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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篡唐txt下载     篡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八章八方风雨会中州

    办行俨板着一张脸。看上去似乎非常不高兴。

    不过他似乎也不是想和李言庆翻脸,被言庆臭骂一顿之后,黑着脸走进茅庐,一屁股坐下。

    至于他带来的百名亲随,则留在茅庐外面。

    也许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亲随们并没有表露任何不适应之处。反倒是言庆的那匹象龙,不时的冲赤炭火龙驹呲牙咧嘴,出挑衅。同样是龙驹宝马,赤炭火龙驹显然没有打算和象龙一般见识。非常高傲的一扭头,打了个响鼻之后,悠悠然跑到一边,不再理睬。

    只留下象龙,不停出嘶吟。

    细腰和四眼呜咽两声,好像是安慰象龙。然后就溜到门旁趴下。

    象龙挑衅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也就随之安生下来。它也就是和赤炭火龙驹挑衅一下,其他的战马,即便同属大宛良驹。象龙也懒得理睬。也许在它眼中,唯有赤妾火龙驹,值得它去挑衅吧”

    雄阔海阁棱回去继续练习混元球。

    而小念在奉上茶水之后,就悄悄退出茅庐。

    代她把房门关上,裴行俨立刻炸了锅。

    “李言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

    李言庆莫名其妙,疑惑不解。看得出来,裴行俨的确是有些生气,可言庆却不知道,究竟怎么招惹了这个家伙。

    “你好端端。为何提两门亲事?”

    “提两门亲事?你在说什么啊,”

    “我问你。你让簧公爷找我姐姐提亲,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为何又找寰郡守向长孙家求亲?”

    李言庆被裴行俨这一句话,呛得连连咳嗽。

    “我”

    他刚想说:我没让人向你姐姐求亲啊!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马上反应过来。这件事情,肯定走出自于自家老子的手笔。

    怪不得那天晚上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李孝基一脸诡异笑容。

    可是老爹啊,你这不是玩儿我吗?你提亲就提亲,干嘛同时向两家提亲昵?

    “你怎么知道的?。

    裴行俨气呼呼的说:“我当然知道。本来父亲已经同意,可不成想寄公爷酒后失了口风。一下子说漏了嘴。我父亲详细询问,才知道你还请了窦郡守。向长孙家的观音婢提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裴家不是一般家庭。你反出郑家,这出身”按道理说,娶我姐姐也挺合适。

    可你怎么一下子向两家提亲,而且还是平妻?也就是窦公爷,换一个人。我爹当时就会翻脸。”

    世胄子女出嫁,除非是皇室,很少有做妾室。

    虽则说男儿三妻四妾本属平常,可咎竟牵扯到一个脸面的问题。

    李言庆结巴了半天,有心说“我不知道。此事,可又无法解释过去。毕竟,他和寄家的关系不错。大家都很清楚。如果不是他提起,“寰公爷,和“箕郡守”又怎可能登门说项?

    寰郡守,是指窦轨,也就是窦奉节的父亲。

    因此前平定越篱飞头蛮有功,故而在大业八年,也就是隋烁帝一征辽东时,因政绩卓著,而晋升为眉山郡郡守。这与历史上的簧轨经历,生巨大变化。在原有历史上,寰轨在大业八年辞去了资阳郡郡尉之职,返回家中。而如今,他非但没有辞官,反而又晋升了一级。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当初的那份军功。

    而窦公爷。却是说另一个寰氏族人,窦抗。

    簧抗是蒋朝洛州总管,陈国公寞荣定的儿子。他的母亲,就是隋文帝杨坚的姐姐,万安公主。

    换句话说。窦抗算得上是皇亲国戚。

    隋文帝时。寞抗甚得看重,曾入太学,任千牛备身,仪同三司。寄荣定过世后。窦抗继承陈国公爵位,历任歧州刺史。幽州总管。但在杨广登基时。因汉王杨谅起兵,杨广疑心窈抗同谋。于是命李子雄接替其职务。李子雄后来诬告寄抗与杨谅同谋,可是因未查出证据,舅抗被迫辞职。

    杨玄感乱起。簧抗曾与李渊说:玄感为我先耳,李氏名在图录,天所启也。

    由此可看出来,寰抗对杨广还是颇有怨恨。更觉察出,一个改天换地的机会。即将到来。

    不过他如今即便是没有任何职务,可这爵位犹在。

    说起来,由他出面向裴家提亲。倒也不落身份。李言庆心中苦笑,能说动寅抗出面者,又会有何人?

    此时只怕连李渊也牵扯进去,单凭一个李孝基,未必能让窦抗出来。

    可问题是。言庆不能说出,他和李家的关系”

    裴翠云也好。长孙无垢也罢,言庆不是没有感觉。当初裴翠云伴着他,不远万里前往氓蜀,这份情意,他岂能不知?而长孙无垢,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天真无邪。言庆同样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那一份眷

    。

    恐怕,不知是两门亲事吧!

    李言庆心中哀叹:以李孝基做出同时两相求亲的荒唐事,他焉能会放过宇文朵?

    只不过朵朵那边的状况,和裴翠云长孙无垢不同。想必李孝基会亲自派人,前往荣乐城说项。

    想到这里。李言庆叹了口气。

    “元庆,翠云姐姐对我的心意,我岂能不知?

    可是我不瞒你说。当年老师病故前,曾将观音婢托付于我,我又岂能负老师的重托?翠云,无垢,我当共娶之。若只能择其一,我宁可一生孤独。你也知道,我如今尚在孝中,所以也无法成亲。你若是怪我,可以打我一顿。但有一句话,还请转告翠云:尚有三载,可慎思

    “思你个大头鬼。也不知我姐姐是看中你什一浅爹不同意,她就说要去,屋山,随我姑姑出家六

    我爹气得”

    裴行俨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

    他想起自己那个平日里总是故作深沉的老爹,在家中暴跳如雷,全无往日风范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我那傻姐姐。反正是看上了你”我若是揍你,她岂能饶我?”

    裴行俨说:“不过有句话我说前面,日后你若敢对我姐姐不起,休怪我用我的大锤,轰死你。”

    李言庆闻听,苦笑!

    听这意思,恐怕是裴仁基低头了”

    也真是苦了裴翠云。这样也能接受。想起当初随自己一同远赴蜀中,裴翠云恐怕已经知晓,长孙无垢的事情了。想想也很正常,以高夫人的眼力价,又怎能看不穿,这其中的奥妙呢?

    可问题是。姑姑怎么办?

    李言庆一想到他那些糊涂账,就头疼无比。

    沉默片刻,他突然问道:“你怎么跑来巩县?我记得,你应该是宿卫禁中才是,莫非专门来巩县找我麻烦?”

    “我倒是想!”

    裴行俨突然冷着脸。“你这家伙,端地是好运道。我随行伴驾,看似威风凛凛。可实际上,半点好处都没有捞到。整日里看别人拼杀,我只能一旁观战”反倒是你这家伙,先是在高句丽杀了个痛快,而后又和杨玄感那些人大战一场。

    你且老实说,这段时间,杀得爽快吗?”

    李言庆哭笑不得。摇头叹气。

    这家伙,果真是个战争狂。

    高句丽杀得痛快?李言庆还真不觉愕,整日里提心吊胆不说,天晓得什么时候就送掉性命。

    至于和杨玄感的交锋,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杀过来杀过去。李言庆杀得已经厌烦了,和“幸运。两字,又能扯上什么关联呢?这冉人心思,果然不能以正常人考校。

    “所以,你跑来巩县?

    就算你想打仗。这时候河洛业已平定,哪有什么战事?你就算投奔我,我也没注意让你出战。”

    “我投奔你?”裴行俨怪叫一声,“你脑筋有毛病。”

    “我实话告诉你。此次前来,我是奉命出镇荣阳,为牛渚口鹰扬郎将,如今中原不甚稳定。齐郡、东郡、雍丘、魏郡等地,借由盗贼出没。我可是求了好一眸子。才得了这职位。

    另外,我爹也将奉命出任右监门统军,虎贲郎将,出镇洛阳”嘿嘿,你自己多保重吧。”

    李言庆听罢,浓眉轻攒。

    隋初,隋文帝沿用旧制,设立十二卫府。至隋焰帝时,又增加了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故又称十六卫府。

    左右备身府,负责侍卫皇帝。

    左右监门府,则分掌宫殿门禁”

    也就是说,裴仁基已经正式进入到高层之中,右监门统军,秩比正三品,同左右位大将军衔。

    牛渚口,是虎牢关的门禁。

    其等级高于罗口府,秩比从五品。

    李言庆也为他感到高兴,向他恭贺了几句。

    不过,他暗自揣摩。看样子隋焰帝杨广,受杨玄感叛乱的刺激,也开始关注河洛。着手布置。

    把裴仁基派往洛阳,想来也只是他的第一步吧。

    “如此说来,朝廷对荣阳,已有妥善安排?”

    裴行俨回答道:“我从洛阳过来的时候,也听到一些风声。陛下你委任宗室杨庆,出任荣阳郡守;宗室杨旺,出任魏郡郡守。此外,巩县县令也有安排。好像是一个叫柴孝和的人接掌。

    还有,韦孝宽之子韦津将驻守渑池。

    原虹霓关统军辛文礼。奉命出镇金堤关。至于荣阳郡尉一职,则将有原潢关鹰击郎将卫文通接手。反正我听人说,荣阳十一座县城,至少会有一半官位出现变动。你可要多加小心。”

    李言庆笑道:“我为何要小心?

    我未成丁。不过一介白身,谁又会找我麻烦?”

    裴行俨冷笑道:“你在蒙阳架设粥棚,号李大善人,万家生佛。即便未成丁,焉知无人惦念?”

    言庆问道:“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裴行俨犹豫一下。轻声道:“反正你小心些,我听人说,洛阳可是有不少人,视你为眼中钉呢。”

    “谁?”

    “这个,嘛,我不好说”反正你还是多加小心,莫要被人寻了借口。”

    裴行俨都这般说话。李言庆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不过他倒不是太担心。因为他手中,还有底牌没有显露。

    只是这李密逃亡走的消息,让他感受到莫名压力。送走裴行俨后,他孤坐在书案后,在纸上写出“李密瓦岗,的字样。历史上,这位蒲山公,不正是借助瓦岗,才化龙而起吗?

    如今,瓦岗毛开始将目标向荣阳转移。

    虽然还没有攻城略的。可是对荣阳所造成的危害,已显而易见。

    一旦这两者汇合在一处,又会给荣阳,带来怎样的灾难呢?

    一想到这些,李言庆心里就沉甸甸。

    柚把那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纸张,扔进火盆中。迈步走到窗前,用卓推开窗户。一股风。灌入茅庐里,令他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他的面前。

    李言庆的危机感,越沉重。看着窗外白皑皑的雪原,他轻声叹了口气,“这风雨,终究来了!”

    郁闷,提不起度来!(未完待续)

第一章 桃花三月下江都

    第一章 桃花三月下江都

    大业十年过去了,留下一地鸡毛!

    杨广三征辽东,征天下兵马,百道俱进,誓要一举平定高句丽。

    然则他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经历两次征伐失败后,国力大损,士兵厌战,民力疲乏。

    杨玄感失败了,但却引发出剧烈动荡。

    各地反叛此起彼伏,声势越来越大。在这样的情况下,士兵无心恋战,逃亡者相继不绝。即便杨广在涿郡祭祀黄帝,斩逃亡者,以血涂抹战鼓,亦不能制止士兵的溃逃。至七月杨广督战怀远镇时,各地兵马失期不至。好在高句丽经历两次征伐后,也呈现出疲态困惫。

    加之百济王义慈突然强硬,与新罗同时上表朝廷,表示愿意臣服杨广。

    高句丽王高元,在乙德文支和渊太祚的建议下,派遣使者请降。与此同时,杨广似乎也厌烦了战事,眼见大军将胜之际,却同意了高句丽的投降。八月时,隋炀帝下令,班师还朝。

    之所以说一地鸡毛,却是因为在那一年的十月,也就是高句丽人请降后的两个月,高元再次向杨广宣战。

    杨广闻之大怒,意欲再次征伐。

    可是连小孩子都能看出,隋室已无力再次征伐,于是连番劝谏,最终令杨广平息了这个念头。

    因杨广一时好大喜功,致使靺鞨人再次崛起,并与突厥达成联盟。

    不过高句丽的情况,也并不乐观。高元在第二年,也就是大业十一年病亡,留下幼子继承王位。然则这个时候,高句丽两大权臣,渊太祚和乙支文德又发生了冲突,致使高句丽出现分裂的态势……

    同年延安人刘迦论勾结稽胡,自称皇王,起兵造反。

    隋炀帝命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为关内讨捕大使,发兵击之,于上郡大败叛军,斩刘迦论及其将卒,万余。

    然则,反叛虽然平息,刘迦论所带来的危害,却更为严重。

    突厥可汗咄吉,那鹰隼般的目光,已开始凝视中原,露出了狰狞的面容……

    大业十一年,王须拔造反,魏刀儿肆虐山西。

    隋炀帝在巡视雁门时,遭遇突厥人附近,被困雁门关。山西讨捕大使,太原留守李渊前往救驾,也就是在这一年,年十六岁的李世民,第一次随父参战,并立下战功,赐千牛备身。

    李子通在江南造反,试图吞并险些被丹阳郡守房彦谦打残的杜伏威所部。

    不成想杜伏威与辅公佑奋起反抗,击溃李子通。后隋军大将来整,乘势追击,大败杜伏威。杜伏威只得退回历阳,厉兵秣马。丹阳郡郡守房彦谦则对李子通穷追猛打,将其赶回海陵。

    十月,有城父人朱粲起兵造反……

    十二月,李渊招降山西群盗,使河东地区,恢复安宁。

    大业十二年,在不知不觉中,到来!

    杨广自从在雁门关遭遇突厥人围困之后,精神一直萎靡不振。

    他想不明白,自登基以来,他可谓是兢兢业业,苦心筹谋。凭借父辈留下的基业,他开疆扩土,可谓是春风得意。怎么突然间风云变幻,江山就乱成一团麻?难道说,他开疆扩土,错了吗?难道说,他宣扬国威,错了吗?难道说,他想要令四方来朝,,都做错了吗?

    杨广越想就越想不明白,越想,就越钻进了牛角尖。

    非我负天下人,实天下人负我!

    一日,当杨广看罢三国演义之后,突然仰天长叹,把那部由洛浦书馆刊印的《三国演义》,丢弃一旁。我欲为世人谋万世福泽,然则世人却视我为昏庸。既然如此,我做这许多事情,又有何用?

    杨广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会变得偏执。

    杨广就是这样的状况,一时间心灰意冷,再也无心朝政。

    同时,杨玄感之乱给他带来的打击,至今仍无法消除。他对朝中文武百官,更是万分猜忌,总觉得这所有人,都想要篡夺皇位。关中的关陇世族,关东的世胄门阀……历数之下,世上无一好人。勿论是洛阳还是长安,都无法给他带来安宁,反倒是早年间的江南烟雨,变得极具吸引力。

    在大业十一年时,杨广下令修造龙舟。

    如今龙舟已成,他再也不想留在这个让他感觉恐慌的地方。于是在大业十二年三月,下诏前往江都。

    “陛下欲往江都,可洛阳却不能没有安排。但不知,陛下予以何人留守?”

    “一如前例,越王留守洛阳,代王留守长安。”杨广破天荒,自从雁门回归后,主动早朝。

    他在朝堂上,下诏开设箕山,黑石两大鹰扬府,以增强对东都洛阳的拱卫。

    此前,荥阳郡治下,已开设有罗口、荥泽、牛渚口、圃田和大騩山五座鹰扬府。其中荥泽、牛渚口与金堤关、虎牢关相互拱卫;罗口镇守黑石关,保护黑石关和邙岭通路;圃田位于荥阳最东面,也是最前线;大騩山则临近新郑,是荥阳东南面的一处屏障。本来,以此五府拱卫荥阳郡,已经绰绰有余。然则随着民变日益增多,荥阳作为东都锁钥,更要严密保护。

    故而,杨广在金紫光禄大夫裴世矩等人的建议下,增设两座鹰扬府。

    不过在同时,也撤销了罗口鹰扬府,并入黑石府治下。

    原罗口鹰扬府鹰扬郎将徐世绩,因功升任鹿蹄山鹰扬郎将,秩比从五品,出镇伊阙关。其麾下兵马,归黑石府所治。也就是说,新开设的黑石府,不仅仅要担负起护佑虎牢关、荥阳至黑石关所有通路,同时还要担负起黑石关西南,黑石渡口的守备任务。其责任更显重大。

    故而,黑石关鹰扬郎将,秩比正五品,将凌驾于荥阳六大军府之上。

    这样一个官职,自然极其重要。

    以至于谁将接任黑石府鹰扬郎将,就成为文武百官,讨论的重点……

    箕山位于荥阳西南,与大騩山遥相呼应。而箕山鹰扬郎将的人选,在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很快就有了结果。

    杨广下诏,封张季珣为箕山鹰扬郎将,秩比从五品。

    对于这个任命,所有人都不会感觉奇怪,更无心反对。张季珣,吴县张氏族人,同时也是张仲坚的族叔。张季珣的父亲张祥,曾担任晋王府长史。杨广在太子之争胜出后,出镇地方。

    汉王杨谅起兵时,张祥誓死不降,与城同亡。

    说起来,张祥是第一批从龙之士,对杨广忠心耿耿。所以当杨广点张季珣为箕山郎将的时候,谁也不敢反对。这可是杨广的心腹重臣,同时吴县张家,又与萧皇后关系密切。萧皇后未嫁时,就是在其舅父的抚养下长大成人。而萧皇后的舅父,也正是吴县张氏所出。朝臣们不是傻子,得罪了杨广,说不得在他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下,还有一线生机。若得罪萧皇后……

    所以,争论的重点,就集中在了黑石郎将的上面。

    该由谁来出镇黑石关?谁来担当黑石郎将?朝臣们你争我夺,相互争辩,只把这朝堂,乱成一锅粥。

    “裴卿,为何不说话?”

    杨广发现,虽然朝臣们争吵激烈,可是金紫光禄大夫裴世矩,却两眼微闭,一言不发。

    裴世矩说:“荥阳是东都锁钥,黑石关更是洛阳的最后一道屏障。此关系东都安危,臣不敢妄言。”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顿时息声。

    杨广不禁笑了!

    “既然裴卿不愿开口,那就由朕代裴卿,推荐一人如何?”

    “陛下所推荐之人,定然合适,老臣绝无异议。”

    这君臣之间一番对话,其实也是杨广告诉满朝文武:黑石郎将的人选,朕已经有了主意。

    所谓代裴世矩推荐,说穿了,就是杨广自己的意思。

    如此费周折,不过是不想被说成独断朝纲而已。杨广说罢,环视满朝文武。

    他沉吟一下,“黑石关距离巩县,不足十里,属巩县所辖。既然是黑石郎将,何不由巩县男出镇?”

    巩县男,五等爵之中,品秩最低的男爵。

    若说全称,应该是巩县男爵,配享有二百户食邑。

    杨广笑眯眯的说出了心目中的人选,一时间在朝堂上炸了锅。

    “陛下,黑石关乃东都最后一道屏障,关乎洛阳安危。巩县男年方十九,恐无法担此重任。”

    “是啊陛下,巩县男年幼,恐无法担此重任。”

    杨广脸色一沉,刚要开口。

    却听裴世矩说道:“诸公此言此言,巩县男虽尚未成丁,然则名动士林,功勋卓著。其文名且放在一旁,单论其十五岁征战高句丽,生擒高建武;十六岁率一县青壮,阻杨玄感十万大军近十余日,更有复夺汜水、荥阳、管城之功劳。只因其祖父病故,故而三载丁忧……

    如今,三载已满,陛下论功行赏,区区黑石郎将,也是在常理之中。”

    这巩县男,赫然是李言庆。

    说起来,李言庆三年前因郑世安亡故的缘故,丁忧三载。

    虽则无法出仕,可是却得了一个巩县男的爵位。在当时人看来,李言庆的功劳,出任这终身巩县男,似乎并无大碍。加之这只是个虚职,除了二百户食邑之外,李言庆并没有什么权力。

    想来,这是杨广为安抚功臣,向世人昭示恩德的手段。

    所以当诏书发出之后,许多人虽然吃惊,倒也没有站出来反对。

    可现在看来,三年前的一纸诏书,所为的,确是如今的黑石郎将。也就是说,在荥阳开始黑石府的构想,在三年前就已经有了端倪。可惜,谁也没有觉察到杨广的这个想法,甚至包括裴世矩在内,同样感到意外。但既然杨广说了,是代他来推荐,裴世矩当然会竭力维护。

    “元太府也说,黑石关是东都屏障,岂是等闲人可以出镇?

    李言庆文采出众,忠直刚正,兵法谋略,无不精通。况且其在荥阳善名卓绝,三载来,各地纷纷奏报库府不足,饥民众多。唯有荥阳,从未有过这等消息。此何也?全赖李言庆召集荥阳缙绅,捐粮献才,开始粥棚。据我所知,李言庆等人三载来,耗费钱粮近十万贯。当初,杨玄感肆虐河洛时,洛阳也有此等情况。却偏偏无一人肯站出来,行此等大善之事……

    元太府可能不知道,荥洛百姓,提起李言庆,莫不要尊一声:李大善人。

    有此等人物出镇黑石关,若有意外,其振臂一呼,可令河洛呼应,东都又何愁不得安宁乎?”

    元太府,名元文都,任太府卿,洛阳留守。

    他此前长住长安,虽知李言庆之名,但了解并不算多。

    闻听之下,向对面樊子盖看去。那樊子盖如今出任民部尚书,向元文都点头,表示裴世矩并没有说错。

    裴世矩说:“况乎李言庆为人至孝,品性端正。

    固有甘罗十二岁能为宰相,我等又何需以大小论英雄?似李言庆这等忠、义、仁、孝、勇皆备之人,依我说,出任一个黑石郎将,只怕还小了些。”

    裴世矩话音刚落,却见一人站出。

    “若说巩县男忠孝勇,我没有意见。

    可说他品性……我听人说,自他主编《奸妄注》以来,麒麟馆外,车马不绝。更有传言,他收受贿赂,凡送万贯钱帛者,即刻以提出要求。著书立说,自古为圣贤事。其人以圣贤事而大肆敛财,何来品行端正之说。”

    说话的人,正是杨广宠臣,秘书监虞世基。

    想当初,李言庆在巩县城头,骂死虞世基之子虞柔。虽说虞柔何当该死,就算李言庆不骂死他,杨广也会取其性命。可问题是,李言庆骂的太过狠毒,虞世基也感觉到颜面无光彩。

    三年前,他找不到由头,去为难李言庆。

    三年后,他怎么着,也要让李言庆难受一番。

    至于李言庆收受贿赂一说,则是源自于李言庆在大业十年中,编撰完春秋战国两篇奸妄注后,两汉第一篇,直指汉高祖刘邦。言其且黑又厚,抛妻弃子不说,又不忠不孝,故而被指为有汉以来,第一奸妄。

    他这篇文章一出,所引发起出的震荡,可以用天崩地裂来形容。

    汉高祖刘邦,一直以来都是以正面形象而出现在史册当中。李言庆讥讽其厚黑,令得无数人,莫不感到惶恐。可言庆所用事实,皆出自于《史记》,有些事情分开来看,好像的确是那么一回事。

    士林之中,为此争论不休。

    然则真正惶恐的,还是那些世胄门阀。

    隋唐时期的世族大家,论其渊源,大都是起源汉时。

    说句不好听的话,李言庆如果在书里骂了什么人,那说不定就是那个大家族的祖上先人。

    《奸妄注》的流传,远胜于薛收编撰的《圣贤注》。

    如果说,圣贤注是教人为善,那么奸妄注,就是刨名人祖坟,揭名人的老底儿。普通百姓,对圣贤会敬而远之。可是对名人的八卦,确是格外关注。而奸妄注的目的,就在于八卦。

    或是断章取义,或是穿凿附会……

    总之,李言庆就是要用尽一切办法,使人们对其中的故事,产生出浓厚的兴趣。为便于推广,李言庆还尽量以白话编撰。如此一来,在百姓中的影响力更大,甚至不弱于《三国演义》。

    于是乎,世胄豪族子弟,莫不感到惶恐。

    有聪明的人,试图寻找门路,恳求李言庆丫丫电子书留情。不过李言庆只做了一篇汉高祖的文章后,便收手不再继续。奸妄注的后续编撰,则交由麒麟馆中,一名为许敬宗者,负责编撰。

    这个许敬宗,说起来也有来头。

    出身于官宦家庭,父亲许善心,曾是南方一郡官吏。

    许敬宗本人也是文采不俗,是大业二年的进士,和杜如晦是同期。

    杜如晦如今是长安县的一名县正,虽说不是很得以,可好歹也是个正六品的上郡官职。而许敬宗呢,一开始也出任了一县功曹,可不成想大业八年,隋炀帝一征辽东时,飞黄上厩的御马,在途径许敬宗治下时,被悍匪杨公卿劫掠。许敬宗也因此受到牵连,被罢官贬为庶民。

    李言庆的麒麟馆,在大业十年建成。

    许敬宗正处于落魄时,听闻麒麟馆招纳人手,就前往应征,并且成功进入麒麟馆。

    论文采,他比李言庆不弱于薛收等人;论笔力,更是雄健异常。从李言庆手中接过了《奸妄注》的编撰权后,他很快就理解了李言庆的意图。于是乎接过笔来,不仅挖人祖坟,他还会在撒一泡尿上去。其文笔阴毒,用词刻薄。曾生生将两个登门指责的名士,气得差点吐血。

    当然了,这家伙敛财的手段,和他的笔力,成正比。

    虞世基拿这件事出来,也不一定就能挡住李言庆的仕途,可恶心他一下,也不错。

    裴世矩微微一笑,“闻秘书监,亦有求人否?”

    听说你也派人,过去行贿了吧……

    虞世基顿时面红耳赤,瞪着裴世矩,半晌说不出话。

    宇文智及阴阳怪气地说:“听说裴公族中有女,以平妻许以巩县男,可知裴公,真爱才心切。”

    你老裴家乃是河东世胄,居然把侄孙女许配给李言庆,而且是以平妻许配?

    裴世矩脸色一沉,“举贤不避亲,老臣举荐李言庆,乃是出于一片公心。至于儿女之事,非老臣可以约束。不过,裴翠云与长孙无垢平妻许以李言庆,似乎并无不妥。莫非宇文侍郎,以为长孙不计裴氏否?”

    杨广被困在雁门关的时候,曾感叹:若长孙安在,敢使突厥至此?

    其言语中,对长孙晟无比怀念。

    裴翠云之所以会以平妻的身份许以李言庆,那是我裴氏,对长孙大将军的敬重。你宇文智及是不是觉得,长孙晟比不上我们裴氏?

    这话顿时说中了杨广的心。

    杨广脸色,有些阴郁……

    “况乎,老臣未有凤女,强嫁他人。”

    宇文智及那张俊俏的面孔,顿时涨得通红,如同滴血。

    这其中,又有一个典故。

    大业十一年,也就是去年,麦铁杖的孙子麦子仲,孝满出任左监门郎将。宇文智及有一个闺女,名叫宇文凤,年已二十三岁,至今未嫁。只因其性情暴烈,而且颇为自大,属于那种正义感超强的女人。一次在长安街头,看见麦子仲痛打坊间地痞,顿生爱慕之心,并誓言非麦子仲不嫁。

    宇文智及就找来了麦子仲老爹麦孟才,一顿酒下去,提出要把女儿嫁给麦子仲。

    麦孟才知道,麦子仲心里还是喜欢裴翠云,而且他对宇文家,也不是非常感冒,就借口推诿。

    可宇文智及爱女心切,死活非要把女儿嫁给麦子仲。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个缘由,如今已无人知晓。反正不久之后,就传出宇文智及搂着麦孟才的脖子,许以重金,把女儿嫁了出去。故而就有了‘凤女强嫁’的典故,为朝中文武笑料。

    裴世矩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凤女强嫁的事情,把宇文智及气得,眼冒金星。

    杨广也听说过这个典故,忍不住大笑起来。可他这一笑,却让宇文智及是有火发不出,只能恶狠狠,瞪了裴世矩一眼。

    看起来,杨广已经有了主意。

    而且他又找了裴世矩这么一个老谋深算,老奸巨猾,有三寸不烂之舌的人做说客,谁能说得过裴世矩?这家伙就是以嘴皮子利落而闻名,当年在西域,凭借一人,搅得西域不得安宁。

    这时候,谁若是再站出来反对,惹了杨广,最多是被一顿斥责。

    可是惹了裴世矩,弄的好像虞世基和宇文智及那样下不来台,才是颜面尽失。

    杨广说:“宇文卿所言,倒是让朕想起来一件事。麦卿,子仲今年好像也到了成丁的年纪了。”

    麦卿,是指麦孟才,麦铁杖的次子,麦子仲的老爹。

    他如今出任左备身府将军,虎贲郎将,是负责保护杨广的近卫头子。刚才被裴世矩提起了‘凤女强嫁’的典故,麦孟才正缩在一旁。听杨广询问,他连忙站出来,躬身道:“犬子去岁末,业已成丁。”

    从杨广对麦子仲的称呼可以看出,他对麦家,何等喜爱。

    说起来,杨广现在也就喜欢麦孟才这种没有根基的新近权贵。这种人好拉拢,而且很忠心。

    这也是杨广为什么,愿意相信李言庆的一个缘故。

    如果李言庆是出自郑氏,裴氏,李氏……他断然不会委以重任。偏偏李言庆反出了郑家之后,又没归宗李氏。这也就造成了,他如今孤家寡人的局面。杨广也因此,对他多出些喜爱。

    “说起来,子仲十七从军,也曾立下过许多功劳。

    朕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统领一军了……这样吧,让子仲出任黑石府鹰击郎将,和李言庆一同出镇荥阳,诸公以为如何?”

    杨广之所以这么安排,当然还有其他考虑。

    虽说有萧皇后举荐,可李言庆这家伙过于狂傲。当初先抗旨不尊,后来又抨击朝政,不是个安生的主儿。把黑石关真的交给李言庆一个人,杨广还真就不太放心。麦子仲和李言庆,有夺爱之仇……两个人没什么太深的交往,让麦子仲出任黑石鹰击郎将,正可牵制李言庆。

    他这番考究,自然是不可能与旁人说明。

    不过有了李言庆前车之鉴,这时候也就没人再站出来反对。

    刚才得罪了裴世矩,难不成现在再去得罪宇文智及和麦孟才?弄不好,连杨广一同得罪进去。

    所以,文武群臣,齐声表示赞同。

    杨广这心里,不禁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三月三,朕将在洛口登舟,前往江都。

    除留守官员之外,其他众人,随朕一同前往,左右骁果随行。朝中之事,关中置于代王,关东置于越王,可自行决断。如有不决之事,可奏报江都,由朕亲自决断……

    散朝!”

    说罢,杨广甩袖,离开金銮宝殿。

第二章 观音来

    第二章 观音来

    又是暮春,断雨零星。

    宽敞官道两旁,深绿浅翠,春色正浓。

    山东河北,山西陇右,处处烽火,盗匪丛生。然则在洛阳通往巩县的路上,却透着一丝繁华喧闹之气。行人纷纷,匆匆而过。路旁田垄,农人正忙。时而有车仗通过,远远还可眺望,那行驶在洛水之上的舟船。与其他地方相比起来,河洛倒是呈现出一派宁静,好不悠然。

    任他各地烽火连天,我自守着那一亩三分地,逍遥快活。

    皇帝昏庸也好,圣明也罢,其实对老百姓来说,并不重要。只要能过个太平日子,能吃饱肚子,也就足够。所幸,京畿之地虽则在三年前遭受战火洗掠,但比之他处,还算是太平。

    一行车仗,沿洛水而行。

    共两辆大车,另有数十个奴仆随行。

    一个二十上下的青年,骑在一匹青马上,好奇的向四周观望。那匹青马,生就一颈银鬃。看上去年纪也已不小了,依旧昂首挺胸,流露出睥睨天下的雄迈风姿。

    青马,名闪电!

    “无忌,前面就是黑石渡。”

    一个俊秀青年,催马来到那青年跟前,手指前方渡口道:“河对岸就是黑石关。过了关卡,再有十里,就能看见巩县。婶婶她们从晨间赶路,至今水米未进。不如在渡口稍事休息后,再渡河过关?

    反正天黑前肯定能到达巩县,你看如何?”

    青年,名叫无忌,长孙无忌。

    而那说话的俊秀青年,则是眉山郡郡守窦轨之子,窦奉节。

    长孙无忌点点头,拨马来到一辆马车旁边,隔着车帘,轻声道:“娘,前面就是黑石渡口。奉节说在渡口稍事休息后,再前往巩县,您看怎么样?”

    车中传来银铃般的声音,“小哥,娘累了。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正好吃些东西。”

    “知道了!”

    长孙无忌应了一声,返回窦奉节身旁。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到渡口,寻一落脚处。”

    “有劳!”

    窦奉节呵呵一笑,催马前行。四名黑衣骑士,催马紧跟着窦奉节,朝黑石渡口方向奔去。

    长孙无忌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

    却见春云翻卷,遮住阳光。

    一晃已有六载光阴,当年那个被父亲斥责的少年,如今已成为赫赫巩县男。想起来,真是造化弄人。昔日自己高高在上,可自从父亲过世后,霹雳堂却渐趋凋零。族叔长孙顺德,前年因征兵未果,而逃往太原,隐姓埋名;二兄虽执掌霹雳堂,也只是勉励维持。三个长孙行操也没能进入太学院,如今在齐王府内,担任一个不起眼儿的记事,说穿了就是一个打杂。

    舅父高士廉,因受到兵部尚书斛思律的牵连,被发配岭南。

    自己呢,也要和母亲、妹妹一起,投奔那个昔日在霹雳堂学艺的垂髻童子门下,可真是有趣。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那个家伙虽说有些花心,但是对自家还是尽心尽力。且不说当年不远万里,送妹妹入岷蜀求医。这六年间,自家在岷蜀一应花费,甚至包括自己求学所需,全部都是由他一力承担。

    如果不是他,这六年来,恐怕会过的非常辛苦吧……

    母亲虽说不太满意,可毕竟是父亲的遗嘱。而且那家伙也着实厉害,硬是在反出郑家之后,还混出来一个男爵。以至于窦郡守登门求亲,说明了妹妹会是以平妻身份,与裴娘子共侍一夫的时候,母亲先是表示生气,却随即答应下来。此次回来,连二哥恒安,亦不敢怠慢。

    “无忌,无忌!”

    窦奉节在渡口旁的一家酒肆门口招手,把长孙无忌从沉思中唤醒。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黑石渡。

    长孙无忌连忙下马,走到马车旁边。

    “母亲,渡口到了……观音婢,搀扶母亲出来休息一下吧。小窦找了一家酒肆,咱们先进食,而后渡河。”

    车帘一挑,高夫人在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搀扶下,缓缓走出。

    那少女的年纪,大约在十四五左右,瓜子脸,柳叶眉,一双大眼睛,脸颊上还生着一对销魂的梨涡,更显出几分柔媚之色。也许是饱受岷蜀灵气滋润,她的肌肤细腻的,如同羊脂白玉。

    脸上犹带着几分稚气和天真,小心翼翼搀扶高夫人下车后,少女好奇的向四周打量。

    “小哥,这就是黑石渡吗?离巩县,还有多远?”

    长孙无忌透出一抹关爱笑容,笑道:“不远了!等过了晌午头渡河,估计一两个时辰,就能抵达。

    好了,你那小哥哥如今还不知道观音婢要来,等他看到你的时候,不定会有多么吃惊呢。”

    少女闻听,粉靥羞红。

    高夫人不满道:“无忌,怎么又拿你妹妹开心?”

    长孙无忌的心情顿时大好,连连道歉。

    这时候,窦奉节也走上前来,请高夫人一家人,入酒肆休息。

    那酒肆门口,挂着一面布幌子。不过和其他酒肆不太一样,别家的幌子上,要么写着酒,要么写着茶的字样。可这一家酒肆的布幌子,却绣着一只白鹅。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字样。

    窦奉节业已长大,身高近八尺,生的眉清目秀。

    巴山蜀水给他增添了几分秀气,虽则生的肩宽背厚,却不会给人以粗鄙感受,更像是一个邻家的大男孩儿。

    “奉节哥哥,这家酒肆,是不是长于烹鹅?”

    坐下来后,长孙无垢好奇的询问。

    只问得窦奉节噗的一口水喷出,而长孙无忌,则是咳嗽连连。

    “可能是吧……说不定日后还需观音婢,你亲自烹鹅呢。”

    高夫人秀目一瞪,“无忌,休得胡言乱语。观音婢,莫要听你哥哥胡说八道,这幡上的鹅……”

    一名酒肆的伙计上来,接口道:“这位娘子,这幡上的鹅,是我家公子的标记,您可不要胡说,弄不好会惹出乱子。”

    “你家公子,很霸道吗?”

    伙计有些不高兴,“小娘子,我家公子乃荥阳郡鼎鼎有名的善人,和‘霸道’二字无关。只是你们刚才的玩笑,实乃对我家公子不敬。故而我才好心提醒,若是在巩县,只怕会立刻赶你们出去。”

    长孙无垢好奇问道:“那是为何?”

    伙计笑了,颇有些自豪道:“三年前,有杨玄感祸乱荥阳,使得荥阳许多地方,变成废墟。

    是我家公子,挡住了反贼。

    入冬之后,我家公子见百姓难以裹腹,流离失所,故而号召荥阳缙绅,共开设有三百多座粥棚,每日布施。不仅仅是荥阳郡,包括颍川、东郡、还有河南郡,都有百姓受到了恩惠。

    这两年,巩县渐趋太平。

    粥棚已无必要开设。不过公子担心再有天灾,到时候临时铺设恐不方便。于是把那三百多座粥棚全部盘下,改成酒肆茶社,已供行人方便。你看,只要那幡子上有‘鹅’标记的酒肆茶社,全都是我家公子名下。如此不但能方便路人,许多没有田地的人,也得到了安置。

    其他酒肆茶社,都是自行设立。

    唯有我们这些挂有‘鹅’幡的酒肆茶社,统归我家公子名下。所以,请不要那此幡来说笑。”

    高夫人的眼中,透出一抹赞赏之色。

    “多谢小哥,却是我这女儿不懂事,还请你多多包涵。”

    窦奉节忍不住道了一句:“没想到,庆哥如今,竟有名如斯?”

    而长孙无忌,则没有出声。

    他观察了一下酒肆里的人,放下这座酒肆面积虽说不大,却也是五脏俱全。一名管事,四个伙计,共有五个人。管事基本上就是在柜台后面算账,而四个伙计,全都是精明强干之辈。

    小小酒肆,收益再大,也不过如斯。

    那家伙竟然在一个酒肆里,就安置了五个人,又是什么用意?

    探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口的幡子,长孙无忌,若有所思……

    简单的用过饭,长孙无忌一行人在酒肆里休息片刻后,结账离去。

    渡船也已经找好,一行人登上渡船,很快渡过洛水,直奔黑石关。在关卡上验过了路牌之后,众人登车上马,向巩县急行而去。途中,不时看见有军马通行,使得气氛,顿显紧张。

    “怎么这么多军马路过此处?”

    窦奉节低声道:“听说陛下将游幸江都,所以才会有军马调动。”

    “陛下又要游幸江都?”

    “是啊……听说陛下近来常做恶梦,梦见西苑有兵祸,夜不能寐。若非宫中妇人安抚,则彻夜无眠。”

    长孙无忌连忙摆手,“奉节,你莫要胡说。”

    “我哪有胡说,洛阳坊间,都这么流传。”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莫非洛阳人,一个个都趴在西苑围墙上,盯着陛下睡觉不成?他们怎么传,是他们的事情。可咱们不能相信,更不能私相传说……弄不好,会惹来大麻烦的。”

    窦奉节挠挠头,低声应承。

    一行马队,风驰电掣般从旁边掠过。

    马上一名青年,看到长孙无忌胯下那匹银鬃马的时候,眼睛不由得一亮。

    “住马!”

    他厉声呼唤,然后摆手,指挥马队呼啦啦冲上前,把长孙无忌等人的车仗围住。

    长孙无忌一怔,立刻催马上前道:“尔等何人,欲在官道之上,行盗匪之事吗?”

    马上青年冷笑一声,“行盗匪之事?依我看,是你们行盗匪之事吧。你胯下坐骑,分明是我家前些时日丢失的马匹。我乃巩县法曹参军尹宗道,今日人赃并获,正可拿去县衙审问。

    来人,把这些人给我全部抓起来。”

    他麾下有几十个人,立刻下马冲上前去。

    奴仆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一个个惊慌失措。

    长孙无忌却听出端倪,原来这厮,是看中了我这匹宝马良驹。若是换一匹马,长孙无忌抱着能少一事则少一事的想法,说不定会让给对方。可这匹银鬃马,却是他父亲长孙晟所有。

    长孙晟晚年经略突厥,突厥启民可汗对他,无比敬畏。

    故而将自己的爱马,赠与长孙晟,并谓之:将军威行域外,遂名其马闪电,一何壮哉!

    将军的声名响彻塞外,此马唯有配上将军,才算得上得遇明主。后来,这匹银鬃马,也因而获‘闪电’之名。长孙晟死后,家产等一应,尽被长孙恒安和长孙顺德瓜分。长孙无忌当时要前往岷蜀,故而什么都没有要,除了长孙晟留下来的笔记和书籍外,只要了这匹银鬃马。

    无忌不由得怒极而笑,“大胆毛贼,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骨子里,秉持了长孙晟的骄傲。长孙无忌平日里虽说笑眯眯,可发怒起来,也是威仪骇人。

    他锵的拔出长刀,遥指想要冲过来的那些家奴。

    另一旁,窦奉节也沉下了脸。

    他性子偏于柔弱,但比之幼年时的怯懦而言,历经六七载磨练,已大有好转。加上随窦轨在军中历练,亦有刚烈之气。只见他抬手摘弓,二话不说,弯弓搭箭。只听弓弦崩的一声响,一支利矢飞射而出,这种一个刚把手搭在车辕上,准备跳上马车的家奴手臂上。那家奴惨叫一声,抱着胳膊,哀号不止。

    尹宗道一怔,厉声喝道:“尔等还敢反抗?给我上!”

    就在这时,从官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

    只见尘烟滚滚,蹄声若同沉雷般响,似有千军万马。

    “尹公子,且请住手。”

    来者高声喊喝,眨眼间就来到车仗旁边。为首的一个青年,约二十六七,生的细腰乍背,英气逼人。他胯下一匹汗血宝马,黑甲罩身,外罩黑色战袍,腰中系着大带。在他的身后,有四五十名骑士。看马匹,看装备,远非那尹宗道的麾下可以比拟。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到了车仗旁边,一名骑士勒马抬手,身后骑士,齐刷刷住马,鸦雀无声。

    只那股流露在外的彪悍之气,就足以令人感到窒息。明眼人能看出,这些人,绝对是经历过惨烈厮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勇士。尹宗道一见这些人,顿时脸色大变,强挤出一抹笑容。

    “原来是沈大哥!”

    “尹公子,这大白天,在官道上,怎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哦,我发现这些人形迹可疑,故而上前盘查。哪知这些人二话不说,就要和我动手。故而……”

    “那可真是胆大包天,合该拿下。”

    说着话,马上青年朝长孙无忌等人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只让他大吃一惊,连忙从马上翻身下来,上前几步,插手行礼道:“四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长孙无忌不由得一怔,眯起眼来,仔细打量那青年。

    依稀有些眼熟,却有点想不起来历。

    “敢问阁下……”

    青年连忙道:“在下沈光,乃我家公子门下管事。当年我家公子在霹雳堂学艺时,我一直陪伴左右,四公子可曾记起?”

    不等长孙无忌开口,一旁窦奉节惊道:“你就是沈光?肉飞仙!”

    长孙无忌这下子,可算是想起来了。

    当年那家伙在父亲身边学艺的时候,这个沈光,一直跟随左右,算是一个跟班。长孙无忌倒是有印象,只是不太深刻而已。毕竟,当年的长孙无忌,是堂堂右骁卫大将军的儿子,他能和那家伙称兄道弟,可对于他身边的下人,未必会留意。至于肉飞仙之名,则源自于河东裴氏的那个女人。长孙无忌也听说过,对这个名字也颇有印象,可一直没能对上真人。

    原来,就是这个人!

    沈光诧异看向窦奉节,“这位公子……”

    “我叫窦奉节,是庆哥的兄弟。当年我随父亲入岷蜀的时候,你还没有过去。

    不过我听雄大黑子提起过你,那家伙还说,论力气,他敢当第一,但论武艺,却非你的对手。”

    “啊,竟是窦公子。”

    沈光连忙上前见礼,而后又拉着身旁的青年道:“他是苏烈,乃墨麒麟统领,甚得我家公子看重。”

    他在苏烈耳边低语两句,一直酷酷不言语的苏烈,顿时露出尊敬之色。

    “竟是二位公子当面,苏烈失礼。”

    好一个机灵的管事,好一个悍勇的将军。看苏烈麾下那支骑军,行止如一,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不过,这墨麒麟之名,又从何而来?

    长孙无忌心中疑惑,那边沈光已来到尹宗道跟前。

    只见他脸色阴沉,“尹公子,你说他们是盗匪吗?”

    尹宗道隐隐感觉不妙,可当着许多人的面,又不好改口,“我只是怀疑……”

    “怀疑?尹公子,就算是我家公子,也不敢怀疑他们,你居然跑来怀疑,还试图动武吗?”

    “呃……”

    不等尹宗道开口,长孙无忌一旁说:“沈光,此人是为我胯下闪电而来。此乃家父留下的爱马,当年随家父,驰骋塞北。可他一见,就说我偷了他家的马,二话不说,还要把我们拿去见官。”

    沈光闻听笑了,“既然如此,那就去见一见柴县令,且听柴县令,如何说道。”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抹冷戾寒芒,神色淡然。

    尹宗道激灵灵打了个寒蝉,连忙道:“误会,沈大哥,这是误会。”

    “若只是误会,那也就罢了。”

    沈光看了一眼尹宗道,“不过是不是误会,待禀明我家公子之后,自然会与令尊说道……”

    “四公子,窦公子,且请先行,我会让苏烈,随行护卫。”

    长孙无忌眉头一蹙,有心想要追究下去。但高夫人却不想呆在这里。她和长孙无垢在车上听得真切,虽然对那尹宗道颇为气愤,可又不想耽搁下去。

    “无忌,咱们还是先安顿下来。

    这件事情,想必言庆会给我们一个公道,你莫要另生枝节。”

    既然高夫人开口了,长孙无忌也不好再纠缠下去。他和窦奉节相视一眼,点点头,催动车马行进。苏烈抬起手来,握拳前后摇摆。刹那间,那些墨麒麟分成两队,一前一后,护卫车仗。

    “尹公子,您这下恐怕要有麻烦。”

    沈光淡然一笑,翻身上马。

    尹宗道这时候也不敢再拿捏架子,连忙下马拦住沈光,“老沈,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是什么来头你莫要问,你只需回去告诉你父亲,就说我家公子这几日,会登门拜访。”

    沈光说完,打马扬鞭,朝黑石关方向行去。

    只留下尹宗道,颇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路旁,不知所措。

    “苏烈是吧!”

    长孙无忌在路上,和苏烈并辔而行,他看着前后两队墨麒麟,不禁好奇问道:“这些人,都是你训练出来?”

    苏烈连忙回答:“禀四公子,苏烈不敢贪功。

    墨麒麟是以公子当年征战高句丽时练出的人马为班底组建。当年公子从高句丽,带回来二十四虎卫,皆为身经百战的好汉。后来公子和郑家断绝了关系,又加上麒麟馆开设,故而将当年虎卫,更名墨麒麟。平日里主要是负责护卫麒麟馆和家宅,得公子信赖,苏烈代为统领。”

    言下之意,这支人马,只听一人命令。

    窦奉节不由得轻声道:“言庆练兵,果然是一把好手。当初在眉山郡的时候,连鱼老柱国,也对他称赞有加。”

    “嘘,莫提鱼柱国之名。”

    长孙无忌连忙摆手,“你难道不知道吗?三年前……被杀时,他的家眷离奇从天牢失踪,至今仍无音讯。朝廷虽则已经放弃,但说不准暗地里还在追查此事。你可莫要给言庆招惹是非。”

    窦奉节一吐舌头,连忙点头。

    苏烈在一旁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听到长孙无忌两人的交谈。

    “对了,刚才那家伙是谁?”

    “尹宗道?他是巩县缙绅尹家族长尹德之子。尹德和我家公子有些交情,当年杨玄感作乱时,尹德曾与公子并肩作战。故而杨贼被评定之后,尹德就向柴县令推荐,让尹宗道出任法曹之职。

    这家伙一贯如此,公子也懒得和他交往。

    四公子放心,这件事情,公子回来后,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长孙无忌,从苏烈这句话中,听出了一点问题。

    “怎么,言庆如今不在家?”

    苏烈点点头,轻声道:“前些日子,公子随心缘寺的昙宗大师入山做事,所以现在并不在家。

    不过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他就该返回。

    公子只管安心住下,若是觉得烦闷,可以去麒麟馆游玩。最近薛公子和心缘寺的道信法师论道,四公子若是有兴趣的话,何不去凑个热闹?听许敬宗说,那边的争论,可激烈的很呢。”

    长孙无忌闻听,眉毛一挑,似乎颇为意动。

    窦奉节却疑惑问道:“苏烈,庆哥好端端,入山又是为了哪般?”

第三章 沉香槊

    第三章 沉香槊

    巍巍中岳,魁伟嵩山。

    正暮春三月,山中松林苍翠。山风吹来,呼啸作响。轻如流水潺潺,猛死波涛怒吼,韵味无穷。

    嵩山以少室河为界,东为太室,西名少室,有太阳、少阳、明月、玉柱七十二峰。

    而其中,太室山有三十六峰,岩幛苍翠相间,峰壁环向攒耸,恍若芙蓉之姿。太室山,相传是禹王的第一个妻子,涂山氏生夏启的地方,故而山下建有启母庙。室,妻也,故而就有了太室之名。

    主峰峻极峰,以《诗经-嵩高》中‘峻极于天’而得名。

    登上峻极峰,西有少室侍立,南有箕山面拱。东有颖水,北望大河奔流,颇有‘一览众山小’之气概。

    山峰间,云岚瞬息万变,美不胜收。

    故而后世有诗赞曰:三十六峰如髻鬟,行人往来舒心颜。白云蓬蓬忽然合,都在虚无缥缈间。

    二十八个字,足以道尽太室之美,和游人心境。

    位于太室山峦中,一个小小的峪谷里,言虎赤着膀子,正在叠打一支槊首。炉火熊熊,李言庆蹲在风箱旁,鼓足力量,推拉不停。呼-呼-呼……声息在峪谷中回荡,犹如牛吼,回荡山间。

    铛!

    言虎轮锤打在槊首锋刃上,发出一种奇异声音。

    不同于寻常锻打时,特有的清脆,反倒是略有些发闷。

    言虎紧跟着,用一支巨大的铁钳,钳住槊首后,放进浑浊水草中。嗞嗞的声音不断,一股白色争气冲天而起,伴随着刺鼻气味。片刻后,言虎拎起槊首,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成了!”

    他大叫一声,而后对李言庆道:“接下来就是打磨,估计需要六个月的时间。不过此事和你无关,若交给你来打磨,只怕会浪费了我这三载的的心血。去把屋里的沉刀香取来,待会儿我有用处。”

    李言庆蹲在一旁,好奇的看着那支黑乎乎的槊首。

    槊首叠打成功之后,基本上就算完成了一半工艺。不过李言庆总算是明白,这马槊在后世为何会被枪矛取而代之。锻造叠打工艺实在是太过复杂,太过繁琐。一个步骤有差池,整支槊首,就算是报废。

    正常一支马槊,大约在三十到五十斤上下。

    而似眼前这支马槊,仅槊首就有六十二斤的分量。如果再配以特制的槊干,整支马槊足有一百四十六斤。这么沉重的兵器,普通人莫说使用,就算是舞动起来,都会感觉到很吃力。

    也幸好这三年时间,言庆的引导养生术已趋于大成。

    如果按照孙思邈的说法,他算是完成了筑基阶段。接下来就是小三关,大三关,还有什么羽化登仙的修真名词。李言庆没打算去修真成仙,对于普通人而言,修真的筑基,已经足够。

    如今的李言庆,身高约有八尺二寸,差不多186-188公分上下。

    言虎说,他的体型发育,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不太可能继续长个。但对于李言庆而言,这样的个头,已经足够。若再长高,他也未必能够接受。只是个头虽然有了,可体形却略显瘦削,使得他看上去,非常单薄。可是休看这单薄瘦小的躯体中,却蕴藏有强横的力量。

    一百四十六斤的马槊,对于李言庆而言,刚刚好。

    他从屋中取出一支约有一丈二尺长短的槊干,粗有儿臂一般。外面裹着一层银丝,牢牢的契合在槊干上,浑然一体。触手光滑,颇有质感。如果事先不知道,甚至会以为,是生铁打造。

    一般而言,马槊的槊干,多用柘木等硬木制造。

    可是言庆手里的槊干,却非是柘木。

    言虎接过槊干,在手中滴溜溜一转,呼的轮起,风声大作。同时,随着棍声传来,隐隐有一种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气弥散开来。目光极其温柔的看着手中槊干,言虎轻轻一叹。

    “舅舅,这槊干,是香木所造嘛?”

    言虎笑着点了点头,“一般而言,香木并不适合用于制槊。不过此香木,非彼香木。二十年前,我沉迷于制槊,曾四处寻找制槊材料。一开始,我也想寻找上等柘木,但在一次偶然机会中,我得一位朋友介绍,在岭南穷山恶水中,找到了这根号称是‘铁木’的沉香木。

    说来你不相信,一开始我也没有想到,要用它来制槊。

    后来还是我那朋友劝说,让我最终决定用它,来制作马槊。我采用她们祖传的秘方,用药水浸泡三载,使其收至刀劈斧凿都无法撼动的地步。后来我在少林出家,又学会了一种缠丝方法。你休看这根槊干只有一丈二尺长,可这银丝,我足足用了三年,才算是缠捆妥当。

    加之它本来的重量,有八十四斤。就算是和生铁相碰,也休想损其半分。

    我出家前,曾有一个愿望,就是制作出一支,世上无双的宝槊。不成想出家二十载,才完成了这个宏愿。玉娃儿,这将是我此生所制的最后一支槊。等它出世之后,你就能知其威武。”

    在言虎口中,这支马槊,似乎已有了生命。

    三年前,言虎突然找到了李言庆,为他摸手骨,而后详细考察他的武艺之后,告诉他,要为他制作一支马槊。

    作为当代最后一位制槊大师,言虎所制马槊,可谓万金难求。

    李言庆原本就想着,让言虎为他打造一支马槊。言虎主动提出要求来,他自然是万分同意。

    可不成想,这支马槊一造,就是整整三年。

    选材,选地,选水,制造铁炉,打造模具……

    每一项都马虎不得,让李言庆也感觉不胜其烦。不过三载等待,马槊终于将出世。虽说还要等待半年,可总好过之前,遥遥无期。不过,从言虎的言语中,李言庆又品出了别样滋味。

    “舅舅,你那个朋友,是个女人?”

    言虎一怔,黑黝黝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赧然。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点头道:“你这小子,果然是聪明……你猜的不错,她的确是女人,而且不是汉家女,而是一个岭南僚人。二十年前,我与她相恋,结为夫妇。呵呵,你莫看我,我和你不一样,我一无功名,二无出身,即便是小有名气,也不过是一个五品的匠人。

    长孙晟看得起我,称我一声老兄;若是看不起我,也就直呼名字。

    后来她怀了身子,还为我生下一个女儿。只是,我接到你老师,就是长孙晟的消息,说朝廷发现了你爹的身份,意图要铲除言家村。我得到消息后,就匆忙把她母子托付给一个朋友照顾,而后匆忙赶回言家村。原以为,我能救你一家,却不成想……后来我碍于身份,也无法再去找那个朋友。加上你音讯全无,我心灰意冷下,就出家为僧。如今想来,却对不起她母子……”

    言虎,还有一个女儿?

    这可是头一次听说,着实让李言庆吃惊不小。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一直呆在少林寺,很少和外界接触。如若不是你这小子,我说不定现在还在寺中练武呢。”

    “舅舅,你该去寻访一下舅母。

    即便是舅母不在了,你至少也该去找回姐姐。想她孤苦伶仃一个人,说不定如今,正在想念你呢。”

    “我应该去找吗?”

    言虎有些意动,“可我现在是出家人,就算找到她,又能如何?”

    “出家也可以还俗。”李言庆劝说道:“即便您不愿还俗,找到她,我也可以照顾,总好过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舅舅,当年您抛弃她们,还可用迫不得已来解释,可你现在若不去找她,恐怕就说不过去了。不如这样,您告诉我那个朋友的情况,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哦……他叫冯盎。”

    冯盎?这名字好耳熟。

    “那家伙原本是北周石龙太守冯仆之子,岭南谯国夫人的孙子。

    我曾答应过他,会为他制一支好槊……只是后来,我躲在寺里,隐姓埋名,也不清楚他的情况。”

    李言庆瞪大眼睛,看着言虎。

    “舅舅,你说的不会是左武卫大将军的那个冯盎吧。”

    “他已经做成左武卫大将军了?”

    “如果诚敬夫人没有两个都叫冯盎的孙子,那你说的冯盎,肯定就是左武卫大将军,如今的汉阳太守冯盎。”

    “那大概是吧……这样,等我把这支槊做成后,就去找他。”

    言虎精神一振,眼中闪烁希翼光彩。

    “那你也帮我多留意,免得我半年后去找他时,却扑了个空。”他说完后,把槊干和槊首扣在一起,然后又找来十几个铁圈,以稳固槊首。

    李言庆知道,这制槊和他暂时没有关系了。

    于是站起来道:“舅舅,那我明天一早先回巩县……您这边还需要什么东西吗?我会托人捎带。”

    “哦,等一下我列出一个清单。

    你凑齐之后,就给我送到少林寺中。我这边会抽空过去领取,其他你无需操心。这半年里,没什么事儿别来找我,我也没空理睬。还有,写封信给你那老子,告诉他你将及冠,让他想个好‘名字’。”

    按照古人习惯,及冠之后,当有表字。

    也就是说,姓什么,名什么,字什么。有了表字之后,才标志着正式成人。一般而言,这表字多是长辈,如父母或师长赠与。李孝基既是李言庆的生父,同样也是他的启蒙老师,责无旁贷。

    言虎也知道了李孝基的消息,虽则对他还有怨念,却也减弱许多。

    毕竟,言庆一天天长大。

    迟早有一天,他会归宗认祖。难不成到时候让他夹在自己和李孝基之间为难?妹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言虎实不忍心,看李言庆左右为难。所以,他表面上虽则没有和解之意,暗地里,却已开始松动。

    李言庆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迈步往茅屋里走,却听言虎开口喊道:“玉娃儿,槊成之日,当需留名。

    你晚上好好想一下,给这支槊起什么名字。我打磨妥当后,就一并镂刻上面……想个好名字吧。”

    李言庆脚下一顿,脱口而出道:“既是沉香所制,就换做沉香吧。”

    “沉香槊?”

    言虎抬起头来,看了言庆一眼,旋又低下头,摆弄起马槊的零件。

    山风掠过,卷起,冷香。

第四章 七学士(一)

    第四章 七学士(一)

    清晨,鸟鸣太室山。

    不过那悦耳的鸣啼声,在延绵大山里,却透出一丝孤寂。

    李言庆准备离开峪谷了!只是起来以后,却发现言虎不在谷中。言庆没有去找言虎,因为他知道,每逢这个时候,言虎都会爬上山巅,吐故纳新,修行武艺。言虎的武艺很高明,已经达到了洗髓还虚的巅峰境界。但老不以筋骨为能,即便是高明如言虎,也摆脱不了这个规律。

    所以,自十年前,他开始由外功而转向内功,修行内壮之术。

    至于他修行的功法,李言庆并不陌生:洗髓经。

    后世武侠小说里,把洗髓经和易筋经形容的出神入化,是佛门至高宝典。可实际上,洗髓经更多的是揉合了道家的养生之术,通过各种方式的修行,来强大自身的气血和心境。准确的说,洗髓经应该算是一门道家经典。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后来被归纳进了佛门中的典籍。

    言庆曾向言虎求教,发现洗髓经,和孙思邈传授给他的引导养生术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是一脉相承。言虎对言庆,不会有任何隐藏。所以当李言庆提出随他修行武艺的时候,言虎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在武道的修行上,言虎比李言庆高明百倍。

    李言庆甚至感觉着,他的几个老师,包括传授他槊法的鱼俱罗在内,都远比如言虎厉害。想想倒也正常,一边是在少林寺苦练武艺;一边是在世间磨练,沾染万丈红尘。这初衷本就不一样,对待修行的态度,自然也不尽相同。李言庆能够感受到,言虎对武道的痴迷。

    他很敬佩言虎,但却无法,效仿言虎……

    李言庆没有去找言虎告别,留了一张字条后,背着行李,离开峪谷。三年来,他一边守孝,一边暗中布置。虽则忙碌无比,可是身手却没有落下。毕竟身边有言虎这样的一个人督促着,李言庆就算想偷懒,也找不到机会。如今,李言庆亦达到了易筋化神的地步,行走于山路之间,如履平地。

    午时,他已走出太室山,来到少林寺山门外。

    雄阔海和阚棱,带着二十四名墨麒麟在寺中等候。李言庆先是拜望了住持方丈,而后率雄阔海等人,离开少林。

    象龙经过三年时间,业已进入发育完成。

    过丈身长,声嘶若同雷吼,速度极为惊人。李言庆跨上象龙,一路疾驰。

    待到了霍山外的时候,他又转道前往青龙观,拜访了赵希谯和袁天罡二人。青龙观的面积不大,内分两个独立小院,不受香火,只接纳言庆的供奉。其中,赵希谯占居一个庭院,侍奉三清祖师。平日里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无事的时候炼丹修行,亦或者找人唱唱道情,过的极为逍遥。

    巩县许多人知道青龙观,却不知赵希谯。

    反倒是袁天罡,更为人所熟悉。这也是因为,他卦法灵验,且精通医术,所以颇受人们尊重。

    大业十一年,袁天罡造访南佗山静云观的至元道长时,发现了一个奇才。

    此人名叫李淳风,本是岐州人。其父李播,曾在开皇年间为地方官吏,后因出身不好,以浊官之身出仕,郁郁而不得志。隋炀帝登基之后,又大规模清肃吏治,李播也就随之罢官返乡。

    不过由于他好黄老之术,故而罢官后,出家修道。

    李播的文采不俗,自号黄冠子。出家后注《老子》一书,从而在道家小有名气。有时候这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李播未出家时,一心修圣贤书,希望造福一方,却始终不得入其门。可偏偏出家后,原本是为了出世,又得了偌大名声。其天文历算之法,阴阳风水之术,极为高妙。

    也正是因为李播的缘故,李淳风自幼向道,并秉承家学渊源。

    大业七年时,李播准备编撰《方志图文集》,故而将李淳风托付于好友至元道长门下修行。

    李淳风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博览群书,更钟情于天文地理,阴阳之学。

    袁天罡一番考校后,惊为天人。于是软磨硬泡,硬是从至元道长手中,把年仅十三岁的李淳风收入门下,并带到青龙观调教。这件事,袁天罡也和李言庆提起过。言庆当时虽是一副平淡表情,可这心里,却不免暗自惊异。袁天罡、李淳风……初唐时期,两大神棍,竟尽入我手?

    李言庆在大业九年初,被册封为巩县男爵。

    在巩县,乃至于整个荥阳郡,已经能算得上是一方豪强。特别是在巩县,李言庆虽然身无官位,却又至高权力。他可以自由出入县府,甚至不需要通禀。见官不必参拜,地方官员,也无权审问缉拿。

    如此权力,使他可以凌驾于县府之上。

    加之他开设麒麟馆,编修圣贤注,文名之响亮,已有人称其为士林宗师。

    李淳风就算是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个垂髻童子。李言庆如果急急忙忙的去见李淳风,定然会引起他人的关注。这么一个人物,李言庆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要寻找机会,才能名正言顺的见李淳风。而现在,机会来了……他途经霍山,探访一下赵希谯袁天罡,谁也说不出什么。

    毕竟,这青龙观,可是李言庆名下的产业。

    在青龙观外下马,李言庆迈步走上台阶,叩响大门。

    “谁啊?”

    道观中传来稚嫩的声音,紧跟着大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相貌清秀的道童。他年纪也就是十三四的模样,个头略有些偏矮,体型也显得瘦小,好像是发育不良。一双澄亮明眸,好奇的向李言庆看去。

    “师父不在家,施主若是有事,请改日再来。”

    李言庆眼睛一眯,手指道童说:“你是李淳风?”

    “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果然是他!

    李言庆呵呵一笑,“我是谁,先不告诉你。我听说,你喜好天文算数,阴阳之学。那我就考校你一下,能不能算出,我是谁?”

    李淳风瞪大了眼睛,凝视李言庆半晌。

    突然笑道:“原来是恩主登门,您是鹅公子,对不对?”

    李言庆从未见过李淳风,而且这几年来,也是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麒麟馆开馆时,他作为主办人,曾出现过一次。被封巩县男的时候,也曾摆过一次流水席。不过那时候,李淳风还没有来,自然不可能见过李言庆。此后,李言庆大都是在山上守孝,虽偶尔出山,也是为了去牛渚口、或者荥阳拜访朋友,匆匆来,匆匆回,见过他的人,可说屈指可数。

    “咦,你居然算出来了?”

    李淳风笑道:“这可不是什么阴阳之术,不过是小道猜出来而已。

    公子器宇不凡,见我之后,既知我名,想来是认识我师父。我听赵师伯说过,鹅公子曾转战高句丽,带回二十四虎卫,更有黑白双煞随行。公子随从,皆虎狼之士,而且黑白醒目,小道即便是没有见过公子,也能猜出端倪。”

    他笑嘻嘻,手指李言庆身后。

    言庆这才醒悟过来,连连点头。

    “小道长,你师父和赵道长,去了何处?”

    李淳风说:“今天是薛公子和道信法师在麒麟馆中论道。师父和赵师伯得了邀请,前去观礼。”

    “那你为何不去?”

    “我也想去,只是前两日功课未曾做好,师父罚我在观中抄写《步三罡六记经》百遍……

    小道才抄写了六十余次,所以无法前去观礼。”

    薛收是个典型的儒家士子,而且河东薛氏,也是少有不重并修之法的世胄家族。薛氏门风,以儒学为主,辅以兵学六韬。故而薛氏族人,有学识渊博的名士,也有征战天下的将军,可是从未有过玄学大家。

    而道信得禅宗三祖僧璨衣钵,佛法精深。

    心缘寺和麒麟馆距离又不甚远,所以彼此间交流也颇多。

    薛收和道信之间的儒佛之争,已经持续一载。每月十五,两人都会在麒麟馆的论经台上进行争辩。渐渐的,这场儒佛之争,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李言庆当然知道这经筵盛会。一开始薛收和道信争执的时候,房玄龄还写信,让言庆对此多留意。不过李言庆却不在意,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如此一来,这儒佛之争,影响力变得越来越大,甚至连远在成都的法顺大师,也派人前来参与。

    法顺派人前来,儒家学子,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于是在去年年末,有长安国子监博士,大业五年明经科进士,衡水人孔颖达入住麒麟馆,参与经筵。孔颖达虽非什么大人物,可却是孔圣后裔。加之三世博士出身,在士林颇有名望。

    随着双方后援不断增加,这麒麟馆经筵,也就成了一个士林盛会。

    为此,李言庆可谓是费尽心思。

    他不仅仅是想这盛会仅限于儒佛之间,还希望把道家,同样给卷入其中。

    可惜道家名士,多沉迷于修仙,少有人对此生出兴趣。不过现在看来,随着麒麟馆经筵的影响力不断扩大,道门中人,也渐渐坐不住了……

    袁天罡和赵希谯,此前对经筵不屑一顾。

    李言庆几次邀请他们,都不肯参与。可是今天,两人却主动前往,这是否也说明,道门意动?

    越热闹越好!

    李言庆想到这里,心中暗笑。

    他看看李淳风,突然问道:“李小弟,可愿随我一同观礼?”

    那语调,颇为诱人,活脱脱好像是勾引小红帽的狼外婆。李淳风虽则学识不差,可终究是个小孩子。是小孩子,就难免会有凑热闹的心理。他早就想去观看经筵盛会,只是袁天罡一直不同意,他也无可奈何。现在,袁天罡已经卷入其中,李淳风这心里,就好像有一只小手,不停抓挠。

    他下意识的轻咬指甲,颇有些犹豫。

    李言庆说:“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我先走了,你慢慢抄写经文,看好道观吧。”

    “要是我去了,师父责怪怎么办?”

    李淳风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询问。

    言庆笑了,“你若是自己偷偷出去,你师父当然会不高兴。可现在,你是随我前去。你师父就算要责怪你,我也会为你求情。”

    “那说好了,若是师父责怪,你一定要为我说话。”

    “呵呵,一言为定。”

    李淳风顿时兴高采烈,说了一句,“等我一下。”

    他跑回道观,收拾东西。

    李言庆则站在道观台阶前,负手等待。

    “少爷,干嘛要带个小道童回去?”

    雄阔海忍不住低声询问。自从言庆被封为巩县男爵之后,雄阔海就在雄大锤的叮嘱下,改变了称呼。

    毕竟,言庆的身份地位,与早年间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云骑尉,只是个武散官的话,那巩县男,可就是正经的爵位了。

    这个身份,比那什么千牛备身更加高贵。雄阔海如果再向从前一样唤言庆‘哥哥’,弄不好会被人冠以犯上罪名。这隋朝时,礼法并没有宋明时的森严,可等级观念,却极为严重。

    李言庆本人倒是不太在意,却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意。

    徐世绩还好说,终究是朝廷命官,正六品的鹰扬郎将,直呼言庆的名字,虽在外人看来无礼,却还算是可以接受;雄阔海不一样,他一无官职,二无出身。更多情况下,好像李家的门客。

    所以在称呼上,必须有所改变。

    不过对于雄阔海而言,‘哥哥’也好,‘少爷’也罢,性质都是一样,不过说法变了而已。

    李言庆还是李言庆,雄阔海还是雄阔海。

    也许在言庆和雄阔海看来,他们虽然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更亲。

    李言庆笑道:“虽是小道童,确有通天术。

    大黑子,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小家伙,说不定有一天,他会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本事呢。”

    雄阔海撇撇嘴,嘀咕道:“惊天地泣鬼神未必,我一巴掌就能让他屁滚尿流,倒是真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心里却记住了李言庆的话。

    在雄阔海而言,李言庆不会骗他,说不定这个小子,还真有出人意料的本事呢。

    这时候,李淳风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灰色道袍,手里还捧着一卷道书,兴冲冲的跑了出来。

    “带它做什么?”

    言庆诧异的问道。

    李淳风笑道:“这样子看起来,是不是很有学问?”

    李言庆哑然失笑,你捧一本道经,怎么看怎么像是神棍。有没有学问倒是看不出,神棍风范,却已昭然若揭。

    “既然如此,我们准备出发。”

    李言庆翻身跨坐上马,李淳风却呆立在台阶上。

    “李公子,我不会骑马……”

    那张小脸,涨的通红。

    雄阔海催马上前,嘀咕道:“这么大,还不会骑马。少爷六岁的时候,就能降伏白龙马了。”

    说归说,他还是在马上轻舒猿臂,探手把李淳风抱起来,放在身前。

    “小道士,你怎么这么轻?”

    “我……”

    “你这年纪啊,记得要多吃肉。不吃肉可长不得身子……我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可是能食半斗。”

    言语虽则有些突兀,可是在李淳风听来,却感觉温暖。

    他出生后不久,父亲就出家学道,母亲改嫁他人。以李播那清冷的性子,也很难对李淳风表现出什么热切态度来。后来又在道观里学道,至元道长同样不是个喜欢说话,表露情感的人。

    袁天罡和赵希谯好一些,但修道之人,讲求清心寡欲,喜怒不形于色。

    似雄阔海这样,用直白的言语表述善意,对李淳风来说,还是第一次。

    李言庆催马而去,李淳风在雄阔海耳边轻声道:“师父和师伯,都是修仙之人,甚少有口腹之欲。”

    “切,修仙又怎地?神仙就不吃饭吗?

    既然如此,为何每逢祭祀之时,还要拜访许多供品……少爷说过,神仙是人做,是人要吃饭。”

    李淳风连忙摆手,“黑大个,千万别对神灵不敬,举头三尺有神明。”

    雄阔海脸色一变,连连点头。

    “黑大个,你是个好人,虽然长得丑一些。”

    “嘿嘿,少爷也说,我是个好人。”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不知不觉,一行人已来到百花谷外。此地说是‘谷’,其实并非山谷,而是指洛水畔的一块洼地。

    由于其地形似山谷,加之野花绽放,春秋时节,放眼看去,一片花海,固有百花之名。

    麒麟馆,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宅院。

    呈先天八卦方位设立,正中央一座正殿,名为麒麟台。

    屋中设立天地君亲师之位,正中央悬挂儒门历代圣贤图像。这里,也是麒麟馆士子相互交流,辩论之所。

    麒麟台四周,共有八个独立院落,是士子们平日里,编撰修书所在。

    每个书院,都藏有各种书籍。并根据经史、格物、算学等进行分门别类。每个书院中,都有安排有主事者一人,名为院长。在李言庆和王頍的暗中操作下,麒麟馆如今已初具规模,在士林中小有名气。

    八个书院中,已有七个书院投入使用。

    本来,按照薛收等人的设想,李言庆也应该主持一个书院。可李言庆坚决推辞,并将位于乾位的书院空闲出来,专门存放历代名家经典。如此一来,麒麟台七个书院之中,共有士子九十七人。

    李言庆抵达麒麟馆的时候,经筵已经开始。

    围观者甚多,言庆也没有去惊动别人。他先是让麒麟卫留在麒麟馆外,而后带着雄阔海和李淳风,悄然走进书馆。

    此时,麒麟台上,道信薛收,争论正酣……

第五章 七学士(二)

    第五章 七学士(二)

    其实,李言庆对宗教的了解并不多。

    他算是一个无神论者,即便是诡异的重生之后,他虽然有过动摇,却并不能说是虔诚信徒。

    重生前四十余年的共产主义教育,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抹灭。

    所以他自重生后,对于宗教之间的争斗,更多时候是冷眼旁观。即便当年他作《原道》,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佛教是好还是坏,儒家学派的思想,究竟怎样的意识形态?

    李言庆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既然不了解,也就无法说出优胜劣败。

    在他看来,儒家有儒家的好处,佛教有佛教的妙用。包括道教,三者都有可取之处。可不管哪种意识形态,既然存在,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有人说,佛教阉割了人的血性,把幸福寄托于来世。李言庆并不赞同。佛教固然是勾画出了一个西方极乐世界,可某些思想,不同样虚构出一个乌托邦式的xx主义?其性质,未尝不一样。区别就在于一个说法的问题。

    前世,李言庆很尊敬基督教。

    不是在他的教义如何,而是在于他的生命力。

    同样是千年宗教,勿论基督教在其发展过程中,经历过多少虚伪、血腥和掠夺,终究深入人心。所以,当后世的价值观发生变化后,西方人能坚守着某些信念,畏惧或者尊敬着神灵。

    可是在东方,经历西风东渐,西学东渐后的社会,整个道德观几乎沦丧。

    金钱万能的思想,深入人心。举国拜金,全民拜金……甚至连舆论导向,打着批判的口号,实则也在宣扬拜金。当时社会上曾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当xx主义破灭以后,人们再无任何信仰。无所畏惧,无所敬重,于是乎道德标准,亦随之降低。

    这里,姑且不去讨论这种思想的对与错。

    李言庆倒是觉得,宗教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们生出畏惧。有了畏惧,也许社会会更完美。

    “李公子,李公子!”

    李淳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把李言庆从沉思中唤醒。

    “怎么了?”

    “已经结束了!”

    李淳风用手一指麒麟台,“您刚才好像在思考事情,薛公子和道信法师的辩论,已经结束。”

    “哦,谁胜谁负?”

    李言庆脱口而出问道。

    不过话出口,他就感觉有些后悔。

    这胜负又那是那么容易就分出来?道信和薛收争论了一年也没有争论出结果,如今这参与辩论的人越来越多,只怕这争论会越来越激烈,胜负也会越来越难见分晓。他这个问题,本就有些愚蠢。

    果然,回答他的,是李淳风两个白眼儿……

    “我师父刚才也登台了。”

    “哦?”

    “不过他只是在最后登台,并没有参与经辨。他说,下个月经辨,他将会加入其中……”

    李言庆心中一乐:道门,果然开始行动了!

    所谓真理越变越明,大概就是如此。麒麟台的经辨者,都非普通人。薛收也好,孔颖达也罢,全都是门阀世胄出身。不可能去效市井间的泼妇骂街,言谈之间,都必须要有的放矢。

    同样的,佛教要参与经筵,同样有学识和口才的要求。

    若是道信胡搅蛮缠,破口大骂……只怕这经辨根本无需进行下去。而那些信徒,也未必能接受。谁也不希望,自己所信仰的神灵,是一群在市井间骂街的泼妇。这种经辨持续下去,不论是对于儒家还是佛教,都有极大好处。信者自信!麒麟台发展的方向,就是一种宗教间的高层对话。

    当然了,不论薛收还是道信,都无法代表儒家和佛教。

    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是儒家和佛教的希望……

    经筵举行一年之后,对儒家和佛教而言,都大有裨益。所以身为道家弟子,不能再袖手旁观。

    “如此甚好!”

    看着正准备休战的薛收和道信,李言庆暗自点头。

    “李公子,你希望谁获胜?”

    李淳风轻声提出了一个问题。

    言庆一怔,想了想,弯下腰来,在李淳风鼻子上刮了一下。

    “我告诉你,可是你要保密,谁都不能讲。”

    秘密?

    李淳风两眼放光,心里有些兴奋。

    同样,对李言庆更多出了几分亲切之意。在小孩子的心里,能与自己分享秘密的大人,无疑最为可亲。

    “我以三清祖师之名保证,绝不泄露他人。”

    “其实,我希望……最后获胜的人,是我!”

    “啊?”

    李淳风诧异的看着言庆,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他原以为,李言庆会三选一,却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的确,不论麒麟台经筵的获胜者是谁,亦或者就不可能出现获胜者,那最后的胜家,只可能是一个人——开设麒麟台经筵,并将之向外推广的李言庆本人。

    也许,李淳风现在还无法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过些年,等他慢慢长大以后,就能体会出,其中含义。

    就在言庆以为,这场经筵将落下帷幕。

    突然听到场下有人高声喊喝道:“且慢,在下心中尚有疑问,希望能向七位院长求教一二。”

    原本都准备散去的人们,一下子又来了精神。

    还有热闹!

    李言庆顺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八尺身高的青年,迈步稳健的登上麒麟台。

    圆乎乎的胖脸,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他脸上带着谦和笑容,上台之后,朝着七位书院院长,拱手道:“小生心中有所疑问,还望七位大人赐教。”

    这里的‘大人’,非是指官职上的称呼,而是一种含糊的泛称。

    薛收也正准备离去,闻听扭头。

    当他看清楚来人之后,不禁眉头微微一蹙。

    “贤弟,是你?”

    道信也止住脚步,慢悠悠又坐回原处。

    正是有热闹不看,天打雷劈。更何况看这位的架势,并不是冲他来。他自然也乐得旁观。

    道信身旁跟着一个小沙弥,也坐了下来。

    “师父,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道信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后,低声道:“弘忍,莫吵!且看下去,自见分晓。”

    小沙弥法号弘忍,是蕲州黄梅人,俗家本姓周。年纪,和李淳风同年,而且经历也非常相似。

    李淳风是九岁拜入至元道长门下,这小弘忍,却是七岁,被道信收为弟子。

    他来巩县的日子久,所以对麒麟馆的情况,也多一些了解。听道信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件事情,和他师徒无关。于是坐在道信身后,从褡裢中摸出一袋腌制的梅子,递给道信品尝。

    李言庆先一怔,心里暗叫一声:他怎在这里?

    这个人,言庆可说是即陌生又熟悉。熟悉是因为,这家伙日后会是他的大舅子;陌生是因为,自大业七年后,李言庆就再也没见过他。如今,这家伙突然出现,难道观音婢也来了?

    登台之人,正是长孙无忌。

    薛收当年留恋洛阳,故而认识长孙无忌。

    见他登台后,也不禁有些挠头。霹雳堂虽说已经没落,可问题是,这一位可是麒麟馆后台老板的大舅子啊!

    “无忌,你有何疑问?”

    “薛大郎休要开口,我今日登台,实为请教许先生。”

    许先生,自然是指代李言庆编撰《奸妄注》敛财的许敬宗。他如今也是七院之一的院长,闻听长孙无忌矛头直指向他,心中不禁感到疑惑。许敬宗今年有二十五岁,因出身和他特有的经历,故而在七大院长之中,一直表现的很低调。他才学出众,文辞华美,但也深知,混日子艰难。所以在麒麟馆,从不与人争吵。即便是有人指责他,他也是一笑,而过。

    只要大老板满意,你们的指责算个屁!

    而他的大老板,自然就是李言庆……七大院长之中,尤以他的薪水最高。当然了,似薛收姚义孔颖达三人,根本就不在意这薪水的问题。他们所追求的,一个是声名,一个是学问。

    家中富裕,自无需考虑这些问题。

    可许敬宗不一样,他必须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思考。

    经历仕途上的波折以后,许敬宗悟出一个道理:狗屎的尽职尽责,狗屎的为国为民。能让老板满意,就算狗屁不做,一样能飞黄腾达;但若是得罪了老板,就算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心甘情愿,宁担负骂名,也去编撰《奸妄注》。

    事实上,仅《两汉篇》的奸妄编撰,许敬宗就为李言庆收敛近八十万贯。如今他主持编撰《两晋篇》,还未动笔,已敲定了二十余万贯。为此,李言庆也没有亏待他。表面上许敬宗的薪水最少,可暗地里,许敬宗这两年来,收入也有近三万贯收入。如此高的赏赐,许敬宗焉能不尽心尽力。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收入高,花销起来也显眼。

    这不,所有的骂名都到了许敬宗的身上,而李言庆几乎未受半点波及。

    许敬宗也很聪明,他知道,自己花的越多,背负的骂名越大,日后得到的好处,也就越丰厚。

    君不见,李言庆以十六岁年纪,得巩县男之封爵,可谓大业以来,独此一家。

    等李言庆孝期满了,一旦出仕,定将飞黄腾达。自己在怎么努力,也就是个浊官。即便没有飞黄上厩御马被劫持的事情,日后前程也是暗淡。可是现在,跟定了李言庆,定有出头之日。

    这就是许敬宗的想法!

    他看了一眼长孙无忌,有些疑惑。

    若换个人,他甩都不会甩……可是对长孙无忌,却还存着些许顾虑。

    虽然不知道长孙无忌的身份,许敬宗却在酒楼上见过,这个人是在苏烈的陪同下,进入县城,入住李府。苏烈是什么人物?那是李言庆的心腹,执掌墨麒麟的统军,甚得老板信赖。

    巩县人都知道,李言庆手下有‘一仙一卫,黑白双煞’。一仙就是肉飞仙沈光,黑白双煞,自然说的是雄阔海和阚棱。而那一卫,指的就是苏烈苏定方。这四个人,是李府的武力基础。

    能让苏烈毕恭毕敬的人……

    许敬宗微微一笑,“不知公子,有何疑问?”

    长孙无忌目光凌厉,一拱手,“我只想请教先生一个问题:何谓仁,何谓义,请先生指教。”

第六章 七学士(三)

    第六章 七学士(三)

    所谓经辨,就类似于后世的辩论赛,需要有一个题目。

    先点题,而后破题,层层推进,将各自的观点表达阐述出来。所有人都看得出,长孙无忌登台,有踢场子的意思。可是谁也没想到,他上来以后,竟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问题。

    何谓仁,何谓义?

    这几乎已经触及到儒家思想的本源所在。

    儒家有六德之说:智、信、圣、仁、义、忠。

    而其中这仁和义,更是儒家思想的根本。从孔圣人之后,何谓仁,何谓义,就纠缠不休,产生出种种观点。

    说实话,长孙无忌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后,倒是让李言庆也有些不知所谓。他甚至不清楚,长孙无忌究竟是想做什么?如果只是讨论‘仁’‘义’二字,恐怕讨论一辈子,也得不出结果。

    许敬宗微微一笑,口中滔滔不绝。

    他同样是儒家门人,对于儒家的思想,自然不会陌生。

    但见他口沫横飞,引经据典,说的头头是道。即便是对他素有不耻之心的薛收孔颖达颜相时等人,也不禁暗自点头。论才学,这个许敬宗能得中进士,本就说明了他的水准;可若是讲人品……孔颖达和颜相时,对许敬宗很看不上。著书立说,本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虽则许敬宗的作为,孔颖达等人并不是太清楚,却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消息,所以非常不满。

    不过许敬宗背后有李言庆暗中支持,加之他做事的手段又隐蔽。

    所以孔颖达等人,也拿不到证据。而且,他所编撰的《两汉奸妄》,内容也着实不差。对于一些敏感人物,许敬宗会以春秋笔法而带过。正所谓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我只是按照史料中的记载编撰,不做任何评注。当然,更多人会被许敬宗评注,其言辞之辛辣,令人恐慌。

    谁又能说,许敬宗做错了呢?

    ‘述而不作’是孔圣人编撰经史的手法。

    难道你们敢说,这种方法错误了?至于为何没有加以评注,原因更加简单:我不知如何评注。

    言下之意:你们不服气,你们来评注。

    儒家又有‘中庸’之说,讲求内敛。这种评注古人的事情,本就吃力不讨好。孔颖达等人不愿做,也不想做。但你也不能否认,需要有人对此作出评注。所以许敬宗出现了……

    孔颖达等人才不会接手这烫手山芋。

    编撰《圣贤注》,已经非常辛苦。这得罪人的事情,还是让许敬宗主持吧!

    但是,孔颖达颜相时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对许敬宗,有几分鄙薄。这也是长孙无忌站出来挑战许敬宗时,这些人都没有出面阻拦的原因。长孙无忌静静聆听,仿佛被许敬宗折服。

    然而,每每当许敬宗讲到关键处,长孙无忌就会提出问题打断。

    就好像后世打球一样,本来打得顺风顺水,对方一个暂停,就使得节奏中断。这节奏一中断,再想恢复过来,可就不太容易。许敬宗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而长孙无忌的问题,从最开始泛泛的‘仁义’之问,引申到具体的事情上。而且问题越来越辛辣,越来越让人无法接受。

    “公方才引孔圣之言,君子务本,本立道生。

    然则公之‘本’为何?公之‘道’又如何?子曰:宁为君子儒,毋唯小人儒。但不知,公之儒道,为君子儒否?乃小人儒邪?”

    许敬宗的面颊抽搐,脸色铁青。

    从之前长孙无忌的问题中,他已经觉察到,长孙无忌的矛头,直指他的品行。

    如果他说自己是君子,那么定然会被长孙无忌引以《奸妄注》的流言上。不管他能否解释,都会在这麒麟台上,削了颜面。如果他说自己是小人儒……只怕日后就休想呆在麒麟台。

    儒家亲君子,远小人的思想,他又如何立足?

    这个家伙,是一步步把自己往沟里面带啊……

    许敬宗暗自苦笑:又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家伙。没经历过世事的磨练,焉知这生存的不易?

    他沉吟片刻,思考应对之言。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鼓掌声。

    掌声响起的很突兀,让众人不由得循着声音看去。却见李言庆一袭青衫,腰系玉带,立于门阶之上,微笑鼓掌。

    “公子!”

    “对啊,是鹅公子……”

    “错,是李县男。”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薛收等人纷纷起身,向言庆遥遥拱手。

    李言庆笑道:“二位经辨,精彩绝伦,言庆亦收益颇多。言君子小人,我有一语,不知当讲否?

    我记得《左传》曰: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

    今以此句,为经筵结论……二君皆博学之士,长孙志向恢宏,心存高远;许兄历经波折,亦明一粥一饭,得之不易。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我今开设麒麟馆,亦正是此意:愿得天下人指教,我之道途。今闻诸君经辨,言庆甚喜之。盖因吾道,从此不孤。”

    孔颖达起身问道:“但不知李县男所求何道?”

    “我之道,十载前即亦有之,不知薛大郎尚寄否?”

    李言庆说罢,向薛收看去。

    薛收一怔之后,瘦削面颊,旋即流露出一丝笑意。

    他一拱手,“薛收记忆犹新。”

    “然则,八年前,我远赴蜀中,遇先贤而得教诲,又立下宏愿。

    此亦为我开设麒麟馆之根本。今日闻诸君论道,令我茅塞顿开,故将此宏愿与诸君,望诸君共勉。”

    以李言庆的爵位,声名,皆远胜麒麟馆众人。

    他在不经意间,把话题岔开,更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即便是包括长孙无忌在内,麒麟馆众士子齐声道:“愿闻李县男之宏愿。”

    “取纸笔来。”

    李言庆大笑着,迈步走上麒麟台。

    李淳风捧着一卷道书,急匆匆跟在他的身后。

    他从一名士子手中,接过纸笔,在书案上铺开来;一旁小沙弥弘忍,也在道信的示意下走上前来。只见他挽起袖子,轻轻研墨。李言庆提笔沉吟片刻,蘸饱了一笔浓墨之后,在雪白宣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一行大字。

    自郑世安过世后,李言庆就少有墨宝。

    即便是麒麟台的提名,也出自当代书法大家欧阳询之手。

    当时颜相时曾问他,为何比自己题字?李言庆回答说:祖父亡故,无心作书。兼之这字由心生,麒麟台乃神圣之地,求的是圣贤之道,焉能以悲戚之心题写?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欧阳询的书法当中,尤以楷书为最。

    其笔力雄奇,结构独异,在后世被称之为‘欧体’。

    当时欧阳询正好在洛阳,于是欣然受命,提笔留书‘麒麟’二字。

    颜相时也好,孔颖达也罢,对李言庆的字,都极为向往。如今言庆当众留字,自然生出浓厚兴趣。

    他们围聚上来,看着宣纸上的字迹,渐渐变了脸色。

    薛收轻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众人齐刷刷倒吸一口凉气,看李言庆的目光,似又有不同。言庆写完之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弘忍和李淳风,心中一动,提笔写道:大业十二年三月十六,李言庆自太室山归,逢麒麟馆经辨,心生感触。

    弘忍研墨,淳风侍笔。留此十六字,与麒麟馆学士共勉!

    李淳风顿时眉飞色舞,弘忍也不由得笑逐颜开。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鹅公子,半缘君题字,能在上面留有自己的名字,就算是修行高深的人,也会为之心动。更何况,此时的李淳风和弘忍,尚是孩童。对于这种事情,焉能不高兴?

    可李言庆却没有想到,此时站立在麒麟台上的八个人,有七人被后人统称为:麒麟馆七学士。

    而生下一人,亦在史书中,留下深深烙印

    入夜后,李言庆和长孙无忌一同,回到巩县。

    这一路上,长孙无忌闷闷不乐,似乎情绪不太高。

    他几次想要开口,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言庆也没有询问,一路匆匆,抵达家园。

    李言庆此时已知道高夫人母女都来了!

    并且窦奉节,也一同来到巩县。

    只是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已晚,高夫人已经休息。长孙无垢也早早睡下,李言庆没有打搅她们。

    吩咐毛小念准备了一些饭菜,他拉着长孙无忌和窦奉节,在后院湖畔的凉亭中饮酒。

    “奉节,我记得你去年来信说,已出任阳山镇鹰扬府别将,怎么有功夫跑来我这里?”

    阳山镇,位于邛都郡治下,也是隋室位于蜀南的唯一一座军府。它在大渡河南岸,是通往越嶲郡的桥头堡。鹰扬府设有鹰扬郎将,下设鹰击郎将。而在鹰击郎将之下,有别将、长史、兵曹三人,再往下,才是团、旅、队、火四级军制。窦奉节因有平定洈山生僚的功劳,此后又参加了对越嶲飞头蛮的战事,立下赫赫战功。

    加之窦轨出任眉山郡郡守,与蜀郡都尉段钟葵关系密切,所以窦奉节很轻松的就成为别将。

    说实话,窦奉节的性格,不适合独镇一方。

    也就是说,他不是那种能领兵打仗,独挡一面的人才。可若是让他具体做事,处理细节,却是一把好手。窦轨也深知自己儿子的秉性,所以也没打算让他去当主将。休看如今盗匪丛生,但是在巴蜀治下,却是格外平静,可谓一方乐土。

    窦奉节脸一红,有些扭捏。

    “我爹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我这次就是为了这亲事而来。”

    “亲事?”言庆忍不住好奇打听:“不知是哪家闺秀,居然有这福气?”

    “唔,就是唐国公的七女儿,李永嘉。”

    李永嘉?

    李言庆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没想到,窦奉节最终是娶了李渊的闺女。这绕来绕去,和自己的关系是越发密切。

    “这李永嘉,品行如何?何等样貌?”

    窦奉节挠挠头,“我哪知道?此事是三叔和唐国公商定下来。你不知道,三叔次子窦诞前年丧偶,于是三叔就和唐国公商量,将唐国公次女李永宁嫁给了窦诞。顺便也敲定了我的亲事。

    我这次去太原,就是为了此事。”

    “你要去太原?”

    言庆眉头一攒,轻声道:“如今往太原的路,似乎不太安定。你只带四个随从,恐怕会有危险。”

    “没关系,叔祖已经安排好了,等到了河东县之后,唐国公会派人接我。

    那河东县的县令卢赤松,与唐国公和我叔祖关系挺好,已经派人在温县等我。我明天一早,就要动身往汜水关……对了,听说裴大郎如今当了牛渚口鹰扬郎将,你让他在关口接我。”

    窦奉节的三叔,就是窦抗。

    李言庆闻听笑道:“这有何难?我待会儿就派人去牛渚口送信,让那裴元庆在汜水关接你。”

    “听说他也成亲了?”

    “恩,去年和阳夏的谢丽珠成亲。

    不止是他,老徐也成亲了,娶了宏毅的妹妹。宏毅大概是在明年成亲,和岭南冯家的女儿。”

    “原来大家……都成亲了!”

    窦奉节笑眯眯的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

    可就在这时,长孙无忌蓬的放下酒杯。

    “言庆,你今天是故意的,对不对?”

    李言庆微微一笑,拿起酒壶,给他满上一杯酒,“无忌,终于肯开口了?呵呵,我一直等着你问我呢。”

    长孙无忌的脸色,腾地变了。

    “这么说,你真是有意为之?”

    李言庆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你……”长孙无忌有些气急败坏,“你可知道,那个许敬宗编撰奸妄注,玷污了你的声名?”

    “我知道。”

    长孙无忌讶然张大嘴巴,看着言庆,半晌后轻声道:“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无忌,奉节也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你登台的时候,我尚不明白你为何上去。可是后来,我也明白了你的用意。你是不是想把许敬宗赶走,以保全我的声誉呢?”

    长孙无忌说:“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慢着,这件事情……”

    李言庆笑着点点头,“没错,是我在暗中,推波助澜。”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开设麒麟馆,每年要花费几许?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安抚那些流民,饥民,每年要投入多少?无忌,我可以告诉你,这三年来,我的投入,几近荥阳、颍川、梁郡、东郡……四郡库府所得。如果没有许敬宗,你现在看到的荥阳,会是什么样子?我来为你形容,饿殍遍野,盗匪丛生。百姓会易子而食……”

    长孙无忌缄口不言。

    “你们在说什么?”

    窦奉节好奇问道。

    李言庆却没有理睬他,而是凝视长孙无忌,低声道:“如果没有许敬宗,我如今恐怕已经……

    无忌,我知你一番好意,也知你志向高远。

    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许敬宗这个人的才华不俗,而且愿意为我背负污名,我岂能不用?说实话,我编撰《奸妄注》,所为的就是敛财。这世上的奸妄多如牛毛,数之不磬。他们能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我为何不能从他们身上榨取脂膏,来安抚百姓呢?我知道你会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可问题是,我只知道饿死的君子,却未百姓得一益处……

    今我撰《奸妄注》,也许百年之后,我也名列其中。

    可我不后悔……能为崇高的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还记得我今天在麒麟馆所言:为生民立命。生民何以立命?无他,吃饱穿暖而已。”

    长孙无忌陷入沉默之中,久久不知该如何言语。

    “何为君子?

    孟夫子,可为君子乎?”

    长孙无忌点点头,“孟夫子可为君子。”

    李言庆笑了。

    他端起一杯酒,用手中银箸轻轻敲击碗碟:“邻家焉有许多鸡?

    乞丐何曾有二妻?

    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

    这一次,连窦奉节也听明白了,顿时脸色大变……

第七章 无垢

    第七章 无垢

    夜色已深,下起淅淅沥沥小雨。

    长孙无忌呆坐在门廊上,看着雨水顺着屋檐,低落在地上,飞起四溅水花。他的心情,也随着这水花的飞溅,而变得混乱不堪。

    和窦奉节不同,长孙无忌的观察力和反应力,极其敏锐。

    晚间在凉亭,李言庆的一番话语,让他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若窦奉节只是为了李言庆诋毁圣贤之语而感到吃惊的话,长孙无忌则听出来那隐藏在话语之中,更深一层的含义……

    若非他李言庆,荥阳如今当饿殍遍野?

    若非他李言庆,那么他将看到满目的疮痍。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李言庆开设的粥棚,在饥荒后又把粥棚购买过来,开设在荥阳大大小小的哨卡要地。

    他想要做什么?

    亦或者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长孙无忌的心思,突然间乱成了一团麻。

    自从妹妹的病情痊愈,长孙无忌随母亲一起出川后,行进关中,的确是有些混乱。昔日八百里秦川,肥沃的土地变得荒芜,流离失所的百姓,处处可见。所到之处,所闻之事,让长孙无忌颇为震惊。不过他尚未觉察到太多,只以为是个别的现象。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

    开皇盛世以来的荣耀,似乎已黯淡无光。

    此次回洛阳,发现昔日熟悉的亲朋好友,死的死,没落的没落……

    连舅舅一家都远赴岭南,朝堂之上,只剩下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虞世基这样的奸妄小人。

    这也让长孙无忌,有些心灰意冷。

    霹雳堂如今被长孙恒安把持。虽说长孙恒安表示愿意接纳他们母子兄妹,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始终并不好受。长孙无忌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焉能在长孙恒安母子屋檐下委曲求全?

    窦奉节对他说:“去巩县吧,听说言庆在那里混的不错,还开设了麒麟馆。

    以你的才学,想必可以在麒麟馆中占据一席之地。与其留在洛阳,倒不如去巩县闯荡一番。”

    于是,长孙无忌和母亲商议之后,赶赴巩县。

    一方面是为了妹妹,另一方面,则是怀着一腔热血和理想。

    在长孙无忌看来,他的才华未必就输于薛收,至于许敬宗,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依靠着李言庆为生的寄生虫而已。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错了,不是许敬宗没有用,而是他,失去了用武之地。

    乱世,将要到来了吗?

    仁义忠恕,已经没有用处了?

    那么苦读多年,所学到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也许对李言庆而言,他还比不上一个卑劣小人。

    “小哥,怎么还没有睡?”

    轻柔的声音,在长孙无忌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长孙无忌也知道,是妹妹来了……

    “哦,初临异地,有些不太习惯,故而睡不着。”他扭过头,就见长孙无垢一袭襦裙,缓缓走来。

    “小妹,下雨了,怎穿的这么少?小心得病!”

    “嘻嘻,我身子骨如今可比小哥要强许多。在峨嵋山的时候,孙道长教给了我一套强身术,骨兰朵姐姐还传了我一套降龙功,我现在可是比从前好多了……倒是小哥,你又喝酒了。”

    长孙无垢在长孙无忌身边坐下。

    “小哥,你是不是遇到了心烦的事?”

    “唔,应该算是吧。”

    “是因为小哥哥?”

    长孙无忌笑了笑,没有回答。

    “其实,我知道小哥哥的心事很重。”长孙无垢赤着脚,盘起腿来,“那时候他送我入蜀,做蜀道难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过他很好强,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明明是一肚子心事,还要整天逗我开心。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晓得他是否还是和从前一样?”

    “他有心事吗?”

    长孙无忌诧异道:“这个我还真没有感觉出来。”

    “小哥哥的心事很重,不过他会隐藏,而且隐藏的很好。”

    长孙无垢露出天真笑容,“那时候他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懂的,只是不明白是什么而已。”

    “唔……”

    “小哥,你帮帮他,好吗?”

    长孙无垢拉着长孙无忌的手,一脸期盼之色。

    长孙无忌苦笑道:“观音婢,不是我不想帮他,而是……我担心我帮不到他。他身边现在有很多人,薛收也好,颜相时、姚义、孔颖达,这些人全都是当世俊杰,甚至连那个我看不起的许敬宗,都能为他分忧。而我呢?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该如何去为他,排忧解难。”

    “不是小哥比不上他们,而是小哥还不明白,什么叫做排忧解难。”

    “哦?”

    长孙无垢低声道:“许敬宗,是不是那个冒着小哥哥之名,对外收受贿赂的人呢?”

    “呃……”长孙无忌犹豫一下,差一点说出来:不是许敬宗冒名收受贿赂,而是你那小哥哥,暗中主使。

    “小哥哥那么聪明的人,如何能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之所以留他在身边,恐怕是别有用意。我不知道小哥哥为什么会留下这种人,可是我却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有时候,可能连小哥哥都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人帮助他……他是爹的唯一弟子,小哥你一定要帮他。如果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就留在他身边,暗中观察。

    娘对我说,以后我们要住在这里。

    既然住在这里,我们更不应该袖手旁观,你说对不对?”

    长孙无忌浓眉攒动,诧异的看着长孙无垢。

    妹妹的心思,远比我更加细腻。她考虑的事情,甚至比我还有深远。

    是啊,我怀着雄心壮志前来,寸功未立,只因小小挫折就要一蹶不振,日后又如何扬名立万?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精神顿时振奋起来。

    “观音婢,你莫担心,我想明白了!”

    “恩,我就知道,小哥一定能想明白的……夜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长孙无垢打了个哈欠,起身走了。

    而长孙无忌则站在门廊声,深深吸了一口气:言庆,你定要好好待观音婢。我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可是你,也莫要辜负了观音婢对你的依赖才是。

    漆黑夜幕里,一道闪电划过。

    电光,把巩县县城,笼罩在一片惨白中。

    轰隆隆,春雷响起,振荡苍穹,云层翻滚……

    第二天一大早,李言庆送窦奉节上路。

    而后他在后院湖畔,活动身体,舒展筋骨,吐故纳新。

    早饭时,他来到高夫人的住所,拜望了高夫人一家。当他见到无垢的时候,也不禁大吃一惊。

    五年前他离开蜀中时,无垢还是个黄毛小丫头。

    可这五载光阴,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透着几分淡雅之气,若空谷幽兰,令人回味无穷。

    晌午,言庆领着高夫人一行,来到郑世安坟前祭拜。

    那坟旁的几座茅庐,虽然废弃不用,可言庆还是会时常派人,前来清理。

    走了一晌午的路,高夫人也累了。祭拜完郑世安之后,她带着长孙无忌兄妹,和言庆一起来到茅庐休息。

    仔细询问了一番言庆这几年的经历,言庆也是对答如流。

    “言庆,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哦……夫人请问。”

    “你和唐国公李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高夫人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把李言庆吓了一跳。

    “我和唐国公?”

    “是啊,七年前,正是唐国公托付老爷,请他收你为弟子。

    你和麦子仲击鞠比试的时候,唐国公还为此和老爷争吵过一次。当时老爷就有点疑惑,你和唐国公之间的关系。后来你和郑家脱离关系,偏偏又改成了李姓。前年窦郡守登门为你提亲,我就更加不解。

    窦轨这个人,我接触不多,但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了解。

    其人不苟言笑,做起事来有板有眼,朋友并不多。好端端突然为你提亲,我就奇怪,他是受何人托付?你……呵呵,肯定还说不动窦轨。即便当初你在荣乐城,曾助他收服洈山熟僚。

    所以,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唐国公了……可是你又没有表露出和唐国公有任何联系,我实不知道……”

    这老女人,好厉害的心思。

    李言庆挠挠头,犹豫了一下之后,轻声道:“不瞒夫人,我与唐国公,的确是有些关联。”

    “哦!”

    高夫人拉了一个长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长孙无忌和长孙无垢也有些吃惊,惊讶的看着李言庆。李言庆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可能误会了。想要开口解释,可是却不知如何说起。

    总不成说,自家老子如今还是朝廷钦犯吧。

    即便他和长孙家关系密切,有些事情也不能说的太明白。

    于是,李言庆尴尬的挠头一笑,索性不再解释。等到可以解释的时候,自然会与他们说清楚。

    “言庆,我想入你那麒麟馆,不知可否?”

    长孙无忌提出了要求。

    言庆想了想,“四郎要入麒麟馆,确是一件好事,我求之不得。只是……”

    “你放心,我才懒得和那许敬宗计较。”

    李言庆闻听,笑了!

    在茅庐中草草用过午膳,李言庆陪着高夫人,踏上返程的路。

    说来也是,这一个晌午的时间,他竟然没能和无垢说上几句话。除了一开始几句寒暄用语,无垢一直就躲在高夫人身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李言庆,让李言庆好生不自在。

    回到府中,高夫人先下了车。

    马三宝急匆匆走来,在言庆耳边低声窃语两句。

    李言庆闻听,眉头一蹙。

    “不用理他,若是尹德再派人过来,就说我不在家……还有,过一会儿你持我名剌,去县衙面见柴县令。把尹宗道的丑事,一一说明。就说朝廷律法不可轻慢,我当一旁,拭目以待。”

    马三宝点点头,转身离去。

    言庆迈步登上门阶,却见无垢,正站在门房外等他。

    “小哥哥,这是朵朵姐姐给你的信。”

    她看了一眼周围,把一封书信递给李言庆。

    “对了,五年前你离开峨嵋的时候,白娘娘在端午被雄黄酒所迫,显出了真身……后面的故事,我等了足足五年。你可不许赖皮,说好了要给我讲完的……从今天开始,一天一讲。”

    说完,她逃也似的跑开去。

    李言庆则站在门楼里,挠挠头,心道一句:这小丫头的记性可真好,都五年了,还惦记着。

    “少爷,什么是白娘娘?”

    阚棱好奇的凑过来,轻声问道。

    “一条蛇,一条很动人的美女蛇……”

    李言庆看着无垢的背影,低声呢喃。

    突然间,他哑然失笑。

第八章 巩县第一豪门

    第八章 巩县第一豪门

    “爹!”

    坐落在巩县南街的尹府豪宅中,尹宗道好像刚被几十个壮汉强奸过的小媳妇一样,哭哭啼啼的向他的老子尹德哭诉。

    尹家立足巩县已有六百余年,可谓根深蒂固。

    然则自尹勋之后,尹家人才凋零。加之五胡乱华,南北朝对峙的四百年动荡,尹家更是连番遭遇打击。东汉末年,尹家在荥阳郡几乎是直逼郑氏。可如今,管城郑氏,荥阳卢氏……等诸多在东晋时期才落户于荥阳的世胄分支,纷纷崛起。而尹家,已变成了地方的豪族。

    豪族和世族,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

    就以尹德而言,九品中正出身,他也只得了一个四品。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尹家是何等的衰败。

    尹德年过五旬,生的白白胖胖,颇有富态相。

    此时,他阴沉着脸,默默看着尹宗道,好半天一声长叹,连连摇头。

    “爹,那个李言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我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平素见到他,也是毕恭毕敬,甚至对他李府的下人,也不敢有半点刁难。可是,他却毫不念及旧情,竟在柴县令面前造谣。这三年来,孩儿在任上是战战兢兢,尽心尽力。他凭什么让柴县令,罢了我的官职?”

    尹宗道说到委屈时,忍不住放声大哭。

    就在今日,柴孝和突然罢免了尹宗道县衙法曹的官职,并令其闭门思过。

    尹夫人一旁也说:“老爷,宗道说的没错……那李言庆实在是太过狠辣,哪有这样子做事?”

    “你给我住嘴!”

    尹德突然发作,厉声道:“李言庆狠辣?他若是狠辣,你小命难保。

    你可知你在巩县外拦截的人是谁?一个是纥豆陵氏族人,如今在蜀中出任眉山郡守窦轨之子,阳山府别将;另一个是前右骁卫大将军,上柱国长孙晟之子。你说人家偷你的马?可你知不知道,那匹马是长孙大将军的坐骑?难不成,是长孙大将军偷了你的马?

    还有,当初我使你出任法曹,是希望你能借此机会,光复门楣。

    可你看看,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事情?仅是拦截过往商户,收受费用就高达万贯。难道我尹家缺少这万贯钱帛?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如若捅到洛阳,按大隋律判罚,你人头不保。

    柴县令,还算是给我尹家几分薄面,只是罢免了你的官位……”

    尹宗道母子,顿时哑口无言。

    关于征收过路费的问题,还是尹宗道的母亲,尹夫人出的主意。

    尹宗道花钱大手大脚,出仕以后,更是找到了名头,时常吆五喝六,花天酒地。尹德一开始也没在意,但后来却发现,尹宗道花钱过于嚣张。为避免引起他人的窥视之心,尹德就停止了尹宗道的月例。可凭着衙门里的那点俸禄,还不够尹宗道喝一顿花酒,如何能够用。

    尹夫人先是暗中给予,时间久了,她的私房钱也渐渐告罄。

    于是母子二人私下合计,就想出了这征收过路费的招数。尹宗道身为巩县法曹,担负刑狱治安的责任,盘查过往客商,倒是名正言顺。而那些行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纷纷交纳费用。这过路费也不算多,大宗行商十贯,小行商一贯,基本上不会引他人注意。

    问题是,巩县是齐鲁、江淮、河北通往洛阳的要地,每天行商络绎不绝。

    早年间太平盛世,一天下来能有百余队商户通过。如今世道渐乱,商户减少,可一天也能有十几队,乃至几十队。一天下来,轻轻松松百余贯收入是不在话下。尹宗道也是个聪明人,不敢一个人独吞,就分出一部分给手下,还有一部分交给主官,剩下部分则由他掌握。

    这两年多下来,他收入过万,自然过的逍遥快活。

    只是从律法上而言,尹宗道私设关卡,算是欺君之罪,按律当斩。

    尹德没有半点夸张之处,私设关卡,贪墨过十贯者,就要被砍头。尹宗道贪墨万贯,弄不好,整个尹家会因此而灭亡。

    尹宗道犹豫片刻,犹自不太服气。

    “我私设关卡是没有错,可如今各地县府,私设关卡的人多了去,为何偏偏找我的麻烦?

    爹,我的意思是说,咱尹家好歹已立足巩县六百年,也算是土生土长的巩县人。从前那李言庆没有来的时候,咱家是巩县的第一家族。就算是县令老爷,也要恭恭敬敬的对待我们。

    走到街上,哪个见到咱们,不称一声尹老爷,尹公子?

    可现在,自从李言庆搬来巩县后,咱家的风光,全被他一人抢了去。就拿三年前开设粥棚的事情说吧,本来咱家存了那么多粮食,只因为他说了一句要救济百姓,就拿出来了一大半。结果呢,好处全让他李言庆拿走。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他李言庆是巩县第一善人,可爹的功劳,又有谁知道?只怕就连这巩县本地人,也是念他李言庆的好,而不记得爹的善举。

    长此以往下去,我尹家迟早会被他李言庆取而代之。

    爹您一直说要光复门楣,可如今只要有那李言庆在巩县一日,就无咱尹家出头的那一天啊!”

    尹宗道这一番话,正说到了尹德的心坎上。

    的确,李言庆一家迁移巩县,给他带来的压力,着实巨大。

    从前郑世安在世的时候,尚表现的不甚强硬。毕竟是管家出身,郑世安在考虑事情上,往往顾忌方方面面。而且当时言庆没有随行过来,郑世安也显得很低调,有些时候,甚至会退让。

    可自从李言庆回来以后,其家族发展,越发强横。

    原以为脱离了郑家,李言庆会一蹶不振。可不成想,李言庆和郑家脱离了关系后,竟似脱缰的野马,再也控制不住。与杨玄感一战,李无敌之名深入人心;开设粥棚,令荥阳人无不称赞。

    最可怕的是,郑家、潘家、卢家、崔家……

    这些荥阳本地的世胄豪门,对李言庆保持了一种善意态度。

    而言庆早年交友广阔,文名响彻士林。在获得爵位之后,更是变得无比强盛。以至于巩县本地人,言及巩县,必谈李言庆。这种风头,绝非尹家可比。尹德虽然不说什么,甚至于会主动配合李言庆,可心里面,难保会感觉不舒服。毕竟,李言庆没来之前,尹家才是巩县第一豪族啊!

    如今,李言庆在巩县已站稳了脚跟。

    他有名气,有田产,更兼具家财万贯,可谓荥阳一方富豪。

    而且,因雄大锤祖籍巩县,也对言庆立足产生巨大作用。昔日雄家村的人,如今有七成是李言庆家的佃户。雄家村的人口虽则稀少,可是带来的效用,却无比巨大。这也是尹德早先,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老爷,如今巩县人只知李无敌,而不知尹家……宗道说的没错,长此以往,如何得了呢?”

    尹德说:“那你们想要如何?”

    “爹,李言庆欺人太甚,留他不得!”

    尹宗道脱口而出。

    尹德脸色顿时大变,连忙起身,走出屋门,朝四下看了一眼,回身喝道:“孽子,休得胡言。”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隔墙有耳啊!

    尹夫人说:“老爷,宗道的确不该说这样的话,可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如今风头虽盛,但是气候未成。李府固然是声名响亮,可全都是冲着那李言庆而来。李言庆没有兄弟姐妹,而且尚未成婚,膝下也没有子嗣。他若是……李府上下自然会乱成一团。

    说不定,老爷还能借此机会,得些好处!

    您不是一直说,李言庆的两个管家,都是人才。如果李言庆没了,老爷不就有机会,收入毂中。”

    尹德面色铁青,“这孽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这婆娘又凑什么热闹?

    那李言庆,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今天的话,我权当没有听见。以后你们也不许再提此事。”

    尹德说完,甩袖离去。

    尹宗道颇有些委屈的说:“娘,爹这个样子,我们以后等着被欺负吧。”

    可尹夫人却笑了!

    “宗道,莫要着急,你爹他……自有主张。”

    所谓知夫莫于妻,身为枕边人,尹夫人对尹德,再了解不过。

    “你是说……”尹宗道顿时兴奋起来。

    尹夫人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我儿,咱们只需在一旁观瞧,看那李言庆,能嚣张几时。”

    算算日子,高夫人一家来到巩县,已有十日。

    一开始,高夫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应。可时间长了,她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在这座李府中,她该以什么身份出现?虽则李府上下对高夫人一家毕恭毕敬,但心里终归不太自在。

    没错,观音婢的确已许配给了李言庆,但毕竟没有过门。

    就算是过门了,她也不可能一直住在李家啊……特别是于礼法上,不太合适。弄不好会给言庆招来闲话。然而,她一家现在,也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了。兄弟高俭高士廉,被发配岭南。

    如果没有言庆这个女婿,高夫人说不得会去投奔高士廉,可现在……

    既然女儿的事情已经敲定,那就需要从速决断。李言庆年十九岁,按照惯例,可以成亲。但成亲之后,女儿也要有个娘家不是?

    高夫人把长孙无忌找来,商议一番,决定在巩县购置产业。

    这一来高夫人不想离女儿太远,二来长孙无忌如今也加入了麒麟馆,协助薛收编撰圣贤注。

    言庆听说之后,不敢迟疑,连忙寻找合适产业。

    对古人而言,置业是一件大事,马虎不得。但李言庆也知道,这个产业只是临时的,日后最多是作为别庄。长孙家的根基,是在洛阳,在霹雳堂。虽然长孙无忌嘴上没有什么表示,但在心里,肯定是希望有朝一日,将霹雳堂重新收回,重新振兴门楣。

    对于历史上,长孙无忌是如何振兴门楣,收复霹雳堂?李言庆不清楚,史书里似乎也没有记载。

    想必是和无垢嫁给李二有关!

    可是现在,无垢已和自己有了婚约。

    让李言庆再去把无垢让给李二?那断不可能。即便言庆心里还有抱大腿的想法,但却不能以绿帽子作为代价。隋末时期,由于五胡之乱,礼乐崩坏。人们对绿帽子是司空见惯,可不代表着,李言庆能接受这种事情。自己的未来,还是有自己来掌握,靠老婆出位,非纯爷们儿所为。

    李言庆,要做纯爷们儿……

    所以,高夫人要置业,李言庆很上心。

    但他选了几个地方,长孙无忌都不是很满意。一连十几天,他和长孙无忌,就忙于奔波此事。

    眼看着初夏来临,天气一日日炎热。

    这一日,李言庆从雄大锤一个族侄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位于巩县东南大约五里之处,有一个名为毫丘(今巩义市鲁庄镇)的地方,有一座废弃的坞堡式田庄。背靠缑山,距离百花谷麒麟馆,不过三四里地。依洛水分支而建,面积大约有二百多亩地……据说,那本是魏晋时期巩县豪族嵇氏产业……哦,提起嵇氏,李言庆就想起了嵇康。

    不过这座坞堡,并非嵇康所建,而是西晋初年嵇氏家族另一位名人,嵇含所造。

    嵇含是西晋时期的名士,醉心于花草树木。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嵇含是个植物学家。他著有一部《南方草本状》,也是世界上最早一部地方草木志,在后世的科学价值非常高。如今麒麟馆中,就收录有嵇含的手稿。

    “四哥,以为此地如何?”

    李言庆带着长孙无忌,参观罢坞堡之后询问。

    西晋末年,由于战事频繁,作为中原腹地的巩县,自然深受其害。

    当时许多世胄豪门,都建有坞堡。如同一座小型城堡一样,里面可以存放粮食辎重,还蓄养私兵。

    嵇含这座坞堡,在晋朝东渡之后,就彻底废弃,早已荒芜。

    这些年来,始终未有人开垦,是因为坞堡的土地,大都是石灰岩地面,不适合耕种。不过想那嵇含当初,也未必就是为耕种田地吧。坞堡中杂草丛生,然则坞堡的轮廓,大致完整。

    长孙无忌很满意!

    一方面是价格很合适,另一方面,坞堡形式的建筑,有利于安全。

    “这里原本是崔家的产业……”

    李言庆介绍道:“不过一直没有利用。四哥若是满意,我这就派人去洛阳,和崔善福商议,想来问题不大。

    只是这里废弃已久,要整治起来,还需费些手脚。

    这样吧,咱们回去之后,我就让马三宝负责这件事情。顺便让他去荥泽招揽一些人手,也可以减轻荥阳的流民负担……恩,把坞堡重新修建起来,再添些奴婢。等修好以后,我会着人调派百名护卫,负责保护坞堡安全。还有,四哥你这里需有人操持,不知可有合适人选?”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这些事情,就交由贤弟安排。

    我只管到时候搬进去安住,其他事情……呵呵,听说许敬宗,又敲来了一笔心意?”

    在麒麟馆待了一段时间,长孙无忌的心态,已发生了巨大变化。

    他看到麒麟馆中收录有许多学子,几乎全都是免费进学。甚至李言庆,还会给予一些资助。

    仅百余学子,每年也要有近万贯的支出计划。

    若不是有许敬宗背负恶名,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加之这些日子和言庆一同出入,长孙无忌更相信了自己的猜测:言庆绝对是胸怀大志,非等闲人。

    “既然如此,我就让党家兄弟过来。

    他们的武艺虽说不上高强,但也随我多年,可以信赖。若在军府中,校尉可能勉为其难,但为旅帅,却还算合适。如今麒麟卫有苏烈操持,他三人也闲散许久,也算给他们找点事情。”

    “此三人,大善!”

    长孙无忌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他知道,言庆现在手中的武将,不过十人。

    阚棱雄阔海,肯定不可能给他,就算是给他,他也未必同意。

    沈光,那是李言庆的心腹;马三宝,更主持着李府大小事务……窦家四兄弟中,窦孝武如今在徐世绩麾下效力,为一团校尉。其余三个,年纪还小,担不得重任。算来算去,也就是党士杰三兄弟最为合适。李言庆开口就把党家三兄弟给他,足以说明,言庆对他很看重。

    有党家三兄弟率领护卫,坞堡安全无虞。

    加上自家那几十个奴仆,等坞堡建成之后,再补充一些人……

    长孙无忌完全不去考虑费用问题。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需要他操心,李言庆自会安排妥当。

    家园尚未建成,其构架已具雏形。

    长孙无忌心情自然大好,和李言庆又周转了一会儿,一行人踏上回程路途。

    “崔善福,能同意吗?”

    在路上,长孙无忌还有些顾虑。

    李言庆笑道:“老崔是个爽快的人,实在不行,我让李玄道前去找他说项,他定然不会拒绝。”

    李玄道,就是陇西李氏李行之的儿子(历史上李世民设立的文学馆十八学士之一)。

    如今也在麒麟馆中,担当一个书院的院长,协助孔颖达,编修五经。长孙无忌也知道,李言庆和崔善福关系非常密切,自然不无答应。

    “对了,下个月就是宏毅大婚之日,咱们一起前去观礼吧。”

    长孙无忌眉头一攒,轻声道:“言庆,你和观音婢的事情……”

    他本想说:你和观音婢何时成亲?

    却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一阵骚乱。紧跟着一拨人马,从山湾后转出来,约有百余人,拦住了李言庆等人的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一个相貌凶恶的彪形大汉,胯下一匹大青马,掌中一把沉甸甸的金背砍山刀,厉声喊喝。

第九章 悍匪解象

    第九章 悍匪解象

    自杨玄感之乱以后,巩县在经历些许阵痛之后,表现平静。

    加之后来徐世绩出镇罗口鹰扬郎将,三年中对巩县治下的盗匪,进行了严酷打击。几乎每隔两个月,他就会以练兵之名扫荡自嵩高山至黑石关一带的土匪盗贼,其频繁程度和打击的力度,可谓是自开隋以来,从未有过。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使得巩县的治安平靖。谁都知道,巩县有个专门打击盗匪的徐阎王,其手段之狠辣,直可比那齐郡的张阎王,张须佗。

    所以,李言庆平时出门,很少成群结队。

    如今他麾下麒麟卫已达七百多人,几乎可以比拟一个鹰扬府的兵力。但由于要隐藏实力,所以大部分麒麟卫都藏于民间。或是在那些由粥棚改设的酒肆里干活,或是藏于庄户之中。

    而真正摆在明面上的麒麟卫,也仅止二百人。

    这正好符合了言庆县男爵位的私兵数目。即便是柴孝和对此有意见,也奈何不得李言庆。

    今天陪同长孙无忌看坞堡,李言庆也没有带多少人。

    除了雄阔海阚棱这两个常年寸步不离的亲卫之外,尚有十二名元从麒麟卫跟随左右。基本上,凭借这么多人,李言庆有信心可以在千军万马中杀他个七进七出。只是三年来,他还从没有遇到过拦路的强盗。今天被这一伙强盗拦住之后,不禁李言庆愣了,连雄阔海和阚棱,也有些发懵!

    这家伙,莫非是脑子坏了?

    “瞎了狗眼的东西,也不看清楚,这是谁的人马?

    我家少爷乃是巩县县男,尔等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拦路抢劫之事,莫非是想要找死不成?”

    阚棱催马上前,厉声喊喝。

    若是本地盗匪,听到李言庆的名字,定然会立刻作鸟兽散。

    毕竟言庆苦心经营三载,李大善人之名,谁个不知?整个巩县,受他活命之恩者无数,就算有盗匪,也不敢对李言庆轻举妄动。可这一次,这些强盗却毫不在意。那骑马横刀的悍匪厉声道:“老子管你们是县男县女?今儿个既然被爷们碰到了,不留下买路钱,休想离开。”

    李言庆在麒麟卫的护卫下,听得非常真切。

    “大黑子,这些人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啊。”

    雄阔海跟在李言庆旁边,闻听也不禁连连点头,“是啊,好像不是本地口音……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呆鸟。”

    “是齐郡口音。”

    长孙无忌突然说:“言庆,这些人,似乎来者不善啊!”

    李言庆笑了笑,旋即冷声道:“大黑子,除了骑马的那个家伙给我留下活口,其余人,格杀勿论!”

    雄阔海顿时兴奋无比,“少爷放心,该死的一个都活不成!”

    说着话,他催马就冲到了阚棱跟前,“阿棱,少爷说了,骑马的归我,余者杀无赦。”

    话音未落,阚棱锵的一声,在马上陡然起身。

    狭长陌刀出鞘,闪烁夺目寒光,“既然如此,活的归你!”

    自从红土坡一战之后,陌刀已有三载未曾饮血。阚棱也是个争强斗狠的主儿,三年来和雄阔海苦练武艺,却未曾真正练手。一方面是因为太平无事,另一方面,也是言庆约束严格。

    如今李言庆既然开了口,阚棱怎能忍得住?

    但见他催马绕过持刀大汉,朝着那些匪徒就冲过去。陌刀泛着寒芒,刀口上流转血色光芒,两名强盗左右夹击,想要将阚棱拦住。却被阚棱大吼一声,一刀一个,砍翻在血泊之中。

    紧跟着,十二元从发出齐声喊喝,纵马发起冲锋。

    这些元从,可不是普通的麒麟卫可以比拟。那是李言庆从高句丽带出来的猛士,可谓身经百战,杀人无数。身上的盔甲,比之当初好百倍;胯下的战马,更是与当年在高句丽时,不可同日而语。长槊架起,战马奔腾。十二个人,却让人生出千军万马奔腾的惨烈杀气……

    为首强盗,哪想到李言庆这些人说杀就杀,而且杀法如此凶悍。

    他想要拦住阚棱,却被雄阔海阻挡去路。

    “小子,算你运气好,少爷要留你活命。”

    话到,人到。

    雄阔海在马上陡然间长身而起,车轮板斧轮开来之后,大吼一声,夹带万钧之力,当头劈落。那斧头挂着风声,锐气扑面而来。匪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顿时知道,眼前这黑大个难对付。不过他也是以气力见长的人,当下气沉丹田,在马上摆出铁门闩,抬刀向外一封。

    “呔!”

    匪首大吼一声。

    根据他的经验,这一下子定能将对方的板斧崩开。

    哪知道一股巨力传来,铛,刀斧交集,只震得匪首两臂发麻,胸中气血翻腾不止。使劲全力的一封,居然没有崩开板斧。

    不过,他挡住了一斧,却让雄阔海顿时大喜。

    “小子,能吃住爷爷一斧,是个汉子,再吃我三招。”

    右臂轮斧,二郎开山。

    铛的再次披在刀杆上,只震得匪首胯下青马,希聿聿惨嘶,连连后退。

    左手大斧落下,右手大斧落下,连环三斧过后,那匪首双臂已经失去了知觉,虎口鲜血淋漓。

    待雄阔海第四斧下来,匪首使出吃奶的力气,强行挡住之后,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手中大刀也断成了两截,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眼见着雄阔海第五斧朝他劈过来,匪首很想提醒一声:你他妈的不是说要抓活的,怎么照死里砍?

    也是雄阔海杀得兴起,居然忘记了李言庆的吩咐。

    说时迟,那时快。

    眼见匪首将要毙命在雄阔海的斧头下,却听铮的一声弓弦响,一支利矢,挟带万钧之力,铛的正中斧刃。

    “大黑子,我要活口。”

    “啊,险些忘了!”

    雄阔海斧头被利矢震开,立刻响起了李言庆的吩咐。只见他在马上挂起一柄斧头,探手一把抓住了匪首的衣服领子,手臂一用力,“你给我下来吧!”

    匪首顿时被雄阔海从马上拎起来,不知为何,这心里却松了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

    雄阔海走马擒住匪首,拨马来到言庆马前,把那匪首扔在地上。

    “少爷,我去过瘾了!”

    “去吧。”

    李言庆笑呵呵的点头,雄阔海立刻大叫一声,摘下大斧,翻身杀回人群。那合扇板门大斧,上下翻飞,犹如两张阎王帖子。此时,他已完成了任务,手下自然无需再去留情。只杀得强盗,是惨叫声不断,血肉横飞。

    而匪首这时候也清醒过来。

    我被俘虏了?

    他这脑海中,却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挣扎着翻身想要站起来,却见一根银鞭,压在了他的头上。

    “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坐着,否则变成烂西瓜,可别怪我。”

    沉甸甸的银丝铁鞭,竹节分明。虽则没有亲手掂量,可是从头顶上传来的分量看,至少也有四五十斤。这可是和自己的大砍刀一个分量,但在马上青年手中,却如灯草一般,浑然无物。

    最可怕的,是青年胯下那匹马,正瞪大双眸,盯着自己。

    马儿足有一人多高,那硕大的铁蹄,轻轻踏着地面。意思分明是在说:快点跑吧,你跑了,我就能踢死你。

    打死老子也不跑!

    “言庆,你这些元从,可丝毫不比千牛卫差。”

    长孙无忌一开始,还显得有些紧张。

    可是看到雄阔海阚棱这些家伙杀人如斩乱草一样的骁勇,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特别是李言庆表现出来的那种超乎寻常的平静,让长孙无忌,好像吃了定心丸。

    不愧是从高句丽千军万马杀出来的李无敌,只这份淡漠平静,非万人斩,焉能练出来?想自己老爹也是开隋名将,征战无数。怎么自己就不争气,刚才居然紧张起来呢?言庆说的不错,我历练不够,终究无法做到遇事不慌。看起来,以后还要跟言庆多学学,这养气的功夫。

    李言庆颇为自豪的看着雄阔海和阚棱,面带微笑。

    手中银鞭压着那悍匪的脑袋,他轻声道:“阿棱我说不准,可是大黑子……呵呵,千牛卫和他比,相差甚远。若我说,这天下间能在疆场上胜过大黑子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三个人。”

    长孙无忌这会儿也平静下来,忍不住好奇问道:“哪三个?”

    匪首也很好奇,直棱起耳朵。

    “牛渚口鹰扬郎将,裴行俨裴大郎。”

    “唔,裴大郎的武艺的确厉害,且天生神力,那一对大锤加起来三百多斤,有万夫不挡之勇,可算得一个。”

    “天宝大将军,宇文成都。”

    长孙无忌惊讶的说:“你居然会说宇文天宝?

    不过倒也是!宇文化及十四岁斩将夺旗,师出名门,一杆凤翅镏金镋,曾杀得伏允落荒而逃……恩,大黑子虽然勇猛,可是和宇文天宝相比起来的话,恐怕还是会差一筹,算一个。”

    “还有一个,是谁?”

    李言庆笑而不答。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救过来的那个家伙,是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个家伙。

    按照评书里的说法,那个家伙,可是隋唐第一条好汉!

    长孙无忌误会了!

    他以为,李言庆没有说出来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能令雄阔海这样的豪士俯首帖耳,当然能名列其中。有时候,能用人,比自家强悍,更加厉害。想想也是,一个能让雄阔海臣服,能和裴行俨称兄道弟的家伙,又岂能是弱手?呵呵,言庆这家伙,总算露出一点孩子气。

    另一边,强盗人数虽多,但终究是乌合之众。

    十二元从分成四个小队,三人一组,杀得强盗溃不成军。而雄阔海和阚棱,更是两个杀神降世,凡是被他们两个盯上的人,那死相……基本上没可能落到全尸,简直是凄惨无比。

    再加上自家头领被俘虏,强盗们只坚持了片刻,就撑不住了!

    只听有人大声喊道:“风紧,扯呼!”

    一干盗匪是四散奔逃,狼狈而走。

    十二元从,只有两人受了轻伤,无一死亡。雄阔海和阚棱更是显得有些不满足,嘀嘀咕咕的回到言庆身边。

    浓浓的血腥气,令匪首心惊肉跳。

    “姓名!”

    “啊?”

    李言庆突然发问,让匪首有些反应不过来。

    阚棱杀得不太过瘾,正憋着火。见那匪首呆头呆脑的模样,顿时火冒三丈。

    他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那蒲扇大的巴掌轮开,打得匪首两眼冒金星,满口鲜血,脸颊肿的好像馒头一样。

    “少爷问你话,老老实实回答。”

    “梁老实,我叫梁老实……”

    长孙无忌顿时笑了,对付这些人,看起来还是言庆有手段。

    李言庆满意的点点头,“梁老实……呵呵,希望你能和你的名字一样,老老实实,可以不用受罪。

    哪儿的人?”

    “太谷,太原郡的太谷。”

    梁老实就看见雄阔海兴高采烈的摩拳擦掌,似乎他回答慢一点,黑家伙就要上来动手。于是连忙回答,却发现,雄阔海露出了惆怅之色。

    “太原郡人?你既是太原郡人,怎么跑来巩县做贼?”

    “这个……我说!”梁老实一犹豫,就发现雄阔海准备上前。

    他连忙说:“实不相瞒,我本是太谷梁村人。我家老爷,是当地大豪,武艺高强。

    我从小喜欢练武,就偷偷的跟着老爷学艺。哪知后来被老爷发现,我害怕被责罚,就逃离太原。

    离开太原后,我四处流浪……但因为食量大,所以没人愿意用我。大业十年春,我流浪到了蹲狗山(今山东招远东北),正逢左孝友起兵,我就过去投军。因为我身手不差,所以很快得到解象将军的赏识,并被委任为中郎将……可惜,十月时,我们被张阎王打败,左孝友率部投降。我跟着解象将军,一开始也有万余人,但没过多久,被张阎王杀得逃离齐郡。

    解象将军就带着我,四处逃窜。

    后来还和郑大彪将军失散,从齐郡就流落到这边。”

    “慢着,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并非只有这一百多人?”

    梁老实点头道:“刚逃出来的时候,我们还有三四千人。不过这两年辗转奔波,如今只剩下八百多人。”

    “解象还活着?”

    “当然还在。”

    “如今藏身何处?”

    “这个……”

    梁老实显得有些犹豫,低着头,也不回答。

    雄阔海虎目一瞪,“小子,你找死!”

    他已经准备了许久,抡起巴掌,准备过一把瘾。不成想言庆举起银丝鞭,架住了雄阔海的胳膊。

    “四哥,这倒是个讲义气的家伙。”

    长孙无忌笑眯眯点头,“没错,不过胆子却是小了些。”

    看着雄阔海那蒲扇似地巴掌,梁老实这心里,砰砰直跳。

    这一巴掌要是打在身上,不死恐怕也要残废。

    “阿棱,把这小子带回去。”

    李言庆吩咐道:“不过别让人看见他,带着他从侧门回家……哦,回去之后,让他换件衣服。”

    “是!”

    不杀我吗?

    梁老实心中一喜。

    李言庆和长孙无忌催马行进,却在这时侯,李言庆突然勒马,冷厉的目光凝视着梁老实。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啊,我知道!”

    梁老实本能的回答道。

    李言庆微微一笑,“知道我是谁就好,阿棱,把他带走吧。”

    梁老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长孙无忌,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如何不明白,李言庆那个问题的含义?当下轻声道:“言庆,看起来有人,似乎对你不爽啊。”

    李言庆嘴角微微一翘,勾勒出一抹,狞戾笑容……

第十章 法主风雨上瓦岗

    第十章 法主风雨上瓦岗

    巩县男李言庆,遭遇盗匪拦截!

    当言庆和长孙无忌还在途中的时候,消息已经在巩县大街小巷传开。而负责把这消息传播出去的人,正是提前得到了通报的王頍。

    三年间,王頍以李府一个内宅管事的身份,几乎从不抛头露面。

    谁都知道,李府的内宅是由毛小念掌控。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婢,竟成为堂堂县男府邸的内府管家,李言庆和毛小念的关系,也随之令人们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其实,似毛小念这样的贴身女婢,迟早都会成为主人家收入房中。只是执掌内宅,这权利可就变得巨大。

    那小婢女,有何德何能?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毛小念的身上,谁又会去在意一个垂垂老矣的二级管事。

    加之王頍素来低调,在李府诸多下人当中,也不太抢眼。人们只知道,这老儿似乎和李县男有一些关系,不过看李言庆平日里对他也不甚在意,盘根问底的心思,也就随之降低下来。

    可谁也不知道,这看上去一阵风就会被吹倒的老家伙,竟是李府之中,李言庆之下,最具权力的人!

    王頍一手打造出了遍布整个荥阳的情报网。

    可以说,荥阳之下的风吹草动,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得知。

    当李言庆派人先行回府的时候,也把遭遇伏击的事情,传到了王頍的耳中。如何处理?李言庆没有任何交代,因为他相信,王頍会做出最为合适的安排。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王頍马上就明白了李言庆的意思,在搜集情报的同时,又迅速放出了消息,以增加县府方面的压力。

    堂堂县男,竟在巩县治下遭遇强盗袭击,你柴孝和该当何罪?

    不管柴孝和会做出什么反应,都势必会行动起来。如果这件事是受人指使的话,那么指使人,必将收敛行迹,甚至于会在种种压力之下,而露出破绽。王頍就在暗中,悄悄观察……

    果然,柴孝和得知李言庆遇袭之后,大惊失色。

    他亲率乡勇,在巩县城外迎接李言庆一行人。

    “柴县令有心……区区毛贼,不足挂齿,我已将其击溃,首领也被我当场格杀。

    只是有件事情需提醒柴县令,陛下即将南下江都,到时候定然会途经巩县,在河洛登舟。

    三年来,巩县在县令的治理下,可谓风调雨顺,百姓安乐。此大好机遇,柴县令飞黄腾达之时指日可待。若因区区毛贼,而耽搁了县令的前程,实在不值得。如今徐郎将被调至鹿蹄山,罗口府群龙无首。毛贼就敢如此猖狂,岂非是对陛下言明:巩县安治,非柴县令之功?”

    柴孝和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他本是浊官出身,早先是下郡小吏。

    盖因刘元进肆虐江南时,县令弃城而走,柴孝和挺身而出,这才算是得了机会。后又得到吐万绪的推荐,柴孝和从一个下郡小县的县正,一跃而成为一方县令。三年来,巩县安治,有徐世绩的功劳,也有柴孝和的努力。而今李言庆这一席话,却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担忧。

    是啊,徐世绩出镇罗口的时候,巩县治下,从未有过盗匪劫道的事情。

    而今徐世绩一走,就立刻闹出这样的事情,岂非是告诉旁人:巩县安治,与他柴孝和无关?

    “敢问李县男可知道,这些盗匪藏匿何处?”

    李言庆摇摇头,“这个倒不清楚。只是盗匪似乎对县令治下的情况非常了解,观其装备,似乎也不是普通毛贼。最重要的是,他们竟知道徐郎将调走,而县令尚未接手治安的空挡时间,这其中……”

    “县男之意,莫非是城中有其耳目?”

    李言庆微微一笑,“此事,还需柴县令查明。”

    说罢,他向柴孝和拱手告辞,与长孙无忌并辔离开。

    巩县城门下,柴孝和眉头紧锁,沉吟半晌后,突然道:“从今日起,巩县两门加强盘查,出入城池,必须发放腰牌,才可以通行。入夜之后,实行宵禁,对过往商户,更需登注在册。”

    “大人,如此是不是太突然了?”

    “若不突然,如何抓捕得毛贼?”

    柴孝和深吸一口气,目光向李言庆一行人的背影看去,陡然间,变得深邃!

    第二天傍晚,王頍就发现了头绪。

    初夏时节,淫雨霏霏,时断时续,留下遍地桃杏飘零。

    李府后宅的人工湖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水汽。李言庆则坐在湖畔的一块方石上,静静垂钓。

    后院静谧,显得格外祥和。

    只是偶尔从雄阔海口中传来的鼾声,多多少少有些不太搭调。

    钓鱼?

    雄阔海不擅长!不过吃鱼,确是颇为老练。

    他实在想不明白,少爷如何能坐在那里,半晌一动不动。而且钓出来的鱼,到最后又放回湖中,为的又是哪般?他品味不出这钓鱼之乐,所以也只能靠在远处的凉亭里,呼呼大睡。

    王頍,踏踩着小径上的桃杏残落,悄然来到言庆身后。

    李言庆有所觉察,但没有什么举动。

    王頍也不说话,在一旁坐下后,静静的看着湖面上的浮标,似乎想从那红色的浮标上,看出些有趣的事情来。

    突然,浮标一颤。

    李言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手上用了个巧劲儿,把鱼竿收起,钓起一尾金背花鲤。金背花鲤,是鲤鱼的一种,肉质鲜美。被钓上来后,犹自扑腾不止,似乎想要挣扎离去。李言庆哈哈大笑,取下鲤鱼之后,对着鱼口吹了一口气,然后把鲤鱼又扔进湖中。就见金背花鲤在湖中拍起一片水花,旋即逃之夭夭。

    “先生是否来试试手气?”

    王頍笑着摇头,而后轻声道:“公子,有头绪了。”

    “哦?”

    “尹家在十天前,曾送出三十车粮草,但不知是送给何人。

    还有,据九山的探子说,不久前,尹家的二管事曾托人订购了一些辎重。其中有五十副甲胄,还有两百把大横刀。说是要给家中的护院装备,但是这批辎重,却始终没有出现在尹府。”

    “呵呵,也许是送人了吧。”

    王頍一笑,“却要看送给什么人!”

    “王先生,最近东郡的瓦岗活动极其频繁,已经数次逼近荥阳县城。你说,这解象和瓦岗,是否有联系呢?”

    “从目前来看,二者间尚未有联络。

    不过以后却说不准,瓦岗贼的声势越来越大,前些日子又吞并了韦城人周文举的兵马,其声势更加浩大。杨庆数次和瓦岗贼交锋,都未占到便宜。解象若是投奔了瓦岗,断不会躲在这边。若说他有其他目的,焉能为了五十副甲胄,就冒然袭击您?那岂非是暴露了目标吗?”

    李言庆点点头,“既然如此,且先派人查探解象藏身之地。”

    “我已安排下去,严密监视尹家的一举一动。

    想来解象这次判断失误,损兵折将,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还会和尹家联络,而尹家如今,怕也是骑虎难下。只要他们还有联系,那么解象的藏身之地,就一定会被我们打听出来。”

    “如此,你且安排。

    想必柴县令也不高兴,从昨日开始,执行夜禁。如此一来,定然会给尹家造成巨大的压力。”

    “公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王頍说罢,起身离去。

    李言庆也意兴阑珊的收起鱼竿,朝着凉亭中的雄阔海大喊一声:“大黑子,该吃饭了!”

    “该吃饭了吗?我这就来!”

    雄阔海噌的一下起身,快步跑向李言庆。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言庆忍俊不住,笑了……

    也就是这个家伙啊,能让自己开心一笑。不过轻松过了以后,他还要迎接,更为巨大的挑战。

    从梁老实的口中,李言庆大致上知道了解象的情况。

    解象原本是齐郡的一名猎户,随其父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但因脾气暴躁,与当地人发生冲突,失手把人打死,就逃入山中。后来遇到了左孝友,就随着左孝友一同起兵。大业十年中,左孝友声势浩大,麾下有十万众。但是遭遇张须佗以隋军八风阵的攻击,一战而溃。

    左孝友随之投降,但他麾下四大将:解象、郑大彪、王良、李畹各带一部人马,继续和隋军交锋。说起来,这解象也端地不容易。竟然在张须佗重重围堵中,杀出一条血路,逃至荥阳。

    只是梁老实却没有说出解象的藏身之处,颇有些可惜。

    李言庆倒是能看得出来,梁老实这家伙胆子虽不算太大,却是个有底线的人。

    当然,若是严刑逼问,也不是不可能问出结果。但李言庆并不想这么做,他也希望借此机会,来考验一下王頍的能力。至于梁老实?李言庆也没有杀掉,而是让他在沈光身边做事。

    以沈光的手段,梁老实想要出幺蛾子,估计也就是个死无全尸的结果。

    说实话,李言庆并没有把尹家和解象放在眼中。

    这不是自大,而是在经历过无数次血腥杀戮之后,锤炼出来的自信。如果连这么一股残匪,一个过了气的豪族都搞不定,他又如何能掌控荥阳?这三年来,他耗资数十万贯打造出来的势力,岂不是变成了一个笑话?所以,在和王頍商议过后,李言庆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因为,从梁郡方面传来了一个消息,引起了李言庆的关注。

    李密,出现了!

    自大业十年逃走之后,李密就销声匿迹。

    他化名刘智远,藏匿于民间,以教书为生。只是这家伙,颇有几分宋江的风采,竟然在酒肆中题写反诗。而后又先后投靠了郝孝德等人,却不受重用,甚至连生存都变成了问题。

    当时,郝孝德等人的声势正强盛,势力正大,怎容得他一个落魄书生指手画脚。

    你若真有本事,那杨玄感又怎能失败?

    加之李密出身世胄门阀,带着些许贵族气,与郝孝德这些草根阶层,本就有些格格不入。于是乎,李密只得再次隐姓埋名,投奔了他的妹夫,雍丘县令丘君明家中。丘君明是个老实人,对李密也颇为照顾。在他的引介下,李密娶了本地王秀才的女儿为妻,总算是站住脚。

    却不成想,那王秀才的女儿,本是丘君明侄子丘怀义的情人。

    丘怀义得知后,愤怒无比,登门质问丘君明,却被丘君明一顿羞辱,狼狈而走。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丘怀义怀恨不已。在偶然机会中,他从李密妻子口中得知了李密的身份,立刻呈报本地郡府。虽已时过三载,杨广却没有忘记李密这个人。所以当梁郡郡守杨旺得知以后,立刻下令缉拿。也真是运气好,李密正好不在家中,躲过了一劫。可是丘君明一家,以及王秀才一家,尽数被杨旺拿住。因为跑了李密,杨旺同样很不高兴,于是下令,将丘君明、王秀才一家老小共五十三口人,就地问斩后,尸体被弃之于荒野中,任由野狗争食……

    李密逃出雍丘之后,同样是走投无路。

    在无奈之下,他再次投奔了当地变民反贼。

    只是这一次,他的运气不错。

    外黄人王当仁,昔日曾随杨玄感效力。杨玄感失败后,他逃回老家,并集结起本地的少年,占山为王。后来时局越来越乱,王当仁乘势起兵,立起名号。紧跟着,他同宗兄弟,与外黄隔济水相望的济阳人王伯当,也起兵造反。两兄弟隔河而立,互为掎角之势,竟使得济阴郡官兵束手无策。

    至年初时,两人麾下,已聚众逾万人……

    同年,又有雍丘人李公逸造反,投奔王当仁兄弟。

    三方合并之后,竟有两万多兵马,其声势越发强盛,使济阴郡官军,不敢触其锋芒。

    李密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王当仁麾下。

    王当仁当然知道李密,同时也知道李密曾经是杨玄感的谋主,曾为杨玄感献策,却未被采用……

    他把王伯当和李公逸召集在一起,商量说:“李密此人,颇有才略,我非常了解。他出身高贵,志气高远。如果我们推举他为首领,定然能吸引更多英雄豪杰……当年我在楚少公麾下时,就听说过他的才能。只可惜楚少公刚愎自用,有此高人却不肯用,我们不可再效仿。”

    其时王当仁所部的发展,已达到了一个瓶颈。

    他们也急需有一个名声显赫之人,来吸引更多的力量。

    只是王伯当等人很犹豫,毕竟把自家基业拱手让给别人,实在是心有不甘。

    王当仁说:“我曾听过一个谶语:杨氏当灭,李氏当兴。这个李氏,莫非就是李密?自古以来,帝王有上天护佑,即便身临险境,也能遇难呈祥。你们看,当初楚少公兵败,李密被隋军俘获,却离奇逃走;前些日子,又差点被官军捉到,但毫发无伤。此若非天佑李公,焉能如此?”

    桃李章的谣言,早已流传天下。

    王伯当和李公逸也不由得心生几分敬畏。

    和李密一番谈论之后,他们又发现,李密的确是有才华。

    王伯当更是当下拜李密为老师,随他学习兵法。李密在稳定下来之后,似有恢复到当年在杨玄感麾下时的意气风发。

    他在了解了王当仁等人的情况之后,开始筹谋计算。

    “我们如今依济水而立,看似风光,实则凶险万分。

    如今朝廷已开始针对各地义军镇压,济水乃八通之地,从荥阳出兵,可以在一昼夜间抵达济水。而且,我们在这里无险可依,更无所依持。长此以往下去,只怕迟早被官军消灭。”

    “那老师以为,当如何为之?”

    王伯当连忙询问。

    李密正色道:“杨广无道,天下迟早大乱。

    如今各地英雄纷纷揭竿而起,看似声势浩大,可实际上却是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这就等于给官军机会,各个击破我等。此前卢明月、郝孝德、王薄、左孝友,皆可为我们前车之鉴。

    论实力,我们无法与这些豪杰相比。

    可是他们却被官军击溃,又是为何?只因他们没有长久目光,相互间非但不合作,反而为地盘发生冲突。卢明月被张须佗攻击的时候,郝孝德王薄,隔水相望,却不肯出兵救援。

    左孝友被围困时,郝孝德却在为一个县城,和王薄相互攻击,迟迟不发援兵。

    待到卢明月和左孝友被消灭后,郝孝德和王薄,也相继被击败……是他们不得民心?还是他们没有精兵悍将?非也,只因他们目光短浅,只计较一时得失,而不知图谋于将来。

    所以,我们现在看似无忧,实则已是在生死关头。

    我有一计,可令我们实力增强。白马,乃东郡要地所在,东可图谋黎阳仓,西进则可占居荥阳,挺进河洛。翟让得瓦岗之所,只知一味劫掠。我们可以前往瓦岗,投奔于翟让,做栖息之地。如此一来,我们可以暂时获得瓦岗的护佑,同时又能以瓦岗之名,召集天下英豪。

    翟让,有勇无谋之辈。待时机成熟,我等取而代之。东有黎阳仓可为进军河北之前哨,西取荥阳,占居洛口,直逼洛阳,则大事可期。”

    李密画出了一个好大的画饼,让王当仁等人怦然心动。

    大业十二年四月中,李密率部抵达瓦岗。

    同月,杨广的仪仗抵达洛水河口处,登上了南下的龙舟……

第十一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第十一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尹宗道一路小跑,来到书房门外。

    “爹,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书房中的光线很暗,尹德正坐在书案后,长吁短叹,愁眉苦脸。

    抬手示意尹宗道进屋,他犹豫一下,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书信,递到尹宗道手里,而后又是一声叹息。

    “这是什么?”

    “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尹宗道就着昏暗灯光,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随后,他一下子站起来,愤愤不已道:“爹,不能答应他们。这些家伙,简直贪得无厌。之前已经要了三十车粮食和五十副甲胄,结果连李言庆的毫毛都没伤到。他们居然好意思还来讨厌,而且一开口就是十万贯?”

    尹德抬起头,愤怒低吼:“你喊,你接着喊……再喊下去,连官府都知道了。”

    “可是……”

    “我儿,你且坐下。”

    尹德示意让尹宗道坐下来,叹了口气,“也是爹一念之差,竟想着和这些盗匪合作。如今,我已经骑虎难下……解象说的很清楚,如若不交出十万贯,他就把咱们和他勾结伏击李言庆的事情说出去。你当清楚,这件事如若传扬出去的话,咱们尹家,只怕就要家破人亡。”

    “那您的意思是……答应他?”

    “解象说了,只要咱们再拿出十万贯,他一定会设法杀死李言庆,而后就带着人远离巩县。”

    尹宗道眉头一攒,轻声问道:“他有这个本事吗?”

    “有没有这个本事,咱们现在也只能如此。

    如今李言庆被封为黑石府鹰扬郎将,不日就会上任。如果安排得当的话,杀死他也并非不可能。那解象能从齐郡一路杀到这里,想必也有些本事。只有杀了李言庆,否则咱们日后,定然寝食难安。

    不过现在官府封锁的非常紧,想要携带这许多钱帛出去,也不太可能。

    我已和解象说好,十万贯换一百五十副铁甲,二百支步槊,五十匹战马和五十车粮食。这些东西不太可能从巩县购买,但我已安排妥当,从洛阳走水路送来。明日一早,货物就会送抵南河渡。我想你带上飞钱,前往南河渡接取货物,而后送往嵩高山。解象会安排人接收。”

    南河渡,是洛水分支上的一个小渡口,过往船只颇多。

    而所谓的飞钱,就如同后世汇票一样,但普及的程度并不算高。

    尹宗道说:“为什么要我去?”

    尹德眼睛一瞪,“若非为你这孽子出气,我何至于去得罪李言庆,弄的现在提心吊胆?如今城中盘查甚为严密,今日我让尹召出城,也是受到了严密盘问。你平日里进出城频繁,与那城门守卫也都关系密切。你出去的话,一来不引人关注,二来也容易一些,难不成要我去吗?”

    尹宗道嘴巴张了张,好半天才不情愿的点点头。

    “明天天一亮,你就和尹召一起走。

    若是盘问起来,就说是去洛阳查看一笔生意……宗道,此事关乎我尹家的存亡,你休得大意。”

    尹宗道虽说是游手好闲,却也知道轻重。

    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下来,又向尹德要了几百贯的零花钱,这才离开书房。

    看着尹宗道离去的背影,尹德不由得哀叹一声。

    但愿得,这一次莫再出现差池,不然的话,可真就是要家破人亡了……

    李言庆在李府后花园中,摆设了酒宴。

    仲夏之夜,非常炎热。

    走在街道上,连风都是热的。

    不过花园里却是极为凉爽,但见绿柳成荫,凉风习习。湖面上,荷花绽放,极为动人。凉亭中,李言庆与客人们推杯换盏,也是热闹非凡。

    今晚的酒宴,是为了庆祝李言庆出任黑石府鹰扬郎将。

    杨广在洛口登龙舟的当天,洛阳也派来使者,传达了朝廷对李言庆的任命。

    黑石府鹰扬郎将,秩比八百石俸禄。

    这鹰扬郎将,就类似于汉时军制中的校尉。地位嘛,说起来并不是特别高。大隋治下,630座鹰扬府,也就是说有630个鹰扬郎将,这地位能有多高?可鹰扬郎将的地位虽然不高,权力却不小,作用也很大。他们不受地方节制,只听从十二卫府的调派,并拥有一定的决断权。

    如果地方发生事故,鹰扬府可以临时取代地方官府,进行军事管制。

    黑石鹰扬府治下范围,南至嵩高山,北至洛口仓,西到偃师边界,东临巩县和虎牢关交界。

    其治下范围,是荥阳郡六大鹰扬府中,地域最广的一个。

    所以黑石鹰扬府的编制,也随之增加,其统兵可达一千五百人,同样位居六大鹰扬府之首。

    这两天,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

    甚至包括牛渚口鹰扬郎将裴行俨、荥泽鹰扬郎将辛文礼、以及圃田鹰扬郎将郑为善。郑为善原本是霍邑县尉,曾击溃过河北悍匪杨公卿,因而立下功劳。后来在郑仁基等人的操作下,郑为善被委任为圃田府鹰扬郎将。不过相较之下,圃田鹰扬府,在六大府中,级别最低。

    但对于郑为善而言,已经足够了!

    从一个下郡县尉,一跃成为正六品的鹰扬郎将,可算得上连升三级。

    当初李言庆在郑府的时候,郑为善对他祖孙不差,所以李言庆荣升为正五品鹰扬郎将,郑为善自然要前来道贺。除了这三人之外,酒席上还有三个不速之客。年纪最长的男子,名叫张季珣,也就是新任箕山府鹰扬郎将。他从洛阳而来,奉张仲坚之命,有事情和言庆商议。

    而另外两个不速之客,却是麦子仲和一员武将。

    武将名叫费青奴,原本是左备身府虎贲郎,也是早先麦铁杖的麾下,后来在麦孟才帐下效力。

    此人年约三十四五,生的人高马大,膀阔腰圆,善使一对铁锤,有万夫不挡之勇。

    本来,费青奴是应留守洛阳,但由于麦子仲出任黑石府鹰击郎将的原因,麦孟才担心麦子仲一个人不好立足,就派来了费青奴,协助麦子仲。其身份是黑石府兵曹,品秩是从六品。

    对此,李言庆倒是可以理解。

    为人父母者,哪个不为儿女着想?

    而且黑石府兵曹之职,也只是一个属官,李言庆还没有放在心里。

    麦子仲说:“青奴乃骁将,可冲锋陷阵,却非别将合适人选。此外李郎将还需尽快配备官员,并补足一应兵马。按照黑石府的兵制,满员一千五百名,你我还可以配备五百名亲卫。

    我父送我二百虎贲郎,李郎将可自备三百亲兵。”

    言下之意就是告诉李言庆:我无意和你争权夺利,除了费青奴的兵曹一职外,我不与你争。

    黑石鹰扬府可配备别将一名,长史一名,兵曹两人。

    麦子仲释放出足够的善意,李言庆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在酒宴上,他迅速对黑石府的兵制进行了调整,军府之下设立三团,每团五百人。麦子仲自领一团,可从罗口军府现有兵马中挑选。

    三个校尉的名额,我送你一个。

    而且李言庆也知道,麦子仲出任鹰击郎将,当有节制自己的用意。既然如此,我大大方方送你一团兵马,省的有人说我在黑石府独揽大权。这样对他,对麦子仲,都是一件大好事。

    “李郎将,你现在可了不得了。”

    酒席宴上,裴行俨阴阳怪气道:“他娘的,居然是你出镇黑石府,一下子成为六大郎将之首。

    辛大哥,我们这三年来是打生打死,这家伙可是整整逍遥了三年。结果一上来,就爬到我们的头上,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李言庆,要不咱俩过过招,你让我揍一顿,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辛文礼因李言庆带来辛世雄遗言的缘故,对李言庆颇有好感。

    加之三年前,曾一起并肩作战,也算是袍泽之情。这三年来,他出镇荥泽府鹰扬郎将,和李言庆颇有联络,所以言语之间,非常随便。听裴行俨这番话,辛文礼也哈哈大笑,点头称善。

    “裴老虎,你想打架我没意见,不过得先问问大黑子和阿棱。

    你若是能打赢他们,还要和沈光斗一阵,最后才能和我交手……到时候,你可别说我欺负你。”

    “娘的,你每次就知道以多欺少,算不得好汉。”

    “你真想和我交手?”

    “废话,咱俩有十年没动过手了吧,我就想知道,你有多厉害。”

    李言庆微微一笑,“没问题!”

    “那你选时候吧。”裴行俨顿时兴奋起来。

    李言庆正色道:“此事待我和你姐姐商议过之后,再行通知。”

    “你……”

    裴行俨手指李言庆,气得暴跳如雷。

    辛文礼等人则在一旁,哈哈大笑。

    费青奴忍不住低声问麦子仲,“小将军,裴郎将和李郎将动手,为何要和裴郎将的姐姐说明?”

    麦子仲苦涩一笑,“你不知道,那裴老虎的姐姐,就是李言庆的娘子。裴老虎虽然厉害,可是裴娘子,又岂能容他和李言庆交手?”

    “哦!”

    费青奴顿时恍然大悟。

    不过这心里,又生出一个疑问来:“小将军,这李言庆岂非是个没本事的人?”

    “青奴休要胡言,李言庆的武艺我不清楚,但当年他以十四岁之龄,率百余人纵横高句丽,杀人无数,那可是凭的真本事。否则他李无敌之名,又岂是凭空而来?你以后可要小心些,李言庆治军严谨,军纪严明。别看他这时候笑眯眯的,可眼睛里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

    费青奴点点头,“末将记下了!”

    就在这时,从后花园小径,跑来一人。

    但见此人身高不足八尺,步履轻盈,落地时脚下灰尘不动。

    “老沈,你来的正好,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坐下来一起饮酒吧。”

    来人正是沈光。

    他笑呵呵与众人见礼,还上前和裴行俨嬉笑了两句。

    “小将军,这又是什么人?”

    “此人就是李郎将麾下的第一高手,名叫沈光,绰号肉飞仙。你可别小看他,就算是裴老虎,和此人较量的话,也是凶多吉少。”

    费青奴倒吸一口凉气,“那岂不是能与天宝将军比肩?”

    裴行俨也是虎贲郎出身,当时还是费青奴的上官。对于裴行俨的本领,费青奴当然清楚。两个备身府,两个监门府,诸多高手之中,除了宇文成都之外,几乎无人能压制住裴行俨。

    看起来,这个李郎将的麾下,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老沈,快坐下,一起喝两杯。”

    出身最高的裴行俨如此招呼,其他众人,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沈光道:“裴老虎,莫不是前次喝酒不尽兴吗?呵呵,等一下再喝,我有事要与公子禀报。”

    说完,他匆匆走到李言庆身边,附耳低语几句。

    李言庆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正常。

    “很好,让他去三宝那边领赏……老沈,你去告诉老苏,让他立刻准备兵马,随时候命出发。”

    沈光点点头,又匆匆离去。

    裴行俨好奇问道:“言庆,莫非有什么麻烦?”

    李言庆一笑,“不过些许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哦,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瓦岗寨!辛大哥,瓦岗最近活动很频繁吗?”

    辛文礼和郑为善都齐齐点头。

    “瓦岗贼这两个月来,何止频繁,简直是嚣张。

    翟让麾下悍匪程知节、单雄信连连袭掠周边,颇有些棘手。这两人皆为上将,武艺不俗。且瓦岗贼动辄数千人,乃至万人出击,我和老郑非常头疼。此前我曾与老卫说过这件事,希望荥阳郡能予以协助。其实对付这些悍匪,万不可心慈手软,狠狠打上几次,自然消停。

    奈何杨郡守不太同意,节制郡内乡勇,遇贼寇不许出战,死守城池。

    如此一来,固然能减少损失,但却助长了贼寇气焰。不仅如此,许多本地痞赖,也纷纷加入瓦岗贼,为其通风报信。长此以往下去,我担心荥阳郡得之不易的安宁,会被瓦岗贼破坏。”

    对于荥阳郡守杨庆的风评,李言庆也知道一些。

    此人虽为宗室,却和他老子一样,生就胆小如鼠的命。每逢瓦岗贼出现,他只有一个命令:不许出战。

    久而久之,荥阳郡不少人,在私下里称杨庆为‘杨老鼠’,意思就是此人胆小如鼠。

    可李言庆也没办法!

    论爵位,人家是宗室;论官位,人家是郡守;论军职,这家伙还是河南都督,有节制六府的权力。好在杨庆不太会用这种权力,所以和军府,倒是相安无事。但正如辛文礼所言,长此以往,绝非好事。

    李言庆苦笑一声,话题突然一转,“听说李密投奔了瓦岗?”

    “是啊,上个月的事情。”

    李言庆想了想,提醒道:“辛大哥,裴老虎,你们要小心一些。这个李密,非翟让那些人可比,足智多谋,而且胆略过人。其人所思,颇为深远。我担心,他会对金堤关有所行动。”

    “金堤关?”

    那正好是在荥泽府和牛渚口之间,同时也是荥阳门户所在。

    历史上,李密也的确是以金堤关为他上瓦岗的第一战,一战成名后,确立了他蒲山公的地位。

    裴行俨闻听放声大笑,“言庆,你休得涨贼人志气。

    李密不来也就罢了,如若敢来,我只凭牛渚口一府兵马,就足以将他击溃。”

    李言庆眉头一蹙,“老裴,你可休要轻敌。”

    裴行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辛文礼抢先打断:“老虎,李郎将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想那李密,曾得杨素看重,以为他是不是奇才。杨素的眼光,还是值得信赖,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辛文礼既然开了口,裴行俨虽然不服气,却没再说什么。

    李言庆也知道,裴行俨本事足够,但少年得志,难免有些目中无人。

    他长这么大,恐怕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失败。即便是随杨广两次出征高句丽,却未曾有过出战。

    罢了,辛文礼既然留意,那想必不会有问题。

    李言庆于是把话题再次转开,端起酒杯,来到麦子仲身旁。

    “麦子,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李言庆在麦子仲耳边,低声细语几句,麦子仲的双眸,陡然间眯成一条缝。

    “李将军所言当真?”

    李言庆点点头,“如今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所以不引人关注。我要你立刻启程,前往黑石。”

    麦子仲立刻起身,“事不宜迟,那我立刻出发。”

    “如此,就拜托你了。”

    “此乃末将份内之事,将军放心,我定不会让那些人逃走。”

    “麦子,那些人都是悍匪,你又是初临黑石府,对这边的情况不太熟悉。所以我会让苏烈和阿棱随你同往。阿棱你应该知道,苏烈是我心腹爱将,负责统帅我府中麒麟卫。他对这边的情况非常熟悉,且让他随行,想来会有所助益。”

    麦子仲想了想,答应下来。

    “我已安排他在府外等候,你出去自可见到他。”

    麦子仲点点头,带着费青奴告辞离去。

    在出去路上,费青奴忍不住问道:“小将军,我听说这李言庆和您有夺爱之仇,可刚才看上去,你与他并无芥蒂?”

    麦子仲的脚步突然停下来,扭头看了一眼花园中灯火通明处。

    他犹豫了一下,回答说:“我和李将军,不过是意气之争,而且那时候,也是我少不更事。

    如今,我已成家,想来他也快了。

    昔日恩怨早已淡化,不过是一些人,拿来调侃的谈资而已。再说,李言庆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恩将仇报?只是在别人眼中,我和他总是有化解不开的仇恨,其实我们,都没放在心上。

    青奴,日后你对李将军需要有足够尊敬,此人手段,绝非你我所能比拟。”

    费青奴挠挠头,又点了点头。

第十二章 班底

    第十二章 班底

    深夜时,酒宴已毕。

    裴行俨等人并未喝醉,而是早早的睡下。

    明日一早,他们还要各奔东西,赶回自己的治下。张季珣也有些熏熏然,早早回到客房休息。

    他此来的目的,是替张仲坚送一封书信给言庆。

    至于言庆如何回复,和张季珣的关系不大。反正书信送到了,他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之所以留下参加酒宴,是考虑到日后都是一郡同僚,箕山府的治下和黑石府紧连在一处,可说互为依持。而且黑石府的力量远比箕山府雄厚,若能得李言庆支持,将来定会有助益。

    所以,他本着增进关系的想法,留下来喝酒。

    不过待他见到李言庆和裴行俨等人称兄道弟的样子,就知道此次他留下来,绝无错误。

    正如张仲坚所说,这个李言庆,不简单……

    众人都睡了,李言庆喝了一碗醒酒汤之后,一个人坐在门廊上,看着夜半时分,淅淅沥沥下起来的小雨。

    “少爷,王先生来了!”

    毛小念轻声轻脚的走到李言庆的身边。

    “有请!”

    不一会儿的功夫,王頍从门廊拐角处出现。毛小念则悄然退到一旁,并吩咐细腰和四眼,在拐角处担任警戒。

    李言庆请王頍坐下,而后轻呼一口浊气。

    “怎么,公子出镇黑石府,本是一件好事,怎么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李言庆说:“只是感觉责任重大,有些力不从心而已。”

    “区区一个黑石府,公子就感觉力不从心,那日后又如何掌控荥阳郡呢?”王頍呵呵笑道:“其实公子的心事,老夫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些。依我看来,公子是感觉,手中无人可用。”

    言庆不禁笑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心思能瞒过王頍。

    犹豫一下,他轻声道:“出镇黑石府,与我而言确是一件好事。只是如此一来,我就要心分两用,难免会生出疲乏之感。说起来,我开设麒麟馆,虽有学子百人,可能为我所用者,又有几何?薛大郎才华出众,有经天纬地之才。然则他曾发誓,不为隋室效力,故而不可能随我前去黑石府;孔颖达同样有才华,但书生意气太重,可以用,但却不可以重用……

    李玄道和颜相时,皆慕我之名而来,尚不能为我所用。

    王先生,我在想,出镇黑石府后,我必须要尽快有一个自己的班底。原以为三年积累,已经准备妥当。可到头来却发现,能用的人,实在太少。王先生又不能随我出镇,着实有些麻烦。”

    王頍笑了,“公子所言差矣。

    依我看,公子麾下能大用者颇多,只是公子未曾想到而已。”

    “哦,请先生指教。”

    “长孙无忌,虽未成丁,但家学渊源,其人志向高远,胸怀锦绣文章,可用;许敬宗,为人鄙薄,但文辞华美。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别无选择,只有跟随公子,才能有所作为,亦可用;苏烈长于兵事,兵法谋略不俗。三年来为公子练出麒麟卫,同样可用。

    不过,这只是表面文章。

    我听说,苏烈之父苏邕,乃武邑县正,亦通晓兵法,其舅父黄文清,虽算不得才华高绝之人,守成足以。这些人一无名望,二无地位,正合公子所用。公子如今所求,不应是才华出众之人,而应是合适之人。”

    “可是……黑石府别将、长史、兵曹各却一人,三个职位最低者,也是从六品的职位。

    四郎、许敬宗、苏烈这些人虽然适合,但以白身出事,且身无功名,只怕朝廷不会同意吧。”

    这才是李言庆最为头疼问题。

    既然要设立军府,就需要相应的人员。

    可这些官职,全都具有品秩。他就算想提拔长孙无忌这些人,一时间也不太可能。原因很简单,长孙无忌尚未成丁,没有功名;许敬宗是犯官,也难通过;至于苏烈,问题就更大了……一无出身,二无名气,三无功勋,是实实在在的三无人员。朝廷凭什么让他来出仕?

    “所以苏烈之父,刚好合适。”

    王頍笑道:“苏邕乃下郡县正,从六品品秩。可调他至军府,出任别将。所区别就在于,一个是从六品的地方官,一个是正六品的军职。这种程度的调拨,朝廷基本上也不会阻挠。

    公子出镇黑石府后,巩县方面,还需有人坐镇。

    马三宝虽然合适,但不论年龄和资历,都有些不足,所以需要一年长,经验丰富之人坐镇。

    老夫不太可能抛头露面,但黄文清却可以。他原本是掖县县令,如今只能呆在武邑的驿官之中,恐怕这心里,也颇为不适。公子让他过来,一方面有个合适的人坐镇,另一方面,以他的经验,将给予马三宝足够的帮助。如此一来,还可令苏烈更归心,公子又何乐不为?”

    言庆闻听,连连点头。

    “那长史……”

    “呵呵,公子交友广阔,难不成就找不到一个为官,却不甚得志的朋友吗?”

    脑海中,陡然闪现一个人名。

    李言庆原本希望那家伙留在关中,日后可以在李二麾下站稳脚跟。然则如今,另一个人已经远赴丹阳,那个家伙还有必要,再去投靠李世民吗?细想起来,似乎没有那么个必要了!

    而且,那家伙在任上也不甚开心,时常书信抱怨,说想要离开。

    既然如此,何不让他过来?巩县虽比不得长安,却也是个繁华所在。最重要的是,那家伙可是有正六品的品秩,调来黑石府,属于平调,朝廷断然不会为此而设置障碍。

    “王先生,杜如晦如何?”

    “那个杜如晦?”

    “哦,就是前工部尚书杜果的孙子,大业二年进士,如今长安县县正杜如晦。”

    王頍的脑子立刻急速运转起来。

    “这个人,我有印象……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公子你看,其实您手中可用的人有很多。只是您此前没有留意……如今,想必不再为难喽?”

    李言庆微微一笑,不复言语。

    剩下还有一个兵曹的职位,他业已有了人选。

    让窦奉节过来!

    与其让他呆在阳山镇,倒不如让他过来帮自己。那家伙的性子虽说有些懦懦,可一来对军府事务熟悉,二来嘛,这练兵也擅长。最重要的一点,窦奉节过来后,自己和窦家的关系,岂不是更加密切?

    想必,窦家也不会拒绝自己的这番好意吧。

    第二天一早,李言庆就把长孙无忌找来。

    “我将出镇黑石府,需有幕僚相随。

    我想请四哥随我一同前往,只是不太可能委任正式的职位,只能以记事许之,不知四哥可愿否?”

    一般而言,到了正五品的官位之后,就可以自行组建幕僚团。

    不过这个幕僚团的成员,不可能有朝廷正式委任的官职,属于官员自行聘用。一应开支,借由官员所出。记事,就如同秘书的一样的身份,是心腹之人担当。说起来,长孙无忌倒也合适。

    原以为长孙无忌会欣然受命,哪知他听罢后,却笑着摇头拒绝。

    “言庆,记事这个职位,非同寻常,是你的眼睛和耳朵。

    我虽则愿意,但未必适合。而且近来麒麟馆中的事情也多,你立下那碑帖之后,麒麟馆之名越发响亮,往来学子更加频繁。我现在若是抽手离开,只怕薛大郎和孔颖达他们,更忙不过来。

    我自己呢,也想做一些具体的事情,增加一些磨练。

    所以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留在麒麟馆。不过若说记事,我倒是可以向你推荐两个人选。”

    李言庆一怔,好奇问道:“不知四哥欲推荐何人?”

    “许敬宗!”

    “啊?”

    李言庆万万没有想到,长孙无忌居然会推荐许敬宗。

    他不是一直都看不起许敬宗吗?怎么会突然想起,推荐此人呢?

    长孙无忌说:“这些时日,我一直观察此人。说实话,我不喜欢他。但却不能否认,其人文辞华美,确有几分本领。而且他擅长察言观色,知道如何了解他人的想法。黑石府,是荥阳郡六大府之首,你出任黑石郎将,等同于杨庆之下,和卫文通一样,权力最大的官员,甚至比卫文通的权力还要高一筹。

    如此一来,你方方面面,不可避免的要有接触。

    我这个人的秉性,我很清楚,不适合这种周旋交际。然则许敬宗八面玲珑,正可为你出力。”

    李言庆凝目看着长孙无忌,想要了解他是否出自真心。

    “你莫要多想,我只是为你选择最合适的人,但我还是不喜欢那家伙。”

    “如此,另一人是谁?”

    长孙无忌笑得更加灿烂,“这个人是麒麟馆学子,在老薛手下,负责整理经典。

    此人名叫马周,是茌平人,今年只十五岁。两年前,他途经麒麟馆,得孔颖达的推荐,进入馆中。此人年纪虽不大,却和你一样,是个博学之人。文辞华美,且性情刚直,正可与许敬宗互补。”

    李言庆闻听,不禁有些吃惊。

    马周,印象里好像也是贞观名臣,曾任监察御史,中书令。

    但不清楚,此马周是不是彼马周。若真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岂不是说,自家这麒麟馆中,藏龙卧虎?

    看起来,以后还应对麒麟馆,多多留意才是。

    想到这里,李言庆说:“既然如此,那就这两个人吧。

    四哥,你虽不和我一同去,可是我希望你能在馆中多多留意,为我多选些帮手。等时局平稳些以后,我也会时常去麒麟馆探访。”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我正有此意。”

第十三章 新官上任之第一把火

    第十三章 新官上任之第一把火

    缑氏山,在周时被称为抚父堆。

    它坐落于缑氏镇东南十二里,距离嵩高山不愿,是洛阳到嵩山的必经之路,同时又紧连巩县。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河南府志》中曾有记载缑山在县南(偃师)四十里,孤峰突出,有周灵王太子晋升仙于此。又有《山姆助》记载,缑山之山,多金玉泉水出,上有饮鹤池。

    缑山的海拔不高,仅有三百多米。

    但是却因为两位神仙而得名。一个是大名鼎鼎的西王母,据说她本名缑婉妗,曾在此山修道,故而得名缑氏山。而另一位就是周灵王太子晋。这个名字可能有些陌生,但若提起他另一个名字,想来知道的人一定不少。在道教神仙谱中,也留下了他的名字,就是王子乔。

    夜色深沉,这仙山之中,腾起薄雾,更添了几分仙韵。

    在缑氏山的半山腰处,有一排天然形成的拱形岩洞。此时正星火点点,不时会有人喊马嘶声隐隐传来。

    麦子仲手抚横刀,眯着眼晴,朝岩洞方向眺望。

    在他身后,费青奴静静的站立,如同一尊守护神一样,巍然不动。

    “将军,已过子时,可出击否?”

    麦子仲摇摇头,沉声道:“雾气尚稀薄,这时候出击,不等抵达岩洞,就会被贼人发现踪迹。

    再等雾气浓重些……对了,苏烈那边可曾安排妥当?”

    “已做好准备。”

    “很好!”麦子仲说罢,转身来到一块巨石旁边,盘膝坐下。

    “青奴,你也坐吧。”

    “小将军,您把苏烈安排在山口处,就不怕贼人从他那里突围出去?”

    麦子仲呵呵笑道:“既然是李郎将推荐,想必此人,有真本事。他所部尽为骑军,正可在山口埋伏。他娘的,我倒是有些羡慕这个家伙,李郎将看起来真是很看重他,三百人清一色的大宛马,看那些装备,甚至连左右骁卫军都未必能够与之相比……呵呵,当真用了心思。”

    一想起苏烈那三百麒麟卫,费青奴也流露出羡慕之色。

    初见麒麟卫的时候,费青奴可真被吓了一跳。无他,那麒麟卫的装备实在是太精良了!不过一路下来,费青奴也觉察到,这麒麟卫不仅仅是装备精良,同样训练有素。行进之中,整齐如一,而且从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来看,也都是经历过疆场历练,手里面都攥着人名。

    一开始,连麦子仲都以为这些麒麟卫,是由江湖大盗,或者通缉要犯组成。

    后来问阚棱才知道,麒麟卫的班底,是以当年从高句丽撤下来的元从为主,后又加入曾参加过对杨玄感袭扰战的护卫。三年训练,麒麟卫曾协助徐世绩,数次出征,更斩获颇丰。

    也就是说,这支麒麟卫,是一支经历过沙场征战的悍卒。

    只凭这一点,麦子仲也好,费青奴也罢,都不由自主的对苏烈这些人,产生出浓浓的敬意。

    不过尊敬归尊敬,费青奴还是不太放心,让麒麟卫在山口伏击。

    原来,得到李言庆的通知以后,麦子仲听说这巩县如今隐藏着一支悍匪,也不禁暗自心惊。

    巩县这地方太重要了,重要到关乎洛阳的安危。

    所以,一切有可能会威胁到洛阳的因素,都必须要消灭在萌芽中。他没有听说过解象,但能被李言庆称之为悍匪,想来不一般。李言庆告诉麦子仲,他已经弄清楚了悍匪的藏身之地。

    但解象狡诈,行踪很不稳定。

    且在山东被张须佗杀得怕了,以至于变得极为警惕。但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转移。正因为这个原因,李言庆也不好轻举妄动。这一次,他终于发现了解象的落脚点,但因为城中有人和解象勾结,言庆暂时难以发起攻击。正好麦子仲过来了,而且是出任军府的副将,让李言庆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他留在巩县,制造出假象来,让解象也好,他的耳目也罢,因为李言庆还没有觉察到解象的存在。

    同时密令麦子仲先期抵达黑石府,召集兵马,围剿解象。

    黑石府中,留守有六百骁果。本来徐世绩在的时候,满员有八百人。可他调任鹿蹄山,却不能没有自家的班底。所以在离开的时候,除了本部亲随一百人之外,还带走了罗口府二百人。

    不过若配上李言庆的三百麒麟卫,麦子仲相信,获胜轻而易举。

    如今,李言庆还留在巩县,据说会在明天离开巩县,出镇黑石府。如此一来,麦子仲也就剩下今天一晚可以行动。他甚至有些奇怪:这李言庆莫非能掐会算,竟然算出今晚,缑山有雾?

    将近丑时,山中雾气越来越重。

    而山腰处的灯火,也渐渐熄灭,人喊马嘶声,也变得弱不可闻。

    麦子仲站起身来,看了看费青奴,又看了一眼,肩抗陌刀,站在不远处的阚棱。

    他深吸一口气,把阚棱喊过来,而后沉声道:“老费,你带二百人,从左边攻上山腰;阿棱带二百人,从右边出击。我自带二百人,从中央突破,务必要一举歼灭解匪所部……行动!”

    阚棱嘿嘿一笑,答应一声,扭头就走。

    费青奴也带上二百骁果,趁着夜色开始行动。麦子仲自带二百人,在雾气的掩护下,朝山腰出击。缑山是一座孤山,道路本不甚好。但由于这里是洛阳和嵩山的必经之路,又因为山中道观寺庙不少,在道家七十二福地中,排名六十。所以善男信女们,经常会出资修路。

    所以,麦子仲也无需担心路况问题,直扑向山腰。

    眼见着距离那岩洞越来越近,麦子仲准备下令开始攻击,却听岩洞右边,突然间传来一声暴喝,紧跟着金铁交鸣,人喊马嘶声不断,并伴随着凄厉的叫喊声:“官军来了,官军来了!”

    原来,是阚棱所部,率先发动了攻击。

    麦子仲也不敢再犹豫,拔刀大吼一声:“骁果,出击!”

    二百名骁果,如出闸猛虎一样,呼啸着向岩洞扑去。麦子仲更是一马当先,健步如飞,冲在最前面。

    岩洞口的守卫,注意力本来被右边的喊杀声所吸引,根本没有留意到麦子仲的人马。

    等到麦子仲冲到洞口的时候,守卫们才觉察到了敌袭。匆忙中冲出应战,却被麦子仲抬手两刀,斩杀两人。麦子仲的武艺,是得了麦铁杖的真传,在同龄人当中,也能被称之为翘楚。

    特别是麦铁杖战死,麦子仲从高句丽返回家中后,更是闭门苦练。

    一柄横刀,可谓大开大阖,尽走刚猛路数。他没有什么花招,只是速度快,力量足。若是和江湖人对战的话,可能不是对手,但若是在疆场上,这种刚猛无铸的刀法,无疑最为合适。

    “有官军,有官军!”

    贼人大声呼喊,而这时候,费青奴也率部从另一侧,发动了袭击。

    解象之所以驻扎在缑氏山,是因为要接收尹家送来的辎重。他得了兵器铠甲,又有许多粮草,自然心满意足。这盗匪秉性发作,竟然在山中大摆酒宴。强盗们一个个酒足饭饱,正睡得香甜,那里会想到,官军会在这个时候,发动偷袭?

    从人数上而言,解象占居优势。

    然后一方毫无防备,一方却是有备而来。

    加之罗口府官军训练有素,又有麦子仲、费青奴和阚棱三头老虎率领,这一战尚未开始,胜负就已经有了分晓。强盗们在岩洞中甚至没能坚持住一盏茶的时间,便开始混乱,溃逃。

    当麦子仲带人冲进岩洞深处的时候,阚棱已经带着人,杀将进来。

    阚棱手持陌刀,和一名身披软甲的悍匪站在一处。那悍匪手中拎着一根狼牙杵,有点类似于洗衣的棒槌,不过更长更粗,份量也似乎很重。麦子仲四年前就知道阚棱的本领,那可是一员猛将。此时和那悍匪斗在一处,一时间竟分不出胜负。只见他舞刀连连扑击,刀云滚滚,锐气惊人;而那悍匪手中狼牙杵,也丝毫不落下风,挂着风声,和阚棱杀得难解难分。

    不过,也仅仅是这一个人顽强抵抗而已。

    其余盗匪,已四散奔逃。

    逃不走的人,干脆把兵器一扔,抱着头坐在地上。

    麦子仲心道:莫非这家伙就是解象?

    想到这里,他二话不说,纵身上前,挥刀就劈向悍匪。悍匪刚躲过了阚棱的一刀,正准备错步旋身之际,麦子仲的刀就到了跟前。匆忙间,他抬杵向外一封,铛的一下子磕飞了麦子仲的横刀。

    “尔等以多欺少,不是好汉所为。”

    那悍匪厉声吼道,隐隐间似露出了几分惧意。

    麦子仲知道,似这种战斗,一般很忌讳别人中途插手。阚棱同样是个武艺高强的人,他有些担心,阚棱会心生不满。

    哪知阚棱笑了,“我家少爷说过,落水狗,人人可诛之……小子,你现在就是落水狗,我们是官军,你是强盗,哪有这许多规矩可言?嘿嘿,看你这样子,估计和大黑子属于一个德行,看刀。”

    说着话,阚棱已猱身而上,陌刀挂着一股锐气,铛的披在悍匪手中铜杵上。

    巨大的力量,让那悍匪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没等他站稳身形,阚棱垫步腾空而起,口中大喝一声:“连山刀!看你小子等撑到何时。”

    陌刀夹带着巨力,快如流星闪电。

    一刀跟着一刀,一刀快似一刀。眨眼间,阚棱连劈十一刀,只劈得那悍匪连连后退,难以招架。

    麦子仲笑了!

    没想到阚棱这种看似凶神恶煞一样的家伙,居然被李言庆调教的,不讲半点规矩。

    既然阚棱不介意,他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待到那悍匪退到跟前时,他猛然一刀横抹,迫的悍匪无法躲闪。匆忙间,他一个懒驴打滚,躲过了麦子仲的横刀。可没想到,没等他站起来,阚棱已到了个跟前。一脚正蹬在悍匪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胸骨断裂。那悍匪被阚棱踹的口吐鲜血,硕大魁梧的身子,更凌空飞出去,蓬的落在地上,全身的骨头,好像散了一样。

    这时候,费青奴正好在他跟前,眼见送上门的礼物,他又怎能放过。

    手起刀落,咔嚓砍下了那悍匪的脑袋。

    阚棱和麦子仲本想跟上去,取了那悍匪的性命,不成想却平白便宜了费青奴。而费青奴砍下了悍匪的脑袋之后,才想起这家伙是阚棱和麦子仲的菜,一时间竟呆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阚棱盯着费青奴,突然嘟囔了一句:“狗屎运!”

    转过身,继续追杀那些四散奔逃的盗匪。此时,官军已经把盗匪层层包围,除了少数几处尚有人顽抗,余者杀的杀,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麦子仲抓过来一个俘虏,指着那无头悍匪的尸体问道:“这家伙,可是解象?”

    “不是,这不是老解将军,而是小解将军。他叫解虎,是老解将军的兄弟……老解将军带着人,从另一边逃走了。”

    这家伙不是解象?

    麦子仲一怔,旋即醒悟过来:“青奴收拢俘虏,解决战斗,阿棱随我一起,追击解象。”

    “刚才那家伙不是解象?”

    “他是解象的弟弟,解象如今带着人,正往山外逃逸。”

    阚棱二话不说,拎刀随麦子仲追击下去。这岩洞四通八达,洞洞相连,有好几个出口。两人各率本部人马,循着洞中小径追击,很快就来到了山口处。可到了山口的时候,麦子仲却愣住了!

    就见在山口处的一块空地上,三百麒麟卫纵马疾驰,把一群盗匪围困其中。

    麒麟卫也不和那些盗匪进行正面交锋,而是催马环旋,箭如雨发。被围在中间的盗匪们,被射杀成刺猬一样。尤以一个壮汉的模样最为凄惨,身上插着十几支长矛,还有数十支利箭。

    苏烈带着一小队麒麟卫,在一旁观战,不时发出各种指令。

    麒麟卫也随着苏烈的指令,变幻出各种各样的阵法。或是穿插,或是回旋,没有半点破绽。

    有凶悍的盗匪想要冲过去,莫不是被射成刺猬。

    即便是有的盗匪靠近麒麟卫,也被麒麟卫不慌不忙,用长矛钉死在地上。

    这那里是剿匪,分明就是在展示骑战之术。

    麦子仲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由得轻轻摇头:这李言庆的手中,还真是人才济济!爹让我想办法暗中监视李言庆,节制李言庆。可现在看来,他羽翼已成,我又如何可能,节制于他?

    毕竟,黑石府的地位很重要。

    麦孟才倒是能明白杨广的心思:既要用李言庆,也要控制李言庆。

    把麦子仲派到黑石府的目的,说穿了就是要看住李言庆。麦子仲本人虽然不甚喜欢这差事,可说实话,在来巩县之前,他还有些信心。他明白,他不是李言庆的对手,同时李言庆对他,还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和你作对,但是我要监视住你。这也是他安排费青奴为兵曹的一个原因。

    可是现在,李言庆很大方的给了他一团兵力。

    但是有用处吗?

    麦子仲可以肯定:李言庆既然敢给他一团兵马,那就说明,他绝对有能力,控制住局面。

    李言庆,根本就没有把他,看在眼内。

    “将军,末将奉命埋伏于山口,逢贼人突围,于是出面阻拦。

    共斩首二百一十七名贼人,连同匪首解象,一并击杀。麒麟卫未有一人损伤,请将军查验。”

    麦子仲不由得咳嗽起来。

    好强大的战斗力!

    就算这些贼人是乌合之众,可是以同等兵力相搏,竟然能做到一方毫发无损,另一方被全歼……

    这个苏烈,不简单。

    麦子仲苦笑一声,点点头说:“不必查验,辛苦苏壮士。”

    苏定方是白身,麦子仲也只能以‘壮士’而称之。

    这时候,费青奴押着一个青年,从山洞里走出来,他在麦子仲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麦子仲目光一凝,看了一眼那青年惨白的脸色。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笑意……

    “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麦子仲说罢,呵呵一笑:“想来李将军也正对尹公子翘首期盼,咱们可别破坏了李将军的计划。

    苏定方阚棱,你二人持我令牌,率麒麟卫连夜赶回巩县,把这位尹公子,交到李将军手中。”

    “我不回去,不回去!”

    那青年,正是尹宗道。

    只是此时,他全无往日嚣张跋扈的模样,惊恐的连连摇头叫喊。

    他是奉命送辎重和粮食给解象,不成想却被解象留下。不过解象也不是想为难他,而是希望能趁机,和尹家拉近关系。甚至,解象还抢了几个小娘子伺候,尹宗道过的还算不错。

    只是他没想到,官军突然出动。

    尹宗道也不是傻子,心知若要回去了,定然难逃一死。

    苏烈笑了,上前一把抓住尹宗道:“尹公子,我知道你胆子大,却没想到,你这么有种。

    回不回去,只怕也由不得你……乖乖听话,否则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尹宗道,已被吓得缩成一团。

第十四章 不简单的柴孝和

    第十四章 不简单的柴孝和

    清晨,县城在晨光的沐浴中醒来。

    李言庆在小念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如今李府之中的婢女也有不少,但李言庆的衣食住行,始终都是毛小念负责。即便是言庆劝说她,她也不肯让步。每次眼泪汪汪的看着言庆,总是让言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算算年纪,毛小念已经二十有二。

    在这么一个年代,二十二岁的女人如果还没有找到婆家,那定会被人耻笑。

    可毛小念却不在意。即便外面有风言风语,她恍若不闻。一心一意的呆在言庆身边,默默陪伴。说起来,在言庆几位红颜知己中,毛小念的姿色并非极品。但抬首回眸,总会有一丝妩媚,令言庆怦然心动。

    “好了,该出发了!”

    当毛小念为李言庆束好了发髻,言庆转过身来。

    伸出手,揉了揉毛小念的脑袋,“莫要愁眉苦脸,我又不是一去不回……黑石府距离巩县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而已,我随时都可以回来的。听话,帮我照顾好家里,也照顾好自己。”

    毛小念眼圈一红,垂下螓首。

    的确,黑石府距离巩县并不算太远。

    若是以象龙的脚力,不需一个时辰,就可以到达。可问题是,自从郑世安过世以后,三年来毛小念就一直和李言庆在一起。虽说两人至今清清白白,但在毛小念心中,她就是言庆的人。

    父母过世,兄长逃匿。

    姐姐远赴西域之后,已有十载,未通消息,是生是死,犹自不知。

    李言庆,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的依靠。按照毛小念的想法,她应该和言庆同赴黑石府。但黑石府乃军府重地,焉能有女子跟随?别人会不会带女眷,李言庆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一定不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连自己都无法管好,又如何能够严明军纪呢?

    所以,毛小念只得留在巩县。

    好在巩县是言庆的根本,他同样也作出安排。

    苏邕的名字,已经呈报十二卫府,不日将会从武邑调任,前来黑石府效力。随行者,尚有苏定方的舅父,也就是黄文清。如今河北地区也不甚平静,王须拔和历山飞,声势越发浩大,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攻打县府,使得时局变得格外混乱。又有窦建德在河北肆虐,与王须拔所部遥相呼应。武邑在过去一年中,更是深受其害,险些被攻破了城池。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言庆要调苏邕和黄文清过来,苏定方自然举手欢迎。

    他恨不得立刻跑回去,把父亲和舅舅一家人都接过来。好在,他还算知晓轻重,没有成行。

    不过即便如此,苏定方还是连续三封书信,催促苏邕启程。

    一俟苏邕和黄文清抵达,李言庆在巩县的府邸,也就算是班底搭建完成。

    武有沈光,文有王頍。毛小念执掌财货,马三宝出面打理关系。黄文清来了,也就是在明面上,有一个坐镇的人物。否则王頍不能出现,沈光马三宝的年纪不大,毛小念又是女流之辈,不免会让人感觉不够稳重。

    毛小念轻声道:“军府不比家里,少爷也要多保重。”

    言庆笑了笑,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站在一人多高的铜镜跟前,在毛小念的服侍下,扣好软甲,而后将束发金环,戴在头上。

    186公分的身高,略显清瘦。

    但一身黑袍,却让他平添几分肃杀之气,令人生出一丝敬畏之心。言庆穿戴妥当之后,探手从墙上摘下银鞭钢刀,大步走出房间。

    细腰和四眼立刻迎过来,围着李言庆打转,不时发出一两声低吠。

    言庆弯下腰,拍了拍獒犬的脑袋,“好好留在家里,保护好小念,明白没有?”

    四眼獒好像听懂了一样,发出两声低吼,似乎是回答李言庆。而后,毛小念陪着言庆,一路来到府门前。

    高夫人一家,也在府门口等候。

    毫丘的坞堡已经竣工,随时可以搬进去。

    党家三兄弟率一百护卫,已经先期抵达坞堡。高夫人和长孙无垢商量着,准备这几日就动身。

    “李哥哥,要常回来啊!”

    长孙无垢躲在高夫人身后,轻声道了一句。

    言庆点点头,与高夫人一拱手,而后又对毛小念说:“你留在家里,今日出行,需以血腥破煞。有些场面,你不适合观看。在家里陪观音婢说说话,若有人登门,就让他前去找我。”

    毛小念答应一声,退回大门后。

    门阶下,一个魁梧壮实的彪形大汉,牵着象龙马,正毕恭毕敬,站在那里。

    “请将军上马。”

    这彪形大汉,赫然是梁老实。

    就见他同样一身黑袍,外罩皮甲,背负长刀,颇有几分威武之气。

    与当初拦路劫道时的模样相比,此时的梁老实,俨然似两个人。勿论是气质还是装束,都留有彪悍气息。抛开武艺不说,只这一身装束,倒也颇能增添脸面。李言庆点头,迈步上前。

    梁老实连忙过去,抬腿屈膝,让李言庆踩着他的大腿,跨坐马背。

    “好了,都回去吧……不过是黑石府而已,大家无需挂念。”

    言庆说完,摆了摆手。

    梁老实在前面牵着马辔头,雄阔海和阚棱两人,则紧随其后。再往后,是苏烈的三百麒麟卫。

    一行人沿着长街,直奔城门而去。

    高夫人在门口眺望片刻后,突然轻轻一叹,“大家都回吧!”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了当年长孙晟出征的场面。正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当年是长孙晟,而如今长孙晟已经不在,他的弟子却将代其出征,也许长孙氏未来的希望,也将落在此人身上。

    看了一眼依依不舍的长孙无垢和毛小念,高夫人心中道:丫头们,这只是一个开始!

    城门外,柴孝和带着本地缙绅,正恭候李言庆到来。

    尹德赫然也在其中,而且就站在柴孝和身旁。从表面上看,尹德似乎很正常,脸上还带着灿烂笑容。只是在尹德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站在这里。

    柴孝和说:“李公子接掌黑石府,于我们巩县,是一桩大事。

    从今以后,巩县安宁,就要拜托李公子来维持。我等作为相亲,理应出城,恭送李公子赴任。”

    听上去很合理,没有任何问题。

    可也不知为什么,尹德的眼皮子跳个不停。

    他本就心中有鬼,最近一段时间,实在不愿抛头露面。而且,他好歹也是巩县土生土长六百年的豪族,如今却要在一个立足巩县不足十年的李言庆面前卑躬屈膝,着实有些不舒服。

    来了,心里不舒服。

    不来,又怕让人以为他心虚,不敢和李言庆照面。

    硬撑着头皮,尹德最终决定过来。

    但这心里的别扭,恐怕只有他自己,才会清楚。

    “李公子来了!”

    正当尹德胡思乱想之时,柴孝和轻呼一声,使他清醒过来。

    抬头看去,就见李言庆跨乘象龙,在梁老实的带引下,从长街尽头出现。鲜衣怒马,英雄少年!

    第一眼看到李言庆的时候,尹德也不禁暗自赞叹一声。

    李言庆也看到了柴孝和等人,早早勒住战马,在城门口下马徒步行来。

    “柴县令,小子何德何能,竟劳动县令和诸位乡亲长者再次等候,实在是羞煞人也。”

    柴孝和一脸灿烂笑容,“李公子此言差矣。公子出镇黑石府,这受益者,莫过于本县乡亲。

    大家此来,皆是出自本心,公子又何需客套?

    日后本县还需公子多多费心。到时候柴某难免会有叨扰之处,还请公子多多关照,多多照拂。”

    从体系上而言,李言庆和柴孝和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若是在治世,两者之间,还真的是难以产生交集。然则如今乱世将来,军府和地方必然会有许多联系,彼此协助配合的机会,也将大大增加。所以,柴孝和这番话,倒是发自本心。

    此外李言庆乃正五品的鹰扬郎将,从品秩上来说,还算柴孝和上官。

    柴孝和言辞卑谦,倒也不算失了礼数。李言庆连连客套,又和其他缙绅微笑寒暄,最后来到了尹德跟前。

    “尹公,许久不见,尹公却是清瘦了些,不知为何而烦心?”

    李言庆笑容可掬,拉住尹德的手。

    不知为何,尹德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抬起头来,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李言庆,强笑道:“哪有烦心事?只不过近来身子有些不适,有劳李公子费心。”

    “尹公啊!”李言庆没有松开尹德的手,而是发出一声长叹,“你我相亲,我对尹公也是素有尊敬。只可惜这些年来,因种种原因,却未能多走动,想来着实有些遗憾……三年前,荥阳遭遇兵祸,又逢严冬。我开设粥棚,赈济百姓,尹公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响应。

    如今想来,的确是李某的过错。此后竟一直未有功夫,与尹公把酒言欢,日后怕是没机会喽。”

    尹德的眼角,抽搐两下。

    “李公子为何如此说?黑石府距离巩县,也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如何会没有机会。”

    “黑石府到巩县的路,的确不远……可是有些路,看似不远,却是相隔万水千山,自然没有机会。”

    尹德说:“公子这是何意?”

    李言庆道:“没什么意思,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对了,怎么没有看见尹公子?”

    “啊,他辞官之后,在家中无事可做。

    我看他心情不好,故而让他去洛阳,为我打点一桩生意,故而未能前来相送,还请公子勿怪。”

    “去洛阳了?”

    李言庆突然笑了。

    一旁柴孝和,也笑了。

    这二人笑得无比诡异,令尹德心惊肉跳。

    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公子何故发笑?”

    不好的预感,充斥在他心中。尹德虽然强作镇定,可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此时有多么不自在。

    几名站在尹德身后的缙绅,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悄然退后几步,和尹德拉开距离。

    “柴县令,你看,我果然没有说错。”

    李言庆手挽尹德的手臂,笑呵呵道:“数日前,鹰击郎将麦子仲已抵达黑石府,整备兵马。昨晚,他们探听到了一伙儿盗匪的踪迹,于是连夜出击,于缑山将一股悍匪,尽数全歼。”

    尹德身子一颤,一股寒气从腰脊处直冲头顶,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站在李言庆身后的梁老实,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骇然看着李言庆,眼中流露不可思议之色。

    李言庆说:“尹公一定不会想到,那悍匪是何来历。

    我来告诉大家吧……那悍匪名叫解象,原本是蹲狗山左孝友麾下四大将之一,被张须佗击溃后,逃逸至此。说穿了,不过是一群流寇,大家也不必担心。还有,上次伏击我的强盗,也就是解象所部。昨夜一战,解象所部共八百二十七人,其中被当场斩杀者,四百八十三人。

    余者尽数被俘,匪首解象解虎兄弟,也被就地格杀……

    呵呵,所以呢,巩县县城,高枕无忧。希望大家能多与柴县令配合,以保证巩县的长治久安。”

    “一定一定!”

    缙绅们,连连答应,面露畏惧之色。

    而柴孝和也露出笑意,与众人拱手,一一还礼。

    可是尹德却觉察到,李言庆攥住他胳膊的手,越来越紧。

    “今晨,麦郎将派人送来一人……尹公可知道,那是何人?”

    尹德的心,怦怦直跳,腿也有些发软。若非李言庆挽着他的胳膊,只怕此时,已摇摇欲坠。

    柴孝和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那人自称是尹公之子,尹宗道。”

    周遭顿时传来一阵惊呼之声。即便是有人猜出了端倪,可是当他们从柴孝和口中得到确认时,犹自感到不可思议。尹家在巩县的声名不差,即便是尹宗道为法曹时,欺男霸女,私设关卡,收取费用,但在巩县人眼中,尹家的家声,依旧值得信赖。在所有人看来,尹家乐善好施,尹德也是慷慨大方。当初李言庆开设粥棚,尹德出力不少,巩县人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如今,听闻尹德勾结流寇,更伏击李言庆……

    所有人都感觉不可思议。

    因为大家都觉得,尹家和李府的关系不错,而且两家,都是巩县人的骄傲。

    一个是百年望族,一个是年轻才俊。一个代表着巩县过往的荣耀,一个是巩县人未来的光荣。孰重孰轻,很难说的清楚。不过在所有人眼里,也许代表着百年望族的尹家,更能亲近。只是大家都太熟悉了,也无需那许多赞誉。反倒是李言庆,更容易让人们对他称赞。

    而今,过去的恐怕将会过去。

    未来的,也许会令巩县人,更加骄傲!

    看尹德的目光,都有些变了。

    尹德嘴唇发青,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言庆说:“既然尹公说尹公子在洛阳,那县衙中的人,定然是冒名顶替,柴县令何不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

    当场斩首……

    当李言庆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尹德感受到了一丝浓浓的血腥气。

    他突然奋力挣扎,“不要,不要杀他!”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城中跑来。马上的骑士,正是巩县的兵曹参军。他在柴孝和面前勒住马,纵身跳下。而后快走几步,单膝跪地道:“启禀县令,王县正奉命抄查尹府,从尹府中搜出尹德与解象往来书信,并有他在过去时日中,接济解象的清单。共粮食八十车,约四千石,铠甲二百副,兵器逾五百把,另有战马五十匹……县正已将尹府上下全部看押,等候县令发落。”

    尹德瞪大了眼睛,看看那兵曹,又看了看柴孝和。

    身上的力气一下子消失殆尽,整个人瘫在地上。李言庆没有再去搀扶他,而是退到了一旁。

    在撒手的一刹那,他在尹德耳边轻声道:“欲杀人,亦被杀!莫怪我心狠手辣,只怨你不知好歹。”

    说完,他拢手而立,面无表情。

    在心里面,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一山不容二虎,巩县,容不得你我共存。

    尹德抬起头来,眼睛里充满血丝。

    他突然窜起,口中也不知在叫喊咆哮着什么,朝着柴孝和就扑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梁老实骤然伸出腿,脚下轻轻使了个绊子。尹德噗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牙齿被磕掉了两枚。几名衙役冲上来,把尹德死死按在了地上。尹德犹自挣扎不停,口中含糊不清的吼道:“柴孝和,李言庆……你们不得好死!”

    他心中也清楚,勾结流寇,资助悍匪军械,这绝对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李言庆,你一家当初来巩县时,若非我网开一面,你那阉奴祖父,焉能立足?柴孝和,你这狗官,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李言庆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戾色。

    他使了一个眼色,就见雄阔海和阚棱,齐刷刷上前,推开衙役,把尹德架起来。

    李言庆上前,二话不说,抬手啪啪啪就是三记耳光。且不说李言庆的手劲儿有多大,就算他是个普通青年,三记耳光子下去,也足以让一向养尊处优的尹德闭上嘴巴。这三巴掌,打得尹德牙齿脱落,口中血沫喷溅。面颊肿胀通红,使得他的眼睛,几乎都眯成了一条缝。

    “有口无德之辈,焉能存家百年?

    尹德,我从前敬你是长辈,所以没有为难你。你敢辱我祖父,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莫非,只你尹德可以杀人,李言庆就杀不得人吗?”

    李言庆,就杀不得人吗!

    言庆鼓足丹田气,厉声怒吼,声若巨雷。

    杀不得人吗……杀不得人吗?

    声音在城门上空回荡,只令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是啊,只许你杀人?就不容别人报仇?再者说了,这李言庆是谁?那是大名鼎鼎的李无敌,手中的人名,可谓成千上万。

    这两年,李言庆基本上没有什么露脸之处,却不代表着,他不会杀人!

    柴孝和同样眼中杀机毕露!

    “尹公好大的威风,本官倒要看看,你如何不与我善罢甘休……来人,把这勾连流寇,密谋造反的尹德拿下,尹府上下,勿论男女,一并打入牢房。待本官,慢慢的审问,慢慢盘查。”

    那阴森森的口气,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丝寒意。

    李言庆扭头看了柴孝和一眼,而柴孝和也正好向他看来。

    两人目光相触,都不约而同的微微一笑。

    李言庆说:“柴县令,本府还要赶路,就不再耽搁了……日后县府家眷,还请县令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本县尚需处理公务,恕不远送。”

    “各位乡亲,多多保重。”

    李言庆再次翻身上马,与众人拱手告别。

    他打马扬鞭,朝着黑石渡口疾驰而去。不过心中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一丝丝隐忧:这柴孝和,似乎并非如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直以来,柴孝和总是给人一种很谦和的印象。

    作为一个外乡人,在异地为官,不可避免的会受到本地缙绅的压力。

    柴孝和同样如此,他就任三年来,似乎并没有太过出彩的表现,为人很低调,与本地的缙绅,也尽量保持着一种平稳的局面。所以,李言庆并没有对柴孝和,过多的关注。可现在看来,此人似乎很是隐忍。就在柴孝和刚才不经意的杀机流露时,李言庆感受到了,莫名不安。

    想到这里,他突然勒马。

    “大黑子!”

    “在!”

    “你立刻去麒麟馆,请四哥转告沈光,从即日起,严密监视柴孝和一举一动,不可懈怠。”

    雄阔海二话不说,拨马就走。

    李言庆则催马上路,一路上沉默不语。

    他在脑海中,仔细的回想过往三年之中,和柴孝和接触的一幕幕场景。越想,他就越是感觉到,柴孝和此人,绝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不过,我答应过父亲,要为他掌控荥阳!

    谁敢阻我,且让他放马过来……

    想到这里,李言庆突然冷哼一声:柴孝和,倒要看看,你想要玩儿出,什么花招。

    一旁默默跟随的梁老实,听到了言庆那一声清冷的哼声。不知为何,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寒意。看着李言庆瘦削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更为谦卑之色。这位爷,不知又在算计何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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