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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篡唐txt下载     篡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僚乱(三)

    第十章 僚乱(三)

    绥山僚,依山而居。

    不少人是在平地上搭建起木质的房屋以供居住,不过更多的人,依旧遵循着古老的习俗,居住于山洞之中。与河洛地区的窑洞不一样,僚人使用的山洞,大都是天然形成。并且群居一处,一个宽大的洞穴中,也许居住着几户人家。所以在评断僚人户籍时,也是已洞为名。

    一洞二十至三十人,绥山熟僚一共有二百余洞人口,总人数超过五千。

    这在蜀郡、汶山郡等相对发达的地区而言,算不得什么。可是在峨嵋,乃至于更南边的越嶲、邛都、犍为等地,绝对算得上一个大群体。也正因为这样,骨斯蛮在荣乐城极有地位。

    夜色渐深,骨斯蛮带着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山洞前。

    “都老!”

    山洞外,有数十名僚人武士看守。

    见到骨斯蛮上来,一个个连忙起身迎接。

    “她在里面还好吗?”

    “骨兰朵很正常,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异常状况,请都老放心。”

    朵朵,果然是被骨斯蛮所扣留。

    “你们都留在这里,我进去和骨兰朵说话。”

    骨斯蛮叹了口气,从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了火把,迈步走进了山洞。

    山洞很深,路凹凸不平。

    洞里别有乾坤,中间一条两人并行的石梁,两边则是万丈深渊。在石梁上行走,隐约可以听到深渊中的鬼哭狼嚎声。那洞顶洞壁上的怪石,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组成一幅幅狰狞之状。

    这条石梁,大约有五百米长。

    只要守住一端,备有充足粮草,千军万马都难以通过。石梁崎岖,形成一个迟缓的坡度,骨斯蛮走了大约三百米,只听对面传来厉喝之声:“是什么人?赶快报上名来?”

    “喊什么,是我!”

    骨斯蛮一蹙眉,沉声喝道。

    石梁对面火光闪动,只见四名僚人武士,出现在石梁的另一端。

    “参见都老。”

    “你们下去吧,我和骨兰朵有话要说。”

    骨斯蛮挥手喝退了武士,走过石梁。在石梁的另一端,大约一百米的深处,有一扇铁栅栏。

    栅栏后,是一个石室。

    一名身着衽服的少女,散发披肩,头戴金环,赤足坐于地面上,正聚精会神的在石壁上刻写着什么。

    “骨兰朵!”

    少女听到声音,连忙转过身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赫然正是朵朵。

    “骨斯蛮叔叔,您想通了吗?”

    骨斯蛮在铁栅栏外坐下,怔怔的看着朵朵,许久后叹了口气,“朵朵,不是我有没有想通,而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骨碌托兄弟被飞头僚拘禁。我若不这么做,骨碌托性命难保……我这把年纪了,不喜欢争强斗狠。这些年来带着族人归化朝廷,当年的血性,也磨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是为了骨碌托,我又怎可能让举族之人,都陷入险境之中?”

    朵朵沉默了……

    她坐下来,幽幽叹了口气,“骨斯蛮叔叔,您这不是陷入险境,是陷入死地啊。”

    “死地与否,我不知道。”

    骨斯蛮沉声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官军离开荣乐城了……为了骨碌托,我决定拼一次。不管成败与否,我都会放了你。不过那要在我离开荣乐,进入绥山深处之后,才可以。”

    他说到这里,面颊抽搐了两下。

    “骨兰朵,叔叔是想要对你说声抱歉,非但没能照顾好你,反而让你受了委屈。”

    朵朵说:“骨斯蛮叔叔,您可要想清楚啊。您现在放了我,我可以找我的男人,为你出谋划策。他很聪明,足智多谋,只要他愿意出手,一定会帮你解决问题,救出骨碌托兄弟。

    可您若真的攻打了荣乐仓,那可是死罪!”

    骨斯蛮哈哈大笑,“朵朵,我知道汉人狡猾,可我也不是傻子。你的男人是谁我不知道,可你现在被我扣押在此处,他却毫无觉察,可见也没什么出奇之处。朵朵,你不用再劝我了。”

    “小秀才一定会来救我的,你也一定会失败。”

    朵朵神色坚定,大声说道。

    骨斯蛮笑了笑,没有和朵朵争辩下去。

    “你再忍耐两天,过几天,我就会放你出去。”

    “骨斯蛮叔叔,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朵朵见状连忙大声呼喊,但骨斯蛮没有再理睬他,举着火把,循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山洞。

    “我们撤入绥山之前,若有异常状况,就杀了她!”

    离开山洞时,骨斯蛮咬牙轻声道。

    两名僚人武士恭敬的答应一声,退入山洞之中。

    虽说已经下定了决心,可骨斯蛮的心里,却并不平静。他在第二天并没有立刻开始行动,而是留在绥山,派人继续观察荣乐城的动静。探子回报说:荣乐城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只是由于官军离开,荣乐城县衙向荣乐仓增加了一些人手,大约有二百人左右。

    “二百人日夜守候?”

    “不,是轮流值守……我观察了一下,荣乐仓每天分为两班人马,轮流值守。不过两班轮值的时候,会有一个换防时间。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吧……那个时候,他们的守卫最松懈。”

    “何时换防?”

    “平旦换防一次,晡时换防一次。”

    平旦,就是在寅时。指的是太阳在地平线以下,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也就是俗称的黎明时分。晡时,则是指申时。古人习惯于在这个时间段进食,也就是下午三点到五点,若换成后世的言语,就是下午茶的时间。

    骨斯蛮想了想,低声道:“晡时行动,目标过于明显,不太适合。

    平旦行动……你设法和咱们的人说一下,让他们争取为咱们多争取一点时间。不用太多,半柱香的功夫就可以。我这边点齐人马,明日午后出发,后日黎明时分,动手夺取荣乐仓。”

    探子连忙答应一声,急匆匆离开了绥山。

    骨斯蛮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在山洞里徘徊许久。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再也没什么退路!为了骨碌托,为了绥山僚,只好冒上一次风险。

    官军撤离荣乐城第四天,一切风平浪静。

    入夜以后,荣乐城很快就进入了寂静之中。而位于县城不远处的荣乐仓,依旧是灯火通明。

    军卒在荣乐仓周围巡逻,戒备森严。

    骨斯蛮是在子时过后抵达荣乐仓外围,匍匐在山岭上,他静静的观察着荣乐仓的动静。从表面上看,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状况。可老谋深算的骨斯蛮,依旧静静的观察着,心里扑通通直跳。

    在他身后,跟随了绥山僚近千名武士。

    全都着紧身衽服,身披用绥山老藤鞣制而成的藤甲,足蹬草鞋。脸上涂抹着各种各样的图案,在深夜中,如同一个个狰狞的厉鬼。骨斯蛮手握一根九尺长短虬龙棒,入手极为沉重。这是用绥山特产了百年山藤制成的武器,涂抹一层层桐油,即便是神兵利器,也难伤及。

    用这种虬龙棒打在身上,可以轻易令人致残。

    已经有十余年没有使用过这根虬龙棒了……当年他为了儿孙的未来,放下了虬龙棒;如今,他要为他唯一的骨血,再一次拿起虬龙棒。世事竟然是如此可笑,听上去,有些荒诞不经。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

    骨斯蛮依旧耐心的观察着,等待着。

    一些绥山僚,耐不住袭来的困意,一个劲儿的打瞌睡。好在他们有一种特殊的方法,将绥山特产的醒神草做成香囊一样的物品,随身携带。不禁能驱赶睡意,还可以驱赶走蚊虫。

    骨斯蛮碾碎了一根醒神草,把手指头放在鼻子下,用力一吸,顿时精神起来。

    天快要亮了……

    从荣乐城方向,行来了一队官军。

    与巡逻的官军互队口令之后,两名军官嘻嘻哈哈的寒暄了一阵子,就携手走进了荣乐仓。

    巡逻官军,和换防官军,纷纷进入仓城中。

    紧跟着从仓城里,传来一声声刁斗响,想必是集结人马,准备进行换防。

    骨斯蛮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手中虬龙棒高高举起,向着荣乐仓方向一指。刹那间,漆黑的地面上呼啦啦站起一大片人,一个个奔行如飞,迅速的朝着荣乐仓的仓城大门冲了过去。

    由于城中正在进行换防,所以大门口没有什么人守卫。

    别看骨斯蛮那么大的年纪,可跑起来,速度可是快的惊人。

    甚至许多年轻的僚人,也无法跟上骨斯蛮的速度。一个个不由得暗中佩服:都老果然老当益壮。

    一边跑,骨斯蛮从腰间抽出一根笛子似地物品,在嘴边咬住一端。

    许多僚人都学着骨斯蛮的动作,把一根根管状物品,咬在嘴上。这是僚人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吹箭。生僚的吹箭上含有剧毒,可瞬间致人于死地;熟僚的吹箭,则大都用麻醉药品。

    从这一点而言,生熟僚的区别,也就更加清楚。

    骨斯蛮一马当先,冲进荣乐仓大门。只见仓城中间的空地上,立着许多人。骨斯蛮二话不说,提起一口丹田气,嘬口用力一吹,一支吹箭刷的从管子里飞出来,正中一个人的身上。

    可是,那人却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骨斯蛮身后的僚人纷纷发出吹箭,而后挥舞兵器冲上去,一阵疯狂的砍杀。

    没有惨叫,也没有血流成河的景象。

    一蓬蓬稻草飞舞天空,一名僚人惊恐的大声叫喊道:“都老,这些都是草人。”

    骨斯蛮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连忙收起吹箭,用僚人土语大声呼喊道:“中计了,我们中了汉家人的诡计了……撤退,快点撤退!”

    可进了仓城,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

    只听仓城大门嘎吱吱关闭起来。原来,这大门并非是用人力开启,而是以仓城城墙上的绞盘来控制开关。随着大门关闭起来,寂静的荣乐仓,周围城墙上突然间火光通明,人声鼎沸。

    一员隋将站在仓门城楼上,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手扶腰中长刀。

    “都老,既然来了,何必走的这么匆忙?资阳郡郡尉窦轨,在这仓城之中,已恭候都老多日。”

    刹那间,四面仓城城墙上,出现了一排排弓箭手。

    寒光四射的兵器,散发冷幽寒气,骨斯蛮一见这种情况,手中虬龙棒铛的掉在地上,颓然,长叹!

第十一章 缭乱(四)

    天大亮,骨斯蛮被五花大绑的推上县府后堂。

    他在荣乐城的眼线耳目,被窦轨清扫得一干二净。当骨斯蛮看到那个一直以来,在县衙中为他通风报信的耳目,同样跪在后堂回廊上的时候,一下子明白过来:所谓的青神遇袭,隋军撤离荣乐城,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坑,一个等待着他骨斯蛮,跳进来的大珑“

    都说汉人狡诈,今日看来,果然不错。

    人家几手是兵不刃血的将他整个绥山僚的精锐一网打尽。

    有可能,绥山现在已经是尸山血海“

    突然生出一丝悔意,为了自己的儿子,把整个绥山僚五千人都搭进去,究竟值不值得呢?

    那些族人,是因为对他信任,相信他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所以忠心耿耿的跟随。

    可是现在呢?

    骨斯蛮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茫然。

    “为何如此对待都老,还不快快为都老松绑?”

    出乎骨斯蛮的意料之外,窦轨并没有对他声色厉俱,而是用一种责怪的口吻,呵斥亲随。

    只见他站起身,急匆匆来到了骨斯蛮的跟前,亲手将捆绑骨斯蛮的绳索解开。

    “化外小民,不是天朝手段,竟妄图以卵击石……骨斯蛮焉敢受此厚待?”

    骨斯蛮不由得受宠若惊,被解开来之后,连忙跪伏地上。

    当然,他还可以有第二种选择,那就是啐窦轨一口唾沫,然后破口大骂,甚至对窦轨动手。

    这样的念头,再被松绑的一利那,他不是没有想到。

    可是,当他看见后堂门口,那个如同门神一样抱臂而立,虎视眈眈的黑大汉时,骨斯蛮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那黑大汉看上去年纪不是很大,九尺开外的身高,生的虎背熊腰,面目凶恶。

    虽然一动未动,骨斯蛮依旧能感受到,那隐藏于宁静之中的狂暴力量。

    心下不由得暗自赞叹一声:好一个大汉!

    窦轨把他搀扶起来,笑容满面,拉着他的手,迈步走进了后堂。

    “都老请坐!”

    “罪人焉敢在郡尉面前落座?”

    “哈哈,坐吧坐吧……”窦轨笑着道:“都老也是一时糊涂,故而……呵呵,索性为酿成大祸,也没有发生什么流血事件,所以这件事情,如何论定,本官刚才还在和县令商议呢。”

    荣乐县令,是一个本地人,卑品出身,前途并非远大。

    他连忙开口道:“都老,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说说,咱们乡里乡亲,在一起十数年了。若论辈分,下官还要尊您一声叔父。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嘛,下官若有能力,定当竭尽所能。可您弄出这一出,让下官也是颇感为难。按开皇律,您这可是举族皆没的大罪啊!”

    骨斯蛮闻听,激灵灵打了一个寒蝉,匍匐在地上,放上大哭。

    “此皆骨斯蛮之罪,与族人无关,还请郡尉与县令明察。”

    县令的脸,蓦地一沉,“与族人无关?你那绥山僚近千人冲进荣乐仓,还说与族人无关?都老,你莫非欺我不懂事吗?你举族四千七百人,能战者也不过两千人罢了。你用半数僚兵攻我仓扇,还说与族人无关?都老,这事情若要追究下来,莫说你,就连这些年和你绥山僚结亲的荣乐乡亲,只怕也难逃杀头之罪“你告诉我,这荣乐万名百姓,何处得罪了你?”骨斯蛮闻听,哑口无言。

    窦轨连忙摆手,“李县令莫要这般生气,都老这样做,恐怕是有难言之隐吧。”

    “哼!”

    李县令甩袖落座,不再理睬骨斯蛮。

    窦轨上前,再次把骨斯蛮搀扶起来,“都老,我相信你绝不是无缘无故兴事之人。今日到这般田地,何不说出来缘由呢?若是我能解决,说不得还能替你开脱一番,你看怎么样呢?”

    骨斯妾一怔,抬起头,盯着窦轨。

    “窦郡尉……”

    他才一开口,却不由得再次哽咽起来。

    “哭,哭,哭!”李县令怒声道:“你就知道哭!你知不知道,窦郡尉这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都老,我把话说清楚。

    若你说不出个缘由,可别怪我不讲乡亲的情面。你绥山僚有多少人,这些年又有多少女儿嫁入荣乐城,有多少儿郎去了荣乐女子,我这心里,可是一清二楚。”

    骨斯蛮这心里,扑通通乱跳。

    李县令这番话,绝非恐吓。

    他出生于荣乐城,这荣乐城里的大小事情,他了若指掌。

    骨斯蛮连忙说:“郡尉,李县令,非是罪民想要造反,实在是“我膝下仅有一子,如今被飞头僚的都老扣押在山中。他们说,要我袭击荣乐仓,把荣乐仓的辎重全部烧毁,然后举族退入山中,和他们汇合一处。我若是不答应,他就杀了我的儿子,更带人袭掠我的族人。

    罪民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没有办法。

    若非如此,就算是给罪民十个胆子,也不敢冒犯天朝威严。”

    李县令和窦轨,都没有理睬骨斯蛮。

    两个人窃窃私语许久,只让骨斯蛮感觉,心惊肉跳。

    “都老。”

    “罪民在。”

    李县令看了一眼窦轨,窦轨轻轻点头。

    他咳嗽一声,“你袭击荣乐仓的事情,咱们先放在一边。我前些日子,接到你侄女庄上的报案,说是你那侄女失踪了!我不瞒你,你那侄女的庄上,现在有几位贵客,不是朝中的大人物,就是名动天下的名士。这些人我得罪不起,窦郡尉也得罪不起,你以为该如何是好?”

    “啊?”

    骨斯蛮,目瞪口呆。

    窦轨说:“其中一位乃当今士林代表,在朝中官拜云骑尉,更出身于中原名门大家。他与你的侄女,关系非常密切。如果能找到你侄女的话,他说不定能帮你一帮;不过,若是你侄女出了事情,他一气之下,回洛阳之后把这件事禀报当今天子,就算我想帮你,都困难。“

    “我的侄女,骨兰朵就在绥山做客!”

    骨斯蛮惊得一身冷汗,连忙道:“骨兰朵一点事情都没有,只是因为我有些事情拜托她,所以留她在山中。“

    僚人对信诺二字,极为看重。

    至今,他们由保存有刻母为喏的习惯。就是在特制的木头上,刻下誓言,此后终身不会违背。若是违背了,就会受到神灵的责罚,并被族人所唾弃。骨斯蛮与哈士奇八拜之交,所以绝不会出卖朵朵的身份。再者说了,他对哈士奇和朵朵的出身,知道的并不算太多。只知道哈士奇在中原招惹了仇家,朵朵不得已躲到荣乐城避祸。除此之外,他对朵朵的身世,一无所知。

    窦轨眼中,流露出一抹喜色。

    “若是这样子,事情就会好办一些。”

    他站起身来,走到骨斯蛮身边蹲下,“都老,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但能为你洗脱罪名,说不得还能禀明天子,让你一统眉山郡僚蛮各部。只是不晓得,你对这个……有没有兴趣呢?”

    “统一僚蛮?”

    “恩,说不定还能被封为僚王。”

    骨斯蛮听罢这番话,顿时心动。

    不过,他也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窦轨开出这么大的好处,焉能没有其他条件?

    “不知,罪民要做些什么?”

    “其一,你要立刻把骨兰朵送回来,以安郑公子之心;其二,我要你率部前往飞头僚,为我内应。”

    “啊?”

    “你放心,如今我已命人,截断了荣乐仓和绥山的通路,你在这边的情况,外人根本不知道。

    你可以假作袭击失败,率数百壮士入山,与那飞头僚汇合。

    而后,我会督促兵马进山围剿,在合适的机会,你我里应外合,将飞头僚一网打尽。这样做,有三个好处。其一,你袭击荣乐仓的事情,我可以向上面禀报,说你是配合我们行动。”

    说完,窦轨向李县令看去。

    骨斯蛮也朝李县令望过去,发现李县令,轻轻点头。

    窦轨接着说:“其二,飞头僚是眉山郡最大的生僚。只要干掉他们,其余僚蛮,皆比不得你势力雄厚。而你则可以借此机会,将飞头僚残部吞并,其余僚蛮,焉能不对你心服口服?

    这样一来,你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向陛下请求封为僚王?

    至于这第三个好处,你混入飞头僚之后,不就可以见到你的儿子吗?到时候,你我里应外合,不但能让你吞并飞头僚,还能救出你的儿子。都老,你看,就这么简单……你即救出了儿子,还能抹消你之前的罪行。更重要的是,借此机会,你将成为眉山郡最大的都老啊。”

    骨斯蛮闻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窦郡尉,果真是狡猾无比,竟然能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

    他只是一个郡尉,就有这样的本事。而那些比他更厉害的大人物呢?又将是何等的狡诈?

    骨斯蛮越想,就越觉得心里发冷。

    他觉得,赵嶲蛮人那边看似闹得轰轰烈烈,那是因为之前汉人没有使出手段。如今汉人们准备动手了,赵嶲蛮人到最后,只怕会落得一个凄惨的结局。幸好,自己还没陷入的太深。

    骨斯蛮一边害怕,一边有兴奋不已。

    他连忙叩首,“窦郡尉,罪民愿听从窦郡尉调遣。”

    当骨斯蛮同意的一刹那,窦轨在心里面,不由得暗自出了一口长气。同时又暗自感觉心惊。

    这才三年,昔日那个指着自己鼻子斥贵的童子,已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也许,他说不上是一步三策,但从一开始,他就抓住了重点。大胆假设,小心安排,令这骨斯蛮,不得不落入赣中。可以说,当骨斯蛮得到窦轨拔营起寨的消息时,就已经被他算计。言庆坐在凉亭里,有些心不在焉的和裴翠云下棋。

    他那棋力臭的,让窦奉节一个劲儿的打哈欠。说起来也怪,言庆思绪缜密,算路精准,若放到围棋上,即便算不得国手,至少也应该是棋力高深。可偏偏,他那棋力,端的是臭不可闻。

    “言庆,你……”

    “观棋不语真君子!”

    郑言庆眼睛一瞪,窦奉节立刻闭上了嘴巴。

    裴翠云在一旁,忍不住咯咯直笑“,奉节啊,你干嘛那么怕他?言庆,你别再下了,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奉节,咱们下,莫要再理他。从开始到现在,我至少有十一次机会杀他的大龙。”

    “呃……”

    言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让开了位子,窦奉节坐在棋盘后。

    郑言庆都囔了一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嘛。”

    这让裴翠云,忍不住又是一阵轻笑。

    绥山僚的事情,得到了完满的解决。骨斯蛮已做出战败的模样,逃回绥山。算算时间,朵朵差不多该回来了。

    郑言庆有些焦急的在田庄里等待着,眼看天色将晚,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郑公子,朵朵回来了!”

    郑言庆闻听,立刻快步走下了凉亭。

    却不知,当他走出凉亭的一刹那,裴翠云的脸上,流露出一抹黯然之色。

    她看得出,言庆喜欢朵朵;她也知道,朵朵喜欢言庆。可她该怎么办呢?为了言庆,她不惜离家出走,日后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再回去。一年多了,言庆对她很好,但却在彬彬有礼中,透着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言庆也从未向她保证过什么。

    这种纠结的心思,让裴翠云好生痛苦。

    其实,朵朵失踪的这些日子,翠云在担心之余,又有些开心。

    因为她可以和言庆单独在一起。即便是言庆下棋下的很臭,可是翠云,依旧是乐在其中。

    而现在,朵朵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郑言庆突然又返回凉亭。

    他一把握住了翠云的手,笑嘻嘻的说:“走,我们一起去迎接朵朵。”

    “聊”

    “你这些日子,一直为朵朵操心,却是清瘦了。走吧,咱们一起去见朵朵。这边的事情也办得差不多,接下来和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了。我寻思着,咱们一起上山,至少能躲些清静。”

    “上山?“裴翠云一怔,而后说出了一句傻话:“那田庄谁照看?”

    话说出来,翠云就后悔了。

    田庄谁照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郑言庆也没有回答,拉着翠云的手,沿着田间小径快步走去。远远的,可以看见尘土飞扬,马蹄声阵阵。

    越来越近,朵朵在马上的笑靥,映入了言庆的眼帘。

    一刹那,郑言庆也笑了!

第十二章 没有想象的好

    第十二章 没有想象的好

    四月,窦轨大破飞头僚,斩飞头僚都老首级,俘获数千飞头僚人,并将近万生僚尽数迁出绥山。

    仲夏的峨嵋山,景色怡人。

    站在雷神殿的回廊下,感受山谷中幽幽凉风,格外舒畅。

    郑言庆张开手臂,用力呼吸了一口流转于回廊中的清新空气,只觉头脑一清,精神随之振奋。

    飞头僚之乱,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而越嶲郡方面,随着粮道平靖之后,鱼俱罗和段钟葵引蛇出洞,在阳山镇痛击飞山蛮。以三千官军,击溃万余飞山蛮后,鱼俱罗更在阵前生擒飞山蛮都老,使得越嶲蛮族,群龙无首。

    段钟葵顺势挥军南下,连破二十一洞蛮族之后,越嶲蛮人举族投降。

    不过,这些和郑言庆已经没有多大关系。在协助窦轨生擒骨斯蛮,救出朵朵之后,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言庆就带着裴翠云、朵朵和雄大海返回峨嵋山。至于荣乐城田庄,由徐兴波打理,自然无需他来操心。但在随行人中,还多了一人,正是言庆昔日的好友,窦奉节。

    窦轨要开始对飞头僚用兵,自然不希望窦奉节陷入危险之中。

    军功,少不了窦奉节。不过能让他避免一些危险,还是少一些危险吧。正好,言庆要返回峨嵋山。而窦奉节又不忍和言庆分开,于是窦轨顺水推舟,让言庆带着窦奉节一起上山。

    窦奉节跟着言庆,窦轨很放心。

    可是在言庆眼中看来,分明是这老儿想要他做窦奉节的保姆。

    回山之后,无垢自然非常高兴。

    多了两个疼爱她的姐姐,身边也有人说话,她当然很开心。而言庆呢,回山之后,就变得极为神秘。整日里和赵希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本来,赵希谯和郑言庆之间的交往并不是很密切,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显得很亲热,毫无排斥感。

    郑言庆在回廊上做了几个扩胸动作,就见雄大海从回廊另一头跑过来。

    “哥哥,那赵疯子说准备好了!”

    “嗯,咱们这就过去。”

    郑言庆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他和雄大海急匆匆离开雷神殿,自山门跑出去。

    正在庭院里散步的裴翠云,看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得好奇的问道:“言庆,你这是去哪儿?”

    “哦,和赵真人做个试验。”

    言庆头也不回,径自就冲出山门。

    裴翠云好奇的跟上去,三人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很快就来到一个位于雷神殿下方的偏僻山峪中。只见赵希谯已经在谷中等候,见言庆过来,他连忙跑上来,一脸紧张和兴奋之色。

    “赵真人,都准备好了吗?”

    “恩恩!”

    赵希谯连连点头,然后指着山谷中央一堆碎石,轻声道:“都弄妥当了,就差最后的引火。”

    言庆也显得有些兴奋,示意让雄大海护着裴翠云退后。

    他和赵希谯拎起一个装满了桐油的坛子,相视一眼之后,从那堆碎石开始,将桐油小心翼翼的倒出来,然后缓缓往山谷的谷口退去。退出大约十几米的距离,桐油也随之耗尽。

    “赵真人,你往后退!”

    郑言庆吩咐了一句,赵希谯连忙点头,向谷口退去。

    而言庆则从斜跨在腰间的一个狼皮兜囊里,取出一枚火折子,然后擦着了火,丢在桐油上。

    只见他丢掉了火折子后,立刻转身就跑。

    火折子点燃了桐油,一条火线迅速向碎石堆蔓延过去,很快的就到了碎石堆跟前。碎石堆上,也浇了桐油,呼的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言庆跑到谷口,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那堆燃烧的碎石,充满期盼之色。

    这些日子来,他和赵希谯嘀咕的就是这个。

    只可惜他不是搞化学出身,除了知道火药是用硫磺、碳、硝石这三种成分组成之外,具体的配比,以及相应的各种辅助成分,他是一概不知。他只能根据自己的印象,提出一些建议。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不上赵希谯。

    前日,赵希谯说,他鼓捣出成功了。

    言庆和他都很兴奋,迫不及待的准备做一个实验。选择在雷神殿下方的山谷,是因为这里偏僻,而且人迹罕至。于是他们选择在这里做实验,只是眼见大火熊熊,可是埋在碎石下的那些火药,却似乎没有半点反应。郑言庆热切的心,渐渐冷却下来,眉头不由蹙成一团。

    “赵真人,好像不管用啊。”

    赵希谯也是一脸失落之色,摇摇头说:“我就是按照你说的那样,把火药混在罐子里面。按道理,这时候也应该响了啊……怎么不见动静?”

    “放在罐子里?”

    郑言庆一怔,连忙问道:“那你可在罐子上放置引火之物?”

    “这个嘛……”赵希谯挠挠头,“好象没有。”

    “你不放引火之物,怎可能有作用。”郑言庆气急败坏的说道,迈步就要往山谷里走。可就在这时候,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大的声浪传来,一股浓烟,夹带着刺鼻的火药味儿冲天而起,并迅速蔓延开来。

    郑言庆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再看裴翠云,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粉靥苍白。

    “响了,响了……”

    赵希谯耳朵根子嗡嗡直响,大呼小叫。

    郑言庆比他好不了多少,同样是脑袋发懵,耳根子鸣响不停。

    炸了吗?

    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兴奋的向前看去。却见那一堆碎石散落了一地,声音很大,非常惊人,可是造成的效果……也只是碎石从石碓上滚落下来,除了几颗迸溅出去之外,大都距离不远。

    而底部的碎石,更是纹丝不动。

    言庆心里惊异无比,快步走上前,看着地上的狼藉,露出失望之色。

    这可不是他想像中的炸药,一点威力都没有。只是响声大了点,但若要伤人,却是不太可能。

    “我们成功了!”

    赵希谯欣喜若狂。

    也许,在他看来,他成功了……

    但是郑言庆却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成功?一点用处都没有,哪里能称得上成功两字?

    只是看着赵希谯狂喜的样子,他实在不好过去打击他的积极性。挠挠头,慢慢往山谷外走。

    裴翠云碎步上前,“言庆,刚才那是什么动静?”

    “没什么……只是一次失败的实验。”

    “失败?”赵希谯这时候也恢复了听力,有些怒不可歇的吼道:“明明成功了,你怎么说失败了呢?”

    “我说失败,就是失败。”

    言庆嘀咕了一句,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希谯看着言庆的背影,大声喊道:“郑言庆,你倒是说出个所以然,我哪里失败了!”

    不过言庆,却没有理睬他。

    当晚,郑言庆从失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他也知道,对于赵希谯而言,火药的出现,其实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发明。历史上,火药是在晚唐时期才出现,而后经过了无数次反复的研究,到了北宋年间,才开始把它用于军事。

    这一下子从发明创造,推进到具体的应用,显然不太可能。

    言庆找到了赵希谯,先向他道歉,然后把他所设想的火药用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赵希谯。

    赵希谯闻听,不禁懵了!

    这个想法太过于超前,太过于诡异。

    他一时间,未必能够消化。不过,这样一来,倒也解释了言庆日间情绪失态的原因。不是言庆眼红,而是他的要求太高。言庆的要求,对于目前的赵希谯来说,领先了三百年的时间。

    “郑言庆,你只管放心,我一定能弄出你要的东西。”

    赵希谯信誓旦旦,而郑言庆,也只能笑笑,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他心里清楚,他对赵希谯的要求,有些过于苛责了。

    日子又恢复了正常。

    窦轨剿灭了飞头僚之后,按照他先前承诺的那样,没有再追究骨斯蛮的罪名。

    同时,越嶲郡捷报频传,眼见着战事即将结束。说起来,这本就不是一场平等的战争,越嶲蛮虽然好战凶猛,可是在训练有素的官军面前,显然难以抗衡。再者说,官军有经验丰富,同样勇猛无敌的鱼俱罗为主帅,还有足智多谋,精于用计的段钟葵配合,蛮军如何能挡得住官军的脚步。

    无垢的病情,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控制。

    孙思邈琢磨出一套简易的养生术,配合食物、针灸和药物,四管齐下。用孙思邈的话说,再有个两三年,他有把握为无垢根除气疾。当然了,在这里面,言庆的听诊器,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六月。

    算算时间,无垢上山治病,已经一年多了。

    而郑言庆的十四岁生日,也即将来临。

    十四岁,这若是在洛阳的话,言庆就要准备进官学修行了。不过估计也没有哪个官学愿意接受他,毕竟名气在那里,你让谁当他的老师,似乎都不太合适。倒不如呆在山上,也算悠闲。

    不过郑言庆有点想家了……

    快两年没有回去,不知道爷爷他们在巩县,如今过的如何呢?

    这思乡之情一生出来,言庆一连几天,都显得无精打采。朵朵和裴翠云倒是了解他的心事,朵朵还好说,她从小飘零四方,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家究竟在何处。可是裴翠云,也开始思念家中的亲人。

    不仅仅是翠云,也包括无垢在内。

    言庆发现,自己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能影响很多人,于是连忙振奋起来,试图让大家能变得开心。

    这一日,峨嵋山外,酷热炎炎。

    可山中却是风轻云淡,一派凉爽的气息。

    郑言庆练了一趟拳脚功夫,和雄大海坐在回廊台阶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孙思邈不在雷神殿,入山采药去了。赵希谯也不在雷神殿,据说是下山去夹江,探访一位朋友。

    沐浴在凉爽的山风中,言庆有些困倦之意。

    他起身,正准备回房休息一下,却见无垢步履匆匆,一脸慌张之色。

    “言庆哥哥,言庆哥哥不好了……山下来了好多人,还拿着兵器,正往咱们这里走来呢。”

    郑言庆一听,立刻止住了脚步。

    这个时候,又是什么人,找到山上来呢?

第十三章 授艺

    第十三章 授艺

    雷神殿正殿里,站立着一位老人。

    他年纪大约有六十出头,相貌果毅。略显发红的面膛,透着一股精神气,灰白的头发,使得他在雄毅中,又增添了几分沉稳气质。八尺身高,手臂比普通人略长。达不到三国演义中,昭烈帝双手过膝的程度,但也极为惊人。最奇特的,还是他的眼睛,仔细看竟然是双瞳。

    也就是一个眼睛里,有两个眼球。

    再加上他手臂比普通人长,更透着出奇之处。

    历史上,目生双瞳者,多为霸王人物。最出名的,莫过于楚汉争霸时期,那位鼎鼎大名的西楚霸王。

    “鱼柱国?”

    郑言庆见到那老人,不由得有些呆愣。

    大殿里正一脸虔诚之状,向雷神龙神叩拜的老者,赫然是鱼俱罗。

    他不是在越嶲指挥打仗吗?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这里?

    鱼俱罗没有理睬言庆,站起身后,又恭恭敬敬的朝着神像一礼,这才转过身,仔细的打量起了郑言庆。

    “娃儿,咱们又见面了!”

    什么叫又见面了……上一次见面,鱼俱罗阻拦了麦子仲和言庆之间的决斗,却又挑起一桩鞠战。

    鞠战中,他老人家输得凄惨,后来就被杨广派来岷蜀。

    算算时间,一眨眼有两年多了。郑言庆都快要把这件事情忘记,鱼俱罗却突然提起来。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输了钱而责怪郑言庆,而是用一种极为欣赏的表情,仔细的打量。

    “两年不见,你这娃儿,倒是快成大人了!”

    郑言庆不明白鱼俱罗的来意,所以也没有接他的话题。

    “过来,坐下吧。”

    “柱国大将军面前,岂有小子座位?”

    “你恁不痛快,比不得麦子仲。娃儿,说心里话,我一直不觉得你有哪里好,不就是写了一手好字,能吟诵两首诗词。翠云那丫头看上你,我还能理解,姐儿爱俏嘛……可我就想不明白,季晟怎么也看上了你,还把你收为弟子,悉心教导。

    不过,我现在倒是明白了一些。

    娃儿,你做的不错,有情有义,有勇有谋,是个做大事情的材料。”

    郑言庆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恐怕是窦轨把事情告诉了鱼俱罗。本来他也不指望窦轨会隐瞒下来,有些人,有些事,窦轨一定会说出去。只是他没有想到,窦轨居然告诉了鱼俱罗。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偶有一得。”

    郑言庆迅速的整理了一下措辞,恭敬道:“小子不过是运气好,所以才想出了这主意。不过小子也只是出了一个主意,做事情的人,还是窦家叔父。若非窦郡尉手段高明,我计策再好也没有用。”

    鱼俱罗坐在蒲团上,哈哈大笑。

    “娃儿,别和我说这些虚透巴脑的话。

    我打的仗,杀的人,比你吃的饭都要多。是谁的功劳,我没有兴趣过问。只是老窦发来战报,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他的风格。老窦以前有拼命三郎的绰号,打仗是一把好手。

    但若说计谋……特别是这种连环计,老窦想不出来。

    不过既然你想要成全他,我也不会妄做小人。老窦入蜀近十年,留在这里,也确实难有作为。你这娃儿有心计,而且不贪功,是个做大事的人……恩,除了有点虚伪,其他都挺好。”

    这老头说起话来,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郑言庆面红耳赤的看着他,心里苦笑不迭。

    不过他也不生气,因为从长孙晟口中,亦或者从其他人口中,他也得知了许多关于鱼俱罗的事情。这是个很直性子的人,有什么事情,搁不在心里。当年因为梁伯隐大将军的事情被罢免官职,固然有他兄弟的原因在里面,他这性子,也是一个原因。

    “好了,咱们言归正题。”

    鱼俱罗站起来,往大殿外走。

    郑言庆紧跟在他的身后……

    “听说这里是你花钱修缮的?”

    “哦,正是!”

    “那你对这里比较熟悉喽?”

    “没错。”

    “既然如此,你不在前面引路,跟在我后面做甚?咱们边走边说,顺便带我看看这里的景致。”

    郑言庆又是一个大红脸,连忙紧走两步,领先鱼俱罗半个身子。

    这老儿,可不是一般的难伺候。言庆觉得,和鱼俱罗打交道,甚至比和人勾心斗角更辛苦。

    “雷神殿最好的景致,是雷洞亭。

    三面绝壁,只有一条路。在亭中可以欣赏峨嵋云海,还可以鸟瞰和接引殿之间的杜鹃花海。”

    “唔,那带我去看看吧。”

    言庆连忙答应一声,小心翼翼的在前面领路。

    鱼俱罗说:“季晟可惜了……如果当年我在洛阳的话,说不定……不过,哈德不愧天下第一高手,即便是我,单打独斗,也未必是他的对手。那也是一个了不得的好汉,可惜的很呢。”

    言庆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题。

    只能讪讪一笑,轻声道:“只可惜,我未见过哈德的本事。”

    “你若是见了,估计现在也站不到这里。”鱼俱罗毫不客气,而后话锋一转,“娃儿,季晟的本事,你学了几成?”

    “这个……先师在世时,主要是传授我射术和兵法。”

    “哦,那他没有教给你别的吗?”

    “还有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

    鱼俱罗连连摇头,“我不是说这个……那家伙就喜欢道德文章,之乎者也,我是不太喜欢。”

    两人一前一后,不知不觉间就走上了雷洞亭。

    站在亭子里,鱼俱罗看着翻滚的云海,深吸一口气,突然间仰天发出一声雄浑的长啸,在山间回荡不息。

    他中气充足,啸声中带有一股奇异的力量。

    云海似手长啸牵引,翻滚的更加剧烈,变幻莫测。

    “他娘的,老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两年。索性不负陛下所托,解决了越嶲蛮的隐患。”

    鱼俱罗扭头道:“你一定奇怪,越嶲那边打得正凶,我为何会来这里。”

    “哦,确是奇怪。”

    “龟儿子的一群化外蛮夷,连个兵器都凑不足,也敢起兵造反。”鱼俱罗笑道:“老子筹谋两载,阳山镇一战之后,就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反正都是些土鸡瓦狗,交给段钟葵那小子,已经足够……对付这么一帮子家伙,如果段钟葵还打不赢的话,老子就撤了他都尉之职。”

    “段都尉那边……”

    “没关系,他打得赢。

    那小子和你一样,喜欢阴人,说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老子不喜欢他那风格,但对付越嶲蛮,倒是足够了。老子看那边没甚事情,索性把兵权都交给他,任由他去阴人,他去做主。

    娃儿,你可知道,你老师生前三绝,兵法,箭术,还有使槊。

    他最得意的,莫过于兵法和箭术。既然把这两样都传给你了,为何又不肯传授你使槊之法?”

    郑言庆心里一动,抬起头,惊讶的向鱼俱罗看去。

    隐约间,他猜出了鱼俱罗来的原因。只是看着鱼俱罗脸上淡淡的笑意,一时间又无法确定。

    “我曾听先师提过,当今世上,善使槊者无数,各有巧妙之处。

    然则若说使槊第一者,非上柱国大将军莫属。先师还遗憾说,您不在洛阳,否则就求你……”

    “求我做甚?”

    言庆一咬牙,沉声道:“求您传授小子使槊之法。”

    鱼俱罗闻听,忍不住放声大笑。

    “恩,你小子倒是学得聪明了……”

    如果郑言庆吞吞吐吐,说不得又要被鱼俱罗好一阵子的挖苦。他笑呵呵的说:“季晟生前,曾派人送给我一封书信。在信中,他极力的赞扬你,并恳求我,寻找合适机会,教你使槊。”

    “啊!”

    郑言庆即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心里面,顿时生出莫名的感激之意,对长孙晟这拳拳关爱,不由得感激万分。

    鱼俱罗说:“我生平有三件得意的事情:射箭射的比季晟远,打仗打的比史万岁贺若弼凶。呵呵,其实这两件事情,不过是我安慰自己罢了。我力气比季晟大,用的五石强弓,射的当然比他远。若是在疆场上,季晟的连珠十三箭,取我性命,绝对是易如反掌;至于打仗嘛……史万岁也好,贺若弼也罢,身经百战,可谓战无不胜。我呢,说起来不过是一猛将耳。”

    鱼俱罗对自己的认识,倒是很清醒。

    郑言庆不由得对他更添了几分好感,这老儿莽是莽,鲁是鲁,甚至不讲理。

    可这种直性子,却是难得。

    “然我最得意者,就是使槊。

    早年,我收了宇文成都为徒,原想把一身武艺传授给他。哪知道那小子……力气比我小时候还大,不喜欢用槊,却选择了凤翅鎏金镗。不过那玩意儿那难使用,配他倒还算是合适。

    所以,我最得意的使槊,至今还未有传人。”

    鱼俱罗说到这里,眼睛突然一瞪。

    “小子,你可不要会错意,我不会收你为徒。你不对我的胃口,相比之下,我更看重麦子。

    可是季晟既然说了,而且我看你这一身武艺也不差,好像也练过使槊,基础颇深。

    麦子那家伙也不喜欢用槊,非要和他老子学……我也不想这本事失传,所以就便宜你这娃儿。

    不过,我跟你说明白:我教你使槊,但只一个月的时间。老子在隆山郡公务繁忙,才不耐呆在这荒山野岭吃风。一个月,你能学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也算是我全了季晟的心思。”

第十四章 一封家书

    第十四章 一封家书

    一个月的时间能学多少?

    这个问题,还真就不好回答。

    若按照鱼俱罗的说法,你有那个悟性,有那个基础,十天就能入门;但若是没有那个悟性和基础,就算一辈子也使不精。对于这样一个回答,郑言庆也知道该如何,再去继续询问。

    使槊,首先对身体有一定的要求。

    个子得高,若是二等残废的身子,就算骑在马上,也未必能把槊舞起来。一支马槊最短一丈二,几近于枪矛。正规的尺寸,应该是在一丈八到两丈左右。这就差不多是四米的长度。

    如果身子矮,手臂短,如何能把槊舞动起来?

    其次要讲力气。

    一支普通的步槊,换算成后世尽量,大约三十斤左右。马槊的重量,则是在四十斤到五十斤上下。手上无力,又如何能使得好说呢?似鱼俱罗的马槊,重大九十八斤,算得上异数。郑言庆试着舞动,只两三下,便气喘吁吁。一来是分量确实重;二来则是鱼俱罗的马槊,是经过特殊设计。这也和鱼俱罗握槊时的方法不太一样,中间略细,两头很粗,夹在腋下。

    据鱼俱罗说,无回枪讲的是一个气势。

    普通握槊的方法,是抓住距离槊攥两尺距离,而后以小臂压住槊尾;鱼俱罗不太认同,认为这样一来,对槊的控制力就无法达到完美,劲力的使用发起,过程相对较长,不利于交手。

    所以,鱼俱罗是非常坚定的中槊握法,抓住中间。

    这样一来,挑、刺、抹、斩、截、崩……等一系列的动作,使用起来就能比较连贯,威力更大。

    当然了,中槊握法有一个问题,就是使力加倍。

    这说起来很复杂,练起来更加复杂。

    郑言庆每天在鱼俱罗的指点下,清晨炼气,傍晚舞槊。这中间受了多少罪,用了多少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

    中槊握法不容易掌握,弄不好就会伤到自己。

    只看郑言庆每天鼻青脸肿的模样,就知道这一天他有多么倒霉。以至于长孙无垢也好,裴翠云也罢,看见鱼俱罗都没有好脸色。不过鱼俱罗毫不在意,第二天起来,继续操练郑言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言庆渐渐的摸索到了这中槊的使用窍门。

    其实,所谓的无回枪就是在使槊的基础上,加上一个势。

    一天下午,鱼俱罗指点着郑言庆练完槊,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不时还轻轻摇摇头。

    只看得郑言庆有些发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儿做错了?

    “不对,要说这招数,你使得有模有样,没什么错误。可我为什么总觉得,你好像缺了点什么?”

    言庆奇道:“鱼柱国,我缺了什么?”

    鱼俱罗让郑言庆握槊而立,他绕着郑言庆转了一圈,而后一拍手,“我知道你却少了什么?”

    “什么?”

    “威慑!”

    鱼俱罗大声道:“娃儿,你哪儿都好,不管是身高还是力量方面,都符合了使槊的基本要求。而且你也很聪明,懂得举一反三。可是有一天,你这娃儿长的实在是太过于秀气了点。”

    “啊?”

    “你看我,相貌威武,一声怒吼,就让人心生畏惧。”

    鱼俱罗颇有些自得的捻着胡须说:“成都那娃儿的状况虽与你相似,但他人高马大,加之所用的兵器独特,故而在疆场之上,能让人生出畏惧之意。偏偏你这娃儿,生的好像女孩子一样,我看见你,根本就不会觉得畏惧……你这情况,倒是和大周年间的北齐高长恭相似。

    那家伙也是如你一般,生的很秀气,所以临战之时,必配以假面,以威慑敌人。

    娃儿,你去找一副假面带着吧。这样上了疆场,才能有几分气势……你记住,横槊傲如爷,无回枪的要领就是,一槊中握,天下我有。你必须要有这样的气势,才能发挥出威力来。”

    横槊傲如爷?

    郑言庆在心里面,暗自嘀咕了两句。

    说起来容易,可要做到这一点,却很难。

    鱼俱罗可以横槊傲如爷,长孙晟可以横槊傲如爷,乃至于许多大将,都可以做到这一点。不过那是用一场场胜利,一条条人命,一次次搏杀换回来的气势。单凭空想,并非易事。

    但言庆还是牢牢记住了鱼俱罗的这句话:横槊傲如爷!

    “对了!”

    鱼俱罗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拍手,唤过随他一同上山留宿的亲随。

    “去把我的行囊取来。”

    亲随连忙答应,急匆匆离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拎着一个兜囊跑回来,恭敬的递到鱼俱罗手中。

    “我记得我收起来了啊……”鱼俱罗打开兜囊,开始翻腾。一边翻腾,一边嘀咕不停。突然他大叫一声,“找到了!”

    说着话,他从兜囊中取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纯银假面。

    “越嶲蛮子喜欢戴这玩意儿,这是我在阳山镇的时候,从一个小都老身上得来的战利品。本来越嶲蛮子的都老,用的是赤金假面。不过那东西要呈献于陛下,所以只留下了一个银假面。”

    他把假面递给了言庆,“你戴着试试看?”

    郑言庆接过来,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不算太重!假面打造的很精巧,仔细看,会发现有古巴国遗留下来的韵味。是一个面目狰狞丑陋的假面,獠牙突兀,雕刻精致。假面正中央,有一个倒立的眼睛,很像是三星堆出土的文物。郑言庆试着戴在脸上,然后横槊舞动,让一旁观瞧的鱼俱罗,忍不住连连点头。

    “这样子比刚才好多了!”

    他对身旁的亲随老兵说道。

    那老军连连点头,“小郎君生的俏,不够狠辣。这假面配上去,倒是相得益彰,合适的紧。”

    于是,郑言庆就收下了这个假面。

    又过了几日,眼见一个月期限将临。

    鱼俱罗把郑言庆带到了一个僻静之处,传授他无回枪中的三招散手工夫。所谓散手,是指并非枪法,而是与枪法相互配合的绝招。鱼俱罗除了善使马槊,还有另一门绝学,用鞭。

    鱼俱罗的鞭,是经过特殊设计。

    外形似竹节钢鞭,可是却能抖开,化作十二节软鞭。

    配合枪法施展起来,可谓出人意料,威力极大。鱼俱罗倒是没有藏私,倾囊传授。言庆学得也格外刻苦,不过以他现在的程度,三招散手,也只能使出槊里鞭这一招,至于蟒蛇鞭和撒手鞭两招,他现在还施展不出来。即便是施展出来了,也只能说是徒有其形,而无其神。

    鱼俱罗说:“等你将来练成化劲的时候,自然能体会出其中奥妙。”

    郑言庆倒也不心急,非常诚恳的接受了鱼俱罗的建议。除了无回枪法之外,只练槊里鞭一招。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鱼俱罗也不啰嗦,启程准备离开雷神殿。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郑言庆对鱼俱罗也有了很深的感情。对于这个性格直爽豪迈的关中汉子,他颇有些不舍。同时心里又觉得奇怪,为什么隋唐史中,没有关于鱼俱罗的记载呢?

    亦或者说,记载的很少,以至于言庆记不得了。

    他想不起来,鱼俱罗是怎么死的。这样一员猛将,不但武艺高强,还兵法出众,长于治军,为何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娃儿,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要走了。

    呵呵,我知道你觉得欠了我什么,其实没有。我一生所学,能有人传承,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将来是做大事的人,定能飞黄腾达,比我混的好。鱼某别无所求,但求有一日,我孩儿落难时,你能帮他们一把,我就算是死了,也会感激不尽。

    好了,说多错多,却是不该。

    我走了,你好好习武,好好读书,我在隆山,静观你鹏程万里。”

    鱼俱罗带着亲随,打马远去,根本不给郑言庆开口的机会。

    远远的,传来他那破锣似地歌声:“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他唱的是言庆所做的《蜀道难》。

    别看和郑言庆在一起时,他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可心里面,对言庆的诗词,却是爱的要命。

    郑言庆呆立原地许久,直至鱼俱罗身形不见踪迹,突然屈膝跪地,郑重其事,叩首三下。传我艺者,亦为我师。言庆心里只期盼,这位天真豪迈,古道热肠的鱼柱国,能平安无事……

    鱼俱罗离开以后,雷神殿似有恢复往日的平静。

    不数日,孙思邈返回雷神殿,开始为无垢炼制丹药。而窦奉节也要离开,随窦轨回转资阳。

    虽则他并不愿意和言庆分别,但考虑到老父一人在资阳,他还是放心不下。

    与此同时,越嶲之战,也落下帷幕。

    眼看着言庆的生日,一日逼近一日,裴翠云、朵朵还有无垢,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为他庆祝一番。

    然而这一天,赵希谯回来了!

    他还带来了一封书信,一封从荥阳转来,交付郑言庆的书信。

    言庆把信看完,不由得露出沉思之色。

    裴翠云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言庆,信里说的什么?”

    言庆抬起头,看了一眼裴翠云,还有旁边一脸紧张之色的朵朵和无垢,轻声道:“爷爷要我,回去!”

第十五章 翠云回家

    第十五章 翠云回家

    信里,并没有说清楚,究竟发生何事!

    信是毛小念执笔,不过用的是郑世安的口吻。郑世安只说,让言庆火速返回荥阳,有要事商议。

    可具体是什么事情,却未在信中说明……

    郑言庆拿到这封书信,有些为难。

    他这一走,等于把无垢翠云和朵朵仍在岷蜀;可家里有事,他作为郑世安长孙,也不得不回去。算起来,他有两年没回去了,郑世安想念他,似乎也在常理之中。再者说,郑世安知道他在岷蜀做什么。这时候把他叫回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郑言庆必须要返回荥阳。

    “言庆哥哥,你要走吗?”

    无垢已经十岁了,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父亲的故去,加之家中的剧变,她自己也险些命丧黄泉。一系列的事故,让她比同龄的女孩子,更加敏感。

    言庆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无垢的小脑袋。

    “观音婢,小哥哥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观音婢会不会不高兴?”

    “会!”

    长孙无垢回答的斩钉截铁,让郑言庆不禁心中苦笑。

    他想了想,轻声道:“观音婢不高兴,小哥哥会难过……这样,小哥哥向你保证,会尽快赶回来。

    恩,说不定到时候和妈妈一起回来,那时候观音婢的病也该好了,就能和小哥哥一起,回家。”

    回家?

    无垢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彩。

    对于无垢而言,父亲走后,家并非一个值得回忆的名词。可是那里有妈妈,有小哥哥,还有三哥……当这些元素聚集在一起时,所代表的意义,似乎和原来的那个‘家’,有很大不同。

    “那小哥哥要早点回来!”

    “一言为定。”

    郑言庆哄住了无垢之后,又去找朵朵。

    出乎言庆的意料,朵朵没有阻拦他,并且主动提出,要留下来照顾无垢。就言庆内心里,也希望朵朵能留下来。毕竟中原局势虽已生出了变化,但大隋朝的国力依旧雄浑。朵朵这时候回中原,绝非是好主意。加之无垢也的确需要照顾,所以郑言庆也就没有费太多口舌。

    “我要回去!”

    裴翠云说:“我准备回河东一趟。”

    “回河东?”

    裴翠云很坚决的点点头,“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和父亲说明白。不管他认不认我这个女儿,我都要把话当面说清楚。”

    翠云表现出了极为坚强的一面,多多少少让言庆有些吃惊。

    他何尝不明白裴翠云的心,又怎能不清楚,裴翠云回去,要面临什么,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能给她一个保证吗?

    郑言庆面对这种幸福的苦恼,也是颇有些头疼。

    轻轻握住裴翠云的柔荑,他轻声道:“翠云姐姐,我现在不能给你保证什么。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决不负你。”

    裴翠云的手,被言庆握住,心砰砰直跳。

    当她听到言庆的这一句话时,眼圈一下子红了。

    毅然决然的与言庆一起远赴岷蜀,不惜背叛家人,她所求的,不正是言庆这一句保证吗?

    虽然言庆并没有说,会给她什么名份。

    但也足够了!

    翠云心里很清楚,言庆在犹豫什么。他有太多的顾忌,不仅仅是朵朵,还有无垢,还有他背后的家族。有些事情,无需说得太过于直白。裴翠云心里知道,郑言庆的心里,也知道。

    当下,言庆又去拜访了孙思邈,把他要回荥阳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孙思邈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并没有表露出什么伤感之情。事实上,似他这种修道多年,也差不多修炼出一个坚强的道心。生离死别,都算不得什么,又岂能把心情流于表面。

    他从丹房里,取出一个小葫芦,递给了郑言庆。

    “此为还气丹,有活血通脉之效用。类似观音婢这种病情,只要不太严重,都能够治疗。若是你身受重伤,也可以以此药来吊住性命。这里面一共有五十颗还气丹,就送与你防身。”

    郑言庆愣住了!

    怎么听上去,他要遭遇危险?

    不过,他知道孙思邈的占蓍推衍之术,虽说比不得袁守城那么精深,但也是个中的翘楚之流。

    莫非是孙真人,看出了什么?

    不等他询问,孙思邈开口道:“无垢在我这里,会非常安全。

    我会照顾好她,等她的病情大好了,我再让你来接她。山下有朵朵照应,实在不行,还有窦将军可以托付。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呵呵,言庆,你此次返回,将会有些许磨难,望你小心谨慎。”

    孙思邈说完这些,任凭郑言庆如何询问,再也不肯开口。

    问的急了,他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就推脱过去。

    所以,郑言庆也没有办法,只好把孙思邈的叮嘱,牢牢的记在心间。

    虽说决定要回荥阳,可要一下子启程动身,似乎也不太可能。郑言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首先他要为无垢找一个保姆。毕竟她已经十岁了,有些事情孙思邈也不好过问的太多。

    朵朵在山上时好办,可万一不在呢?

    言庆必须要考虑周详。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父亲,在为自己的女儿操心。

    好在找保姆并不是一件难事,朵朵通过这一次僚人之乱,和荣乐城的李县令搭上了线,很多事情办起来,会简单许多。通过李县令的关系,朵朵很快在峨嵋山下的龙门铺买下一个僚人女子上山照顾无垢。

    等解决了无垢的事情之后,言庆又要操心朵朵。

    他总觉得,朵朵一个女孩子在这边,不太让人放心。

    绥山僚的遭遇,为郑言庆提了一个醒。骨斯蛮并非绝对可靠,哪怕他现在当上了僚王,但若有风吹草动的话……

    所以,言庆派人前往隆山,请求鱼俱罗帮忙。

    鱼俱罗回信说:“此次平蛮之战,窦轨父子功劳显著。我会上奏朝廷,调窦轨为眉山郡太守之职。”

    有了这个保证,言庆总算可以放心了。

    窦轨为眉山郡太守的话,等于朵朵又多了一层保护。

    至于那骨斯蛮,对窦轨视如蛇蝎,绝不敢跑来招惹窦轨。只要窦轨在眉山一日,朵朵就多了分安全。唯一值得可喜的是,眉山郡是一个下郡,下郡太守,从四品的品秩,比之之前,似乎并未有太多提高。而且这样一来,窦轨就等于被栓死在了岷蜀地区,恐怕施展不开拳脚。

    不过死道友不死贫道。

    为了朵朵,只好委屈一下窦轨了!

    郑言庆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已经是七月中旬。

    他不敢再耽搁下去,于是和裴翠云一起,向孙思邈告别,动身离开了峨嵋山。

    朵朵和无垢送他们走了很远,这才洒泪而别。

    言庆这心里面,存着一桩事情,所以一路上紧赶慢赶,在八月下旬,过河池郡走陈仓小道,进入关中。

    一路风尘仆仆,不管是郑言庆还是雄大海,都显得有些劳累。

    更不要说柔弱的裴翠云,更是疲惫不堪。三人在虢县休整了一天,而后再次启程,一路东进。

    不过这一次,言庆就显得有些紧张了!

    此时,杨广已集结十二卫人马,他御驾亲征,抵达涿郡,准备在开春之后,对高句丽发动攻势。

    为了宣扬大隋国威,杨广不惜民力。

    他先命元弘嗣在东莱海口造船。由于时间紧,任务又重,要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打造出三百艘大海船。这使得东莱官吏,不得不日夜监工,督促船工立于水中修造海船,不得休息。

    久而久之,许多船工的身上,都溃烂生蛆,死者十分之三四。

    五月,隋炀帝抵达涿郡临朔宫。

    再次发出诏令,命河南、淮南、江南制造戎车五万乘。并征发河南河北的民夫,供应军需。

    七月,又征发江淮以南民夫和船只,运送黎阳及洛口仓辎重粮草至涿郡。

    船队前后长达千余里,往还于路上的民夫,经常有十万人,日夜不绝。但在这看似繁荣的背后,河南河北至涿郡的路上,似是横遍了道路。举国为之骚动,河北之地,盗匪是屡禁不绝。

    郑言庆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毛!

    隋炀帝一征高句丽的结局,他倒是记忆清楚。

    本来是一场可以摧枯拉朽的战争,但是在杨广膨胀到极点的自信心驱使下,为宣扬国威,最终却落得一个惨败结局。几十万大军丢弃于冰天雪地之中,使得高句丽一时间猖狂至极。

    这是一场原本能打胜的战争。

    哪怕换上一个中资主帅,也能获得胜利。

    杨广不是没有打过仗,但问题是此前,他名为主帅,可实际上麾下将领,都能自行决断。那时候有名将韩擒虎,名将贺若弼;朝中还有名臣高颖苏威牛弘杨素之流,都是足智多谋之辈。

    那个时候,杨广可是虚心纳谏啊!

    郑言庆先把裴翠云送到了闻喜县。

    到闻喜县一打听,才知道裴世矩随皇帝去了涿郡,裴仁基也随行伴驾。裴柏村中,没有做主的人,而裴淑英,在返回裴柏村之后,也换上了女冠的装束,在王屋山上修行,不见外人。

    “言庆,你赶快回巩县吧。”

    裴翠云劝说郑言庆道:“我去王屋山找姑姑,打听一下状况。若事有可为,我就留下来;如若是不可为,我就去巩县寻你。姑姑着了女冠,恐怕不好出面招呼你,你就不要去见她了。”

    裴淑英当女冠了?

    所谓女冠,就是女道士的意思,也叫做女黄冠。

    郑言庆心下颇为吃惊,隐隐也猜出,裴淑英此举,应该与他有关。

    裴翠云说的不错,他这时候,的确是不适合去探望裴淑英。再者时间紧迫,他要赶回巩县,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言庆送裴翠云到王屋山山下,与裴家的人接上头之后,他带着雄大海,日夜兼程,渡河自汜水关穿过……在大业七年九月上旬,言庆抵达巩县!

第十六章 出征

    第十六章 出征

    巩县的历史,可以追溯久远。

    早在三十万年以前,这里就出现了人类的足迹,并留下后世的‘裴李岗文化’、‘仰韶文化’、‘龙山文化’的遗迹。西周时期,武王分封诸侯,有巩伯在此建立了巩伯国。战国时,秦庄襄王设立巩县,也正是代表着,巩县也由此开始了它漫长而又极富传奇的历史。

    巩县南面,是中岳嵩山;北面有黄河天堑。

    东面,临虎牢,西面依持黑石关。故而自古以来,便有了‘山河四塞,巩固不拔’的名声。

    巩县也因此而得名。

    因其扼守古都洛阳,所以又有东都锁钥的说法,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大业六年,郑世安率众返回巩县。

    他从郑氏七房与郑善愿手中,谋取了三千顷良田,加之安远堂原本配发给他的五百多顷土地,从而一举成为巩县最大的地主。其土地从霍山延绵而至伊洛河,名下更有数千户佃农为他效劳。

    郑言庆前世,倒是多次访问过巩县。

    但重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一切都显得很陌生,如今的巩县,和他记忆中的巩义,无法重合。

    勒住玉蹄儿,郑言庆举目眺望。

    已进入深秋时节,原野中充斥着一种萧条肃杀之意。

    远处的伊洛河滚滚流淌,霍山漫山遍野的红枫,也显得格外壮观。

    “大哥,怎么不走了?”

    雄大海催马上前,好奇的问了一句。

    郑言庆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手中马鞭向远处一指,沉声道:“喏,爷爷他们……来迎接我们了。”

    从远处的村落田庄里,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白发无须,正是郑世安。在他身后,还有王正和雄大锤随行。沈光、党家三兄弟则跟在他们后面,再往后,还有小念等一大群人。郑言庆远远的就跳下了战马,细腰和四眼,兴奋的冲了过去。

    它们认出了小念……

    当它们还是小狗崽的时候,就是小念一手喂养。

    言庆是它们的主人,但小念毫无疑问,如同它们的亲人一般。

    “细腰,四眼!”

    毛小念也快活的大声叫喊起来,跑上去和獒犬搂抱一起。至于郑世安等人,则没有去关注獒犬,而是快步来到了郑言庆的跟前。

    “孙儿拜见爷爷!”

    郑言庆紧走十几步,上前单膝跪地。

    而雄大海则扑通跪在了雄大锤的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郑世安和雄大锤,都乐得合不拢嘴。把各自的孩儿搀扶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怎么看也觉得看不够。

    “言庆,你可算是回来了!”

    郑世安轻声道:“你若是再不回来,只怕要耽搁了我一番心意。”

    言庆一怔,“心意?”

    “走走走,到家里再说话吧。”

    郑世安拉着郑言庆,往回走。言庆这才和沈光等人见过,而沈光早在他下马的时候,已接过了缰绳。

    玉蹄儿对沈光倒是很服帖,很温顺。

    言庆和沈光拥抱了一下,“沈大哥,这两年辛苦你了。”

    “呵呵,那里谈得上辛苦。老太爷对我优渥的很呢……你看这两年,我都长胖了许多。”

    郑世安在巩县的住所,位于霍山脚下。

    这霍山,在后世可是非常有名。因为在数百年之后,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在此选定了定陵所在,更名为青龙山。而后北宋无数皇帝皇后的陵墓,都是以青龙山为中心,选定地址。

    这里,也就是后世的宋陵所在。

    言庆没有想到郑世安居然把住处选在了霍山脚下。

    这里距离巩县县城,有大约三十里的距离。但不能否认,这可是一块风水宝地。郑世安依据地势修建宅院,并将田庄设立于此,短短两年的时间,就形成了一个多达二百余户村落。

    郑世安自领族老,巩县县令也不敢怠慢,并委任他为这霍村党长。

    如今的郑世安,越发显得气派了……

    这人所处的位置和身份不一样,气度也会自然而然的产生变化。和郑言庆回到家中,郑世安并没有急于和言庆谈事情。小念早已准备好了洗澡水,让言庆,先洗去这一路的风尘。

    泡了一个热水澡,言庆换上一袭白裳。

    小念为他细心的扎好了头发,让郑言庆有种恍若回到数年前的感觉。

    “老太爷在堂上准备了酒菜,等着少爷过去呢。”

    小念的脸蛋儿红扑扑。两载光阴,她出落的越发水灵。如果说,两年前她还只是初露风韵的青桃,而今已成为成熟的蜜桃。身材凹凸有致,体态修长,娇靥如花,更具有吸引力……

    言庆换好衣裳,精神抖擞的来到中堂。

    雄大海已经坐在酒席宴上,郑世安雄大锤还有王正居中而坐,下手还有一排管事打扮的人。

    这些都是平日里为郑世安操持事务的田庄管事。

    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荥阳郑府的人……郑世安刚抵达田庄的时候,颇有一批刁钻古怪的家伙。不过郑世安当了一辈子的管家,这些管事儿的手段,在他眼中,简直如小儿科一般。

    初临巩县一月,郑世安表现的很安静。

    就在管事们肆无忌惮行事的时候,他突然出手,抓住了三个典型人物。一个被沈光当场斩杀,两个被送往巩县县衙,被判流涉边塞,终身不得回还。雷霆手段,一下子震慑了管事们。之后郑世安软硬兼施,安抚的安抚,驱赶的驱赶……短短三个月里,就控制整个田庄。

    管事们,也都知道,郑老爷有一个孙子,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不禁在士林中颇有影响,更官拜云骑尉,日后前程远大。不过,他们也大都是听说过,除了几个从荥阳来的管事,曾远远见过郑言庆之外,其他人都未谋其面。如今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郑世安把在座的管事,纷纷介绍给了郑言庆。

    言庆不冷不热的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对这些人,不能表现的太容易亲近,否则会有人蹬鼻子上脸。越是显得高高在上,有时候越是能让这些家伙感觉畏惧。人有畏惧,方有所敬。

    他的态度,在管事们眼中看来,理所应当。

    “世绩前些日子过来,还向我打听过你的消息呢。”

    “哦?”

    “他最近挺忙……今年以来,河南之地颇有些混乱。周围时常有盗匪出没,袭扰乡邻。世绩如今在房县令手下颇为得意。执掌管城乡勇,数次击溃了犯境的盗匪,名声可快要超过你了。”

    郑言庆并没有感觉不快,相反,他很高兴。

    这样的徐世绩,才是他印象中的徐世绩。能征惯战,而非只知道在学舍中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

    从郑世安的口中,他能体会到,徐世绩如今做的很开心。

    “年中时,他父亲在南河渡旁边置办了不少产业,现在也听得意。世绩本来想等你回来,可房县令紧急派他出去公干,故而只能抱憾。不过他可是说了,要你一定等他回来团聚。”

    言庆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酒过三巡,管事们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郑言庆这才有机会开口询问:“爷爷,您在信上也没有说清楚,此次唤我从峨嵋回来,究竟有何事情?”

    这话一出口,在座众人,都露出一抹笑容。

    “庆娃儿,你的机会来了。”

    “机会?”

    郑世安说:“你一路赶回来,想必也知道了。陛下准备对辽东用兵,在涿郡召集了天下兵马。”

    我何止知道,我还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将会是以惨败而告终。

    不过言庆没法子把这话说出来,于是点点头,表示听说过此事。

    “如今,各家子弟纷纷率领宗团,前往涿郡集结。你也知道,那高句丽弹丸小国,竟然敢嚣张若斯。陛下此次用兵,必能大获全胜。各家子弟与其说是去参战,倒不如说是赚取武勋。”

    言庆听罢,心里隐隐感觉不妙。

    郑世安接着说:“你元寿叔和善果叔,争取到了海冥道(今朝鲜海州)参战的权利,故而派人回来,传令族中子弟尽出,组建郑氏宗团,前往东莱与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报到。大将军有令,各族子弟所带宗团,务必要在腊月二十二日之前,抵达东莱报到,若有迟误者,概不接纳。

    算算时间,已不多了。

    我在族老会上,为你争取了一个机会,你将以郑氏宗团司马之职,前往东莱,谋取武勋军功。”

    郑言庆闻听,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不出我所料,爷爷要我返回,竟然是要我出征高句丽!

    那岂不是找死吗?

    郑言庆一点都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可问题是,爷爷已经为他争取了这个资格,他若不去,又有什么理由和借口呢?他知道这一征高句丽的结局,可郑世安等人,却不可能知道结局。

    在他们眼中,出征高句丽,是赚取军功的好机会。

    言庆如今官拜云骑尉,若能赚取到军功的话,对日后而言,可谓是大有助益。问题在于,军功赚不到,别连性命都丢了……慢着,来护儿?怎么在印象里,征讨高句丽,没有他的事情啊。

    “爷爷,来护儿大将军……屯扎东莱?”

    “是啊。”

    “他难道不去涿郡集结吗?”

    “哦,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郑世安说:“元寿说,来护儿大将军的麾下,是以水军为主。正月过后,大将军将会移驻于沙卑城……之所以让你们在腊月二十二日之前集结,恐怕就在于这一点。”

    言庆,顿时有点发懵。

    沙卑城在哪儿?

    他犹豫一下,轻声问道:“爷爷,家里还派什么人过去?”

    “以元寿长子郑醒为宗团之主,你为随军司马,协助郑醒。除你二人之外,宏毅可能也要过去。

    还有各方子弟,共三十七人,率八百郑氏宗团前去……恩,我想让沈光和大海随你通往沙卑城。”

    毫无疑问,爷爷是一番好意。

    可问题在于,郑言庆无法接受这份好意。

    去沙卑城集合?水军?

    言庆觉得脑袋有些糊涂,打高句丽,不是从辽东进兵,过鸭绿江吗?怎么会多出一支水军?

    “言庆,你觉得如何?”

    郑世安见言庆不回答,忍不住开口询问。

    郑言庆抬起头,苦笑着说:“爷爷,我能不能选择不去?”

    这句话刚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包括雄大锤、王正、沈光在内,都不由得诧异向郑言庆看去。

    这可是赚取军功的大好机会,他为何不想去呢?

第十七章 长命锁

    第十七章 长命锁

    杨广东征高句丽,动用左右十二军。

    百万大军出动,推掉一个弹丸小国,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郑言庆是害怕打仗吗?

    绝不可能!他若是害怕打仗,就不会在白雀寺之战的时候,镇静自若的与山贼周旋血战。

    所以,他不可能是因为害怕打仗,而生出拒绝之意。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又是什么原因,让他想要拒绝这个赚取军功的机会呢?郑言庆没有办法解释,因为这里面牵扯到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复杂。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出征,郑世安肯定是花费了不少代价,才争取到手。若没有合适答案,恐怕劝说不得郑世安。

    “我只是觉得,这两年未曾在爷爷膝下尽孝,心中惭愧。所以……”

    郑世安摆手道:“膝下尽孝,日后多有机会。可是这军功武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言庆你莫要做小儿女态,你的孝心,爷爷自然明白。但比起你的前程来,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再者说,高句丽弹丸之地,将其灭国,也不过举手之间。

    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凯旋归来。到那时候再尽孝心,爷爷这心里,会更加开心。此事就这么说定,勿复言。你在家休息几天,九月十五前往荥阳,到时候与族中子弟汇合一处,早日开拔吧。莫要误了时间……我听说那位来大将军,是个极重军纪的人,断不会为你们而耽搁军机大事。”

    “是!”

    郑言庆表面上顺从的答应下来,可心里却无比苦涩。

    明知道是一个火坑,还必须要跳进去?而且还要带着一帮子小正太,公子哥跳进去,那就不只是麻烦的问题,活生生的一场灾难。

    对于郑家的那帮子公子哥,言庆了解不是很多。

    可以说,除了郑宏毅外,其他如郑醒等人,他最多是见过两面,有的甚至叫不出名字来。

    不过,他倒是听过一些郑醒他们的事迹。

    郑醒年纪比言庆大不少,再有两年就是成丁的年龄,今年十九岁。

    作为郑元寿的长子,郑醒在族中颇受宠爱,更被郑元寿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他的母亲,也就是郑元寿的老婆,是五姓七大家之一,范阳卢氏的嫡出闺女,早年未出阁时,就以脾气火爆而著称。

    对郑醒很溺爱,绝容忍不得他人的欺负。

    郑醒从小随家中武士练武,十四岁时拜入嵩山少林寺学艺三载,武艺高强。

    性情很桀骜,在荥阳县城里,乃至于在管城,都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同时还是无数族中少年的偶像。

    郑言庆要和这样一个人搭伴儿?

    想一想,就会感觉头疼。郑言庆觉得,自己所谓的赚取军功,只怕就是要当这帮小子们的保姆。

    一想到这些,言庆还没有和郑醒见面,就已经感觉到了无比棘手。

    酒宴过后,郑世安把言庆单独带到了书房里。

    当了两年的老太爷,郑世安也开始学着妆点门面,在书房里摆放了不少的书籍。不过看那些书籍崭新模样,就知道他并没有翻阅过。事实上,郑世安这把年纪了,再让他看书学习,着实也为难了他。书摆在那里,也就是个点缀。反正,这些书籍,将来还是留给言庆阅读。

    郑世安让言庆坐下,在书架旁边的墙壁上,打开一个暗格。

    从里面取出一套衣服,上面还摆放着一枚玉佩,而后轻轻的放在了郑言庆的面前。

    言庆一怔,诧异的看了看郑世安,又低头向玉佩看去。

    虽说已过去十四年,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方玉佩,正是他还在襁褓中时,佩戴的那枚长命锁。

    郑言庆知道它的存在,但是长大后,却从未见过它。

    他也知道,长命锁一直在郑世安手中保存,可他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向郑世安询问下落。

    “爷爷,这是……”

    言庆诧异的抬起头,看着郑世安问道。

    虽然他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但是在表面上,还要装出不解的模样。

    郑世安笑了笑,在郑言庆身边坐下,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郑言庆的脑袋瓜子,然后拿起那枚长命锁。

    眼中,流露出一丝缅怀之色。

    他自言自语道:“一晃十四年了,言庆你也长大成人,有些事情爷爷必须要和你说明白才行。

    你不是爷爷的骨血,这个你也一定知道。当年爷爷和大老爷从洛阳返回荥阳,在路上发现你被人弃于路上,所以就把你收养过来。这枚长命锁,就是你当年随身佩戴的东西。”

    郑言庆下意识的拉住了郑世安的衣袖。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何人?可是对于那天夜里的惨烈厮杀,郑言庆至今仍牢记于心中。

    只是,他没想到,郑世安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郑世安说:“这枚长命锁价值不菲,大老爷说这是北魏年间的名匠所造,能持有这种东西的人,非富则贵。你被弃之荒野,恐怕是家中遭遇了祸事,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大老爷一开始,并不赞同我收养你。可是我觉得,总是一个小生命,难不成要眼睁睁的看着你冻死?

    后来把你抱走,到了汜水关之后,着人四处打听,却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那一年最大的事情,一个是汉王征伐辽东失利;另一个就是宇文佑之子在洛阳被贺若弼所杀。

    这件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本来我还以为你和宇文佑之间有联系。可是后来遇到朵朵,才知道并非如此。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暗中打听,可依旧没有任何讯息。言庆,你已经长大,这些事你迟早会知道,所以爷爷也不想瞒你。此次你将出征,爷爷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些事和你说明白,把这枚长命锁还给你。说不定,有一日你能和家人重逢,也不一定。”

    郑言庆紧紧握住了郑世安的胳膊,轻声道:“爷爷……”

    “言庆,不管你将来能否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在爷爷眼中,你始终都是爷爷的乖孙儿。爷爷也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出征……可是因为郑醒他们?其实,这也是大伙儿商议的结果。郑醒的武艺不错,只是性子有些莽烈。此次出征,最主要的还是为他谋求前程。大家伙觉得,需要有个人能从中辅佐郑醒,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所以爷爷就想到了你……

    这两年,你隐居于峨嵋山,一方面是为了给长孙家的小娘子治病;另一方面恐怕也有想淡化朵朵的事情。不过两年时间已经足够!如今天下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陛下东征,我觉得你正可借此机会复出。

    言庆,你如今虽有云骑尉爵位,可终究是和人意气之争得来。没有足够的武勋,恐怕也难以令人信服。这两年来,我思来想去,也正是这原因,才让陛下一直对你不闻不问吧。如果你得了足够的武勋,陛下一定会大用你。所以此次你明里是辅佐郑醒,但凡事还需见机行事,能自己赚取的功劳,就不要给别人赚走。总之先顾着自己,然后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郑世安苦口婆心的说教,让郑言庆无言以对。

    他点点头说:“爷爷放心,孙儿心里省得!”

    “省得是最好,我就怕你到时候脑袋发热,做出什么傻事……你这孩子,就是太不冷静了。”

    郑言庆知道,郑世安说他犯傻,还是指三年前白雀寺遇袭的事情。

    当时他有玉蹄儿做脚力,有大把机会逃走。可偏偏不走,留下来和大伙儿并肩作战。这件事情,郑世安可是不止一次的说过郑言庆。他不懂什么军心士气,也不懂郑言庆当时的那些想法。反正他就是觉得,言庆是为了保护其他人才留在那里,结果落得个险些命丧黄泉。

    在郑世安眼中,言庆的性命和前程,高于一切。

    虽说已过去三年,他提起此事的时候,也是语气淡漠。可郑言庆依旧能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那浓浓的关切之意。心里不由得一暖,紧紧握住了郑世安的大手。父母是谁,对他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一个关怀他,爱护他,愿意为他考虑的爷爷,这已经足够了。

    其实,不管郑世安把不把长命锁还给他,言庆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一定要为郑世安养老送终。

    他轻声道:“爷爷,你放心吧。”

    “放心,放心,我怎能放得下心呢?”

    郑世安说着话,替言庆把长命锁在颈中戴好。

    然后他拉着郑言庆走出书房,到了另一间房舍中。

    “关于你的身世,我虽然没有打听出太多线索,但依稀感觉到,你好像和制槊大师言虎有关。

    我捡到你的那天,正是言虎家中遭遇不幸的日子。只是言虎似乎是单身,膝下也没有子嗣,以至于我也不太清楚,你们究竟有没有关系。还记得你十岁生日那一年,王正送你十字刀时,曾提到了言虎。我其实当时想和你说,但……而且,言虎的家在周山脚下,我实不知,你为何会出现在汜水关外。不过从那天开始,我就开始,为你打听各种关于言虎的消息。”

    说着话,郑世安打开了一个木柜。

    柜子里面,只摆放着一杆长约一长八尺左右的马槊。

    马槊的形状,与鱼俱罗所使用的重槊颇为相似。有儿臂粗细,槊首较之普通的马槊槊首宽大厚重。巴掌宽的槊首,泛着一股森森寒意,槊干更是用上等的柘木制成,缠绕一圈圈银丝。

    “这是……”

    “你要出征了,手中怎能无槊?”

    郑世安笑着道,伸手从柜中把马槊取下来,递给了郑言庆。

    “这是去年我从洛阳离开时,与偶然间在通远市上看到。大锤子说,这支马槊是出自言虎之手,我一听就立刻买了下来。据卖槊的人说,它原本是开皇年间名将史万岁的兵器。史万岁被杀之后,家产被抄没。那卖槊的人,就是当年抄没史万岁家产的人,偷偷把它保留下来。

    不管你和言虎有没有关系,只凭这玩意儿是他亲手所做,我觉得就值得拿下。

    你试试看,趁手不趁手?”

    郑言庆点了点头,伸手从郑世安手里接过了马槊。他握槊的方法,已经成了习惯,一把握住了中间,顺势舞动一下。

    “好槊!”

    言庆忍不住赞叹一声。

    不愧是制槊大师的手笔,不管是握槊的手感,还是使力的均匀,都不同于那种制式的马槊。

    份量大约在六十斤上下,正合手。

    言庆如今才十四岁,不管是力量还是身体的发育,都还要成长。孙思邈说他可以用六十斤到九十斤份量的兵器。然则交战之时,能省一分力则省一分力,言庆觉得这支槊对他现在而言,正合适。

    郑世安见言庆喜欢,脸上顿时露出开怀笑容。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买来的东西,趁孙儿的心意呢?

    “这两天,你可以再做些准备,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不需要。”

    郑世安说着话,打开了另一个柜子。

    里面摆放着一套盔甲,大小也正合言庆的体型。

    “这是我拜托郑威从南方买来的铠甲,做工精细,穿在身上也不重,但防护力非常好,就作为你出征的装备吧。”

    言庆感激的看了一看郑世安。

    虽则到现在,他还是不太情愿出征,可对郑世安的这份好意,却不能不心领。

    他想了想,“爷爷,我还需要一支钢鞭。”

    “钢鞭?”郑世安想了想,“这个可以找你大锤子爷爷商量。那老儿是天生打铁的命!搬来这边以后,说霍山的水好,于是在山里建了一座铁炉。没事的时候,他就溜达过去锻打两下。

    估计若是知道给你打造兵器,那老儿不晓得会有多开心呢。”

    郑言庆点点头,于是让人把兵器和铠甲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又和郑世安说了会儿知心话,这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他找到了雄大锤。

    按照鱼俱罗钢鞭的式样,请雄大锤打造一柄。

    鱼俱罗的钢鞭,那是经过特殊设计,重达六十斤。一鞭下去,可以将坚硬的石头打成粉碎。

    这个分量,对郑言庆显然有些不合适。

    于是雄大锤实验了一下,把钢鞭的分量定在了三十六斤。

    他的事情可不少,不仅仅要为言庆打造钢鞭,还要为雄大海重新打造兵器。两年前打造的斧头,对于现在的雄大海,显然已不太合适。雄大海的斧头,得在二百斤靠上。混元功已登堂入室的雄大海,力量倍增。右手斧一百二十斤,左手斧九十八斤。而且在峨嵋山上,他还练就了一个绝活儿。

    峨嵋山的猴子好投掷东西,雄大海在山上和猴子比试投掷石子,后来在言庆的启发下,开始练习飞斧。五斤重的小斧头,三十步之内,雄大海可以做到例无虚发,而且快准狠,杀伤力奇强。

    所以,雄大锤还准备为他打造二十支飞斧,随身携带。

    此外还有盔甲等物品。雄大海本身的分量就不轻,二百多斤的块头,普通盔甲自然不太合适。

    若是按照他体型打造,那一套明光甲下来,又得几十斤。

    再加上兵器和暗器,坐骑的压力太过于巨大。所以雄大锤设计了一套铠甲,只保护主要关节和要害,加起来不过十几斤而已。算下来,这么东西要在十天内打造出来,工作量可不算小。

    好在,雄大锤离开洛阳,回到巩县的时候,一些子侄也跟了过来。

    这些子侄,大都在当年的雄记铁铺里干过活儿,所以雄大锤倒是不缺帮手。再者说了,雄大海也是个锻打的好手,有他在,雄大锤也能轻松许多。于是在当天,雄大锤就带着子侄和雄大海,入山打造兵器。

    言庆把事情安排妥当,便开始了悠闲轻松的日子。

    十字刀他用着有点轻,不压手,可是沈光却觉得正好。

    于是言庆把十字刀送给了沈光,又让沈光非常感动。他的十字刀,固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可也是北魏年间的名匠打造而成。削铁如泥有些过分,但杀人不见血,却是毫不夸张。

    沈光擅长小巧轻灵的功夫,十字刀对他而言,最合胃口。

    他整日里抱着十字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美其名曰说是要和十字刀培养感情。郑言庆也懒得管他,带着小念和两头小獒,或是入山观赏风景,或是陪着郑世安,去慈云寺,烧香拜佛。

    这慈云寺,也在霍山。

    始建于东汉年间,也是当年最早一批佛寺,几乎和白马寺的历史相同。

    寺里供奉的是释迦摩尼,而主持则是来自于嵩山少林出家的一名僧人。当主持听言庆提及法顺的名号时候,顿时露出敬重之色。这让郑世安,也感觉到脸上非常光彩。我孙子不管到那里,都是光彩照人。即便远赴西南岷蜀,也能遇到大人物!这一高兴,就添了百贯香火钱。

    于是乎郑世安开心了,主持也很高兴。

    言庆向他打听少林寺的情况,那主持更信誓旦旦的保证,将来一定为他做引荐。

    日子一天天的,就这么悄然流逝。

    这一天,郑言庆和郑世安登上了一艘小船,在秀丽的伊洛河上泛舟。

    毛小念坐在一旁,为他二人烹茶,祖孙两人则手谈一局。言庆的棋力不高,郑世安的棋力却不弱。每每看到言庆愁眉苦脸的模样,郑世安就忍不住大笑。在他看来,能让他这个聪明的近乎妖孽的孙儿犯愁,实在是一大快事。

    一匹马,从田庄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端坐的人,正是党士杰。

    他在河岸边勒住了战马,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喊道:“少爷,管城兵曹,徐公子前来拜访。”

第十八章 别惹我!

    第十八章 别惹我!

    五指山,位于浮戏山中。

    这里宛若一个梦幻的世界:峡谷深叠百丈玉翠,香草葳蕤丛生,如索如蟒般得葛根藤条,更随处可见。

    时值秋季,红叶满山。

    这里有千万只五彩斑斓蝴蝶相会的蝴蝶谷,也有连绵不断的底下溶洞。每逢冬季,积雪不化,紫气蒸腾,祥云萦回,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山中,还有一条八公里长的峡谷,九曲蜿蜒,流水奔腾。

    郑言庆和徐世绩坐在山巅,看着满眼秀美的景色。

    “徐大哥,再过两日,我就要随宗团出征了。”

    徐世绩说:“我听说了,而且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

    “徐大哥莫非有什么话要说?”

    徐世绩犹豫一下,看看四周,见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道:“言庆,此次陛下举倾国之兵,看似声势浩大,可我以为,恐怕没那么容易。陛下根本不了解高句丽的情况,就冒然出兵。

    我担心,会有意外。”

    这也是郑言庆自知道了杨广意欲东征之后,第一次听人说出不好的意见。

    不过他试探的问了一句:“据说此次是陛下御驾亲征,亲自指挥作战,想来应该没问题吧。”

    “怕就是怕这一点。”

    徐世绩说:“陛下,从前虽指挥过作战,但内有高颖杨素,外有贺若弼韩擒虎这些名将。他只是督战,并没有真正的指挥。可这一次,他要亲自指挥……若换做朝中任何一员将领,此战必胜,无需担心。偏偏陛下要总领兵权,我担心会生出乱子。战场之上,变数太多了。

    而且,陛下此次并非是已消灭高句丽为主要目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只是想炫耀一下大隋的国力而已。一次失利,只怕会有二次、三次……如若始终不能拿下,则国力毕竟挥霍一空。最可怕的是,如今关东并不安宁。所谓攘外必先安内,陛下不急着先平定朝中局势,而一味对辽东用兵的话,恐怕会让局势更加糜烂。”

    徐世绩说出这一番话,显然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郑言庆沉默了!

    原因无他,他发现徐世绩所说的事情,竟然和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这就是初唐军神的本事吗?

    “徐大哥,这些是你想的吗?”

    徐世绩犹豫了一下,“有些是我所想,有些不是……”

    “哦?”

    “有一些,是房县令的看法。我此次来,也就是受了房县令的嘱托,转告你一下,若能不参与,最好不要参与。因为很可能会有意外发生。满朝上下,都未将高句丽看在眼中,可实际上,那弹丸小国,绝非易与之辈。房县令研究过一些高句丽的情况,认为那里一年之中,适合作战的时间并不算长。一旦陷入消耗战,将会给朝廷带来巨大的压力,甚至可能溃败。

    另外,高句丽治下,大城镇并不多,而是以坞堡为主,城高壁坚,内中又有充足粮草。若不能速战速决,恐怕就会有灭顶之灾。高句丽人素以反复闻名,全无道德礼仪廉耻之心……陛下如今的性情,实不宜指挥作战。房县令让我转告你,如若无法避免,要时刻注意安全。”

    郑言庆一言不发,捡起一块石子,掷向山谷之中。

    “徐大哥,如若天下……我是说如果,真的出现房县令所说的情况,你又当做什么选择呢?”

    “选择?”

    徐世绩想了想,突然一笑,“你做何等选择,我亦做何等选择。”

    “你这么相信我?”

    言庆扭头看着他,轻声道:“说不定我的选择是错误呢?”

    “那正好,我就把你推到正确的选择上……而且咱们相识已有七年,貌似你的选择,尚未出现过差错。”

    郑言庆不禁笑了,徐世绩也笑了!

    从这一刻开始,言庆知道,徐世绩已经和他,牢牢的绑在一起。

    三日后,郑言庆带领沈光和雄大海,赶赴荥阳。

    本来,他想带党士杰三兄弟一起过去。可后来一想,沈光和雄大海都走了,郑世安手里可就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了。再加上党士杰三人的年纪,都已经过了成丁之年,似乎对这种事情的兴趣,并不是很大。所以商议了一下,言庆还是决定,把党士杰三兄弟留在巩县。

    小念也想去,却被言庆拒绝。

    这是要去打仗,不是游山玩水,也不是当初送无垢入峨嵋山。

    带着个女人,成什么体统?

    小念虽然不太情愿,但也知道言庆所言有理。再者说,细腰和四眼,也只有她能够指挥起来。

    泪涟涟的,小念搀扶着郑世安,送言庆三人上路。

    郑言庆三人带了六匹马,除了玉蹄儿之外,其他全都是从西域买来的宝马良驹。

    雄大海身高体重,若加上兵器装备,一匹马恐怕难以承受。所以多带两匹马,正可分担操劳。

    三人一路上马不停蹄,在清晨出发,于正午抵达荥阳城外。

    言庆先到安远堂拜见了郑仁基,得知宗团已经集结完毕,郑宏毅带着家将,早已进入军营。

    郑言庆于是立刻拜别郑仁基,带着沈光和雄大海,来到荥阳城外。

    只见一座小型的军营,拔地而起。

    营门口,站着两个乡勇,拄着兵器,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不过他们拦住了郑言庆的去路,大声喝问:“什么人?”

    “我乃郑言庆,还请代为通禀郑醒,就说我前来报到。”

    “啊,原来是郑公子!”

    乡勇闻听,连忙行礼,其中一人跑进营中禀报。言庆跳下马,站在营门外,眉头紧蹙一起。

    居然称呼我为‘公子’,难道不知道,我是此次军中司马吗?

    正想着,突然听到军营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嬉笑声。言庆一怔,心道:这营中怎么会有女人?

    他迈步往营中走,却被一名乡勇拦住。

    “郑公子,郑将军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滚开!”

    郑言庆脸色一沉,厉声喝道:“营中何来女子嬉笑之声?你们把这军营,当成玩乐之所吗?”

    “可是……”

    那乡勇还要开口,雄大海迈步上前,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活生生拎了起来。

    “我哥哥要进去,你再敢阻拦,老子把你撕成两半。”

    那黑黝的面膛,狞戾的表情,吓得乡勇话到嘴边,立刻又咽了回去。

    言庆大步走进军营之中,只见营中军帐林立。许多军帐外,还搭着女人的衣服,更不时有女人嬉笑声,从军帐中传出来。言庆走到一个军帐门口,撩起帘子向里面看了一眼,却见两个裸虫纠缠在一起,正在里面上演一出活春宫图。那男子开口骂道:“什么人,滚出去?”

    郑言庆剑眉一抖,“大海,把他给我抓出来!”

    雄大海二话不说,迈步走进军帐。任凭男人大声喊叫,却如同抓一个小鸡子似地,仍在了郑言庆脚前。

    言庆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这时候,骚乱声已惊动了其他人。

    不少人从军帐里出来,有的一身文士装扮,有的盔歪甲斜,脸上还带着女人的嘴唇印子。

    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一个个不由得愣住了!

    郑言庆对那些人理也不理,厉声喝道:“军中白昼宣淫,依照军法,乃枭首之罪。”

    “你放开我!”

    裸虫大声叫喊,“你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撒野?”

    “我乃宗团司马参军,执掌军中刑罚。沈光,还不行刑?”

    “你敢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郑言庆根本不理睬,松开脚。裸虫噌的一下子窜起来,指着郑言庆刚要开口大骂。却见沈光上前,二话不说拔出短刀,一手揪住他的头发,横刀在他脖子上一抹。一股血水从腔子里冲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入沈光手中。刹那间,女人们的尖叫声,在营中回荡不息。

    “大海,把人头悬挂辕门,将营中女子,尽数赶出军营。”

    话音未落,营中一阵骚乱。

    一名青年急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也不禁吓了一跳。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军营中杀人?”

    这话一出口,言庆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恐怕就是郑元寿的长子,郑醒。

    言庆看着他惊怒的模样,不慌不忙,拱手道:“我是郑言庆,乃宗团行军司马参军。敢问阁下,可是郑醒郑大公子?”

    “你……”

    郑醒脸色铁青,强抑着怒火道:“郑言庆,你虽是军中司马,可要杀人,也该先问过我才是。”

    “军中司马,就是执掌军纪。

    遇事无需通禀,有先斩后奏之权。此乃族老会赋予我的权利,大公子若有不满,可向族老禀报。”

    “你这……”

    郑醒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哄着,捧着,那受过这种气?

    他刚要开口咒骂,言庆眼睛一眯,凝视着他,竟让他把话生生憋回肚子里。

    “大公子,我不仅仅是军中司马,更是朝中云骑尉。此次出征,关乎我郑家声誉,还关系到朝廷脸面。你即为军中主将,当知十七禁律五十四斩。在营中白昼宣淫,本就是死罪……还有这些个女人,为何出现在军中?莫不成,这一切都是大公子你同意的吗?如若这般,我当立刻向族老禀报,请求族老会,罢去你主将之职。”

    言庆抬起头,丝毫不管郑醒的脸色,是何等铁青。

    “来人,把这狂生给我绑起来。”

    郑醒忍耐不住,一声怒喝。

    就在这时候,只听人群后有一人厉声喝道:“我看哪个敢邦郑司马!”

    人群分开,郑宏毅带着一帮乡勇,出现在言庆的视线里。

    他走到人前,大声道:“我看郑司马做的没有错,这军营不像军营,早就该有人整顿一番。”

    言庆看见郑宏毅来了,并且坚定的站在自己的一边,脸上登时浮出一丝笑意。

    他朝着郑宏毅点点头,而后沉声喝道:“郑宏毅,命你立刻将这些女人赶出营中,那个阻拦,格杀勿论。”

    他知道,郑醒这种世家子弟,绝不能客气。

    毕竟这是要出征打仗,而不是去游山玩水。军纪不严,不仅仅会连累到三军性命,更会让郑家,成为他人的笑柄。言庆倒是不介意得罪郑醒,相反他很想和郑醒,来一场激烈冲突。

    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得罪了郑醒,族老会不让他随军出征。

    郑宏毅二话不说,立刻指挥手下乡勇,驱逐营中女子。这宗团里,有两大势力。一个是郑醒手下,以著经堂为主的族中子弟,还有就是以郑宏毅为首,以安远堂子弟为主的另一批人马。双方各有二三百人,其余的大都是中立者。只是,由于郑宏毅年纪小,所以略处下风。

    宏毅小时候,也是听着郑言庆说三国故事长大。

    对于军中的事务,格外有兴趣。

    他和郑醒不太一样。郑醒武艺高强,但若论兵法,却远不如宏毅了解。这两天来,郑宏毅想要阻止这些事情发生,可奈何郑醒是主将。他有心阻拦,却无余力。如今郑言庆来了,让郑宏毅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再加上入营之前,崔夫人曾叮嘱他,要多听郑言庆的意见。

    郑醒这一下子,是颜面尽失。

    他怒冲冲凝视着郑言庆和郑宏毅,“这营中,我是主将……来人,把郑言庆和郑宏毅拿下。”

    一帮子族中子弟,立刻大声呼喊。

    郑醒的人,略多,所以在声势上,占居了上风。

    言庆眼睛一眯,向沈光看了一眼。沈光二话不说,垫步窜出,手中十字刀一分,大横刀将一名族中子弟逼退之后,猱身扑到一个壮汉跟前。

    这家伙叫嚷的最厉害,但是看装束,却非七房子弟,而应属于郑醒的护卫。

    沈光出现在他面前,壮汉一声狞笑,拔刀向沈光劈去。只见沈光脚下一个小错步,轻松让开对方的长刀,身子一扭,小横刀顺势在那壮汉的脖颈间一抹,旋即刷的一下子退到言庆身后。

    一蓬血雾喷溅,令郑醒身边的人,顿时鸦雀无声。

    郑醒武艺虽然高强,可毕竟是没经历过生死之战。至于他身边的那些人,多是纨绔子弟,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郑言庆冷声道:“大公子,从现在开始,我将履行军中司马之职,任何人胆敢违抗军纪,我绝不轻饶。从现在开始,一炷香的时间,所有人穿戴整齐,在营中集合。郑宏毅,你带着雄大海,检查各军帐之中的物品。但凡与军中无关的事务,全都给我扔出军营,阻拦者,斩立决!”

    郑宏毅顿时笑逐颜开。

    言庆大哥不愧是能写出三国演义的半缘君,处理事情,可真是快刀斩乱麻啊!

    才刚一过来,就把局势扭转。他连忙拱手唱了一个肥喏,带着人带着人,开始检查营中军帐。

    郑醒的手,握成了拳头,脸色铁青。

    言庆对他说:“大公子如若不满,可以立刻向族老会禀明情况。还有你们,现在想退出还来得及。这里是军营,不是你们吃喝嫖赌的地方。我为军中司马,胆敢触犯军纪者,我绝不留情。

第十九章 冼夫人

    第十九章 冼夫人

    一群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只一个下午,就被言庆操练的狼狈不堪。

    心里自然有很多不满,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因为郑言庆初入宗团,连杀两人的铁血手段,让他们感到莫名的恐惧。操练结束之后,二十三个留下来的宗族子弟又接受了另一个任务:那就是把军中的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背下来。如果背错了一条,就要被责罚十军棍。

    所有人都相信,这个相貌清秀,内心却坚硬似铁,脸上总是带着人畜无害笑容的少年郎,说到做到,绝不可能容情。一时间,所有人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军帐之中连夜苦读。

    如果当着整个宗团的人,被扒光下衣打屁股,就算不疼,也丢不起这个脸面。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军营,在这天夜里安静的没有半点声息。郑醒恼羞成怒,连夜离开军营,返回荥阳城里告状。在郑醒看来,郑言庆一个旁支子弟,竟然如此嚣张的削了他的脸面,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到家里,只要把事情经过说一遍,家里人一定会为他做主,惩罚郑言庆。

    他那老娘,的确是很愤怒。

    但郑元琮冷冷道:“练得一身武艺,连个小娃娃都镇不住,大哥英雄一世,怎出了你这个没脸皮的东西?嫂嫂你莫要过去生事,依我看,郑言庆没有错,这件事就算捅到了族老耳中,丢的也是大哥的脸面。一群混帐东西,竟然把军营重地,当成玩乐之所,活该被人削了脸面。”

    郑元琮对兄长素来敬重!

    郑醒的老娘虽说性情火爆,却也不敢反驳郑元琮的意见。

    只能好生安慰了一番,然后把郑醒打发回了军营。

    “叔叔,你说的固然没错,可那郑言庆,未免也太嚣张了一些。”

    “嚣张吗?”郑元琮冷笑道:“我倒是不觉得他嚣张。嫂嫂,郑醒是块好料子,大哥对他期许颇深。日后还希望他能执掌著经堂……可以他现在的模样,莫说执掌著经堂,恐怕连这个家业都守不住。郑言庆今日之举虽然过分,但要我说,对郑醒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

    嫂嫂,你不想想,郑醒是去出征。

    如若来大将军看他这副德行,再看我郑氏宗团全无半点章法……他去了,又能赚取什么军功呢?

    有郑言庆出面整治军纪,这宗团整治的越好,于郑醒就越有好处。莫忘了,他才是宗团主将。任凭郑言庆立下天大功勋,那最大的一份,也是郑醒得到。你又何必当了他的前程呢?”

    郑元琮这么一说,卢夫人立刻不再唠叨。

    心里面,虽然还是有点不舒服,可是考虑到此事对郑醒有好处,就算再不舒服,她也无话可说。

    毕竟,道理是在郑言庆的手里……

    郑言庆等了一夜,可是郑家却没有任何行动。

    这让他非常的失望,觉得自己这一番计划,似乎落空了!

    郑醒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再有冲突。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郑言庆把宗团上上下下,操得是叫苦不迭。又有六名宗族子弟退出宗团。用他们的话说,宁可回家被骂死,也不愿意继续呆在军营之中。郑言庆的手段太狠了,而郑醒又似乎非常软弱,待下去有什么意思?

    其实,言庆并没有操练太狠。

    只是对于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们而言,就显得有些残酷。

    但对乡勇来说,效果却不一样。以前,宗族子弟们不管不问,把军营当成妓寮,他们也就是上行下效。现在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公子哥们可以退出军营,但宗族乡勇,却无法退出。

    所以,他们只有听天由命。

    三天下来,这操蛋的宗团,竟变得有了一些模样。

    至少不会再像郑言庆刚来时见到的那样,一个个有气无力,好像被女人掏空了身子。腰板直了,迈步有力气了。虽然摆不出什么阵势,可简单的方阵圆阵,却已经露出一些规模。

    三天后,郑氏各房族老,送宗团开拔。

    看着那些以前和自己一个德行,如今却变得雄赳赳,气昂昂的族兄族弟,退出军营的人,开始感到了一丝悔意。

    “郑司马,这些日子有劳你费心!”

    郑醒皮笑肉不笑道:“如今开赴东莱,还需有人押运粮草辎重,以保证宗团的供给。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思来想去,觉得最好还是由你接手这个任务。这样吧,你和郑宏毅率二百人押送粮草辎重,我与其他兵马随后动身……腊月二十二之前,在东莱集结,如何?”

    好嘛,练兵的时候不见你人影,现在出来摘桃子吗?

    郑宏毅勃然大怒,起身就要反驳。

    但郑言庆却拦住了他,朝着郑醒拱手道:“郑言庆尊令。”

    “言庆哥哥,干嘛要答应他……你辛辛苦苦训练出来的人,却要被他接管。咱们押送粮草在后面,他到了东莱,去出风头。言庆哥哥,这种事情,你怎能容忍得下呢?”

    “呵呵,吃亏就是占便宜,出风头,未必是好事。”

    郑言庆笑了笑,伸手搭着郑宏毅的肩膀道:“他是主将,他要出风头,就由着他去,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打心眼里,郑言庆不乐意出征。

    如今变成了辎重队,说不定不用上战场,走个形式就可以回来,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是注定要打败的战争,冲在最前面的人,死得最快。言庆倒是不介意,郑醒战死疆场。

    他按照隋朝的兵制,把这二百人分成了四队。

    一队五十人,下设五名火长。分工完毕之后,郑言庆和郑宏毅启程动身。与郑醒风光无限的率部启程不一样,辎重人马无人关注,悄然驶出军营之后,就踏上了前往东莱的旅程。

    时值初冬,河洛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不算太大,却使得道路变得泥泞而难行。一路上,郑言庆非常小心,宁可绕远路,也不去走那捷径。如今河南(非现在的河南,而是指黄河以南)的局势并不安宁,从荥阳往东莱走,要经过很多匪患区。那些盗匪响马,闹得是越来越厉害。郑言庆不得不多加小心。

    可如此一来,这速度自然就放缓许多。

    抵达掖县(东莱郡郡治所在,今山东掖县)的时候,已过了冬至。

    来护儿带着先期抵达掖县的兵马以及宗团子弟,自莱州湾启程,坐海船前往沙卑城集结。

    郑醒自然不可能等郑言庆过来,随着来护儿一同出发。

    留守在掖县的隋朝官员,是水军副总管周法尚。他专门负责接待各路宗团子弟,而后辗转前往沙卑城集结。虽说隋炀帝下令打造了三百艘五牙战舰,可此次隋朝水军的人数,却多大七万人。

    自江淮以南征发来的水手,有一万人。

    此外还有弩手三万,从岭南征调过来的排镩手三万人。所谓排镩手,是岭南地区特有的兵种。一手持盾牌,一手拿短矛。他们精于山地战,同时也适合于野战,是岭南的精锐人马。

    据说,此次东征,隋炀帝举倾国之兵。

    不仅仅是左右十二卫兵马出动,还有各地乡勇,乃至于规划俚僚,都纷纷参战。

    其中,宁越郡太守,俚帅宁长真率部前来。不过他没有出现在掖县,而是直奔涿郡,在杨广帐下听令。

    周法尚,字德迈,将门世家出身,也是大业年间极富声名的一位名将。

    他见到郑言庆,非常热情。

    立刻命人安排了住所,并对郑言庆说:“大将军已经前往沙卑城练兵,让我在这里迎接你们。如今,前往沙卑城的海船都还没有回来,所以一时半会儿,无法送你们前往沙卑城集结。

    请郑公子在这边先等待一些,最近前来报到的宗团不少,等海船返回,我即刻安排你们过海集结。”

    郑言庆并不在意,反倒是郑宏毅,心里颇不服气。

    “凭什么郑醒就先去了沙卑城?”

    回到住处之后,他悻悻然抱怨道:“言庆哥哥,我就说过,那家伙不安好心。你看,咱们辛苦练出来的宗团,如今却成了他招摇的资本。安排咱们押送辎重,他却跑到了沙卑城抢功。”

    郑言庆闻听,忍不住笑了!

    “抢功吗?”

    他搂着郑宏毅,轻声道:“宏毅,你记住,有时候冲的太过于靠前,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情。还记得我和你讲过的那些故事吗?仔细想想,孔明先生用笔,素来谋后而动,所以处处占领了先机。有时候,后发制人也不错,他急着去抢功,由着他去,该咱们的,绝跑不了。”

    郑宏毅的年纪,和言庆差不多。

    在户籍上,他比言庆还大几天……

    不过对言庆的话,他一向是非常信任。既然言庆这么说了,他心里虽然不舒服,倒也没有再发牢骚。

    第二天,言庆刚练罢了马槊,准备回房休息一下。

    郑宏毅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大呼小叫的说:“言庆,言庆哥哥,又有宗团抵达掖县,咱们去看看热闹吧。”

    言庆把马槊交给雄大海,好奇的问道:“又是哪家宗团来了?”

    “唔,听说是岭南冯氏。”

    “岭南冯氏?”

    “就是谯国夫人的曾孙子,左武卫大将军冯盎的儿子。我刚才听说,那家伙带了一千钩镰兵过来。”

    钩镰兵?

    郑言庆一怔,倒是多了几分兴趣。

    谯国夫人,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冼夫人。南北朝的时候,这位冼夫人一手打造了岭南的安宁,并在隋文帝时期,岭南出现叛乱。正是冼夫人平叛之后,又率部归降隋朝,是一位极有传奇性的女人。

    不过,仁寿二年时,谯国夫人在巡查海南时病逝,隋文帝杨坚为此,而罢朝十日。

    郑言庆对冼夫人很敬重。

    于是对郑宏毅道:“既是谯国夫人子弟,咱们不妨去迎接一下,顺便再见识一下,威震岭南的冯家钩镰兵。”

第廿章 欺人太甚

    所谓的冯家钩镰兵,其实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吓人。

    清一色的长枪,然后在枪处横出一根锋利的横刃。乍看过去,有点像远古时期人们使用的长戈。

    这种兵器对骑兵可能有些许克制作用,但是遇到步兵,根本无法抵抗。

    不过当年冼夫人就是靠着这样一个兵种,威震岭南,打得当地土著俚僚蛮人不敢心生二念。

    郑言庆见过生僚的装备,说实话简陋不堪。

    那么冯家的钩镰兵能够战胜当地土著,也就不足为怪了!

    冯家此次派来的子弟,名叫冯智玳,十八岁。个头不算太高,大约在17o公分上下,生的倒是精壮结实。身着一件黑甲,偏髻倒插稚鸡翎,走在人群之中,非常醒目。倒插稚鸡翎,是岭南的贵族风俗。就如同中原世家子弟,好佩戴香囊的性质差不多,主要以装饰为主。

    对于人家的风俗习惯,言庆自然不好表什么意见。

    不过郑宏毅却觉得想笑,忍不住在言庆耳边低声道:“你看那家伙,插着根鸡毛,活生生一只大公鸡似地,真可笑至极。”

    他声音本来并不是很大,可是那冯智玳的耳朵去厉害的很。

    突然勒住了战马,扭头恶狠狠的向郑言庆两人看去。言庆连忙捂住了郑宏毅的嘴巴,歉意一笑。

    冯智玳哼了一声,拨马离开。

    “宏毅,你刚才有些失态了……岭南人好以稚鸡翎代表身份,稚鸡翎据说是神兽凤凰的羽毛,佩戴在身上,有避祸祈福的作用。你刚才嘲笑人家,弄不好会和他们老冯家结下梁子。”

    回到住所,言庆忍不住责备郑宏毅。

    郑宏毅有些尴尬的说:“我那知道这些岭南蛮子的习俗?不过觉得有趣,故而忍不住笑。”

    郑言庆也知道,宏毅那番话并没有恶意。

    说起来,郑宏毅在郑家三代子弟当中,应该算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不论从文才还是武功而言,虽然无法排名第一,但却能出类拔萃。最难得的是,郑宏毅少了几分世家子弟的纨绔之气。不是说世家子弟中都是坏蛋,不过的确是有一些败类混杂其中。

    这是很多方面造成的结果,在这个家世决定一切的社会中,出身名门,本就能比普通人少奋斗二十年。郑宏毅在荥阳待了四五年,却从未传出过他有欺男霸女的恶行。接人待物,也能彬彬有礼,既不失礼,也不会抹黑郑家的面子。不卑不亢的火候,拿捏的相当不错。

    可即便如此,出生于世家之中,又是安远堂未来的继承人。

    无论是郑仁基也好,崔夫人也罢,乃至于颜师古,对郑宏毅都非常宠爱。这也使得他少了很多机心,往往说话的时候,不会去考虑他人的感受。对于这一点,郑言庆也是无可奈何。

    言庆正色道:“宏毅,你记住,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难以用常理去解释。

    也许在你看来,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可是在别人听来,就可能是诋毁,乃至于侮辱的意思。郑叔父对你寄予厚望,将来你执掌安远堂的时候,将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说话行事,更需小心,三思之后再出口。因为,当你执掌安远堂的时候,也许你的一句话,就可能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你莫要觉得我是危言耸听,将来你慢慢的,就可以体会出奥妙。”

    宏毅渐渐长大,也逐渐形成了他的个性。

    在家里,有时候就连郑仁基的话,他也不会听。可偏偏对言庆的话,却是奉若神谕一般。

    他点点头,“言庆哥哥放心,我定当牢记你这番话。”

    ***在郑言庆看来,郑宏毅和冯家之间,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罢了。

    所以事情生之后,他就没有再去关注。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来掖县集结报到的宗团越来越多。

    其中不泛有言庆的熟人,阳夏谢氏子弟,谢科谢映登。

    谢家本来不打算趟这次浑水,不过听说郑家连三代镇宅之宝,半缘君郑言庆都派出去了,也不由得动了心思。谢家今不如昔,对于谢家子弟而言,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要重振谢氏门风。

    所以,就有了谢氏女和裴行俨之间的亲事。

    如今见郑家派出郑言庆,谢家感觉,也应该有所行动才是。

    于是就有了以谢科为主,族中子弟共十一人参与,率领三百宗团,前来掖县报到的行动。

    自白雀寺一战之后,谢家和郑家之间的关系,变得密切很多。

    不过谢科从和郑言庆分别之后,再也没有相见过。此次两人在掖县重逢,自然是无比开心。

    谢科询问了言庆这两年的经历,当他得知言庆在峨嵋山中隐居之后,流露出羡慕之意。

    “若早知峨嵋风景如此动人,我就该去那边找你才是。”

    言庆笑道:“谢大哥这两年如何?”

    “还能怎样?”谢科挠挠头,“我爹为我谋求了一个功名,然后这两年就是在家中习武读书。去年,王远知老神仙曾驾临我家,传授了一些养生之法与我……哦,我去年定了一门亲事。”

    “哦?”

    谢科比郑言庆大三岁,年十七。

    在世家里,已到了结婚的年龄。虽说世家子弟的结婚年龄并不固定,可对于人丁稀薄的家族而言,结婚越早越好。

    言庆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和哪家结亲?”

    “哦,和弋阳郡卢氏之女有了婚约,不过只是定亲!我爹说,我此次回去之后,立刻成亲。”

    “弋阳郡卢氏?”

    言庆连连点头。

    那可是范阳卢氏的一个宗房,也算是一方豪门,倒是能配得上谢科的家世。他也知道,似谢科、郑宏毅这些人的婚姻,基本上是无法自己做主。大都是世家结亲,以此来加强彼此的联系。

    谢家能和卢氏结亲,对他们日后的展,自然大有好处。

    两人越说越高兴,你说一段玄妙,我道一番禅机。谢家玄儒并修,谢科的学识,倒也不差。

    就在这时候,忽见沈光带着一名家将匆匆跑来。

    “公子,出事了……宏毅公子刚才在街上和冯家起了争执,被冯家人强行抓回了他们的营地。”

    言庆一怔,“你是说,宏毅被冯家人抓走了?”

    “正是!”

    “他好端端的,怎会被冯家人抓走?”

    那家将,是郑宏毅的扈从。此时却是鼻青脸肿,一派狼狈的模样。

    他惶急道:“刚才宏毅公子在街上走,不成想被冯家的人拦住……那些人故意生事,本来宏毅公子不想惹是生非,可那些人太过猖狂。宏毅公子一时气不过,就和他们争执起来,然后双方就生了冲突……本来,他们的人和我们差不多,也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群排镩手,冲上来就打。我们寡不敌众,宏毅公子就被他们抓走了……冯家的人还说,公子若有胆量,就去找他们要人。”

    言庆闻听,不由得愕然。

    听这种口吻,冯家的人不是冲着郑宏毅,而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他此前从未与冯家的人接触过,更不要说生冲突。这好端端的,他们怎么寻上门来?

    冯家此次,共派出了一千钩镰兵。

    从战斗力上来说,郑言庆倒真不怕他们。

    可问题是,这掖县城里,尚有一府岭南排镩手,那可是官军。

    来护儿的水军,有一半人马是来自岭南。而冯家在岭南,凭借着冼夫人创下的名声,可谓岭南王一样。所以冯家只要振臂一呼,估计这掖县的排镩手,至少会有一半站在冯家一边。

    这一半人马,可就是四五千人……所以,冯智玳的钩镰兵不可怕,可怕的是冯家在岭南的威望。

    小小的掖县城里,最有权势的人不是周法尚,也不是任何一个世族子弟,而是那岭南的冯智玳。

    谢科闻听,勃然大怒。

    “这些岭南蛮子,也忒猖狂了!”

    他呼的站起来,“言庆,我去点起兵马,咱们兵合一处,去把宏毅公子抢回来。”

    “慢着!”

    郑言庆连忙阻止。

    他沉吟一下,立刻让沈光为他准备盔甲马匹,而后对谢科说:“谢大哥,你立刻前往总管府,请水军周法尚总管出面。我与沈光和大海三人前去冯家营地要人……你,去传我将令,命宗团乡勇全部留在营地之中。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动,否则以军纪论处。”

    家将一听,有些担忧。

    “公子,冯家的人可是不少,而且这些岭南蛮子不讲道理,您只三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

    郑言庆冷笑一声道:“这里是掖县,是堂堂大隋治下。

    冯家就算有三头六臂,那也是在岭南称王。想要在这里找我麻烦,我倒要看看,冯智玳有没有这个胆子。”

    沈光立刻为言庆准备好盔甲马匹。

    言庆只拿着那支雄大锤为他特意打造而成的银丝钢鞭,带上沈光和雄大海,纵马冲出住所。

    冯家的营地,位于掖县西北角,濒临莱州湾。

    而言庆的住所,则是在掖县的东南角驿馆。郑言庆也懒得绕城而行,纵马横穿掖县县城,直奔冯家营地。远远的,就看见冯家军营中,戒备森严。数十名岭南钩镰兵在营门外站立,手持钩镰枪,一派警戒之色。

    “来人立刻住马,通名报姓。”

    “我乃云骑尉郑言庆,立刻告诉冯智玳,就说我来了!”

    数十名钩镰兵相视一眼,一名队正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厉声喝道:“大公子有令,要你报门而入!”

    郑言庆的脸色,顿时铁青……

第二十一章 冲突

    第二十一章 冲突

    报门而入,是一种羞辱别人的方法。

    郑言庆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招惹了冯智玳,让他竟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羞辱自己?要知道,他本是带着和解之意而来,可是冯智玳却关闭和和解的大门。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想要做什么?

    不管冯智玳这么做的用意何在,言庆知道,自己不能没有表示。

    目光一凝,犹如利剑一般盯在那队正身上。

    “冯智玳果然如此吩咐?”

    “大胆狂徒,竟敢直呼我家大公子之名……”

    队正许是在岭南跋扈惯了,竟冲着郑言庆,厉声喊喝。

    言庆眼中杀机一闪,冷森一笑,“沈光雄大海,还不给我开路。”

    沈光和雄大海,早就怒了!

    主辱臣死的观念,在这个时代是牢不可破。郑言庆平日里待他们犹如兄弟,可他们自己也清楚,自家应处的位置。

    言庆一声令下,雄大海立刻下马扑去。

    他不善马战,可跳下马之后,身高腿长,奔行的速度竟丝毫不弱于快马。车轮大斧以泰山压顶之势,挂着风声就劈落下来。那队正没有想到,郑言庆带着两个人,就敢在这里撒野。

    也搭着雄大海的速度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斧已经到了跟前。

    只听噗嗤一声,雄大海舞动双斧,将那队正劈成两半。鲜血喷溅在他身上,却令雄大海感到无比兴奋。数十名钩镰兵立刻出枪迎上,却被雄大海的双斧轮开,是挨上就飞,碰上就折。

    钩镰兵的兵器,大都是以岭南特产的硬木所做。

    普通刀枪的确是不容易斩断,可是在雄大海的斧头跟前,全无半点还手之力。

    沈光催马上前,横刀接连挑杀两人。言庆默然无语,怀抱银丝钢鞭,催马缓缓向营中行去。

    前面是雄大海开路,双斧之下,无一合之敌。

    身后有沈光保护,大小横刀划出一道道,一条条奇诡寒芒,所过之处,是血肉横飞。

    营门口的骚乱,登时惊动了营中的钩镰兵。等冯智玳率人冲出来的时候,军营门口已经是尸横遍野。雄大海面目狰狞,沈光神色森冷。两人一前一后,护着言庆直杀进了冯家大营中央,死在两人手下的钩镰兵,几近百人。这一路上,血流成河,到处散落着残断的肢体。

    雄大海和沈光手底下,没有一个活人。

    郑言庆跨坐玉蹄儿背上,目光阴冷的凝视着冯智玳。

    “沈光、雄大海,回来!”

    言庆说完,又吩咐了一句:“任何人敢靠近十步距离,就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几名不怕死的钩镰兵拧枪冲上前来。雄大海把双斧放在右手,一拉大襟,甩手两柄飞斧掷出。五斤重的斧头,迎面正劈在两个钩镰兵的面门之上。只听得连续两声惨叫,钩镰兵倒在十五步之外。剩下的几人,戛然止步,惊恐的看着雄大海,再也不敢上前。

    “现在,交出郑宏毅,否则我让你这军营,变成一个坟场。”

    郑言庆冷冷喝道。

    他也不下马,只是凝视着冯智玳,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之意。

    冯智玳惊怒无比,下意识蓬的握住肋下长刀,“郑言庆,你敢杀我的人?”

    “杀都杀了,还有什么敢不敢?”

    郑言庆神色淡然道:“我一向如此。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辱我一句,我灭他全家。

    冯智玳,我敬你曾祖母谯国夫人乃一代英雌,巾帼不让须眉。可我给你脸,你不要脸,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今天你交人也是交,不交人也得给我交……如果宏毅伤到半根毫毛,你看我看不看取你项上人头。”

    “郑言庆,你欺人太甚!”

    冯智玳怒喝一声,锵的拔出长刀,遥指郑言庆,“儿郎们,给我上,杀得此獠者,赏万贯!”

    刹那间,四周钩镰兵齐声喊喝,结成枪阵,缓缓逼向郑言庆。

    言庆厉声喝道:“冯智玳,你想造反不成?”

    冯智玳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言庆身上可是背着云骑尉的功名。与冯智玳这些世族子弟不同,他们或者是承袭祖上的爵位,或者就是白身。冼夫人虽然被封为诚敬夫人,可是冯智玳如今,却只是一个白身。以白身而杀朝廷命官,即便是个武散官,这结果也非他能承受。

    可是,他却骑虎难下。

    一咬牙,冯智玳再次举起长刀,“给我杀!”

    我真的杀了你,难不成皇帝还会因为你,来怪罪我冯家吗?

    冯智玳生长在岭南,对于中原的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他很难弄清楚,那盘根错节的世族关联。

    从这种角度来说,他只是一个公子哥罢了!

    言庆也怒了,脚后跟一磕马腹,玉蹄儿希聿聿一声暴嘶。

    就在他要催马大开杀戒之时,只听军营外,传来一阵号角的呜咽声。一队队,一列列弓弩手冲进大营,二话不说,张弓搭箭,对准营中众人。紧跟着,周法尚带着一干将领,押着一名五花大绑的军官,冲进营中。

    “全都给我住手!”

    周法尚厉喝道:“谁敢动手,格杀勿论。”

    郑言庆勒住了缰绳,怀抱银鞭,在马背上朝着周法尚欠身一礼,“周总管,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全礼。”

    周法尚点点头,沉声喝道:“郑言庆,你不好好在你的住所待着,为何来这里杀人寻事?”

    “周总管,非是末将寻事,实乃冯家欺人太甚。

    他先带人当街殴打我郑氏宗团,还绑走了安远堂小公子郑宏毅。我前来讨要说法,他竟要我报门而入。周总管,我郑氏宗团来掖县,是想为国出力,为陛下效忠,却非前来受辱!”

    言庆开门见山,把问题上升到了家族之间的冲突。

    周法尚闻听,也不由得感到头疼。

    他当然知道事情的缘由,谢科通知他之前,他已经得到了禀报。不过在他看来,郑言庆处理的很好,不但没有点起兵马,还下令郑氏宗团不得擅自行动。以这样一种姿态,想来冯智玳也不好太过分。

    没想到,这冯智玳竟然要言庆报门而入。

    更没有想到,言庆竟然敢在冯家营地里大开杀戒……刚一进营的时候,看到这遍地的死尸,周法尚也是吃了一惊。他本来还想装糊涂,可现在看来,恐怕不太可能。郑言庆这是真怒了!

    而冯智玳死了这么多人,又岂能善罢甘休?

    一个是关东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一个是统帅岭南,在俚僚之中享有威望的新兴贵族……

    周法尚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让宗团加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害怕这种家族间的冲突,会影响到军心。然而现在看来,他此前最担心的郑言庆,并非惹事生非之人;反倒是冯智玳有些不懂轻重。

    他深吸一口气,“冯智玳,郑言庆所说可有虚言?”

    “这个……”

    冯智玳这会儿也有点犹豫了!

    他只是想帮朋友出一口气,教训一下郑言庆。

    加之郑宏毅早先有不敬言语,他以此为借口,想要杀一杀郑言庆的威风。

    原以为,郑宏毅在他手里,郑言庆会立刻点起兵马,围攻冯家大营。哪知人家孤身前来……

    “周总管,郑言庆所言,不假……不过他在我营中大开杀戒,又何曾将我冯家放在眼中?”

    言庆冷笑道:“你若不惹我,我又岂能杀人?

    我本抱着一番好意前来,想要解说一下。可你连见都不见,竟吩咐你的这些奴才来羞辱我?

    冯智玳,某家虽年幼,又岂是你能羞辱?”

    眼见这两人言语之间,又再一次发生了冲突,周法尚连忙纵马上前,拦在两人中间。

    “冯智玳,还不让你的人散去!”

    “可是……”

    “冯智玳,这里是掖县,是水军大营,不是你岭南家中。我再问你一边,还不把人都散开!”

    周法尚平日里温文儒雅,看似饱读诗书之人。

    可他这辈子,也是从疆场上杀出来的。一发怒,自有一种威严。饶是冯智玳嚣张,但在周法尚跟前,也只能乖乖低头。

    周法尚指着那五花大绑的军官道:“郑言庆,此乃在街上围攻你的排镩手队正。未得我之将令,竟敢当街闹事。人我给你送过来,如何处置,你看着办就是。”

    言庆立刻明白了周法尚的用意。

    于是马上一拱手,“言庆此来,本是为助战,并非想要生事。此人虽当街围攻我郑家族人,然则也是朝廷所命。我也不想为难他,只要冯公子放人,我就对此事不再追究。”

    周法尚心里暗赞一声:鹅公子果然一点就透!

    他扭头看着冯智玳,“冯公子,你怎么说?”

    言庆已经划下道儿了,就看你冯智玳接还是不接。你放人,我不管他的死活……他可是看你冯公子的面子,所以才带着官军围攻郑家族人。如果你冯智玳不管他的死活,我更不在意。

    这一次,换做冯智玳脸色铁青。

    他恶狠狠的瞪了郑言庆一眼,一咬牙,沉声道:“去通知菓儿,让她把那个郑家小子,放了!”

    两名亲随,立刻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功夫,就见一名瘦小的武将,押着郑宏毅出来。

    他身材不高,大约165公分上下。体态略显瘦削,步履跨度很小,但又非常坚实。身穿一件黑皮软甲,堕马髻斜插稚鸡翎。长的很秀气,只是眉毛略有些粗……乍一看,郑言庆觉得这个人,似乎有点面熟。可他却能肯定,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只是神韵,似曾相识。

    郑言庆还在努力回忆,这个人会是谁。

    而来人则把郑宏毅带到了冯智玳的身边,冯智玳朝他点点头,只见他手中寒芒一闪,一柄利剑陡然出现在手中,灵巧的隔断了郑宏毅身上的绳索。

    宏毅连忙跑到了郑言庆的身边,惭愧的想要开口说话。

    “咱们回去再说!”

    言庆轻声道,而后看着冯智玳说:“冯公子,今日郑某多有得罪,还请恕罪。郑某不知道是何处得罪了你,先向你道歉。如果你还要寻我麻烦,就只管找我,我奉陪到底。但拿别人出气,不是好汉所为。”

    他说完,转身对周法尚拱手道:“周总管,末将的事情解决了,不知总管还有什么吩咐?”

    周法尚微一欠身,“半缘君但走无妨。

    我还有些话要和冯公子说……不过,冯公子也是年少气盛,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郑公子莫挂在心上。你们都是少年俊杰,将来都是朝中栋梁。凡事还是以和为上,莫弄的兵戈相见。”

    郑言庆躬身应命,而后告辞离去。

    雄大海和沈光,依旧步下行进,一前一后,护佑郑言庆。

    不过沈光牵来了一匹马,请郑宏毅上马。

    四人缓缓退出军营,周法尚脸上的笑容,也陡然消失。目光严厉的瞪了冯智玳一眼之后,他吩咐把那队正松绑。

    “冯公子,请随我到帐中说话!”

    他下马大步流星,往军帐行去。

    不管怎么说,周法尚和冯智玳的父亲冯盎,都是同僚。若以辈分而言,他是冯智玳的长辈。

    若说到官职,冯智玳既然率宗团助战,那就是周法尚的部属。

    面对这样一位长辈的呵斥,冯智玳不敢再有半点骄横。示意让手下收拾营中尸体,他跟着周法尚,走进帐中。

第廿二章 缘由

    第廿二章缘由

    ,飞大!

    片乌云自天际而来,缓缓压向掖县。

    看起来,要下雪了!

    在回去的路上,郑言庆一言不。

    郑宏毅有些紧张地说:“言庆,这一次真不是我生事,是他们故意挑衅。我今天和几个朋友在酒楼吃酒,不成想冯家的人也来了,就坐在我们隔壁。他们言辞之间,颇有诋毁你的意思。我于是和他们争辩”那些人二话不说,就冲过来打架。一开始他们有十几个人,后来也不知从何处跑来了一群官军,和冯家的人联起手来。我寡不敌众,这才被他们抓走。”

    言庆的脸色,原本有些阴沉。

    听郑宏毅惶恐的解释,他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宏毅,我没有怪罪你,网才我就说了,冯智玳是针对我来的。你不过是被殃及池鱼,只是我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他冯家的人?。

    郑宏毅这才松了口气。

    四人回到住所,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其中不泛河南世族子弟,见到郑宏毅回来,一个个都放下心神。

    黄河以南的世族子弟,大都是在掖县助战;黄河以北的世族子弟,则是前往涿郡听从调遣。

    郑宏毅身边,倒是结识了不少世族子弟。

    所以他这一出事,来掖县助战的世家子弟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如果郑宏毅再晚一点回来,这帮好斗的小子们,说不定已点起兵马,杀到冯家的军营去。毕竟,对于关东士族而言,岭南冯氏终究是小门小、户。即便有进夫人值得敬佩,但家族的底蕴,终究比不得世族门阀。

    郑言庆和郑宏桑,一一道谢。

    又在住所摆下了酒宴,款待众人。

    酒过三巡,郑宏毅突然开口问道:“诸位哥哥,可知道这冯智玳,为何要寻我不是?”

    “哦”

    名世家子犹豫一下,轻声道:“宏毅,这件事我到是有些了解。不过冯智玳针对的并不是你,而是半缘君,郑公子。”

    言庆和谢科正在窃窃私语,闻听那世家子的话,顿时产生了兴趣。

    “愿闻其详。”

    “这件事说起来,却有些长了”郑公子还记得麦子仲否?”

    言庆一怔,点头道:“可是麦老柱国的孙公子?”

    “就是他。”那世家子说:“冯智玳的父亲,左骁卫大将军冯盎,于先帝在世时,曾汉阴(今甘肃礼县)太守,与当时麦老柱国之子麦孟才,也就是麦子仲的父亲,关系非常之好。

    他两家都是南来之人,所以交往密切。

    麦子仲和冯智玳不仅仅是世交,而且从小一起长大,犹如兄弟一般。”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言庆如果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就真是白白重生一世。

    当年他与麦子仲击鞠,不仅仅战胜了麦子仲,而且还以割喉礼羞辱麦子仲。鞠战之后,麦子仲退出洛阳,返回长安。冯智玳这是要给麦子仲出气啊!以前言庆和冯智玳没有交集,加之鞠战一年之后,他护送长孙无垢前往峨眉山寻医,与外界几乎断隔。冯智玳即使有心1也找不到机会。

    这一次,言庆来掖县助战。

    冯智玳既然遇到了,自然想要借此机会,为好友出一口恶气。

    少年心性,倒也说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为朋友出头,两肋插刀,

    郑言庆知道了事情缘由之后,反到对冯智玳没了恶感。少年时,谁能不干几件荒唐事?再者说,为朋友出头,未必算得上荒唐。

    酒宴散去之后,郑宏毅犹自不甘心的说:”言庆,就这么放过他吗?”

    郑言庆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开阔天空。这个冯智玳倒也是个有情义的人 呵呵,若是有可能,我倒是希望你和他成为朋友。一个能为朋友出头的人,未必坏到哪儿去。

    再者说了,咱们今天杀了他那么多人,冯智玳未必会再来找咱们的麻烦。

    很可能,周总管也不会让他继续留在掖县

    郑宏毅虽说心里不太情愿,但言庆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追究下去。

    就这样,郑、冯两家的冲突,来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

    周法尚在冲突生的第三天,就下令冯家的钩镰兵登上三艘从沙卑城返回的海船,前往沙卑城集结。

    不管冯智玳是否是心荆情愿离去,留驻掖县的各方人士,都松了一口气。

    这两大世家的冲突,很有可能演变成新兴贵族和关东世族的大规模博弈。若放在平时还好,这大战将临,若生这种事情,恐怕于战事有不利的影响。

    家离开,一家沉默,,

    这也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结局。

    不过从这件事情上,使得不少人又看到了郑言庆极为强硬的一面。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言庆表现的非常得体,并未有任何出轨之处。这不由得让人暗自感叹:昔日鹅公子,业已长大成*人!

    腊月十八日,左骁卫大将军来护儿自沙卑城传来军令,命集结于掖县的不…。广腊月二十二日前。登船开拔。前往沙卑城集 液县已聚集了近万人的宗团前来助战,军令传来,各家人们纷纷开拔1连同先前留守于掖县的一府排蹿手和一府弓弩手,纷纷启程离开。

    周法尚在腊月二十日傍晚,连夜召见了郑言庆。

    “郑公子,来总管传令,命我等立刻开拔,前往沙卑城集结。

    然则各路插重,尚未抵达齐备。如今,河南之地盗匪丛生,而掖县又是我水军根基所在,不可以不谨慎对待。我与总管商议。准备暂留你于掖县城中,委以旅帅之职,协助掖县方面,接纳各方辊重,防备匪患侵袭。

    二月初十之前,各方插重抵达齐备,你押送插重,前往沙卑城报到,你以为这样安排如何?,小

    郑言庆一怔,旋即点头道:“单凭总管吩咐。”

    “恩,你与谢科留守掖县,除谢科本部宗团之外,我再与你一旅兵马,共五百人。郑宏毅等一干宗族之地,都将随船前往沙卑城。我们走了之后,这里的一切,就拜托你二人费心。”

    周法尚的言辞很客气,但郑言庆却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气息。

    怎么感觉着,似有人想把他置于此次战事之外?

    留守掖县,明里说的好听,等待辐重齐备。可实际上,亦等同于把他和谢科,给边缘化了。

    给了一个旅帅的军职,其实狗屁不是。

    是有人故意针对自己吗?可又是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呢?

    言庆心里想着,手上却不慢,插手道:“末将听从总管调遣

    周法尚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他犹豫片刻,“郑旅帅若对此次安排有异议,大可以提出

    异议?

    的确是有一些!

    不过能远离于危险之外,本就是郑言庆心中所想。他虽挂了个云骑尉的头衔,可是在这军中,却是位卑言微,起不到什么作用。既然有人不待见他,他又何必冒着危险,热脸贴冷屁股?

    所以,郑言庆面色平静,插手道:“末将没有异议!”

    “其实”

    周法尚叹了口气,“郑旅帅的才华,世人皆知。从这段时间来。你的处事手段来看,倒也不是个跋扈且畏死之人。只是”你且安心留守掖县,待我有机会,再为你向来总管说项。”

    这一番话,其实已经说的非常明白。

    对你有看法的人不是我,我个人很欣赏你。

    只是来护儿大将军,似乎对你有些意见。跋扈畏死?郑言庆先是一怔,已大致猜出了端倪。

    恐怕是郑醒,在来护儿面前进了谗言。

    相比于郑醒的根红苗正,郑言庆一个旁支出身,本就说不清楚。

    来护儿是个很看重门第出身的人,即便是郑言庆才学出众,名声不凡,但他对郑醒怕更信任一些。

    “周总管,我那堂兄,如今可好?”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周法尚脸上的笑意随之一浓,“郑醒武艺高强,甚得大将军所喜,郑旅帅无需为他挂念。”

    这一句话也就说明白了,来护儿为什么会对郑言庆有看法。

    言庆微微一笑。插手躬身,退出中堂。

    哈,不去就不去,反正我原本就不太愿意趟这些浑水!

    郑言庆倒是没有往心里面去,很愉快的返回住所。谢科久习玄学,也不是一个好出风头的人。

    能留下来和郑言庆作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谢科并没有表现的太过于愕怅。反倒是郑宏毅,与言庆颇有些不舍。

    第二天,郑言庆送郑宏毅登上五牙战舰。

    临别时拉着郑宏毅的手,低声道:“宏毅,你需记住我的话,凡事莫要冲得太靠前。这军功武勋,只要活着就赚取不完。如果你出了意外,再大的功劳,于我安远堂,也没有意义。”

    郑宏毅用力点点头。轻声道:“言庆,你的话。我牢记在心。

    不过你也别总留在掖县,还是早些前往沙卑城与我汇合吧。小人作祟,我断不会让他如意。”

    所谓的小人,当然就是指郑醒。

    郑宏毅又不是傻子。哪怕为人娇憨天真了一些。可生长在世家大族当中,心思也受过磨练。

    他当然能着出,这次的安排有猫腻。

    只需再一打听,就能猜出一个端倪。

    郑言庆笑道:“你莫要为我的事情担心,也不要和郑醒再有冲突。只需记得我的话就行”宏毅啊。兵者诡道,疆场之上变化瞬息,你万不可粗心大意。我会尽快前去,与你汇合。”

    言必,郑言庆和郑宏毅,拱手告别,目送他登上海船。

    其时黄昏,细雨宾微。

    远处碧森森一带松林,缭绕着一团团黑云。

    黑云沉坠在树梢头,死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的来临 (未完待续)

第廿三章 借粮

    第廿三章借粮

    刚州…凯业七年的冬天,特别冷!

    辽东许多河流出现了大面积的冰冻现象。隋军在年末的几次作战中,将盘踞在辽东地区的鞋鞠人打得落花流水。鞋鞠人小作为高句丽的爪牙,此前和契丹都是困扰隋军的因素。随着契丹归降,鞋鞠人独臂难支,被隋军击溃之后,不得已向北方退却,试图在白山黑水间休养生息。

    杨广也没有追击鞋鞠人。

    在他看来,蛛鞠人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根本不值得他去关注。

    他现在要做的是,以排山倒海之势,迅击溃高句丽,使前来观战的西域各国酋,更加臣服。

    所以,杨广击溃鞋鞠人之后,立刻调遣兵马,向辽水急进。

    金乌西沉,暮云四合。

    场大风雪过后,将莱州湾包裹在一片银装素裹。

    66续续的辐重运抵掖县。郑言庆和谢科轮流值守,与掖县地方官员合作,将辐重卸载渡口。

    新的的一年。就在这种忙碌中,悄然渡过。

    郑言庆和谢科,非常尽职的做好他们份内工作。新年过后,掖县的县令率官员前来军营拜会。

    言辞之间。就是告诉郑言庆和谢科,新年过后。至正月十五之前。不再会有辐重运抵掖县。该送来的,都已经送抵;自乞寒日开始,还没有送抵的辐重,也会暂时停止,直至正月十五以后,才会运。那将是水军最后一批辐重,预计会在二月初,才能抵达莱州湾港口。

    也就是说,他们的工作已告以段落。

    郑言庆和谢科对这个消息。自然很高兴。他们也乐得轻松,能在繁忙的琐事中,偷得几日清闲。

    在军营中,宴请了掖县当地官员之后,郑言庆下令加强对港口的巡逻。

    他与谢科分为两班,全天轮值在港口上。

    这边堆积了许多辐重粮草,虽说东莱郡的状况还算平稳,但齐郡等地盗匪丛生,响马层出不穷。保不住什么时候,那些响马就会出现在东莱郡。所以必要的守护,郑言庆不敢放松。

    这一天,掖县县令派人前来。说是想在掖县酒楼中,宴请郑言庆和谢科。

    谢科对于这种场面上的斡旋,素来是报以反感。他毫不犹豫的推辞,并与郑言庆商量,换一下值守的时间。

    而郑言庆在军营里也呆的久了,正想借此机会,去掖县城里走走。散散心。

    所以他和谢科换防之后,留下沈光在营中,带着雄大海前往县城。

    雄大海是个闷子,言语不多。与谢科说不到一块。

    但沈光不一样,他游走江湖,见多识广。虽说学识比不得谢科,但却能说到一起。郑言庆觉得,自己去掖县。总要给谢科留个说话的人才好。雄大海自然不行。那也只有沈光合适。

    已过立春,不过掖县城依旧冰寒如故。

    郑言庆身披一件青色的狐裘大氅,催马进入县城。

    掖县县令名叫黄文清。并非东莱本地人。他祖籍信都武邑。开皇三年入仕,从一个卑品的功曹做起。历时二十余载,才做到了如今这七品县令的位子。黄文清的年纪,已过了五十岁,上升的空间不大。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颇有些无欲无求的心态,除了本职的事情做好。其余事情一概不理。平日里游山玩水,饮酒赋诗,在东莱郡治下,也是小有名气。

    能力说不上太过出众,不过治理掖县四只,倒是能做到治下平靖,百姓安居。

    在过去一段时间,与郑言庆的合作也是很得当。该做的事情他做好。不该做的事情,绝不插手。

    所以,言庆对黄文清的印象,相当不错。

    抵达永春酒楼时,黄文清已经等候在那里。他要了一个单间,站在酒楼门口,等候言庆到来。

    要说起来,他等候言庆,倒也不算过分。

    论出身名望。言庆三品出身,远比黄文清卓品出身高出许多;论才情名气,言庆已隐隐有士林宗师的威望,黄文清不过在东莱小有名气。至于官爵,言庆的前程可远比黄文清远大。

    所以黄文清在酒楼外等候。待到郑言庆抵达。连忙迎上前去。

    言庆下马,把玉蹄儿交给雄大海,然后拱手道:“黄县令,小将军务繁忙,故而来的晚了。有劳县令在此恭候小将安敢受得?。

    “小受得,如何受不得?”

    黄文清一脸笑容,上前拉住了郑言庆的手臂。

    两人在酒楼外寒暄了一阵,而后把臂而行,来到单间。

    再楼的伙计,连忙奉上了茶水点心。

    “我与郑公子在此说话,告诉老胖,让他拿出手段来,莫丢了咱掖县第一厨的名头

    老胖是掖县城有名的厨子,也是这家酒楼的镇楼之宝。永春酒楼靠着老胖的手艺。生意兴隆。

    言庆也听说过这个老胖,故而也不询问。

    与黄文清拉扯了一些闲话,他轻声问道:“黄县令,你此次找郑某前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黄文清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确有所求”。

    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询问道:“郑公子这一路走过来。可曾现,县城里有什么不妥之处?”

    言庆想了想,”::二二说,我环真没注虫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二令,您治下一向平靖,百姓安居乐业。据说去年还有一个好收成。可我刚才一路走过来,却现许多衣不裹体的流民,不知是怎么回事?”

    黄文清苦涩一笑,“看起来郑公子也觉察到了!”

    他起身走到单间门口,看看四周无人,才有坐回原处。

    这种小心谨慎的举动,让郑言庆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多了几分警怯。

    “郑公子,黄某今日请您前来,实在是有事相求。

    自去岁陛下征继役,举倾国之兵屯驻涿郡与东莱1民力损耗甚巨。如今,河南之地响马无数,盗匪丛生。这东莱的状况还好些。因为有我朝水军屯驻,故而无甚事故。然则周遭”

    今冬甚寒,许多地方冻死了人。

    些周遭地区的百姓,听闻东莱平靖,都纷纷前来投奔。这一二百人还好说,自乞寒日开始,至今短短十五天。我掖县增加流民近三千余人。周总管在的时候,我实在不敢告诉他,害怕引出什么事端来。然则现在,周总管走了。可临走之时,几乎掇空了掖县的库府

    言庆摆摆手,“黄县令。你长话短说

    “好,我想向郑公子借粮。”

    噗,言庆一口水喷出来,并且剧烈的咳嗽。

    他连忙道歉说:“小黄县令,实在抱歉”你刚才说,要找我做什么?。

    “借粮!”

    黄文清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我也知道,这要求有些荒唐,可我真是没有办法。这县城里流民越来越多。我听说开春之后。还会有更多流民前来。但库府之中,存粮所剩无几,实在难以安抚这些流民。不瞒公子。我已经散尽家财,向他处购买粮食,不过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我就想,请公子能借我一些粮食”不用太多,只需六百石,其余的我可以再想办法

    “六百石,够吗?小。

    “当然不够 但至少能撑一些日子,我也好想其他的主意。

    郑公子只管放心。只要我筹集来了粮食,会立刻归还这六百石。今日冒昧相求,还请公子成全。”

    黄文清,是一个好官。

    他并非能吏,但至少有一颗为百姓着想的心。

    言庆手指急促的敲击食案桌面,眉头拧成了一个11字。

    这件事,可不是小事。擅自动用军粮,那可是杀头的罪名。他抬起头,凝视黄文清的眼睛。

    而黄文清,则坦然对视。

    “为什么想到,找我帮忙?。

    “无他。公子手中如今有三万石粮食,而且要到二月才会送往沙卓城。”

    “那你就认为,我一定会借给你?”

    黄文清苦笑着摇摇头,“妄动军粮,此乃死罪”我也不能确定,公子一定会同意我这冒昧请求。

    然则我现在别无他法,只能试一试。如果公子不肯成全的话,就当黄某什么都没说。”

    言庆揉了揉太阳穴,“可问题是,你已经说了!”

    “这么说,公子同意了?。

    1“我可没说同意”不过呢,黄县令也是一心为百姓着想,我若袖手旁观,实在是不合情理。

    这样吧,我可以借你六百石粮草。”

    1“当真?”黄文清顿时激动起来。

    言庆点点头,“不过在二月粮食起运之前,你必须要归还。小。

    黄文清起身一揖到地,“公子高义,黄文清代掖县数千民众。谢过公子的援助之恩。”

    “黄县令,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郑言庆心里苦笑。无缘无故的。卷入这场是非当中,实在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可他不能不帮忙,因为他实在不忍心,冷了黄文清的一番心意。

    他说:“以你一人之力,恐怕难有作用。这流民之灾,非是你能解决,弄个不好,还会令你这掖县乐土,变成一块是非之地。

    能帮就帮,不能帮可千万别逞强,否则你不是帮助那些人,而是给掖县数万百姓带来灾害。小。

    黄文清一听,顿时心惊肉跳。

    郑言庆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帮助黄文清。是对还是错。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帮忙,他自然不可能反悔。与黄文清又商议了一下借还粮草的具体事宜,言庆起身告辞。

    酒菜也不想吃了!

    这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他还要回去,和谢科商议具体的事宜,所以与黄文清告辞离去。

    雄大海把马匹牵过来,搀扶耸言庆扳鞍上马。而后他也牵着自己的马匹,刚准备上马,就听酒楼旁边一阵喧哗。

    个彪形大汉,分开人群,冲到了郑言庆的马前。拦住他的去路。

    只见他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雄大海一见有人拦路,顿时勃然大怒,上前就要驱赶。

    可见这汉子跪在马前,雄大海一愣。

    马上的郑言庆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那汉子大声道:“给我一百贯,我这条命就是您的!”

    言庆登时,懵了!(未完待续)

第廿四章 孝子

    “阚棱,你怎么又在这里捣乱!”

    永春酒楼的胖厨子,正好从酒楼里出来,看见有人拦住了言庆的去路,立刻跑过去,大声斥责。

    郑言庆究竟是什么人?

    老胖并不清楚。但是一个能让掖县父母官在酒楼外等候的人,绝不可能时一个普普通通的家伙。老胖其实是想帮那汉子,有些人他可以阻拦,有一些人,却不能阻拦,会丢掉性命。

    汉子的年纪并不大,看年岁也就是十六七的模样。

    不过体型魁梧,身材雄壮。一张白净的面孔,却带有一股子果毅之气。

    他叫阚楔?

    郑言庆勒住玉蹄儿,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听阚棱说:“老胖叔,我不是来给您捣乱……谁给我一百贯,我这条命就是他的!”

    老胖露出尴尬的笑容,连忙说:“公子还请见谅。这孩子名叫阚棱,是前段时间,从齐郡逃难而来的流民。

    身边有一位老母亲……这两天,他一直是这样,疯似的,只有有人从酒楼出来,他就拦路要钱。

    其实他没有恶意……阚棱,你在这里犯什么混?这年头,一百贯可以买三亩良田,你凭什么找人要一百贯?冲撞了公子的话,到时候治你的罪。你若是出事了,你娘该如何生活呢?”

    一条命,抵不上一亩田!

    这就是世道。

    阚棱露出失落迷茫之色,缓缓站起来,扭头准备离开。

    这时候,言庆突然开口了。

    “喂,汉子,你叫阚棱,是不是?”

    阚棱一怔,扭头向郑言庆看去,而后点点头,“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阚棱。阚棱的阚,阚棱的棱…你有什么事吗?”

    郑言庆闻听,哑然失笑。

    好威武的自我介绍……老胖顿时紧张起来,连忙呵斥道:“阚棱,你说话小心点,怎么对公子的问话,如此无礼回答?”

    “我……”

    阚棱开口想要说话,却被郑言庆晃了一下马鞭,拦住。

    “阚棱,你刚才说,谁给你一百贯,你的命就是谁的?”

    阚棱点头,“没错!”

    “好!”郑言庆的笑容更加灿烂,“这年月,什么都有价钱。你说你的这条命值一百贯,可有什么凭证?”

    阚棱不禁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郑言庆是要考校他。

    他胸膛一挺,大声道:“我有天生神力,从小随村里的老武师习武,善使大刀,可在百万军中,取上将级。”

    郑言庆被他这一句话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阚棱,:“你喜欢看三国?”

    阚棱的那句话,显然是受到了三国演义的影响。曹操问关羽说,你兄弟张翼德比你如何?

    关羽就回答:翼德比我高明百倍,在百万军中,取上将级如探囊取物。

    阚棱的脸,蓦地红了。

    他轻声道:“俺不识字,不过俺在酒肆里,曾听人说过这个故事。”

    “嘿嘿,我不管你是听过还是看过,但我却知道,这牛皮是靠吹的,本事是靠练得。你刀法如何,我现在不好评价。毕竟我也找不来百万人马。不过……”

    言庆说着话,目光向四下一扫。

    他看到了永春酒楼门口,有两尊石牛,顿时计上心来。

    牛,是掖县人最为钟爱的动物,也是一种吉祥,勤劳的象征。永春酒楼门前的石牛,每一个重量大约在四五百斤。郑言庆用手一指那石牛,笑呵呵的说:“阚棱,你若能举动那头石牛,随我行一百步,我就信了你的话。按你所说,你这条命,的确是值一百贯,我给你。”

    “此话当真?”

    阚棱虎目圆睁,“你可别骗我,否则我绝不饶你。”

    言庆哈哈大笑,扭头对挤到酒楼门口的老板道:“老板,我今天来没带许多钱帛,先拿出一百贯来,我回头派人给你送过来。”

    酒楼老板一怔,似有些犹豫。

    毕竟这些阿兵哥很少讲道理,如若他借给言庆一百贯,言庆到头赖帐……黄文清从酒楼上走下来,“高沛,郑公子既然说了,你还犹豫什么?此乃当朝云骑尉,水军旅帅,大名鼎鼎的鹅公子、半缘君,酒中仙。他向你借一百贯,是给你脸面。你若不放心,我来做保!”

    “啊,竟是鹅公子当面?”

    那酒楼老板一听,顿时动容。

    别看掖县是个小地方,可这消息并不闭塞。

    大名鼎鼎的鹅公子,谁人不知?偃师一座酒楼,就因为他一诗,一手字,赚的是盆满钵满。

    高沛顿时计上心来,快走两步上前,准备开口。

    可就在这时,阚棱突然道:“你是半缘君?就是写《三国》的半缘君?”

    不等郑言庆说话,一旁雄大海瓮声瓮气道:“除了我家哥哥,天底下还有谁,能写出《三国》?”

    “我信你!”

    阚棱大声道:“就冲您半缘君三个字,阚棱信你有一百贯。你且等着……”

    说着话,他大步走上前,勒紧腰中大带,双手抓住石牛大腿,气沉丹田,口中出一声沉雷暴喝。

    只听他大吼一声:“起!”

    那沉重的石牛,晃悠悠被他举过了头顶。

    “数好了!”

    阚棱高举石牛,还能开口说话。他迈步向前走,大步流星,似浑不在意手中沉重的石牛。

    言庆眼睛不由得一眯。

    “大海,这家伙的力气,看起来不比你差啊!”

    他本是无心而语,却不想一句话,把雄大海给惹恼了。

    “哥哥忒小看大海了……双手举牛算个甚?且看大海单手抓牛……”

    郑言庆一把没能扯住雄大海,就见雄大海冲到酒楼门口的另一头石牛跟前,大带一紧,单手抓住牛腿,黑脸紫,怒吼一声,将石牛高高举过头顶。刹那间,周围围观者,出一阵惊呼。

    原以为阚棱双手举起石牛,已经是了不得。

    哪知道这一位更厉害,单手就举起了那头石牛。

    脚下健步如飞,向阚棱追了过去。阚棱也听到了雄大海的话语,扭头一看,心中顿时大惊。

    “黑厮,你单手举得,我就举不得?”

    他说话间,松开一只手,单手举牛大声道:“俺不禁能举牛,还能抛接……黑厮,可敢一试?”

    阚棱说完,把手中石牛向空中抛掷,换手一把接住,脚下不见停滞。

    雄大海道:“这有何难?俺不禁能抛接,还能舞牛……”

    郑言庆那里会想到,他无心的一句话,竟惹出这许多的事故。眼见两人越说脸越红,越说火气越大,连忙纵马冲上前来,“阚棱、大海,你二人给我住手。”

    阚棱和雄大海,这才停下来。

    言庆示意他二人把石牛放下,对阚棱说:“随我到军营,我给你一百贯。”

    “好!”

    阚棱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直到言庆带着这一黑一白两个大汉离开,才有人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搬起石牛。可任凭他们如何使力,却不能让石牛移动半步。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算相信,那黑白两个大汉,可真是神力千钧。

    郑言庆带着阚棱来到军营,命人取来一百贯。

    “把钱拿去,记住,你的命,从现在开始,是我的了!”

    郑言庆神色淡然道:“我很快就要出征,你将随我一同出。我听说,你有一个年迈的老娘,把钱拿回去,好好安置她一番。因为这一次出征,也许会遇到很多危险,甚至丢了性命。”

    阚棱脸色一变,犹豫了一下,接过那一百贯钱。

    “俺明日正午之前,一定回来。”

    说完,他拿着钱,转身就走。

    谢映登挠挠头,“言庆,你就不怕这大个子骗了你的钱,而后一去不回还吗?”

    “他若真是如此,却可惜了他这一身好力气。”

    言庆轻声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个人的品性如何……放心吧,你没看沈大哥不在这里吗?”

    谢科这才觉察到,沈光不知在何时,离开了军营。

    不由得笑道:“言庆,你这可是早有防范啊!”

    “我可不是防范他,其是想观察一下他的品性。有些人,手里有些闲钱,那品性就会暴露无遗。”

    郑言庆沉声道:“这家伙自称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级。

    但若品性不佳的话,即便是有天大本领,我亦不敢重用。等等看吧,沈大哥自会分辨真伪。”

    而后,言庆又把话题扯到了黄文清的那六百石粮食上面。

    谢映登闻听,不由得有些挠头。因为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关键是在于,要如何操作,并不为人知才行。否则,若是被人知道,他二人擅自做主,动用军中粮草,那可是大麻烦。

    “我有一计……”谢映登说:“咱们每日换防,都会有一段时间的空当。何不借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将粮草拉出去;待到归还之时,再借由换防之时,送回原处。不过此时操作,需心腹之人才可。依我看,就让沈光出面处理此事。至于黄文清……我猜他也会非常小心。”

    郑言庆想了想,觉得谢映登说的这个办法,倒是颇有可操作的余地。

    于是点头答应下来,写下一封书信,命雄大海立刻回转掖县,交到黄文清的手中。

    当晚,沈光返回军营。

    “沈大哥,此行观察,如何?”

    沈光说:“我随那阚棱,一路到县城。此人到县城之后,就去了一家医馆,而后还花了十五贯,买了一个住所。然后他就去城北将他老娘接过去。他那老娘是个瞎子,而且体弱多病。

    我向医馆的人打听过,他老娘得的时富贵病,每个月需用一枚野灵芝来顺气,花费颇为高昂。

    我还在他之前居住的地方,问过一些人。

    大伙儿都说,这阚棱是个地地道道的孝子。

    明明一身好本领,可是为了不让他老娘担心,从不与人起冲突。侍奉他老娘也是尽心尽力。到现在,他甚至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冬衣。”

    “那依沈大哥看来,此人可以跟随我吗?”

    “若能照顾好他那老娘,这个人,必将死心塌地,为公子效力。”

    “这样啊……”

    言庆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说:“若如沈大哥所言,那倒是值得我,为此人花费一番心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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