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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庚新     篡唐txt下载     篡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三章 裴世矩

    黎明时,下起小雨。

    雨势不大,星星点点,可落在身上,却彻骨的冰寒。霹雳堂门外,挑起十六盏白色的灯笼。按照牛弘在开皇年间整理出来的礼制,二品大臣以上,当悬以十六盏白纸灯笼。这灯笼一挂起来,也就算是告之了世人:右骁卫大将军长孙晟,归天了!

    郑言庆坐在马车里,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大海,我们回家。”

    长孙晟归天,其丧葬之事,需先向朝廷禀报,而后转由鸿驴寺安排丧祭事宜。

    在此期间,霹雳堂阖府私忌七日,而后转交由朝廷风光大葬。

    这里面各种各样的手续,各种各样的仪式,非常繁杂。以长孙晟在朝中的地位而言,其丧祭之事绝不会是小打小闹。所以郑言庆也出不上力,加之守候三日,彻夜不眠,他也极其疲惫。所以高夫人就让他先回府休息一下,换好衣装再过去。

    雄大海赶着车,在细如牛毛的冬雨中行进。

    车轱辘碾压着地面,发出吱纽吱纽的声响,在初冬寂静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寂寥。

    言庆杀过人,前世也经历过许多生离死别。

    然而,重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哈士奇死了,他没什么感觉,因为也就是两面之交;亚亚死了,同样没有感觉,不过一面之缘。亲近一点的,可能就是毛旺夫妇两人。但郑言庆也没有那种痛彻肺腑的难过。而今长孙晟走了,他确是感到了痛苦……那种揪心过后,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灵魂般的痛苦。

    和长孙晟接触,还不到一年。

    其中还要减除言庆在清明时返家,途中遇袭的两个月耽搁。实际和长孙晟在一起的日子,可能只有七八个月而已。可就是这七八个月的时间,长孙晟待他若亲子。

    与李基那种内敛式地关怀不一样,长孙晟从不会隐瞒他对郑言庆的关注。

    所谓师父,亦师亦父。

    这种师生情谊,和后世那种所谓的老师学生,完全不一样。

    长孙晟对他是倾囊相授,甚至连他压箱子底的连珠箭术,也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郑言庆。

    如今,长孙晟走了……言庆不仅仅是失去了一座靠山,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一个关怀他,为他解惑授艺的长者。

    一想到这些,郑言庆的心,又有些绞痛。

    回到正俗坊的时候,郑府大门已经开启。

    几个老仆正在清扫大门台阶,看见马车停下,连忙迎上前来。

    “公子,您回来了?”

    郑言庆从马车里下来,将披风紧紧裹在身子上。

    说实话,以他的身子骨和功底,这样的天气并不会令他感觉多么寒冷。只是心冷,连带着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冷……“立刻传我命令,阖府披麻戴孝。”

    郑言庆吩咐道:“把门头那红色灯笼取下来,换上白纸灯笼。”

    几名老仆不由得一怔:这是谁家有了白事?

    不过又不敢询问,因为平日里总是和蔼的小少爷,此刻一脸阴郁之色,让人看着就有些心惊肉跳。

    郑言庆让雄大海先去休息,自己则回到了书房。

    朵朵和小念这时候都已经起来了,见言庆心情不好,也不敢过多的询问。小念去为言庆准备早餐,而朵朵则走进了书房,见郑言庆呆呆的坐在书案旁边,失魂落魄。

    “小秀才……”

    郑言庆抬起头,“老师走了!”黎明时,下起小雨。

    雨势不大,星星点点,可落在身上,却彻骨的冰寒。霹雳堂门外,挑起十六盏白色的灯笼。按照牛弘在开皇年间整理出来的礼制,二品大臣以上,当悬以十六盏白纸灯笼。这灯笼一挂起来,也就算是告之了世人:右骁卫大将军长孙晟,归天了!

    郑言庆坐在马车里,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大海,我们回家。”

    长孙晟归天,其丧葬之事,需先向朝廷禀报,而后转由鸿驴寺安排丧祭事宜。

    在此期间,霹雳堂阖府私忌七日,而后转交由朝廷风光大葬。

    这里面各种各样的手续,各种各样的仪式,非常繁杂。以长孙晟在朝中的地位而言,其丧祭之事绝不会是小打小闹。所以郑言庆也出不上力,加之守候三日,彻夜不眠,他也极其疲惫。所以高夫人就让他先回府休息一下,换好衣装再过去。

    雄大海赶着车,在细如牛毛的冬雨中行进。

    车轱辘碾压着地面,发出吱纽吱纽的声响,在初冬寂静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寂寥。

    言庆杀过人,前世也经历过许多生离死别。

    然而,重生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哈士奇死了,他没什么感觉,因为也就是两面之交;亚亚死了,同样没有感觉,不过一面之缘。亲近一点的,可能就是毛旺夫妇两人。但郑言庆也没有那种痛彻肺腑的难过。而今长孙晟走了,他确是感到了痛苦……那种揪心过后,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灵魂般的痛苦。

    和长孙晟接触,还不到一年。

    其中还要减除言庆在清明时返家,途中遇袭的两个月耽搁。实际和长孙晟在一起的日子,可能只有七八个月而已。可就是这七八个月的时间,长孙晟待他若亲子。

    与李基那种内敛式地关怀不一样,长孙晟从不会隐瞒他对郑言庆的关注。

    所谓师父,亦师亦父。

    这种师生情谊,和后世那种所谓的老师学生,完全不一样。

    长孙晟对他是倾囊相授,甚至连他压箱子底的连珠箭术,也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郑言庆。

    如今,长孙晟走了……言庆不仅仅是失去了一座靠山,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一个关怀他,为他解惑授艺的长者。

    一想到这些,郑言庆的心,又有些绞痛。

    回到正俗坊的时候,郑府大门已经开启。

    几个老仆正在清扫大门台阶,看见马车停下,连忙迎上前来。

    “公子,您回来了?”

    郑言庆从马车里下来,将披风紧紧裹在身子上。

    说实话,以他的身子骨和功底,这样的天气并不会令他感觉多么寒冷。只是心冷,连带着让他整个人,都觉得冷……“立刻传我命令,阖府披麻戴孝。”

    郑言庆吩咐道:“把门头那红色灯笼取下来,换上白纸灯笼。”

    几名老仆不由得一怔:这是谁家有了白事?

    不过又不敢询问,因为平日里总是和蔼的小少爷,此刻一脸阴郁之色,让人看着就有些心惊肉跳。

    郑言庆让雄大海先去休息,自己则回到了书房。

    朵朵和小念这时候都已经起来了,见言庆心情不好,也不敢过多的询问。小念去为言庆准备早餐,而朵朵则走进了书房,见郑言庆呆呆的坐在书案旁边,失魂落魄。

    “小秀才……”

    郑言庆抬起头,“老师走了!”“啊?”

    朵朵也吃了一惊。

    对于长孙晟,她好感并不多。哪怕是明知道,长孙晟参与了剿杀哈士奇的行动,是奉旨听命,可潜意识里,还是会把长孙晟当成仇人。

    原以为,听到长孙晟的死讯,会很开心。但真的听到了,朵朵并没有感到轻松多少,心里面有些空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什么。

    “朵朵,莫要再记恨老师了,其实老师他……没什么错。”

    “恩!”

    剁朵在他身边坐下,低着头,轻轻答应了一声。

    郑言庆说:“其实,对对错错,哪有那么容易说的清楚?当年你祖父刺杀先帝,是为了夺回基业,没有错误;先帝追杀你父亲,是为了平靖天下,也没有错;乃至于如今的皇帝,设计诛杀哈公公,老师他们奉旨行事,你又能说,谁对谁错吗?

    站的角度不一样,考虑的事情也不一样。

    哈公公想要为你姐弟夺回属于你们的荣耀,没有错;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他就是谋逆……唉,这种事情啊,哪能用对错就能解释的清楚。”

    朵朵无语,在言庆身边坐着下意识地握住了郑言庆的手!

    黎明时,长孙晟的死讯,传入宫中。

    杨广得知以后,竟放声大哭,宣布废朝三日,不理政事。

    晌午,萧皇后亲临霹雳堂,代表杨广祭拜了长孙晟。之后洛阳大小官员,包括留驻于洛阳的门阀子弟,纷纷前来祭拜。郑言庆以长孙、晟弟子身份,披麻戴孝,在霹雳堂门前迎来送往。整整一日,前来祭拜的人几乎没有断绝,也让郑言庆疲惫不堪。

    “贤弟,去休息一下吧。”

    与他同样在府门前接待访客的人,是长孙晟的三儿子长孙行操。他比郑言庆大十岁,而且身无官爵。长孙晟四个儿子,除了长子在仁寿四年十一月时,因汉王杨谅起兵作乱,长孙行布坚守太原,城破战死。

    长孙行操,和长孙行布是一母所出,亲兄弟。只是和行布相比,行操略显柔弱。所以朝廷封赏时,长孙晟没有报上行操的名字,而是由妾室所出的次子长孙怛安,接手了鹰扬郎将的封赏。

    长孙行操好诗书,喜音律,是个才子。

    他看郑言庆一脸疲惫状,也忍不住心中感叹,父亲收了一个好弟子。

    郑言庆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早上回去,他小睡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匆匆赶回霹雳堂。

    这一忙,就是一整天。中间也只喝了几口水,几乎没时间吃东西。

    特别是在萧皇后抵达时,郑言庆更是里外奔走。不仅仅是要引领萧皇后前往灵堂祭拜,而后还要赶回来,招呼那些随行侍卫和小黄门。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皇后手底下的人,更是一个也不能疏忽。

    长孙行操有些书呆子,让他处理这些事情,的确不太在行。

    本来高夫人和长孙顺德,是要言庆过去帮助长孙行操。结果到后来,成了言庆忙里忙外,行操却成了帮手。好在长孙行操性子柔和,也不在意这些。他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这个工作,如今言庆能做的好,他索性顺水推舟,当起了言庆的帮手。

    “三哥,那我去门房里歇一下。若是有事情,你再叫我。”

    郑言庆也不客气,转身走进门房。

    终究不是铁打的人儿,言庆坐下来,就不想再动了。有下人端来了食物,不过大都是以冷食为主。点心饼子之类的食物,但对于郑言庆而言,已经是美味佳肴。

    他正长身体的时候,连日操劳,损耗甚大。

    若不是早晨回家,吃了五个包子,喝了两碗豆浆,恐怕现在已经饿趴下了。

    也不客气,拿起一块饼子,细嚼慢咽。哪怕是饿得很了,言庆吃东西也很少狼吞虎咽。除非是特殊情况,他不得不那样做,大多数时候,还是会吃的非常文雅。

    两块饼子入腹,身子好像又有了气力。

    郑言庆正准备休息一下,却听门外一阵车马声传来。

    “这时候,是哪家大人祭拜?”

    天色已晚,言庆不由得有些好奇。

    仆人立刻上前回答:“公子,是河东裴老爷到了!”

    “裴老爷?”

    郑言庆立刻反应过来,恐怕是河东裴氏族长,闻喜县公,金紫光禄大夫裴世矩到了。

    他连忙起身,走出门房。

    这时候,长孙行操还傻傻的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迎接。

    白天看言庆做的无比轻松,好像也不是很困难。可怎么到了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有些不自在呢?

    “三哥,快过去迎接。”

    长孙行操这才如梦方醒,急急忙从台阶上走下来。

    郑言庆紧跟在长孙行操身后,走到马车旁边。这时候,丰窜挑起,从车上走下来一位年纪大约在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灰白,但并不是很明显。体态清瘴,面颊瘦削,却带着一种精干之气。那双眸子,也是颇有神采,令他看上去很年轻。

    若论实际年纪,裴世矩已经六十有二了。

    可他的精神很好,即便是操劳辛苦,不过很注意保养,以至于看上去,年轻不少。

    “三公子!”裴世矩向长孙行操微微颔首。

    言庆见行操没反应,于是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下。

    长孙行操这才算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见礼。

    “三公子,节哀。”

    裴世矩看到了郑言庆的小动作,不过并没有什么不满。

    只是眼中流露出一丝可惜的意味,心里叹了口气:季晟子嗣,竟无人继承衣钵。

    长孙晟何等豪壮的人物,可是……四个儿子中,少子无忌的年纪还小。若论说起来,倒是长子行布,最有乃父之风。只可惜过世太早,次子恒安,小肚鸡肠,凡事斤斤计较,只怕难成大气,至于行操,温文儒雅,可书生气太重,日后立足士林或可,然在仕途,大器难成。

    相比之下,反例是长孙晟的这个弟子……言庆看行操拘束的样子,也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裴公若要祭拜先师,请随小子来。”

    “有劳半缘君带路。”

    郑言庆一怔,疑惑的看了裴世矩一眼。要说的话,他和裴世矩可是相知甚早,然而由于各种缘故,两人从未见过面。没想到,裴世矩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不过想想,又很正常。

    既然他这个半缘君的名字是出自裴世矩之口,裴世矩焉能不关注他?

    他恭敬而不失礼数的侧半个身子,将香烛交与裴世矩,在前面领路,往灵堂去。

    裴世矩这一路上,倒也没有和他交谈,神色肃穆而庄重。

    此时,灵堂中也接到了消息,在长孙顺德的呼喊声中,高夫人率一众家小,跪坐堂前,迎接裴世矩。

    裴世矩上香,又少不得一番仪式。

    郑言庆在灵堂外,偷偷看了一眼堂上。

    就见高夫人面色苍白,眼圈红肿;长孙无忌则面露悲戚之色,神色凝重。

    无垢跪在无忌身旁,小脸上还带着泪痕,那梨花带雨的悲戚模样,让人看着心痛。

    只是,长孙恒安虽表露悲伤之色,却又似乎有些不耐。

    对于这位二公子,言庆的感官并不是特别好。总觉得他小家子气,而且有些轻佻,浑不似长孙晟的沉稳。眉头微微一蹙,郑言庆的心中,生出些许不满之意。

    “无忌,吃过东西没有?”

    言庆轻手轻脚溜进了灵堂,在无忌身旁跪下,轻声问道。

    “吃不下!”

    “吃不下也要吃一点,私忌七日,这才是第一天。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不吃东西,如何能撑得住?”

    郑言庆趁人不注意,把一块饼子塞到了无忌手中。

    “你是男人,要担起照顾夫人和无垢的责任。外面的事情我会盯着,这边你要多替夫人分担……喏,吃点东西,否则你身子撑不住,岂不是要夫人为你担心。”

    无忌捏住了饼子,看一眼郑言庆,露出感激之色。

    郑言庆又轻声安慰了一下长孙无垢。小丫头痛失父亲,心里非常难过。郑言庆看她的状况,似乎比高夫人的还要严重。心里不由得暗自担心,却又没有办法。

    裴世矩祭奠完毕,留下礼物,而后告辞离去。

    这时候,已经快到戌时了……按照规矩,高夫人一家人还要在这里守灵。

    本来,郑言庆也想留下来,但高夫人看他很疲乏,也实在不忍心,让他再陪着。

    “言庆啊,回去歇着吧。”

    高夫人柔声道:“这几日你一直在这里照顾你老师,今日又忙了一整天,身子会撑不住。李晟知道你有这份心思,已经很开心了。

    若是你病倒了,岂不是让他九泉下难过。而且后面还要有六天私忌,拜托你的地方还很多,你可要别累倒了。”

    自家事自家知,言庆也知道,他这么撑着,也没什么用处。

    于是又轻轻安慰了一阵子无垢,这才告辞离去。

    沈光在外面备好了马车,言庆上了车,只说了一句:“回家!”

    他什么话都不想说,只是感觉疲惫,想回去之后,好好泡个热水澡,睡上一觉。

    沈光答应了一声,赶着车往家走。

    可是刚出了铜驼坊,迎面两名骑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敢问,是郑公子吗?”

    沈光下意识的攥住了长刀,警惕的看着来人,沉声喝道:“尔等是什么人,为何拦阻去路?”

    马上骑士先伸出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我等是闻喜县公裴老爷家臣,奉我家老爷之命,在这里等候郑公子多时……我家老爷在前面的车上,有要事与郑公子商议,还请郑公子不要误会才是。”

    说完,左右一分,让出一条通路。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

    马车上悬挂着裴府的灯笼,郑言庆探头出来,不由得心中疑惑:裴世矩,找我吗?

第六四章 父女

    车厢里很宽敞,就好像一间移动的小房间。

    裴世矩公务繁忙,要往返于洛阳和长安之间,并承担着沟通西域等责任,所以很多时候,他大都是奔走于路上,故而这马车在制定的时候,就特意做了设计。

    不仅仅有火烛,还有一个小型书架。.'

    车板上铺着一张看不出是什么野兽的皮毛,坐在上面柔软和暖和,感觉很舒服。

    十张书案,旁边还堆放着一些公文。.'

    裴世矩一袭青衫,正在书案旁边翻阅。言庆登上马车的时候,他轻轻点头,示意言庆坐下。而后把一份公文批示完毕之后,这才枯起头,认认真真的打量郑言庆。

    “裴公,唤学生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裴世矩的日光看似柔和,但盯在人身上的时候,却格外锐利,好像能看穿人的心思。即便是郑言庆这种极能掩饰心f思的人,在裴世矩的日光下,也不免心虚。

    为何心虚?

    言庆也说不清楚。

    说的若玄幻一些的话,每个人都有一个气场。纛世矩的气场无疑极为强大,已经影响到了郑言庆的气场。这种无声的威压,让郑言庆感到几分紧张,心怦怦直跳。.

    “你呆了李德武”

    ·:&qut;啊?”

    “不要和我说什么是白衣弥勒做的好事。”裴世矩的语音很轻柔,但是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他目光灼灼,凝视郑言庆道,“虽说河南尹断定是白衣弥勒所为,司隶台也表示没有异议。可我知道,李德武是你杀的,对不对?&qut;

    不是我杀的…···,”

    郑言庆刚开口辩驳,却听裴世矩轻轻哼了一声,心里不由得-..跳,脱口而出道,“是我派人杀的。”

    操,我为何如此紧张呢?

    黹世就算面对那些省部级领导,乃至于中央的领导,他也从未有过如此紧张失态。

    可是裴世矩,却给他带来了别样的压力。

    裴世矩瘦削的面颊,露出一抹笑意。

    &qut;。其实,我早就想杀了那家伙。当初他发配岭南的时候,如果不是淑英执意阻拦,李德武如今早就成了枯骨。若那时傧,我能狠下心,拼着被淑英责怪一世,除了这畜生的话,淑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子难过……郑公子,老朽多谢你了。”

    对裴世矩而言,杀死李德武,如同捻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郑言庆有点糊涂了!

    他不知道,袈世矩这所谓的感谢,宄竟是出自本心,亦或者是在和他说笑?

    “我不用担心,我今天找你,不是因为李德武……他和我裴家,

    只是你杀了他,却不够干净利落。

    司隶台与河南尹的断案,也只是瞒过那些愚夫愚妇嬉眼睛,却瞒不过聪明人……如今,淑英的压力很大。坊间有不少流言,说是她暗中指使人,杀了李德武。&qut;

    裴世矩说到这里,忍不住用双手搓*揉面颊。

    这个女儿啊,可真不让他省心。

    早先是死活不肯听他的安排,非要嫁给李德武;后来李德武发配了,裴世矩让裴淑英和李德武断绝关系,她又不愿意听从。叛逆,可真是够叛逆。但不知为什么,裴世矩就是喜欢女儿的这种个性。要是换做其他儿女这样,他早就断绝父女关系了。

    如今,女儿和李德武划清了关系,按说裴世矩应该高兴才是p可那李德武又跳出来搞风搞雨,让他很不高兴。杀他?太容易了。

    裴世矩原本打算,找个机会把李德武抓起表,按上一个罪名,把他发配到蛮荒之地。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了,再找人把这家伙弄死。对裴淑英没有半点影响。

    一个跳梁小丑,也敢挑战一个数百年世族的尊严!'.没想到,裴世矩还没出手,李德武就死了…&qut;’

    一开始的时候,裴世矩以为是裴淑英做的事情,倒不以为然。哪知后来裴淑英的情绪很是不正常,这才引起了他的关注。

    言庆自以为做的是天衣无缝,可其实当李德武的尸体在洛阳被发现之后,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破绽。他千算万算,惟独没有想到,杨广会在那个晚上,剿杀哈士奇,并全城戒严。本来依着他的最初的计划进行下去,倒是和裴世矩的想法不谋而合。

    让李德武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过几年就算发现了他的尸体,也没有会再关注。

    再者说了,过几年…&qut;'恐怕这天下就要尸横遍地,谁又会在意一具枯骨呢7

    “你淑英姑姑,如今要出家为尼。

    裴世矩组织了一下词汇,而后苦笑道:“我劝她不住,.所以品好找

    我知道,她是受·木、了那些风言***,'所以才想着出家。

    既然这件事是你做的,我想请你帮我劝她一劝,让她打消了出家的念头。郑公子,我很疼爱我这个女儿,实在不想她古佛青灯的过一辈子。我也知道,这可能有些为难你,但淑英一向疼爱你,当初听你受伤,立刻就赶去了偃师探望。

    我想,说不定你去劝她,能有些作用。郑言庆顿时露出愕与芙之色。裴淑英要出家?这对于郑言庆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杀李德武的目的,并非是让裴淑英出家,而是希望裴淑英不要再去为那个家伙烦恼。

    “裴公,姑姑……何时要出泉裴世矩苦笑着挠挠头,轻声道:“她三日前拜白马寺方丈为师,恳求削发为尼。如果不是我及时回来,强行把她给带回家中,说不定现在……不过我拗不过她,虽然被我带回家,如今已开始带发修行。我实担心,她说不定什么时候……”

    .三天前!

    最近一段时间来,郑言庆忙着照顾长孙晟.根本没有时间,去听

    那些坊间传言。

    “那姑姑如今在何处?

    裴世矩说:“她现在被我关在家里占.

    可这丫头回家之后,就谁也不见。若不是我派了老妈子整日守候

    这丫头说不定已经削发了。这几日,南洋公主,还有广阳公主等她昔日好友都去劝说,可她连人都不见。我思来想去,就想到了你……说不定你能有办法,劝说她回心转意。”

    郑言庆这心里,当然不希望裴淑英出家为尼。

    他想了一下,“学生愿意去见一见姑姑,只是不知道,矩否劝说的动她。&qut;

    裴世矩一听郑言庆答应,立刻露出了笑脸。

    此时,他不是朝堂上严厉的裴大人,也不是族中德高望重的裴族正。他就是一个父亲,一个关爱女儿的慈祥老父。

    “既然如此,那你这就随起去吧。村

    “现在?”

    郑言庆一怔,旋即点点头说,“也好,夜长梦多,那学生就随老大人走上一趟。”

    看样子,裴世矩是真的急了!

    郑言庆从马车上下来,登上自家的车辆。

    随着裴世矩身后,缓缓而行。裴世矩的住所,距离铜驼坊并不远。沿途虽然有巡逻的士丰,但是看到马年上的灯笼,一个个自动退到一旁,也不会上前阻拦。

    很快的,马车在裴府大门外停下。

    裴世矩在仆人的搀扶下,走出马年,'向后·张望·了一下。见耘言表已经走过来,他点点头,对一个老管家道:“阿德,你带郑公子去后花园,去拜见一下小姐。

    那名叫阿德的老管家,好奇的看了一眼郑言庆,点头答应。

    “郑公子,请随我来。”

    他拿着灯笼,在黹面领路。

    郑言庆跟在他身后,却发现裴世矩并没有过来。

    裴公不过去吗7”

    阿德很无奈的苦笑一声,“既然老爷这么晚了请郑公子来,想必也没把郑公子当成外人。您是不知道,大娘子最近……除了教她佛经的师太之外,谁也不见。

    其他人还好,若是老爷过去,大娘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大娘子那么好的一个人,竟然成了这样予。老爷这几天卜不晓得费了多少心思,一点用也没有。

    郑言庆开始感觉头疼了。

    若只是为了一些风言***,以姑姑的性子,应该不太可能对裴世矩如此态度吧。

    难道说,还有别的想法。

    两人穿过夹道,在后宅的小径中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座独立的小楼门外。

    门口,两个婢女迎上前来,拦住了阿德的去路。

    “老管家,您有-什么事吗?”

    阿德说:“去传告一声,就说正俗坊的郑公子幕了,求大娘子一见。

    “郑公子?”婢女看了言庆一眼,点点头,而后轻声道:“老管家,通禀倒是可以,可大娘子见不见,小婢也做不得主。请两位在此稍候,小婢立刻去通报。”

    小楼里,似乎光线很睛。

    站在楼下向上看,二楼的窗户里,似乎没人。

    小婢进去之后,许久没有出来。郑言庆抬头看去,却隐隐约约发现,那窗口似有人影闪动。他知道,那一定是裴淑英从楼上往外看。犹豫了一下,他突然大声叫道:“姑姑,我是小妖啊!”

    ·:&qut;嘘,郑公子,请不要喧哗。’’

    婢女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

    哪知郑言庆根本不理睬她,依旧对楼上喊道:“姑姑,事情是我做的,与裴公无关。

    我只是气不过……姑姑,您若是对我不满,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可古佛青灯,绝不是解脱之道。”

    “小妖!↑’

    从楼上,传来幽幽的声音,正是裴淑英开..。

    “你回去吧……姑姑没有怪你,只是心里有些乱。.'

    让姑姑静一静,事.随过去了,自然就好了。你莫要再来了,我听光大将军故去了,你运段时间一定很忙。回去吧,好好歇着,别累坏了身子,姑姑也就放心了。”

    ·婢女惊讶的看着郑言庆,眼中充满了好奇之色。

    “可是一一一&qut;一”

    没有可是,你快点走吧,否则姑姑可就要生气了。

    &qut;‘那,姑姑保重,我先回去,等忙完了师父的乒情,我再来探望姑姑……还有啊,不许出家。姑姑若还是出家的话,那我就去白马寺,和姑姑一起出家。

    &qut;楼上,没了声息。

    阿德带着郑言庆离开,在墙上说,“这是近几夭来,大煨子说话最多的一次。&qut;

    而郑言庆却眉头紧锁。

    从那幽幽的言j中,他依稀,猜测到了一点裴淑英的心思。姑姑连见他一面都不肯,莫非是…&qut;'

    若真的如他所猜测的那种情况,他又该如何解决才好?

第六五章 不如意事常八九

    裴淑英根本不与言庆见面,裴世矩也是无可奈何。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个从小倔强。喜欢和他对着干的女儿,这次究竟是何故?

    不过,与此前不同的是,其他人前来。裴淑英连话都不说,只让婢女阻拦。

    而这一次,她至少站出来说话。在裴世矩看来,这似子是一个好兆头。至少证明了,言庆与其他人不一样。既然有效果,裴世矩多多少少,又看到了些许希望。

    他叮嘱言庆,时常来府中坐坐,就算是不能与裴淑英见面,能隔着小楼说说话,劝解一番也是好事。可言庆却知道,这一次裴淑英开口了。只怕是因为没有任何防备的缘故。若下一次再过来,裴淑英还会不会开口?言庆心里实无把握。

    回家之后,小念已烧好了汤池。

    郑言庆把全身浸泡在池水中。池水很烫,但也极大的舒缓了他这一段时间来,烦躁的心情。一整日的忙碌。让他着实疲惫。坐在汤池里。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直到小念急促的敲门声,把言庆从半梦半醒之间唤醒。

    他擦干身子,换上一身永服,走出了汤屋。

    “少爷,饭菜已轻准备好了。”

    郑言庆摇摇头,“我没有胃口……小念,你把饭菜收拾好,我很累。先去歇息。”

    疲乏的人,疲乏到一个极致的时候,往往会失去胃口。

    小念见郑言庆那憔悴的模样,也是一阵心疼。于是忙不迭去给郑言庆铺好床榻,伺候着郑言庆睡下,这才离开。可小念前脚刚走,郑言庆就睁开了眼睛。他的确是很累,很想睡觉。不知道为什么,躺在床榻上以后,那困意却一下子不见了。

    已过了子夜,依稀可以听到穿行在坊间的更卒,敲响了一更的梆子。

    空空空,寂寥的声音,在夜色中,更显出几分莫名的孤寂。

    言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干脆一下子坐起来,披上了衣服,走到火塘子旁边。

    塘火并不是很旺,不过在火塘子上的铁网,却呈现出红彤彤的色泽。

    言庆没有点燃烛火,而是坐在火塘子旁边,从一旁的炭盆里夹出几块炭。扔进火塘子里。用拨火的铁钎子,轻轻拨动塘火。加入炭后的塘火,变得红通许多。

    长孙晟的病故,将会给言庆带来什么影响?

    此前他忙忙碌碌,一直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此刻,他请闲下来,却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长孙昆病故,也就代表着言庆身后舟一座靠山,轰然倒塌。他的日子,将会发生一些变化。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心。

    不过,他的年纪还小,应该不会有人刻意的去针对他。

    言庆倒是不担心这个问题。

    长孙晨虽然走了,可是他手中还有一些可以使用的牌。房彦谦圣眷正隆,估计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倒台;裴世矩也会在关键时候帮他一把,只为昔日他曾说出了裴世矩的心情。然而,不管是房彦谦还是裴世矩。终究不会像长孙员那样管用。

    他是长孙晟的弟子,身上有着很深的霹雳堂烙印。

    所以不管言庆出了什么事,长孙昆都可以无条件的去帮助他。

    而房彦谦和裴世矩,都不可能这样……

    这洛阳城里,大鳄无数。

    言庆虽说有些关系,却很难有大作用。李基远在姑臧,那的确是一个会无条件帮助他的人,但距离太远。李基不在,与郑言庆有过联系的窦威和窦奉节,一个在长安,一个去了蜀中,都无法给予他太多帮助。窦贤虽然在洛阳,可终究没见过面,郑言庆也不好冒然打搅……至于郑家,如今能给予他的帮助,恐怕更少。

    这么一盘算,言庆发现,他手里的牌,好像并不多。

    以前长孙晟活着时,那手里一抓一大把的好牌。可是现在,这可用的牌,真不算多。

    那么接下来,他会面临什么状况呢?

    郑言庆认真的盘算了一下,感觉他如果继续留在洛阳的话,很可能要面临危险。

    天晓得,什么时候杨广发了疯,会不会要他随行,前往江都?

    要不,去长安?

    郑言庆州生出这个念头,旋即有掐灭了。

    长安那边的状况,未必会比洛阳好……

    关陇贵族之间的斗争,也很激烈。他这时候去长安,弄不好就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所以,长安、洛阳还有江都,郑言庆都不太想去。

    加之他还要设法送朵朵去蜀中,这让他感到很为难。没有足够的借口。他如何前往蜀中?

    唔。其实蜀中,倒是个安稳的去处。

    郑言庆开始盘算寿,用什么借口护送朵朵去蜀中好呢?

    干脆写封书信给窦奉节……若是窦奉节邀请,他岂不是就才了借口吗?

    郑言庆觉得,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不过朵朵的事情结束了,还才裴淑英的事特。他隐隐觉得,裴淑英好像也觉察到了,他二人之间的那种古怪情感。

    似母子不是母子,不是情人,却又似情人。

    估计,她就是在为这件事情而苦恼吧。

    毕竟里面牵扯到了一层伦理道德。特别是言庆杀了李德武之后,让裴淑英更加慌乱。

    她要出家,并不是怪罪言庆杀了李德武,也不是为了那坊间的流言蜚语。

    更多的,恐怕是不知道该如何与郑言庆面对。毕竟言庆的年纪,在这个时代都可以做她的儿子。裴淑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才……

    大致上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郑言庆也很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有四十岁人的心境,却偏僻是个十一岁孩童的身体。

    他喜欢裴淑英这种成熟的女人,但却又牵扯到了一个很禁忌的话题。

    呆呆坐在火塘子边上,郑言庆脑子里空荡荡的。忽然,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点燃蜡烛,然后铺开一张白纸,磨好了墨,提起笔来,却又凝注了。如果这么做,只可能两个结果:一是裴淑英打消出家的念头;二是裴淑英,永远不理他。

    言庆把毛笔,又放在了笔架上。

    双手用力的搓揉面孔,想要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让自己镇静下来。

    提起笔,又放下;放下笔,又提起……如此反复好多次,不知不觉,已过三更。

    罢了,拼一下吧。

    郑言庆狠下心,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首五言绝句。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写完之后,言庆深吸一口气,吹干了墨迹,然后将信放进了一个信封里,滴上火漆,盖上了印章。

    死也要死个明白,这样子躲躲藏藏,不管是对他,还是裴淑英,其实都是一种折磨。

    天亮以后,郑言庆要赶去霹雳堂。

    他让沈光把信送到裴府,然后就带着熊大海匆匆离去。

    又是一日私忌。

    不过气氛与昨日相比,似乎变得有些不太一样。长孙恒安母子,竟然与高夫人并肩跪坐。

    而高夫人虽然没说什么,脸上的不快之色,已溢于言表。

    看得出来,长孙恒安有点不安分。长孙顺德和长孙行操,一个是不理,一个是不敢问。

    郑言庆有心去说两句,可这是人家的家事。

    长孙顺德不开口,高夫人不说话,郑言庆也不好插嘴。

    回到家,已是戌时。

    沈光把一封书信交给郑言庆,说是裴淑英所书。

    言庆淋浴后,吃罢了饭,独自在书房中,打开裴淑英的回书。

    同样是一首五言,字迹娟秀,却颇具笔力。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言庆啊,你的心思我已知道,其实我亦如此。只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还是熄了这年头,各自寻找各自的生活吧。

    裴淑英的回答,让郑言庆呆坐于书案前,久久无语。

    姑姑这是在拒绝我吗?

    言庆又是一整夜未睡好……

    第二天,他出门之前,又写了一封信。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姑姑,不管你怎么想,我的心意不变。

    言庆用了汉乐府的《上邪》,来表达他的心情。也只有这首诗歌,才能表达。

    至于裴淑英会怎么去想,郑言庆已经不再考虑。

    昔年,杨过和小龙女在南宋那种礼教大防的社会。可以不惧人言,不畏伦理。

    而这年头,他又有何惧哉?

    出门前,他再次让沈光把书信送去裴府。

    朵朵和小念对此都颇为好奇,可是又不敢询问。

    当晚,沈光回来了。

    郑言庆拉着他问道:“姑姑的回信呢?”

    沈光摇摇头,“大娘子没有回书。”

    “那可说了什么?”

    “也没有……我根本就没见到大娘子。哦,他的婢女倒是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大娘子让你回去。”

    “啊?”

    “就是没有回书,没有口信,让我走……公子啊,你究竟再搞什么名堂?有什么事情,不能去和大娘子说吗?今天那小丫鬟看我的眼神儿,好像有点不对付。”

    郑言庆哦了一声,就回了书房。

    裴淑英不回书,是什么意思?

    言庆想了一晚上,也没能想出个头绪。

    于是第二天,他又让沈光去裴府送信。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这一天,裴淑英还是没有回信。

    但却让丫鬟传了一句话:不知所谓,勿再赋诗。

    郑言庆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不怕不知所谓,只怕你没个说法。只要你有了说法,我总有办法让你知道所谓。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好吧,你不让我赋诗,那我就填词好了。郑言庆把书信装好,交给沈光,送往裴府。

    一眨眼,私忌五日。

    长孙恒安表现的越发露骨,似乎大有要掌控霹雳堂大权的意思。

    郑言庆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站出来说了两句。却被长孙恒安的母亲,好一阵的尖酸刻薄话。长孙恒安的母亲,是洛阳本地一大户人家的女儿。因为出身的缘故,所以不能成为正室。长孙晟活着的时候,她倒是没有表露什么。可是长孙晟一故去,立刻就换了嘴脸。

    高夫人虽说是皇室出身,却是北齐皇室,一个没落的贵族。

    而长孙恒安的母亲却不一样,家中有良田万倾,更有仆人无数,牛马成群,只是因为出身的缘故,所以登不上台面,然而他手中有钱,霹雳堂上下打点妥帖。以至于长孙顺德基本上都是以沉默为主,至于长孙行操是个书呆子,更能忽略不计。

    言庆虽有辩才,却没法子和一个泼妇争锋。

    气呼呼的从霹雳堂离开,心里面憋着一股子火气。

    他回到郑府,刚坐下来,还没等歇一口气。就见裴行俨急匆匆的从外面跑进来。

    “言庆,大事件,大事件!”

    郑言庆心情正不好,所以冷冰冰的来了一句:“怎么,你爹要你和谢家娘子成亲?”

    裴行俨被这一句话憋得,险些吐血而亡。

    他手指颤抖,指着郑言庆说:“你胡说……”堵了裴行俨一句,郑言庆的心里面,顿时舒畅许多。

    他这才露出笑眯眯的申请,“好了,什么大事件?不是你成婚,莫非是你姐姐许亲?”

    “咦,你怎么知道?”

    郑言庆则一脸茫然之色:“我知道什么?”

    “我姐姐许亲的事情啊……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件事。”裴行俨用力的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来,“破野头家奴,为他儿子到我家求亲了。我看我爹的意思,有些心动。”

    “慢着慢着,破野头家奴是谁啊?”

    裴行俨一翻白眼,“除了宇文化及还能有谁?”

    宇文化及在去年这个时候,因擅自与突厥人交易,被隋炀帝杨广严惩,贬为家奴,赐予宇文述,不过很快的,这家奴的身份就被取消了,宇文化及重又获得重用。

    只是在洛阳城里,宇文家奴之名,已经流产开来。

    裴行俨出身商品,自然有些看不起宇文化及。所以在他口中,常以破野头家奴代替。

    “宇文化及,为他儿子求亲?”

    “嗯,就是那个宇文成趾……我爹也真是的,明知道姐姐喜欢你,还答应那家奴,说要考虑考虑。

    言庆,我可不管哦!

    我是不会同意,让那宇文成趾成为我姐夫。这件事,你必须帮我解决,不然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郑言庆闻听,目瞪口呆。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这事情怎么都赶到一块?长孙家内讧放起,朵朵还处于危险之中,裴淑英至今未能表明态度。现在倒好,又出了这么一桩求亲事件……一件事情连着一件事情,让郑言庆有点不知所措了。

    裴仁基这种暖昧的态度,让他颇有些恼火。

    之前长孙晟在世时,不但不阻止他和裴翠云接触。反而颇有促成之意。这长孙晟刚亡故,他就变了主意?虽然说还没有答应,可这考虑考虑,含义可是颇深。

    “那你姐姐怎么说?”

    “我姐姐还不知道此事,我也是今天晚上偷听到。立刻就来找你了。”

    “操!”

    郑言庆忍不住爆出了粗口。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瘦被人骑。他娘的,一个宇文脚趾,居然敢来撬我的墙角?

    士可杀不可辱,不争馒头争口气。

    郑言庆阴沉着脸,“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放心,我绝不会让脚趾头得逞。”

    裴行俨这才缓和了脸色,点头说:“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他在郑府停留片刻,就告辞离去。

    而言庆则在书房里徘徊不停,肚子快乱成了一锅粥。

    事特似子变得越来越麻烦,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裴仁基点了头,可就没有回还的余地。世家大族子女的婚姻,往往是身不由己。运气好的话,能找个知心伴侣。但若是运气不好,恐怕就要倒霉一辈子……宇文成趾,郑言庆见过。

    虽说也是一表人才,可一看就知道,是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家伙。

    和他兄长宇文成都一比,宇文成趾基本上可以算作不入流。让裴翠云嫁给他,未免可惜了她的才情。可是,长别员走了,破野头就开始不老实了。虽然宇文述对言庆颇为亲切,但郑言庆对破野头家,却没什么好感。特别是在哈士奇死后,破野头出人意料的接手了大定酒楼的产业,更让言庆感觉。给士奇的死,说不定和破野头家有关。

    这满门阴人。都不是好鸟……

    可是,该如何阻止这件事呢?

    言庆突然发现。他已轻有好些天,没睡个安稳觉了。

    再这么下去。只怕会神轻衰弱。于是吃罢了晚饭。郑言庆二估不说,就钻进了卧房。先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去考虑解决的方案。兵来将挡。水来土填,我才不怕!

    不过,也许是老天爷不想让他睡个安稳觉。

    好不容易睡着了,突然间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唤醒。

    郑言庆顿时怒火中烧,忍不住翻身坐起来。还让不让人活了?他没好气的问道:“谁啊?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事?”

    “少爷,是我!”

    小念在房外回答:“刚才霹雳堂派人过来送信,说是长孙娘子突然发病,有性命之忧。”

    郑言庆懵了……

    这还真是一个是非之夜,小无垢,又发的什么病呢?

第六六章 寻医

    夜,深了。

    裴世矩还没有休息,站在凉亭中,看着外面的景致。

    其实在这个时节,也没什么景致可看。但他却好像看的很入神,在寒风中负手而立。

    小径两旁的树梢上,桂着一盏盏灯笼。

    柔和的光亮,洒在小径上,颇有些幽深之意。

    裴淑英缓缓走来,登上凉亭。

    她一袭白裳,外面罩着一件淡青色的貂皮披风,手臂弯处,还搭着一件再厚大氅。

    轻轻披在裴世矩的身上,裴淑英唤了一声:“父亲。”

    裴世矩扭头,平静的说道:“这是你这些天来,第一次这么主动的叫我。怎么,想通了,不再出家了吗?”

    裴淑英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而是在裴世矩身旁站好,轻轻挽着他的手臂。

    “刚才翠云那丫头来找我。”

    “我知道……是不是破野头求亲的事情?”

    “嗯!”

    裴世矩拍了拍裴淑英的手,“翠云和破野头成亲,从目前来看,最符合家族的利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不太可能。

    不是那小郎君不够好,而是太过于出色。将来庙堂之中,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

    “那不是很好吗?”裴淑英忍不住道:“他将来能飞黄腾达,对裴家不也是一个照应?”

    “你想的太简单了!”

    裴世矩说:“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主从的问题,谁主谁从?郑家底蕴深厚,论根基,甚至远甚于裴家。只是苦于无后继之人,才落得今日局面。如今那小郎君风头甚健,我可以肯定,他日小郎君进入庙堂之时,也就是他着手掌控郑家之日。

    以郑家之底蕴,加上小郎君的才华“不禁是我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包括其他家族,也未必乐于见到。

    而且,裴、郑结亲,绝非陛下希望看到的结果。反倒是破野头,却能帮助我们,巩固地位。”

    裴淑英闻听,脸色顿时阴冷。

    “爹,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寻李德武吗?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开口家族,闭口利益。好像这世上,除了家族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们关心。当年你是这样,如今裴仁基也是这样……你们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任由你们摆弄的棋子吗?所以,我就不听你的话,全了你的心意。”

    裴世矩微微一笑,“可事实证明,你不听我的话,是错误的。”

    “即便是错误,我也不会低头。”

    裴世矩沉默了……“如今,你们又要用翠云的一辈子,去搏那所谓的利益。

    破野头成趾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才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子已成什么模样?翠云嫁给她,能有什么幸福?难不成,要让她和那种东西过一辈子吗?

    我绝不会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没用。”裴世矩扭头,正色的看着裴淑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连我也没办法插手。仁基的选择,并没有错误。

    事实上,我认为他做了一个极为正确的选择……小郎君年纪还小,季晟一走,他的处境会很尴尬。

    虽说他才华横溢,日后能有大出息。可世事变化,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他自己丫丫电子书的方仲永呢?或许他能飞黄腾达,或许泯然众人。

    用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去博取一个现实的利益……呵呵,换做是我的话,恐怕也会和仁基做同样选择。”

    裴淑英扭头就走。

    却被裴世矩一把攫住手臂。“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拦着我做什么?”

    “丫头,我觉得你对那小郎君,过于关心了“……裴淑英心里一颤,口上却冷冷道:“我关心,那是我的事情。我就是要关心,又怎样?”

    裴世矩的目光,犹如两支利剑,穿透了裴淑英的心。

    他默默的看着裴淑英,片刻后松开了手,“我上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才有了你这个一个不让我省心的混帐东西……丫头,你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我……”

    “丫头,我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她敢不敢那么做。

    若她敢那么做,倒是可以阻止这桩婚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要答应。”

    裴淑英眼睛一亮,“什么各件?”

    “这件事若成了,你必须要答应我,立刻返回裴柏村,从此再也不和他相见。”

    裴世矩是什么人?

    也许在一开始,他没有觉察到裴淑英和郑言庆之间的关系。

    然则,时间一长,他焉能察觉不到?他目光炯炯,凝视着裴淑英,等着她的回答。

    裴淑英咬咬牙,“我要知道,你有什么主意。”

    “你附耳过来。”

    裴世矩在裴淑英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裴淑英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件事,我若不点头,还是没有效果。

    你自己好好想想,也可以和她商议。不过若想通了的话,就不许悔改。否则,就算拼着让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会对付那小郎君。你应该知道,这其实并不难。”

    如果说,裴世矩先前的话,裴淑英还不在意。

    可最后一句狠话出口,却让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以裴世矩的身份地位,还有他的手段……如果真要对付他的话,他岂有半点活路?

    裴世矩转过身,“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给我回答。”

    寒风,卷过小径,扬起一片雪花。

    裴淑英沿着花园小径默默离去,再没有和裴世矩说一句话。

    我,该何去何从?

    郑言庆带着沈光,急急忙忙,赶到了霹雳堂。

    霹雳堂门口的白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摆,火光忽明忽暗,透着一股子苍凉气息。

    府门外,停放着一辆马车。

    郑言庆从马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蓬蓬蓬擂响了大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开了。

    门子一看是郑言庆,也不敢怠慢,连忙闪身让路。

    “郑公子,您怎么来了?”

    “听说无垢发病了?发的什么病?怎么会发病?”

    门子有些犹豫,正想着要不要如实禀报,却听到里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连忙转身看去,却是长孙行操,陪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往外走。

    长孙行操一见郑言庆,不由得一怔。

    “言庆,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观音婢发病了?”

    “这个……”长孙行操似有些尴尬。他点点头,思忖着,该如何向郑言庆解说此事。 郑言庆则向那老人一拱手,“吴先生。”

    “哦,郑公子“……那老人,正是洛阳城鼎鼎有名的医者,名叫吴景贤。去年言庆手受伤,还是吴景贤为他医治。

    言庆问道:“无垢发的是什么病?”

    吴景贤捻着胡须,轻声道:“小娘子是气疾发作。”

    “气疾发作?”郑言庆一怔,“那不是和“”

    他想说,那不是和长孙晟的病症一样?

    吴景贤点头道:“公子所言正是。小娘子这气疾,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与大将军的情况有些相同,但又不太相同。大将竿生前体格健硕,普通的发作,并无有大碍;可小娘子的身子骨……所以她的病症颇有些棘手,一旦发作,很容易变成大病。我已为她服下理气丹,情况稍有好转。我正准备回去,抓药。”

    郑言庆说:“那我先去探望小娘子,不耽搁先生抓药了。”

    说着话,他就要进去。

    长别行操拦住了他“言庆,一会儿……你看罢了观音婢就赶快走吧,莫要再生事端。”

    郑言庆冷冷看了长孙行操一眼。

    目光森冷的,若万年寒冰。长孙行操被他瞪了一眼之后,讪讪然,没有再开口。

    郑言庆带着沈光,直奔后宅。

    沿途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很快就来到了高夫人的住处。

    长孙无忌一脸怒气,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到郑言庆,他急忙跳下来,迎上前去。

    “先带我去看夫人和观音婢。”

    郑言庆不等他开口,就沉声吩咐道。

    长别无忌一怔,点点头,带着郑言庆走进了房间。

    高夫人正坐在床榻边上,看着在病榻上躺着的观音婢。见言庆来了,她轻轻点头,做势让言庆不要出声。

    “夫人,观音婢情况如何?”

    郑言庆走过去,在高夫人身旁跪坐下来。

    只见无垢圆圆的小脸,有些苍白。美丽的双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颤抖,隐隐可见泪光闪动。

    她不时发出轻声咳嗽,声音有些发闷。

    言庆一蹙眉,伸出手去,搭在无垢的手腕上。他习练养生术,虽说不懂得医术,却也大致上能分辨出一个好坏来。这时候,无垢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眼睛睁开。

    “娘,我胸口好沉。”

    高夫人连忙把无垢抱起来,放在膝上。

    所谓气疾,有一点类似于后世的哮喘病。而无垢的情况可能更严重,属于先天性哮喘病吧。

    即便是在后世,哮喘病也不是一个容易治疗的病症。

    言庆并不懂医术,所以使不上什么力。他在屋中走了两圈,突然从桌子上,拿起两个竹筒,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之后,把无忌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长孙无忌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拿着两个竹筒,匆匆的走出了房间。

    “小哥哥,讲故事!”

    长孙无垢看见郑言庆,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郑言庆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柔荑,“观音婢听话,先好好养病,等病好了,一定讲故事给你听。”

    “恩……”

    无垢点点小脑袋,靠在高夫人的怀里。

    “言庆啊,辛苦你了。”

    “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家门不幸……”高夫人似乎不想细说,也只叹了口气,说了四个字,就闭上了嘴巴。

    隐隐,郑言庆能猜出这其中的玄机。

    估计和长别恒安有关吧……那家伙仗着自己是鹰扬郎将,娘家又极为富有,近来可是极为嚣张。恐怕是晚上发生了什么冲突,以至于小无垢突然之间,气疾发作。

    长孙无忌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竹筒。 不过在竹筒的底部,已经凿空。他把竹筒递给言庆,就见言庆把竹筒的一端贴在无垢的胸口上,另一端朝上,他用一只耳朵贴过去,好像是在聆听着什么似地。

    这是最原始的听诊器。

    郑言庆要无垢用力的呼吸,可以听到伴随着呼吸,她的肺部胸腔有一种口哨似地声音。

    这在医学上,叫做哮鸣音,是哮喘病的征兆之一。

    “夫人,吴先生刚才怎么说?”

    高夫人眼圈一红,强忍住眼泪,轻声道:“吴先生说,无垢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不太好治。他也只能暂时缓解,而无法根除“他还说,早年先朝宫廷申,曾有一个治疗这种气疾的方子,名叫碧玉丹。只是如今,这方子已经失传。

    碧玉丹?

    郑言庆一怔。

    当初他被白衣弥勒重伤时,伤了心脉,朵朵不远千里曾给他送了一丸丹药,不就叫碧玉丹吗?据说,能疏通经络,调补气血,对身子颇有好处。不过当时言庆的伤势已经好转,所以没有服用。不过他一直随身携带,以防止意外的变故。

    只是不知道,此碧玉丹,是否就是吴景贤说的碧玉丹呢?

    “娘,胸口好闷,疼……”

    无垢咳嗽不停,并伴随有粘稠痰液。

    小脸发白,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这是哮喘发作的征兆,高夫人也只能抱着她,束手无策。

    看着无垢那难过的模样,言庆这心里也一阵阵的绞痛。他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匣子,从里面捻起一颗通体碧蓝的丹药。一股股沁人肺腑的清香传来,他咬咬牙,上前把丹药塞进了无垢的口中,然后轻轻摩挲她的后背,从旁边拿起一杯水,把丹药送下。

    “言庆,你这是……”

    “夫人,这就是碧玉丹。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吴先生所说的碧玉丹。”

    高夫人眉头一蹙,似手有些不太满意郑言庆的这种行为。天晓得那是什么药,会不会产生效果呢?不过她也知道,言庆这是一番好意,所以嘴上也不好怪罪。

    紧张的看着无垢,渐渐的,无垢咳嗽轻了。

    嘴唇上,也有了些许血色,看上去比之先前的症状,要好转了许多。

    不再咳嗽,不再胸闷。

    无垢靠在高夫人怀里,很快沉沉睡去。

    这也让郑言庆,舒了一口气。

    天快亮时,吴景贤带着药,回来了。

    不过当他检查了无垢的病情之后,惊喜的说:“夫人,小娘子的病症,似乎减轻了。”

    “啊!”

    高夫人欣喜异常,握住言庆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言庆问道:“吴先生,那她这气疾……”

    吴景贤摇摇头:“并未治愈。小娘子现在只是病情减轻了,但日后若是再有情绪激动,亦或者其他什么状况发生的话,一定会再度引发病症。她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没那么容易根除……老朽若无能为力的话,恐怕就无人能够……除非……”

    他吞吞吐吐,却让高夫人急了。

    “除非什么?”

    “除非,有一个人或许能手到病除。”

    “谁,巢元方先生吗?”

    吴景贤说:“元方兄的手段,和老朽相差不多。老朽不行,他恐怕也没有什么办法。

    我说的这个人,如今不晓得在什么地方。

    孙思邈……他的医术颇为高明,少年时曾得了陶弘景仙师的衣钵,说不定有办法。”

    高夫人愣住了,“您是说,圣童吗?”

    “就是他。”

    “可是,这些年来,孙先生仙踪缥缈,根本无人知道他的去处。

    这人海茫茫,从何处寻他?”

    吴景贤说:“我也只是指一条路,如何找到他,却要看夫人的手段。

    我这里开了一个方子,平日里可以慢慢调理。但要根除气疾,只怕还要孙先生出手。”

    吴景贤把药方交给了高夫人,又叮嘱了一番,这才告辞离去。

    高夫人只觉得脑袋嗡嗡响,乱成了一锅粥。

    孙思邈?

    天晓得他如今在什么地方游荡,又如何寻找呢?

    回到房间,就见郑言庆正坐在长孙无垢身旁,一脸若有所思之色。

    心里面,很是欣慰。若不是季晟的这个弟子在,他们一家,不晓得要受多少罪。 “言庆?”

    郑言庆猛然抬起头,轻声道:“夫人,我知道孙先生在何处。”

    “啊?”

    “六年前,孙先生去峨眉山修道。弟子与孙先生曾有一面之缘,并得他青睐,传授过一些养生之法。这几年来,我虽未再见过孙先生,但一直有书信的往来。

    如若夫人不弃,弟子愿护送无垢前往峨眉山,找孙先生为她诊治。

    观音婢的病情虽得到控制,但并不容乐观。这种娘胎里出来的病症,早一日根除,早一日放心。”

    高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喜出望外。

    可她又一想,上上下下打量言庆一番,轻声道:“言庆,你护送观音婢入蜀……”

    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言庆也知道,高夫人是担心,他年纪太小,有些不放心。

    本来,这桩事情应该是高夫人亲自出马,陪着观音婢一起去。

    可长孙晟私忌结束之后,一应丧事将正式兴办。按照《阴阳书》

    (隋朝时的丧书,白事许按照丧书的流程进行)的规矩,等丧事全部结束,至少也要一个多月。

    在这期间,无垢若是再次发病好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而且,以霹雳堂目前的情况而言,她发病的可能性,甚大!

    万一……高夫人也不敢冒这个风险,可又确实脱不开身。

    郑言庆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在高夫人耳边窃窃私语……

第六七章 远行

    言庆,解决了一个大问预。

    能够在护送无垢去蜀中的同时,还可以顺便把朵朵送出洛阳,简直就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长孙晟的女儿去就医,想必没有人再去盘查。

    这样一来,就可以很大程度上的,保护朵朵的身份,不会暴露。

    天一亮,高夫人就前往西苑,求见萧皇后去了。

    她和萧皇后的关系不错,由于几个公主的关系密切,有些事情交给她处理,就变得非常简单。她的确是没有钱帛,但渤海高氏,同样属于关东士族。与曾经同为皇室的萧皇后,有很多共同的话题。这样的一个出身和关系,绝非家里有几个臭钱的暴发户可以比拟。

    高夫人这一去皇城,霹雳堂的火丨药味儿,似乎一下子减弱了许多。

    郑言庆让长孙无忌照顾妹妹,他继续留在门外,与长孙行操一起,迎接祭拜的宾客。

    事实上,该来祭拜的,都已经来过了。

    私忌第七天,郑言庆也显得非常清闲,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门房里,喝茶休息。

    他没有再理睬长孙行操。

    因为在他看来,长孙行操不值得交往。

    一个连仗义执言都做不到的人,又有什么可以交往?而长孙行操似乎也心中有愧,故而没有像之前那样,找言庆交谈。

    高夫人不在,长孙无忌又在照顾无垢。

    长孙恒安母子没有了挑火的对象,自然也就偃旗息鼓。至于长孙顺德,没有争执,他也自然乐得清静。这私忌最后一夭,就是在这种无声无息之中,悄然渡过。

    傍晚,高夫人返回霹雳堂。

    她也没有和郑言庆说话,只是私下里朝言庆点了点头,示意事情已经办妥了……过了一会儿,有鸿驴寺的官员前来接手丧事,郑言庆也就没有再逗留,向高夫人起身告辞,返回正俗坊郑府。

    “爷爷,我准备护送朵朵入蜀。”

    晚饭的时候,郑言庆突然挑起了话题,“正好观音婢因病,需要入蜀找别先生医治。我把这件事揽下了,可以借助霹雳堂的人马,神不知鬼不觉的护送朵朵入蜀。

    不过,入蜀之后,我可能一段时间里不会回来。”

    朵朵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咬着嘴唇低下头来。她心里很高兴……言庆不回洛阳,岂不是可以在蜀中和她在一起吗?

    这也许是朵朵最近一段时间里,唯一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

    “你要去蜀中,为什么?”

    这房间里,除了郑言庆、朵朵和小念之外,王正和雄大锤都不是外人,郑世安说话,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顾忌。

    郑言庆说:“不仅我要离弄洛阳,爷爷您也要离开洛阳。”

    “啊?”

    言庆说:“老师故去,我们在洛阳就失去了最大的屏障。如今洛阳,已确立了东都的地位,朝廷一定会逐渐转移重心,这里的权贵豪门,也会随之越来越多。

    到时候,洛阳只怕会成为是非之地。

    各方势力的博弈,定然非常激烈。爷爷,虽说善果叔父在洛阳,但并不足以为依仗。事实上,以郑家目前的情况,实不宜参与其中,所以能远离,还是远离。”

    郑世安白眉一抖,轻声道:“回荥阳吗?”

    “不,不回荥阳……爷爷,您应该去巩县。”

    不等郑世安开口,雄大锤就瞪大了眼睛,连连说:“巩县好,回巩县的话,我也去。”

    雄家,源出于巩县。

    当年因战乱而离开家乡,迁徙到了洛阳居住。

    但落叶归根,雄大锤一听回巩县,自然非常赞同。即便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可毕竟是他的根。

    所以,他第一个表示同意,并热切的向郑世安看过去。

    巩县……郑世安在那里,还有三千三百顷土地。

    “为什么不回荥阳?”

    郑世安沉吟一下,低表问道:“荥阳不也挺好吗?虽然比不得洛阳繁华。”

    郑言庆说:“爷爷,您这个族老的职位,原本就是投机得来。在荥阳,并没有足够的根基立足。以前,老师在世的时候,其他各房敬你三分;而今,老师走了,您认为各房还会似从前一样?而且您现在回去,只怕会让大公子产生误会。

    所以,您不能凰荥阳。

    呆在巩县,其实是以退为进。您可以好好经营那里,并暗中结好与您亲近的宗房子弟。这样一来,会让大公子对您不生戒心,说不定还会加重对您的依持。”

    言庆滔滔不绝,为郑世安分析利弊。

    郑世安听罢,认真考虑了一番,最终点头答应下来。

    雄大锤也会和郑世安一起前往巩县。他二人一走,王正自然也不会留在洛阳城。

    三个老头一商量,决定把当年猛虎扈从的章存者,若有愿意离开的,就一起走。这几年来,郑世安和那些猛虎扈从的幸存者,处的很好。不过也不刹下多少人了,屈指算算,不过七八个老军。估计愿意去巩县的人,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雄威继续留在洛阳,照看这边的产业。

    其实,雄大锤这样子做,也就等于把洛阳的产业,全都交给了雄威。

    “那就回家安排一下吧……郑世安说:“我立刻派人前往安远堂,请仁基派人过来,接手这边的产业。”

    朵朵这时候站起来,把一摞地契放在郑世安面前。

    “郑爷爷,这些地契是当初新洛城营建时,我们偷偷吃进的产业。

    外人根本不清楚,它们是属于何人。我要去蜀中了,留着这些地契也没有用,就留给爷爷帮忙处理一下。”

    郑世史一怔,下意识的向言庆看了一眼。

    郑言庆心安理得的点点头,“我听说过了新年以后,会有大批关陇贵族子弟迁徙洛阳,还有一些西域酋首,也会过来。爷爷不妨按照市价,将这一万四千顷土地处理掉。我估计,一下子出手不太可能,分开来售出,想必问题不会太大。”

    这一万四千顷土地,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首尾。

    言庆估算了一下,这些土地按市价卖出的话,至少也能卖个六七十万贯的样子。

    有了这许多钱帛在手,郑世安在安远堂的地位,将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加之和张家合作的一些生意,每年也能有几万贯的收入。即便是抱不上李二的大腿,日后做个富家翁,成为一方土财主,还是没有问题。从另一方面,言庆也暗自震惊白衣弥勒手中的财富。恐怕在蜀中,哈士奇留给朵朵的财产,也不会太少。

    郑世安笑了……在他看来,这些土地,其实就是朵朵将来嫁给言庆的嫁妆。

    他收好地契,而后问道:“言庆,那你和谁一起前往蜀中?高夫人难道会让你去?”

    “夫人一时走不开,估计要过去,也是年后才能动身。

    此次和我一起入蜀的人,呵……夫人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无需咱们来操心。”

    对言庆,郑世安是一百个放心。

    既然言庆说了,不用他为这件事操心,想必已有了万全之策。

    于是,他也不再询问,拉着王正和雄大锤,回房间里商议搬迁的事情。郑世安现在要搬家,可不再是几年前那样子的简单。一应家具书册,还有各种物品,估计没有十几大车,怕是难以成行。

    “少爷,那我呢?”

    小念见郑言庆始终没有提到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回到卧房,她忍不住低声询问。

    言庆走过去,轻轻把她额前的散发梳理好,“小念,爷爷年纪大了,身边要有个人照应。我本来想带你一起入蜀,可又一想,你要是去了,换成别人我不放心。

    你和沈大哥,还有党家三兄弟全都留下来。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帮我在爷爷跟前尽孝道,好好照顾他才是“等观音婢的身子大好了,我就回来。”

    言下之意就是说:别人我不放心,唯有你,我最放心。

    小念心里一阵悲苦,但同时,心里又有几分甜滋滋的感觉。

    其实,少爷最信任的还是我……虽然我不能和少爷一同入蜀,但是已经足够了。

    小姑娘的心思很复杂,也很简单。

    郑言庆知道,如果不带小念入蜀的话,这小丫头心里肯定会不舒服。不过几句话,也就哄得她开心了。虽则还是有点不开心,但比起言庆的信任,那算得了什么?

    哄罢了小念,言庆这心里面,也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

    无垢突如其来的发病,却解决了郑言庆的一件心事。同时裴淑英也好像不再提出家的事情,对言庆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

    接下来,就是如何解决裴翠并的问题。

    这还真是一件麻烦事,毕竟别人家的事情,他又如何插嘴进去?

    苦思一整夜,言庆也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主意。

    对裴翠云,郑言庆有好感。若是让那么一个斯文的好女子,嫁给宇文成趾那个家伙“郑言庆不管是从理智上还是从情感上,绝对无法接受。所以,他一定要破坏这件事情。

    可是,该怎么破坏呢?

    第二天,公祭开始。

    隋焰帝杨广,宣布废朝三日,已表达他对长孙晟的追思。

    同日,杨广下诏,以长孙晟少子,长孙无忌接替长孙晟的一切爵位。这对于虎视眈眈,想要成为霹雳堂掌门人的长孙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按照长别恒安的设想,由他接掌霹雳堂,然后让长孙行操接受长孙员的世袭爵位。

    可不成想,没等他出手,高夫人已先下手为强,通过萧皇后的路子,使长孙无忌袭爵口这样一来,长孙行操可就不乐意了……不过这和高夫人无关,因为长孙无忌这时候年纪还小,接掌霹雳堂的可能性,太低了。

    先袭爵,有这么一个身份在手。

    以后再慢慢操办,等长别无忌年纪大了,再寻找机会,入主霹雳堂。

    这就是言庆的主意。

    通过长别无忌袭爵,而使得他抢占一个制高点。至于以后?郑言庆没有考虑太多。

    天晓得,大隋朝还能坚持多久?

    大业五年十月末,郑言庆带着朵朵和雄大海,辞别了郑世安等人,驾车驶离洛阳。

    随行的,还有两只已经初露峥嵘的小獒。

    言庆带着朵朵,先去了龙门山,在山中的一个隐秘峪谷中,找到了宇文亚亚的坟墓。

    朵朵在坟前,痛哭失声。

    并割发向天发誓,若不能找到凶手,为亚亚报仇,她誓不为人。

    拜祭完了亚亚之后,朵朵和言庆出山。

    她登上了马车,由雄大海驭车。

    郑言庆则翻身跨坐玉蹄儿,携弓跨刀,虽马车缓缓而行。

    两头小獒跟随左右,快活的在地上奔跑。它们似乎也知道,即将到来的远足,所以显得非常兴奋。

    清晨,原野中轻雾弥漫。

    远远的,一行车队停在伊水河畔。

    郑言庆催马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车队跟前。

    “来人,住马!”

    随着一声娇柔呵斥,一员女将从车队中飞马窜出。只见她胯下一匹青花驹,一身青色战袍,内罩白色内甲。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狐裘大氅,高髻盘扎,云鬓高耸。

    略显瘦削的脸上,带着一抹戏谑之色。

    “郑小妖,你来晚了!”

    “姑姑!”

    郑言庆惊喜的呼喊一声,催马上前。

    那女将,正是裴淑英。

    当日,高夫人担心言庆年纪小,不能护持长孙无垢周详。郑言庆就想到了裴淑英。

    高夫人和裴淑英关系不错,有她带队,自然放心。

    可是裴淑英前一段时间还闹着出家,高夫人也没有把握说服她。

    于是郑言庆又出主意,请萧皇后下懿旨,这样一来,裴淑英断然不会拒绝。其实,这也是一个探寻裴淑英心思的方法。于是,萧皇后一道懿旨,使得裴世矩也颇感无奈。

    裴淑英笑盈盈的看着郑言庆,那双妩媚的凤目,更流露出一抹关怀之色。

    “小妖,你坏了我的好事,所以你等着吧,我断不会让你在路上,过的轻松。

    嘻嘻,我给你带来了两个客人,但愿得,你莫要吃惊……”

    说着话,裴淑英让开一条路,只见身后马车车帘一挑,裴翠云那张羞红的笑靥,呈现在了郑言庆面前。

    “郑公子,此次翠云峨嵋还愿,还请你多多照拂。”

    “啊……裴娘子!”

    裴淑英策马到了郑言庆跟前,低声道:“我把翠云偷偷带出来了,给她那老子留下书信,说是要去峨嵋许愿。不过,你以后麻烦恐怕不少,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言下之意:翠云已下决心离家出走,你以后可要为她负责。

    郑言庆挠挠头,看看身边的大娘子,又看看车上的小娘子,还有一位躲在车里的朵朵,以及那生病的无垢。

    哈,这一路上下去,恐怕不会再寂寞了!

    四个女人啊,都快凑齐一桌麻将了……他正思忖的时候,忽然听到车队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姑姑,该走了!”

    顺着声音看去,人群中一匹赤炭火龙驹,格外抢眼儿。

    马上端坐一个少年,赫然正是裴行俨。他内罩大红色软甲,披着一件火红色狐裘大氅。

    同样是携弓跨刀,马鞍桥上,还挂着一对沉甸甸,形状颇为奇特的八棱梅花锤。

    “你怎么在这里?”

    “废话,我若是不在这里,留在家里等着被我爹收拾吗?”

    裴行俨眼睛一瞪,旋即催促道:“快点走吧,否则被我爹察觉了,可就难办了!”

    郑言庆看着他,忍不住突然大笑起来。

    他拨马与裴淑英相视一眼,点点头,而后举起马鞭在空中一摇:

    “我们,出发!”

第一章 雨霖铃

    第一章 雨霖铃

    暮春三月,霪雨绵绵。

    一连十几日不见天晴,亭外桃花、杏花纷纷被垂落,狼藉一片。曲折的石子幽径,湿涔涔满眼绯红粉白,又为这离别时,平添几分惆怅之意。

    位于峨嵋山下的荣乐城凉亭中,裴淑英静静端坐。

    亭外的雨小了,只是丝丝凉风偶尔夹杂几点雨星,卷入亭中,洒在郑言庆和裴淑英的身上。

    远处,车马业已备好。

    “姑姑,莫要走,好吗?”

    郑言庆轻声道:“您把翠云姐姐带出来,坏了破野头的好事。现在回去,岂不是要被为难?”

    入蜀已有两个月,清明过后,裴淑英不得不准备离去。

    言庆等一行人,在峨嵋山脚下的荣乐城安顿下来。当年哈士奇做狡兔三窟的打算,故而赴洛阳之前,在距离峨嵋山不远,位于青衣水之畔的荣乐城置办了不少产业。这荣乐城,就是后世乐山市市中区的苏稽镇旁边。始建于仁寿元年,为安抚当地土著僚人,而兴建的城市。

    荣,为繁茂之意。

    而乐,在古巴蜀语中,是僚的转音。

    哈士奇在这里,有一处占地大约五百多顷的田庄,并蓄养了二百名武艺高强,身手矫健的武士。并且与当地僚人的僚帅颇有交情,据说早年哈士奇在蜀中经商,曾帮助僚人消除过一场瘟疫之类的灾难。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哈士奇与荣乐城僚帅骨斯蛮,更结拜为异姓兄弟。

    朵朵在这里的名字,叫做骨兰朵,在僚人土语中,意思就是绽放的桃花。

    她是荣乐城僚帅的侄女,所以即便是当地官府,也不敢来盘问她的根底。这其中也牵扯到一个敏感的民族问题。岷蜀地区,俚僚众多,还有许多当地的土著,其中的关系非常复杂。

    僚人狂野,往往是惹一个人,举族报复。

    更何况朵朵这敏感的身份摆在这边,以至于言庆他们抵达荣乐城之后,当地官府根本就不露面。

    言庆先在荣乐城落脚,把朵朵安顿妥当。

    他虽然知道孙思邈是在峨嵋山里,但峨嵋山那么大,孙思邈隐居山中,却不太容易寻找。

    所以,言庆还要通过朵朵在这里的关系,打探孙思邈的行踪。

    好在岷蜀山清水秀,空气也非常好。无垢离开洛阳之后,经历的短暂的思乡之苦,便渐渐平静下来。她身边有疼爱她的翠云和朵朵,还有会给她讲故事的小哥哥,以及憨厚老实的雄大海,总是被小哥哥欺负,每每争吵从未获胜,但又很喜欢和小哥哥斗嘴的裴家小哥哥。

    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盛气凌人。

    无垢的心情,也自然变得好转起来,粉嘟嘟的小脸上,又出现了灿烂的笑容。

    翠云和朵朵的关系……

    很奇怪!

    从一开始相互不理睬,一路下来,逐渐缓和。

    特别是途径青泥岭的时候,朵朵主动搀扶她,从嶙峋峭壁悬崖中山路走过,使得两人的关系,变得亲密起来。她们年纪相差不多,一个流离江湖,见闻颇广;一个生于富贵之家,饱读诗书。

    于是乎,就产生了许多话题。

    过青泥岭之后,裴翠云索性和朵朵,乘上了一辆车。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前世言庆也曾到过成都,但飞来飞去,并没有领略过,真正的蜀道艰险,剑门雄奇的风采。

    这一次,他的的确确领略到了!

    过青泥岭当晚,裴淑英见众人疲倦,于是下令宿于野外。

    裴淑英怀抱无垢,坐在篝火旁,看着嬉笑在一起的朵朵和裴翠云,又看看在不远处和郑言庆调戏小獒的裴行俨。突然间心生奇异感触……若一生能如此快活,不要那家,又有何妨?

    “小妖,日间过蜀道,可有感触?”

    郑言庆于是发出感慨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今夜美景,月朗星稀。

    我等处群山之间,行于山路之上……小妖,你很久没有文章诗词出来了,何不趁此机会,赋诗一首?长夜漫漫,也需缓解些许寂寥。”

    这也是裴淑英,首次求诗。

    裴翠云闻听,顿时喜出望外。一双美眸灼亮,连忙让人准备纸笔,也好记录。

    言庆无法拒绝裴淑英的请求,于是想了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首传唱千古的应景诗篇。

    “赋诗不难,不过独吟颇有不足,若有人起舞,更赠声色。”

    裴淑英不由得咯咯笑起来,“小妖,你若能做的好诗,我为你起舞,亦无不可。”

    裴淑英的舞姿,早年颇有名声。不过自嫁于李德武之后,她就再未起舞,为人所憾。

    她将了郑言庆的军,郑言庆反将她一军。

    “既然姑姑有此雅兴,那小子就为姑姑起鼓助兴。”

    他说的鼓,是一种出自于外夷的乐器,据说来源于羯族,故而名为羯鼓。这种鼓,两面蒙皮,腰部纤细。发出的音,主要是以古时十二律中阳律第二律一度音。急促,激烈,响亮,可以在战场上为战鼓,也可以赏景时,用于演奏。

    郑言庆说罢,让人取来一面羯鼓,拿起两支槌仗,在手中滴溜溜一转,蓬的落在鼓面之上。

    时值明月清风,鼓声凌空回荡,久久不息。

    刹那间,营地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听说过郑言庆的才名,但是却无人亲眼亲耳见过。如今言庆当众献艺,让众人不由得为之好奇。他们想要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才子,大名鼎鼎的半缘君,又能有何佳作?

    “拿酒来!”

    自哈士奇被杀,到长孙晟过世。

    几个月来,言庆的心情,一直处于极端压抑的状态。

    裴淑英挑起了他心中的那份感怀,令他生出了想要纵声而歌的冲动。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迩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蛾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诗仙太白的《蜀道难》,无疑最为应景。

    这《蜀道难》,属于乐府旧体,此前有许多人做过此类诗篇。然后相比之下,李太白的蜀道难,无疑是众多旧体中,最为雄起壮丽的一首。羯鼓声阵阵,清丽之中,更蕴含着雄浑之意。言庆的声音,略显稚嫩,然而配合鼓声之后,却把那份稚嫩掩去,转而以刚烈之气。

    鼓声戛然而止。

    裴淑英迈步走到营地之中,随着那鼓点跳动。

    裙带飘飘,宛若这蜀山之中的仙子。口中回应那最后一句,“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众人齐声应和,在山中回荡。

    言庆猛灌了一口烈酒,脸色通红。酒意上涌,槌仗急促敲击鼓面,使得那鼓声在应和中,令人热血沸腾。鼓声陡然舒缓,裴淑英的舞步,也随之缓慢,从剧烈,而转换为轻柔之姿。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以手抚膺坐长叹……”

    裴翠云的目光凄迷,伴随着言庆的歌声,姑姑的舞姿,她恍若看到了蜀山之艰险和雄立。

    朵朵屏住了呼吸,无垢目光狂热。

    至于裴行俨等人,更被那歌声舞姿所吸引,下意识的伴随着言庆的歌声,扼腕而叹息。

    隋唐时期,从未有什么高深的教育。

    然则那歌舞诗篇,似乎已沁入每一个人的骨头里面。他们能理解到那诗歌中的壮丽,犹如后世的人,都能哼唱两句流行歌曲。不过,隋唐人的诗歌,又雄起豪迈,即便靡靡,亦不失雄壮。

    言庆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已近十二载。

    灵魂依旧是原先的灵魂,然则骨子里,却以浸透了隋唐的风流。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平衍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和声低沉,在山间回荡。

    羯鼓之音陡而急促,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亮,越来越短促,越来越激昂……

    裴淑英的舞姿,也随之越来越快。她似已感受到了,言庆这首《蜀道难》,将入高潮。她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双臂弯曲合拢,旋转越来越快。那种感觉,就好像少女时快活的歌舞,重又回来。

    “剑阁峥嵘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

    “侧身西望长咨嗟!”

    当鼓声停息,裴淑英匍匐地上。

    营地中,再一次鸦雀无声……

    许久,裴行俨大吼一声:“好!”

    鼓好?诗好?亦或者是裴淑英的舞姿好?

    也许,都好吧……

    营地之中,欢声如雷。

    所有人都兴奋的大喊大叫。郑言庆走到裴淑英身边,把裴淑英搀扶起来,伸出手,擦拭去她额头晶莹汗水。

    那肌肤的温暖接触,虽相隔数月,依然能够感受。

    裴淑英看着面前的这个小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纤手拂去言庆肩膀上的细密雨珠。

    “破野头,又算得个什么?”

    她微微一笑,言语中带着自信满满。

    “小妖放心,破野头奈何不得我。虽说他如今声势正盛,但想要为难我,恐怕也要思量一下。”

    河东裴氏,自古三晋望族,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

    所出子女焉能惧怕一个小小的包衣奴才(宇文述一门,本是鲜卑贵族俟豆归的奴才,后随俟豆归而改姓宇文,类似于满清人的包衣奴才)?裴淑英轻声道:“若是那破野头不知轻重,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耍出什么手段。”

    “姑姑……”

    “小妖莫要为我担心,姑姑经历这许多事情,知道轻重。”

    “可是,我不想姑姑回去。”

    “我也不想,但我必须回去。”裴淑英轻声道:“我把你们送来荣乐,已完成了任务。想来高夫人现在已经动身,不日就要抵达荣乐。我若再留下来,对你绝无好处。小妖,你的心思,姑姑已经知道……我很开心。你杀了李德武,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此后再无其他牵挂。

    我回去,无妨!

    倒是小妖你,在一段时间里,最好不要回中原。

    宇文化及这次丢了这么大的面子,他不敢为难我,却能为难你。而且裴仁基……他做事过于功利,只怕也不会给你好脸色。你让世安叔父回巩县,却是一步好棋。我回去之后,也会返回河东,到时候会代你关照。而你……还小!应该趁此机会,好生求学,以求将来,早日出山。

    此次入蜀,对你只有好处,而无半点坏处。

    洛阳那边的情况会越来越复杂,你过早的卷入其中,绝非一件好事。”

    郑言庆点点头,轻声道:“我定当牢记姑姑的话。”

    裴翠云抬头看看天色,此时春云舒卷,断雨零星。笼罩在远处青衣水江面上的阴霾,被微风渐渐吹散,馨香四起。天光大开,周围深绿浅翠平添一重春色。桃杏笑靥,粉面扑人。

    远处林间的鸟雀,唧唧啾啾鸣唱。

    裴淑英迈步走出凉亭,“言庆,我该起程了。”

    “姑姑,一路顺风。”

    言庆站在凉亭里,拱手与裴淑英道别。

    裴淑英深吸一口气,走了两步之后,突然间停下来,反身走到言庆身前,一把将他搂在怀中。

    “小妖,你要保重。”

    脸埋在温玉般的丰润中,言庆的心情,好生低落。

    一双手,紧紧搂抱着裴淑英盈盈一握的腰身,用力的呼吸着,那峰峦间散发的温香和温润。

    此刻,他的心中,全无半点欲念。

    片刻之后,裴淑英把言庆推开,转身大步离去。

    她实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老父那森冷的言语,犹在耳边回响,裴淑英可以不顾自己,但却不能不顾言庆。而这些话,她又不能说。否则以郑言庆的性子,不晓得又会闹出什么动静。

    即便残生孤寂,有这数月同行,有那歌舞相和,她心里再无半点遗憾。

    马车,沿着碎石小路,缓缓远去。

    裴淑英坐在车里,泪水不自觉的滑落……

    陡然间,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琴声。

    “停下来!”

    裴淑英走出马车,站在车上回头眺望。

    那凉亭的影子,已经变得非常模糊,隐约间,伴随着琴音,有歌声传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裴淑英鼻子一酸,竟无语,立车上……

第二章 仙医何处寻?

    第二章 仙医何处寻?

    言庆有些低落地回到住所。

    五百多顷的田庄里,到处有身着僚人服饰的武士巡逻。这些人,有的是当年跟随朵朵父亲的老部下,有的则是僚帅派来的护卫。哈士奇在这方面,很谨慎,并没有征召不熟悉的人过来。

    这是哈士奇最后一个藏身之所,在用人方面,更加谨慎。

    “姑姑走了?”

    裴翠云在门廊上点茶,见郑言庆回来,把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

    她隐隐约约,能觉察到一些言庆和裴淑英的不同寻常,但并没有联想到其他的地方。

    这是个温淑贤惠的女子,或者说,有点书呆子。

    郑言庆点点头,在门廊上坐下,喝了一口峨嵋山上刚采来的新茶。这种纯天然的绿茶,和后世那种用大棚孕育出来的蒙顶茶,有天壤之别。一口淡雅清茶入口,口齿留香。那淡淡的,清雅的茶香沁入肺腑,让原本低落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转许多。有人说,点茶见功夫。

    真正的点茶高手,能将他们的心情,传递给饮茶人。

    言庆也是喝茶的高手,但论起点茶的功夫,显然和裴翠云,还有很大的差距。

    “好茶!”

    他忍不住赞了一声,而后问道:“朵朵呢?”

    “哦,今天僚帅派人过来,说是打听到了一些孙先生的消息。”

    峨嵋山面积很大,距离荣乐城大约有三十多公里,分为大峨嵋、二峨嵋、三峨嵋和四峨嵋。

    在这茫茫群山之中,想要找到一个修道的隐士,难度可想而知。

    好在有朵朵,通过她与僚人的关系,僚帅派出人手,与居住于峨嵋山区的土著僚人接触,打探消息。

    “过些天高夫人就要来了,我准备带着大海进山。”

    “那可要小心点才行。”裴翠云蛾眉一抖,轻声道:“我听朵朵说,那山里有生僚出没,凶狠的紧呢。”

    僚人,有生僚和熟僚之分。

    所谓熟僚,就是只居住于荣乐城周围,已经归化,或者说汉化的僚人。

    除了衣着服饰,还有一些传统的习俗不太一样之外,他们和汉人的区别并不算太大。半农耕,半渔猎,过着极为稳定的生活。而生僚则是指那些未开化的僚人。这些家伙凶残野蛮,并保留着一些古老的习俗,茹毛饮血,出没于山林之中,靠猎杀为生,战斗力极为强悍。

    岷蜀地区,生僚主要集中于山区,所以官府也无可奈何。

    郑言庆应了一声,“放心,我会多加小心。

    对了,大海就和我一起入山,让元庆留下来吧。这边也不能没个护卫的人,元庆的武艺好,他留下来,我也放心。”

    裴翠云嗯了一声,为言庆的茶杯里,续上了水。

    两人就坐在门廊上,目眺天边晚霞,飞云乱渡的绮丽景观,不由得有些痴了……

    又过了数日,高夫人抵达荣乐城。

    长孙晟的丧事已经结束,霹雳堂的权力之争,也告一段落。最终,长孙恒安也没有得到这家主的位子。长孙行操临阵倒戈,推选了长孙顺德接掌霹雳堂。比爵位,长孙恒安比不过顺德。比年纪,比权谋,比手段,比出身……他也样样落后,最后不得不俯首低头。

    长孙无忌原本也想跟来,但被高夫人所拒绝。

    他马上就到了进学的年纪,高夫人希望无忌能留在洛阳,好好修学,以求来年能进入官学。

    长孙无忌虽然不太情愿,可毕竟这是关系到未来的大事,最终也只得点头。

    高夫人不放心把无忌交给长孙顺德,因为在这次霹雳堂权力之争中,她发现长孙顺德的心机太深。一开始唯唯诺诺,而后突然间发难,夺取了霹雳堂的控制权。这个人,不让人放心。

    所以,高夫人把无忌送到了她的兄弟高士廉那里。一方面她放心,另一方面,高士廉学识见识都不错,无忌在高士廉那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这对于无忌的将来,无疑大有好处。

    而言庆,此时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准备动身入山。

    一开始,郑言庆并不准备带着朵朵一起去。可是朵朵坚持,并细数了利害。

    首先,朵朵会僚人土语,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和当地人进行交流;其次,朵朵现在是骨兰朵,荣乐僚帅的侄女,这也能让她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其三,她武艺不错,不会拖累言庆。

    郑言庆想了想,也就答应下来。

    裴行俨也要跟着一起去,不过郑言庆没有答应。

    好一番劝说,总算是让裴行俨打消了念头。

    他与高夫人说明了状况,请高夫人和无垢暂时居住于田庄。

    在初夏的一个明媚清晨,言庆、朵朵和雄大海三人,带上行囊,领着细腰和四眼,启程动身。

    三个人,都换了装束。

    白棉布绑腿,足蹬草鞋。穿着僚人的服饰,携带兵器弓箭,和足够的粮食。

    峨嵋山山区近百平方公里,其中包括了大峨等四座大山。大峨嵋是峨嵋山的主峰,习惯上所说的峨嵋山,就是指大峨嵋。大峨嵋与二峨嵋,两山相对。远远望去,双峰缥缈,犹如画眉。

    山路陡峭险峻,山势起伏突兀,有横空出世的雄伟之色。

    大峨眉山,主要以佛寺为主,是佛教普贤菩萨的道场。

    孙思邈不大可能在大峨眉山上修道,所以可以不必去那里寻找。根据僚人的消息,孙思邈最有可能是在二峨嵋和三峨眉这两座山峰。特别是三峨嵋,有不少道观。即便是孙思邈不在那里,想必也能从那边打听到一些他的消息。所以,言庆等人的目标,就定在了三峨嵋。

    入山时,山中起了雾。

    峨嵋山以多雾而著称,常年云雾缭绕,雨丝霏霏。弥漫在山间的云雾,变化万千,使人如进入仙境之中。郑言庆三人入山之后,按照当地人所说的路径,很快就找到了三峨嵋的道观。

    可是,细打听下来,却无一人知道,孙思邈的行踪。

    “小秀才,似孙先生那等闲云野鹤,恐怕未必看得上这些道观。

    他会不会藏于深山之中,与某个山野中的洞府,吐纳修行,不理世事呢?若如此,要找他只怕困难。”

    言庆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那是孙思邈最后一次给他送信,只说了些修行之事,并没有谈及其他。信中也只是说,他在峨嵋山,与几位好友一起修道,所得颇多。还说袁守城道法精深,言语之间流露羡慕之意。

    “不太可能吧!”

    郑言庆低声说道:“孙先生既然是与人一起修道,居住于山野洞府的可能性,恐怕不是很大。

    我估计,最有可能的是他所在之处,是一个小道观。

    恩,让我再看一看……”

    言庆把孙思邈的来信,重又拿出来仔细阅读。

    “朵朵,你可知道,峨嵋山上,何处杜鹃最红?”

    郑言庆突然询问。朵朵一怔,摇摇头说:“这个我哪里知道?我也是第二次来峨嵋山罢了。”

    “寻个道观问问看。”

    郑言庆说着,迈步准备下山。

    细腰和四眼,却在这时候狂吠起来。

    紧跟着,远处枝头上传来吱吱声响,几只金丝猴,显出了踪迹。

    郑言庆一怔,诧异的向那猴子看过去,却没有放在心上。谁都知道,这峨嵋山的猴子无数。

    后世,峨嵋山的猴子,可是比现在要疯狂许多。

    他上前拍了拍细腰和四眼的脑袋,示意它们不要再叫。

    “朵朵,咱们往回走吧。”

    郑言庆说着话,伸手从朵朵的肩膀上接过了包裹,“我记得来的路上,好像有一座寺庙。咱们去打听一下……孙先生说,他与友人曾在山中赏杜鹃花。想必他修行的地方,杜鹃当为一景。”

    朵朵答应一声,也不与言庆客气,手持利剑,与言庆并肩而行。

    不知不觉,山中云雾越发浓重。

    郑言庆三人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记得那寺庙并不远啊……为何走了这么久,还没有看见寺庙的踪影?”

    郑言庆说着,和朵朵相视一眼。

    心里突然间一惊,一个不好的念头,油然自心底升起。

    莫不是,走岔了山路?

    “小秀才,不能再这么走了!”

    朵朵看了看天色,“这雾气越来越重,天色也开始转暗。咱们这样再走下去的话,弄不好会有危险。依我看,还是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歇息一晚再说。待天亮之后,认清楚方向,再寻不迟……”

    夜行山路,的确是危险重重。

    言庆也不敢冒这种风险,于是点头同意。

    三人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干燥,且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山岭中枯枝甚多,所以也无需担心山中雾气浓重。郑言庆用火折子点燃火堆,雄大海在附近找到一眼泉水,把水囊灌得充足。

    吃了干粮,喝过了泉水。

    郑言庆让朵朵躺在他身后休息。

    两头獒犬则匍匐在不远的干地上,假寐休息。

    雄大海把沉甸甸的双斧,置于身旁,坐在篝火旁的石头旁边,抱拢双臂,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郑言庆则再一次取出那封书信,一遍又一遍的阅读。

    信中,几次出现了一个名叫希谯道人的名字,看上去应该是孙思邈的朋友。也许明天的重点,不应该放在孙思邈的身上,而是放在这个希谯道人的身上。因为从孙思邈信中的口吻来看,这位希谯道人,好像是久居于峨嵋山。既然如此,想必认识他的人,会比知道孙思邈的人多。

    把书信收好,郑言庆深吸一口气。

    这感觉,真好像是入山找神仙一样的凡夫俗子。

    仙踪缥缈,辛苦许久,却全无头绪……这种奇妙的感觉在言庆心中一升起,就再也无法消失。

第三章 希谯道长

    第三章 希谯道长

    朝雾暮云,是峨嵋特有的景致。

    郑言庆醒来时,隐约听到依稀的欢笑声。

    扭头看,朵朵已不见人影。雄大海靠在石头上,大脑袋一点一点的,还在瞌睡。不过两头獒犬却不见了踪影,令郑言庆心里一惊,连忙站起身来,顺手抄起十字刀,警惕向四周眺望。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也许说的就是此刻的景致,不过郑言庆却无心欣赏。

    这深山老林,难免会有野兽出没。更何况还要那可怕的生僚,随时可能会出现在附近,让言庆不得不多了几分谨慎。

    他叫醒了雄大海,循着笑声而行。

    走出去大约一里地左右,就看见一片松林。

    细腰和四眼从松林中跑出来,让郑言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示意,两头獒犬不要出声,然后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松林。晨光透过繁茂的枝桠,照射在树根下的青苔。走不多远,就见一条溪水从林中穿行而过。一名婀娜少女,赤身站在溪水之中,将一头如云秀发轻握。

    言庆一下子呆了!

    那少女,正是朵朵……

    要说起来,这并非是他第一次见到朵朵的胴体。然则时隔六年,昔日的小丫头,如今已含苞欲放。细嫩的肌肤上,沾着晶莹的水珠。富有青春朝气的胴体,已透出几分成熟的风韵。

    盈盈一握的小蛮腰,胸前绽放的蓓蕾。

    言庆也不由得咽了口唾沫,犹豫一下之后,又轻手轻脚的退出松林。

    “朵朵,朵朵!”

    “小秀才,我在这里……啊,你先不要过来。”

    朵朵的声音带着几分焦急和羞涩,言庆答应了一声,在松林外蹲下来。

    “朵朵,我们要动身了。”

    “我知道,我知道……”朵朵在林中连忙喊道:“小秀才,你在外面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呃,那你要快一点。”

    细腰和四眼,蹲坐在郑言庆面前,似乎有些不太明白,主人为什么进去了,又退出来呢?

    言庆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把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两头獒犬,竟似明白了言庆的意思,同时点点头。

    伸出手,在两头獒犬的脑袋上,用力揉了揉。不一会儿的功夫,朵朵从林中走出,颇有些羞涩的看一眼郑言庆。

    想来是这两日翻山越岭,看晨光甚好,故而动了沐浴之心。

    湿发简单的扎起,几缕刘海,调皮的在额前晃动。

    言庆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朵朵,回去吃点东西吧。吃完早饭,我们还要早点上路呢。”

    他看上非常平静,全无偷窥之后的局促。

    以至于朵朵也不清楚,郑言庆究竟看见了什么。不过她现在,更愿意相信,小秀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吃罢早饭,三人再一次动身。

    在晨光之中,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的道路,并且看见了那座昨夜想要寻找的庙宇。

    “杜鹃最美之所?”

    那寺中的僧人,仔细想了想后回答:“那应该是雷神坪的杜鹃花最盛吧。这时节,正是杜鹃绽放之时,雷神坪那边的杜鹃花种类最多,姹紫嫣红,应该算是最美。在雷神坪赏花,却是别有风味……”

    郑言庆又问:“那您可知道,一个名叫希谯道人的人吗?”

    “希谯道人?”僧人先是一怔,旋即露出惊恐之色,“你是说赵希谯?”

    “应该是吧。”

    “他也在雷神坪……你到了那边,就可以看到一座雷神殿,他就在雷神殿中修行。不过施主,我劝你莫要找他。赵希谯是个疯子,这些年不晓得毁了多少寺院道观,以至于如今整个峨嵋山,无人愿意接收他。他如今在雷神殿安顿,可是……指不定何时,就令神灵发怒。”

    言庆不由得奇怪。

    这个赵希谯,似乎让这山中之人,很畏惧啊!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

    不过,总算是有了一个线索。郑言庆还是向那僧人谢过,并添了两贯香油钱,这才告辞离去。

    雷神坪,位于大峨嵋山。

    言庆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舍近求远,似乎绕了远路。

    雷神坪有名雷神殿,始建于汉代。据说,那雷神坪下,有七十二洞,居住有龙神和雷神。

    遇到天旱时节,人们就会去那里求雨,往山岩下投死猪死狗,或者妇人的衣裤鞋袜。

    往往,会有雷雨交作,极为灵验。

    雷神殿建于悬崖绝壁之间,相传那里还有女娲炼石的飞来剑洞,伏羲悟道的伏羲洞,鬼谷子著书的鬼谷洞,等等等等。绝壁山岩下,云遮雾绕,人迹罕至。不过站在雷神坪上,可以欣赏到成片成林的杜鹃花,所以也算是峨嵋山的一处景致。但若无人告之,外人也无从知晓。

    “小秀才,那个人,听上去可不是善类。”

    郑言庆挠挠头道:“应该不会吧……孙先生的朋友,应该不会是坏人。可能举止有些怪异,故而不被人理解,所以才有赵疯子的称呼。朵朵莫要怕,若他真是坏人,咱们也不怕他。”

    “嗯!”

    朵朵用力的点点头,似乎是给自己打气。

    下意识的,却握紧了手中的利剑,显示出内心之中的紧张情绪。

    言庆笑了笑,把弓囊和十字刀斜跨在身上,与雄大海招呼了一声之后,一把拉住了朵朵柔荑,大踏步向雷神坪方向走去。

    雄大海大大咧咧,将两柄由雄大锤亲手打造,沉甸甸,重达一百多斤的斧头插在腰间,然后拎着行李,快步追过去。两头獒犬,也紧随其后,忽而前,忽而后,在山间小径之上奔行。

    雷神坪,果然很荒凉。

    海拔大约在两千米以上,人迹罕至。

    它距离洗象池不远,四周倒是颇为幽静。沿途,不时会有猴子成群结队的出现,不过它们有些怕生,故而只是远远的眺望,一见有人走过来,立刻吱的一声,四散而去,眨眼无踪。

    这和言庆印象中的峨眉猴群,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后世的峨眉猴子,一个个胆大的要命。甚至可能在途中攻击游客,抢夺游客身上的物品。

    这里面,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因素。

    郑言庆倒是很庆幸,这个年代的猴群,还没有被养的蹬鼻子上脸,猖狂嚣张。

    雷神坪上,有一座残破而古老的神殿。

    位于山岩之畔,背靠万丈深渊。山墙有几处已经倒塌,给人一种残败和萧条的感受。不过从山门小径来看,这里时常有人走动。郑言庆深吸一口气,拉着朵朵迈步走进了雷神殿山门。

    “敢问,赵希谯道长在吗?”

    雷神殿里,无人回应。

    “请问,这里有一位赵希谯,赵道长吗?”

    郑言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依旧没有人出来。

    雄大海有点不耐烦,开口大吼一声:“赵希谯在不在!”

    话音未落,只听那雷神殿后殿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从一个窗户里,冒出了一股浓烟,并夹杂着极为刺鼻的硫磺火硝味道……或者说,是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儿!

    一名矮胖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从后殿里跑出来。

    “该死的,贫道都躲到了这儿,你们还不罢手吗?是哪个龟儿子找我,大吼大叫又做啥子?”

    他身穿一件发黄的白色鹤氅,内衬八卦道袍。

    身材不高,大约170左右,圆圆的一张脸,一部胡子好像是被火燎过一样,显得格外凌乱。

    他怒气冲冲的跑到了大殿之中,手舞足蹈的愤怒吼叫。

    雄大海一听,立刻怒了。

    这货的嘴巴实在不干净。

    不等郑言庆开口,他纵步上前,插腰站在赵希谯的身前,怒吼一声:“龟儿子,是老子找你。”

    赵希谯,只及雄大海胸前。

    只觉眼一黑,一堵墙就横在他身前。

    “呃……”

    愤怒的脸上,浮出憨厚笑容,“这位居士,我就是赵希谯,不知寻我有何贵干?”

    这就是孙思邈信中所提到的希谯道人?

    言庆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错人了!

    在他看来,孙思邈那种脱俗的人,怎可能有这样的朋友?但又一想,所谓真人不露相,人家故意这样子,也未尝不可。

    “大黑子,不得无礼!”

    郑言庆连忙喝止了雄大海,上前一步拱手道:“敢问阁下,可是希谯道长?”

    赵希谯一怔,打量了一下郑言庆,“你又是谁家的娃儿,跑来这里找赵希谯,又有什么事情?”

    言语间,透出一种倨傲之气。

    雄大海勃然大怒,“龟儿子的,你到底是不是赵希谯。”

    “呃,我就是赵希谯,你找我何事?”

    赵希谯被雄大海那一声如雷巨吼,吓得一哆嗦,脖子一缩,立刻回答。

    朵朵在一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赵希谯可能也觉得有些尴尬,想要挺起胸膛,可是看了一眼雄大海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立刻打消了念头。

    言庆也是哭笑不得……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大海,不许对希谯道长无礼。”郑言庆扭头呵斥了一声,然后回过身,拱手微笑道:“道长,小子名叫郑言庆,与孙先生素有书信来往。此次来峨嵋,就是想要找孙先生……只是不知他在何处修道,幸好先生曾在信中,提到过道长的大名,故而冒昧登门,还请道长恕罪。”

    赵希谯一怔,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你,就是那个鹅公子?”

    他问完这句话,突然露出愤怒之色,“该死的圣童孙,好端端的干嘛要留我的名字?可怜我辛辛苦苦炼制的一炉金丹啊……小子,我不管你是来找谁,快把我那一炉金丹,还给我!”

第四章 所求者何?

    第四章 所求者何?

    距离雷神殿不远,有一处名为洗象池所在。

    相传,释迦摩尼大弟子普贤登临峨嵋时,曾在一座六方池中为他的坐骑白象洗身,故而得名。

    此地属高寒地带,故而建筑多低矮。

    以铅皮盖房,设有大雄宝殿和观音殿,供奉有观音和大势至菩萨,香火极其兴旺。

    郑言庆没有想到,孙思邈居然会住在一座佛寺中。看他与寺中僧侣的样子,似乎非常亲密。

    不过,这寺中的僧侣听闻郑言庆名字的时候,却显得有些敌视。

    孙思邈初见言庆,也是不由得一阵惊喜。

    “言庆,你怎会找来这里?”

    六载不见,孙思邈看上去越发清癯。不过相貌却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和六年前相比,他看上去好像更年轻了一些。原本脸上还有些褶皱,但这一次相见,红光满面,肌肤紧致而光滑,内中似有一抹晶莹的光在流转。衣带飘飞,更显露出几分神仙风采,令人不由得心生膜拜之意。

    “孙真人,您可真是难找啊!”

    郑言庆苦笑道:“学生从洛阳而来,入山已半月之久。若非您上次在信中提到了杜鹃和希谯真人,只怕这一次就要空手而回。”

    孙思邈的目光,越过郑言庆的肩膀,看到了站在门外,与雄大海并肩而立的赵希谯。

    赵希谯的模样有些凄惨,脸上被烟火熏黑的痕迹,还没有来得及被擦拭干净。孙思邈向他看过来,赵希谯却是勃然大怒。

    “你这该死的家伙,好端端写什么书信?

    你写书信也就罢了,为何又要写上我的名字?可惜了我一炉金丹,眼看就要成功,被这些家伙一扰,全都废掉了……你知不知道,我为那金丹下了多少功夫,又耗费了多少心血?”

    他越说越气,到后来指着孙思邈的鼻子开骂起来。

    孙思邈却不恼,笑呵呵的听着赵希谯的牢骚,毫不在意。

    “这黑大个,扰了我炼丹也就罢了。我说你们自己过去找就是,他却扛着我就走,当我货物不成?”

    赵希谯好像找到了靠山,指着雄大海开始数落起来。

    哪知孙思邈根本就不理睬他,上前拉着言庆的手,打量一番之后说:“不错,这个头都快赶上我了……呵呵,言庆啊,你不要理这疯子。他就是这样子,炼丹炼丹……你练了十二载,也未见你练出什么金丹。上次若非是我出手救他,这家伙只怕就要炼得连性命都没了。”

    赵希谯有些尴尬,挠挠头,一拂衣袖,转身就要离开。

    “喂,赵疯子!”孙思邈唤住了赵希谯,“别说我不告诉你,今日法顺大师要办素斋,邀请大家赏月。你若是走了,日后可莫要后悔才是。”

    赵希谯立刻止住脚步,“法顺和尚要做素斋,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孙思邈不再理他,拉着言庆的手,往后殿禅房行去,“言庆,你来的正好,我为你引介一位高人。

    呵呵,说起来你和他还有些关联呢。”

    “和我有关联?”

    郑言庆愕然,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孙思邈拉着他,身不由己的就往后殿行去。要说言庆练功多年,这下盘稳得很。寻常人莫说要拉着他走,就算想要把他推动一步,都会感觉吃力。

    然则孙思邈拉着他,好像毫不吃力。

    郑言庆与其说是自己在走,倒不如说是随着孙思邈的牵引而行。

    “女施主,后殿重地,恕无法招待,还请女施主禅房休息。”

    朵朵想要跟着去,却被一名僧人拦住。

    郑言庆扭头对她说:“朵朵,你就在禅房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你。”

    朵朵无奈,只好带着雄大海和两头獒犬,随着那僧人到偏房休息。而赵希谯则随着其他人,去整理仪表。

    言庆随着孙思邈走出后殿,两人穿过一片竹林。

    沿着林间碎石小径,但闻耳边传来阵阵木鱼之音。

    “孙真人,你带我去见谁啊。”

    “呵呵,到了你自然知晓。”

    两人很快就来到一处幽静的禅房外。日光洒在庭院,院中杂草丛生。草叶上,还沾着晨间露水,幸好郑言庆穿的是一身僚人服饰,若是穿着平日里的衣装,只怕衣襟会被露水打湿。

    院子里有一幢禅房。

    门廊上坐有两人,一个曲肱高卧,一个盘坐蒲团。

    那曲肱高卧者,是道家装扮,半眯着眼,似在熟睡;另一个则是老僧模样,盘坐门廊上,若亘古石佛。一手金刚手珠,看似缓慢实则转动迅速,一手木鱼槌,隔许久才轻击木鱼一次。

    这一僧一道,形容怪异。

    孙思邈示意言庆不要出声,两人在一旁门廊上坐下,静静看着僧道。

    笃!

    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木鱼轻响,僧道同时挣开了眼睛。

    “老和尚,你输了。”

    老僧一笑,“袁真人,贵客临门,若再继续下去,岂非失礼?”

    道人扭头看了一眼孙思邈和郑言庆。当目光落在郑言庆的身上时,他微微一怔,一双细长双眸,露出阴柔的光亮。

    “你是谁?”

    “袁真人,他就是我曾与您说过的郑言庆。六年前您途径洛阳,未能与他相见……”

    道人一摆手,手指不断变化,目光依旧落在郑言庆身上,语音极为轻柔道:“你究竟是谁?”

    “我……”

    不知为何,言庆这心里,陡然一颤。

    他想要开口,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

    我是谁?

    我是郑言庆,可我明明叫李建国?我是李建国,却明明是郑言庆。

    “我是我。”

    道人一怔,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而老僧昏暗的目光,也随之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

    “袁真人,你这是做什么?”

    “哦,无他,儿戏矣。”

    袁真人呵呵一笑,目光收回,复又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却是一场好睡,老和尚,咱们明日再接着比。”

    “明日?”

    老僧笑道:“只怕有些麻烦。明日一早,我当往成都府一行……袁真人,咱们这释道之争,已近半载,胜负未分。不过今日,有原道者拜访,不如咱们问问他,何为佛,何为道?”

    袁真人扭头,向郑言庆看去。

    “小施主,何谓释道?”

    郑言庆那里会想到,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这种释道之争。

    嘴巴张了张,好半天他吃吃艾艾地说:“佛即是道,道即是佛。”

    “哦?”

    袁真人和老僧的目光,陡然间凝重起来。

    郑言庆只觉身上有一块大石,那种奇异的压力,令他非常难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了一句后世耳熟能详的禅诗,言庆脱口而出,可说罢又有些后悔。干嘛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释道之争,多少年未能分出高下,他掺和进来,岂不是自寻烦恼吗?

    老僧手中的木鱼槌,笃地敲在木鱼之上。

    而袁真人似也色变,久久无语。

    “然天道远,人道弥。”郑言庆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释道之说,我无所求,与我何干?”

    “那你所求者何?”

    袁真人立刻逼问。

    郑言庆一怔,心中不由得也陷入迷茫。

    是啊,我所求者,又是什么?

    重生十一载,他从未认真的考虑过这样一个问题。

    不管是他剽窃诗章,亦或者习文练武,所求者不过是为了日后能抱住李二的大腿,能逍遥快活。

    可是,这真是他所求吗?

    思绪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郑言庆坐在门廊上,久久不语。

    孙思邈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状况,不由得眉头一蹙,想要开口为他辩解几句,却见袁真人和老僧扫了他一眼。两人同时轻轻摇头,而后端坐于门廊上,眼皮子一耷拉,似是入定。

    孙思邈虽然不知道这两位是搞什么鬼,可是考虑到他二人的身份,还是闭上嘴巴。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不知不觉间,已是午后。

    郑言庆坐在门廊上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坚定的光芒。

    “小施主,已有了答案吗?”

    言庆点点头。

    “愿闻其详。”

    郑言庆起身,拱手一揖,“小子所求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席话,听上去有些光伟正,高大全。

    但却是郑言庆发自肺腑之言。

    前世在物欲横流,道德沦丧的社会中苦苦挣扎,有时候连自己是谁,都已忘记。少年时的伟大理想,还有种种誓言,随着物质生活的不断提高之后,却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言庆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当一个人无所信仰,无所畏惧的时候,物质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重活一世,他发现,自己或许可以改变一些东西。

    在先前的那种重压之下,郑言庆的心胸,突然间豁然开朗起来……有些东西,我们始终应该坚持!

    袁真人和老僧怔怔看向言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袁真人突然大笑起来,站起身来大袖一甩,“娃儿,你好大的口气。但愿二十年后,你依然记得今日之言。”

    说完,袁真人离开禅房。

    郑言庆呆立原处,脑袋里依旧有些纷乱。

    “孙真人,我说错了吗?”

    孙思邈目光有些迷离,沉静许久后,低声道:“你没有说错,只是我觉得,我好像错了……”

    他出身豪门,却迷恋仙道。

    学得一身的本领,如今思来,却好像未有任何用处。

    数十载来,苦求仙道。

    到头来却发现,比不得一个小孩子看得真切。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所求者,不过一场空。

    老僧的目光也有些游离,默默起身,返回禅房。

    孙思邈深吸一口气,而后挠挠头,轻轻苦笑道:“言庆啊,你可真是个妖孽。数十载所求,被你说成了一场空。即便是法顺大师大圆满心境,也被你说动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孙真人,您不是要引介人吗?”

    “人,你已经见过了。”

    孙思邈带着郑言庆往外面走,“那袁真人,就是南袁袁守城真人,占卜观气之术,天下无双。

    那老僧,就是法顺大师。

    他俗家本姓杜,是杜如晦族中叔祖。我原本想为你引介一番,可没想到……不过没关系,他二人都非寻常人,不会怪罪你的。”

    郑言庆挠挠头,有些尴尬的笑了。

    “对了,你千里迢迢从洛阳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孙思邈终究修道有成,很快就平复了心境。他带着言庆,来到了他的住所,好奇的询问道。

    郑言庆说:“孙真人,我此次来,是求您救人。”

    “哦?”

    言庆于是把长孙无垢的病情解说了一遍,而后苦笑道:“无垢这气疾顽症,巢先生和吴先生都束手无策。吴先生说,这岐黄之道,当首推孙真人。所以,我就带着无垢,前来寻医。”

    “长孙大将军,故去了?”

    孙思邈久居深山,并不太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

    闻听长孙晟故去的消息,他不仅一怔,眉头顿时紧锁一起。

    “孙真人?”

    “哦,我只是乍闻长孙凋零,心生感慨罢了。当年我与长孙晟曾有数面之缘,未曾想到……

    气疾这病症,治疗起来倒是一桩麻烦事。

    治病倒是没问题,不过能不能治好,我却不大确定。这样吧,等明日一早送法顺大师离开之后,我随你去荣乐城走一趟,先看看那小丫头的病情,再做其他打算……对了,这件事后,你可有打算?”

    “洛阳如今局势复杂,老师故去,我也不想立刻回去。

    所以我想在蜀中待上一段时间,一方面可以帮您照顾无垢,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安静的读书。”

    “若是如此,你不如上山吧。”

    孙思邈沉吟片刻道:“荣乐城那边虽说还算安宁,不过终究汉僚杂居,难免会发生冲突。

    这两年,俚僚和官家的冲突颇为激烈。我听说越嶲郡那边,已发生了僚人屠杀汉人的事情。你们住在那边,很容易被卷入僚汉之争。倒不如搬过来,至少可以比山外面,清静许多。”

    言庆想了想,“孙真人所言极是。不过此事我还需回去和大伙商量一下,才能做出决断。”

    “呵呵,这倒也是。”

    孙思邈说着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郑言庆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能找到孙思邈,也算是完成了此行一大目标。至于能否治愈无垢,已经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事情。不过想来,这山清水秀之地,又有名医诊治,当无大碍。

    这边的心事了结,言庆的心头,旋即又浮现出一桩事故。

    也不知,爷爷此时,是否已离开了洛阳?

第五章 徐世绩的选择(上)

    十二大隋天子杨广。踌躇满志的端坐于始毕可汗牙帐之中。此次。他北巡塞上,心怀大好。在过去的一年里,杨广再次再兵,吞并琉球,是大隋朝疆域再添一地,更进一步加强辽东掌控。

    年初是。他在洛阳陈设百戏,宣扬国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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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攻占琉球,斩琉球王渴刺兜,并俘获一万七千余人。

    至此。大隋雄风遍及四海,杨广也更加志得意满。

    事实上。他在位的六年时间里,开凿运河。修筑长城,打通西域,消灭林邑国。大败契丹,吞并琉球。

    桩桩。一件件,都无愧于隋烁帝的东号:大业。

    如果说隋文帝杨坚的二十载开皇之治,是为大隋朝打下了坚实基础的话。

    那么杨广用六年的时间,令大隋疆域广阔,国势更达到的极盛的地步。此次他屯兵五十万于塞北,令得诸国可汗纷纷前来。他有心打造一个更大的基业。将万里草原,纳入大隋版图。

    总体而言。杨广正朝着这个方向迈进。

    启民可汗故去之后,始毕可汗咄吉,一如既往的恭顺谦卑。

    他让出牙帐。供杨广居住使用。在某一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他甘愿屈居于杨广之下,永世为臣的想法。

    牙帐中。歌舞不断。

    杨广举杯。不断向各国国王邀酒。看到那开怀处。就会放声大

    。

    气氛极其融洽,宾主也都非常尽兴。酒宴结束之后,杨广有些疲惫的准备就寝,这时候就听守候在牙帐外的宇文成都。沉声道;“陛下,闻喜县公裴世矩,有紧急事情,求见陛下。”

    “有什么事情,让他明天再说。联,乏了!”

    “陛下。裴公说此事十万火急,必须要立剪禀报陛下。

    杨广在酒宴上喝了些酒,所以不免有些熏熏然。不过听宇文成都这么说。他也不敢再怠慢。

    裴世矩是他的脑骨之臣,并且深知杨广性情。

    这个时候,他连夜求见,想必真的是有重大事情要禀报。杨广虽然有些疲乏。但在公务上,还算勤勉。于是让内侍取来湿毛巾,敷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了一下之后。宣裴世矩进账说话。

    裴世矩匆匆走进牙帐,先向杨广行君臣之礼。

    杨广摆手。示意裴世矩坐下说话,然后关切的询问道:“爱卿,这么晚了,有什么重要事情?”

    裴世矩再次起身。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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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陛下。”裴世矩复又坐好。沉声道:“陛下,臣刚才与各国使者饮酒,于偶然间,发现高句丽使者出入始毕可汗王帐。而且,那些突厥人表现的神色诡异,举止非常慌张。臣于是就试探着问了一句:高句丽使者怎在此地?既然在此,为何又不去拜见吾皇?可汗是何用意?”

    杨广闻听。顿时清醒过来,不再感觉疲乏。

    “那突然人如何回答?”

    “他说,是臣看错了”可臣绝无可能看错。那使者是高句丽宰相乙支文德的族侄。乙支哉永。开皇十入年,先皇对高句丽用兵。然则汉王不肖,师出无功。不过却使得高句丽王高元惶恐无比,于是派宰相乙支文德前来递交降书”那乙支哉永就在其中。臣记愕很清

    杨广蓦地坐直了身子,眼眸中,闪动灼灼光彩。

    突厥和高句丽,一东一西,一直是中原心腹大患。不过如今突厥已声势不再。隋场帝在为六年,巧妙的使用了一系列外交战术,将突厥一分为二,并集中名将精兵,进行凶猛打击。

    启民可汗的臣服,代表着突厥的衰落。

    而今启民可汗故去,杨广表面上对突厥的新任可汗咄吉非常友好,但内心中。却对他颇有顾虑。

    咄吉野心勃勃,不似启民可汗那般软弱。

    现在,杨广就坐在这牙帐之中,他却偷偷与高句丽使者会面?而且那位高句丽使者。竟然不来拜见天朝皇帝,又如何能让杨广开心。

    对于高句丽这个国家,杨广素来没有好感。

    特别是他们曾趁中原大乱时,勾连契丹、韩鞠人,大肆掠夺辽东土地。

    大隋朝站立之后,他们也不曾消停”隋文帝曾在开皇十八年时,试图征讨高句丽。不成想遇暴雨瘟瘦,不得不中止行动。那次用兵之后,高句丽表示臣服大隋,上表自称:辽东粪土之臣。

    但是,从表面上他们不再向西扩张,可实际上,却不断向朝鲜南部兵。

    试图雄霸整个半岛之后,暗中积蓄力量。

    对此,杨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对高句丽没有好感,同样的对半岛南部的百济和新罗,也印象不佳。起因就在于,开皇十八年的那场战事,百济国妄图借刀杀人,秘密派遣使者。与大隋朝联系,愿为大隋向导,消灭高句丽。可是当隋文帝开始用兵的时候,百济又偷偷与高句丽通风报信,想要挑起双方的全面战争。好在口引尚句丽的国王高元。先一步看穿百济的计谋,向隋朝递咬,

    拙劣的计策,令杨广妻今记忆犹新。

    所以在高句丽攻打百济的时候,他也是没有理睬。

    自开皇十八年来。隋朝与高句丽,已维持了十载和平。不管这种和平是否真实小但表面上,谁也没有去说破这个问题。

    然而今天小高句丽竟然,

    如果他们与突厥联合,一东一西,定然对中原形成夹击之势。

    裴世矩说:“那高句丽,乃天子册封之地,自汉以来,就是天朝治下的郡县。

    趁中原虚弱之时。竟分裂为国,实罪不容赦。先帝在位时,就有心征伐,使之重新归于朝廷治下。今陛下乃英明君主,怎能任由我天朝文明之地,成为蛮族家园。当征伐而取之。”

    杨广点点头,“爱卿所言极是。”

    其实,他心里也不是不明白,高句丽为何在这个时候,派遣使者来突厥。

    原因非常简单,就是二同时琉球纳入大隋治下,使得高句丽王高元,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慌。

    不过,你恐慌很正常。

    既然恐慌,就乖年的俯首称臣,联未必就会为难你们。

    可偏偏,你们居然与突厥人暗中勾连,这却不是联能够容忍的事情。

    更何况高句丽占居辽东,与韩鞠人勾结一起,在过去。屡次兴兵。若非大业元年,韦云起大败契丹,使得契丹人臣服,使得高句丽人不得不偃旗息鼓。杨广又抓不到他们的小辫子,一直没有借口收拾这些家伙。

    现在,借口来了,正杨广想了想,“裴卿。征伐穿上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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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联君临塞北。始毕可汗举国臣服,西域各国,莫不在我大隋声威之下,俯首称臣。当借此声势。先迫使高句丽人为之惶恐畏惧,迫使哥元前来觐见。如若高元不听诏,”

    裴世矩说:“此乃大不敬之罪,当征伐之。”

    第二天,那高句丽使者乙支哉永,接到了隋朝天子的圣旨。

    圣旨以鼻子寻常的眼里口吻说:联因为突厥诚心奉国,所以来他的牙帐巡视。来年,联当亲临涿郡,你回去告诉高元,让他尽早入朝锐见,朝廷会像对待突厥一样,以礼相待。如若不然,联将亲率天朝大军,马踏高句丽,在平壤王宫之中召见他。望他莫要再疑惧,早作决断。

    乙支哉永拿到圣旨之后,灰溜溜离开突厥领地。

    当天,杨广怒斥咄吉,并命令咄吉,以及其他各国君王,随他一同返回洛阳,来年巡幸涿郡。

    大业七年小高句丽王高元,拒绝入朝。

    杨广立时大怒。诏令举国动员,准备对高句丽用兵。

    只是,不论是杨广。还是裴世矩,在无意之中,都忽略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大隋。民力疲乏!

    大业七年二月。就在杨广发出征召动员令的时候,部平郡人王薄,自称知世郎,于长白山聚众作乱。

    自大业元年开始。杨广大兴土木,连续用兵。

    修缮长城小开凿大运河,并开疆扩土”虽则他建立了不世功业,却也极大的消耗了大隋国力。

    特别是开凿通济渠、永济渠以来,中原许多地区,出现了大批流民。

    王薄,只是众多流民中的一员。

    他做《无向辽东浪死歌》以号召天下,歌词曰:长白山前知世郎,春这红罗金杯当。长矛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要说起来,这并不是一首多么脍炙人口的诗篇。

    但对于疲乏的大隋民众而言,王薄的这首《无向辽东浪死歌》,却倒出了他们的心声。

    反正服兵役是死。不服兵役也是死。既然如此,何不搏一场富贵?

    时间,流民纷纷附从,使得王薄知世郎的名号,顿时无比响亮。而王薄的聚众造反。只是各地反抗兵役的一个缩影。三月初,有东郡韦城人翟让,为东郡法曹,却触法当斩,为狱吏所救,于是聚众瓦岗,反抗官军。同月,又有潞州二贤庄庄主单雄信,举家投奔瓦岗。

    这单雄信,是隋唐时期,鼎鼎大名的好汉,同时也是将门之后。

    他的祖父单登。曾是北周大将,在平齐之战中,战功卓著,拜护国将军,镇守东昌府。大象元年,单登病故。单雄信的父亲单禹接掌东昌府。然则开皇元年,杨坚篡周,单禹不肯降隋,遭隋将,世袭唐国公李渊率部围攻。城破之后,单禹依旧不肯投降,最终被李渊所杀。

    单雄信的到来。使的瓦岗力量顿时增强。

    同时程让又招揽了东郡人邸元真,以及同乡人贾雄为军师,袭掠周遭郡县,一时间风头无两。

第五章 徐世绩的选择(下)

    暮春三月,洛阳淫雨靡靡。

    徐世绩十七了!

    七尺八寸的身高。体态修长而挺拔。

    虎目刘眉,细腰乍背。一袭白色长衫,黑发盘髻,手持一支油纸伞,在蒙蒙细雨中。漫步走上洛水河上的青石拱桥。拱桥名承福,因正对承福坊侧门而命名。桥身不算太宽,能并行六匹马。不过,这座桥不允许马匹行走,只让行人徒步而过。站在桥栏上,可以欣赏到洛水秀美的风景,还有远处“铜驼暮雨景色。这铜驼暮雨,是洛阳城中一处极有名的景致。

    “老徐!”

    身后有人呼喊。

    徐世绩停下脚步,扭头看去。

    只见一名高个圆脸的少年,从北岸跑上承福桥。

    他气喘吁吁,瞪着徐世绩说:“老徐,你走那么快干嘛?”

    “无忌贤弟,有事情吗?”

    少年,正是长孙无忌。

    他今年业已十四。正是进入官学的年纪。

    长孙无忌说:“元庆从峨嵋回来了,今晚在翠髻楼中设宴,让咱们都去……你刚才走的急。忘记通知你了。哦,没别的外人,除了你我和元庆之外,还有窦家的孝宣和绍宣兄弟两个。”

    裴行俨在峨嵋待了一年多,终于回来了。

    不过他是一个人回来。据说是裴世矩派人往峨嵋山送信,将他紧急召回洛阳。

    这时候回洛阳又有什么事情?

    答案其实并不难解开:隋焰帝举国动员,要对高句丽用兵。裴行俨也快十六了,又不好读书。想要走上仕途的话,比较困难。他是二品出身,最有利的办法。就是由武勋而入仕途。

    此前,已经有了一个绝好的例子: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就是以武勋入仕途,而获得千牛备身的爵位。而后在对吐谷浑用兵的时候,斩将夺旗,获得了杨广的青睐,以二十二岁的年纪,一举成为正四品的天宝将军,如今宿卫禁宫。

    这是一条极好的路子!

    裴世矩被封为虎贲郎将,将伴随圣驾,前往涿郡。

    即为虎贲郎将,麾下如何能无有虎贲呢?他不可能从外面抽调人手,因为是个提拔族人的好机会。所以裴世矩第一个就想到了,远在峨嵋山的裴行俨。他人还在突厥,就派人入蜀,让裴行俨返回洛阳。

    裴行俨如今,也是千牛备身,将随行前往涿郡……徐世绩当然想去。

    一方面,窦孝宣和窦绍宣,是窦贤的儿芋。因为言庆的关系,所以和徐世绩的关系也极好。

    另一方面,郑言庆入蜀,已有一年多的时间。

    期间虽有书信来往,但毕竟路途过于遥远,徐世绩也非常挂念。

    自言庆入蜀之后,郑世安变卖了朵朵留下的主地,举家离开洛阳。

    前来接手洛阳产业的人,是郑仁基的堂弟郑源。相比之下,徐世绩和郑源并没有太多的交情。虽然郑源依旧表现的很热情,并且让他的儿子郑弘俊称呼徐世绩哥哥。可郑弘俊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而徐世绩已长大成人。

    按照隋朝律法,二十一岁成丁。

    可在世家大族之中,十四岁就算成人。

    郑弘俊才十一岁。挺老实的一个孩子,也很好相处。只是和言庆那种妖孽之辈处的久了。这正常的十一岁少年,在徐世绩眼里就显得有些别扭。加之和郑源又没什么关联,徐世绩就干脆搬出了郑府,在怀仁坊,也就是王正的家里住下。

    王正随着郑世安去了巩县,但房舍还在,交由雄威打理。

    徐世绩既然要搬出郑府,雄威就把王正的房子腾出来。与此同时,徐盖还派了奴婢和家人过来照料。

    一年多来,在怀仁坊住的倒也安逸。

    只是少了郑言庆之后。徐世绩总觉得,这洛阳城里,少了几分乐趣。

    他很想去见一见裴行俨,打听一下言庆的事情。

    可是……徐世绩挠挠头。颇有些苦恼的说:“我今天怕是没法子过去。家里晌牛到学舍里通知,我爹来了……我恐怕要先回去一趟,看看到底有什么事情。”

    长孙无忌眉头一蹙。有些遗憾道:“那可惜了……元庆明天就要回河东去,你要是不能过去,下次就不晓得什么时候再见。不过没关系,要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我明日告诉你。”

    徐世绩点点头,在桥上和长孙无忌拱手告别。

    他走下承福桥。循着坊间街道而行。一边走,一边思考着事情。

    徐盖这次来洛阳。恐怕是有事情要和他商议。

    随着徐世绩年纪越来越大,他虽不在老家,可家里有什么事情的话,徐盖都会派人来询问他的意见。

    这一次徐盖亲自前来。莫非有什么大事情?徐世绩这心里面,开始盘算起来。

    老家那边,似乎有些不太安宁。自王薄在长白山起兵,翟让在瓦岗聚众之后,又有刘霸道的阿舅军,肆虐平原郡。

    刘霸道是平原豪强。同砷也是官宦世家。

    此人家产丰厚,好读史记游侠列传,故而蓄养食客数百人。此次同样是为了躲避兵役,所以在豆子航聚众作乱,已渐成规模。此外,还有清河漳南人的孙安祖刺杀漳南县令,在高鸡诲造反;信都人高士达在清河造反,自称东海公;张金称在河曲造反,也数次击溃当地官军……山东士马,纷纷而起,使得整个关东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想必父亲也感受到了这方面的压力!徐家世居离狐,后迁居滑县。

    瓦岗贼如今声势越来越大,只怕会对家中产业,造成极大的威胁。难不成,父亲此次过来,是要和他商议此事吗?

    徐世绩越想,就越发觉得可能。

    他是满腹心事的回到家中,徐彦盛从他手里接过雨伞“,公子,老太爷在里面,好像有心事。”

    “爹……是自己来的?”

    徐彦盛点点头。

    徐世绩于是走进中堂,见徐盖正坐在堂上喝茶。

    他连忙上前行礼。”爹,孩儿不知父亲突然到来,故而未在家中迎接,还请父亲勿怪罪。”

    “世绩,快坐!”

    徐盖四旬年纪,比之六七年前,送徐世绩来洛阳时,似衰老不少。

    不过也富态了很多。圆乎乎的脸,看上去气色还算不差。

    “我这次过来,没有通知任何人,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徐世绩连忙坐下来,又让徐彦盛在门口守着。

    他诧异的问道:“爹。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您来洛阳和我商议?”

    “是这样……”徐盖犹豫了“你虽在洛阳,想必也该知道,瓦岗贼的事情。瓦岗最近闹得很凶,已数次侵掠周遭县城。滑县就在瓦岗附近,我实在是有些担心,他们会盯上我们。”

    果然是这件事!

    不过,被瓦岗盯上,例也正常。

    徐家是滑县有数的大豪,财货丰厚,自然是那些贼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徐盖说:“咱徐家在滑县,根基并不深厚。虽有奴仆千人,但我终究不太放心。那些家伙。不顶事啊……我出门之前,临近村镇遭遇袭掠。那些个家伙就人心惶惶,似乎心怀不轨。

    我担心,瓦岗贼要是盯上咱们,咱可没什么抵抗力……你小娘出了一个主意,说让我派一族人上山入伙,说不定能保住徐家的产业。”

    徐盖所说的小娘。是徐世绩的后妈,滑县当地一户人家的女子。

    她嫁给徐盖后,又给徐盖生了两个儿子。

    徐世绩眼睛一眯,陡然凌厉。

    徐盖被徐世绩这目光盯的,心里不由得一颤。

    即便是在面对那些官员,乃至于和郑家人打交道的时候。也未有过如此凌厉的眼神。印象中,倒好像如张仲坚曾有过这样的眼神。看起来,世绩这些年在外。并不是在虚度光阴啊!

    徐世绩小娘的算盘,徐盖如何能不知道?

    只怕她惦记的。是徐盖的那份家产吧。最有可能接手徐盖家产的人,如今看来就是徐世绩。

    让他上山从贼,既可以保住家中的产业;将来如果瓦岗贼被剿灭,徐世绩也将失去对产业的继承权,到时候那写家产,就很自然的将落入徐世绩两个兄弟的手里。

    “那爹的意思是……”

    徐盖说:“我想了很久,你小娘所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徐世绩一皱眉。面颊抽搐一下道:“若是爹也这么认为,那孩儿上瓦岗好了。”

    心里,却没由来的。生出一丝悲哀。

    徐盖咳嗽两声,“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嘛。”

    他叹了口气,思忖片刻后说:“你小娘说的虽有道理,却是要你抛弃了自身的前程,爹有些不忍。而且,你如今和郑家有亲事,若你上了瓦岗的话,那郑家的亲事……不仅仅是亲事,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和郑家现在的合作关系。我想了很久,认为此事颇有些不妥。”

    “那爹有何打算?”

    徐世绩眼睛一亮,忍不住好奇询问。

    徐盖说:“前些天。管城县衙派人到家里,发出了一封征召令。”

    “征召令?”

    徐盖点点头说:“管城县的房乔县令,要征辟你为管城县兵曹,从八品,但不入朝廷品秩。”

    不入品秩,也就是没有俸禄可拿。

    因为按照隋朝的官制,管城县属于中郡,有吏员人数的限制。县令执掌军政事务,但县尉之下,也只有县承和县尉、主簿等职务在朝廷品秩内。余者皆为吏员。随属于官府从员,可一旦为吏。则于仕途有碍。所以,县尉之下。又设六曹……六曹从员,不具品秩,多由县令推荐,或是从当地的士绅之中选拔。这些人,有品无禄,不过士绅之流,也不惧这些。

    “房乔?”

    徐世绩立刻想起了此人。

    几年前,他曾与杜如晦拜访郑言庆。

    房乔的老子,就是如今东都别驾房彦谦。

    “房县令怎么会征辟我?”

    徐盖笑道:“此事还要多亏了郑公子。他人在峨嵋,却托人前往管城,为你求取一个出身。”

    “哦?”

    “房县令派人说。郑公子认为你在官学已有三年,再学下去也无甚意义。他认为,你当学以致用,所以就托人去管城,向房县令推荐了你……呵呵,房县令例也记得你,还专门派人来洛阳,询问过你的课业,而后才向我发出征辟之令。不过,房县令并没有勉强,只问你愿不愿意前去。”

    徐世绩心里,顿时涌荡起一股暖意。

    言庆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是担心他心高气傲,不肯接受他的好。

    事实上,如果郑言庆真的直接告诉了徐世绩的话,他还真未必会。

    可是现在……徐世绩轻声道:“爹。若是我去管城出仕,那滑县……”

    “这个你不用担心。”徐盖笑道:“若你愿意去管城的话,爹就把滑县的产业全都变卖了。

    我来的时候,还去巩县拜访了郑老爷。

    他说,巩县那边田的颇多。由于这两年继役过重,使得不少土地都荒废了。如果我愿意。他可以代为疏通,帮我在巩县置办产业。

    我想了想,巩县那边也不错,南有通济渠连通江都。又有兴洛仓修筑一旁。此外,和管城、荣阳距离也近。要是真能置办下来。比滑县要强许多。”

    “可是,这样一来。爹在滑县的产业,岂不是要赔钱贱卖嘛?”

    徐盖摇摇头,“谁说我要贱卖。田地我会留着,等官府清剿了瓦岗贼之后,照样还属于我。我只是在巩县另置夹业而已。反正这两年和郑家合作,生意倒不差。爹也赚了不少钱帛。”

    徐世绩突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从促成徐郑两家的亲事开始,郑言庆难道就预感到了,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吗?

    他用力的甩甩头。把这可笑的想法驱除出了脑子。

    若言庆真有这样的本领,又何至于离开洛阳?

    不过,郑言庆的这份关怀之意,让徐世绩非常感动。

    他抬起头,看看徐盖,突然下定决心,“爹,既然您已经有了打算,那我就听您的安排。

    恩……我去管城!”

    徐盖闻听,也非常高兴,“既然如此,那我立刻派徐彦盛回去,着手安排撤离滑县的事宜。

    我这边也要赶去巩县。和郑老爷商议一下,置办产业……你也收拾一下,准备动身。”

    他说着话,就立刻让徐毒盛进来,把事情交代了一边。

    徐盖还要赶去巩县。故而连晚饭都没有用,就匆匆走了。

    徐世绩把徐盖送出了家门,站在台阶上,呆愣许久之后。突然说道:“来人,立刻备马。”

    “少爷,都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要去翠髻楼喝酒。”

第六章 朵朵失踪

    第六章 朵朵失踪

    三月,多雨的季节。

    岷蜀地区,细雨频繁。晚上下,白天晴;白天下,晚上晴。特别是入三月以来,几乎每天都会有一阵霏霏霪雨,下的让人感觉,连骨头缝子里面,都带有一股子浓浓的潮湿气息……

    郑言庆迈步走出雷神殿道观。

    昨夜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的小雨,清晨的空气,也格外清新。

    站在雷神殿,鸟瞰山间云雾,如若置身于仙境一样。不远处,杜鹃花盛开,绚烂无比。在晨光中,恍若是一片杜鹃花的海洋。

    雷神殿经过休整,早已没有初次见到时的残破感。

    粉刷的白色山墙,漆染过的红色铅皮屋檐。正殿里供奉有雷神和龙神雕像,旁边尚有三座偏殿,分别是女娲殿、伏羲殿以及鬼谷殿。这些殿堂,都是郑言庆和朵朵,出资修建起来。

    无垢要在山上治病,但又不能在寺庙中。

    而赵希谯又是一个丹痴,经常会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动静。寻常寺庙道观,都不愿意留他,所以才会躲到了破落的雷神殿中。郑言庆一想,觉得既然住在寺庙里不方便的话,索性就花钱重修雷神殿,顺带着连同女娲、伏羲和鬼谷子,一同也修建了殿堂,以享用香火。

    本来,一座兴修的道观,香火会很旺盛。

    但雷神和龙神,都是主管风雨的神灵,而岷蜀地区,最不缺的就是雨水。

    这也是当初雷神殿会破败的一个原因吧。人们喜欢舍近求远,或者卸磨杀驴。没有用的神灵,他们不感兴趣。所以即便是雷神殿重修之后,依旧显得很清静。正合了郑言庆的心思。

    孙思邈也搬来了雷神殿。

    一方面给无垢治病,另一方面与赵希谯讨论炼丹。

    他也是一名修道者,虽然早先言庆的一席话,对他产生了触动。但触动平息之后,他很快有回复了正常。毕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如同郑言庆那样,属于坚定的无神论者。而且,即便是郑言庆自己,也不敢说真就不相信神灵。或许重生之前,他不太相信;但重生之后……

    不过,言庆更倾向于接受隋唐时的儒家思想。

    孙思邈搬来之后,仔细为无垢检查一番。

    要说起来,这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气疾,的确属于顽症。不过通过郑言庆制作的建议听诊器,孙思邈可以更加详尽的了解到无垢肺部的呼吸状况。所以在诊断后,他设计出一套治疗方案。

    不同于郑言庆所知道的那样,上手就使用药物。

    按照孙思邈的说法:食砭针酒药,用药属于最后的手段,不到不得已,他是不会使用药物。

    言语中,颇有一些郑言庆耳熟能详的道理:是药三分毒。

    同时改变无垢的生活习惯,并加以对她的呼吸,生理,身体等各方面进行调节,以达到根治的结果。

    这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绝非朝夕之功。

    闲来无事的时候,孙思邈会带着郑言庆游走于峨嵋山之间,传授他一些基础的药理和医理。

    为什么要交给郑言庆这些?

    孙思邈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总觉得,多知道一些东西,没有坏处。

    而且在山中行走,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赵希谯痴迷于炼丹之术,不愿意和他一起;那些僧人们,虽然关系不错,可毕竟牵扯到佛道之间的区别,所以孙思邈也不想和那些健谈的僧人们一起出行。如今有了个郑言庆在身边,倒是多了一个能说话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

    转眼一年过去,无垢的病情,也大有好转。

    脸蛋儿红扑扑的,看上去好像快要熟透的苹果。笑起来的时候,也格外响亮,不再似从前那般,好像肺部拉风箱一样。峨嵋山秀丽的风景,已经在佛道气氛的熏陶之下,平静的心情,使得无垢上山之后,再也没有发过病。高夫人看无垢的病情好转了许多,又开始惦念儿子。

    于是在不久前,和裴行俨一同下山,返回洛阳。

    临行前,高夫人就把无垢,托付给了郑言庆。

    其实,这也是长孙晟的遗愿。高夫人当然能看得出来,裴翠云和朵朵,似乎都挺喜欢言庆。

    不过她更愿意,让女儿和言庆更亲近一些。

    “言庆啊,无垢就托付给你了……我此次返回洛阳,估计得要有些日子,才能回来。”

    郑言庆很郑重的回答:“夫人只管放心,无垢在这里挺好,我和孙真人,都会好好的照顾她。”

    说实话,无垢如今已经十岁,性子却如同几年前那般的娇憨。

    不管是言庆也好,裴翠云、朵朵也罢,对她都非常关照。

    高夫人这才放心离去。为人父母,的确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守着女儿想儿子,守着儿子的时候,又会挂念女儿。若非无垢的病情刚有好转,高夫人说不定,就要带着她一起回洛阳。

    雷神殿门前,有一块极为空旷的平地。

    雄大海站在平地上,赤着上身,正迎着朝阳练功。

    他练功的器具,非常有趣。是一个五十斤上下的实心铁球。铁球顺着他的双手、臂膀,肩颈、后背滚动,就好像吸附在雄大海的身体上一样,骨碌碌却不见掉落下来。随着那铁球的滚动,雄大海身上的肌肉,明显的起伏不停。并且伴随着悠长的呼吸,额头上大汗淋漓。

    这是孙思邈独创的混元球。

    说他不通武艺,可是孙思邈可以轻松的将雄大海击倒。

    说他精通武艺,他又真的是不太明白……孙思邈的一身本领,完全是根据养生术和五禽戏衍化而来。来到峨嵋山之后,常年行走于山中,他自行创造出一套极其独特的练功方法。

    混元球的滚动,暗含着道家养生之术的原理。

    雄大海通过混元球滚动时产生的力量,而领悟出由力化劲的法门。

    一年来,他每日修炼混元球。从最开始的拳头大小,到如今要经过特别锻造而成的大铁球,进境一日千里。

    郑言庆当然也乐得其成。

    雄大海的本事越厉害,将来他就越有本钱。

    同时,言庆在孙思邈的指点下,系统的学习了五禽戏,又时常与峨嵋山的僧人交流,武艺倒也进步不小。

    至少,他的力气增加了很多。

    十字刀已经略显轻灵,使用的时候,压不住手。

    用孙思邈的推测,言庆若用使用刀的话,至少需要三十斤上下,才能趁手……如若使用马槊,应在六十斤到八十斤左右。所以,制式的马槊,已经无法趁手。可是想要专门打造出一支马槊,又招不得合适的制槊大师。言庆从孙思邈口中,再一次听到了言虎的名字,心里面感觉好生憋屈。

    “孙真人,您知道言大家,为何满门遭遇不幸?”

    在一次进山采药的路上,郑言庆忍不住询问。

    孙思邈回答说:“外面流传说,言虎是遭遇仇家的报复,以至于满门被杀。

    不过据我所知,似乎并非如此……”

    他向四周看了看,才想起这是在荒山野岭之中,于是低声道:“我听人说,言虎好像受了什么牵连,以至于朝廷出手……不过朝廷针对的不是言虎,好像是言虎的妹夫。我也只听说了这些事情,至于更详细的内情,估计只有朝中一些权贵,比如你的老师,可能知道吧。”

    长孙晟的确有可能知道!

    可他,已经死了……

    郑言庆只好再一次打消了追问的念头,但心中对他父亲的来历,却更加好奇。

    雄大海练习混元球,不时从口中,发出牛吼的声息。

    脸通红,铁球缓慢的在他身上滚动。忽而前进,忽而退后……如同具有了生命,格外有趣。

    言庆很羡慕雄大海的这种功夫。

    这家伙练习混元球一年的时间,进步之明显,简直令人咋舌。

    郑言庆觉得,他练五禽戏和养生术这么多年,似乎都比不上雄大海一年的功夫。只是,这门功夫有一个缺点:不能饮酒,不能吃荤腥,不能沾女色。换句话说,这混元球,是一门童子功。

    用孙思邈的话说:“大海想要把混元球练到极致,非十年功不可成。

    十年之后,百斤铁球滚动自如,元阳稳固,才算是大成。但这十年中,他需如苦行僧一般修行。”

    “那元阳稳固,又是什么境界?”

    “几近还虚之境。”

    孙思邈笑着说:“你不成,你虽然练习五禽戏和养生术,但这底子,却比不得大海这么好。

    他这盘子,天生就是练混元球的料。十年,只要熬过十年,我相信天底下,将少有人能与他抗衡。他性子憨直,心思也单纯……若换做是你,弄不好念头一转,一口气岔了,就丢掉性命。”

    郑言庆也只是问问。

    十年不吃荤腥,十年不近酒色……

    他自认,做不到这一点。

    反正他练了养生术和五禽戏,就算比不得雄大海,至少也能有自保之力。

    所以,言庆很知足。

    只是每一次看到雄大海练功的时候,仍不免有些羡慕。

    “吼!”

    随着雄大海发出一声牛吼,铁球滚落在他手中。

    “大哥。”

    他憨憨一笑,把混元球放在台阶角落处,然后迈步走上前来。这家伙的个头,越来越大。

    站在郑言庆的跟前,需仰着脖子说话。

    如同一座小山般,但又不失灵活。郑言庆揉了揉脸颊,“大海啊,去吃洗洗澡,吃早饭吧。”

    “恩!”

    雄大海纵身跳上了台阶,循着回廊,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候,只听偏殿里轰的一声巨响,言庆连忙扭头看去,就见偏殿中冒出滚滚黑烟,气味极其刺鼻。

    “赵真人!”

    言庆连忙跑过去,就见赵希谯,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言庆啊,你那方子好像不对。”

    原来,郑言庆观察赵希谯炼丹时,竟惊奇的发现,他的丹方,似乎与传说中的火药,极为相似。

    赵希谯采用的方法,颇似炼丹术中的状火矶法。

    就是用硫磺、硝石碾成粉末,再加入马兜铃,在炉火之中烧炼。马兜铃,含有碳素成分,三者混合在一起,基本上就形成了火药的配方。但相互间的比例,却尚未搭配妥当,以至于每次炼丹,都会造成炸炉的危险。好在赵希谯也算是经验丰富,在一次次试验中,摸索具体的比例。

    言庆倒是知道火药的成分,可是具体的比例,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他时常会对赵希谯的方子提出一些建议。有时候会成功,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失败居多。

    如果赵希谯真的能鼓捣出火药来……

    言庆不止一次,在心里面意淫。

    有几次,他甚至想要和赵希谯一起鼓捣。但考虑到危险的后果,言庆最终还是裹足不前。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他只需要尽可能的提供方便,比如材料啊之类的东西。

    赵希谯拿着一个本子,在上面急匆匆的写了几笔。

    “嘿嘿,我就不相信,练不出金丹来。”

    和郑言庆打了一个招呼之后,赵希谯就匆匆的走了。

    雄大海忍不住打了个寒蝉,在郑言庆身后轻声道:“大哥,这赵疯子……又开始癫狂起来了。”

    “恩,你要是不听话,日后我就让你陪他炼丹。”

    雄大海脸色顿时大变,连连摇头道:“大哥,我一直很听你的话啊……我这就去洗澡,然后吃饭。”

    跌跌撞撞,颇为狼狈的逃走了。

    只看得郑言庆,在后面哈哈笑个不停。

    “言庆哥哥,你又在欺负大海哥哥了……”

    一个娇憨的声音传来,却见从回廊拐角处,走出一个少女。

    她一身道装衣衫,宽大的道袍罩在瘦削郊区,更透出几分动人之色。只是年纪小了一点,不过却是一个美人胚子。

    “无垢,你怎么这么说我?”

    少女正是无垢,笑嘻嘻的说:“刚才我看见大海哥哥慌慌张张的跑过去,肯定是你欺负他了。”

    “我欺负他?”

    言庆笑着摇头道:“我可没欺负他,只是告诉他,若不听话,就让他跟着赵真人去炼丹。”

    “那还不算欺负人嘛?”

    无垢娇憨的崛起小嘴,一脸的不高兴。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不高兴。

    只不过雄大海平日里对她很好,甚至是言听计从,实在不忍心,看他狼狈的模样。

    郑言庆走过去,轻轻掐了一下她红扑扑的脸蛋儿。

    “吃过早饭了没有?”

    “恩,吃过了……孙真人要我过来找你,说是翠云姐姐派人前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言庆说:“那咱们这就过去。”

    他拉着无垢的小手,往偏殿走去。

    一边走,心里一边奇怪:翠云无缘无故的,派人过来干嘛?

    来到偏殿,就见殿内站立一个青年。

    此人名叫徐兴波,是钱唐余杭人氏。准确的说,他是朵朵的表哥,也是朵朵母亲,徐夫人的族侄。大业二年,徐兴波奉哈士奇之命,来到荣乐城。他也是在荣乐城田庄里,朵朵为数不多的几个亲信之一。

    见到郑言庆,徐兴波连忙快步上前见礼。

    “徐大哥不必多礼。”郑言庆伸手搀扶住他,“翠云有什么事情?要你这般着急的赶来山上。”

    按照习惯,每个月的十五,郑言庆会返回荣乐城,住上个十天左右。

    算算时间的话,这个月也快回去了。可裴翠云这时候却把徐兴波派上山来,想必是有急事。

    徐兴波形容有些焦虑。

    他连忙道:“郑公子,朵朵不见了!”

第七章 遇故人

    第七章 遇故人

    朵朵不见了?

    郑言庆乍听,硬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意思。

    也难怪,在荣乐城里,朵朵虽说不上称王称霸,但也算是一个豪强的存在。她有着荣乐城熟僚僚帅骨斯蛮侄女的身份,同时家中良田千顷,麾下又有数百武士。加之此前高夫人曾向当地官府表示过身份,以至于荣乐城的官府,也不会没事儿地跑去招惹朵朵。朵朵,又怎会不见?

    “大概是七天前,朵朵受骨斯蛮之邀,前往僚人聚居地。

    可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约过了四天,裴娘子感觉不太对劲儿,于是让我去询问。

    我到了熟僚聚居地之后,骨斯蛮却告诉我,朵朵在两天前就离开了。

    裴娘子非常着急,就派人四处打听,还循着荣乐城到熟僚聚居地的道路寻了好几次,也没有线索。于是就急忙派我前来通知郑公子。裴娘子如今还在荣乐城附近,到处寻找朵朵。”

    言庆的脸色,变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在房间里徘徊不停,片刻之后,他对徐兴波说:“你等我一下,我立刻随你下山,寻找朵朵。”

    “言庆哥哥,朵朵姐姐出事了?”

    无垢拉着言庆的手,低声询问。

    郑言庆强笑一下,拍了拍无垢的脑袋瓜子,“观音婢不要担心,朵朵姐姐那么厉害,武艺那么高强,不会出事的。你乖乖在山上治病,要听孙真人的话。我让细腰留下来陪你,过些天我就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东西。”

    无垢乖巧的答应下来。

    郑言庆又去辞别了孙思邈,然后叫上雄大海,带着四眼,随徐兴波下山。

    “徐大哥,最近荣乐城,可有什么不正常?”

    徐兴波摇摇头说:“没什么不正常啊……哦,您上次离开之后,城里来了一支官军。”

    “官军?”

    “恩,据说是负责看守荣乐仓。”

    “荣乐仓?”

    郑言庆还真不清楚,荣乐城里何时多了一个荣乐仓。

    这一年来,他大部分时间是在山上。偶尔下山,大都是在田庄里,陪伴裴翠云和朵朵。他对巴蜀以外的事情关注更多,反而对荣乐城不太操心。这也难怪,随着他一日日的长大,大业悲歌,即将奏响。

    这也是高夫人和裴行俨在离开峨嵋山的时候,他为何要嘱托裴行俨,为房玄龄带信。

    滑县、瓦岗……

    郑言庆实不希望,徐世绩去瓦岗从贼。

    因为他需要徐世绩,和他保持更为密切的关系。

    一旦徐世绩从贼的话,难免会有一天和郑言庆翻脸。这绝非言庆所希望看到的事情……徐世绩在官学三年,骑射俱精,并且着重于兵法,若论课业,应该说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与其留在日益复杂的洛阳继续求学,或者返回家中?

    郑言庆还真不太希望。

    他希望徐世绩能有机会磨练他的兵法,于是就派人到管城县,恳求房玄龄,给徐世绩一个机会。

    当然了,房玄龄不可能因他一言,就启用徐世绩,肯定会做考察。

    但郑言庆相信,徐世绩真金不怕火炼!

    对巴蜀以外的事情关注多了,郑言庆甚至不清楚,荣乐城何时营建了一座仓廪。那大概是在去年入秋后营建起来,不过当时正值无垢治病的关键时候,言庆几乎一个冬天未曾下山。

    等他下山了,仓廪也修建完毕。

    言庆没有去留意,而朵朵和翠云,更多的是享受和言庆在一起的快乐,哪会说这方面的事情?

    徐兴波说:“这件事说来也怪,我也不清楚,官府为何要在荣乐城修建仓廪。

    不过想来,大致是因为这边是青衣水和渡水(大渡河)交汇之处,同时又勾连与成都的水路,所以才会营建荣乐仓吧。

    郑公子,你莫非是以为,朵朵的失踪,和这荣乐仓有关?”

    郑言庆说:“朵朵究竟是失踪,还是被人劫持,亦或者有事消失,目前还不好下结论。不过这荣乐仓嘛……我说不上来。你说的不错,荣乐城的位置,在岷蜀颇为关键,修建仓廪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回去之后,细听线索,然后才好做出来判断。”

    徐兴波颇以为然。

    三人连夜赶路,在第二天清晨,已能听到渡水的咆哮声。

    郑言庆却突然勒住了马,“徐大哥,这里距离绥山有多远?”

    “绥山啊!”

    徐兴波辨了一下方向,然后往西面一指,“由此向西,若马不停蹄的话,当在午时之前抵达。

    郑公子,绥山是熟僚聚居地,你问这个干嘛?”

    言庆拨转马头,“咱们去绥山。”

    “啊?”

    徐兴波一怔,“不回荣乐城了吗?”

    “晚一点再回去。”

    郑言庆说罢,吩咐雄大海带着四眼,先返回荣乐城。

    他对徐兴波说:“徐大哥,到了绥山之后,我只是你身边的小厮。你去求见骨斯蛮,再具体的询问一下,朵朵是何时离开绥山。恩,你就说:听人说,朵朵当天并没有离开绥山。”

    徐兴波闻听一怔,不解的看向了郑言庆。

    “郑公子,你是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

    郑言庆说完,催马向绥山奔行而去。徐兴波急忙赶上去,两人在午时之前,抵达绥山熟僚大本营。

    僚人,祖先是先秦时期的西瓯、骆越人以及汉代的乌浒、南越人。

    当时主要是生存于粤西、桂东、桂南等地,后称百越夷蛮。西晋永嘉年间,中原战乱,从而引发了持续三个多世纪的汉人南迁风潮。与此同时,珠江流域的各土著民族,则由百越,渐渐发展成为俚、僚、蛮等族系,并合称俚僚。

    僚人,就是百越分出来的一支。

    与乌蛮、白蛮等交错杂居,渐渐向西边扩散,于是逐渐形成了西原僚蛮,黄峒僚蛮,主要是居住于广西境内,与当地俚人关系密切;而岷蜀地区,则又分为南平僚,属于熟僚;还有飞头僚、乌武僚,属于生僚。他们与世居与越嶲的蛮族,关系密切,逐渐成为岷蜀本土土著。

    绥山僚,就属于南平僚蛮的一支。

    骨斯蛮大约五十岁出头,身着衽服,散发赤足。

    他的声音很洪亮,给人一种豪壮之气。

    郑言庆果然如路上所说,进入绥山之后,一言不发。徐兴波和骨斯蛮说的是僚人土语,不过言庆入岷蜀一年多,已粗通僚语。故而一直垂手肃立于徐兴波之后,偷眼暗中观察骨斯蛮。

    当徐兴波按照言庆所说的言语重复了一遍之后,骨斯蛮勃然大怒。

    “这是哪个混账东西制造的谣言?徐兄弟,我与哈总管是结拜兄弟,骨兰朵就如同我亲生女儿一样,我怎么可能害她?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带人来搜查,如果骨兰朵在我这里的话,我就……”

    徐兴波连忙摆手,“都老,请不要生气,我绝对不相信您会对骨兰朵不利。

    我只是听到这谣言之后,又不知该去何处寻找,所以……还请您一定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骨兰朵失踪,我也非常焦虑。

    这几天,我已发动了族中的青壮,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只是你也知道,我只是绥山僚的都老,有些地方,我也不好强行搜查。特别是生僚的弟兄,他们性情暴烈。我过两天,就打算入山,去找他们问问。说不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以至于飞头僚的兄弟们,拦截了骨兰朵。”

    都老,是僚人首领的一种称呼。

    如汉人常称呼他们的首领做僚帅,俚帅。可是在族中,他们更习惯于‘都老’,或者‘倒老’的称呼。

    徐兴波连忙表示感谢,和骨斯蛮又交谈了一会儿,这才告辞离去。

    离开僚人部落,徐兴波和郑言庆走出很远,才勒住了马匹。

    “郑公子,可有收获?”

    郑言庆说:“骨斯蛮,在说谎!”

    “什么?”

    “当你说有人看见朵朵没有离开绥山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些慌张。虽然他后来故意做生气的样子,但在我看来,更多是声厉色荏,故作掩饰。徐大哥,如果我猜的不错,是他扣下了朵朵。”

    “可,为什么呢?”

    郑言庆挠了挠头,也是一脸茫然。

    “这个,我可真的是不太清楚。按道理说,骨斯蛮他说的没错……他和哈总管八拜之交,而且这一年来,对朵朵一直是照顾有加。要说他对朵朵生出恶意,我总觉得,不太可能啊。”

    说完,他苦恼的一笑。

    “这样吧,我们先回荣乐城,再作商议。”

    徐兴波点点头,和郑言庆打马扬鞭,在傍晚时分,赶回荣乐城。

    岷蜀的时间,与中原不太一样,应该有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的差距。

    傍晚,洛阳可能已经开始呈现出昏暗景象时,岷蜀的天空,依旧很亮。远远的,可以听到军营中传来的鼓号之声。一面大纛旗在空中舞动,郑言庆在荣乐城外突然勒马,整整的向军营看去。

    “郑公子……”

    “啊!”

    “我们赶快进城吧。”

    郑言庆却迟疑了一下,猛然拨转马头,“徐大哥,你先回去。”

    “那您呢?”

    “我?想去军营一趟。”

    “军营?”徐兴波一怔,“您去军营做什么?”

    郑言庆没有回答,而是催马径直往军营方向急行而去。徐兴波对隋军的军营,不是很感兴趣。但郑言庆既然过去了,他也不得不跟在言庆的身后。毕竟,朵朵没找到,郑言庆可别再发生意外。

    两人刚靠近了军营,只听守门小军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此乃军中重地,速速通报姓名。”

    郑言庆连忙勒住了战马,从怀中取出了一块腰牌。

    “我乃云骑尉郑言庆,特来拜访营中主将。”

    “云骑尉?”

    守门的小军相视,而后一个年轻小军上前,接过了郑言庆手中的腰牌。

    “在这里等着,不要妄动。”

    他说完,拿着郑言庆的腰牌,匆匆返回军营门口,与同伴低声嘀咕了两句,而后急匆匆入营。

    徐兴波走到郑言庆身边,忍不住低声问道:“郑公子,好端端拜访军营做甚?”

    “我想知道,朝廷为何要在荣乐城,营建仓廪。”

    郑言庆说完,翻身跳下了战马。

    业已十三岁的他,仍带着几许童稚之气。

    清秀的面庞,让人很难把他和武散八尉之中的云骑尉联系在一起。

    徐兴波不知道言庆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言庆既然下马了,他也不得不跳下战马。

    刚站稳身形,只听军营中鼓号齐鸣。

    紧跟着,就看见一队人马从营中冲了出来。

    为首的一员将领,大约和言庆的年纪差不多,是一名小将。他冲出军营,兴奋的大声叫喊。

    “言庆,言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郑言庆不由得一怔,凝神向那小将看去。

    这一看,却不要紧……言庆的脸上,顿时也流露出了欣喜之色。他把缰绳递给了徐兴波,迎上前去。

    而那小将也勒住了战马,从马上跳下来,上前一把抱住了郑言庆。

    “叔父来信说,你入蜀了……为什么不去看我呢?”

    郑言庆哈哈大笑,和那小将用力的拥抱了一下,然后推开来,上下打量一番,“奉节,你这一身装束,可真够威武啊!”

    那小将,赫然正是与郑言庆分别三年之久的窦奉节。

    与三年前相比,窦奉节显得精壮了,也开朗了。

    郑言庆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和窦奉节相遇。其实,入蜀以后,他也想去探望窦奉节。

    可是峨嵋山距离资阳郡太远了!

    用翻山涉水来形容,绝不为过。加之资阳郡郡治位于盘石县(今四川资中),在绵水以东。

    而郑言庆这边的事情又多,先是送落脚稳定,而后送裴淑英离开。

    没几天,高夫人有入蜀,他和朵朵就上了峨嵋山,寻找孙思邈的行踪。等找到了孙思邈,又出资修缮雷神殿,并带无垢入山。平日里,几乎都是在山上渡过,哪有时间再去资阳郡找窦奉节呢?

    可是没有想到,窦奉节居然来了荣乐城。

    “奉节,你不是在资阳吗?怎么会来到这边,还一身戎装打扮?”

    窦奉节嘻嘻笑道:“我是随爹爹一起来的。”

    “窦叔父,也来了?他不是资阳郡尉吗?”

    “哦,爹爹现在也是资阳郡尉,此次前来,是得鱼太守推荐,奉蜀郡都尉段钟葵段都尉之名,前来此地驻守荣乐仓。嘻嘻,他就在营中,听说你来了,爹爹也很高兴……快随我入营吧。”

    窦奉节说着话,拉起郑言庆,就走进了军营!

第八章 僚乱(一)

    第八章 僚乱(一)

    窦轨一身戎装,威风凛凛。

    看到郑言庆的时候,他也非常高兴。在内心里,窦轨对言庆万分感激。当日若非言庆的一席话点醒了他,只怕他和儿子到现在,也还是彼此关怀,但又彼此伤害。以前,窦轨怒窦奉节不争。但是当他把奉节带到了身边以后,每日看着奉节的成长,竟生不出半点不满之意。

    其实,奉节只是需要父爱!

    以前,出门在外,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时,就会想到奉节。

    可每每见到奉节的时候,总觉得奉节比不得别人家的孩子。但现在,窦奉节跟着他,窦轨再也不觉得,他比别人家的孩子差。至于郑言庆……那绝对是个妖孽,绝不可以等而论之。

    “贤侄,你怎么在这里?”

    窦轨惊喜地起身迎上前去,却让帐中的亲兵们,目瞪口呆。

    几曾何时,窦郡尉会以这样的态度来迎接别人?即便是蜀军都尉段钟葵上门,窦轨也不假以颜色。

    平日里在盘石,那更是一脸严肃模样。

    偶尔会对窦奉节表露几个笑脸,可似这般热情的迎接客人,却很少见到。

    记得上一次窦奉节起身相迎,还是隆山郡太守,上柱国鱼俱罗登门的时候。可那是柱国大将军啊!

    而且来的这个少年,文文静静,秀气的像个女孩子。

    居然,还是当朝八尉之一的云骑尉!

    亲兵们久在岷蜀,对郑言庆并不是非常了解。

    窦轨拉着言庆的手,对亲随们说道:“休要一副吃惊的模样,言庆不比常人。你们前些日子唱的那首《蜀道难》,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嘿嘿,大名鼎鼎的鹅公子,半缘君就是他了。”

    大帐中的亲随们,恍然大悟。

    若说鹅公子、半缘君之名,他们当然听说过。

    从一开始的曲项向天歌,到后来的地崩山摧壮士死,半缘君所做诗词,那可是首首经典,令他们佩服不已。岷蜀之地,自古便是出名士风流的地方。所以对言庆,也变得极为客气。

    郑言庆落座之后,把他在荣乐城居住一年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窦轨又是好一阵子的数落,说的言庆连连道歉。

    而后,窦轨命人奉上了茶水,颇有些得意的说:“我以前还不知道,奉节竟能点得一手好茶。来来来,这是今年刚采摘下来的蒙顶石花,尝尝我家奉节的手艺如何。”

    窦奉节的脸,顿时通红。

    他学点茶、煎茶,还是师出郑言庆,老爹这一番夸赞,岂不是有点班门弄斧吗?

    郑言庆却浑不在意,端起青瓷茶盏,吹散舒卷的茶叶,泯了一口之后,忍不住大声赞道:“旧普最承蒙定为,露芽云液胜醍醐,好茶,果然是好茶。”

    这蒙山茶,自唐以后,便久负盛名,有仙茶、贡茶之说。

    不过言庆前世喝到的蒙顶茶,大都不在正宗,或者说喝不到正宗。那似这个时代,所喝的,所品的,全都是最自然,最纯正的味道。蒙山茶品种很多,但最为著名的就是甘露、黄芽、石花、万春银叶和玉叶长春五种。而五种名茶里,又以石花为上品,最具滋味。

    言庆脱口成诗,让窦轨一怔。

    他旋即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窦奉节说:“奉节,快把这句诗词记下来,等回头让言庆留字。

    老段这次可算是得了便宜,二两石花,却得鹅公子赋诗半阙,他家的石花,想不出名都难喽。”

    原来,这石花是窦轨一位好友所赠。

    名叫段蔚,说起来和蜀郡都尉段钟葵还是本家兄弟。

    郑言庆愕然看着窦轨,不禁哭笑不得。随口戏言,居然……不过看得出来,窦轨比几年前在洛阳见到的时候,要开朗许多。

    两人寒暄片刻,郑言庆把话带入正题。

    “叔父,我此来是想打听一下,朝廷为何要修荣乐仓呢?”

    窦轨犹豫了一下,摆手示意窦奉节在帐外巡逻。

    “若是别人问我,我至少要问他一个窥探军机之罪。不过言庆你不是外人,既然你问了,老叔也不瞒你。荣乐仓是为军事所建,这里是渡河以北的最后一个集镇,加之连通隆山和蜀郡两地,从蜀郡送来的物资,必须要经过荣乐城进行中转停留,故而才建了这座荣乐仓。”

    这荣乐仓的来头,果然不简单!

    郑言庆眉头一蹙,心下不由得思忖起来。

    渡河以南,那就是越嶲郡所在。准确的说,那边还只是一个蛮荒,偌大土地,仅七县二镇,人口不足十万。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蛮人为主,汉人并不算多。虽说越嶲郡在隋朝之下,但由于地理位置比较偏僻,所以朝廷对越嶲郡的控制力,远不如蜀郡乃至隆山眉山郡这般强大。

    在此建立荣乐仓,莫非是……

    言庆突然抬起头来,轻声道:“叔父,侄儿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里只有你我,我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贤侄勿怪。”

    “越嶲,可是出了乱子?”

    窦轨的脸色一变,怔怔看着言庆,而后苦笑一声,“叔祖曾对我说,半缘君乃当世鬼才,可举一反三。我原本还不相信,但现在……”

    虽然没有亲口承认,但窦轨的言语,无疑是表明了,郑言庆刚才说的没错。

    越嶲郡蛮人作乱;朵朵离奇失踪?

    言庆隐隐间,觉察到了这二者存在有某种奇妙的联系。

    不过军机大事,即便言庆是云骑尉,也不好过问的太多。他在军帐里又和窦轨闲聊片刻,东拉西扯的询问了一些事情。也不知是窦轨没有觉察到,还是故意告诉他,都做了含糊的答复。

    都没有肯定,但言庆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天色已晚,郑言庆准备返回荣乐城。

    窦轨也没有挽留他,而是把他送出了军帐。

    “贤侄,你说的那个朋友,我会着人为你留心打听。不过……荣乐城如今并不安稳,若没有什么大事,还是不要逗留的好。”

    “小侄明白!”

    郑言庆告辞离开。

    窦奉节却随着他一同离开了军营……

    与言庆三载未见,奉节也是想念的很。如今在荣乐城意外重逢,他自然要和言庆好好聚一聚。

    窦轨也没有阻拦,让窦奉节随言庆离开。

    三年不见,窦奉节成熟了许多。但这种成熟,也只是针对于同龄人而言。性子还是有些懦懦,不过说话却有了条理。和言庆来到田庄之后,郑言庆又为他引介了裴翠云。很显然,窦奉节也听说过裴翠云的名字,一时间非常惊奇,看言庆和裴翠云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暧昧。

    “言庆,朵朵的事情……”

    裴翠云有些焦躁,忍不住轻声询问道。

    “恩,朵朵的事情,我已有了一些头绪,但目前而言,我还没有具体的证据。不过你别担心,我想她不会有危险。据我猜测,朵朵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才被扣留起来。”

    “你真的认为,是骨斯蛮所做。”

    郑言庆说:“若我猜的不错,九成是他所为。”

    裴翠云对郑言庆的智慧,还是非常信赖。既然言庆说有九成的把握,那十成十,就是骨斯蛮所为。

    当晚,郑言庆又把徐兴波找来。

    他仔细的询问徐兴波,关于绥山僚的情况。

    毕竟徐兴波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年,对绥山僚的了解程度,即便说不上是了若指掌,但也八九也不离十。

    窦奉节坐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他突然插嘴问:“徐大哥,那你这几次去绥山僚,可曾发现什么不正常之处?

    我是说,人员方面……比如说,有什么陌生的面孔,亦或者少了些什么人?而你又非常熟悉?”

    窦轨是资阳郡尉,主掌军事。

    在主掌军事的同时,他还分管六曹参军之事。基本上就等同于后世的政法委书记。窦奉节跟随窦轨三年,不仅仅是和父亲生活在一处,还跟随着窦轨学习治兵、刑案等方面的事务。

    治兵,窦奉节不太感兴趣。

    但对于刑案,却颇有研究。几乎窦轨每处理一个案子,窦奉节都会捧回去研读一番,才交回去归档。久而久之,他虽然还不算熟读大隋刑律,可是对如何侦破案件,却有一些了解。

    言庆赞赏的看了窦奉节一眼。

    若非窦奉节提醒,他还真就忽视了这个问题。

    徐兴波蹙眉沉思片刻,轻声道:“若说古怪之处,窦公子不说,我还真就忘记了!”

    “哦?”

    “骨斯蛮一共有六女一子,儿子名叫骨碌托,在僚人土语中,意思是伟大的勇士。骨斯蛮对骨碌托素来疼爱,视为他的继承人。每逢接待客人,他都会带着骨碌托出现。以前我去绥山的时候,经常会见到骨碌托跟在骨斯蛮身边……但是这几次,我好像都没有看见骨碌托。”

    “那你有没有问过,骨碌托去了何处?”

    徐兴波想了想,“这个我倒是没有询问过。

    公子有所不知,在僚人习俗中,冒昧询问别人的家事,会被视为无礼的表现。我当时又急于寻找朵朵,所以也没心情过问。不过现在想来,朵朵失踪,会不会和骨碌托有关系呢?”

    刹那间,郑言庆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越嶲蛮人、骨碌托、骨斯蛮、荣乐仓、窦轨、朵朵……

    一连串的名字,在最开始显得很凌乱,但渐渐的,却穿成了一条线,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答案。

    “我知道了!”

    窦奉节突然抚掌大叫一声。

    他与言庆相视一眼,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荣乐仓!”

第九章 僚乱(二)

    第九章 僚乱(二)

    岷蜀地区,道路崎岖,山水密布。

    如果越嶲蛮人作乱的话,官府要清剿,就必须要有一个合适的辎重中转之地。在岷蜀,物资最充足之地,莫过于蜀郡,毕竟天府之国的美誉,不是凭空得来。可这是对越嶲作战,若是到时候从蜀郡在运送物资的话,不仅仅是时间上来不及,所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会更大。

    段钟葵是什么水准?

    郑言庆说不清楚……但鱼俱罗,那可是身经百战的人物。一个连杨素、长孙晟都敬佩的名将,焉能不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所以,他在用兵之前,一定会先找一个适合于中转物资的地方。那么纵论岷蜀各地,最适合的地点,莫过于在荣乐城,修建中转基地。

    荣乐仓建起,将会是辎重运输的路程,大大缩短。

    由青衣水和江水两大河流,把岷蜀北部地区的辎重运送到荣乐城。而后通过大渡河可直接送抵阳山镇。那也是越嶲郡最北部的一个城镇,同时也是对越嶲郡用兵的一处重要地点。

    荣乐仓被袭,或者不断袭扰荣乐仓,对越嶲的用兵,将要面临极其尴尬的窘况。

    如果越嶲蛮人干掉了荣乐仓,鱼俱罗不但要重新调配物资,兴建仓廪,同时还要面临调整战略部署,甚至推迟用兵的时间。毕竟,越嶲十万大山,当地蛮人打不过可以退入山中,靠狩猎来补充给养。而官军则无法这样做……没有了粮草辎重,他们就不得不暂时撤退离开。

    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时间。

    鱼俱罗用兵越晚,越嶲蛮人的准备时间就越充足,开战之后,官军遇到的抵抗就越强大。

    所以,鱼俱罗和段钟葵把窦轨调派到荣乐城,以保卫仓廪。

    也正是因为窦轨率领官军突然抵达,使得骨斯蛮不得不中止了行动。这里面原本有一个疑问,骨斯蛮归化多年,好端端为何要造反?这肯定解释不清……但如果做出这样一个假设,骨碌托被越嶲蛮人扣住,以胁迫骨斯蛮不得不听从他们的命令。那一切,就能解释清楚。

    朵朵去绥山探望骨斯蛮,于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件事情,所以被骨斯蛮扣押。

    郑言庆和窦奉节,你一言我一语,渐渐把脉络整理清楚。

    徐兴波忍不住一拍大腿,“该死地,为何我就没有想到这些呢?

    那……朵朵现在一定还在骨斯蛮的手中被扣押。我立刻点起田庄所有人手,去找骨斯蛮问罪。”

    “不可!”

    郑言庆和窦奉节,再次异口同声。

    言庆惊讶的看了一眼窦奉节,短短三年的时间,奉节竟成长如斯?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让窦奉节解释。

    窦奉节说:“若按照刚才的分析,骨斯蛮未必真想谋反,只是迫不得已。即便他扣留了骨兰朵小娘子,但心里恐怕还在犹豫不决。如果徐大哥这时候过去,不但要不会骨兰朵,弄不好会让骨斯蛮恼羞成怒,杀了骨兰朵也不一定。一旦这样,他肯定会召集部众,退入绥山。

    到那个时候,他可就是真心实意的替越嶲蛮人做事……

    以他在本地的声望,再加上他与绥山、峨嵋地区生僚的交情,不断袭击我们,情况会更复杂。”

    “奉节,你真的变了!”

    郑言庆轻轻抚掌,低声称赞。

    窦奉节颇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嘿嘿直笑。

    “不过,你应该再强硬一些,你说的没有错,得到称赞,理所当然。”

    “嗯!”

    窦奉节用力的点点头,挺起了胸膛。

    看着郑言庆教训窦奉节的时候,徐兴波感觉,真的是非常怪异。个头上,言庆可能比窦奉节高一些,可毕竟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一个毫不客气的批评指点,犹若长辈一般不客气;另一个虚心接受,好像理所当然。

    徐兴波心里暗自感叹:可惜,亚亚走了!

    若是亚亚还活着,等他长大了,能有郑公子这般人物从旁辅佐的话,复兴大周,又有何难?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

    “郑公子,那依你之见,现在该如何是好?”

    郑言庆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个……我还没有想出万全之策。徐大哥你莫着急,容我想一想,再做决断。”

    徐兴波说:“还请公子尽早想出主意,以免夜长梦多,朵朵遭遇不测。

    我与全庄子弟,尽归公子调遣。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配合的话,还请郑公子只管吩咐。”

    虽说,言庆还没有想到一个好主意。

    可是徐兴波的心里,却变得敞亮了许多。

    言庆来荣乐城一年之久,虽则看在朵朵的面子上,徐兴波等人在表面上保持着对郑言庆的尊重,可心里面却未必服气。而现在,他服气了……哈总管把朵朵托付给言庆,找对人了!

    郑言庆此时,没有心情去体会徐兴波的感受。

    这事情理出了头绪,可要说解决,又何尝容易?徐兴波有一句话没说错,夜长梦多!时间拖得越久,对朵朵的安全就越是不利。如何解决此事,又如何把朵朵,顺利的解救出来呢?

    可惜,沈光不在这里。

    若是他在这里的话,言庆可以派他前往绥山,打探消息。

    窦奉节分析能力不差,可落实到具体解决的方案时,不免捉襟见肘。他和言庆坐在房外的门廊上,看着外面重又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一时间竟生出了一丝惆怅的感觉。

    “言庆,要不让我爹领兵出击,奇袭绥山?”

    郑言庆摇摇头,“骨斯蛮在荣乐城颇有威望,你们这边一动作,恐怕他那边就会得到消息。如若偷袭,还要出其不意才有效果。再者说了,就算你们偷袭,两边混战,朵朵还是会有危险。”

    “他娘的,骨斯蛮那老不死的东西,真是可恶。将来别落在我的手上,否则我一定杀死他。”

    “杀他干嘛,他多半也是迫不得已吧……”

    郑言庆话说到这里,突然间停下来,扭头疑惑的看着窦奉节。

    只看得窦奉节,心里有点发毛,“言庆,你盯着我,看个什么?”

    郑言庆用力一拍窦奉节的肩膀,呼的站起身来。

    “奉节,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窦奉节一脸迷茫之色,“我怎么了?”

    言庆没有再理他,转身跑回屋中,在书案前坐下,铺开一张白纸,提笔书写起来。

    片刻之后,他把书信写好,交给了窦奉节。

    “天一亮,你就回军营,把这封信交给叔父……而后,你暂时不要过来。如果叔父同意的话,就请在明日午时,降下营中大纛。我会派人关注,如果大纛降下,我亦将全力配合。”

    郑言庆还是有些担心,消息会走漏。

    窦奉节结果书信,郑重其事的说:“言庆,你等我的好消息。”

    和言庆结识到今天,已经有七年时间。窦奉节无时不刻的在想,如何能帮上郑言庆一把。因为从认识那一天开始,一直都是言庆在帮他。他想要帮言庆一次,以证明他不愧是言庆的朋友。

    承的情若是太多太重,有时候反而会成为负担。

    未必会对友情产生好的催化作用,甚至可能会成为决裂的导火索。

    第二天一早,窦奉节离开田庄。

    郑言庆显得非常轻松,晌午叫上了裴翠云,在田庄凉亭之中,摆下了棋盘,手谈一局。裴翠云的棋力很高,比之郑言庆而言,高出不止一筹。只是两人心里都怀着心事,所以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彼此漏洞百出,可从场面上看,却杀得是难解难分。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差不多快要到中午的时候,徐兴波急匆匆的跑来凉亭。

    “郑公子……军营里的大纛,降下去了!”

    “啊!”

    郑言庆呼的一下子站起来,险些把棋盘撞翻。

    裴翠云也起身,和言庆并肩走到高处,向军营方向看去。果然,大纛落下,看不见踪影……

    郑言庆兴奋的一拍手,扭头对裴翠云说:“有窦叔叔配合行事,朵朵无忧,大事……成矣!”

    三天后,驻守在荣乐城的隋军,突然拔营离去。

    早上隋军撤离,中午骨斯蛮就得到了消息。

    “官军走了?”骨斯蛮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疑惑问道:“好端端的,他们怎么突然就走了?”

    前来送信的人,是荣乐城的一名功曹。

    此人原本也是僚人,因读过书,识得几个字,所以被征辟为荣乐功曹。当然了,这里面也牵扯到一个以夷制夷的策略。通过任免僚人为官,以表示隋朝政府,对僚汉百姓一视同仁。

    功曹说:“昨日县衙接到消息,一批从成都送来的辎重,在青神遭遇袭击。

    二十七艘辎重船失踪,一百多名随行官军被杀。这件事影响非常大,所以窦轨不得不率部前往青神,搜剿强人。”

    青神,在江水西岸,距离荣乐城,大约有一天半的路程。

    不过这其中还隔了一条青衣水,也就是说官军必须要过水搜剿,那样一来,至少要增加一天的时间。

    骨斯蛮心里,不由得一动。

    “消息,可确定?”

    “千真万确!”功曹信誓旦旦道:“青神县府派人过来,还是我带他们前往军营。据那青神的吏员说,蜀郡都尉段钟葵因为这件事,非常恼火,已经连夜从隆山县赶赴青神县问询。”

    骨斯蛮笑了!

    若是段钟葵也来了,那就说明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也唯有这个原因,窦轨才可能急匆匆拔营起寨,离开荣乐。毕竟他麾下除了负责看护荣乐仓之外,还有平靖粮道的责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死了那么多人,窦轨要是不着急,才让人感觉奇怪。

    不过,这会是哪支人马做出的好事呢?

    骨斯蛮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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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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