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金州奏捷,箭在弦上
摸索着这杆木头枪,朱由校扳动击锤,再举枪瞄准,扣动板机,木制击锤落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皇爷的手真巧。”张裕儿笑着夸赞道:“做得这般精致。”
朱由校呵呵一笑,起身道:“大功告成,咱们回去吃饭。”
“奴婢帮您拿着。”张裕儿笑着拿过木枪,象扛扫帚似的放在肩上。
大半天的工夫,算是作出了个模型。机簧嘛,铁片制成,力道肯定不够。只不过,这已经不是朱由校要操心的了。
把模型交给徐光启,原理就是这么简单,让他找工匠反复试验也就是了。
而火绳枪和燧发枪的技术差距,其实就是这么小。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思路上的局限。要突破的话,除了弹力强的簧片,其余并不是很难。
当然,朱由校不着急。把火绳枪运用熟练,已经能对建奴构成威胁,燧发枪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已。
如果不是自觉每天的活动量太小,朱由校才不来干这木匠的活计呢!
不过,朱由校得承认前身的手艺是真的不错,他只是继承的记忆,就已经觉得完全能靠这门技术在大明混个温饱了。
带着扛枪的张裕儿从工作间回到东暖阁,也就百八十米的路。刚坐下歇息了一会儿,镇抚司便送来了辽东军报。
“金州光复,杀敌千余!”朱由校听到这好消息,身上的疲累一扫而光,兴奋地从椅中跳起,只是稍微地保持了一下帝王的矜持,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奴啊老奴,这下子该从广宁城滚蛋了吧?可怜见的,大冬天的折腾,赔本了不是。
王体乾见皇爷高兴,陪着笑脸献媚道:“皇爷,今晚要不要加两个菜,再添壶酒?”
“要的,要的。”朱由校连连点头,笑得嘴都合不拢,在殿内来回走着,手里敲打着捷报。
突然,朱由校停下脚步,慢慢地沉下脸来。
不过是丢了个金州,损失了千八百人,老奴不会这么容易便被牵着鼻子走。
他肯定也知道,即便星夜赶回,也无法赶上坐海船的明军,只不过是能将后续的损失减少一些罢了。
如果是这样,换作我会怎么做?
不管是叫垂死挣扎,还是全力一搏,恐怕我都会再努力一把,争取攻下广宁或右屯卫。
而明军水师即便继续行动,损失也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最后的考验啊,朱由校注目凝视着沙盘,估算着时间。
广宁城外的老奴得到消息,应该会比自己晚一些,可顶多也就一天而已。也就是说,明天,一场血战就将在广宁或右屯卫展开。
明天晚上——朱由校把目光转到了正趴在张裕儿怀里,一副懒洋洋模样的喵星人身上。
…………………
明天,一定要攻下广宁城!
老奴咬着牙,将复州再次送来的急报扔到了桌案上。
明军占领南关,封闭了金州,兵力出奇的多,攻打金州已成定局。而金州守军怕是抵挡不住,已有覆顶之灾。
就算现在星夜回师,恐怕也来不及救援金州。而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得差不多,老奴是万万不想功亏一篑。
损失可以承受,那就从广宁城再弥补回来。否则,岂不是两面亏损?
“父汗。”皇太极走进大帐,躬身施礼,“孩儿回来了。”
老奴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问道:“如何,广宁城搞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看出究竟?”
皇太极脸色严肃起来,说道:“依孩儿看来,广宁城殊不易攻。那些平台、障碍颇为阴毒,我军恐怕要付出相当大的伤亡。”
老奴皱起了眉头,问道:“且细细讲来,也能做好布置。”
皇太极伸手从怀里掏出所画的图纸,铺在桌案上,指点着讲解道:“父汗请看,这伸出城墙的平台,与城墙四角的突出炮台颇为相似,上面可派兵守卫,居高临下,从侧面攻击我城下部队……”
老奴看着图纸,听着讲解,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颌首道:“果然毒辣,不知是城内哪个将领设计,堪称奇才也。”
皇太极苦笑了一下,说道:“孩儿还想从正面用云梯搭在平台上,直接攀登攻城。但敌人既敢如此设计,焉能没有后着防备?”
“用火箭烧毁……”老奴说到一半便自己摇头否定,“泼水凝冰,敌人肯定会用此招。”
皇太极咧了咧嘴,以默认表示赞同。
老奴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这寒冷天气倒帮了敌人的忙。”
从历史上的辽东作战来分析,后金军发动战争的时间是有一定规律的。
一般来说有两种:一是便于行军和攻城;二是明朝经略易人,明军战略有变。
先说第一种情况,也就是后金军为什么经常在寒冬时节出兵。因为此时河冻可渡,有护城河的城池也会失去一道屏障,便于攻打。
而正月的次数最多,就是因为此时是最寒冷的时候。若非如此,大野泥泞,是谓“辽泽”,想要逼近广宁城,可是困难不小。
至于第二种情况,也很明显。
象熊廷弼第一次去职后不久,建奴便发动战争,攻取了辽、沈;历史上孙承宗卸去经略一职后,后金军也是很快开始进攻。
时间上的选择,可称为天时;战术的运用,则为地利。
后金军知道自己的弱势之处,尽量扬长避短,选择野战获胜。面对城池时,小的强攻,大的则诱敌出击,先削弱其有生力量,再想办法破城。
也就是说,到了现在这种情势,除了强攻以外,没有它法,实在不是老奴和皇太极所希望看到的。
“攻城势在必行,不因敌之毒辣而畏怯。”老奴思虑再三,依然下定了决心,说道:“我军上下一心,令行禁止,且作战悍勇,远胜明军。”
皇太极连连点头,说道:“父汗所言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军战力非明军可比,纵敌有坚城可恃,也必能破城取胜。”
话虽这样说,皇太极心里却感到无奈。强攻城池啊,自古以来就是万不得己的无奈之举。
第九十二章 大战将临(二)
知道很多古代战例,更熟悉《三国演义》的皇太极,岂能不晓得陈仓城之战。
魏国将领郝昭只凭着千余的兵力,坚守陈仓,就能与蜀国的数万大军相持数十日,使诸葛亮的第二次北伐就此失败。
明日啊,就算能攻破城池,也不知会有多少勇士倒下去。
老奴嗯了一声,说道:“召集众将,今晚便布置妥当。休息一夜后,明日全力攻城。”
………………
明日啊,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熊廷弼立于城头,在夜幕初降的昏暗中眺望着远方。
攻城器械的打造似乎停了下来,抵近侦察的后金将领也早已回转其营。这些迹象都表明,离敌人攻打城池已是不远。
老奴,多少年了,终于要面对面的厮杀较量啦!
熊廷弼眯了下眼睛,竟然有几分迫切的期待,这真的有些奇怪。
但情绪就是那样,熊廷弼期待看到老奴被挫败的气极败坏,期待看到建奴尸横遍城下的凄惨景象。
“杀,杀,杀!”城下传来呐喊声,熊廷弼转过头去。
那是新兵在训练,每五个新兵由一个老兵率领,全部是长枪,也只有一招,往前刺。
肩并着肩,在老兵的呼喝指挥下,伴着一声声喊杀声,几杆长枪猛刺向前,抽回,再刺。
“杀!”赵猛子用力刺出,随着胸中迸出一股气,他觉得比上一次更好,更强。
城中无论军民,都动员起来,都知道一场大战将决定命运。
非死即生,这城池就是生的希望;城破,就是死亡降临。逼到无可选择,那还有什么说的,为了家人,为了自己,拼了就是。
所谓的同仇敌忾,所谓的众志成城,差不多就是因为环境所迫,把人逼到绝路的爆发。
而除了形势所迫,还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凡是上城参战者,不管有没有杀敌,只要不避艰险,全部有赏。
“停!”队前的军官发出了命令,然后瞪着眼睛扫视着新兵蛋子,盯得这帮家伙心里发毛,才沉声说道:“经略大人有令,今晚取消夜训,加紧休息,明日……”
明天要上城作战了呀!
听到命令,新兵们都心知肚明,又是加紧休息,又是早早地饱餐战饭,这是要养足精神拼杀啦!
紧张、忐忑、恐惧等情绪在所难免,但在战场上成长得也会很快。哪怕在城上只是向下面的敌人扔块砖头,再上城时也不再是菜鸟弱鸡。
赵猛子随着战友回到宿舍。全都是征用的民房,胡乱铺盖着躺倒一片,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鼾声。
真想回家看一眼哪,赵猛子睁着大眼,在黑暗中望着天棚。好半晌才压下心中的念头,也不知何时才进入了梦乡。
………………
又是清新晴朗的一天,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上,少年皇帝面无表情,心中却并不如天气那般舒爽。
想到广宁城可能爆发的血战,这让朱由校心中不得不有些忧虑。
当然,好消息也有,李三才已被缉捕,连夜押来京师,在督抚司关押囚禁。
东厂督公魏大爷,正在通州清点李三才的家产,第一批将在今晨启运,送来京师。
因为早朝延后的关系,朱由校相信有些官员或许会得到些风声。但这正是他希望的,蹦出来叫得越欢,将来打脸也越痛。
昨天的几项人事安排,内阁都副署通过。这都走的正常流程,皇帝的决定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何况,现在正是较劲的时候,犯不着给皇帝添堵,影响到京察大权的争夺。
“启奏万岁,从国子监中选拔武举,微臣以为欠妥。”御史房可壮出班启奏,“国子监以经史教习为主,令监生弃文从武,殊途难并。”
朱由校抿了抿嘴角,淡淡地说道:“监生并无功名,亦要参加科举以入仕。武举难道不是科举,有心为国征战者,又岂能寒其心?”
“况且,是不是参加武举考试,朕不强求,全凭自愿。”朱由校看着房可壮,说道:“房卿,如此可还有不妥?”
“万岁英明,微臣无异议。”房可壮躬身退下。
朱由校的目光投向代掌兵部尚书的孙承宗,脸色稍霁,开口说道:“我朝曾设过武学,却并无定制,后来被废,朕深感惋惜。孙卿,此事交由兵部,尽快办好。”
“微臣遵旨。”孙承宗躬身领命。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转向户部尚书李宗延,缓缓说道:“李卿的奏疏,朕看过了。户部既是窘迫,朕便拔内帑五十万。几十万辽人入关,必须妥善安置,不能生出变乱。”
“微臣惶恐。”李宗延躬身道:“户部窘迫,不能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说道:“财政不敷,已非一日。开源节流,势在必行。朕看,主要还在开源,李卿要多加思量。”
“是,微臣谨记圣谕。”李宗延微垂下头,显得甚是惭愧。
朱由校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好象是在保持帝王的尊严。只有他知道,懒得再说话而已。
而且,他也看见几个官员神色有异,欲言又止。估计是知道了李三元被下诏狱的事情,想说情又不知李三元是因何下狱。
朕就是不说,连抄没出多少家产,也不告诉你们,就等着他们这帮自以为“正义”的傻逼蹦出来。
见没有人再上奏,朱由校便要起身离去,结束这次早朝。
“微臣弹劾兵部尚书张鹤鸣八宗大罪……”御史周宗文突然出班启奏。
朱由校把刚欠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眨巴眨巴眼睛,并没有马上说话。
“微臣弹劾兵部尚书张鹤鸣。”周朝瑞出班附议,“党庇王化贞,排挤熊廷弼,以致有沙岭惨败,广宁被围。”
御史谢文锦、给事中惠世扬等也相继出班弹劾,列出张鹤鸣的若干罪名。
这就是交章极论,集火攻击吧?
朱由校又见识了一把言官的厉害,这么多张嘴,足够把心理素质不好的官员骂回家了。
看了一眼叶向高,但见他脸色沉郁,微垂着头,仿佛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第九十三章 叶向高求去,决战
朱由校决定甩开他,直接表明态度,逼张鹤鸣这个臭不要脸的滚蛋。
“既是群情汹汹,便召张鹤鸣回京。退朝。”朱由校起身,拂袖而去。
叶向高心中叹惜,与众臣一起躬送皇帝离去。
张鹤鸣还在向着山海关作乌龟爬,朱由校已经急不可耐,赶紧滚蛋得了,浪费朝廷的差旅费。
虽然知道那些言官也没几个好东西,但利用上了呀,先让他们蹦跶几天。
………………
叶向高回到办公地点,便铺纸提笔,开始写告老还乡奏疏。
皇上罢黜张鹤鸣的心意已决,事起于王化贞,作为王化贞的座师,在“经抚不和”中也偏袒王化贞,难道他就能置身事外?
这也差不多是自恃清高的文官的传统,若有弹劾涉及到己,多半会先上疏求去。
一来是试探皇帝的态度,如果表示慰问留用,弹劾多半会被压下去;二来则是表示自己不恋栈权位,有风骨,很高洁。
而叶向高却有预感,此奏疏呈上,皇上必然批准。能给些荣誉,坐驿站的车回乡,便可算得上皇恩浩荡了。
但叶向高却没有多少犹豫,一来年事已高,二来这夹板首辅实在是不好干,最后则是王化贞,他对此也有责任。
正写着奏疏,外面传来了稍显急促的敲门声。叶向高皱了皱眉,收起奏疏,开口请进。
进来的是吏部尚书**星,紧皱眉头,甚是着急的神情。没等叶向高开口,**星便说道:“阁老,可知李三才被东厂缉捕之事?”
叶向高愣了一下,说道:“梦白,你是从何而知,什么时候的事情,可确实吗?”
**星用力点了点头,说道:“昨日夜里由东厂押解入京,现被囚于镇抚司。”
叶向高心里一翻个,便知道此事非小。
如果只是东厂和锦衣卫办案,还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有那个职权。但要是背后有人指挥,能差动东厂和锦衣卫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沉吟了一下,叶向高问道:“可知是何罪名?”
“这却不知。”**星摇了摇头,在椅中一坐,沉声道:“某当上疏,为其申辩。”
叶向高若有所思地看了**星一眼,说道:“连罪名都不知,如何申辩?梦白,还是稍安勿躁,等上一等再说吧!”
“正因连罪名都没有,便缉拿下狱,某才要上疏。”**星很奇怪地看了叶向高一眼,说道:“叶阁老,缇骑缉捕,不走刑部,妥当否?”
叶向高说道:“东厂、镇抚司可缉访刺探,并有侦缉、捕人、审讯犯人的权利,梦白何言不妥?李三才因何入狱尚且不知,汝又如何为之申辩?且等一等,待消息更加确实,再作主张。”
**星眨着眼睛,并不心服,拱了拱手,说道:“阁老说得有理,某回去再思量思量。”
叶向高待**星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提醒道:“梦白,万不可串联,更不可交章极论。”
**星也不知是“嗯”还是“哼”了一声,头也不回,迈步走了出去。
叶向高望着**星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他对自己不满。而且,他此来之前估计已与其他官员有过商议,不过是来看看自己的态度。
回到桌前,叶向高拿出求去奏疏,犹豫了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提笔继续写了下去。
圣上不声不响,却屡有大动作。这帮子文官,还在梦中,不知大变已临,殊为可笑,可悯,亦是可恨哪!
叶向高一时走神停顿,笔尖的墨汁滴落在纸上。他连连摇头苦笑,将奏疏揉成纸团,又重新换纸再写。
…………………
烟尘蔽日,炮火轰鸣,喊杀声震天,厮杀血拼已经达到了白热化。
后金军从天光大亮便列队出营,稍作调整后,便开始猛攻广宁城。
熊廷弼派出将领,分段汛守,顽强抵抗。他则坐镇东城,直对努尔哈赤的大旗,亲自指挥作战。
到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就是硬刚死磕,什么阴谋诡计都失去了用场。
趁着城下布置的冰冻“梅花桩”未被建奴破坏,按照计划,新兵轮番上城拒战。此时的战斗还不激烈,正是让他们见识一下,锻炼一下的机会。
当然,新兵上城作战的时间很短,大部分的防务还是由老兵承担。
即便如此,新兵的伤亡也在所难免。
建奴的箭矢如雨,实在是太密集了。城上的悬牌已经变成了刺猥,不时有守军因为防护不密而被射中。
但建奴也不好受,城上的佛朗机炮和虎蹲炮不断地打过来,成百上千的铅丸,以及不时砸来的铅球,也不断地给他们带来死伤。
双方都在发挥所长,建奴射术高,明军火炮强,就在各自的杀伤距离内展开互射,进行远程较量。
在弓箭的掩护下,建奴推着盾车逼近城墙,用车撞,用斧砍,清理着令人厌恶的障碍。
交锋看似激烈,但却是真正攻城前的准备工作。一旦城墙下的障碍清除,望台、塔梯,甚至是云梯便会扑奔而来,猛烈攻城。
鼓号声响起,已经是筋疲力弱的建奴弓箭手退了下去,又是一批冲上来替换,张弓施射。
嗖!城头上射来一箭,快如流星,正中一个建奴军官的面门,他惨叫一声向后倒去。
嗖,嗖,嗖!又是几箭连续射来,箭无虚发,射倒了好几个建奴。
“盾牌,举高!”建奴军官大声叫着,已经知道是明军的神射手在狙击。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明军的神射手居高临下,还可以躲在城垛后,通过射击孔施射。
而城下的建奴弓箭手想要把箭射过射击孔,再击中后面的明军,难度显然是太大了。
直射,那得多大的力气,多强的弓?这可是要考虑到抛物线原理滴,斜抛公式——特么的太难了呀!
嘿嘿嘿,城上的马乘飞咧嘴露出俩大门牙,冲着旁边垛口后的马五挑了挑眉毛,“行啊,兄弟,虽说照某还差了那么一点。”
马五翻了下眼睛,一声不吭地张弓搭箭,闪身移步,透过射击孔射出一箭。
第九十四章 血战广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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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又中了。”马乘飞夸张地叫着,“小五子,运气不赖呀!”
你才凭运气,你全家都凭运气。俺也不是什么小五子!
马五和马乘飞也混熟了,知道这家伙就是嘴欠,倒也是个豪爽汉子。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再次抽箭寻找目标。
轰!不远处的城上响起炮声,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斜着砸中建奴,连盾牌手带弓箭手,放倒了三四个。
马乘飞嘿地发出怪声,白瞄了,再找目标吧!
“威武,万胜!”“万胜,威武!”“杀,杀,杀!”
城上城下响起了一阵呐喊声,壮胆也好,激励士气也罢,喊出胸中郁结,确实能让人精神一振,气力陡增。
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老奴被众将簇拥着,远望着攻城的进展。
守卫得很有章法,布置得——也很缺德!能把天气的寒冷利用到如此程度,守城的主将是个人才啊!
老奴面无表情,看似镇静,却是心绪翻腾,甚至是心疼肉痛。
利用城墙的掩护,还有不少额外的设施,比如悬牌之类,守军占着明显的优势。双方的伤亡比,也毫无疑问地倾向于守军。
但攻城就是这样,以少胜多的那是极个别的例子。
高大的城墙拉平了双方士兵的战力差距,一个平民百姓在城上扔石头,也会让城下身经百战的勇士流血倒地,甚至是丢掉性命。
敌人的招数还远不止此啊,老奴看着远方显得怪异的城池,皱紧了眉头。
皇太极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城不好攻啊!敌人的准备很充分,防御设施很完备,超出了他昨天侦察后所作的预想。
最关键的是守军面对气势汹汹的猛攻,并不显得如何慌乱。这从城上射下的弓箭很少,就能看出端倪。
拼弓箭,即便是在城上,建州勇士也要胜过一筹。但守军没这么做,除了自知不敌,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军心不乱,有信心。
城中到底是何情形,皇太极看不到,但伤亡比肯定是己方大,这是肯定的。
但不派弓箭手压制,任由盾车暴露在敌人的打击之下,又不太可行。
也只有清除了障碍,抵近城墙,望台、塔梯往上一推,云梯一架,才是考验双方武勇战技的时候了。
那时候,我建州勇士必然占据上风,必然能登上城头,必然能够攻破城池。
皇太极咬了咬牙,给自己打气鼓劲,重拾起胜利的信心。
城上,在盾牌的掩护下,一队队弓箭手悄然登城,隐在城垛后,抽箭在手,等着军官的命令。
“最大弓力,抛射五箭!”军官探头向城下张望,估算着距离,大声指挥着。
“最大弓力,抛射五箭!”命令不断被小军官重复,传达到每个弓箭手耳中。
再等一等,快了,快了。
军官望着城下在盾车和盾牌后张弓搭箭的建奴,看着他们的动作,数着他们射出的箭矢,还观察着后面几十米外等待接替的弓箭手。
弓箭手的气力有限,通常来说,连射七八箭或十余箭便胳膊酸疼,力尽体疲。
相比之下,火枪虽然装填繁琐,射速也慢,但所需的力气也小。且训练时间短,三五个月便能熟练操作,比弓箭手的训练要少了一年或数年。
所以,火枪最终淘汰弓箭是有原因的。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低,能爆兵啊!
“准备,准备!”军官眼见敌人露出疲态,又到了换班的时候,不禁眼睛瞪圆,大声提醒着。
弓箭手将箭矢搭在弦上,调整着姿势,以便起身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连续施射。
金鼓响起,建奴弓箭手收弓而退,现出疲态。后队的弓箭手迅速向前,准备替换。
就在建奴的两队弓箭手行将交错的时候,城上的明军军官已经大吼一声,“起身,放箭!”
明军弓箭手立刻起身,挺直腰板的时候,弓已张满,箭矢成四十五度斜指天空,松弦放箭。
黑压压的箭矢象蝗虫般掠空而过,照耀下来的阳光也为之一暗。
“小心!”在嘶声的惊呼声中,箭矢已经劈头盖脸地射了几来。
在瘆人的噗噗噗入肉声中,惨叫、哀嚎、惊呼此起彼伏。箭矢不断,一丛丛如暴雨泼将下来。
五轮全力施射使明军弓箭手脸红气喘,而猝不及防的建奴弓箭手则在这突然而猛烈的打击下伤亡惨重,混乱不堪。
这——老奴眯起了眼睛,恨得握紧了拳头,指甲都扎入了掌中。
皇太极抿了下嘴角,脸上的讶色又很快散去。
城中的守将到底是谁呀,这么坏!不过,能敏锐地抓住时机,确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家伙。
等城破之后,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不显山不露水地躲在这广宁城中。
王化贞?不可能,绝不可能。纵然能有点阴谋诡计,但这战机的把握,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掌握的。
突,突!莽古尔泰的战马打着响鼻,如同这个莽汉一样,似乎在吐着胸中郁闷愤怒的粗气。
被冻结在地上的乱七八糟的障碍,使建奴费了很大的力气,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但终于还是清理得差不多了。
号角声呜呜响起,老奴等人精神也是一振,总攻终于开始了。
望台、塔梯象一只只怪兽,笨重又凶恶,向着城墙缓缓推去。攻城部队携带云梯,在怪兽后面跟进。
城头,熊廷弼眯起了眼睛,不断下达着命令,进行着布置和调动。
披甲的,持盾的,一队队明军各守岗位;炮手装填完毕,守城弩搭好巨箭,准备对来犯之敌予以痛击。
近了,近了!
此番建奴摆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塔梯、望台的数量,比第一次试探性攻城时多了数倍不止。
再加上黑压压的攻城部队,无数的钩梯、云梯,真真的形成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第九十五章 熊蛮子在此?
“擂鼓,张旗!”熊廷弼深知气势的重要,断然下达了命令。
在激昂的战鼓声中,经略大旗在城门楼上高高竖起,并且缓缓摆动,挨个指向各个防守的城墙段。
经略大旗猎猎飘扬,每指到一个防守汛地的时候,便会有旗帜随之竖起摆动,向总指挥官致意。
而本部旗帜挥舞摆动时,士兵们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举起武器高呼呐喊。热烈的声音具有令人振奋的感染力,似乎不如此便无法显示自己的斗志和勇气。
呐喊声此起彼伏,沿着城墙蔓延,城内的士兵也耐不住,随声高呼。最后,连义勇也加入进来,形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昂扬之气。
赵猛子涨红着脸,一下一下地将长枪举过头顶,身边是同样激动兴奋的战友。也只有身在其中,才会理解在这狂热的气氛中,谁也无法保持冷静。
经略大旗终于停止摆动,战鼓声也随之停息,但余音袅袅,令人热血难消。
熊廷弼捋须微笑,士气如此,建奴又有何惧?
向城墙逼近的后金军,被这突然爆起的旗帜招展、喊声如雷所惊,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气势为之一夺。
“擂鼓,鸣号。”老奴气得差点要催马去抽前面的军官,尽管他也十分震惊,但屎都到屁股门了,还能憋回去不成?
在有些气极败坏的鼓声和号角声中,后金军推进的速度快了起来。
老奴眼睛瞪得溜圆,眨也不眨地盯着城上飘扬的经略大旗,震惊之后便是惊疑不定。
熊蛮子在城内?!还是虚张声势,用一杆大旗想吓退本汗?
但现在,到底是何情况已经不重要了。准备许久的攻城已是箭在弦上,万万退缩不得。
就算熊蛮子在城里又怎样,本汗要攻破城池,砍下他的脑袋。不,本汗要活捉他,将他千刀万剐。
想到这里,老奴在马上挺直了身子,眼睛微眯,射出凶光。
“经略大旗耶,原来熊蛮子偷偷摸摸地躲在城里。”莽古尔泰凑近了皇太极,压低声音,“我就说王化贞是个软蛋草包,哪里守城的本事?”
皇太极微皱眉头,低声告诫道:“莫要胡说。这可能是虚张声势,给城中守军壮胆的。”
莽古尔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心里却在嘀咕:除了熊蛮子,谁能那么坏?扳着指头去数,在辽东辽西也找不出别人吧!
轰!城头上迸射出一团火光,一门将军炮率先发出怒吼,宣告惨烈的攻防战正式展开。
……………..
大海平稳、安谧,懒洋洋的,让人产生幻觉,这是在湖泊中悠闲行船吗?
赵胖子扒着船舷,望着远方与天空浑成一体的海面,露出嘿嘿的傻笑。
张军能抱着枪,窝在船舷下,微皱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张宗宝坐在旁边,摆弄着几个不知在哪捡的贝壳,颜色挺鲜艳,样子也挺好看的。
“嘿呀!”张军能突然一拍大腿,发出的声音挺大,吓了赵胖子一跳,张宗宝也愕然地转过目光。
“想起来了,我可想起来了。”张军能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样子。
抬头看了看面露迷惑惊诧的难兄难弟,他开口说道:“那个老瞅咱们眼眶子发青的瘦猴,你们知道他是谁?”
赵胖子摇着大脑袋,张宗宝也撇嘴,“谁他娘*的知道,以前也没见过。”
“我见过一次。”张军能眨巴着眼睛说道:“半年前的事情了,就是打个照面,印象不太深。”
赵胖子赶忙问道:“谁呀,横得跟螃蟹似的?”
张军能抿了抿嘴角,故弄停顿卖关子,缓缓说道:“听说过镇城西徐大侠没?在京城的少爷圈子里,也算是有一号的。”
“他?!”张宗宝瞪大眼睛,显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赵辉祖挠了挠胖脸,说道:“魏国公家的三小子徐弘玉,那个混球儿。”
张军能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没错,就是那个号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锄暴安良,打了不少公子少爷的混球儿。”
说起这个徐弘玉,也是个奇葩另类。出自魏国公府,其祖上乃是开国第一功臣徐达,家世比赵胖子等人还要显赫。
建文帝时,朱棣发动靖难,徐家因此而发生了分歧。承袭魏国公的徐辉祖支持建文帝,徐达的幼子徐增寿则坚决支持姐夫朱棣。
等到朱棣渡过长江,兵临南京城下。建文帝震怒之下将徐增寿斩杀,并从此下落不明。
朱棣即位后,下令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禄二千五百石,赐予丹书铁券,由徐增寿之子徐景昌继承。
而魏国公徐辉祖却独守父祠,不去迎接奉迎朱棣。朱棣气恼之下将徐辉祖“削爵幽之私第”,后又将其下狱,徐辉祖不屈而死。
为了弟弟的事情,徐辉祖的姐姐,也就是朱棣的妻子徐皇后十分为难,但她一直到临终前都不敢为弟弟求情,不久也积郁逝去。
过了几年,朱棣对亡妻思念不已,再加上自己的岳父是开国第一功臣,又下诏命徐辉祖的长子徐钦承袭魏国公的爵位,恢复俸禄。
至此,徐达家族同时出现两位国公。
到朱棣迁都北京后,定国公系随之北上,魏国公系留守南京,子孙分居两京。
徐弘玉不是长子,虽然没承袭魏国公爵禄,那也是个标准的二世祖,吃喝不用愁,完全可以做一个标准的纨绔。
可他的脑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估计跟他看的书、听的故事有关,竟立志要成为一位世上闻名、载入史书的大侠。
好吧,当侠客应该是很多人,特别是年轻人的理想,或者说是心理寄托。
豪情万丈、行走江湖,惩强扶弱、锄暴安良,一剑在手就能扬眉吐气,豪气干云,这是一种情怀,想想都让人激动呢!
所以,徐弘玉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并为之奋斗不止的“纨绔”,是一个看其他纨绔不顺眼,经常挥拳攘臂痛殴纨绔的“纨绔”。
从南京离家数年,徐弘玉是访名师拜高友,四处学艺。也别说,还真练得不一般,也是下了苦功。别看瘦,寻常汉子,三五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第九十六章 大侠二人团VS怂货三人组
在大半年前,这家伙跑到了北京,就住在定国公府上。
反正都是一个老祖宗,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南京那边弄不回去,就托京城的定国公多加照顾。
南京虽然繁华,但与京师比,却少了几分强悍之气。北人粗旷豪放,京师中的勋贵还多,纨绔少爷也都好惹事。
这个徐弘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京师,这么多街头卖艺的武林好汉要结交,还有这么多流氓地痞、街霸恶少等着俺“锄”,可不正是扬名立万的好地方啊!
于是,徐弘玉就成天晃悠在京城的街巷,开始了他“锄强扶弱”的行侠生涯。
这边打把式卖艺呢,某个公子坏笑着说道:“嘿,场上这小娘子长得不赖呀!”
话音未落,“咣”一个拳头便打在面门,在鼻血喷溅、懵逼呼痛中,徐大侠冷冷的声音响起,“调戏良家妇女,打你个满面桃花开。”
这边一个地痞刚白拿了摊上水果,边走边吃,徐大侠从后边飞般赶至,一脚踹他个狗啃屎,门牙都掉俩。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大侠岂容世间不平事?”徐大侠一顿拳脚打完,还把地痞身上的钱拿走,扔给目瞪口呆的摊主,转身潇洒离去。
地痞流氓打了也就白打,可勋贵家的二世祖也没少让徐大侠收拾,只能是定国公家的出来给擦屁股。
魏国公家也派人来京,要把徐大侠给带回南京。可不敢是软的,还是硬的,徐大侠总能半路逃脱,再回到京城行侠仗义。
你别说,徐大侠在京城还真闯出了名号,或者说是他自己起的。
“镇城西”啊,跟鲁提辖三拳打死的那个卖肉的,只是一字之差。估计徐弘玉也是想蹭热度,毕竟评书《水浒传》还是很受欢迎的。
知道了徐弘玉的来历,张宗宝咧嘴笑了起来,嘲讽道:“镇城西,跑到这里当个大头兵,还镇个屁呀!”
张军能跟着笑了两声,突然脸色一变,低声道:“别说了,那混球儿过来了。”
穿着红胖袄的徐弘玉昂首挺胸走上了甲板,身后还有个跟班,长得挺壮实的憨厚少年,屁颠屁颠的跟着。
与赵胖子这三人组相比,徐弘玉的精神状态就大不一样。根本不象来吃苦改造的,反倒顾盼神飞,如鱼得水般的欢畅。
迎面走来一个军官,徐弘玉赶忙收起那副趾高气扬的架势,恭敬地施礼,“见过大人。”
军官点了点头,说道:“今天没空儿,有时间再给你说说战阵厮杀的要领。”
徐弘玉说道:“不急,不急,大人尽管去忙。”
军官走了两步,又停下,说道:“其实也简单,什么招来招往、几十上百回合,那都是扯谈。面对面厮杀,就是你死我活,一招定胜败,一招决生死。”
徐弘玉眼前一亮,喃喃重复道:“一招定胜败,一招决生死。好,这词好啊!”
军官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也随之而动,显得甚是吓人。
对这个好武的愣头青,军官甚有好感。起码上了战场,人家不尿裤子,还嗷嗷地叫着想往上冲,可比那三个怂货强多了。
唉,锦衣玉食的年轻人啊,光想着厮杀的痛快,哪里知道战场的惨酷。军官深深地看了徐弘玉一眼,转身离去。
徐弘玉摸着下巴,琢磨着军官的话,有种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少爷,三少爷——”跟班叫了两声,才把徐弘玉的思绪唤回。
徐弘玉用力拍了下跟班的肩膀,懊悔而又庆幸地说道:“小七啊,练岔了呀,少爷我练岔了。”
徐小七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问道:“啥练岔了呀,少爷,俺听不明白。”
徐弘玉连连摇头,说道:“功夫呗,练了这十来年,白费了。”
“少爷。”徐小七还是不明白,说道:“咋能说白练了呢,您的拳脚,三五个壮汉也不是对手呀!”
“不一样,那不一样。”徐弘玉眼光一扫,看见那三人组,便伸手一指,“就他们那种怂货,我能打十个,可有啥用啊!”
嘿,俺们没招你,没惹你,为啥拿俺们说事儿?
张宗宝不干了,一瞪眼睛,叫道:“说谁呢?”
“说你咋的?”
“你再说个试试。”
“怂货,怂货,怂货!”徐弘玉瞪着眼睛,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张宗宝撸胳膊挽袖子,张军能往起爬,赵胖子也握紧双拳,嘴里发出怪声,身体还抖了抖,估计光着膀子露出肥肉更有震慑力。
徐弘玉面露不屑,好整似暇地活动活动手腕子。
“少爷您歇着。”徐小七上前一步,拦在面前,四下瞅了瞅,几步过去,操起了桅杆旁的一块破木板。
三人组看这人操家伙,赶忙按刀握枪,准备动手。
徐小七轻篾一笑,马步蹲稳,吸气运功,双手握着木板,猛地发声“嘿,哈,嗬!”
随着这一声声呼喝,徐小七把木板照自己脑袋瓜子上就是猛砸,看得三人组目瞪口呆。
自残还是碰瓷,还是这家伙脑袋有问题?
咔,咔!木板在撞击下发出了碎裂的声音,终于一下两段,被徐小七的铁头顶断。
徐小七收回马步,拂了拂额头上的污垢,冷笑着对三人组叫道:“铁头功,见过没?再不老实,把你们都顶到海里喂王八。”
张宗宝为之丧气,看看两个同伴,也是斗志全无,不由得翻了翻眼睛,嘀咕道:“有啥了不起,脑袋硬罢了,俺还见过胸口碎大石呢!”
“还有咽喉顶铁枪。”赵胖子在旁补了一句,却已经把武器放下,表示自己很君子,君子不想动手。
徐弘玉撇嘴,招了下手,带着徐小七沿着船舷走向船头,低低的声音随风飘来,“小七呀,这海里呢,是没有王八滴。”
“没有王八?不能吧?嗯,少爷说没有,那肯定就是没有。下回俺说顶到海里喂鱼,喂虾!”
“蠢货。”张宗宝好象找到了优越感,啐了一口,说道:“连这都不知道。”
赵辉祖摸了摸胖脸,心里嘀咕:这个王八的事情,俺也不知道呢!
张军能看了张宗宝一脸,心说:海里为啥没王八?你真的知道?
……………….
第九十七章 血战广宁
熊蛮子果然在城内!
远处是血火拼杀的战场,近处是显得越来越焦躁的属下,老奴依然是沉稳镇静的神情,但心里却感觉到沉重的坠落。
形如怪兽的望台、塔楼被一座座破坏、摧毁,或冒着火焰、腾起浓烟,或残破塌倒,垂死般瘫在地上。
城上的火炮、守城弩,乃至普通弓弩射出的火箭,是如此集中猛烈,将建奴数天的劳作化为乌有。
老奴知道城上的伤亡也不小,但守军前仆后继,仿佛切不断的洪流,始终保持着凶狠猛烈的反击力度。
钩梯、云梯很快就要架上城墙,最惨烈,也是伤亡最大的蚁附攻城,马上就要呈现在老奴等人面前。
城头的火光一个接一个闪现,密集得令人目炫,有些沉闷的声音随之传来,那是火炮在轰鸣。
城下的建奴遭此打击,密集的攻城队伍如被狂风卷过的稻田,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倒伏,无数建奴倒地惨叫哀嚎。
老奴眉头一皱,心中震惊。如此多的火炮,这明显超出了事先搜集的情报。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李永芳一眼,却见李永芳的嘴张成了o型,瞪大的眼中满是震惊。
密集的火炮轰击完毕,便看见无数滚木从城上推了下来。老奴等人不知道,这是松树炮、榆树喷在完成最后的使命。
滚木推完,便是闪着火星的火罐、轰天雷、万人敌,如下雨般倾泻而下。
爆炸的火光,喷吐的烟雾,升腾的火焰,瞬间在城下形成了烟火之海,视线模糊中,无数建奴倒下、跳腾、惨叫、惊呼,不少云梯也燃烧起来。
在盾牌的掩护下,无数明军闪现身影,将挟在腋下的三眼铳对着城下施射。铅丸密集,激射而至,毫不留情地将建奴打死打伤。
没有了望台、塔梯的威胁,城上的佛朗机炮调整角度,装填霰*弹,每一炮轰出去,都能将一群建奴打得血肉横飞。
城下的建奴承受着血火的洗礼,依旧逞着悍勇,架起云梯,往上攀登。
呯,呯,呯!连着几声轰响,几颗铅丸从侧后射来,将梯上的建奴打得连连跌落。
伸出城墙的平台上,守卫着五六个明军士兵。
在队友顶着盾牌的掩护下,两个明军士兵将还在冒烟的三眼扔回城墙,再度操起脚下的备用,透过射击孔,点火施射。
大概十几米一个平台,探出城墙,如同一个个空中堡垒,或弓弩,或三眼,与城墙上的武器,形成了交叉火力,不断地把死亡带给城下的敌人。
通!一架钩梯搭在了平台的尖端,紧接着便一颤一颤,带着平台也轻微震动。不用看,有建奴正在向上爬,想攻下平台,再从这里登城。
持盾明军稍微侧身,将手里的锋刃递了出去。就在建奴在平台外刚露出眼睛的时候,猛地一捅。
惨叫声中,建奴仰面从梯上滚落,把后面的同伴还带下去两个。
杀!在齐声呐喊中,几杆长枪一起捅来,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城垛口的建奴,被推了下去,只把惊呼声留在空中。
第三个吧?
赵猛子收回长枪,额头上滚落的汗水流入了眼角,辣辣的有点疼,他歪头在胳膊上蹭了一下,又瞪大眼睛望着前方。
还是五个人一组,同刺同收,但身边的战友已经换了三个。一个被箭矢射中面部,伤得极重;另两个伤势较轻,也被替换下去。
带领他们的老兵肩上也挂了彩,拔掉箭矢胡乱包扎后继续作战。出枪的速度力道已经减弱,但时机掌握得好,更能稳住新兵蛋子的心。
赵猛子自觉也掌握了不少门道,保命的有,杀敌的也有。
比如稍微矮下身子,借助城墙和悬牌,就能避开很多的箭矢。再比如现在,敌人刚露出头盔时不要着急,等他……
杀!老兵喊出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弥补了气势上的不足。
这个建奴中了两枪,还很顽强,摔落下去的时候一把抓住枪杆,把一个新兵手中的枪一起带到城下。
赵猛子把自己的武器塞到有些失措的新兵手中,飞快地从地上捡起一把利刃,往前走了两步,补上了短兵器的不足。
“小子,好样儿的!”老兵咧了咧嘴,说道:“把刀给我,你还用枪。”
没等赵猛子答话,身后上来了一队士兵,迅速替换他们,冷寒的枪尖直指向外。
呼,退到后面的赵猛子长出了一口气,直觉得汗水透衣,却不敢瑟缩放松。他们虽然暂时被替换,可却要随时补位。
而在他们后面,在刀盾手的掩护下,一排明军紧贴着女墙,正在往三眼铳中填药装弹。这玩艺儿野战不行,在守城的近战中却甚是犀利。
如果老奴和他的将领能越过城垛看到城上的情景,绝对会被浇灭大半的破城野望。
宽有十余米的城墙上,明军一队队有序地排列着,枪刀闪亮,等着上前厮杀。
城下还不时派上援军,运来守城武器,将死伤者抬下,并补缺换人,始终保持着优势兵力。
城内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领到了官府发放的粮食,做着饭菜,并送往前方,让经历激战撤下休息的士兵吃上热饭、喝上热汤。
城上的炮火已经弱了很多,守军快坚持不住,再攻一阵,再攻一阵,就能破城了。
城下已经尸体枕籍,烟火升腾。老奴也忍不住心中的焦躁,手中马鞭子轻抽着马靴,紧盯着攻城的进展。
一个平台上的明军伤亡数人,撤回了城墙。几支长枪立刻纷纷刺去,还有几支箭矢射了过去,将后面的两个建奴击倒。
明军的制式长枪有两种,一种是抵挡骑兵冲击的拒马枪(长一丈三尺围圆五寸),也就是大约四米。
另一种则是自戚大帅抗倭之后,在军中配置的长枪,名叫“线枪”,长度为九尺(大约近三米),粗仅一寸,重量只有三斤,与腰刀比拼差不多是平分秋色。
而伸出城墙的平台差不多是三四米,明军士兵手握长枪一端,只要往前再伸胳膊,便在攻击范围之内。
第九十八章 血火之胜
一边宽,一边窄,四五杆长枪严阵以待;而建奴只能从一架云梯上攀爬,也就是一次只能上来一个,立足未稳便遭猛捅猛刺,处于绝对劣势。
也有勇悍的建奴登上城头,甚至能占领一小块区域。但很快就在城上明军汹涌不断的围攻下被打下城去,或是横尸城上。
该是最后一击的时候了!
熊廷弼在亲兵的严密保护下,一直观察着建奴的攻势,用旗号金鼓指挥着整个守城作战。
当看到建奴的云梯钩梯已经基本都用上,没有多少后备,他知道大反击的时候到了。
抬眼望了望天边,太阳已经变了颜色,也改成了“夕阳”这个名字。就让血与火爆烈燃烧,结束这场厮杀,打碎敌人破城的美梦吧!
大旗舞动起来,战鼓隆隆,拉开了大反攻的帷幕。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城头上的炮声停了下来,似乎弹尽药绝的样子。这给了老奴等人无穷的希望,都瞪大眼睛张望着,希望这是破城的前奏。
蓦地,轰,轰,轰…….此起彼伏的轰鸣响彻城头。
装填冷却完毕的佛朗机、虎蹲炮全部开火,将成千上万的弹丸猛地泼向城下的建奴。
这突然而猛烈的轰击,使建奴的弓箭手伤亡极大,射向城上的箭矢为之一停。
城上的炮手飞快地更换子铳,以最快的速度继续轰击,给建奴造成持续的伤亡,并掩护城上的明军迅速运动。
炮声一停,无数明军便现身而出,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扔向城下,这些瓶瓶罐罐有的还带着闪烁的火星。
轰,轰,呼,呼......城下爆起无数火光,火罐、火药罐、烧酒瓶、轰天雷,或炸或燃,腾起的火光,迸现的闪光,将城下变成了火和光的大舞台。
没错,还有烧酒,能点着的高度酒。
蒸馏酒到了明代,技术已经成熟,消费也已普及。因其度数高,能点着,而被称为“烧酒”或“火酒”。
特别是在北方,因为气候的关系,辛辣的烧酒很受欢迎。喝起来感觉“不啻无刃之斧斤”,又被好酒之徒称为“烧刀”,制作烧酒的作坊称“烧锅”。
而烧锅论起来的话,应该算是驰名中外的二锅头的始祖。虽然达不到二锅头的六十五度,五十度往上还是有的。
这个是朱由校凭借自己后世的“酒精考验”,品尝了京师的烧锅,得出的比较精确的结论,误差上下不超过两度。
说实话,朱由校不太喜欢喝高度酒,他后世号称“啤酒王”的。但在“微服私访”时尝个新鲜,却留了心。
在古代,薪柴膏油之类,属于最初级的纵火手段,猛火油才是王道,尤以宋朝时的运用最为成熟。象猛火油柜,就很有点后世火焰喷射器的意思。
但猛火油的原料是石油,在古代的中国比较稀少。只有在陕西省延安、甘肃酒泉等少数地方,有过原始的采集。
随着火药的普及和发展,本来就来源很少的猛火油,在明清逐渐衰落。猛火油柜这个具有火焰喷射器雏形的武器,更是少有记载。
但从朱由校看来,火药用于火器没问题,纵火还是差了点。你看那燃烧瓶,一烧一片,还能烧坦克装甲车呢!
当然,没有汽油,没有增稠剂,烧酒加糖的组合,到底还是差了很多。
可不管用处多大,朱由校都将其与松树炮的设计一齐交给锦衣卫,带给了熊廷弼。
能想到的,能用上的,朱由校全扔了出去,你看着办吧,能守住就好。
而熊廷弼也想通了,管他什么东西,能用就好。
他通过试验,觉得还行,便搜购了城中的所有烧酒和白糖,用瓶瓶罐罐造出了一千多燃烧弹。
反正花的是广宁仓库的钱财物资,也是老百姓出力。要是守住了城,在战报上提这么两嘴,知道是自己的手艺建功,那皇帝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当然,熊廷弼也没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些燃烧弹上,火罐也全拿出来,就准备在最后反攻时一起使用。
显然,这么混合使用的效果是出奇的棒。烧酒瓶就算落地不能马上燃烧,也很快会被其它火源点着。
火焰先是一团团在城下燃烧,然后就迅速蔓延,有火药引起的,有烧酒引起的,还有如成群火鸦般从城上射来的火箭。
在老奴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城下几乎变成了一片火海,无数士兵在其中翻腾、跳跃、跌撞、嘶嚎。
云梯、钩梯接二连三地冒烟起火,再也无法让建奴攀爬登城。
甚至不用老奴下令鸣金,城下的攻城部队已经被火势逼得后退,再也无法继续攻城。
城上的火炮轰鸣,箭矢激射,追杀着败退的敌人。
胜利的激动和兴奋,鼓舞着城上的每个士兵,他们吼叫呐喊,冲着狼狈逃窜的敌人挥舞着手中的兵器。
火烧得猛,也烧得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建奴已经败了,没有了攻城器械,他们的骑射,他们的凶悍,在高大巍峨的城墙面前,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城下,云梯、钩梯,以及一些盾车还在燃烧,不时发出咔咔和嘎嘎的声音。轰,一架云梯被烧断,砸落在地上,溅起无数火星,一闪而逝。
冒烟燃烧的攻城器械,被火熏黑的城垣,倾倒毁坏的望台、塔梯,弥漫而起的令人作呕的焦臭气息。
到处都是血肉模糊、死状各异的尸体,还有残破的刀枪、零乱插着的箭矢,在夕阳的照耀下,如同地狱般的凄惨。
老奴如同凝固了一般,动也不动地望着远方。
败退下来的建奴带着恐惧和惊惶,在不远处重新集结,却没有引来老奴的瞪视和怒骂,他仿佛没看见一样。
猛地一兜马头,老奴一句话也没说,在急骤的蹄声中远去。
“收兵回营。”大贝勒代善阴沉着脸,代替父汗下达了命令。
莽古尔泰“嘿”的一声,把在父汗面前强憋着愤忿渲泄而出,“熊蛮子,某一定将你千刀万剐,为建州勇士们报仇雪恨。”
第九十九章 大奸似忠李三才
皇太极眯着眼睛,沉默不语。好半晌,他纵马凑近代善,建议道:“大贝勒,应向城中射书,准许我军派人收拢遗体。”
大贝勒代善眨巴眨巴眼睛,不太确定地说道:“城中明军会允许嘛?熊蛮子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皇太极很认真地说道:“即便不成,也可告知我军,是明军不义,不准我军收拢战死勇士的遗体。”
代善想了想,眼睛一亮,颌首道:“老八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办。”
古代战场上虽然有准许对手收尸的例子,但后金军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也根本没有打算遵守。
可皇太极的想法很周全,如果能收,对活着的后金官兵是个安慰。否则,谁看着战友袍泽暴尸于野却无人管,也会心生悲哀失望。
要是城上明军不准,对后金官兵也有了交代的理由。而且,这还能激起后金官兵的仇恨和怨毒,哪怕不再攻城,对日后的作战也有好处。
这城啊,是不可能再攻了!
皇太极兜转马头,最后回首望了一眼。
夕阳西下,余晖把城上城下染得通红一片,如同淋上了一层浓重的鲜血。
………………
猫咪不给力,小姬也不来带朱由校飞。纵然是心牵广宁,他也只能是耐下性子等待消息。
李三才下诏狱的消息已经传开,官员们暂时没动,只不过是在等罪名确定,再为其申辩开脱。
于是,朱由校一边令镇抚司加紧审讯,一边命东厂魏老公按照口供继续打击。
同时,朱由校还让魏大爷放出风声,把李三才的罪名定为“大奸似忠”和“贪伪险横”。
李三才在万历年间将被推举入阁时,就遭到了大量官员的弹劾,“大奸似忠”和“贪伪险横”便是其中的两个主要罪名。
朱由校此时再用,等于是老调重弹,却暗中透着阴险。
憋着劲要为李三才申辩的人,看到这两个罪名,估计会松下一口气。
多大点儿事,当年那么大的弹劾潮,都没把李三才怎么地,顶多阻止了他入阁。现在也是一样,为他申辩一番,救他出来也不应该太难。
于是,先是御史董兆舒、彭端吾等人上奏为李三才申辩,然后是给事中胡忻、曹于汴等人。见皇帝不加理睬,最后连**星、高攀龙也上疏挽救。
“很好,很好。”朱由校看着为李三才申辩的奏疏,脸上现出寒意。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却是好的方面。东林党为了救李三才,还真是卖力气,连重量级人物都赤膊上阵了。
现在的情形很象万历三十八年,李三才被推入阁时的朝堂大争斗。那一次,可谓是党争激烈,图穷匕现,朝臣争辩数月还没有平息。
连东林大佬顾宪成都跳出来,写信给叶向高和吏部尚书孙丕扬,极力称赞李三才廉洁、正直,为李三才辩护。
现在的激烈程度自然是远远不如,因为没人弹劾已是平民的李三才,也没人与那些为其申辩的官员争执。
但是否唇枪舌剑,是否争论不休,对朱由校来说,都不重要。对这些为李三才申辩的家伙,他只有一个处理办法,那就是滚粗。
如果说以前如何区分真正的东林党,朱由校还不好判断,可现在却是昭然若揭。
“很好,很好。”朱由校重复着这两个字,既是愤怒,又有种解脱之感。
早蹦出来早好,一举扫清,岂不美哉?
朱由校提起笔,刷刷点点连写两份密旨,封入匣中,令人分送东厂和督抚司。
该是收网的时候了,倒要让天下人看看,那些自诩正义、满口圣贤的王八蛋,到底是什么货色。
………………
明成祖时,将锦衣卫镇抚司分为南、北两司。
其中“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纠。“北镇抚司”专理钦定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不必经过司法机构。
锦衣卫千户刘侨,甚得骆思恭信任,也极为遵法守纪。骆思恭在外公干,镇抚司便由他代管,而审讯犯人也由他负责。
刚刚审完李三才案的犯人,将人犯收监,指挥使骆思恭便前来询问,同来的还有东厂的掌刑千户徐魁。
虽是东厂掌刑千户,却也是由督抚司所派,原是锦衣卫的千户,与刘侨也是相熟。
见礼已毕,骆思恭往椅中一坐,便开口问道:“刘千户,案子审得如何?”
刘侨躬身答道:“李三才还未招供,但其府上的管家、账房,都问出了口供。再有搜到的秘账,贪渎之罪应是无疑。”
骆思恭点了点头,说道:“动大刑吧!七天之内必须审结,时间紧哪!”
刘侨猜测是宫里催得紧,便躬身应喏。
徐魁见骆思恭的目光投过来,笑着取出几份文书,递给刘侨,说道:“这是东厂侦缉的一些情报,还有几个通州大商人的检举。人呢,已经带来了,刘兄可以开审录口供。”
刘侨伸手接过,说道:“多谢徐兄。添上这些材料,李三才就是不招,也足够定罪了。”
骆思恭知道自己年岁大了,已将刘侨当接班人栽培。何况,圣上曾提起过一嘴,对刘侨的印象看似也不错。
送走了徐魁,骆思恭又与刘侨研究了一下案情,细心指点了一番,才起身道:“某去看看李三才,有些话要问他。说不定,不用你再审,他就招供了呢!”
刘侨赶忙跟随,却被骆思恭制止,让他先审通州大商人,不用陪他去监狱。
知道骆思恭要问的话不简单,自己是不方便听的。刘侨送走骆思恭,回来后便召集人手,提上人犯,开始审讯。
李三才总督漕运十年,那可是个肥得流油的美缺。
在那时,漕运是南北的大动脉,粮食、商货几乎全部通过漕河运输。海运嘛,很少很少。
所以,凡是干漕运总督的,免不了让人眼红,被人盯着,被人咬。李三才遭到的弹劾,也多数与贪有关。
第一百章 圣上让某带个话
而李三才又是个高调的人,仗义疏财,生活奢侈,连为他申辩的东林党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评价其“性不能持廉”。
正因为李三才没有表现出清廉,一直被政敌所攻讦。但其“才大而好用机权,善笼络朝士。抚淮十三年,结交遍天下”。
说白了,李三才花钱大方,人脉广,交际能力强,朝中有很多莫逆之交。
每有风吹草动,这帮人便会跳出来为其申辩。包括顾宪成在内,“不疑其绮靡”,而赞其廉洁、正直。
不得不说,李三才是真的有才。他上怂皇帝,敢言直谏;下恤百姓,以折税监和奏免商税,而被商民称赞。
所以,李三才在朝野之声名,都是好,好,好啊!真是个风骨硬挺、为民请命、体恤百姓的好官。
李三才如果清廉自守,那什么也不用说,就是朝野赞誉的好官;但剥开表象看本质,只看他家产数百万,便能剖析出其“大奸似忠”的内在。
贪是肯定的了,别拿他善经商会理财作幌子。
可他一面贪着本该是行走漕运的商人向国家交纳的税费,一面为商人说话,要朝廷恤商减税。损国家肥个人还捞名声,咋好事儿都是他的了呢?
再说他体恤民情,在抚淮期间多次要求朝廷减免本地清粮,并发粮赈灾。
安定地方本就是他的责任,还那么有钱,可减免和赈灾他出过一分钱嘛?顶多是据实上报,朝廷的恤民之举,怎么就又成了他捞名声的资本?
总督漕运十三年,李三才不仅在朝中有无数官员站台力挺,在民间还得到了百姓称赞,更是成了通州商人们的总头目。
如此种种,连朱由校也不得不承认,李三才是真会玩儿。贪了几百万,还朝野都称赞,服了!
皮靴踩在潮湿的石板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骆思恭面无表情地走进监狱,仿佛鼻子有问题,对青苔、脏水、烂木头等发出的恶臭没有任何的反应。
圣上的密旨上说得清楚,在殿试前把案件审结,公之于世。骆思恭并不认为很难办,但对皇帝的心思却甚是凛然。
只一个李三才吗?如果是那样,圣上就该迅速将李三才的家产数量公布,堵上那些官员的嘴。
但圣上要抄家的东厂严格保密,并派厂督魏大爷坐镇,运回的赃物也不张扬,甚至是偷偷摸摸地趁夜入京。
正是这样的处置,那些官员才不知死活地上疏,为李三才鸣冤叫屈,申辩的嗓门越来越大。
圣上不用捏造罪名,就是实打实地办案。可背后却有机心,有阴谋,这就没几个人能看出来。
复杂吗,在骆思恭看来,根本就很简单。但皇帝要处置臣子,还用得着多复杂的手段?
历史上的皇帝之所以要寻个罪名处置官员,不就是要脸,担心史书记载,名声不好嘛!
可要是碰上个不要脸的,昏君也好,暴君也罢,官员们除了骂几句,在史书上写一写,又能有什么反抗的手段?
在骆思恭看来,那些蹦出来的官员就是蠢货,看不清形势,非要往皇上的刀上撞。
正憋着劲儿收拾你们呢,还不知死活,真是活该。
“大人,到了。”狱头恭谨地提醒着骆思恭,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骆思恭点了点头,不用说话,狱头便知机地退远。
隔着粗大的木栅,李三才坐在一堆稻草上,一头白发有些蓬乱,但神色却甚是淡然地望着骆思恭。
突然从家中被缉捕,连夜押入京城镇抚司,李三才从惊愕中渐渐恢复平静,开始冥思苦想因何获罪。
李三才不是个普通官僚,他的才智也绝对胜过绝大多数人。有钱,也有交际手腕,更识人,才能编织起一张大网,为自己遮风挡雨。
而且,除了贪渎,李三才率性,敢说敢干,还有自己的价值观、政治主张和思想取向,真是个极为复杂的人物。
但不管如何,身陷囹圄的李三才却并不绝望。他现在虽然已是平民之身,但交游广,人脉多,很多都是朝中高官,还能不援手施救?
所以,李三才觉得只要撑下去,咬死不认,很快就会被捞出去。
另一个让李三才颇有信心的原因,则是在当时官场上奉行的不是规矩的规矩,那就是官罢而止,不深究其罪。
简单地说,就是你如果贪污了,有人弹劾,你觉得要凉,就赶紧主动辞职。这样的话,哪怕朝廷未批准,你挂印而去,这事儿也基本上算是了了。
听起来有些怪异,但这就是党争的恶果。弹劾你,主要目的不是惩治你,为朝廷追回损失,就是党同伐异,赶你下台。
人都滚蛋了,目的已经达到,谁管你贪了多少。
穷追猛打,会让人诟病的。再说,凡事留一线,谁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是一样呢?
所以,李三才被贬为平民后,便回到通州,安安心心地做个富家翁,一点也不担忧。被缉拿进镇抚司,短暂的惊惶之后,他也不是很恐惧。
只不过,当骆思恭面无表情地站在外面,在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李三才表面镇静,心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
如果是官员举报弹劾,李三才不害怕;但要是皇帝下旨办案,事情就不好办了。
李三才不是没想过这个,但他觉得可能性不大。
皇帝岁数还小,与自己并无交集。天启元年,辽阳失陷,御史房可壮接连上疏请求起用李三才。朝廷因此讨论商议,官员们意见相持不下,只好搁置下来。
就算没被起用,可听说皇帝颇为心动。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怎么会突然翻脸,对已是平民的自己下手呢?
现在,当骆思恭站在面前,李三才虽然还疑惑,可心却往下沉去。
七十岁的人了,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家人的死活吧?
骆思恭审视着狱中的李三才,揣摩着李三才的心态和想法,微微抿起了嘴角,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骆大人。”李三才终于拱了拱手,开口说道:“草民有礼。”
骆思恭眯了下眼睛,沉重而阴冷的声音缓缓从口中吐出,“圣上让本官给你带句话……”
…………………
第一百零一章 吾党与有罪焉
《大明论坛》被轻轻放下,旋即又被人拿起读看,几个贡士各有所思,一时无语。
李三才朝野闻名,被缉捕押入诏狱,这等大事也登载于报,并附有李三才的简历,以及众臣为其申辩的奏疏。
“性不能持廉,贪应该是确定的。”文震孟皱着眉头说道:“但以缇骑缉捕,未为妥当。”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在等待殿试的多半个月的时间里,在京城的贡士们也通过什么诗会、聚会、野游等渐渐熟识,志气机投的便更加频繁地聚在一起。
这个茶楼便是其中一个聚会场所,文震孟,福建黄道周,江西傅冠,夷陵文安之,河南刘理顺,慈溪冯元飙,卢象升等,经常在此谈诗论词,议论国家大事。
自然,《大明论坛》便成了贡士们获知消息的主要渠道,每期一出,必聚之分析谈论。
对于文震孟的看法,黄道周并不赞同,开口说道:“贪就是贪,有罪则捕,又遑论刑部和缇骑?”
刘理顺在睢州曾师事袁可立,既有袁可立的刚直,会试考中后又受到袁可立的教诲,对于党争甚是厌恶,看问题的角度又不一样。
“众多官员为其申辩,亦乃奇观耳!”带着几分嘲讽,刘理顺说道:“案情未明,结果未出,真不知他们是如何想的?”
文安之眨着眼睛说道:“刘兄以为这是党庇曲护?在下也觉得奇怪。”
文震孟说道:“听说罪名乃是‘大奸似忠’和‘贪伪险横’,此乃老调重弹,所以才会有众多官员为其申辩吧!”
“当年便因引李三才入阁,而引起党争。”刘理顺说道:“何况,虽是老调重弹,可当时也未查察,未加确定。”
“难道缉捕李三才入狱,又是党争?”文震孟也有些不太确定了,皱起了眉头。
傅冠看着报纸,耳朵听着众人议论,突然呵呵笑了两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你们看到这篇文章了吗?”傅冠指点着说道:“此报非满篇皆是李三才,还有蕺山先生的《与周年友书》呢!在下给你们念上一念啊!”
蕺山先生,便是刘宗周,是明代最后一位儒学大师,也是宋明理学(心学)的大家。
他开创的蕺山学派,在中国思想史特别是儒学史上影响巨大。清初大儒黄宗羲、陈确、张履祥等都是这一学派的传人。
此时,刘宗周家居三年后,于天启继位后被起用,官职为礼部主事,以“慎独”为宗旨,学术思想已成熟,声名远扬。
虽然因为赞赏顾宪之的思想,刘宗周被视为东林党人,但他对党同伐异之风行,人心日下、士风日险,极为痛切。
“今天下事日大坏,莫论在中在外,皆急需匡救,以缓须臾之决裂……吾党与有罪焉,不可尽诿于奸党……”
“吾辈出处语默之间,亦多可议。往往从身名起见,不能真心为国家……”
“……只顾自家博取好名,不以国家为念,若天下一旦土崩瓦解,将死无葬身之地也。所云吾党之罪,在宋人之上,不为虚也!”
傅冠朗朗读完,环视同年,笑道:“此时刊载,极有深意啊!化偏党而归于荡平,不以门户分邪正。蕺山先生此论,亦是老调重弹乎?”
“化偏党而归于荡平,不以门户分邪正”,是刘宗周四年前所上的《修正学以淑人心以培养国家元气疏》中的话,言犹在耳,却还是党争不断。
而刘宗周三年后的自省,则更加言辞激烈,“吾党与有罪焉”,“吾党之罪,在宋人之上”,可谓深刻以极。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黄道周抚掌笑道:“据传《大明论坛》乃圣上派人编撰,若如此,即可见圣意如何了。”
刘理顺嘿然笑道:“党争之祸,其罪昭然。党内亦有此深刻反省,不如其党人又作何想?”
文震孟沉思不语,与他一样陷入思索的,不乏其人。
……………
此时的刘宗周府宅,蕺山先生把报纸放在桌案,苦笑摇头不止。
李三才案已经是满城风雨,为其申辩的官员连篇上疏,可他的文章一刊载,等于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你个二五仔,大家正齐心协力捞人呢,你来个“吾党之罪,在宋人之上”,分明是搞分裂,窝里斗嘛!
可以想见,同僚官员们会以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他。
圣上啊,您对党争深恶痛绝,又何苦把微臣推到前面?
刘宗周只腹诽了一句,便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一个孔孟之徒,岂敢怨恨君父?
思之再三,刘宗周提笔铺纸,准备辞职回家。
说起来,刘宗周是不喜官场的,他更愿意治书讲学,几次起复也颇为勉强。
“……不佞少而读书,即耻为凡夫。既通籍,每抱耿耿,思一报君父,毕致身之义。吾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万物一体,亦会为此曹著忙……昔韩退之中废,作《进学解》以自励,遂成名儒,其吾侪今日之谓乎!”
刘宗周突然停笔,自失地一笑。想到解官后能潜心学问、摆落世事的纠纷,完成他的《人谱》,竟是心情轻松。写的这什么玩艺儿,不象求去奏疏啊!
重新换纸,刘宗周思索半晌,提笔开写,“礼部主事臣刘宗周谨奏:世道之衰也,士大夫不知礼义为何物,往往知进而不知退。及其变也……伏惟陛下恩准。”
………………
乾清宫大殿内,朱由校正在召见徐光启等人。
铲屎官张裕儿抱着猫咪站在殿边,不时偷眼瞅那几个碧眼黄须的怪人,听他们说有些怪异的北京官话。低头看看白娘娘,倒觉得有点相象呢!
贵捞?龟劳?鬼佬?!嗯,皇爷就是笑着这么发音的,鬼老!
张裕儿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纠正着发音。等到自觉已经掌握,丫头又心中纳闷:为啥叫鬼老,不叫老鬼嘞?
少年皇帝不知道殿旁臭丫头在想什么,只是满足她的好奇,才让她留在那儿看老外的。
他的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手中摆弄着望远镜,不时颌首,正与“鬼佬”们相谈甚欢。
第一百零二章 西书七千部
这些个鬼佬在当时可算是稀有动物,特别是在北方,难怪张裕儿瞅得新奇。
其中一个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科隆的鬼佬可不简单,历经明清两朝,相当地出名。汉名叫汤若望,天主教传教士。
另一个叫金尼阁的家伙,虽然不太出名,但在朱由校看来,却更有用,更富有传奇色彩。
作为第一位来华的法籍耶稣会士,金尼阁在万历三十八年,即利马窦逝世后六个多月抵澳门真正开始了在中国的传教生涯。
万历四十一年,金尼阁返回罗马晋见教皇,向教廷请准以中文举行弥撒,行其他圣事,以及诵念“日课”。
同时,金尼阁还有两个任务,一是请求耶稣会总会增派人手,二是采购图书仪器,要在北京建立一个图书馆。
当时,教皇保罗五世向中国耶稣会赠送了五百多册图书。
其余部分,则由金尼阁和同伴邓玉函精心挑拣,从意大利、法国、德国、比利时、西班牙、葡萄牙等国收集而来。
而且,金尼阁获得教皇诏谕,允许中国教士用本国文字举行宗教仪式,准许当地人士任神职,并可用中文翻译《圣经》。
在欧洲期间,金尼阁两次进行环欧旅行大宣传。他常常身着儒服出现于公众场合,向西方人介绍中国文化。
万历四十六年,金尼阁率领二十余名新招募的传教士搭船离开里斯本,再次踏上来华旅途。次年七月抵达澳门。
在艰苦的旅途中,有七名传教士染病死亡,包括金尼阁的弟弟。同船来华的邓玉函、罗雅谷、汤若望、傅泛际等人,也都有很深的学术造诣。
金尼阁第二次来华带来了大量外文书籍,这不仅因为他个人的热爱,以及遵循利玛窦开创的学术传教之路。
还因为金尼阁在返回西欧前,接受了在华传教会让其在欧洲广泛募集图书,从而在北京等地建立教会图书馆的任务。
当听到金尼阁说他漫游意大利、法国、德国、比利时、西班牙、葡萄牙等国,搜集了七千余本图书,且全是精装,无一重复时,朱由校的眼睛都放出光来。
“这些图书价值一万金币。”徐光启在旁进行了补充。
“金尼阁还有一个庞大的翻译计划,叫‘西书七千部’,已经联络了艾儒略、杨廷筠、李之藻、王徵、李天经等人共同翻译出版。”
“good!”少年皇帝突然冒出的外语让众人都大吃一惊,但见朱由校已经激动地从御椅中站起,在御阶上来回走动,“人手太少,要多招,要尽快地翻译,所需资金,朕如数拔付。”
金尼阁相当惊讶,可也非常惊喜,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尊贵睿智的陛下,您说的竟是非常纯正的伦敦音。”
到了十五世纪,由于元音的大改变,英语更进一步进化成所谓的近代英语。
而在这之前,也就是十四世纪快要结束的时候,乔叟完成了《坎特伯雷的传说》,以伦敦方言为代表的英语终于开始出现。
在此期间英语逐渐向高层发展,1399年继承王位的亨利四世,则是第一个以英语为母语的英国国王。
哦,偶的英语没白学呀,原来这么纯正,已经超过多数英国佬,赶上伦敦那个小地方的方言啦!
朱由校心中得意,摆了摆手,说道:“金教士过奖了,咱们还是说说这个‘西书七千部’的翻译计划吧!有目录嘛,朕觉得可以先挑些重要的书。”
金尼阁赶忙拿出一个册子,说道:“目录不全,是我在海上航行时,和邓玉函共同翻译罗列。”
朱由校接过宫人转呈过来的目录,一目十行地看着。即便不全,可也有将近两千本。
压抑着心中的狂喜,朱由校边看边开口说道:“刘若愚记录。”
等到刘若愚回应,并提笔铺纸准备好,朱由校的声音在殿内响了起来,“《远望说》、《奇器图说》、《矿冶全书》、《天体运行论》、《人体的构造》……”
历史上,随着金尼阁在崇祯元年逝世,“西书七千部”介绍给中国知识界的计划也流产。
除了李之藻和王徵等人零星翻译了其中一些著作,大部分书籍蒙上岁月的尘埃,无声地流失。
1938年,北平天主教堂整理藏时发现了“七千部”中残余的数百部,其中有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和开普勒的《哥白尼天文学概要》等重要科学典籍。
深知科技发展的重要性,深知开眼看世界的必要性,朱由校自然不会让这个宏大的计划失败。
哪怕花再多的钱,也要做成这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而金尼阁此举,在史书上被称为“比之玄奘求经西竺,盖不多让”。
朱由校更是认为,这比唐僧带回来的那些阿弥陀佛经书重要一百倍,有用一千倍。
学习、借鉴,这一点都不丢人,天朝上国的面子,远没有强大起来更重要。
嗯,咱也别说大明已经落后之类的丧气话,那要被喷“崇洋媚外”的;咱说继续让大明帝国保持国际领先,这听起来就舒服多了吧?
其实,如果朱由校看过《天工开物》上关于火药爆炸原理的描述,不仅会目瞪口呆,大赞老祖宗的古老智慧,更会对翻译西书更加迫切。
“……硝性至阴,硫性至阳,阴阳两神物相遇于无隙可容之中。其出也,人物膺之,魂散惊而魄齑粉。硫为纯阳,硝为纯阴,两情逼合,成声成变,此乾坤幻出神物也。”
我勒个擦!不就是燃烧产出气体在密闭空间膨胀爆发吗,老祖宗咋弄得这么博大精深,这么深奥玄幻呢!
还两情逼合,阴阳幻化,这是硝和硫在乱搞生娃儿的节奏啊!脑洞太大,还有些辣眼睛,不可描述。
在科学理论上,至少在自然常识和科技知识的普及教育上,大明真的已经落后了很多。
勿庸讳言,此时的大航海时代已经拉开序幕,大明必须要迎头赶上,再立潮头。
第一百零三章 利玛窦规矩
当中国的主流书籍是四书五经,大半读书人都在奉为经典,并将再持续数百年时。
西方已经用各种仪器在鼓捣物理化学实验,把科学原理记载于书;
当永历在云南做着偏安的美梦时,苹果已经砸了牛顿的脑袋瓜子;马德堡市长正挥着马鞭抽打马匹,跟两个半球在叫劲。
好吧,这一切都将在我们英明神武、上知五百年、下晓五百载,还想再活五百年的少年皇帝手中结束。
金尼阁、汤若望等人互相交换目光,露出惊奇讶异的神色。
少年皇帝口述的,基本上都是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十分的准确。
象介绍伽利略望远镜的光学著作《远镜说》,德国矿冶学家撰写的开采、冶金技术的巨著《矿冶全书》,甚至是涉及解剖学的《人体的构造》等等。
徐光启也是非常的震惊,他只知道少年皇帝对西学很感兴趣,让他找一些老外,给予他们晋见的权利,并指名汤若望。
可他却没想到,少年皇帝对西人的东西竟如此熟悉,或者说是对科技相当的了解。
难道是打木匠得到的灵感,或是说偷偷学习西人的技艺,为了打好木匠?
徐光启摇了摇头,把这不靠谱的念头甩开。
朱由校的声音停了下来,还有些意犹未尽,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道:“暂时就这么多吧,尽快翻译刊印。在北京建图书馆朕也准了,现在就可赐房屋,至于——”
停顿着,沉吟着,在众人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中,少年皇帝终于作了决定。
“汝等可在北京长居,并暂依‘利玛窦规矩’传教。以后嘛,规矩是否增减修改,地域是否扩大,还要看具体的社会反应,以及耶稣会对吾大明的贡献和帮助。”
所谓的“利玛窦规矩”,就是经过妥协改变的,顺应中国人特点的基督教传教策略和方式。
大概包括这么几点:近儒排佛,传教士蓄须留发,身着中国士人服饰,对中国传统的习俗保持宽容的态度,中国的教徒可以继续传统的祭天、祭祖、敬孔;
用中国文字举行宗教仪式,准许当地人士任神职,并可用中文翻译《圣经》;
还有以“天主”称呼天主教的“神”,承认中国传统的“天”和“上帝、老天”本质上与天主教所说的“唯一真神”没有分别……
没错,“上帝”是中国儒家经典《诗经》、《尚书》、《礼记》及二十四史中至上神的概念,是中国自古就有的词语。
在古代亦指主宰万物的天神,以及古代的帝王。比如“荡荡上帝,下民之辟”和“此上帝所秘,先师传之也”。
也就是说,利玛窦偷换了概念,使得天主教更容易得到中国人的认可。
众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吸取历史教训,按“利玛窦规矩”传教已经是他们的共识,并没有什么抵触。
历史上,在利玛窦去世后,一些狂热的传教士认为利玛窦过于迁就中国人,发展教徒速度太慢,遂采取了激进的传教方式。
正因为他们排斥儒家思想,严禁中国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了社会人士的反感与怀疑,被偏爱佛教的南京礼部侍郎沈灌借机利用,酿成了“南京教案”。
这次打击对天主教在中国的传播是沉重的,传教士们被驱逐、囚禁,甚至被杀害,在中国内地几乎无立足之地。
教训是深刻的,金尼阁和汤若望等人怎会重蹈覆辙?
所以,这些传教士们一踏上中国土地,第一个要做的工作便是精心研习中国语言文化,甚至以掌握北京官话为目标。
然后,他们脱下僧袍,换上儒服,潜心研究中国经史和伦理,寻找东西方文化的融合点。
同时,他们还注重与朝野名流的交往,希望赢得中国文人士大夫的好感和信任,这也是利玛窦开创的“合儒超儒”的传教策略。
金尼阁拱手道:“尊贵的陛下,除了翻译书籍外,不知还需要提供什么样的帮助,才能令您满意。”
“首先是建枪炮厂。”朱由校伸手指了指汤若望,“便由汤教士负责督造,如何?”
汤若望躬身施礼道:“能为陛下效劳,荣幸之至。”
朱由校笑着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望远镜,说道:“还有这个望远镜和诸位带来的器皿仪器,朕需要很多,可从海外购进又费时太久。这样,买和造同时进行,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
停顿了一下,少年皇帝补充道:“如果能从海外招募来各行业的工匠技师,或者是学者老师,一律待遇优厚,你们也将得到奖赏。”
不管是拿来主义,还是引进学习,抑或是直接购买,朱由校准备全部用上,以最短的时间开启大明的近代科学研究。
科技才是生产力,科技能兴邦振国,朱由校笃信于此。
金尼阁用力点头,说道:“如陛下所愿,我们愿竭尽全力,完成您的任务。”
少年皇帝说的这些,并不难办,也用不着他们专门跑回欧洲,只要托回国的商船采购招募即可。
至于在中国就地制造,枪炮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个透明玻璃有些困难,但也不是不能克服,大不了等招募来的工匠和镜师到了再造。
“徐卿。”朱由校转向徐光启交代道:“金教士等人就交由你安置,他们亦可写奏疏题本,由你转呈。办公场所,所需资金,朕会马上安排,你们尽快开始工作就好。”
“还有,徐卿与利玛窦合译的《几何原本》和《测量法义》已经开始刊印,很快就会面市。”少年皇帝笑得露出了两颗白牙。
“从全国范围内招收适龄孤儿的工作也已经开始,先从京师扩展到顺天府。科学院的教学,也要尽快准备好啦!”
《几何原本》和《测量法义》太重要了,且不说在制造和勘测上的大用,就是炮兵的瞄准测距也离不了。
平抛,斜抛……切,斜抛公式也太特么难了,都还给老师啦!
第一百零四章 朕崇尚的是科学
“微臣遵旨。”徐光启施礼谢恩,停顿了一下,又奏道:“陛下,王恭厂所存火药已经搬移大半,分散储存。分配给各军镇的,也将开始陆续启运。”
王恭厂是皇家的兵工厂,又称火药局,是专门做火药的地方,并供京营禁兵之用。
考虑到如果发生战事,肯定会闭门守城,火药又是重要的作战物资,就把它安排在城内,而不是布置在城外。
火药厂嘛,肯定很危险,为了皇宫的安全,才把它安排在城旮旯的地方,距皇宫大约有三公里。这大概就是当时认定的安全距离吧!
据统计,王恭厂日产火药约两吨,常贮备量约为千吨。如果没有战争,火药消耗的少,贮备量则会更多一些,甚至会达到两三千吨。
朱由校别的不记得,王恭厂大爆炸可忘不了。也甭管是不是火药碰火星,还是别的什么神秘原因,趁早搬走才安心。
一千吨,两三千吨,就在城里,吓死宝宝了。
就算是黑火药,那得是多少麻雷子呀,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听了徐光启的汇报,朱由校把一颗心放了回去,又交代了几句,便结束了这次的晋见。
看着徐光启带着几个鬼佬退出殿外,朱由校坐在御座上抿起了嘴角。
不想当外教的科学家不是好传教士,你们好好地给朕打工吧!
至于什么天主教、基督教,也不必畏之如虎。至少和佛教道教比,不见得更没用,况且还有自然科学这个优势呢!
强龙不压地头蛇,朱由校相信,外来的“天主”十有**是干不过中国的“上帝”的。
上帝是俺们滴,是黑头发黄皮肤滴。
况且,你可以看徐光启、孙元化等投入上帝怀抱的国人。不照样是忠君爱国,表现得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斥他们为“异教徒”的文官强多了。
再换一个角度,徐光启与其是在膜拜上帝,倒不如说是膜拜真理。他认为真理没有国度,大可拿来“补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
徐光启曾和朱由校谈过自己对这些外国友人的态度,认为这帮老外身上有中国先儒所没有的特点:学有专长,技术兴国。
朱由校也得承认,这些来到中国的传教士并没有历史上殖民地的那些丑陋形象。相反,徐光启所认识的外国佬,还是颇有些人格魅力的。
至于那些担心恐惧外来文化的侵略,硬撑着说明朝的科技不落后,只是零散,完全能够自力更生,迎头赶上的观点。
朱由校不表赞同,因为他看到了,听到了,是身临其境的感受。而不是在电脑上敲敲键盘,在故纸堆中寻找明朝科技领先于世界的证据。
固步自封、闭门造车,非要自己创造出一套基础科学的理论体系,来摒弃已经存在的科学,将几个传教士看成洪水猛兽,实在是有些过于忧虑了。
还有什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批评,你一个皇帝崇尚西学,不是把社会风气带坏,给外国佬的文化侵略提供方便?
朕崇尚的不是西学,而是科学,如果这也算毛病的话,朕认了。至于文化侵略,还是无影儿的事,为这个而因噎废食?
其实,归根究底,打铁还要自身硬,还要看国家的治理。
无论是明朝,还是清朝,都亡于自身体制的腐朽,百姓生活的贫困。
只要国家强大了,百姓富足了,民族自豪感充斥,悠久而优秀的文化传统才能永远传承。
再说了,朕乃帝王,俺就是“上帝”。让你传你才能传,不让你传,就都滚犊子!
不知道倭国德川幕府的禁教吧,朕要做起来,比他们更狠更利索。
西学东渐,中西交流。现在的朱由校,脑中满是这些词语。
尽管西方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冲击,有利有弊,让他也有所顾虑。
但他更知道,华夏文明、中华文化不是闭塞封锁的,而应该是包容并蓄、海纳百川的。
而到了晚明,只看那些文人士大夫顽固地反对一切革新,动不动就拿祖制当借口,朱由校便感到失望。
甚至在军事上不断败于后金时,也坚决反对引进外来技术制造火枪火炮。他便知道,儒家传统已经失去了宽宏大量的开放精神。
朕急于求治,你却跟我说先反省治心;朕需要各种人才,你却说操守第一;朕请教退敌制胜之术,你们就来个仁义为本,还特么仁者无敌呢!
失去了经世致用的实效,以及事易时移的应变能力,就只剩下“亲贤臣”、“远小人”、“贞法守”、“崇国体”、“惩官邪”这样的陈词滥调和空洞口号。
在内忧外患之下,朕还没有推倒重来的魄力和能力,那便通过外来冲击倒逼内部改革和观念的更新吧!
什么怀柔附远,朕让你们知道“丛林法则”;什么祖宗之法不可变,朕请出进化老魔达尔文……
“皇爷。”张裕儿悄悄地靠近,轻声提醒道:“鬼老走了呢!”
朱由校抬头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丫头的心思,笑着起身道:“走,咱们去看看鬼佬送的贡品。”
张裕儿立时笑得欢快,屁颠屁颠地跟在皇爷身后,出殿而去。
要说这些鬼佬,对中国的礼仪规矩也很懂,人家不是空着俩爪子来的。
望远镜、自鸣钟、八音琴、地球仪、《万国图志》、大西洋琴等等,礼单上开列的贡品共有十八件之多。
都是欧洲方物,张裕儿瞅得新奇,还想细看看摆弄摆弄,更想知道这些东西有何用处。
大西洋琴哪,朕还能弹上那么一曲,为偶的所有女人(暂时四个),高唱一首《爱我你怕了吗》、《不要害怕》、《不怕》、《不怕不怕啦》、《怕什么,什么也不怕》……
朱由校的心情愉悦是应该的,除了鬼佬们的贡献,干翻李三才,可是得了四百多万哪,今年差不多是能撑过去了。
特么的,可算见着回头钱儿了,我容易嘛!
………………
第一百零五章 黯然撤退
天色有些阴沉,象极了老奴现在的心情。
每每看到远方那巍峨的城池,老奴的心中便感到阵阵刺痛。
试攻广宁,攻打右屯卫,猛攻广宁城,后金军已死了三千四百多,伤者七千多,加起来超过一万。
这还只是目前的统计,因为那七千多伤员,凭当时的医治水平,至少还要死去一两千。
这已经是老奴起兵以来的最大损失,不能不让他心痛不已。
尽管从整个战事来看,光沙岭惨败,明军就已伤亡数万,守城之战的损失也不会小,但战争的胜负不是这么算的。
在老奴看来,没有抢掠到金银财宝、粮草物资,就是没有达到出战的目的,也意味着战事的失败。
尽管非常非常地不甘心,老奴也明白要撤兵了。
首先,军队携带的粮草已快耗尽。本来就打着大车小辆可劲儿往家搬的心思,带的口粮自然不会太多;
其次,后方连续送来急报,金州已失,明军在复州海面虚晃一枪后,又突然航海北上,登陆连云岛,欲围攻盖州;
而盖州守军已经抽调了一部分,前往复州集中,欲解金州之围。城中兵不满千,恐怕在数万明军围攻下,一日都坚持不了。
盖州若失,复州便又被孤立,明军南下围攻,复州又面临着和金州一样的结局。
辽南四卫已失其二,很快就将失其三,老奴如何还能安心地继续呆在广宁城下?
最后一点,则是在猛攻广宁城失利后,包括老奴在内,后金军都对攻城产生了恐惧感。
这几天,后金军一边休息调整,一边再次打造器械,看似还要攻城。但弥漫在后金官兵中间的颓丧和忧虑,却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根据老奴和部下的分析和商议,认为城中至少还应有一万至两万守军。再加上征召的精壮百姓,凑到三五万,也大有可能。
而且,经过攻防作战,城内守军应该是士气大振,作战经验大涨,不是刚刚缩入城中面临大敌时那般惶恐害怕。
这样分析下来,后金军想要攻下城池,最少也要再伤亡个万把人,才有可能破城。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几大贝勒和将领们几乎都丧失了攻城的决心。老奴嘴上不说,心里也彻底丧失了战意。
因为,这样的伤亡数字,绝对是后金军所不能承受的,他们还没有这个资本。
而阿敏的部队被从右屯卫召回,并星夜驰援盖州,也就意味着老奴终于要黯然撤兵了。
“父汗,伤员已经全部装车启程,我军也做好了开拔的准备。”大贝勒代善走进大帐,恭谨地禀报。
老奴摆了摆手,依旧坐在那里发呆。
代善无奈,躬身退了出去。
时间不大,皇太极走了进来,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下面。
好半晌,老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明军的行动为何如此迅速,倒象是预知我军行动,提前布置一般。”
皇太极沉吟了一下,说道:“孩儿也有此疑惑。按照开战前的计划和估算,明军的行动至少快了十天有余,出乎意料。”
老奴皱着眉头,说道:“最主要的还是明廷的反应速度,走兵部,拟奏,廷议,少说也要三四天时间才会有定论吧?”
对于明廷的办事效率,以及朝堂上扯皮推诿的党争,建奴们知道得很清楚。
别以为建奴真的是一群野人,他们谋划起来相当地周密细致,用谍也很厉害,京城里的消息都能很快获悉。
所以,此次广宁之战的结果,才让老奴才大惑不解,皇太极也认为出乎意料。
如果逆向推算的话,天津、登镇,以及毛岛主的东江残兵,至少在沙岭惨败后便开始行动,才会有目前的局面。
而从当时的信息传递速度来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是提前布置,并对战局的预判有着惊人的准确。
再从广宁的反应速度来分析,也很令人震惊。
就好象提前知道西平堡必陷,增援的部队必败,才能如此绝决地尽弃堡寨,尽迁百姓,集中兵力龟缩广宁城和右屯卫城。
神仙嘛?能掐会算到这个程度,差不多可以这样称呼了吧?
可既然能预判得如此准确,西平堡围点打援,沙岭野战惨败,难道不是能够预防,并提前化解的吗?
还有广宁城和右屯卫城平空多出的大量火炮,守军突然增强的战力,这些都处处透着诡异,令人百思不解。
想不通啊,想不通!
老奴再次用力摇头,直觉得脑袋发胀,依然是没有头绪。
“父汗。”皇太极站起躬身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为此介怀。想来,明人那边定然有了我们不知道的改变,详加刺探后,找到对策,再战而胜之,亦是不难。”
老奴抬头看着八儿子,好半晌才用力点头,霍然起身,朗声道:“想当年明军数十万大军来攻,本王亦不为惧。今日小挫,岂能丧某心志?”
从十三副遗甲起兵,抚顺、鞍山、萨尔浒、辽阳、沈阳……
老奴确实未尝一败,即便是广宁城未攻下,整个广宁之战的双方伤亡比,依然是后金占优。
当然,战略目的没有达到,这肯定会心有不甘。只是形势至此,再纠结又有何用?
吸取经验教训,以力再战;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明人还总有这样的好运?老奴收拾心情,披挂佩刀,昂然出了大帐。
仗败人不颓,灰溜溜的狼狈样给谁看?
号角呜咽,金鼓齐鸣,后金军收拾营帐,分队撤退,倒也井然有序,全无败退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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