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赫图阿拉城下野战
“明军在等待步兵和火炮。”范文程面无表情,瞭望着前方。
岳讬眯了下眼睛,好半晌才说道:“意料之中,攻坚就要步兵才行。”
范文程不再说话,心里却清楚得很,利用壕沟木栅抵抗明军,最终也只是迟滞,根本无法彻底阻挡。
明军士气如虹,兵强马壮,稳步推进之势有如泰山压顶。兵力、物资已匮乏的后金,确实难以抵挡。
本来,范文程和李永芳还有侥幸心理,认为临近隆冬,明军会停止行动,坐待后金在粮草物资缺乏的状态下更加衰弱。
但明军的全面发动,打破了他们的幻想。主力从正面压迫而来,辽北、辽西、辽东也展开进攻,对辽沈形成合击之势。
后金高层也不是没想过集中兵力,再来次萨尔浒之战的个个击破。
但明军的每个集团都不是轻易能够击败的,紧逼式的压迫,也使后金丧失了机动作战所需的时间。
你去打辽东的东江镇,明军的主力怎么办?纵横数百里,再击败东江镇返回,明军主力会按兵不动,傻等着吗?
何况,击败东江镇的概率也并不大,陷入苦战的话,就又是一场难以承受的消耗。
明军就是以力压人,兵力、火力、物力、财力、动员力……处处都占着上风,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横推,你说这仗怎么打?
差距太大啦!范文程也不得不发出心中的哀叹,什么韬略、什么计谋,在明军的火枪火炮下,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几百年的差距,一个新时代的差距,范文程等人当然不会懂,更不会明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后金的顽抗都是徒劳的。
不仅是他们,连熊廷弼等明军将领,以前也没有真正意识到差距已经如此巨大。但经过不断的战斗,特别是海城决战后,他们的信心和认识陡然高涨。
虽然在推进时还是比较沉稳,但在面对敌人时,明军已经拥有了必胜的信念。
……………………
赫图阿拉城。
面对着毛承禄的混成协,刘兴祚和孔有德的混合骑兵,还有以小队规模分路渗透进来、又会合集中的明军,阿济格和杜度不顾兵力劣势,主动发起了进攻。
这是被逼无奈的选择,阿济格留少量部队在鸦鹘关虚张旗帜,自己率五千人马急速赶回赫图阿拉,准备和杜度合兵一处,先击败进逼的明军,再回头对付鸦鹘关外的敌人。
说白了,阿济格想打个时间差。也可以说,这是个个击破战术的一种。
明军有一万四五千,建奴的兵力经过几次战损,只剩下了六七千,差不多是一比二的劣势。
可目前的形势下,已经容不得阿济格有别的选择。要么就全军死守赫图阿拉,向辽沈发出求援急书;要么就拼命一搏,要么就弃城而走。
显然,死守待援过于被动,海城惨败的消息已经送到,他们预料辽沈援军可能不会很快赶到。
弃城而走倒是痛快,还能保存有生力量,可阿济格不想在兄弟刚继承汗位,便给他抹黑丢脸。
所以,他选择了拼命一搏,死中求活。这倒也符合他的性格,暴而无谋。
杜度也同样对守城缺乏信心,两人一拍即合,只留少数人马在城中,大队出动,在城外与明军展开野战厮杀。
几年来,与明军交手次数不多的建奴将领,阿济格和杜度是能够排上名次的。也正因为如此,才觉得野战能够以少胜多。
阿济格吃过败仗,但那是在苇子谷的攻坚;杜度也被明军击败过,却是遭到伏击,且因为分兵势弱。
于是,按照阿济格和杜度的作战计划,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他们各率人马穿插迂回,率先对明军发动了进攻。
“杀,杀!”杜度率领三千骑兵猛扑明军的右翼步兵,如果能击破侧翼,便能与阿济格所部夹击中路明军。
三千明军步兵结成战阵,前三排以蹲、跪、立姿举枪瞄准,后几排荷枪实弹,也做好了齐射的准备。
阿济格率主力押住阵脚,背后数里便是赫图阿拉城。
他派出一千骑兵,斜向疾驰,从明军阵前掠过,射出一篷篷箭雨,想打乱明军的阵势,并引诱明军开枪。
“轰!”面对着冲阵而来的建奴,前三排明军火枪兵听从号令,发出一轮齐射。
三排齐射,铅弹密集如雨,比一排射击的威势增加了数倍,杀伤力也大增。
奔驰在前的建奴人仰马翻,倒下了一大片,惨叫哀嚎、战马嘶鸣,混杂响起。
三排明军射击完毕,也不装填弹药,各自上前几步,以蹲跪姿势挺起刺刀,在阵前形成了一排紧密的枪尖树林。
“开火!”前方战友闪出射界,后面的火枪兵举枪瞄准,军官的战刀挥下,白烟升腾,又是一次齐射。
“开火!”又一排火枪兵越众而出,举枪射击,将铅弹射向敌人。
建奴损失不小,可还逞悍勇,掉下马未死的,举起武器,嗷嗷叫着继续冲锋;未被击中的骑兵则在接近明军战阵时,先射出箭矢,再抽出兵器,纵马冲撞。
战马是聪明的动物,面对前方刀尖组成的树林,本能地停步蹦跳、改变方向,不肯再受骑手的操纵。
冲到近前不及收步的战马或是长嘶一声,前蹄腾空,急停立起;或是收势不及,撞上刺刀林。
战马的冲击力使挺刺刀阻滞敌人的明军受到了伤害,但刺刀林只是出现小缺口,并没有被骑兵突破。
有明军士兵持枪上前,补上缺口,刺刀向前,保持着刺刀林的完整。被弓箭杀伤的明军士兵,也很快有人补位。
火枪一轮一轮地齐射,速度快得出奇。战阵而不是线列战术,厚重却移动不便,但火力的持续性却是最好的。
燧发火枪的射速,再加上数排明军车轮般地轮射,枪声轰鸣着,仿佛中间没有了停顿。
双方都在付出死伤,但骑兵冲击步兵战阵,却既不是建奴所长,亦难撼动燧发枪的猛烈射击。
中间的明军步兵战阵在旗鼓的指挥下,向前挺进、突击,目的很明显,准备对杜度的骑兵进行侧面夹击。
第三百一十二章 激战
破碎、重整、冲击、抵挡……
明军的步兵战阵与建奴激烈厮杀,一排一排的明军士兵冲上前挺起刺刀,接替伤亡的战友,抵挡住敌人的冲击;建奴骑兵不断被铅弹击中倒下,又是一群冲上来。
张弓、射箭、下马、近战……
面对建奴的猛攻,战阵中的火枪轮射有序而整齐,白烟升腾,弥漫在阵前,几乎看不清前方的敌人。
建奴冲击的势头逐渐减弱,横七竖八倒下的人和马的尸体,阻碍了后续骑兵的突进。
阿济格派出了两千人马,冲击明军中阵,阻止明军侧击杜度所部的企图。
明军的步兵分成左中右三个大阵,阵与阵之前相隔不到二百米。看似给建奴骑兵留出穿插迂回的通路,但建奴也明白,这条通路是明军两面火力交击的死路。
左阵中阵激烈的厮杀,右阵的明军在金鼓声中向前突进,再次形成了要侧击阿济格所派建奴骑兵的架势。
阿济格有些无奈,他没想到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杜度所部竟然无法迅速击败明军的左阵。
战斗处于胶着状态,也就是在拼消耗、拼意志。显然,这对兵力处于劣势的己军是相当不利的。
没有工事和有利的地形依托,明军步兵的战阵还是这般坚韧顽强。阿济格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明军。或者说,他并不是很了解愈变愈强的敌人。
面对突进的明军右阵,阿济格没有再派出人马抵挡,实在是兵力不足。他孤注一掷,只留下一千骑押阵,其余部队全部发动,对明军左阵展开猛攻。
分兵抵挡,不如择一突破。阿济格想与杜度所部合力击破明军左阵,再利用明军败兵的奔逃冲垮其他的明军战阵,形成雪崩似的连锁反应。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明军左阵在顽强支撑;中阵向前冲击,要侧击敌人;右阵转变方向,斜向突进,有席卷战场之势。
“杀,杀!”杜度嘶吼着,嗓子象冒了烟,几近疯狂地督促指挥。
胜负在此一举,就看谁的意志先崩溃。一旦形成溃败,再多的人马也会变成慌不择路、只顾奔逃的懦夫。
前方的尸体枕籍,伤兵在痛苦哀嚎,明军的战阵象喷火的怪兽,不断吞噬着亡命冲来的敌人。
轰!密集的弹雨斜着扑向建奴,几百枝火枪的三排齐射,将建奴的冲杀势头为之一遏。
杜度瞪大了眼睛,阿济格也张大了嘴巴。
在他们的视线中,明军左阵和中阵之间的通道,突然出现了数百明军,只有薄薄的三排,飞快地到位、举枪、射击。
战阵与线列战术的结合运用,并不是首次运用,但借助于战阵的厚重稳固,再以快速布置的线列火枪施以猛烈打击,却令建奴猝不及防。
所谓一而盛,再而衰,三而竭。建奴遭到突然的火力袭击,攻势为之一滞,明军战阵又稳住了阵脚,火枪轰鸣,火力输出依然稳定凶狠。
轰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明军骑兵发动,看准了建奴的兵力并不多全部投入,已经没有了改变布署和战术的可能。
两千飞骑从中阵、右阵中间的通路向前驰奔,逐渐形成了百人一排,相距三四十米的数道骑兵墙。
冲出通路的同时,骑兵墙稍微调整方向,斜着推向战场上的建奴。
“冲啊,杀,杀!”声声呐喊怒吼从胸中迸发,明军骑兵高举战刀、怒目圆瞪,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
“迎敌,冲杀!”阿济格抽出弯刀,带着一千骑兵迎面而来。
骑兵对冲是不可避免的,阿济格深知速度的重要性。迁延等待,让明军骑兵接近再出击,便无法在短时间内提起速度。
大金勇士以骑射著称,可能奈何不了步兵的火枪战阵,但骑兵对战,就算是以少敌多,他也有着充足的信心。
一篷篷箭矢掠过天空,建奴发挥骑射之长,向着明军骑兵射击。
明军飞骑有中箭摔倒的,盔甲虽能抵挡骑弓射出的箭矢,但马匹受伤在所难免。
但飞骑在收缩,弥补受伤骑兵退出留下的空当,依然是相对紧密的排列。
五十米、四十米……建奴弃弓举刀,面目狰狞,发出恶狼般的嚎叫。
呯,呯,呯……明军骑兵突然抽出马袋中的燧发短铳,向着迎面而来的敌人射击。
猝不及防的建奴被这近距发射的火铳打得纷纷落马,陷入了一阵混乱。
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战场上,互不相让的骑兵洪流撞击在了一起,在武器的撞击声中,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敌我双方在交战的瞬间都付出了伤亡。
但令阿济格震惊的是,倒下的后金勇士竟超过了敌人的伤亡。
与明军骑兵首先交手的几乎没有幸免的,而明军骑兵虽然也付出了代价,但再一次收缩,依然能够保持相对较多的人数。
没有与骑兵墙交战过,阿济格不会明白被砍杀的建奴当时的遭遇和思维。任何没有同归于尽想法的人,在面对骑兵墙时,都难免产生犹豫和迟疑。
面对数把砍下的马刀,是招架,还是不挡不躲,把手里的刀也砍向敌人?
显然,没有谁在战前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阿济格和杜度所部的建奴,也没有与明军的骑兵墙作战的经验。
交战的瞬间,电光火石,一点点迟疑,一点点缓慢,都足以送命。建奴不明白骑兵墙作战的决窍,吃亏落败是肯定的。
一道骑兵墙冲过,人越战越少,可却绝不后退。直到他们斜着冲过,脱离开战场,一百骑兵只剩下不足十人。
他们的拼命厮杀不仅斩杀了相当多的建奴,更为后面的战友减少伤亡奠定了好的基础。
第二道骑兵墙推了过去,阻力已减少了很多,更多的建奴被砍杀。不管你骑术是否高超,武技是否高强,就是一刀对数刀的战斗,顶多是一命换一命的结果。
“杀,杀,杀!”刘兴祚怒吼着,手中的枪旗逐渐倾倒,指向前方,与敌人交锋的瞬间,马速提到了最快。
枪尖刺中了敌人,稍有感觉,刘兴祚的手便顺着枪杆前滑,然后往回用力,用手腕和手臂的力量卸掉反冲之力。
第三百一十三章 骑兵战骑兵
这需要相当的技巧,如果掌握不好,要么在冲击力之下撒手弃枪,再慢一点,甚至可能被顶落马下。
所以,骑兵用马刀劈砍是最容易练的,只有极少数武技高超的骑兵才敢用枪。
而飞骑队中,每五十人或一百人中就有一个使用旗枪的军官。旗枪既是武器,又是指引。根据它前倾的角度,来控制整队的行进速度。
作为主将,刘兴祚亲自上阵冲杀,却已是第五排的横推,面对的是已经被冲杀得稀疏且混乱的敌人。
迸溅的鲜血,敌人的惨叫,激起了飞骑的热血和狂暴。在军官的指引下,骑兵墙在调整冲击的方向,压向敌人更多的地方。
枪声轰鸣,蹄声隆隆,白烟升腾、尘灰飞扬,敌我双方的喊杀声惊天动地,在血肉迸溅中,生命转瞬即逝。
阿济格带着亲兵嚎叫着冲杀而来,在明军骑兵墙的横推砍杀下,一千多建奴损失惨重,而明军的骑兵还在从通道在驰奔而出,席卷而至。
败了,败了?!阿济格作出这样的判断,却还不敢相信。骑兵对撞厮杀,建州勇士竟然被敌人击败,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呯,呯,呯……迎面而来的明军飞骑用短铳猛烈射击,阿济格身旁响成一片人喊马嘶,不少后金骑兵跌落下马。
卑鄙、懦弱、无耻……阿济格已经不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只能把满腔的忿恨和不甘从喉咙中嚎叫渲泄,愈发加快了马速。
对面是一排明军骑兵,铁面遮脸,看不清模样和神情,一排锋利的战刀高举而起,同样地发出呐喊和吼叫。
“杀,杀!”同样的声音,同样的渴望,将敌人斩落马下,践踏而过。
几把战刀几乎同时砍下,冲在前面的亲兵队长倒了下去,迸溅着血肉,一个明军骑兵也掉落马下。
一换一的厮拼!阿济格突然明白了明军打法的精髓所在,心里也变得冰凉。百战勇士换一个明军小兵,后金便是全民皆兵,也抵挡不住明国的庞大人力啊!
顿悟只在刹那之间,敌人已经冲杀而来,几把马刀从不同的角度劈砍而下。
某身经百战,某武技高超,某骑术精湛……阿济格不甘心,他挥刀在空中横划一道,想先格挡开再做反击。
当,当,咔嚓!他的格挡成功了,但力大刀猛,他的刀头竟然被砍断了。
兵器交击的同时战马撞在一起,阿济格人仰马翻,在地上还未站定,寒光一闪,锋利的马刀拖过,战马从他身边疾驰而过。
阿济格的身体转了半个圈,脖子几乎被切断,脑袋以诡异的姿势歪倒在肩膀上,一道血柱象喷泉般在空中绽放。
与骑兵墙正面冲撞的,只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转身奔逃的,会兜杀砍翻。
而自恃武技的想先招架再反击,不甘于一换一,但结局却是连一个敌人也不能杀伤。
近两千飞骑全部杀入战场,先是百人排横推,接下来便是数十人、十几人的排列,追逐着建奴纵横兜杀。
飞骑在战场上驰奔纵横,孔有德率领着枪骑紧随其后,但并未进入战场,而是沿着战场边缘向前疾进。
他们的目的昭然若揭,绕过战场,绕过赫图阿拉,切断建奴的退路,一举全歼。
激战厮杀的战场虽然纷乱,但杜度还是观察着变化。眼见阿济格所部已被击败,明军骑兵展开了迂回包抄,自知大势已去,马上鸣金逃窜。
撤退是做不到了,能脱离明军战阵逃出生天,已经是非常侥幸。
“杀,杀,杀光建奴。”刘兴祚高呼大叫,带着飞骑追击兜杀。
战鼓声隆隆大作,明军步兵呐喊着冲锋,勇猛地追击建奴。
铅弹击中了战马,卓纳再一次从马上摔下来。在纷乱逃窜的战场上,已经没有亲兵来卫护。
他狼狈地爬起来,拼命地向前跑,希望能抓到一匹无主的战马。
身上的盔甲沉得要命,他边跑边甩开,感觉到身上轻松了不少,却又是一个滑跌,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个跟斗。
再次爬起,卓纳连摔飞的头盔也不及去捡,继续发足狂奔。
明军骑兵在前方呼啸而去,追击着逃窜的建奴,身后是呐喊冲杀的明军步兵。卓纳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又无助可怜地迈着越来越沉重的脚步。
远处,是赫图阿拉城的影子,那也是卓纳,以及很多埋头狂奔的建奴的目的地。
可惜,那是他们永远也到达不了的地方。几十骑明军纵马而来,肆意地砍杀着落单逃跑的敌人。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迫近,卓纳有些心慌意乱,脚步踩上了一汪血迹,又滑了个大跟斗。
“哈哈哈哈。”追上来的明军骑手发出哄笑。
卓纳爬起身,怒瞪着明军骑兵。他听出了笑声中的鄙夷和篾视,还有嘲弄和侮辱。而明军骑兵的眼神,更象是在看一条癞皮狗。
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和篾视,在明军骑兵的脸上,线国安看到了嘲弄和侮辱,眼神更象是在看一只被打断脊梁的癞皮狗。
屈辱、愤懑、懊悔、不甘……百味杂陈的滋味涌上了卓纳的心头,他举起了刀,挥舞着,嚎叫着,不断转动,作着垂死挣扎。
“不用浪费子弹了。”毛承禄难得有这样亲自动手的机会,制止了亲兵开枪的举动,一提马头,转眼就到了卓纳面前。
亲兵队长唯恐主将有失,催马前冲,与毛承禄一左一右,挥刀斩向卓纳。
“当”的一声,卓纳挡住了亲兵队长居高临下的猛击,大力砍击震得他身子一晃。
“当!”的又是一下交击,亲兵队长又是一刀,力量更大。
卓纳再次举刀招架,小腿发颤,身体摇晃。
“嘿!”毛承禄低喝一声,猛地一刀击下,刀背正砸在卓纳的肩膀。伴着长声惨叫,骨头被敲碎,卓纳丢刀翻倒,痛得在地滚动不止。
两个骑兵跳下马来,抓着辫子将卓纳提起,一个骑兵嫌他惨叫吵人,随手捡起地上的破头盔,照着卓纳脸上便狠砸两下。
牙齿迸落,鼻口冒血,卓纳几近昏晕,只剩下了垂死般的哼唧。
毛承禄冷笑一声,纵马离开,率领着本部人马,向赫图阿拉城推进而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 辉发部反正,赫图阿拉光复
侧击的火枪阵阵轰鸣,不断有建奴被击落马下。建奴依然在逃窜,没人顾念同伴,也没人回头看上一眼。
孔有德所部的枪骑兵因为绕城而过,稍慢了一些,可还是占据了大路一侧的小高地,对逃跑的建奴给予了极大的火力杀伤。
一部枪骑兵在开火侧击,一部枪骑下马结阵,向着大路压过去,准备截断建奴的退路。
杜度已经冲出了火力覆盖区,可他也不能再组织人马作出任何反应。
不仅仅是明军的枪骑在攻击,后面还有追杀而至的飞骑营。什么反扑,什么阻击,就这逃出来的一千多骑,纯属自取灭亡。
“杀,杀!”飞骑高举着锋利马刀,迅猛地追杀着狼狈逃窜的建奴。
打出了气势,杀出了信心和勇气,在飞骑眼中,曾经凶狠的建奴竟也有懦弱丧胆的时候。
看他们丢盔弃甲,连头都不敢回地狂奔逃跑,追杀得更加痛快淋漓。
“杀,杀,杀!”孔有德跺着脚,连声喊叫着,瞪着眼睛看着飞骑如旋风般追击而过。
“他娘…的!”孔有德长出了一口气,口中骂道:“老子说啥也要去飞骑,痛快,痛快。”
说完,他命令两千枪骑上马追击,支援飞骑营,以防万一。
建奴崩溃,象一群慌不择路的兔子,从赫图阿拉城下逃奔而过。
留守的千余建奴目瞪口呆,意识到败局已定,想要出城一起逃跑时,却发现已经晚了。
飞骑、枪骑绕城而过,切断了城内建奴西逃的通路。明军步兵战阵紧接着赶到,堵住城门,对这座不大的城寨展开了包围。
尽管明军或是分小队潜入,或是从鸭绿江上游奇兵杀入,基本没携带什么重武器,但就这一座小城,守军也不多,攻破也不困难。
“堵死城门,死守到底。”佐领萨尔泰自知已难逃一死,可还是要顽抗到底,“要让敌人知道大金猛士的武勇。”
“是,大人。”诺英欢躬身领命,下了城墙。
“城内百姓全部上城助战。”萨尔泰继续下令,“与城共存亡,乃是大金子民的本分。”
亲兵领命而去,萨尔泰注目于城外,但见明军摆开阵势,将城围得严密,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正在此时,猛地一阵喧嚣嘈杂之声响起,听着却是喊杀和枪声,且就在城内。
“怎么回事?”萨尔泰大吃一惊,转头喝问。
不用回答他,萨尔泰的瞳孔缩了缩,明军的旗帜已经出现在城内,正由南门迅速突进。
城破了?!萨尔泰的心沉到了深渊,握住刀柄手用力太狠,指甲都变得发白。
不用想了,定然是哪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打开了城门,把明军放了进来。诺英欢,应该是这个家伙,辉发部的后裔。不,是余孽。
萨尔泰面对着周围投来的目光,面色铁青,猛地抽出腰刀,大吼道:“随某冲杀,有死无退。”
“杀,杀呀!”亲兵拥着萨尔泰,奔下城墙,向着汹涌而入的明军迎头杀去。
……………………
所谓的共渡时艰、风雨同舟,往往会被现实所击碎,转变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分崩离析。
说到底,还是利益使然。吃香喝辣的时候,自然愿意追随;吃苦受累还没好处,谁会搭上族人的性命,陪着你这条破船一起沉没?
后金这个强盗集团的分崩离析,其实从一两年前就能看出端倪。那些跟着抢掠的蒙古人越来越少,已经是明显的征兆。
老是占不着便宜,死人还不少,谁还傻不愣登地不长记性?
努尔哈赤也看出了离心离德的迹象,才动员集结,以求一逞。但事与愿违,海城惨败之后,反倒加快了分裂的速度。
皇帝推出叶赫氏的纳拉忠明,也是给女真各部作出榜样。想要与建州女真切割,什么辉发、哈达、乌拉等女真部,都可以拿出被建州女真灭亡来说事儿。
好吧,皇帝只要达到孤立建虏的目的,那些没有威胁的女真各部,他也能够接受。
比如东海女真,明朝史籍又称其为野人女真。多居住在松花江及黑龙江流域,以及绥芬河、乌苏里江附近,及东至日本海地区。
对于向北开疆拓土的需要,皇帝将打破“野人女真去中国(中原)远甚,朝贡不常”的设羁索地区的惯例,将大明的疆域向北不断推进。
现在的叶赫、乌拉等部并不知道大明皇帝的宏图大志,他们只是在为自己和族人争取活路。
而作为战场上第一个反正的女真部,辉发部的诺英欢开了个好头,打开城门迎明军,大大减少了明军攻城的伤亡,也将得到应有的奖赏。
明军涌入赫图阿拉,以猛烈的火力和凶狠的冲杀很快便控制了全城。是的,长五百多米,宽三百多米,只有海州城的三分之一大。
毛承禄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跪倒在地的一众女真人,眼睛眯了一下,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尔等附建虏而攻大明,本应全部处死,以儆效尤。”一名锦衣卫看到毛承禄向他点了点头,上前朗声说道:“然吾皇仁慈,给尔等立功自赎的机会……”
诺英欢头都不敢抬,身上的伤也不及包扎。听到明皇宽恕,心中松了一口气,恭恭敬敬地举起了萨尔泰血淋淋的人头,“此乃建虏佐领萨尔泰首级——”
毛承禄脸色稍霁,摆手令人接过,开口说道:“杀敌有功,可见自赎之心。起来吧,带着你的族人随我军征战,也为你的族人争得一块安乐生活之地吧!”
“谢大将军。”诺英欢一拜到地,声音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伤口疼的。
攻取建虏老巢,也是建虏所称的龙兴之地,还阵斩了贝勒阿济格,击杀建奴将领众多,无论如何都是大功一件。
毛承禄纵马入城,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总算为义父,为东江镇,抢了一个大功劳。
虽然不可能让义父的官职超过熊廷弼,但说话的底气到底要足上不少。
况且,按照义父的猜测,这辽东最终的军事大权应该是东江镇的,义父也将成为李成梁那样的辽东擎天柱。
第三百一十五章 凄惨再现,天道好还
在建州,辉发部首开先例,主动纳降并反戈一击,使明军以很小的代价轻取赫图阿拉城。
但在整个辽东战场,辉发部却并不是第一。
早在两天前,辽阳城两门皆开,黄龙所部汹涌而入,歼敌三千,光复重镇。而立功的却是叶赫部佐领武巴海和格巴库。
树倒猢狲散,面对兵强马壮、士气高昂的明军大反攻,后金强盗集团的分裂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频繁。
建奴在沈阳以南建立的壕沟防线,也在明军的猛攻下瓦解崩溃。俘虏的汉兵表现勇敢,在密集炮火的支援下,杀伤建奴甚多。
而防线最终崩溃的原因,却不只是明军的猛烈进攻。明军水师突然出现在浑河,溯流而上,直取沈阳,也等于要切断阻击明军的建奴的后路。
岳讬和范文程不敢再战,率残兵仓惶撤退,逃过浑河后,纵火焚桥,以期阻挡明军。
但他们的企图并没有多大的效果,明军水陆兵种齐全,搭设浮桥后大举过河,兵锋直指沈阳。
败退回沈阳的岳讬所部,不敢多作停留,护卫着最后一批女真百姓,向东退却。
王朝末日的景象?!
范文程骑在马上随军东行,看到的尽是惶恐惊慌的女真平民。拖家带口、驾车骑马,在寒风中逶迤前行,不时听到哭嚎之声。
风水轮流转,还真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老奴叛明之后,在辽东攻城掠地,害得多少辽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为了对辽东汉民加强控制,防止叛逃,老奴还曾多次下令迁徒汉民。
天启元年十一月十二日,老奴命令将长甸、永甸、大甸、新甸、古河等沿鸭绿江的村屯而居的所有汉民,一律迁移女真人居住的城堡,与女真人同居。
天启元年十一月十八日,努尔哈赤派阿敏带兵数千,前往镇江、宽甸、叆河、汤山、镇东、镇西、新城等地,将居民迁往抚顺、萨尔浒等地区。
天启四年年,老奴派李旗鼓将所属大黑山人,拨给虎皮驿。
被强行迁徙的辽民,头一天得到迁移令,第二天就驱赶上路。
西起大凌河,东迄鸭绿江,南至金州,北至蒲河,辽河西汉民前往辽河东,沿江北往山区。
城镇居民迁往村屯,扶老携幼,扫地出门,城廊空虚,田野抛荒,哭声震野,背井离乡。稍有眷恋者,即惨遭屠杀。
被迁徙的辽民百姓,男子遭鞭挞,妻女遭凌辱,老弱填沟壑,童婴弃路旁。白天忍饥受饿赶路,寒夜露宿郊野。
他们被赶到陌生村屯,苦累不堪,不得不成为后金的农奴。
现在,建奴也尝到了这种痛苦。离开他们掠夺窃据的城市、房屋,冒着寒冷,前往不知在哪里停步的目的地。
“明军还在行动,要毕其功于一役。”范文程凑近李永芳,压低声音说道。
李永芳被留在沈阳接应岳讬所部,说白了就是殿后,这样的决定也显示出了多尔衮、代善等人对他的不信任。
现在这个时候,别说汉官汉将,就是女真各部的后裔也要防范一二。况且,李永芳好象也没有了什么利用价值。
李永芳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既然是举国之力,岂能半途而废?明国皇帝要筹措出足够的钱财和物资,也不是那么容易。”
范文程点了点头,说道:“若是能再撑一年半载,明国恐怕就支撑不住了。”
李永芳奇怪地看了范文程一眼,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范文程看出李永芳的疑惑,缓缓解释道:“好几年了,练兵养兵,增添装备,还有粮草物资,花费了多少钱财,又是从何而来?”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对贪官、富商、士绅、地主抄家夺财,如何能持之长远?依某所见,接下来明国皇帝也没有办法,只能对权贵、宗藩下手了。”
李永芳想了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大金如果能支撑下去,明国就会生出内乱了?”
“应该是。”范文程给出肯定的回答,但却不是斩钉截铁,也有些不确定。
李永芳抬起头,望着逶迤前行的军民,好半晌才苦笑一声,说道:“某却不同意你的判断。”
哦?范文程注目过去,也是不解和疑惑。
李永芳微微眯了下眼睛,开口说道:“你只看到几年间明国皇帝抄家夺财,却没发现他没增加税赋吧?非但没增,还减免了,这说明什么?”
范文程皱起了眉头,答案并不难,说道:“说明财政还尽可撑持,还不至于涸泽而渔、激起内乱。”
“明军已如此强大,又有哪个敢行揭竿之事?”李永芳摇着头,说道:“这个明国皇帝虽年轻,见事却明白得紧,又有不怕污名的狠辣手段,实难对付。”
对付?!现在说这话,是不是用词不当啊?
范文程露出几分难看的笑容,说道:“不怕史书所记,不怕读书人怨忿,只一心敛财强军,这个昏君确实厉害。”
“昏君——”李永芳苦笑起来,长叹一声,“士绅、读书人再怎么骂他,史书再怎么写,亦是于事无补啊!”
范文程也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来说去全是无用,对改变目前的颓势更是一点帮助都没有。
除非明国皇帝突然驾崩,明军或许会停下反攻的脚步,给大金以喘息的时间。
可就算这个幻想能成真,兵力大减、粮草物资匮乏的大金,也将渡过一个非常难过的冬季。
正在此时,一个信使飞马赶来,向岳讬进行报告。很快,岳讬的命令便传下来,加速前进,途经抚顺亦不停留。
从信使赶来的方向,范文程和李永芳都知道是先行北撤的大贝勒代善或新任汗王送来的书信,传下的命令。
既然不是身后追兵的消息,突然要加速撤退,连抚顺都不停一下休息,难道是明军堵住了北撤之路?
难道是建州失守,东江镇抄袭萨尔浒,要切断北退之路?
范文程和李永芳互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慌乱不安。但谁也没说话,把这个最可怕的猜想讲出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再战萨尔浒
“萨尔浒之战”,明军惨败,后金崛起。
如今,再次在萨尔浒摆开战场,明军和建奴将在此展开激烈的厮杀。
界藩城建于铁背山上,其西侧不远便是浑河与苏子河的交汇处。铁背山树木浓密、怪石嶙峋,三面临水,一面连山,地理位置极为险要。
萨尔浒山,亦是险地之一,明军杜松所部曾在此建寨立营,后被建奴趁雾击败。
但是建奴尴尬地发现,这两处险要都是面对外敌所设置的。说白了,是建州卫的门户。
而东江镇攻破建州卫,再向萨尔浒进军,等于是从后背进攻,两处险要的功能和作用立刻大打折扣。
当然,如果是抵挡从沈阳、抚顺来的明军,或是开原、铁岭的,就是“萨尔浒之战”前期的翻版了。
要想不被切断退路,建奴就必须守住界藩城,保证向海西撤退的通道。至于萨尔浒,在辽沈明军赶来之前,就没有了防守的意义。
杜度率领败军逃回来之后,皇太极便知道大事不好,急忙组织人马,在界藩城布防。
而代善和多尔衮决定放弃沈阳后,也急忙派出萨哈廉率领两旗人马赶到萨尔浒。
如果建州还能支撑,建奴便准备先击退东江镇,再固守萨尔浒;如果建州已经不可收拾,那就保证向北撤退的通路。
立于界藩城,皇太极瞭望着远方,面色严峻,显得心里十分沉重。
杜度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明军骑兵已如此精悍,正面交锋,我建州勇士非但没有胜算,还处于下风。”
皇太极垂下眼帘,没有马上作出回应。
“说到底,还是人力上的差距。”杜度似有所悟,继续说道:“明军的这种战术,某算是琢磨明白了,就是以人换人,拼个同归于尽。”
萨哈廉无奈地苦笑,说道:“在海城一战,明军骑兵便是这样的打法,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可明国有多少人口,大金又有多少,实在是拼不起呀!”
皇太极缓缓开口,说道:“明军就是倚仗着兵力雄厚、火器犀利,才逐渐扭转局势,占了上风。时至今日,我大金已是危如累卵,万分危急。”
“可惜——”皇太极感慨地一拍冰冷的城墙砖,说道:“若是数年前便能明白这些,不急于发动进攻,在坚城火炮之下屡遭挫败,形势未必会如此险恶。”
萨哈廉点头称是,他是佩服并倾向于皇太极的,竟然不是向着老爹代善,也是咄咄怪事。
杜度虽然表示赞同,可心里却不以为然。大金的资源就那么多,不发动进攻去抢掠,岂不是坐等灭亡?
攻坚遭到挫败,那是战术和装备问题;而坐吃等死,那就是战略错误。
皇太极也知道这是马后炮,屁用没有,更是对去世父汗的不敬,赶忙又转换了话题,说道:“谁也不会想到明廷变化得如此之快,明军进步得如此神速。归根结底,还是明国的资源多,底蕴足。而所有的改变,其实就是钱财和物资。”
“贝勒爷说得极是。”杜度这回抢先表示同意,说道:“甲精兵利,粮饷充足,明军改变最大的就是这两方面。”
萨哈廉点了点头,说道:“看似简单,做到却不容易。某倒是挺佩服明国皇帝,有雷霆手段清理朝堂,又有敛财办法供应粮饷。”
皇太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不得不佩服啊,大金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个年轻的皇帝。有魄力,有手段,有谋略,关键还不惧污名。”
“不惧污名才能不择手段,最是难对付。”萨哈廉摇了摇头,说道:“只说报纸上的假消息,就骗了咱们好多次。”
皇太极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连他都被骗过,真是挺难堪的。
正在此时,罗绣锦赶上城头,汇报抢修工事的情况。
皇太极知道工事修得再完备,也无法彻底阻遏明军切断北退之路的企图。因为除了萨尔浒,明军若是大迂回,还可以在清原达到同样的目的。
所以,听完罗绣锦的报告,他命令继续加紧构筑防御阵,并派出信使,催促辽沈的军民加速撤退。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就算打破了明军阻截的企图,退至海西就能保险安居,明军难道不会继续追击?
可目前这已是最后的选择,否则,连卧薪尝胆再图兴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
旌旗在寒风中猎猎飘扬,数万明军浩浩荡荡,向着萨尔浒昂然前进。
这是东江镇的全部人马,马、步、骑、炮共有近四万人。
建奴在海城惨败后,就算再集中兵力,也只会与东江镇相差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优势兵力的可能。
所以,毛文龙信心十足,督军杀向萨尔浒,准备毕其功于一役。
所谓的毕其功于一役,也只是平辽,而不是灭奴。要把建奴一击灭亡,在毛文龙看来,可能性并不大。
大迂回至清原,截断建奴退路,毛文龙也不是没想过,但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粮草物资的运输补给已接近极限,强行孤军深入的后果,相当严重。
正因为如此,毛文龙认为尽量地杀伤建奴,并将其驱赶至海西,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毛文龙对此,也很无奈。
何况,隆冬将至,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就可能阻断补给运输。过于深入,风险很大。在平辽已经胜利在望的情况下,打一个败仗,影响会很恶劣。
“赫图阿拉、兴京(新宾老城)都已经攻取,萨尔浒也具有相当的意义。”苟真怀落后毛文龙半个马头,兴致颇高,侃侃而谈道:“春节前完成平辽大业,为万岁献礼,看来是比较把握了。”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不到最后胜利,还是要谨慎小心。建奴虽穷途末路,但垂死挣扎也不可不防。”
苟真怀点着头,笑道:“毛帅沉稳,某不及也。”
停顿了一下,苟真怀感慨地说道:“从广宁之战到现在,某在辽东已是数年。如今大功将告成,某也可以回京向万岁复命了。”
毛文龙放慢马速,与苟真怀并鞍而行,开口问道:“苟将军已转军职,难道还要回镇抚司?”
…………………….
第三百一十七章 莫学李成梁
对于锦衣卫在军队中的安插,皇帝也不避讳,就是自己的耳目。
没有宦官监军,更没有视武将低人一等的文官,再没有别的监督的制约,那真有可能形成军阀了。
但对于锦衣卫的职权,皇帝也规定得很严格。不干涉将领的指挥,只管钱粮,只管军纪。
这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将领的抵触心理。自古以来,皇权都会对军头有所约束,这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要不克扣军饷,只要不趾高气扬,只要不干涉指挥,皇帝安插耳目并没有影响什么。
而且,这不仅让皇帝放心,更少了很多朝中官员进谗言诬奏陷害的可能。
要是碰到好相处的,比如苟真怀,毛文龙还真是省了不少心。
又没耽误你建功立业,又没越界捞权,还能在看似不经意的言语中透露些万岁的心思。挺好,真挺啊!
所以,听到苟真怀要回京复命的话,毛文龙表现出了关心,也很正常。这要是换个不好相处的,还真是挺麻烦。
对于毛文龙的疑惑,苟真怀笑了笑,开口说道:“可能不会再回镇抚司了,某也不知另有差遣到底是何职位。”
毛文龙沉默了一小会儿,感慨地说道:“与苟将军共事,某甚是合意。苟将军若调走,不知换哪位来,是否好相与?”
苟真怀望着前方,微微眯了下眼睛,沉声说道:“毛帅多虑了。凭万岁的知人善任,怎会不精挑细选。”
停顿了一下,苟真怀突然反问道:“毛帅,对于宁远伯,你有如何评价?”
宁远伯便是李成梁,镇守辽东三十年间,率辽东铁骑先后奏大捷者十,边帅武功之盛,二百年来前所未有。
对于李成梁,毛文龙当然熟悉,据说他曾在李成梁军中任过小军官。
但苟真怀这么一问,毛文龙却知不简单,岂敢轻易作答?
沉吟了半晌,毛文龙约略猜出了所问的意思,开口说道:“宁远伯有大将才略,武功之盛,确实令人钦佩备至。”
苟真怀微抿嘴角,不置可否,知道毛文龙肯定还有后话。
果然,毛文龙语气一转,继续说道:“然宁远伯位望益隆,奢侈无度,甚至虚报战功,实为污点。”
苟真怀依旧没有插言,如果毛文龙只是这般认识,辽东边帅的人选倒是要向万岁建议谨慎考虑了。
毛文龙加重了语气,说道:“特别是宁远伯晚年,与老奴往来甚密,多加包庇。只要老奴示忠,即保奏给官,甚至‘弃地以饵之’。建奴之崛起,宁远伯难辞其疚。”
苟真怀微露笑意,颌首道:“毛帅既有此见识,想必不会重蹈覆辙。养寇自重,嘿嘿,与养虎为患何异?宁远伯年老昏聩,倚重老奴,据说很有倚建州之兵袭占朝鲜自立的野心。”
这——毛文龙心中骇然,没想到万岁对李成梁的评价如此恶劣。幸好自己说得没有大问题,否则……
苟真怀继续侃侃而谈,但对于毛文龙来说,却是警诫。
“宁远伯与戚大帅治兵不同,戚大帅以制度,宁远伯倚仗个人威望,对将士奖赏很厚,以荣华富贵激励之,却难持之长远。故其部将得富贵后多暮气难振,再无进取之心。”
“先前之战场健儿,先是怯战,后又掩败为功、杀良冒功,功业由盛而衰,却也不算意外了。”
“万历三十四年,宁远伯将已‘生聚日繁、至六万四千余家”的宽甸等六堡’,以‘地孤悬难守’放弃之……”
苟真怀如数家珍般的讲述,让毛文龙心中凛然,牢牢记住,不敢或忘。
虽说苟真怀的话不能完全代表皇帝,但对毛文龙来说,也是警诫。因为,自古以来的帝王,确实很顾忌这些。
看看统率“岳家军”的岳飞是什么下场,难道你毛文龙镇守辽东的话,还想弄出个“毛家军”?
再看看宁远伯李成梁,那是真有野心。养寇自重,安插亲信,建奴叛明,以至辽东沦陷,他难辞其咎。
至于什么“地孤悬难守”,其实就是畏难怯战。大明国土,岂容轻弃?皇帝曾经这样说过,你毛文龙最好别犯。
心中警醒之余,毛文龙也暗自庆幸,更有几分欣喜。
听苟真怀这番告诫,万岁显然是要把镇守辽东的重任交给他,交给东江镇了。
“毛帅。”苟真怀收住了话头,看了毛文龙一眼,笑道:“现在,圣君在位,实是咱们的福气,大明将士的福气。”
“苟将军所言极是。”毛文龙拱了拱手,说道:“万岁圣明,我等才无后顾之忧,只有竭死报效皇恩。”
苟真怀也拱了拱手,笑着对毛文龙说道:“李成梁得封宁远伯时,何等艰难!当今圣上文武并重,毛帅却比宁远伯更加幸运。”
毛文龙心中大喜,封爵可是武将最高的心愿,且是多不可达的奢求。
李成梁战功卓著,先后加封为左都督、太子太保、世袭卫指挥使,到了封无可封之时,才得了个流爵(非世袭)宁远伯。两三年后,再立大功,才转为世袭爵位、岁俸八百石。
除了战功彪炳,李成梁为封爵可是走了很多的门路,花费了巨量的钱财,才让朝中文官松口通过。
苟真怀的这番话,已经表示得很明确。你是武将,只管打好你的仗,有功自然有封赏,也不用你打点钻营,万岁都是心知肚明的。
而就毛文龙现在的职衔,还没到世袭卫指挥使,离封爵还差着一层。但万岁已有此心思,你就好好努力吧!
“皇恩浩荡,圣上英明,岂吝封侯之赏?”苟真怀颇有深意地看了毛文龙一眼,说道:“平辽是胜利在望了,可灭奴嘛,岂非一朝一夕之功?奴尔干都司,圣上也不认为是‘地孤悬难守’。”
原来如此,毛文龙用力点了点头。
只要朝廷肯投入,保证军队粮饷充足,把奴尔干都司之地都占领,也不是太困难。
也就是说,以后立功的机会多着呢,封伯封侯也不是白日做梦。
第三百一十八章 无题
平辽大战进行到现在,明军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不出现特别特别意外的情况,胜利已经没有了悬念。
中路明军一路推进,下辽阳,入沈阳,趋抚顺;北路明军由开原出动,向萨尔浒北吉林崖进逼;东江镇北上进攻界藩城,作切断建奴北逃之路的打算。
除了北路明军显得单薄外,另两路明军都已经不是建奴所能正面抗衡的。何况,还有大批女真人拖家带口向北撤退,人心已经散了。
但明军也遇到了困难,在隆冬来临时,已经不可能追穷寇、扫犁庭。
运输和补给能力,这是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尽管动员了光复区成千上万的辽民,尽管水师也沿河而上,但新光复区的大批百姓,已经被抢掠一空,极大地限制了明军的攻击距离。
“这是建虏故意为之,阻我军远追。”邢慎言还想着劝谏,认为既是建虏的阴谋,熊廷弼想必不会上当。
熊廷弼骑在马上,捋着胡须沉声道:“某岂能不知这是诡计?但大明子民不能不救。”
“他们是顺民,于平辽无寸功。”邢慎言争辩道:“让他们去辽南就食,已是仁至义尽。”
熊廷弼摆了摆手,说道:“天寒地冻,舍家迁远,非仁义之举。”
停顿了一下,熊廷弼强调道:“这是万岁的旨意,不必多言了。”
邢慎言张了张嘴巴,无奈地叹了口气。
把粮食分给光复的辽民,明军就无法穷追,不能深入,等于是给了建奴退回海西的喘息之机。
熊廷弼笑了笑,劝慰着老部下,“建奴退回海西,虽说能够喘息。但缺粮少资,这个冬天会很难熬。况且,就算粮食足够,隆冬大雪无常,我军也不宜过于深入。”
邢慎言苦笑了一声,说道:“万岁仁慈,某钦服。但失去机会,也甚是可惜。”
熊廷弼沉吟了一下,说道:“女真人已经分崩离析,建虏陷入孤立。以后打击建虏时,我军可能不用出动太多。”
抑强扶弱,分化瓦解,这是宁远伯李成梁,也是明廷当初对付各族的常用手段。
熊廷弼的意思很明显,也是要利用反正归降的女真人,去打击削弱建奴。不仅是女真人,还有蒙古诸部,也将是很廉价的助力。
邢慎言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建虏北逃,我军也要收缩驻守,明年才可能重新占领建州或更北的地方。”
还是粮草物资的问题,大雪封路,太过靠北的部队难以保证供给。哪怕是明年,没有当地百姓耕种,明军驻守或北进,依然困难。
而且,光是安置辽民,就至少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所需要的粮草物资也是很可观的数量。
或许明年秋后,辽民的耕种有了收获,压力才能有所减轻。
所谓的“地孤悬难守”,也不是没有道理。奴尔干都司不能切实控制,也是明军鞭长莫及,所耗费的钱粮令朝廷难以承受。
“万岁会有办法的。”熊廷弼这样说,却也不敢十分肯定。
邢慎言笑了笑,点头赞同,心里却不以为然。
历史上,隋、唐、宋、明朝代,对于辽东的控制都是相当困难。宋朝的统治根本就没过幽州,征辽东更是隋朝灭亡的主要原因。
连号称“天可汗”的唐太宗,在生前也没有平定高丽,切实而稳定地控制辽东。
………………………分隔线……………………………
光复辽沈的消息还没传来,但皇帝今天却特别的高兴。给徐光启加太傅之衔,还赐传教士大明国籍,民爵六品。
而这些荣誉的赏赐,只是因为一种农作物被引进至大明,它的名字叫“黑麦”。
说到黑麦,大概第一印象就是有名的黑麦面包,俄罗斯的大列巴。
在寒冷的西伯利亚,黑麦都能够种植,何况是辽东,乃至小冰河期的北方地区。
生长期短、耐寒、耐旱,对土壤要求不高;其叶量大、茎秆柔软、草质柔嫩,还是动物喜食的牧草。
虽然亩产低,但咱可以用土地的数量来弥补。拓荒垦殖,向着北方不断推进,黑麦绝对是粮食物资的有力保障。
从北欧引进黑麦,既是皇帝特意交代,也是徐光启用心办差,还有传教士的功劳。能够缓解小冰河期的灾害,赏赐再多,也是理所应当。
“不仅运来了黑麦,还请了面包师傅?”皇帝略显惊讶后,马上便笑着点头,“想得周到,这个叫比罗的传教士,朕准他到湄公省传教了。”
在与中华传统文化的较量中,西方宗教不占上风,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在皇帝看来,有信仰挺好,随着湄公省的向外拓展侵略,兴许能起到些安抚稳定的作用。
也或许时间长了,传教士会被中华文化所同化。国势强盛了,民族自信心增强了,外来思想就没有泛滥的机会。
徐光启躬身谢恩后,又继续奏道:“微臣以为从西欧运来的大马,如果繁育成功,对于运输将大有禆益。”
高头大马,重挽马,确实很好,就是耗费太多,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承受的。而且——
“或许杂种马更适合大明的气候环境。”皇帝随口提点了一句,也交给了徐光启所主持的农业部去干。
“明年便在辽东大范围试种黑麦和土豆,河南、直隶、陕西等地进行种植试验。”皇帝沉吟着说道:“陈子龙不错,还派他去辽东吧!”
辽东经历战乱,百业待兴,特别是农业,至少要有一年的恢复期,才有可能成为明军向北大步拓展的粮食物资基地。
明年的春耕更是事关重大,不仅要发动辽民,官兵也要动手耕种,将耕种面积提升至一个新的高度。
人多地少,在辽东是不存在的。所以,皇帝才特意交代前线将领,对于解放的辽民,要好生照顾。
多活一个青壮,明年就能多耕种几十亩土地,再往后呢,产生的效益绝不是暂时拔调出来的那点粮食可比的。
如果黑麦在辽东种植成功,缓上一年两年,皇帝还准备启动移民工程。首先是直隶、山东的无地、少地的百姓,拉开东北大开发的序幕。
只有辽东成为可靠的物资基地,明军向北拓展疆域的脚步才会坚实而不停歇。
“微臣已经组织数十名农业专家,由陈子龙带队,年后便赶赴辽东,准备春耕事宜。”徐光启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知辽东官府如何设置,他们若能配合,春耕大事会顺遂许多。”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辽东官员朕已有草案,陈子龙暂授辽东左参政,提督劝农。”
明代在地方农政官职的设置上,省一级有布政使负责管理民政与财政事务,又设有左右参政、参议为副官,人数不定,且往往因事而设。
如宣德年间,浙江布政司即奏请增设参议四员,其两员于温台诸府督理农务功。又孝宗弘治八年,于山东设参政一员,“提督劝农,兼管水利”。
陈子龙得左参政一职,就不只是农业部的专业官僚,而是有了职权的政务官员。
“微臣代陈子龙谢万岁赏拔之恩。”徐光启起身施礼谢恩。
皇帝笑了笑,伸手虚抬一下,说道:“辽东久经战乱,百废待兴,农耕更是根本,让陈子龙好生去做。”
停顿了一下,皇帝又说道:“农业部不仅要关注辽东,北方各地也要顾及。大灾害来临,北方受灾最重,不可轻忽。”
“万岁放心,微臣已有安排,奏疏已呈上,请万岁拔冗御览。”
皇帝笑了笑,说道:“徐卿办事,朕放心。嗯,没有别的事情,徐卿可告退。”
徐光启施礼告退,出了大殿,长出了一口气。
给弟子陈子龙说了句话,没想到万岁如此大方,立授官职。这对陈子龙是赏识提拔,对自己则是圣眷。
可惜年岁已高,不然便要亲去辽东,为万岁分忧解难。
徐光启摇了摇头,带着些许遗憾,向皇宫外走去。
皇帝找出徐光启的奏疏,打开阅看,对其中的建议深以为然。
明代中央农政官员直接负责劝农礼仪的制定与执行,以及国家劝课政策的制定与颁行,而对具体的劝课事宜,则以督促、监督为主,不负有直接责任。
府一级又有同知、通判,其分掌诸事中有“治农”一条。县一级有知县管理一县之事务,所辖繁杂,由于其对地方农业生产负有直接责任,劝课农桑往往是其经常**务。
虽然明代大部分官员,特别是地方官员,都负有劝农的职责。
但为了更好的督促和推进地方的农业生产,设置专门提督农政的劝农官,既督促地方农业生产,又能按时查官员的劝课成绩,应该是个比较合理的办法。
比如陈子龙的任命,皇帝就想到了这一点。徐光启才没有多说,让皇帝看所呈奏疏。
明代以地方佐官、副官为劝农官,有出于不影响正官行政权威的考量。但同时也造成劝农官,特别是州县一级劝农、治农官地位鄙下。常为正官或上官指使别差,影响其劝课工作的正常进行。
思路更加明晰了。皇帝提笔写了批奏,放下笔,舒服地往椅后一靠。
官员职责细分,一直是皇帝在筹划实施的事情。比如县令,啥都管,可很多并不是他的专业范畴。
你想啊,既要审案当法官,又要收缴赋税当税务官,还有劝农等等工作。这样就难免事务繁多而难以周全,出现纰漏也不意外。
以前出于财政的考虑,出于冗官的担忧,但皇帝的思路不同,据他这些年的研究分析,认为明朝的官员数量并不算多,照后世比更是差远了。
农耕社会,可能真养不了那么多吃公粮的。可要推动社会的进步,提高官员的专业化素质,却是相当重要的。
有了黑麦和土豆、地瓜,再加上南洋扩张,渡过小冰河期的灾害,皇帝已经颇有信心。
要说是小冰河期的灾害灭亡了大明,朱由校首先就不同意。大明灭亡的主要原因是制度的缺陷,是官僚体系的崩坏。
也就是说,**是主要的,天灾是次要的。外敌是次要的,无数揭竿奋起的饥民才是毁灭大明的主力。
现在,建奴已经穷途末日,就算能大部北逃,在小冰河期的灾难,和明军持续的攻击下,也是覆亡不远。
心头之患剪除,朱由校便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制度不改革,社会不进步,大明早晚还要走上老路。现在的振作之象,也不过是续命而已。
平辽灭奴对于皇帝来说,也只是第一步。在战争中锻炼出来的强军,不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属于他们的舞台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且,击灭建奴是投入大于产出的赔本买卖,以后的战争则是开拓和掠夺。穷兵黜武,皇帝对发动战争的定义可不是这样。
“皇爷——”王体乾入殿禀报,“蓟辽总督吴用先奉诏觐见。”
“宣!”朱由校收起奏疏,坐正了身子。
蓟辽总督吴用先乃是万历二十年进士,历任临川知县,户部主事,浙江按察使,布政使,皆有政绩。
接任蓟辽总督后,吴用先抵任十日,即阅历蓟、昌各路,并上奏疏获得皇帝嘉许。在实际工作中,也是政绩菲然,墩台堡堞修缮整固,焕然一新。
“微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吴用先进到殿内,跪拜施礼。
“吴卿免礼,平身。”皇帝声音清亮,顿了一下又说道:“赐座。”
“谢万岁隆恩。”吴用先再拜起身,在绣墩上恭谨地坐下。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朕召吴卿回京,欲委吴卿巡抚辽东。吴卿意下如何?”
辽东苦寒,又是刚刚安定,工作的繁重可想而知。
“君命也,何敢避难?”吴用先躬身道:“微臣定殚精竭虑,治理好辽东。”
朱由校颌首赞赏,说道:“蓟辽地处边疆,为官者皆不愿去。吴卿受命时,也是这般说的。朕还记得吴卿的奏疏所写:以崇简守约、惜军爱民为官方。若能如此,吴卿巡抚辽东,朕也就放心了。”
话锋一转,皇帝接着说道:“但此番吴卿巡抚辽东,却与以往不同。军政分开,朕要从辽东做起,吴卿可为表率。”
以文制武,以文抑武,这是历朝历代承平之后的传统。虽然对于稳固皇权甚是有益,但弊端也很明显。
文武并重,抬高武人地位,皇帝可不是说说而已。从新任辽东巡抚开始,便要开始施行。
吴用先略有些惊愕,但随即稳住心情,听着皇帝的讲述和交代。
第三百一十九章 军政改革从辽东开始
“辽东矿产甚多,吴卿在蓟辽时,率军民大兴矿冶,以换取粮饷,在辽东亦可如此实施。抚顺的煤,鞍山的铁……”
“建奴已难成气候,数年可灭;蒙古诸部,却依然不可轻忽。马市既通有无,又是牵制手段……”
“建奴叛明,肆虐辽东,虽能平灭,但若不能从中吸取教训,边疆之地,早晚还会生出战乱。从军制,到民治,在辽东皆要改革除弊……”
东北矿产虽然丰富,但基于当时的生产和科技水平,也只有煤铁早已开发,且是易于接续经营的。
在东北建立煤铁联合体,建立军工厂,既节省军需运输的费用,又能安置辽民和退役官兵。
在辽东战争中,建奴能够猖狂,一是明军已暮气沉沉,二是辽民缺乏组织。或者说,辽民没有反抗之力。
皇帝的解决办法也很简单,军队已经振作起来;辽东百姓呢,就实行普遍兵役制。也就是全体适龄男性公民都要服役一定的年限,呈现全民皆兵的色彩,并带有强制性。
而且,退役官兵可携枪归家,登记在册,转为预备役。战事若起,召之集结便能作战。
皇帝也不是首创,他借鉴了普鲁士,也就是后来德国的经验。
普遍兵役制使得德国的军事力量总是维持在一个较强和较有效率的水平,使德国的战争机器获得了取之不尽的动力燃料,成为德国对外扩张的重要后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让英法等国领教了德国普遍义务兵役制下的军事能量。
大明已经不是原来的大明,为了不断繁衍增加的子民,必须露出獠牙,在这个丛林法则的世界上,用武器去争抢掠夺。
吴用先很震惊,万岁这般举措,难道不怕造反?当然,如果不起民乱,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藏兵于民嘛,还节省了大量的军饷。
在朱由校看来,若是皇帝无道,民乱四起,那也是自己作的。被老百姓推翻,也是恶有应得。
还有一点,朱由校暂时没有向吴用先说明。
那就是拓边垦殖,军队不一定是主力,可以作为辅助;而拥有武器的百姓,无疑会有更大的信心和勇气,结伙去垦荒开拓,与猛兽和敌人争夺生存空间。
这个思路和想法已经付诸实施,对于海商总会的政策,就是面向南洋,鼓励开拓者去冒险,去争得富贵。
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重建战乱后的辽东,然后才会大举向北拓边。所以,现在并不急于告诉吴用先。
而且,辽东巡抚也只是暂时的。朱由校准备稳定一两年后,便把辽东划分成两省或三省,也就是后世的黑吉辽。
辽宁省的分划比较容易,吉林和黑龙江省嘛,还需要拓边垦殖,把原来奴儿干都司的羁索之地,和蒙古科尔沁部的地方,变成大明切实控制的疆域。
“万岁。”吴用先听完皇帝的讲述,趁着朱由校喝水的空当,躬身禀道:“辽东战乱以来,入关辽民有百万之多。平辽之后,若返乡数量太大,恐怕财政不敷。”
“要有计划地分批安置。”皇帝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对现下辽东的百姓,可有一些赈济抚恤的措施,关内返乡的,由他们自便,这一点要公之于众。以后招民屯垦,也要吴卿统筹规划,量力为出,限制下数量。”
停顿了一下,皇帝接着说道:“以工代赈是个好办法,趁着这个机会,把辽东的基础设施修建起来。道路、水利,还有水路运输,关系民生的不能耽搁。朝廷财政,还能支撑。花费要太多的话,只能由吴卿想办法解决了。”
“巡抚衙门,暂设在辽阳;辽东军区,驻于沈阳。”皇帝沉吟了一下,说道:“沈阳中卫更名为沈阳府,知府是吴执御,你应该认识的。”
吴用先笑了笑,说道:“虽未谋面,却闻其‘吴靖街’之名。”
吴执御是天启二年的进士,任直隶顺德府推官,洁躬执法,打击豪强,人称“吴靖街”。
皇帝也笑了,说道:“刚直而少变通,恤民而苛富,有些偏激了,朕已经说过他,凡事依法,不可以贫富定曲直。”
“另有王一宁,原辽东生员,颇有胆识,于袁师幕下当差,吴卿可论才任用。其他官员,吏部正在商议人选,吴卿亦可推荐。”
吴用先躬身谢过,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万岁,不知辽东军区的大帅为谁,又需微臣如何共事,如何配合?”
皇帝摇了摇头,说道:“朕还未定最后人选,军政各管一摊,职责明晰,也没有什么难以共事的地方。粮饷和军纪,有专人负责,专人监督,也不用吴卿难做。”
明白了。虽然表面看不是以文制武,以巡抚指挥镇帅,但皇帝另有安排,绝不是放任军头不管。
吴用先不再就此事提问,又就几个不详之处向皇帝请教,都得到了答复。
“辽东农业是重中之重,吴卿去拜望下徐光启,肯定获益匪浅。”皇帝露出些许疲态,最后提醒着吴用先,又命宫人颁下赏赐。
吴用先起身施礼告退,再有不清楚的地方,上题本奏疏即可。而皇帝这么长时间的召见,可谓是耳提面命,可见其对吴用先的信任和期盼。
千头万绪呀!
皇帝轻抚着额头,对于辽东的军政分开,相当费脑筋。但趁着辽东新复,新政施行的阻力和困难最小,却是不能因省事而耽搁。
军区划分不算是首创,虽然叫法不同,明朝的各边镇和后世的军区也相差不多。
而对于毛文龙的任命,皇帝却还在犹豫。
如果启用他更放心的张盘、何可纲等将领,一是资历不够,威望不足以统领辽东全军。二是有卸磨杀驴之嫌,也许会让将士们寒心。
微皱眉头沉吟着,皇帝觉得还是待平辽之后召毛文龙进京,当面提醒,或是敲打敲打,观其表现,再委任不迟。
而且,从东江镇初建,皇帝就已经改变了原来的军制。毛文龙受到了监督和制约,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过多的担心也是不必的。
辽东的军政要改革,朝廷这边也要有变动,总参谋部应该是独立出来的时候了。
想到这些,皇帝无奈地苦笑,这些都是需要自己费神谋划的。
第三百二十章 机构大改革
平辽只是开始,重振大明的开始,可没多少人知道。
建奴在败退,辽阳光复,大明军队正向沈阳前进,光复沈阳也指日可待。
从万历到泰昌,再到天启,历经三朝才在你英明领导下击败建虏,还不够你个年轻皇帝臭屁的?还不让你满足?
显然,绝大多数人都低估了年轻皇帝的雄心壮志,也低估了他对于大明历史进程的改变。
京城正沉浸在春节前的气氛中,加上辽东战事顺遂,更增添了几分节日的喜庆。
这对于刚刚返京的信王朱由检、唐王世孙朱聿键,感觉得更加明显。
朱由检坐着四轮马车,在京城的街道上缓行,一边观望着久违的景象,一边对旁边的朱聿键说道:“万岁英明神武,完成平辽大业,大明又可享太平了。”
朱聿键笑着点头,说道:“万岁兴利除弊,重振大明,平辽灭奴,可谓中兴。”
中兴?朱由检对此并不是很赞同。在外办差,确实看到了很多贪官劣绅奸商的不堪。但要说大明已经败落,他还不是这样认为。
建虏虽一时得势,但辽东也只是一隅。与疆域广阔的大明比,不过是猖狂一时,早晚要被灭亡。
朱由检觉得皇兄虽然完成了平辽大业,但得罪了太多的人,有急功近利之嫌。
“万岁刚下了旨意,豁免了世仆、奴婢的贱籍。”朱由检表面上赞成了朱聿键的“中兴”,却马上岔开了话题,说道:“军户也全部改为良籍,并把四民改为五民:士农工商兵。”
停顿了一下,朱由检转向朱聿键询问道:“没有了军户,养兵的费用,恐怕给增加朝廷的负担。”
朱聿键沉吟了一下,说道:“军户很苦,万岁豁其籍,也是仁心善政。”
明代的卫所兵制,是吸取中国历史屯田经验,寓兵于农、守屯结合的建军制度。朱元璋曾自豪地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而天启帝从一开始的小范围的试点,到现在的全部豁籍改良,等于把卫所兵制推翻作废了。
尽管自明宣宗以後,侵占军屯田地、私役军士耕种之事,已经常发生,“养兵而不耗国家财力”的目标渐已难以达到。
但朱由检认为以严刑竣法杜绝非法侵占也就行了,没必要全部推翻,增加朝廷的财政负担。
朱聿键说得委婉,却是赞成皇帝的做法。制度的缺陷很明显,修修补补,倒不如推倒重来,彻底消除弊政。
至于朝廷财政,平辽完成,自然节省下了大量的钱财,这恐怕也是皇帝实施新政的信心所在。
朱由检笑了笑,突然伸手向玻璃窗外一指,说道:“看,那还是万岁所开的商铺呢!”
朱聿键转头看去,却是马车刚刚经过的“宫廷玉液”。
“不想万岁还有此爱好。”朱聿键笑道:“看生意,还是挺兴隆的。”
“万岁还有不少经营,象少英院和科学院的花费,起初都是万岁出资。”朱由检说道:“后来才有商会和仁士捐献。”
“科学院不错,倒是搞出了不少实用的器物。”朱聿键伸手弹了弹车窗,笑道:“这四轮马车坐着也舒服,长途跋涉着实减轻了不少疲累。”
朱由检呵呵笑着,说道:“还有报纸上能飞上天的热气球,有空儿真要见识见识。”
“某也甚是好奇,心痒难耐。”朱聿键凑趣道:“到时一定叫上我啊!”
朱由检笑着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皇宫门前,通传之后,很快就有回复,皇帝在乾清宫,请他们前去觐见。
朱由检颇为自豪,到底是兄弟情深,通报就能入宫。平常的官员怕是要去礼部报备,等候宣召了。
一年多在外办差,回京面圣复命,两人还真是挺激动,脚步都轻快起来。
来到殿外,二人由宫人引往偏殿暂歇,皇帝正在召见孙承宗等重臣。
“户部尚书李起元告老请辞的奏疏朕已经准了。”大殿内,皇帝正在进行着重要的人事安排,征询着重臣的意见。
李起元年纪大了,又有病在身,这几年是强撑着管理财政,殚精竭虑地筹措资金。
眼见着平辽已近完成,李起元引疾请辞,这已经是第二次上疏了。
皇帝准备给这位老臣应得的荣誉,但对于继任者却还在考虑之中。现成的倒有,毕自严就能胜任。
可皇帝不是简单地任命一位新户部尚书,而是要借此机会改革户部,细划机构,细分职权。
要说古代的户部,掌握全国土地、赋税、户籍、货币等等,工作既多又杂。
按照朱由校的想法,至少要把户部分成民政部、财政部、农业部、国税局。
也就是说,皇帝又是大手笔,要改革已实行千年的六部九卿制。
“万岁,细划机构固然能够职权明晰,但官员增加,权力划分,衙门增设,恐怕会引起混乱,非短时间内能够顺遂。”
孙承宗本着谨慎小心,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折腾啥呀,户部管的事情是挺多挺杂的,可下面不是有好几个清吏司嘛,各管一摊,挺好的呀!
皇帝并不是这么看,虽然户部下的清吏司,也可以看成是农业部、财政部等机构,但不是独立的、垂直的,开展工作的效率比较低呀!
还有兵部,皇帝也准备改革,至少分为国防部、总参谋部、总后勤部;还有礼部,分成外交部、教育部;工部分成交通部、水利部……
“孙师的顾虑可以理解。”皇帝并不生气,缓缓说道:“但暂时的混乱,却是为了日后的更加顺遂。多设部门,也并不意味着官员的增加。职权不明,混杂交叉,效率不高,才是朕要改革的主要原因。”
停顿了一下,皇帝接着说道:“比如农业部,在大灾害来临前和来临时,都是重中之重的工作。能吃饱饭,百姓才安居,国家才太平。挂于户部之下,权力不够大,官职不够高,干起工作来,难免受到掣肘。”
“万岁英明。”刑部尚书薛贞躬身赞同,马屁拍上,“民以食为天,农耕乃立国之本,自当提高品级。”
…………………….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管的太多,衙门太大,可哪样儿工作都差强人意。但要是这么混下去,倒是省心省力。
可皇帝对此不满意,他的计划长远,要逐渐打造出一个全新的大明。而不是缝缝补补,做个维持现状不管将来的裱糊匠。
借着平辽而带来的权威和自信,皇帝说话的语气,表现出的气势,确实跟以往大不相同,重臣们也是都看在眼里。
几年的时间,不光是重臣,连一般的臣子也能通过皇帝的圣旨,发行的报纸,以及人事的变动,揣摩出一些皇帝的脾气禀性、思想特点。
既然已经召集重臣们正式商议,可见皇帝的心意已决,政策或有小的调整,但根本却不可改变。
孙承宗也清楚自己这个学生的性情,几年来,越来越有乾纲独断的倾向。可你不服还不行,手段或许酷烈,实际效果确实无可指摘。
沉吟片刻,孙承宗觉得自己也尽到了臣子的本分。既然皇帝对财政有信心,平辽业已胜利在望,也就不再多言。
何况,原户部尚书李起元告病请辞,皇帝借户部暂无主官进行改革,也确实是阻力最小,最容易的时候。
孙承宗还知道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也将解职入阁,还有袁可立,同为阁臣,可谓是平辽之后的酬功,更进一步,成为阁老、宰辅。
这已经是最高的职衔,充分显示出皇帝的信重。孙承宗也就不想太过执拗,让皇帝难堪。
皇帝对自己的尊重是一回事,可你要倚此而傲,那就将是由盛而衰的开始。
“陶卿。”皇帝见臣子再无异议,便唤着吏部尚书陶朗先的名字,说道:“户部细分,官吏要精选,此事便交由吏部办理。”
“启奏万岁。”陶朗先上前禀奏道:“恰逢明年科举取士,微臣以为可从中挑选干才能吏。”
皇帝沉吟了一下,似乎对新科进士所抱的希望不大,开口说道:“科举可以选才,吏转官亦有实用之长,两者当兼而有之,陶卿酌情处理吧。”
陶朗先躬身领旨,退了下去。
皇帝对科举取士有些看法,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对从基层干起的官吏,却有些偏爱。
而且,对于很多读书人,皇帝也有看法。当然,将经世济用作为选才任官的标准,在道理上也没错。
殿内的几位重臣都清楚,这是皇帝的原则,轻易不要触犯。
之前也劝谏过,但被严惩的读书人,也确实不堪;某些由科举入仕的官员,也确实无能;皇帝简拔的人才,也确实出类拔萃,让人无话可说。
最重要的,皇帝有分寸,没有废除科举,还是给读书人留了条道路。
“辽东平定,此虽大事,但建奴叛反十数年,朝廷耗资数千万,死难上百万,此教训不可谓不深刻。”
皇帝正肃了神情,朗朗声音在殿内回荡,“外敌不可怕,可怕的是内患。何为内患,几年来朕已经阐明,但要彻底地兴利除弊,却还远远不够。”
“如果因平辽之胜而懈怠,以为天下太平,继续因循守旧、不思进取,殷鉴不远,十数年或数十年,又会重蹈覆辙。”
“今日之改革,既是为我们,亦是为子孙,为大明能傲立于世、长盛不衰。王朝更替,周期循环,千年历史已经有足够的警诫,难道还不够让我们吸取教训?”
“兴也勃焉,亡也忽焉。太祖建国,成祖开拓,土木堡之变差点亡国,北方蒙古时常入寇,建奴叛明屠炭生灵。这样的大明,何敢称天下太平,何敢称泱泱大国?”
“弘治中兴,隆庆新政,不过是几十年的起色,病根未除,终难痊愈。自万历十四年,朝堂上党争不断,贪渎盛行,文官贪财,武将怕死……”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事实如此,难以置疑。众臣躬身聆训,心中凛然。
不避讳,不隐瞒,就是实话实说,才令人动容。
尽管很多事情都是发生之后,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但绝对是在警醒,别以为小弊无妨。别以为大明疆域万里,子民亿兆,经得起折腾。
“事易时宜,变法宜矣!古之先贤已有此智慧,我们岂能抱残守缺,因循守旧。什么祖制,什么成法,皆要因时而变。守好大明江山,才能让祖宗满意……”
皇帝终于停了下来,虽然口有点干,却不端杯,扫视着群臣,沉声道:“众卿皆是大明精英,朕之股肱。望君臣同心,共建永远强大昌盛的大明帝国,子孙后代,永享太平安乐。”
说完,皇帝做了个手势,王体乾立刻尖着嗓子拉长声音叫道:“退朝!”
看着年轻皇帝略显疲惫地放松了身体,众臣躬身施礼,心绪复杂地退出了大殿。
王体乾躬身捧上茶水,说道:“皇爷的圣训,发人深醒,但有良心,也会铭记五内,永不敢忘。”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地说道:“良心不妥,应谓良知。若天下人皆有良知,朕也不必如此苦口婆心,如此操心劳神。”
“是,是,皇爷纠正的极是,是奴婢学问不好。”王体乾躬身受教,谦虚得一塌糊涂。
皇帝看了王体乾一眼,不由得失笑。奴婢虽是万分恭敬,可事事依顺,全要自己事必躬亲,却也不是自己希望的。
“皇爷,信王殿下和唐王世孙还在偏殿等候。”王体乾奏道:“皇爷若是疲累,便让他们告退,改日再宣召入宫。”
朱由校想了一下,说道:“也不用改日了,让他们觐见吧!”
时间不大,信王朱由检和唐王世孙朱聿键进到殿内,施礼拜见。
“免礼平身。”朱由校脸上露出笑容,语气和熙,“出外一年,看着倒是壮实了不少,气质也有不同。”
“皇兄目光如炬。”信王朱由检笑道:“臣弟只觉得长高了,却不知是否壮实。”
朱聿键躬身奏道:“微臣觉得饭量大了,走得路多也不觉脚疼腿酸。”
皇帝哈哈一笑,伸手示意宫人搬来绣墩,说道:“宣召并无公事,朕就想听听你们在外面的见闻。呆在这皇宫中,着实无聊气闷。”
第三百二十二章 信王与朱聿键的见识
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人的阅历和见识,肯定要通过接触和经历的人和事来增长。
皇帝也没奢望朱由检和朱聿键,能够一下子就认识到大明的丛丛积弊。
但至少让他们知道民间疾苦,知道贪官奸商有多么可恨,知道那些道貌岸然、慷慨陈辞的文官,实际上有多么龌蹉。
交给二人的差事,也是这样,缉查江南的官商勾结。皇帝的深意,二人却未必明白。
朱由检和朱聿键轮流说着,或是民间趣事,或是缉查案例,或喜笑,或嘲骂。皇帝不时插上两句,相谈也甚是融洽。
“何朝何代,都难以避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皇帝深有感慨地叹息道:“所谓的太平盛世,也是一样,不过是相对少了而已。”
“皇兄过于苛求了。”朱由检赶忙说道:“臣弟所见,百姓生活得还不错。辽东、西南皆有战事,朝廷不加赋税,已是极为难得。如此体恤百姓,便是尧舜之君,也不过如此。”
朱聿键附和道:“信王殿下所言不虚,万岁打击不法士绅,惩治贪官污吏,百姓负担减轻很多。特别是豁免贱籍,微臣回来路上,便见过得以豁贱改良的百姓流涕跪拜,感谢皇恩。”
虽然不一定是亲眼所见,但那些低人一等的贱民入良,确实是感恩戴德。对此,皇帝是相信的。
微微颌首,皇帝也不谦让,事实如此嘛,不必虚伪。
但对于朱由检和朱聿键对于大明的认识,以及今天在殿内苦口婆心地警醒众臣,皇帝认为效果有限。
没办法,他们根本不知道历史的走向,不会相信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泱泱大明在十几年后便亡国了。
正是没有对华夏沦于腥膻的痛惜,他们才不会有朱由校这般的感悟,对于改革的迫切。
目的只有一个,不让历史重演。
而改革不仅涉及到机构和人事,还有教育和思想。
尚武、扩张、开拓、进取……浓缩的词语,背后却是大工程、大投入、大改变。
当然,皇帝没有对朱由检他们说太多,对重臣也是一样。改革是逐步推进,逐步深入的,是快是慢,还要看具体的实施效果。
皇帝结束了召见,赏赐二人。有这样的见识,虽然不是令人十分满意,但已经不错了,不能太过奢求。
改革既然拉开正式的序幕,宗藩就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可惜,宗藩中有才干的太少,朱由检和朱聿键算是极少有的两个。
皇帝处理了一天政事,精神显得疲惫。幸好有范小慧和李成成,无论哪个在身边,都殷勤侍奉,缓解他的疲劳。
一双玉手轻轻搭在皇帝肩上,拿捏的力度恰到好处。皇帝舒惬地哼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
好半晌,皇帝拍了拍范小慧的小手,眼睛还是半睁半闭,调笑道:“小慧,蒙眼的红布准备好了吗?”
范小慧的脸腾地红了,比红布还红。
皇爷真坏,责罚竟是那种羞羞的事情,还把人家的眼睛蒙上为所欲为。
呵呵,皇帝笑着说道:“嗯,应该是不用准备,小慧随身带着的是吧?”
“才,才不是呢!”范小慧低垂着红脸,低低的声音嗫嚅着否认。
“不是也没关系,朕的枕头下就有。”皇帝睁开眼睛,揽过丫头的纤腰,坏笑着欣赏丫头娇羞的模样儿。
“皇爷,五月跑过来了。”王体乾知趣地没有进殿,在殿外提醒着。
皇帝这才松开手,还轻拍了一下小慧的翘臀,坐直身子,干咳一声,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神态。
五月既聪明又伶俐,就是有些嘴馋。可这不是大毛病,至少皇帝不在意,甚至是很喜欢。
能够问出很多问题,正是五月的优点之一。皇帝基本上也有问必答,把这小丫头当成了自己亲传的学生。
“万岁。”五月进到殿内,还是很懂规矩,跪倒施礼。
“起来吧!”皇帝笑着抬了抬手。
五月起身,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民女作了个实验,证明水的表面确实有张力,可是……”
皇帝暗自咧嘴,这小丫头的思考越来越深,问题越来越刁钻了。也就是朕,整个大明也就是朕一个人能够解答。
脸上慢慢浮起笑意,皇帝的自信自豪又油然而生。
……………………….
兴国之力,平辽灭奴。
今年下半年,这八个字在报纸上出现的频率最高,可称为年度热词。
尽管如此,皇帝还是没有把话说满,也没定下具体的时间。
让大明的民众感觉到今年有望的消息,并不是海城大决战的胜利,而是光复辽阳,并继续向沈阳推进的消息。
辽、沈重地,在民众心目中,差不多就代表着辽东。至于建州卫等偏远地方,能打下来更好,打不下来,也没啥大关系。
但对于朝堂官员,以及前线将领来说,平辽的目标则并不是如此简单。只是光复辽沈,并不足以代表平辽,更谈不上灭奴。
而建奴的主动撤退,以及隆冬的即将来临,使得明军各部都加快了进攻追击的速度。
物资运输还能支撑,陆路耗费很大,水路运输还能维持。等到河流封冻,明军就真的无力前进,只能停止追击,甚至要后退就食了。
而东江镇对于萨尔浒地区的进攻,更使建奴不敢耽搁,加快了撤退的速度。他们也清楚得很,人心不稳,后路被断,等待他们的结局会有如何悲惨?
皇太极连发急书,要新汗王多尔衮和辅政代善派兵支援,要人马和平民加快撤退的速度。
可多尔衮和代善也不好过,明军的追击速度突然加快,飞骑枪骑紧蹑其后,如恶狼般咬住不放。
阻击,阻击,再阻击。层层的阻击断后,每次都要折损上千人马,为女真平民家奴争取了些时间,可代价越来越让后金高层难以承受。
抛弃笨重物件,轻装撤退,命令一下,原本还算有序的撤退,很快就演变成了仓惶的逃难。
第三百二十三章 穷途末路
噩耗还在传来,真应了那句话“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而还有一句俗话:走背字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也相当地贴切,正是建奴如今的写照。
历史上明亡于清,归结于大明气数已尽,其实也有些道理。在几次关键性的战役中,运气都吊诡地偏向于建虏,很是令人费解。
现在,在英明神武的天启帝的领导下,终于把大明的气运又夺了回来。反过来,压得建奴喘不过气。
叶赫部贝勒布尔杭武之子巴库,率叶赫族人反叛,擒拿五贝勒莽古尔泰,并内应外合,助明军攻破尚间崖。
消息并不完全,代善等人并不知道这其中起到最大作用的是毫不起眼的冷僧机。
骗莽古尔泰的是他,与满桂所部联系的是他,说服巴库等叶赫部众的是他,帮明军攻破吉林崖的也是他。
这个历史上靠出卖主人莽古济而加官晋爵的家伙,到底还是本性难移,又抓住了机会。
尚间崖的失守,使得界藩城的阻击变得更加艰难。不仅腹背受敌,一旦明军继续深入,建虏有被切断退路,全军覆没的危险。
代善急忙调动正黄旗人马,抵挡北路明军,确保退路安全,又严厉督促军民加快撤退速度。
至此,建奴的有序撤退完全被打乱,陷入了仓惶而逃的惨况。
激战在三个战场展开,一是尚间崖,一是界藩城吉林崖,另外便是阻遏拖延明军骑兵的追杀。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震耳欲聋,在山间轰鸣回响,久久不散。
东江镇再次炮击后,步兵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喊杀着又冲了上来。
“放箭!”皇太极战刀向前挥舞,嚎叫着指挥。
箭矢密密麻麻,在空中掠过,借着山势,居高临下还占据着射程的优势。
不时有明军倒下,但更多的明军还是逼近阵地,进入到火枪的射程之内。
木盾屹立如墙,明军火枪兵以此为掩护和依托,向着敌人开火射击。枪声阵阵,白烟升腾,双方又进入到了面对面的火力交锋。
炮弹不时飞来,砸在建奴阵地上,片刻后火光迸现,碎石弹片横飞。
尽管建奴是在防守,但明军倚仗火器优势,在进攻当中并不比建奴的伤亡要大。
皇太极心中悲凉,这场防御战完全是在拼人力,每多伤亡一个女真勇士,日后就少一分重振崛起的机会。
但人拼光了也要守,大队军民还未完全通过此地,女真勇士在用生命为族人争取着存续的希望。
女真勇士?!皇太极的瞳孔收缩了一下,远处建州卫指挥使的旗帜刺痛了他的眼睛。
激射的铅弹,纷飞的箭矢,进攻的不仅有明军,还有女真人。
那个纳拉忠明,趁着后金风雨飘摇,着实用明廷给予的名头,和自己叶赫部的身份,拉拢了不少真夷。
特别是海城大败,辽阳失守后,不仅是叶赫部的,什么哈达、辉发、乌拉部。本已经灭亡,应该湮没于历史的,又死灰复燃,象饿狼般地反噬建州女真。
能擒杀后金高官自然更好,砍下建州女真人的首级,也能向明军邀功反正,为族人在辽东争得块生存之地。
皇太极心里清楚,不仅仅是这些女真部的后裔,还有不少建州女真也改名换姓,冒充其他女真部落,投向了明军。
大难临头各自飞,曾经齐心协力的强盗集团分崩离析,充分显示出了真实的人性。
轰!爆炸近在咫尺,虽有亲兵护卫,皇太极也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一阵晕眩。
轰,轰!爆炸连续响起,激起了几声惨叫哀嚎。
半晌,皇太极才站起身,推开贴身护卫,入目是倒毙的阿台杲。
这个随他征战多年的勇士,凄惨地倒在地上,弹片嵌在他的额头,血汩汩流出。
明军的炮火凶猛,若非如此,怎能压制大金军队。
皇太极皱着眉头,转开目光,继续指挥作战。
如果他经历了海城之战,见识了真正的火炮齐轰,应该对现在遭到的炮击感到庆幸。
东江镇在火炮数量上,只有辽南主力的三分之一,每个混成协只有六门野战炮、十二门佛朗机、二十门大明重迫。此次算是全军出动,一共也就百门左右。
可即便如此,也是皇太极等建虏没有见识过的。
明军在寨墙下,就停留在火枪的射程之内,与建虏展开对射。铅弹如雨,打得寨墙碎屑横飞。
野战炮和佛朗机也推了上来,火力骤然加强,压得建虏抬不起头。
“怎么还没过完?损失太大了,这边要顶不住了。”皇太极暴怒地嚎叫着,又派出士兵去催促。
明军不再后退整队,而是撤下伤员,换上士兵。这意味着攻击的持续,不给敌人以喘息之机。
野战火炮的实心炮弹不断砸在寨墙、寨门,尽管寨门已经堵死,可寨墙能够坚持多久,皇太极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而且,明军后队正往前搬运云梯,准备猛攻。按照寨中的兵力,以及敌人的火力,皇太极知道坚守不了太久。
界藩城外,毛文龙亲自指挥着进攻。经过两天的消耗,他已经看出建虏撑不了太久。
“曹将军。”放下望远镜,毛文龙冲着骑马赶来的曹文诏微笑颌首,随意地问道:“粮草物资都准备好了?”
曹文诏拱了拱手,说道:“足够人马七天之用。”
七天!也就是能追杀三天,还够返程之用。
毛文龙微微一笑,说道:“三天追杀,二百里应该有了。建奴的军民大队,行动缓慢,定然损失惨重。”
曹文诏信心十足,点头微笑,说道:“纵是不能灭亡建奴,也要杀他个人头滚滚。”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周将军的骑兵,满将军的骑兵,再加上我部,已不是建奴能够抵挡的。”
光是飞骑,辽南、辽东、辽北三个集团,就已经达到了一万三四千,再加上从各部抽调出来的枪骑,近三万铁骑,足够把建奴追杀得狼狈不堪。
第三百二十四章 壮士断腕,壁虎弃尾(除夕快乐)
大年三十,祝朋友们阖家幸福,万事如意,财源滚滚,心想事成。
只要突破建奴死守的两处要地,铁骑纵横,势难阻挡。
而唯一制约明军骑兵穷追灭奴行动的,就是粮草物资的补给。
什么一人多骑,喝马奶行千里,那是蒙古人的绝活儿,明军肯定是做不到的。
所以,算上返程的消耗,自带粮草就只能追击三四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熊廷弼和毛文龙都预测到建奴虽能逃过灭族之灾,但至少在十年之内不会再威胁到大明。
海西是什么地方,林海雪原、人烟稀少。建奴逃到那里,就算能抢掠也是杯水车薪,粮食物资的匮乏,将使大批建州女真人冻饿而死。
建奴将后退到靠渔猎苦苦求生存的原始社会,处于封建社会顶端的大明,还怕他们干啥?
这是皇帝的想法,所以他也没豪情万丈地剽窃“宜将剩勇追穷寇,莫要沽名学霸王”,来激励众将。
运输和道路的制约,自然环境的恶劣,在隆冬来临之际结束平辽大战,应该是理智的选择。
来日方长,正好借着不断剿杀残余建奴,向北拓展疆域,磨砺军队。
其实,皇帝还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穷途末路的建奴,不排除向蒙古诸部发动进攻,抢掠牛羊马匹。
且不管实力已经大损的建奴是否能打败蒙古人,这两个反正都是敌人,打生打死也不关大明的事,倒是可能逼蒙古诸部归化,以求得庇护。
皇帝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告诉熊廷弼和毛文龙,但这两人的智商,以及多年以来对皇帝思维行动的揣摩,或许也能猜出一些。
更何况,已经是胜利在望的时候,来场败仗不仅让皇帝扫兴,还要背上个轻敌冒进的罪名。
皇帝并没有催战,明显是有更长远的考虑。你何苦放着到手的功劳不要,非要冒那个险呢?
所以,尽量地削弱建奴的实力,摧毁其东山再起的可能,也就成了熊廷弼和毛文龙的首选。
界藩城的进攻,已使建虏难以应付,却又不能再过多地投入兵力。代善和多尔衮都清楚,明军的追击是肯定的,不保留些力量,如何抵挡阻遏?
尚间崖失守,建奴也没敢进攻再夺回来,而是挡住明军,使明军无法继续行动切断其后路。
在严令下,在军队的严格督促下,不管是建奴的高官,还是平民,都尽量抛弃物品家什,轻装加速撤退。
迁徙、撤退,说得不好听就是逃跑,不是大搬家。你开始布置就没有这样的认识,形势危急了,才想起扔掉坛坛罐罐。不得不说,有点晚了。
晚了就要付出代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太多的例子可以证明。
为了乱七八糟的物品家什,建奴付出的是已经大损的兵力。可到了这时候,说什么没用了。
界藩城告急,尚间崖倒是挡住了满桂所部,可身后追来的明军再一次突破了阻击,又杀了上来。
“汗王。”岳讬裹伤驰来,向着多尔衮躬身施礼,“我军再分兵阻遏,已经不可行。某愿带兵接应,将界藩城和尚间崖的部队撤下来,在大路上重新组织防御。”
多尔衮到底还是年纪小,虽继承汗位,最后作主的还是辅政代善。他犹豫着望向代善,想征询他的意见。
代善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界藩城岌岌可危,尚间崖也坚持不了太久。现在,也只有如此了。”
大踏步后退,在大路阻击明军,可以使明军的兵力优势无法施展。而且,集中兵力,也避免了拆东补西,处处支拙。
岳讬躬身领命,要纵马而去时,代善又伸手止住了他,神情复杂地说道:“若能阻遏敌人一两天时间,是最好的。”
“这个——”多尔衮开口道:“未免太过苛求了。”
他当然知道代善的意思,保证建州军民安全转移,一两天的时间差不多够了。可阻击部队呢,打到筋疲力尽、损失惨重,还能逃过明军的追杀吗?
显然,代善要舍弃阻击部队,包括他的儿子岳讬。
岳讬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从父亲的神色中看出了无奈、痛惜等复杂心绪。他笑了笑,躬身道:“遵命。”
望着岳讬催马而去,多尔衮举起的手无力地落下,转头对代善说道:“何必如此,还没到那般地步吧?”
代善摇了摇头,也不解释,只催促着多尔衮加快速度。
毒蛇啮指,壮士断腕。已是面临绝境,便应该有这样的勇气和绝决。代善现在不仅是无奈、痛惜,还有悔恨,对自己撤退的布置的失误。
建虏扔下了坛坛罐罐,加快了行进速度。明军的攻击力度也随之加强,特别是周遇吉、何可纲、曹变蛟、张盘等率领的辽南追击部队。
他们的兵力最强,还携带了很多车载马拉的轻型火炮。火炮行进的速度稍慢,枪骑兵便下马列阵,以火枪猛烈进攻阻挡前进的敌人。
萨哈廉率领人马节节抗击,步步后退,兵是越打越少,阻击起来也是越来越吃力。
退到萨尔浒,才依托有利的地形,又得到了支援,才算是稍微稳住阵脚。
但随着明军的再次进逼攻击,萨哈廉所部也陷入到了苦战境地。
火炮发威、火枪轰鸣,明军轮番进攻,不停不歇。建奴则越打越少,越打越胆寒。
远程的火炮,明军占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中距离的火枪,与弓箭相比,射程不逊,杀伤力更强;近战肉搏,明军倚仗人多势众,刺刀拼杀也凶猛异常。
萨哈廉的目光扫过自己的部下,心中浮起无奈和悲苦。
即便是最强壮的建州勇士,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激烈战斗,也筋疲力弱,拉弓放箭异常的吃力。
反观明军,轮番作战、体力充沛,火枪的射击频率和密度依旧。不时还有重型火枪的狙杀,建奴的中下级军官倒毙者极多。
“贝勒爷。”传令兵猫着腰飞跑而至,“汗王有令,所有部队后撤,于尚间崖北十里大路结阵阻敌。”
萨哈廉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战时撤退,即便是名将,也是一个头痛的问题。
壮士断腕,壁虎弃尾。
萨哈廉知道又要丢下一批死士,才能尽可能多的有生力量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顽抗
建奴败势已定,最重要的是海城惨败、老奴身死,所带来的整个士气民心的低落难挽。
没有希望了,再怎么拼死作战,也不过是拖延些时间,少死伤些族人,这差不多是每个建奴在心中浮起的念头。
事实也确实如此,面对装备精良、粮饷充足的明军,在犀利猛烈的火力下,粮草物资又匮乏难撑,建奴再怎么顽抗,也是败局已定。
战争进行到现在,建奴已经不是胜败的问题,而是尽可能多地保存族人,退到荒僻的海西之地。
说是繁衍生息也好,卧薪尝胆也罢,总好过在辽东被亡国灭族。
萨尔浒、界藩城、尚间崖的建奴分批撤退,又被明军狠狠地追杀。
在大路上刚依托简陋的阵地挡住明军追兵,明军的步兵火炮也追赶而至,又开始了一轮凶悍的猛烈进攻。
“坚守一两天?!”皇太极苦笑连连,虽然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但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从尚间崖退下来的杜度,萨尔浒撤下来的萨哈廉,也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灰败的目光投向传令的岳讬。
岳讬垂下眼帘,沉声道:“不管是一天还是两天,总归是死战到底罢了。”
几部人马加在一起,也不足万人,还有很多的伤兵,且已经连续战斗,人困马乏。
拉弓射箭的力气或许还有,可箭矢呢,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因为他们面对的是明军,打过来的是火枪射出的铅弹,捡拾箭支再射回去的可能都没有。
按照这样的状态,就只能是与敌人肉搏血战;一两天的期限,也意味着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死就死吧!”杜度瞪起了眼睛,“战死沙场,是建州勇士的荣耀,多杀几个敌人,也值了。”
说完,他向众人草草地施了一礼,转身率领本部人马进入阵地,抵挡明军的猛烈进攻。
“四贝勒。”岳讬向着皇太极施礼道:“请您带着伤兵追赶大队,这里……”
皇太极举起了手臂,止住了岳讬,说道:“这个任务你们兄弟来完成吧,某就在这里指挥作战。”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汗王年幼,还需大贝勒辅政,有你们在,大贝勒才有实力和底气。”
话没有说得太透,但意思也很明确了。皇太极担心新汗王多尔衮年幼,难堪大任,再做出什么错误的决策。
而代善的辅政,说到底还是要靠实力说话。有岳讬和萨哈廉这两个能征惯战的儿子撑持,多尔衮也不敢擅专。
岳讬和萨哈廉对视了一眼,尽管不是贪生怕死,但皇太极说得也很有道理。
“关系到建州女真的生死存亡,你们就不用犹豫了。”皇太极猛地一摆手,说道:“大贝勒沉稳有谋,有他主持,建州女真才能渡过难关,东山再起。”
岳讬叹了口气,上前施以抱见礼,转身组织伤兵,准备追赶大队。
萨哈廉也与皇太极告别,略有些迟疑地说道:“四贝勒,莫以敌人阵前造谣喊话为虑。事不可为,单骑安归,亦是我大金之福。”
所谓的造谣喊话,自然是投诚反正的叶赫部后裔。他们以巴库和冷僧机为首,随满桂所部追至此处。
劝降招抚,一直是军情司暗中进行的工作,却只对除建州女真之外的。现在,却是放宽了范围,立功自赎者可得到宽恕。
皇太极因为生母的关系,与叶赫部的联系更紧密。别人可能还不觉得怎么样,萨哈廉却认为皇太极将会自明心迹。
所以,他提醒皇太极,坚持到最后,可率少数人逃跑,哪怕是单骑回归,也足以打消别人的怀疑。
女真各部的反叛,使得建奴雪上加霜。本就颓丧的军心士气,又出现了猜忌和怀疑的气氛。
单以姓氏来区分族群是不够的,比如纳拉氏,虽为满洲著姓,但在明代氏族却散居在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及各地方。
史料对纳拉这一姓氏的记载为:“虽为一姓,各自为族”。也就是说,明代纳拉氏姓的女真人,并非同一宗族。
建奴不好分辨,皇帝不想细分。睁一眼,闭一眼,前前后后投降的纳拉氏,都归到了叶赫族。既制造了女真的分裂,又成为砍向建州女真的一把刀。
岳讬、萨哈廉走后没多久,建奴的阻击便现出了危急。
在火炮的轰炸掩护下,明军的轮番进攻,不断杀伤着建奴,削弱着建奴的实力。
丧失了中远程火力的优势,建奴只能靠着最后的悍勇,贴近肉搏,才能勉强抵挡。
但这样做就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明军的火枪、佛朗机,射出密集如雨的铅弹,很多建奴在前冲的路上便被打成了筛子。
“点火!”皇太极使出了最后一招,点着了堆积的树枝杂草。
火头烧了起来,大量的松树枝起到了助燃的作用,借着风向,卷向明军。
大路上并没有可燃之物,明军迅速后退,伤亡不大,但连续的进攻却不得不暂时停止。
火攻逼退了明军,也将一部分与明军厮杀的建奴阻绝,陷入了火海之中。
隔着被热浪扭曲的空气,皇太极等人也能看见己方的士兵在烈火中惨叫嘶嚎、翻腾跳蹦。
明军的火枪还在轰鸣,在有序的后退中,将一个个身上着火冒烟,冲出火焰浓烟的敌人打倒在地。
杜度呼呼喘着粗气,拄着战刀,目光凝重,或者说有些呆滞。他的左肩中弹,虽未击穿铁甲,可骨头已断,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皇太极转过目光,不去看那血火地狱般的情景,下达着命令,“继续搜集柴火,一定要挡住敌人。”
杜度看了一眼皇太极,张了张嘴巴,终是没有说话。
风向是变的,用火阻敌,并不能长久。而且,明军也是可以绕道迂回的。尽管会因路远而耽搁,可最多也就是多半天时间。
好吧,不用火攻的话,这边的阻击恐怕连一两个时辰也坚持不了。至少,明军暂时后退了,己军得到了短暂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