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镇江堡激战
炮声隆隆,枪声轰鸣,镇江堡外,一场厮杀正在进行。
“杀!后退者斩!”鳌拜面目狰狞,如凶神恶煞般地嚎叫着,毫不留情地挥刀砍翻一个向后跑的军官,他的手下也用砍杀维持秩序,重新给织进攻。
夫战,勇气也。且将为军主,将怯则士堕。
鳌拜这个粗人,想必不会知道这文绉绉的兵书要义。但他知道身先士卒,知道他带队冲杀,能鼓舞军心和士气。
敌人的阵地已经被突破了一道,再加把劲儿,凿穿它,明军将因此而丧失勇气。这群胆小鬼,只敢躲在工事后放枪。
鳌拜是这样想的,他的视线也只局限于眼前,宽度有二百余米的进攻面。
但在阵后的皇太极却看得清楚,明军是有意退缩,放弃部分一线阵地,却在两翼增兵,形成了一个凹进去的口袋阵。
镇江堡的守军数量很多,甚至可能不比自己所带来的人马少。守军既有完备工事,火力又强,兵力也不处劣势,皇太极知道根本攻不下来。
当他看到鳌拜终于带着两千建州兵压上去后,知道形势不妙,但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马上发出鸣金撤退的命令。
这场攻防战已经脱离了军事的范畴,特别是被对面的明军齐声呐喊“不打正白旗”后,皇太极就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和满心的无奈。
如果还象他来之前所计划的,只派汉军当炮灰随便攻一攻就撤退,岂不坐实了“皇太极是自己人”?
皇太极倒不是太担心部下的怀疑,但父汗的疑心却将使他失去继承人的资格,甚至是被解除旗主之职,象“独腿五哥”一样,没有了将来的希望。
所以,他看出明军的阴险布置,也不能在鳌拜率军在表面上取得了突破的时候,突然发出撤退的命令。
不知道会死伤多少女真勇士,才能让自己下令撤退,而不被人非议?
皇太极面无表情,心里却是翻腾不止,更是恨透了对面明军的将领,坏得简直是头顶长疮、脚底冒脓。
但皇太极也不由得感到心惊,对手看穿了自己的意图,甚至是琢磨透了自己的心理,这真是很可怕的事情。
战斗在继续,鳌拜终于带着两千真夷兵冲进了明军布置的口袋阵。但明军还没有马上发动围攻,兵力在调动,掷弹车在移动,准备在紧张地进行。
汉军已经伤亡惨重,新加入的建奴成为了进攻的主力。
鳌拜的坚持也有他的道理,死伤了那么多人,带来的器械也消耗殆尽,才越过了宽大的壕沟,撤退就等于前功尽弃。
“冲,杀!”鳌拜疯狂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指挥着士兵继续向纵深攻击前进。
只要越过这该死的纵横的战壕胸墙,与敌人混战在一起,凭建州勇士的凶悍,胜利是有希望的。
“轰!”几十米外的一门火炮喷出无数的弹丸,如死亡的镰刀,打翻了一群建奴。
火枪已经不是齐射,几十米的距离,明军火枪兵都在自由射击,精准度也大为提高,将已能看清面目的敌人击倒在地。
反攻的开始,是以一片片凌空砸来的轰天雷作为标志的。尽管在战斗之初,明军也使用过,但在密集程度上却是多了数倍不止。
轰天雷落地滚动,冒着丝丝青烟。不少落进战壕,狭窄的地方避无可避,使战壕内的建奴发出恐惧的惊叫。
轰,轰,轰……一连串的爆炸声在战壕内外接连响起,如此密集的轰炸,是建奴从来没经历过,甚至明军也是第一次使用。
钱哪,这都是钱哪!
要是朱由校看到这景象,估计得咧嘴心痛。但心痛归心痛,要是能用钱把建奴砸死,他也不会犹豫。
这就是冷兵器和热兵器战争的最大区别,热兵器的耗费很大很大,对后勤的要求更高。
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财力,没有保障的运输能力,根本玩儿不起。
从这一点来看,后金就是想向热兵器发展,也有着巨大的困难。比如硫磺,比如硝石,他们上哪搞那么多原料?
历史资料上显示,为后金提供战略物资的,正是晋商八大家。
他们用后金缺乏的物资,换取人参、鹿茸和貂皮,倒手换来金山银山。富了个人,害了国家和百姓。
如果只是商人,能量再大,也不可能穿过重重关卡进行走私。
这其中,还涉及到**的官员和军将。正是这些自私的无耻之辈,为大明的灭亡添砖加瓦。
嗯,说远了,再回到战场。
烟雾在数不清个儿数的爆炸中迅速升腾弥漫,火光闪现、耀花人眼,巨响轰鸣、震耳欲聋。
一波接一波,轰天雷的爆炸巨响,掩盖了火枪的射击轰鸣;烟雾浓重,遮蔽了视线和人影。
从弥漫的硝烟中,不时冲出晕头转向的建奴,或带伤,或脚步踉跄,很快便被火枪无情地击倒。
火枪、火炮的射击稀疏了下来,明军装填好弹药,只等着烟雾散尽,再给建奴最后一击。
军官则瞪大着眼睛,观察着战果,以决定是继续用火力打击,还是进行冲锋。
鳌拜的耳朵嗡嗡作响,有些目眩昏晕,弹片击中了他的脑袋,幸亏了头盔的防护,但也很不好受。
呛人的烟雾让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但耳朵稍微恢复了些听力,听到的便是惨呼和哀叫。
“轰!”离得很近的爆炸,迸现的火光闪花了他的眼睛,耳朵又丧失了听觉,整个世界静悄悄的诡异。
这就是明军火力全开进行防守的实力嘛?!
皇太极眯了下眼睛,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烟雾稍微散去,爆炸声停了下来,火枪的轰鸣又成了战争的主旋律。
一排排枪弹横扫过去,将模糊不清的人影击倒;两翼的明军发动进攻,挤压收拢,使建奴遭到了三面的凶狠夹击。
什么不打正白旗,这是要往死里揍的节奏啊!
皇太极下令骑兵出动,作出佯攻牵制,以便陷入敌阵地的部队能多撤出些人马。
烟雾散去大半,明军跃出阵地,以徐进射击术展开反攻。将战壕内外的建奴一一射杀,把伤兵用刺刀无情地捅死。
“轰,轰,轰……”几门火炮从侧翼发出轰鸣,射出的霰…弹成千上万,从背后将撤退的建奴击倒一片。
“杀,杀,杀!”反攻伴着呐喊,胆气在提升,意志更坚强。
鳌拜在亲兵的卫护下也在撤退,身后是持续不断的枪炮轰鸣,亲兵也不时发出惨叫,被射来的铅弹击中倒地。
呯!一颗本来是射向鳌拜的重火枪的子弹打中了身旁亲兵的脑袋,如同烂西瓜般爆出无数烂肉污血,溅了鳌拜半边脸。
啊!惨叫声中,又是一个亲兵被击中了腿部,向前一扑,撞得鳌拜踉跄欲倒。
转身拉起这个受伤的亲兵,鳌拜奋力向前。
但视野已经清晰,明军也发现了这个建奴的大头目,刚才数他叫得欢,铅弹密集,集中向他和周围的建奴猛射。
“轰,轰!”火炮也纷纷调转炮口,加入了追杀鳌拜的行列,将遮挡他身影的建奴打得死伤一片。
明朝当年仿制佛朗机炮的热情极高,还进行了许多改进,制成了多种规格型号的佛朗机炮。
其中小样佛朗机重量只有八斤(不含子铳),比重型火枪都轻,配八个子铳,射程和杀伤力不够,但胜在射速快;
马上佛朗机,不含子铳的话,重九斤八两,相当于重型火枪,能连续射击,只是气密性的原因,威力肯定不如。
这两种佛朗机炮是步兵使用的,甚至能单兵装备,形制上有点象重型的狙击步枪。
而且,佛朗机炮在抗战时还有少量使用,能打小鬼子呢!
尽管佛朗机炮已经面临着被淘汰的命运,但本着经济节约的宗旨,朱由校还是给明军拔调了不少各种型号的佛朗机炮,主要是作为防御武器使用。
要知道,保守估计的话,在嘉靖和万历年间,明朝就制造并装备了四至五万门各种型号的佛朗机炮。
而在近战防御中,连三眼铳这样的垃圾都挺厉害的,何况是佛朗机。至于先进性,那是和别的国家比的,建奴这帮野人根本不算。
当然,不管什么武器,明军在阵地防御时都有合理的配置,使其发挥最大的威力。
手上的重量越来越沉,鳌拜转头一看,腿部受伤的亲兵已经耷拉了脑袋,后背上一个弹洞在汩汩流血。
放开这个阵亡的亲兵,鳌拜刚奔了几步,火炮射出的霰…弹便击中了他的腿。
虽然距离已经很远,但腿部的防护薄弱,鳌拜壮实的身躯沉重地倒了下去。
一个士兵向鳌拜伸出搀扶的手,刚碰到鳌拜的身体,一颗沉重的铅弹便打在士兵的后背上,打断了整个脊椎。士兵脸朝下重重摔倒,垂死地抽搐。
枪炮不断,两翼的侧击,后方的正面射击,交织成吞噬的火网,把敌人打得血肉横飞。
一排排明军火枪兵向前推进,收复了故意放弃的阵地,无情地杀戮着败退的建奴,以及遗留的伤兵。
鳌拜翻身坐起,向后费力地挪动,背靠着一个弹坑形成的土堆,望着零星败逃的后金士兵,以及不紧不慢向前推进的明军。
都是懦夫,都是胆小鬼,根本不敢面对面的厮杀,只会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火器。
鳌拜不服,咬牙切齿。要是凭武技和悍勇进行近战厮杀,他能打十个。
但现在——
明军的战线越来越近,黑色的铁面具看不出表情,看他们的动作,却象屠狗杀鸡。
鳌拜突然挣扎着站了起来,用刀拄着地,全不顾伤口的血在流出。加上烟熏的花脸,显得既狰狞,又狼狈。
“某乃大金梅勒章京……”
呯,呯,呯……排枪打断了鳌拜最后的豪言壮语,明军士兵甚至没听清突然站起来的那个家伙在喊叫什么。
而悍勇的鳌拜,身经百战的未来的后金“巴图鲁”,在明军火枪兵眼中与普通建奴也没什么区别,连话也没让人家说完。
阵地前用来阻挡敌人突进的宽大壕沟,已经被填平了几十米,缺口仍在,但建奴已经不敢再攻进来,甚至不敢太过靠近。
两千建州勇士只退下来不到五百,皇太极心中悲痛,目光在不断地寻找着,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壮实的身影。
“皇太极是自己人,准他派人前来收尸。”
“皇太极是自己人,准他派人前来收尸。”
……………
随风飘来的呼喝声越来越清晰,皇太极猛然转头,恶狠狠地瞪着明军的阵地。
杀戮了那么多大金勇士,还要继续坑自己。凭什么别的战场都不准收尸,就对你敞开一面?
太坏了!皇太极郁闷得快要吐血,被这么一个阴招耍弄,大金勇士算是白死了,根本没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特么地不该来!皇太极恨恨地咬牙,可又觉察到周围投来的目光,不禁把眼睛翻到了眼眶里面。
不收尸吧,下面人怎么看,让人心寒吧?收尸,岂不正中明军的阴谋?
镇江堡城上,苟真怀坏笑着,还不忘和纳拉忠明打趣,“这样算是仁至义尽了吧?虽说是自己人,可这城不能丢,假戏做得真一些,更让人相信不是。”
“苟将军说得有理,做得极对。容许他们收尸,已经是很仁义了。”
纳拉忠明连连点头,没错呀,正白旗的人马已经攻破了一道防线,不猛烈还击,难道要举手投降?
阴沉着脸,皇太极思来想去,终是派出了两个汉军军官前去交涉,议定收尸的事宜。
既然已经无法洗白,皇太极也看开了,先收拾军心为主。
这么低级的诡计,父汗肯定不会相信。别人的攻击,也没有实据。自己越是当回事,岂不正说明自己心中有鬼?
现在的皇太极,还不知道主要竞争者代善大败,且受伤颇重,差不多已经退出了竞争汗位的行列。
而阿敏,本来就没多少希望,更是陷入了与明军的苦战,连逃出生天都已经非常困难。
第一百七十八章 阻击,前后夹击
风在耳边呼啸,阿敏的脑袋里还是很乱,捋不清失败的头绪。或者说,失败的原因不少,他还分不清哪个最致命。
五千精骑对一万蒙古骑兵,尽管兵力不占优势,但阿敏却有十足的取胜把握。甚至于,他觉得三千精骑也可以击败敌人。
意外的是在战场上突然出现的明军,密集而持续的火枪攒射,打了出击的大金骑兵一个措手不及。
作为指挥官,阿敏是观察过战场的。那道隆起的草地很象堤坝,与河流的距离也很短,根本藏不了多少伏兵,骑兵就更不可能。
没有料到明军火枪兵就隐蔽在那里,这是阿敏的判断失误,就象他没料到明军会和蒙古人联手一样。
如果只是一个意外,战局还不至于不可收拾。更令阿敏震惊的是明军不仅有火枪兵,还隐藏着一部精锐骑兵。
阿敏自然能看出归化骑兵的骑术不一般,但归化骑兵使用的战术,才最令他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骑兵冲锋嘛,阿敏身经百战,哪能没见过?可明军那种密集队形的横推,却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
正是这种令他先是感到奇怪和诡异,但在实战中却把己方骑兵打败的战术,最终导致了战局的急转直下。
尽管在那场战斗中,己方骑兵的人数少于对手,但相差也不是那么悬殊。按照总兵力来估算,自己手中的五千精骑肯定打不过对手的一万多人马。
也正是那场战斗,让阿敏产生了怀疑和动摇。从坚信会胜利,到觉得会失败,心理的落差,使他犹豫迟疑,竟有那么一段手足无措的短暂时间。
等到优势兵力的蒙古军围攻获胜,等到自己派出的人马被明军数次横推消耗殆尽,阿敏才清醒过来,率部开始了撤退。
蒙古军还有数千人马未动,明军也有足够抵挡两千后金骑兵的兵力,再打下去,全军覆没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就算后金骑兵悍勇,能一个拼两个,或是三个,但把五千精骑拼光,这绝不是阿敏要达到的目的。
况且,他还不清楚这支汉蒙联军的真实目的。是冲自己来的,还是要绕道袭攻后金的统治区。
如果自己能带着两千人马全身而退,至少能对敌人起到牵制作用,并急报汗王,及时作出应对。
尽管人马损失过半,令阿敏心痛,但他还没到绝望的地步。
只不过,意外还远没结束,这是阿敏万万没想到的。汉蒙联军可并不只是要击败他和五千骑兵,全歼才是力争达到的目标。
战场上只出现了一千龙骑兵,另一半呢?还有随着辎重车队行进的两三百人,包括他们带来的数百颗轰天雷呢?
阿敏并不知道这些信息,但突然出现在眼前,阻挡住他们撤退的敌军。才让他终于清楚,敌人的真实兵力,以及布下的是针对他的死局。
洪泉,阿敏曾率部在此击败了扎鲁特部。当然,现在看来,这只是诱其深入的一次诈败。
而且,后金军光顾着与扎鲁特部战斗,侦察的范围不大,没有发现这支隐蔽的明军。
现在,失误使这里极有可能成为阿敏及所率部队的葬身之地。
在大道的拐弯处,明军已经挖好了壕沟工事,一千龙骑兵严阵以待。数十架抛射器也装填了轰天雷,随时可以发射轰敌。
掷弹车的优点是容易制造,就算没有合格的工匠,用砍伐的小树、枝干和绳索,也能造出更简单的投射器。
排枪响起的时候,阿敏正在后队。汉蒙联军在紧紧追赶,他必须押阵,以免被冲垮。
在古代的作战中,前锋固然重要,后卫也受到了重视。特别是在撤退的时候,后卫往往是精锐,或是抵挡追兵,或是逆袭击退敌人。
但枪声轰鸣,爆炸声也不断响起后,阿敏不能不赶到前方,亲自指挥战斗。
想要绕路已经晚了,要么击破前方的阻击,夺路而走;要么回身与追敌奋战,击退或击败优势兵力的敌人。
阿敏的心往下沉,迅速地权衡评估后,做出了夺路而走的选择。身后的追兵不仅数量多,那种怪异的横队冲锋,更让他没有什么信心。
轰,轰,轰……面对建奴的进攻,明军用简易弹射器不计成本地向着敌人投射轰天雷。
只要阻住建奴,追击的友军将给予其致命一击。坚持的时间越长,全歼敌人的把握越大。
明军的作战目的已经明确,面对疯狂进攻的建奴,无论如何要挡住敌人,节省弹药就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时间并不宽裕,明军构筑的阵地也不是那么易守难攻。这也让阿敏看到了希望,何况还有兵力上的优势。
但后金军也有自己的困难,一个是追兵将至,后卫必须抵挡住攻击;另一个不利因素则是战场比较狭窄,兵力优势也得不到充分的发挥。
敌我双方各有利弊,突破和阻击的决战便就此展开,血腥而激烈。
箭矢如密雨,枪弹如飞蝗,双方都使出了全力,火力全开,再无保留。
“杀,杀,杀过去!”后金军官挥刀嚎叫,督促着士兵只进不退,前面倒下,后面踩着鲜血和尸体继续向前,没有停歇,持续猛攻。
“开火!”
“开火!”
明军的火枪攒射一波接一波,全仗着燧发枪的速度,形成持续的弹雨阻击。
赶工挖掘的阻隔壕沟由于深度宽度都不够,很快就被障碍物和尸体填满,建奴持盾、抡刀,有如凶神恶煞般又冲了上来。
轰,轰,轰…….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通轰天雷,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五十米,面目都看得清楚。
明军的主阵地是一个缓坡,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作用。这样就有三排相距十余米的火枪兵能够同时射击,而不受到前方队友的阻碍。
在主阵地的左侧,是两百火枪兵,没有工事,只能借着树木来做掩护。
这样的布置,能够使更多的火枪同时向敌人射击,形成一定的侧翼夹击。
但这还不是最厉害的,当建奴不计伤亡地冲到三十多米时,第一排火枪兵呐喊着挺起刺刀,跃出战壕,发起了猛烈的反冲锋。
第二排火枪兵向前,占据第一道战壕工事;第三排和后阵的火枪兵依次向前,再度形成了三列火力线。
刀枪碰撞在一起,敌我双方士兵怒吼着展开拼斗。冷兵器的交战残酷而血腥,一来一去就是你死我活的残忍厮杀。
战鼓声还在隆隆作响,但已经分不清是哪一方在敲。士兵们也无心去听,只是瞪着眼前的敌人,吼叫着刺杀、劈砍。
火枪还在响个不停,枪口稍微抬高,铅弹越过厮杀的战友,向着敌人倾泻。侧翼的火枪兵也从树后伸出火枪,斜着把铅弹射向敌人。
地上已经满是流淌的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哪怕被击伤倒地,也意味着再也没有站起的机会。
最后一批轰天雷投射过去,几十颗此起彼伏的爆炸,给建奴造成了混乱,也使其攻击的势头为之一遏。
枪声更加猛烈地响了起来,却是在后队的方向。
阿敏回着张望,虽然看不到什么,但他的瞳孔缩了缩,不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并向全身弥漫。
喊杀声越来越响,后队在竭力抵挡,而敌人的兵力占有绝对的优势,阿敏对此知道得清清楚楚。
“贝勒爷,奴才带人去后队。”忠心的牛录额真哈达硕主动上前,为主子分忧。
阿敏凝视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语言,哈达硕的一个牛录不可能击退敌人,只能是拖延时间,他的生死已经注定。
而阿敏的命运也已经不可更改,对面是一千明军龙骑兵,他率领的不过是两千多人马,除去后卫,能投入突击冲锋的,并不比明军多太多。
明军的阻击既有阵地依托,又有火枪之利,还有轰天雷之威,只要敢战不退缩,建奴想冲破阻击,可能性并不大。
所以,战斗虽然激烈,厮杀虽然血腥残酷,但明军并未动用全军,还有余力不断向上补充。
当然,明军也不知道败退下来的建奴会有多少。他们是禀持着死战不退的信念,准备应付以一敌五的最不利的局面。
建奴的后队,虽然都是精锐,也极为悍勇敢战。但面对遮天蔽日的箭雨,迎面直射的火枪,汹涌冲杀的敌人,也露出不支之态,步步后退。
“杀,杀,杀……”深知友军正在血战阻击,明军火枪兵下马之后便投入战斗,火枪攒射、刺刀捅杀,向着敌人发起猛烈的进攻。
紧随其后的是归化骑兵,下马步战,高举着马刀喊杀连天。
蒙古联军则在后面张弓搭箭,以密如雨点的箭矢杀伤敌人,为明军提供火力支援。
充当后卫的建奴也知责任重大,鼓起余勇,拼死作战。
双方的士兵不断地倒下,不管是尸体,还是伤员,都很难再爬起来。惨烈的厮杀令人心旌摇动,仿佛置身于修罗屠场。
牛录额真哈达硕率领所部赶到时,后卫已经岌岌可危。在优势敌人的狂猛进攻下,行将崩溃。
火枪的射击持续不断,一排接着一排,在后金军中迸溅起一朵朵血花。几十米的距离,使得重甲也无法抵挡如此近距离激射的铅弹。
从明军头顶抛射而来的箭矢密密麻麻,数量众多的蒙古联军又换上了一批弓箭手,换下了手臂酸麻的士兵。
弓箭虽然能够承担远程的火力支援,但弓箭手的体力有限,全力射出十几箭后便会手臂酸麻,射出的箭矢也变得软弱无力。
建奴的人数是最大的缺陷,而蒙古联军却可以不断换人,保持箭矢的力度和杀伤力。
何况,更省力气,且不必换人的明军火枪兵能够持续不断地射击,在总体火力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
当然,明军也在不断付出伤亡,但却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
无他,这些火枪兵至少都参加过一次实战。不管是广宁保卫战,还是宁远防御战,在心理素质和战斗经验上,已经经历了考验。
面对如此形势,哈达硕立刻指挥所部加入战团,已经没有了退路,倒让他们爆发出了绝死一击的勇气。
前面的士兵倒下去,后面的上前数步补充缺口,并在哈达硕的指挥下,发起了一次猛烈的逆袭。
这次冲锋达到了一定的目的,至少使明军向前推进的脚步为之一顿,并与前面的明军展开了混战。
哈达硕身先士卒,大刀舞动如飞,接连砍死砍伤了数名明军。他身旁的亲卫也勇猛凶悍,随着他厮杀向前。
凭借着绝死的悍勇,哈达硕似乎达到了阻击敌人的目的。但这样的气势和逆袭,在敌方兵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是难以持久。
“冲,杀!”哈达硕疯狂地吼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进行着希望渺茫的战斗厮杀。
击败当面之敌,使其溃败逃窜,冲击后面的敌人,形成连锁反应,使敌人全面陷入崩溃。
虽然古代战争中,这样的战例也有不少,但哈达硕指挥的逆袭却很遗憾地不在其中。
眼前突然一空,陷入混战的前几排明军已经死伤殆尽,可哈达硕却没看到明军奔逃的身影。
三排明军火枪兵紧密地排列,跪、蹲、立,无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建奴。
没等哈达硕反应过来,一声尖厉的哨声过后,便是无数闪现的火光。密集的铅弹横扫而来,浓重的白烟升腾而起。
这是一次凶狠无比的打击,密集的铅弹有如大炮喷射而出的霰…弹,几乎将前面最凶悍的建奴一扫而空。
“懦,懦夫……”带着万分不甘的神情,哈达硕瞪大着眼睛,还保持着举刀向前的姿势,却只能从心里发出无声的咒骂,象一根木头般沉重地栽倒在地。
不是只有面对面厮杀的才是勇士,否则也不必用火枪装备部队。
思想落伍,科技落后,失败就不可避免,这条定律终于在明金战争中得到了正确的诠释。
…………………
第一百七十九章 穷途末路
用枪的打不过拿刀的,科技领先打不过野蛮落后,岂非咄咄怪事?
当然,问题出在内部,这是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
但先进打败落后,对于朱由校来说,才是正常的现象。现在,终于正常了,他可以足感欣慰。
而这种三排齐射,在武学教授过,《火枪兵操典》中也有说明。但在实战中使用,还是头一回。
这和将领们的理解,以及战场上的环境有关。为了能够形成持续不断的火力,明军将领更偏好于一排一排的轮射。
一个是持续不断,一个是猛的一下子全部投射,各有利弊。但不可否认的是,三排火枪兵的齐射,又是在二十多米的距离,确实凶狠而残忍。
打个比方,轮射是把一盆水一瓢一瓢地泼出去;而齐射则是端着盆,劈头盖脸地猛浇过去。
效果嘛,从最终结果上看是差不多的。就象降雨量,下一天小雨,和暴雨倾盆一小时,是一样的。
但在战场上争分夺秒,时间就是生命,明军突然使用这种战术,也是心急,急于打败敌人,支援正拼命阻击的友军。
这一轮三排齐射的火力是异乎寻常的凶狠,将建奴逆袭冲击的势头猛地止住。冲在前面的建奴几乎被一扫而空,包括死了都不甘心的哈达硕。
“杀——”火枪兵射击完毕,挺起刺刀便冲向混乱的敌人。
火枪加刺刀,主宰战场数百年。但很多人都将刺刀视为配属武器,认为火枪才是杀伤敌人的主力。
实际上,对于前装滑膛火枪来说,因为火力远远不及于自动步枪,刺刀的作用便更为重要。
没错,看似毫无技术含量的刺刀,却是最后击溃敌人、取得胜利的关键所在。而且,火枪加刺刀也终结了冷兵器时代,成为近现代步兵唯一使用的武器。
白刃冲锋,近身肉搏,向来是明军的弱项。建奴屡战屡胜,多数也是靠的这个,而不是什么骑射。
现在,明军的近战能力虽然还不能超过建奴,可也在不断地提升,进步的幅度令人心喜。
密集的排列,身边战友的同进,无疑增加了明军冲击的勇气和气势。严酷的军法条令,也使士兵们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执行能力。
噗,噗,噗……刺刀入肉发出瘆人的声音,随后便是惨叫哀嚎的爆发。
同进同退,上百把刺刀形成的刀林,比长矛阵也不差多少。
而建奴已经被火枪打得稀疏,撞上明军的整排刺刀,和建奴骑兵撞上明军的骑兵墙相差仿佛。
以多打少,不仅是整体兵力的比较,还有局面作战的场面。这其实就是明军作战的特点,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力争做到这一点。
即便是正在阻击建奴突破的明军,在正面阵地上也是保持着这个优势。冲上来的建奴不仅面对第一排明军的刺刀,还有后面的两排火枪。
建奴在后队的反冲击以失败告终,明军愈加凶狠地向前推进,蒙古联军继续跟随,以密如雨点的箭矢提供火力支援。
建奴的死伤以惊人的速度在增长,每时每刻都在倒下。尽管他们很悍勇,但却难以抵挡优势敌人的猛攻。
“杀,杀过去呀!”梅勒章京喀尔喇绝望地嘶吼着。
后面的枪声喊杀声越来越近,部队连续抽调阻击,使得向前进攻的兵力也显得不足。看对面明军的人数和气势,突破已不可能,但他还存着那一丝的侥幸。
尽管绝望能化成勇气,建奴的攻击也不可谓不猛烈。但明军在顶住了前期的猛攻后,守得已经是越来越稳。
而后面追兵的猛攻,到底还是动摇了建奴的心理和士气。
望着前方尸体枕籍的惨景,听着对手的射击依然还是那么猛烈,任谁都会产生绝望之感。
杀过去就能夺路而逃吗?很多后金士兵不得不这么考虑。那攒射的火枪,终结了太多建州勇士的生命。壕沟内外的厮杀血战,依然挡不住明军的不时逆袭。
后面又爆发出一阵轰鸣,形似大炮的巨响,却是明军又一次使用了三排齐射。蒙古联军也派出了步战部队,挥舞着弯刀,从侧翼冲上来厮杀混战。
按照明廷的赏格,一颗建奴的人头值四十两银子呢,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建奴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不捡便宜更待何时?
抬头已经能看到后方腾起的烟雾,那是明军的火枪攒射形成的。再加头看向明军的阻击阵地,火光频闪,又是一排火枪的射击。
不知不觉间,喀尔喇已经泪流满面。不是害怕恐惧,而是悲愤气恼。
在马背上驰骋无敌的数千建州勇士,今天就要全部葬送,变成一具具无头尸体,发臭腐烂了。
阿敏的面色惨然,已经知道败亡的结局不可避免。唯一的逃路似乎就是北面的松花江,但那明明是死路啊!
或许——阿敏望向北面的河滩,心情随着明军越来近的排枪轰鸣而起伏不定。
在不断升腾的烟雾中,明军推进的速度又加快了。不是战力的提升,而是阻击的建奴军心已乱,能抽调的兵力也越来越少。
同样,在越来越近的火枪轰鸣和喊杀声中,更多的建奴都面带惶恐,心生寒意。
火枪的轰鸣持续不断,进攻明军阵地的后金兵退了下来。从宁死不退,到遇挫而回,可见建奴的信心已经跌入谷底。
从后面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响,火枪的轰鸣,声嘶力竭的喊杀,甚至能看到空中掠过的密密麻麻的箭矢。
后卫的崩溃近在眼前,阿敏也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向北走!”阿敏抬起了头,冲着周围的将兵吼道:“能走多少是多少,能活几个是几个,不能都死在这里。”
北面?那是河滩地,是松花江。河滩地既难行,江水更是难渡,与绝路有何分别?
但只要不是马上死在这里,哪怕能多活一时,处于绝境的后金官兵也只有选择。
大旗飞快向北而去,冲上了河滩,沿河向下逃窜。
阿敏率领着亲卫先行脱离战场,更多的后金兵也丧失斗志,其实也只剩下数百人,仓惶地跟着大旗逃跑。
“杀呀,冲啊!”
随着后金军的陆续逃窜,阻力大减,明军和蒙古联军迅速冲杀上来,呐喊声惊天动地。
后金军彻底崩溃了,人喊马嘶中,悍勇的建奴也成了被赶杀的鸭子,连回头张望的勇气也完全丧失。
“冲啊,杀呀!”
明军火枪兵追着敌人的脚步,向河滩冲去,追逐着逃窜的建奴。蒙古联军也痛打落水狗,用弓箭追杀着,用弯刀砍杀着。
在响彻原野的喊杀声中,火枪射击,刺刀捅杀,弯刀劈砍,无情地收割着人命。落后或者没了马匹的建奴,发出类似哭嚎的绝望喊叫,和同伴进行着赛跑。
喀尔喇再次摔落在地,幸运的只是战马被铅弹打中,他摔在松软的河滩地上,却没有受伤。
昏头胀脑地爬起来,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别人往前奔跑。这时候,他与一个小兵没有什么区别,也没人保护他这个大官儿。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千归化骑兵和数千蒙古联军从大道上奔驰向前,包抄在松软河滩地上逃窜的敌人。
负责阻击的明军龙骑兵,也有数百乘上战马,紧跟着追击过去。
一快一慢,一强一弱,逃过明军的夹击,阿敏和数百建奴依然逃不过凶狠的追杀。
喀尔喇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一声惨叫便倒下一个,一声哀嚎又没了一人。
脚下由泥滩变成了砂砾,还有起伏不平的大小鹅卵石,直到江水没过靴面,喀尔喇才放慢脚步。
江水并不算宽阔,但对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跟大海也没什么区别。略微犹豫了一下,喀尔喇趟着浅水继续逃跑。
为什么还要逃呢,很明显已经逃不掉了啊!
有马骑的后金官兵已经离得很远,只能隐约看见大旗。而身后则是紧追不舍的明军和蒙古联军,铅弹、箭矢不断射来,象打活靶子般轻松地杀戮。
这就是人的求生心理,死到临头,哪怕多喘口气,也是要挣扎的。
但喀尔喇的求生欲再强,也救不了他的狗命。一颗铅弹射来,打中了他的小腿,他一个趔趄,栽进浅水里。
等到他再度爬起来的时候,浑身的泥水,小辫子也披散开来,异常的狼狈和丑陋。腿上的疼痛使他只能瘸拐着奔逃,没跑多远又摔进水中。
噗,噗……一队明军火枪兵挺着刺刀,杀戮着倒下的建奴,逼近过来,将坐在水中的喀尔喇包围。
望着逼近过来的敌人,屈辱、愤懑、不甘……
种种复杂的感觉涌了上来,喀尔喇用刀拄着挣扎站起,瘸着一条流血的腿,摆出格斗的架势,向围过来的敌人发出低沉的嚎叫,宛如野狗在向人示威。
“哈哈哈哈。”出乎意料的是,明军挺着刺刀,爆发出一阵哄笑。
虽然隔着铁面具看不到明军的表情,但从笑声中,喀尔喇听出了鄙夷和嘲讽。在明军士兵眼中,他梅勒章京喀尔喇大人的拼死战斗,仿佛成了小丑般的表演。
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侮辱,这是毫不掩饰的侮辱。喀尔喇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神情更加可怖,低吼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哈哈哈哈。”明军士兵的哄笑声更大了,还真的在欣赏这个建奴大官儿的表演。
喀尔喇要气疯了,舞起手中的刀,费力地向前靠近,死也要砍杀一个。
噗!一支箭矢射了过来,正中喀尔喇的面门,也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马乘飞骑着战马,不紧不慢地走近。几个明军士兵本来挺不满意,可转头瞪视时,立刻又松缓了眼神。
“抓活的吧,是你们的功劳。”马乘飞呵呵一笑,把大弓往马上一持,向前一纵马,已经利索地抽出了战刀。
马蹄落地,溅起水花泥点,转眼便到了喀尔喇的面前。
捂着血流如注的脸,喀尔喇只剩下一只眼睛能看到景物,但还是垂死顽抗,挥刀先向马乘飞所骑的战马砍去。
“当”的一声,马乘飞借着马力,轻松地挡开了来刀,趁着喀尔喇被震得后退,马刀划了个弧线,狠狠地砍了下去。
喀尔喇视线模糊,举刀招架却挡了个空。一阵风声从耳旁掠过,马乘飞的战刀刀背狠狠地砸在他的的肩上。
喀尔喇长声惨叫着,骨头被砸碎,一头栽倒,痛得在泥水中翻滚哀嚎。
几个明军士兵迈步上前,抓着小辫子将喀尔喇架起拖走。有个士兵嫌他叫得难听,随手捞起一把泥沙,连揉带按塞进了他的嘴里。
阿敏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尽管枪声、喊杀声已经离得很远,但他知道,并未脱离险境。
明军为何选择此地阻击,正是看好了这里的地形地势。如果进攻时想从河滩地迂回,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慢腾腾,还不被当成活靶子射杀?
而明军侧翼放罢数百人,一是能形成侧击火力,其次则是防备建奴从河滩迂回。
阿敏虽然还在能否带着这数百人逃出生天而忧虑,但更多的还是悲哀和愤懑。
败了也就败了,但败得如此之惨。且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反败为胜的希望也不算大,这才是令人感到悲哀和无奈的。
嘴里泛起了一股咸腥,阿敏已经把嘴唇咬破,自己却还没有觉察。
前方出现了一个缓坡,应该是能够拐上大道,但阿敏却目光闪动,有些犹豫。
敌人是不是已经超越过去,在前方列阵以待?阿敏不敢确定,更不想再与敌人作战。
但要继续沿着河边走下去,肯定达不到明军在大道上的行进速度,被堵截也只是时间问题。
事实上,阿敏很快就不用再纠结了,他看清了缓坡上敌人的红色身影。不仅是缓坡,还有后面勒马张弓的蒙古联军。
“贝勒爷——”亲卫队长珠克图奔驰过来,望了一眼前方的敌人,脸上现出绝决之色,“奴才带人牵制敌人,保贝勒爷平安脱险”
说完,不等阿敏回答,挥刀大喊道:“兄弟们,跟敌人拼了吧!回身冲杀,死中求活”说完,他放缓了马速。
阿敏脸上现出犹豫之色,但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亲卫是准备决死一战,争取让自己脱险;阿敏觉得不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忠心,而且,亲卫都是他的心腹,平常得到的恩惠最多,该是忠心为主、进行回报的时候了。
…………………
第一百八十章 阿敏变死狗,沈阳竟然通水运
天意嘛,还是自己的时运不济,合该有此灾难?
身后的枪声、喊杀声渐渐远去,阿敏头也不回地沿着河滩继续逃窜。
从四方征战到现在,阿敏还没遇到过如此狼狈的经历。就算是在旅顺堡受挫而回,撤退起来也是比较从容,哪里有这种穷途末路的感觉?
现在想来,还真是自己的自大害了自己,也害了这五千建州勇士。
如果不是对蒙古军的战力嗤之以鼻,如果不是穷追不舍,断然不会被诱至敌人选定的战场。
如果不是轻视敌人,在紧追敌人和观察战场时再仔细一些,说不定会发现敌人暗藏的伏兵,以及隐蔽在草坡后的火枪兵。
当然,尽管自己犯了很多错误,敌人的战术改变,战力提升,依然是败多胜少的结局。
可败是败了,骑兵能跑啊,又怎么会落到全军覆没,狼狈逃亡的境地?
“贝勒爷——”一个亲卫伸手指了指,那是能从河滩通到大路的缓坡,但这家伙还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上去。
阿敏点了点头,毫不迟疑地拔转马头。已经这样了,还考虑那么多?在河滩走得那么慢,怎么能逃脱敌人的追击?
身边只剩下了十余人,还不知道能否逃出生天,阿敏心中感到悲凉。但对手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伤感,身后已经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贝勒爷,您先走。”亲卫脸上现出绝决,或者说有些凄凉的神色,抽出战刀,大声招呼着,“大伙跟敌人拼了吧,保护贝勒爷。”
十余人随声应和着,勒马回身,疾驰着反冲而去。
阿敏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随即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追上来的是虎大威和猛如虎,以及他们率领的数十骑归化骑兵。
能否抓到大鱼,他们心里也没底,但他们知道前方还有友军,就是提前从阻击阵地出发的几十骑龙骑兵。
听到了前方的马蹄声,不管是敌是友,虎大威和猛如虎也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箭上弦,刀出鞘,继续向前疾奔。
如果迎面而来的是敌人的骑兵,对面冲撞起来的话,速度就相当重要,谁慢谁吃亏。
虎大威等人明白这个道理,对面的建奴也懂,他们拼命催动马匹,勇敢地向人多势众的敌人冲了上来。
“杀敌!”“杀敌!”呐喊几乎同时响了起来,随后则是一篷篷的箭矢迎头射向敌人,明军这边人多势众,显然占据了明显的上风。
而且,归化骑兵的箭术都不错,也知道打击敌人的软肋,那就是战马。
重甲骑兵虽然有古代的坦克之称,最有名的应该是宋金战争时的连环马,但在之后便逐渐淡出了战场。
当然,在条件允许的条件下,当时的战马也有防护,但已经远远不够。
一轮箭矢的对射过后,人仰马翻之间,建奴又少了几个。但就是这样,幸存的家伙还是与明军撞在了一起。
兵器的碰撞,战马的嘶鸣,高声的喊杀,被砍杀的惨叫,充斥在大道的上空。
战斗激烈而又短暂,几个建奴的拼命冲击,就象一颗石头扔进了湖里,只泛起几圈涟漪便又平静下去,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追,前面有大鱼。”猛如虎再笨,也猜出这几个飞蛾扑火的家伙想干什么,在靴底蹭去刀上的污血,率领人马再次疾驰追杀。
风声在耳边呼啸,马速已经提到最快,阿敏只想尽快离开这死生之地,摆脱生与死的纠缠。
但异变突生,战马突然失了前蹄,向前猛栽过去,幅度之大,连阿敏也无法调整姿态,重重地摔在地上。
虽然有头盔的防护,阿敏也被摔得晕头转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几个黑影便猛扑上来,刀背、枪托、大脚丫子乱七八糟地招呼下来。
枪托猛击在脸上,鼻梁折断,污血混着鼻涕奔涌而下,阿敏眼冒金星;
刀背猛劈下来,敲在小腿上,伴着骨头碎裂的脆响,阿敏发出长声惨叫;
咣,沉重的大脚狠狠敲在阿敏的嘴上,堵住他惨叫的同时,几颗牙齿迸飞落地。
逃跑已经够狼狈了,可现在狼狈已经远远不够形容阿敏。后金的二贝勒呢,身经百战的建州勇士呢,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便被几个明军士兵打成了死狗。
“就是这个王八蛋在大旗下指挥。”一个明军军官恨恨地猛跺在阿敏的两腿之间,可惜阿敏已经昏了过去,这一下断子绝孙的重击,只让他抽搐了两下。
“应该是个大官儿。”樊化龙脸上还留着硝烟和灰迹,摸着下巴端详死狗阿敏,猜测道:“没准是阿敏呢!”
停顿了一下,他一把拉住正要用枪托猛敲阿敏脑袋的士兵,“别他娘…的打死了,抓个活的,功劳才大呢!”
哦,士兵收住枪托,还有些怏怏不甘。瞅了一眼满头血污的阿敏,不太确定地问道:“不是已经死了吧?”
“没死,你看还动呢!”明军军官用力踩了踩,伸手指了指阿敏微微颤动的手指。
“还踩?”樊化龙把这个坏家伙拔拉开,猛地抬头,瞪起了眼睛,“快,快隐蔽,把绊马绳拴好,又来了。”
十几个明军士兵手忙脚乱地布置好,迅速地躲藏隐蔽,等着敌人再自投罗网。
哪还有敌人,是飞骑兵追了上来。看清服饰,几个明军士兵赶忙跳出,挥舞手臂,大声呼喊着提醒。
“唉!可能让他们捡了个便宜。”虎大威放慢了马速,苦笑道:“不用再追了,有他们堵着,哪还有漏网之鱼?”
猛如虎摇了摇头,也有些遗憾。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这可是明军骑兵在面对面的战斗中击败建奴的第一战,意义非凡,说是里程碑也不为过。
………………………
科尔沁大草原,在蒙语是“弓箭手”的意思。
泉河,植被,天空,风味,到处都透着原始的气息。即便是后世,也让人为她的不饰雕琢的天然美丽所吸引。
但对海兰珠和布木布泰来说,昔日云在走、鸟在飞,有如柔软的绿色大地毯般的绿茵草原,却都失去了原来的韵味。
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和其他亲人,都被象奴隶般地押送而走,或许会被无情砍杀。一想到这些,她们的心上便被压上了沉重的石头,悲痛的不能呼吸。
不过,她们也是幸运的。在其他零散的科尔沁牧民的帮助下,她们刚进入其他部落的领地,便碰到了一群回归故土的汉人。
这是明廷与内喀尔喀及察哈尔部达成的协议之一,也是开马市贸易的先决条件。蒙古诸部必须交还以前抢掠过的汉人,并送他们安然入境。
如果说内喀尔喀以前还有敷衍的态度,但科尔沁的迅速覆亡,奥巴被押送交林丹汗处置,科尔沁贵族则被押解明境,震慑的力度可是非同一般。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后金已被大明压制,处于疲于应付的状态,已经没有力量保护盟友。科尔沁部的覆灭,就是明证。
林丹汗则逐渐显露出“安内”的决心,攻打科尔沁,就是一次付诸实施的行动。科尔沁完了,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内喀尔喀。
而后金已经无力提供保护,能与林丹汗抗衡的,也就只剩下大明而已。
所以,内喀尔喀五部马上便开始履行协议,把部落中的汉人集中送往团山堡,从这个明廷指定的马市进入广宁境内。
能够回归故国,对很多被抢掠为奴的汉人来说,是欢天喜地的事情。尽管有些人已经苍老,但对故土的思念,却还是那么执着。
正因为有不少汉人已经远离故土生活了很多年,在穿着打扮,甚至是说话行为上,已经有了一些蒙古人的特点,这使得海兰珠等人能够混入其中。
负责护送汉人归国的蒙古官儿和士兵哪管那许多,你说是汉人,就一起送到团山堡,他们才懒得分辨甄别。
只要顺利送到,就能在团山堡马市进行交易,这还是明军弃守广宁之后的头一次,部落里缺的东西还真不少,可不能出了岔子。
想想大夏天的还没布做衣服,想想铁锅几家合着用一口,还有粮食和茶叶,赶着成群牛羊的蒙古人可是满怀着热切的心思。
而这第一批送还的汉人,便是交易的敲门砖,还真不能虐待。
“等回到大明,先把这皮衣换了。”一个中年汉人热得敞开了怀,抹着头上的汗水说道:“天这么热,穿着棉布衣服才舒服呢!”
旁边的老者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更密,说道:“十几年了呀,没想到还能把老骨头埋在故土,更没想到大明还惦记着咱们。”
说着,他有些迟疑地向着旁边的人问道:“现在是什么年号了,还是万历年间吗?”
“现在的年号是天启,新皇帝刚登基三年。”年轻人笑着答道,他因为聪明伶俐,甚得蒙古人的喜爱,能跟着东跑西颠,知道得倒比老人更多。
半是显摆、半是炫耀地偷瞟了海兰珠一眼,年轻人继续说道:“听说皇帝还不到二十岁,大婚还不到两年呢!”
发现海兰珠在认真地倾听,年轻人更来劲儿了,说道:“大婚就是娶皇后,那场面——啧,啧!”
布木布泰撇了撇嘴,看这家伙就来气,老是偷眼看姐姐,也不看看自己长的那样儿。
达尔罕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新皇帝还是太年轻,跟蒙古的呼图克图汗,还有后金的老汗斗,怕是不稳当。”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辩解道:“皇帝手下有的是文臣武将、能人异士,自然是不用亲自动手的。”
达尔罕含笑颌首,却不想继续争辩,引人注目可不好。
“后金的老汗已经六七十岁了,还四处征战呢!”布木布泰忍不住开口,说到大明皇帝就怨恨,才不想听别人说他的好话呢!
年轻人知道那是叫小珠和小泰的姐妹俩,小珠长得挺好看,他也不想得罪小泰,一时有些语结。
老者看了布木布泰一眼,捋着胡子说道:“那是后金无人可用,老奴才不得不亲自上阵。”
海兰珠不易觉察地扯了下妹子的衣袖,不让她多说话,免得惹人怀疑。
达尔罕已经套出了不少话,大概知道那老者是要回北直隶老家的,离京师不是很远,便故意叹了口气,说道:“这两丫头的父兄都没了,我这把年纪,也不知道能不能给她们找到在京师的亲戚。”
老者还未答话,中年人已经开口说道:“某在京师便有亲友,你们跟着某家到京师,某托人帮你们寻找。”
达尔罕愣了一下,立刻充满了惊喜,这真是意外的收获,比那老者还有用得多。
“多谢,多谢。”达尔罕赶忙连连拱手致谢,说道:“那咱们就一起同去京师,路上还请多多照顾。”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客气,路上有个伴儿,互相照顾才是。”
达尔罕点头称是,对这中年汉子更加着意套着近乎。行行停停,远方出现了一座堡寨,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大明的国境内。
…………………………分隔线……………………………………
古代的陆路运输是最为艰难,也是最为耗费的。这其中有道路的原因,也有运输工具的低效简陋。
所以,水运在古代就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辽东,辽河航运不仅利用得早,还是东北出口的大动脉。
明初,朝廷为加强辽东地区驻军的粮饷供应,就充分利用过辽河航运。
最直接的路线是从山东装船沿渤海湾、辽东湾过来,再沿辽河北上,把粮饷沿途运到各驻军。而到沈阳的物资则是经浑河运输,运输量还很大。
这就令朱由校感到惊讶和振奋了,沈阳竟然也通航运,还是很繁荣的内河港口城市呢!
他不太了解沈阳,当然不知道沈阳有著名的“十里码头”,还有盛京八景之一的“浑河晚渡”。
过尽千帆,商旅云集,那些达官贵人在码头下船后,改坐轿或骑马入沈阳,浑河晚渡作为官渡口岸,在历史上可是有着挺重要的地位。
辽河,浑河,如果能利用好内河航运,打建奴岂不是多了个路子?不用步兵用腿跑,也不用骑兵,就坐船去,在沈阳码头登陆,来个直捣黄龙,岂不美哉?
……………………
第一百八十一章 树英雄、立榜样
“万岁!”皇后张嫣小心翼翼地把趴在她身上睡着的小娃娃交给宫人,轻声唤着,想是要告辞而去。
朱由校看着女儿胖嘟嘟、水嫩嫩的小脸儿,不知怎地便想到了沈阳航运,想到了灭奴平辽。
“宝珠可随意,朕再呆一会儿。”朱由校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
张嫣的肚子微微隆起,可不近前细看,却是看不出来。她常来长春宫看小孩儿,一是喜欢,其次也是想学学育儿经验。
自从有了身孕,皇帝的宠幸便不重要,她还怕皇帝夜宿坤宁宫,说得好好的只是睡觉,可老是动手动脚地不老实!
“臣妾先行告退。”张嫣起身微施一礼,在宫人的殷勤扶侍下,出宫而去。
张裕儿送到门外,施礼拜别,才回到殿内,乖巧地立在皇帝身旁。
朱由校笑着伸手,拉过孩儿她娘,坐在自己旁边。搂着裕儿的腰,在腰臀间的软肉上捏摸。
成为母亲的裕儿散发出成熟的味道,猫完月子能洗澡了,也让她回复了女人的清香。嗯,身上还有一种**,闻起来令人惬意。
“皇爷。”裕儿还是喜欢当奴婢时的称呼,把头轻轻靠在皇帝的肩上,低声求恳道:“臣妾不想老吃油腻了,少盐无味的,太难吃了。”
奶妈是肯定要请的,两个小丫头的饭量越来越大,光是裕儿喂养,怕是要把她吸干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搂着裕儿躺倒在床榻上,笑道:“两个小丫头啊,难为爱妃了。奶妈已经让人请了,以后你就轻松些了。”
张裕儿咯咯一笑,凑过来亲了皇爷一口。
你亲我,我不能吃这亏,能加倍亲回去。朱由校还上下其手,弄得张裕儿脸热心跳,娇喘吁吁。
裕儿突然伸手止住了皇帝的冲动,掩住春光已泄的衣裳,用眼神向皇帝示意。
朱由校转头一看,一个小丫头睡醒了,吃着手指,睁着大眼睛,望着热火朝天、翻来滚去的父母。
才四十来天的小孩子懂个什么,看也白看。可人的心理就是这样,被望着就感觉怪怪的。私密的事情有人参观,应该没几个人有处变不惊的镇定。
朱由校翻了下眼睛,伸手拔弄了一下女儿的脸蛋儿,嗔道:“不好好睡觉,眼睛瞪那么大瞧啥?”
咯咯咯,小娃娃发出清脆的笑声,随后,把指头吃得更香。
朱由校无奈地笑着,心里一点也不生气,这么可爱的女儿,看着就高兴。
“皇爷,您——”张裕儿整理好衣裳,试探地看着万岁。
朱由校摸了摸爱妃的脸,说道:“嗯,朕晚上来长春宫用膳就寢。”
“是,臣妾恭候圣驾。”张裕儿欣喜地施了一礼,脸上的红晕还未全部消退,既羞赧,又兴奋。
……………………….
回到乾清宫,朱由校便看到了辽南送来的加急军报。
由于时间差的关系,这份军报上写的是辽南三协以精兵为诱,在丘陵地带与代善所部展开激战并获胜的消息。
胜利是不用置疑的,但辽南三协的伤亡也不小,特别是作为诱饵的一千八百精兵。最后算上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也不过活下来六百二十三人。
而这六百二十三人中,能继续当兵服役的,只有四百多人。伤兵中能够生存下来的,数量可能还会减少。
用损失过半已经不足以形容,这还是精兵,最为敢战的勇士。没有他们的奋勇厮杀,没有他们的牵制吸引,明军想要获胜,恐怕会很困难。
朱由校看着战报上并不长的描述,能够想到敌我血战的激烈和残酷。
那个时代的战斗,没有惊天动地的地毯轰炸,没有机关枪射出的如泼弹雨,但血腥和残酷却一点也不逊色于现代战争。
鲜血迸溅,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尸体枕籍,两军士兵挥舞兵器在你死我活中进行着瞬间的选择。沾染着污血的脸上,是瞪得要迸出眶外的眼睛……
朱由校捏着这份简短的军报,久久没有放下。
胜利是值得欣慰的,也是他最想得到的。可如果只是赏金赐银,厚加抚恤,朱由校认为是远远不够的。
英雄不该这样对待,哪怕不是对每一个为国捐躯的烈士都能使其青史留名,但这绝对是值得用浓墨重彩来书写的壮烈事迹。
现代有象话叫“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而战争中对于英雄的歌颂和宣扬,也是司空见惯,并不鲜见的。
一个榜样,就是一本鲜活的教科书,使抽象的思想和行为变得具体生动,看得见、摸得着,使人可信、可敬、可亲、可羡、可学。
竖起一面高高的旗帜,就是在人们心目中确立一种思想和行为的导向。
对于舆论宣传和教育的方式,朱由校不仅不陌生,还记忆深刻。比如***、***、***等英雄事迹,可谓是永远不会忘却。
思索到此处,朱由校把军报放在桌案上,沉声吩咐道:“来人,召倪文焕前来。”
御用笔杆倪文焕,自魏广微高升后,便成了第一笔杆。但皇帝对他还是有些不满意,提出了新的要求,他最近也在努力学习,让万岁更加看重。
时间不大,倪文焕便赶来觐见。《大明论坛》编辑部就在乾清宫门东侧的房内,皇帝不知道啥时来了灵感,便来宣召。
进入殿内施礼拜见,皇帝也没多说,把军报让宫人转递给倪文焕。
倪文焕看过一遍,约略明白了皇帝的心意,但还不是十分确定,便试探着赞叹道:“如此壮烈之战斗,读起来令人荡心回肠,恨不能插翅飞往辽东,与建奴血战一场……”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心说:哪里看出荡心回肠了?就你那熊样儿,还与建奴血战,吓也吓死你了。
不过,这倪文焕还真是善于揣摩圣意,朱由校就是那个意思。
“倪卿找人多加润色,一定要写得荡心回肠,令人血脉贲张。”朱由校开口说道:“最近听书可有收获,就是要写成那样,读没读过书,都能听得明白。”
倪文焕赶忙躬身答道:“万岁指点,微臣敢不遵从。近日听说书,也是颇有禆益。大明子民不论贤愚,都喜听说书,原来不是没有道理,确实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
“宣传司呢,准备得如何了?”朱由校点了点头,追问道。
倪文焕再次恭谨答道:“回万岁,微臣在京师已经物色了几个人选,其中有柳麻子、赵铁嘴……”
柳麻子不错,朱由校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不禁露出微笑,颌首道:“抓紧办好,朕就外派你个差使。”
倪文焕大喜过望,嘴上却谦辞道:“微臣不想外放,只想在万岁身边,效犬马之劳。”
佞臣,谄媚。不过,朕还是要用你,也相信你会不折不扣地把朝廷政策落实好。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朕知你的心思,不必口是心非。”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告诫道:“朕恨什么样的官员,你是清楚的。可不要明知故犯,掉了脑袋。”
倪文焕心中一凛,赶忙躬身答应,并表示了自己的坚定信念。
“没别的事儿了,倪卿告退吧!”朱由校挥退倪文焕,又思索了片刻,叫来王体乾,命他去吩咐皇家织造作坊,制作一面旗帜。
除了歌颂英雄,给英雄的团队一个荣誉也是必不可少。什么老虎英雄团,什么这个那个英雄连,朱由校拍脑袋就能想出好几个。
既然是在数倍建奴的疯狂围攻下还不溃不逃,命名“磐石”应该是恰如其分的。
朱由校并不满足赐旗赐名,还要以幸存下来的勇士为基础,扩编其为混成协。步兵全骑马,还要配备相当数量的火炮,以及配属一定数量的飞骑。
这样的话,步、骑、炮、辎齐全的混成协,可以作为独立作战单位,进行各种军事行动。
刘爱塔反正成功了,辽南击败了代善,科尔沁部估计也难逃覆亡,建奴的战略形势更加恶劣是可以确定的。
但越是这样,朱由校越是要压制住内心的急迫,不能骄傲自大,把灭奴平辽稳稳当当地进行到底。
要知道,建奴的机动兵力大概是六万,但却不是建奴真正的总兵力。如果进行动员,建奴拼凑出十万左右的人马,还是能够做到的。
所以,屡经伤亡消耗的建奴,实力被削弱不少,可要一举荡平,还是比较困难的任务。
关键是各个方向的明军,包括辽西明军在内,在兵力上都不具备优势。如果冒进的话,很可能遭到建奴的全力打击。
今年的战事差不多到此为止了,要发动的话,明年开春之前,应该是个不错的时机。
而限制明军继续展开大规模战役的因素,还有武器装备和物资。紧着造,紧着运,对于辽东十几万的明军来说,能分到的也是有限。
热兵器的消耗果然巨大,朱由校咧了咧嘴。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认为辽东明军该是结束军事行动,专心练兵,加紧装备,并囤积弹药粮草的时候了。
现代战争有弹药基数这个概念,古代没有这方面的专业术语,但也有弹药物资的计算方法。
很显然,辽东明军还不具备持续大战的后勤供应和物资囤积。可要囤积准备个半年左右,就正好是朱由校计划中的大反攻之期。
连续作战、持续消耗,需要很大的物资储备,这是难以避免的。尽管和后世战争消耗的海量弹药没法比,可也要看到当时在制造和运输上的巨大差距。
所以,朱由校不能操之过急。尽管后金已经被削弱,并在战略形势上陷入了被动。但要彻底平灭,还不是那么容易。
现在,留给朱由校的两大难题一是保证后勤,保证粮弹的供应;其次则是力争把建奴赶出辽沈更好,还是先扫外围,把建奴最后聚歼于辽沈。
第一个难题比较好解决,大力发展海运,并在辽西安置辽民,能够就地获得粮草物资。
第二个难题,朱由校也有了初步判断,并有了两个选择,也是要根据建奴的行动来进行调整。
如果建奴死占着辽沈不放,连所谓的“龙兴之地”都不要,那就围而歼之;
如果建奴放弃辽沈,退到老巢建州。那就没什么说的,你弃我取,继续压迫和进攻就行了。
甚至于不用进攻,只是封锁就会令建奴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再加上小冰河期的灾害,饿也能饿死建奴。
但那不是朱由校的标准,一劳永逸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等到灾害来临,大明内部的问题,以及北方游牧民族的躁动,都是大麻烦。
生活啊,就是在不断出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中渡过的。
朱由校已经踱至沙盘,开始冥思苦想,寻找着最快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
皇帝还在千里之外的皇宫内冥思苦想,辽东战局却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辽南明军以沙河、毕里河为屏障,在两河之间构筑防御工事,将复州收入囊中。
击败了代善所部,迫使其仓惶北逃,并成功地接应了刘爱塔的反正,夺得了复州和盖州。尽管又弃掉了盖州卫,但建奴守之无益,多半还会主动放弃。
而辽南两卫在手,可以说是根基稳固,并对辽沈形成了更加有力的威胁。同时,登州作为四方布置的重要一环,就显得远了些。
尽迁盖、复二州十数万辽民,又使得明军有了补充的兵源,土地有了耕种的劳力,实力不仅能很快恢复,还能更胜从前。
在镇江堡,皇太极遇挫撤退,明军趁势前出占领险山堡和汤站堡,使镇江堡有了预警和屏障,对敌态势进一步扭转。
有苟真怀、陈继盛、毛承禄三协军队,东江本部的战斗消耗也不大,牢牢牵制住了皇太极和杜度的两旗人马。
因为有鸭绿江可供防御和运兵,对后金统治区的袭攻,是皇太极和杜度所难以防范的。
他们最怕的就是明军沿鸭绿江而上,攻袭“龙兴之地”,不得不将部队北移,以便就近保护,或是能尽快援救。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建奴之困局,马市
辽沈和建州老巢,显然成了后金的两个软肋,或者说是两处必保之地。
至少从目前来看,后金是没有放弃任何一处的打算。也正因为如此,明军盯着这两处作文章,相当正确。
兵书上不是有“攻敌所必救”这句话嘛,明军就是要将建奴分开牵制,并在局部形成兵力优势,逐渐地予以消耗。
而辽西的推进,辽南的稳固,以及东江本部重占镇江堡,形成了三大牵制,使建奴很难集中全部兵力展开行动。
四方布置的大战略,如果算上很弱鸡的朝鲜军队,应该是已经完成形成,并且十分稳当。
但科尔沁部的覆亡,其实是打掉了后金的北方缓冲和屏障。不算敌对后金的蒙古诸部,明军也不会放过直捣后金侧背的机会。
所以,更准确的应该是五方布置,后金的战略态势已经非常恶劣。
趁你病,要你命。在敌我之间,没什么仁义好讲,但明军并没有持续进攻,似乎在等着什么。
后金方面当然不会知道,各部明军所等待的原因并不相同。
辽南明军伤亡较大,弹药物资消耗也很多,不得不进行恢复和休整;
辽西明军是因为地理关系,没有轻易进入辽泽,等待冬天冰封的时刻;
东江本部则是在等待装备,燧发枪的换装还未全部完成,已经更换武器的部队的训练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火炮也不多。
后金方面因此而觉得有了喘息之机,但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明军再次发动时的装备更精,战力更强。
如同拳击比赛的场间休息,后金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却还喘着粗气、瞪着眼睛,想在后面找回场子。
明军这面则在喝水恢复体力,准备在下个回合再痛揍对手,或是直接击倒获胜。
而由于通讯速度的限制,明军四下出击所取得的战绩,还没有被各部所知。对于后金实力的重新评估,以及下阶段作战的重点,还没有重新规划。
只有后金对此次乱战的失败痛彻心扉,开始重新制定计划,调整兵力布署。
代善的两红旗在辽南损失了五千多,已经是伤筋动骨的损失;等到农安那边的消息传来,二贝勒阿敏不仅是全军覆没,连他也是未能幸免。
再加上复州刘爱塔反叛的消息坐实,更给了努尔哈赤心理上沉重的一击。
子侄重伤或阵亡,人马损失惨重,最信重的姻婿反叛归明,四方敌人虎视眈眈,统治区内人心混乱、叛乱不断。
如此恶劣的形势,令老奴心情大坏,暴躁忿怒。下面的官员将领也惴惴不安,生恐犯了什么错而被牵怒。
“坏了,坏了呀!”李永芳拿到刚刚秘送回来的情报,只看了看《大明论坛》便是脸色大变,手都颤抖起来。
为了忠心,为了可靠,把自己的女婿都派出去,在大明进行潜伏。可出了事情,这就有点让人有口难辩了。
武长春要是被明廷杀了,李永芳倒是不怕了。就算是千刀万剐,反倒更会显示出他的忠诚。
可明廷偏偏不杀,还给了武长春官职。武长春这个王八蛋,还真的一副幡然醒悟的姿态,在报纸上刊文痛骂自己。
细思极恐啊!要是劝自己弃暗投明也还不算严重,可一番痛骂反倒容易令人生疑。女婿呀,岂不是有给老岳父洗白的嫌疑。
李永芳揉了揉眼睛,再次把报纸细看了一遍,哀叹着把报纸扔在了桌案上。
因为刘爱塔的反叛,因为统治区内辽民和汉官的叛逃,努尔哈赤本来就已经极为不满。
现在又出了这件事情,李永芳不敢想努尔哈赤的猜疑会积累增加到何种程度?杀了他倒是不太可能,但罢官去职应该不算意外。
扣下报纸,这个念头在李永芳的脑海里只是一闪,便被他断然否定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过长久,事情泄露岂不是证明自己心中有鬼,岂不是不打自招?
李永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如实上报给努尔哈赤。但在上报之前,他命人去请范文程过来。
努尔哈赤对汉人汉官的态度是越来越不好了,李永芳都受到了冷落,更别提范文程了。
但李永芳还想着尽最后一份忠心,对现下的形势提出自己的意见,要找范文程商议一下。
时间不大,范文程便赶来相见,神情积郁,一副不得志的死样儿。
觉得自己饱读诗书,觉得自己文韬武略,觉得自己能在后金得到器重。毕竟在一群野蛮人当中,自己算是鹤立鸡群,才华出众。
要说自己不仅算是卖力,连卖命都算得上了。可却得不到重用,只是个小小的官儿,还净遭到女真人的歧视,有时候甚至是污辱。
可范文程的忍辱负重和厚颜无耻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连老婆被莽古尔泰霸占,都不敢放个屁。
“卑职见过额附大人。”范文程过到屋内,恭谨地给李永芳施礼。
李永芳点了点头,伸手让了一下,说道:“文程,不必多礼,坐下叙话。”
范文程落座之后,便随手接过李永芳递过的《大明论坛》报,只是看了两眼,便脸现惊诧,皱起了眉头。
好半晌,范文程将报纸放下,沉声道:“这是明廷对大人的阴谋。”
李永芳苦笑了一下,说道:“某也知道,但那又如何?若是以前,此等伎俩伤不了某的一根汗毛,可现在嘛——”
范文程自然知道形势大变,努尔哈赤正在怒火攻心的气头上,这个自告等于火上浇油,李永芳的前景不妙。
“暂且放下此事。”李永芳也很无奈,摆了摆手,说道:“现下的形势,某不说你也清楚。连遭挫败,军力大损,不能再分散布署用兵了。”
范文程深以为然,缓缓说道:“收缩至辽沈是个好计策,但建州呢,汗王恐怕哪个都不会放弃。”
李永芳沉吟着说道:“建州有两旗人马,应可保无虞。辽沈集结六旗,明军也未必敢轻易进犯。能挺过一两年的话,说不定形势会有改观。”
原来是打着龟缩待变的心思,这倒与自己不谋而合。
范文程轻轻颌首,拱手道:“额驸此计甚好。论实力,大金确实差大明远矣。说句悲观的话,若大明不是积弊甚深,君昏臣暗,朝堂争斗不休,将懈兵疲,早前的胜利亦不可得。”
停顿了一下,范文程又补充道:“暂时收缩,静候其变,正是对付大明的妙计。积弊丛丛岂是短时间内能够改变,君私、官私、将私岂是旦夕可改?每当辽东形势稳定,或有胜机时,明廷必然会有党争,此不变之规律。”
李永芳微笑点头,说道:“那文程可愿与某一起向汗王进言?”
范文程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说道:“卑职不赞成由额驸大人进言。”
“这是为何?”李永芳有些惊讶,有些不悦地看着范文程。
范文程并不慌张,缓缓说道:“此时由额驸和卑职建言,恐怕适得其反。如果由其他人来说,才能令汗王听从。”
李永芳捋须沉思,明白了范文程的意思。努尔哈赤正对汉人汉官极度猜疑,正确的意见也听不进去,反倒会激起逆反心理。
“现下最合适的人赞,卑职觉得非四贝勒不可。”范文程也不藏掖,直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人选。
李永芳想了想,也表示赞同。
这也不难猜,后金四大贝勒,代善重伤未愈,莽古尔泰成了半个废人,阿敏估计是死翘翘了,只剩下了皇太极。
李永芳和范文程还不知道皇太极在镇江堡下吃瘪的事情,皇太极也真不想张扬此事,但努尔哈赤却还是知道了。
内奸吗,算是吧!别看四大贝勒表面上挺融洽,但暗地里谁不觊觎汗位?
就说代善吧,虽被废了储位,但他的势力最强,他的威望最高,他的年龄最大,他是努尔哈赤第一个大福晋所生的唯一皇子(兄长褚英已死),他是最有可能继承父位登基为汗的。
莽古尔泰不用想了,手中已无一旗人马,形同废人一个。
阿敏完蛋了,虽然未见尸首,但却与死了无异。
这样一来,就是代善和皇太极二人的竞争。正白旗里倾向代善的肯定是有,把皇太极的事情偷偷泄露,或许就是代善所派,或许是向代善卖好。
无论是怎样的内情,反正努尔哈赤通过代善知晓了此事。
“此乃明廷的诡计,区区伎俩,就想离间我父子?”努尔哈赤思索之后,作出了反应,对此嗤之以鼻。
但屋内只剩努尔哈赤一人时,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陷入了长长的思索。
………………
广宁,团山堡。
堡外五六里外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长溜的席棚。席棚从中间用拒马隔开,只留下一条窄道行走。北边的是蒙古人,南边的则是汉商。
汉商这边的货物已经在席棚里摆好,丝绸、棉布、铁锅、茶叶、香料等等,品种还真不少。
作为垄断北方边贸的中华商会,朝廷开的马市越多,他们赚得越多。别说是千里运货,就是路程再远些,商人也会趋之若骛。
而蒙古人那边的货物就显得比较单一了,除了牛、马、羊之外,也就是些粗制的毛毯、毛毡等物。
跟随着蒙古人而来的,自然还有被送返的汉人,以及假冒汉人的海兰珠等人。
蒙古人把这些不管真假的汉人交给此地的明军之后,便急吼吼地占了北边的席棚,等着马市交易。
席棚的对面,摆着几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交易的规则,还有交易的价格。以物易物可以,先换成钱再去买也行。
两边都有通晓蒙汉语言的人员,前来交易嘛,没翻译可不行。
达尔罕以前就干过这职业,看着熙熙攘攘的集市,顿时生出了不少的感慨。
“军爷,俺们可以去集市买东西嘛?”达尔罕看了看身上的皮衣,向着旁边的明军士兵拱手问道。
明军士兵态度还算和善,说道:“等发下号牌,你们可以去集市。然后便到堡门处集合,进行登记。”
说完,他又打量了一下达尔罕和身后的两个丫头,说道:“就是有钱,衣服也不用着急买,入堡之后会发给你们。”
“谢谢军爷。”达尔罕拱手致谢,又陪着笑脸说道:“不买衣服,想看看其它应用之物。”
明军士兵点了点头,听到不远处的军官发号施令,赶忙过去取了号牌,回来后发给了这些汉人。
按照马市的规矩,明军负责维持秩序,蒙古人不得携带武器入市。所以,这些汉人在集市上是很安全的。
达尔罕看过大牌子,又向市场中的通译询问了一下,知道了规矩,便带着海兰珠和布木布泰来到市场分隔处的大席棚,拿出块金子换了一小袋银币。
“这么点头哈腰的急着跟明人做生意,真丢人。”布木布泰似乎看不惯蒙古人的作派,撇着嘴说道。
海兰珠没吭声,达尔罕却开口说道:“这也没办法,身上穿的衣服,烧饭煮肉用的铁锅,只能从明人那里交易。”
“人多了,少说话,更不要老说明人明人的。”海兰珠沉稳地告诫提醒着,“走吧,快点去集合登记。”
几个明军带着个通译迎面走来,眼睛只盯着蒙古人带来的马匹,和达尔罕三人擦肩而过。
达尔罕三人拿着号牌,走过市场中间的阻挡,来到了汉商这边,很快便被这边品种众多的商品所吸引。
绚丽的丝绸,精美的布匹,黝黑的铁锅,胭脂口红,美酒飘香……
达尔罕吸了吸鼻子,眼睛也亮了起来,看着各种酒水的标价,不由得迈步走了过去。
“阿姐,你干啥要个银币,要买东西嘛?”布木布泰有些奇怪地询问。
海兰珠垂下眼帘,顿了一下,才低声答道:“那上面有狗皇帝的头像,不认得他怎么找?”
布木布泰恍然,也压低声音说道:“那我也要一个,记得牢牢的,一眼就能认出来。”
海兰珠苦笑了一下,知道妹子太天真。抬头看到达尔罕拎着酒瓶走回,她也不想再说,便闭上了嘴。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马市见闻
前方人头攒动,围拢着一群蒙古人,还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达尔罕带着姐妹俩走过去,本不想看热闹。正好一个蒙古台吉带着随从过来,蒙古人自觉地闪开,三人也看到了围观的商品。
一面大镜子,比后世那种试衣镜小一号,但在当时的世界上,却已经是独一无二的惊艳存在。
当然,这在明朝还不是最大的。在京师,在江南,在倭国,有比这再大一号的销售,价格当然也高得离谱。
而这面大镜子,是中华商会运来的,作为样品展示。
本来也没觉得蒙古人能买得起,纯是显摆,让蒙古人开开眼界,知道大明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啊!
蒙古台吉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奇讶异,小心翼翼地靠近,左右轻晃着脑袋,还伸手摸了摸脸,才敢相信镜中纤毫毕现的人像就是自己。
镜旁的伙计撇了撇嘴,暗自嘲笑这又是一个土包子。
其实,镜子现在还是高端商品,大明的百姓也买不起,见过的可能也不是很多。
“这,这是——”蒙古台吉左瞧右看,惊叹连连。
“此乃玻璃宝镜。”伙计脸上带着笑,却还有几分傲气,“在大明也是价值连城,这次开马市,作为镇店之宝进行展示。”
说着,伙计又伸手一指货架,说道:“这些宝镜略小,对外出售,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货架上摆放着十几面巴掌大的圆镜,反射着阳光,显得流光波动,给人目眩之感。
蒙古台吉只是看了一眼小镜子,便又移目于大镜子,盯着不放。好半晌,才伸手一指,用生硬的汉话问道:“这个宝镜,多少钱?”
“这个——”伙计愣了一下,赶忙答道:“这个是镇店的展示品,不对外销售的。”
“既然摆出来了,怎地不卖?”通译上前帮腔道:“不管是镇店,还是展示,总有个价格吧?难道欺负俺们蒙古人,以为俺们穷,买不起?”
蒙古台吉挺起了胸,左顾右盼,随从们抱着成匹的丝绸、棉布,显出一副大款的样子。
伙计挠了挠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再加上别的蒙古人起哄,他一时也不好处置。
“怎么回事?”几个明军士兵走了过来,哄闹的蒙古人立刻安静下来。
吵闹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后面的管事儿,皱着眉头走出来,伙计赶忙上前说清原委。
管事儿点了点头,陪着笑脸和明军士兵解释几句,打发走了他们,才转身看着有些丧气的蒙古台吉。
“这宝镜虽说是镇店之用,但真要买的话,也不是不行。”管事儿想了想,松了口,说道:“那些小宝镜,价格是三十银元(合银子二十二两)。”
停顿了一下,他指了指大宝镜,说道:“要知道这宝镜越是要造得大,就越是困难。所以,这面宝镜的价格是五百银元(合银子三百六十两)。”
贵嘛?!按照明朝的银价,一两银子大概合后世六七百块钱,取个整的话,按六百元算,三百六十两就是,最少也是二十一万。
而小镜子就是一万三千元,二十二两银子,差不多也是当时一头牛或一匹相当不错的战马的价钱。
马市交易还真不是宰大头,价格定得比较合理,毕竟中华商会是打着长期买卖的念头。
即便如此,他们的赚头也是极为丰厚的。特别是镜子这种奢侈品,他们从皇家拿货,除去运费,差不多还能赚三分之一的暴利。
至于皇家,那就只能称之为暴利暴暴利了。成本和工价,连镜子价格的零头都算不上,简直是黑心透了。
三百六十两银子,五百银元?!这对于普通人,那是不敢想象的巨款。
但对于蒙古台吉来说,虽然也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可并不是拿不出来。
同明朝社会一样,穷的是普通牧民,富的则是台吉、贝勒,谁没个上百万几百万的身家?
当然,财富是以另外一种形式体现的,那就是成群的牛羊马匹。
一头牛差不多一万多,一面大镜子也就二十多头牛嘛;要是上好的马匹,就更值钱了。
明朝初期,为了获得足够的马匹,明朝是强迫民间养马供官府征用,但是民间老百姓不愿意,宁愿弄死马赔钱也不愿意养马供官府征用。
后来,因为缺乏马匹,明朝不得不改为收购,即花钱从民间买马。
随着这项政策落实,河北山东一带涌现了大批私营马场,专门养马向官方销售。
因此,买马的价格一般在10-15两之间浮动。民间的马车运输业也因此蓬勃发展。
到了明朝后期,因为对蒙古的贸易通道打开,可以从蒙古大量购买到更便宜的马匹,便停止了在民间采购马匹,导致河北、山东的私营马场纷纷倒闭转行。
虽然从蒙古买马更便宜,但是明朝官方采购来的马的价格并没有降低。差价嘛,不用想都知道到哪去了。
到了明朝末期,随着河北山东马场的大规模倒闭,以及后金叛明,从蒙古买马成本激增,高峰时达到了五十两银子一匹。
现在马价还未达到高峰,朝廷又从右翼蒙古加大采购马匹的数量,贪腐官员被严惩了一批,使得马价被压到十五两以下。
随着广宁的光复,左翼蒙古诸部的边贸再开,马匹牛羊的价格将被再次压低,这也是有利于明国的好事。
上好的战马稍贵点,拔给飞骑兵使用;龙骑兵则要求不高,能够骑乘赶路就行;辎重炮车啥的,普通的驮马也能胜任。
如果估算丝绸、布匹、铁锅,甚至是镜子的价值,与牛马进行交易,明国是稳赚不亏的。
但蒙古人也不认为吃亏,这些都是他们的生活必须品,牛马羊在他们眼里,价值也不是那么高。
所以,开马市是个双赢的局面,各取所需,谁都觉得挺好。尽管明国占着主动权,经常以此作为挟制蒙古诸部的经济手段。但关了马市,蒙古人肯定跟你急。
而中华商会显然对蒙古诸部的情况有些偏见,认为高端奢侈品不适合他们,日常生活用品才是主流。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蒙古贵族的财富,人家赶来上百匹牛马,也不伤筋动骨,买面大镜子怎么了?
贫穷限制了人们的想象,这句话在古代和现代都同样适用。
老百姓一年能赚二十两银子,已经是小康之家;可那些在销金窟逍遥快活的大富大贵,却一掷千金面不改色。
董小苑的赎身费是三千两银子,相当于一百八十多万;陈圆圆献歌一曲要十两,六千元哪;最后更是被国丈五万两白银买断,这还是看在皇亲国戚面子上的优惠价呢!
蒙古台吉令随从回去把牛马按市场定价卖掉,换成银元,买下镜子,还剩下两袋沉甸甸的银元呢!
管事儿的眼睛都有点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高大上的东西,蒙古人也能买。这得赶紧报告,争取下次开市前多运来几面。
这一面镜子就赚了至少一百五六十银元,太划算了。比卖丝绸、布匹、铁锅啥的利润差哪去了?
“咱家也买得起。”布木布泰悄悄凑过去,照了下镜子又迅速退了回来,惊讶之后却撇了撇嘴,故意说着气话,“看那家伙趾高气扬的样子,象个大傻子。”
海兰珠笑了笑,拉起妹子的手向前走,不放心她再独自行动。
达尔罕跟上来,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两姐妹之父布和贵为科尔沁部的贝勒,还有宰桑的官职,有宰相的意思。这样的地位,自然是财产丰厚。
而当时蒙古部落里的台吉,也就是贵族,相当于领主。牧民除服军役外,还必须向其交纳牲畜及牲畜产品,并负担各种杂役。
蒙古台吉除了这些收入之外,还有明朝的抚赏可拿。通过抚赏羁縻控制酋长管理蒙古人众,是明廷的一贯政策,对蒙古贵族有很大的吸引力。
当然,想拿到抚赏,不仅有名额限制,还必须遵守与明廷的约定。抚赏通常以银两、布绢、米粮等形式给予,对象则包括诸首领、台吉、倘不浪、比妓等蒙古贵族。
可以看出,蒙古部落的政治制度和土司制度比较类似,最底层的牧民,不管是自由民、属民,还是奴隶,都被强制固定在指定的牧地内,受到各级贵族的统治,受到层层的剥削和奴役。
对于普通牧民来说,别说镜子了,就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也是精打细算,不敢轻易浪费自己辛苦饲养的马匹牛羊。
铁锅是必须买的,布匹排在第二,茶叶、食盐排第三;丝绸和瓷器,那是贵族老爷们买得起的;粮食嘛,明国按照部落统一销售,数量固定,个人不卖。
尽管有种种规定和限制,但蒙古人对于此次马市交易却相当满意。无他,价格比较公道,比之前的互市贸易实惠多了。
蒙古人觉得实惠,中华商会也赚了钱,朝廷也因此得到了最大的利益。三家都满意,唯一会怨恨的恐怕就是以前垄断边贸的晋商了。
也正是之前朝廷对于边贸太过放松,全部交给晋商垄断,不仅朝廷税收不高,晋商坑蒙古人赚黑心钱,还引起了蒙古人的怨恨和不满。
现在依然是交给商人运作,但监督把控的力度却不可同日而语。中华商会不敢偷税漏税,还经常响应号召,为朝廷出力。
同时,这也杜绝了官员插手边贸进行贪腐。象高淮乱辽,就是在边贸中激起民族矛盾,引发了严重的后果。
而通过边贸获利,并维持边境的和平,还不是全部的目的。吸引穷苦的蒙古牧民归化,并对蒙古诸部合纵连横,分而治之,才是更长远的计划。
别人走一步看一步,朱由校则是走一步看三步,已经在设计平辽之后的政治军事的走向。
按照大明的规矩,好好地做生意,那自然继续和平;要是贪得无厌,想打也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而平辽之后,林丹汗的疯牛病发作得越厉害才越好呢,正好是明朝解决游牧民族的助力。
当然,还没有几个人知道皇帝陛下的雄心壮志,更不知道小冰河期对北方游牧民族也是相当致命的打击。
达尔罕和两姐妹走出集市,向着指定的集合地点行去。三人都变得沉默起来,心思各异。
“科尔沁部为什么要结盟后金,既触怒林丹巴图尔,又得罪了明国?”海兰珠见周围无人,微皱眉头,很奇怪地问道。
这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林丹汗的强霸,后金的崛起,明军在辽东连战连败,被阻断的与明朝的边贸等等,都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而历史如果不改变,倒是证明了科尔沁部归附后金的明智。不仅抵挡住了林丹汗的吞并,还从后金的不断胜利中捞到了很多好处。
但现在,族灭家亡,祸因便是结盟后金,导致明蒙联军的讨伐。海兰珠只想到此,提出这个问题也不奇怪。
达尔罕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科尔沁处在夹缝中,大明、林丹巴图尔、后金都不好惹。当时明军连战连败,弃守了广宁;林丹巴图尔也逼迫很紧,依附后金,也是不得已之举。”
重重地叹了口气,达尔罕继续说道:“谁能想到后金接连挫败,明军越打越强,又收复了广宁。这次进攻科尔沁,要是没有明军助阵,说不定不是现在的结果。后金的援兵——唉,恐怕是没来得及。”
布木布泰眨巴着眼睛,瞅瞅达尔罕,又看看阿姐,重重地叹了口气,“世事难料啊!”
海兰珠看着妹子的表情,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布木布泰被笑愣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却不知道是她不经意间显出的老气横秋,让阿姐忍俊不禁。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了如雷的马蹄声,三人赶忙往路边让去。回头张望,但见烟尘腾起,一大队骑兵正奔驰而近。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皇帝还是很稳
科尔沁部的覆亡,在草原上引起了蒙古诸部的震动。在大明和后金之间,该如何选择,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也是朱由校要出兵助阵的主要原因,打掉依附后金的科尔沁,打消骑墙派的幻想,彻底孤立后金。
可以说,这次行动大获成功。唯一真正依附后金的科尔沁覆亡,骑墙的内喀尔喀五部联盟彻底倒向了大明。
至于歼灭五千建奴,活擒阿敏等后金高级军官。对于朱由校来说,则是意外之喜。
报捷的使者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师,得胜之师也返回广宁,暂在团山堡进行休整。
除了消灭五千建奴骑兵,明军也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伤亡。
如果不是阿敏自以为聪明地选择撤退,而被明军依托阵地和火枪进行阻击,明军的伤亡可能会更大。
蒙古联军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特别是最为卖力的扎鲁特部,但他们得到的也更多。
缴获的战马、盔甲兵器是与明军达成的协议,还有相当于后世科尔沁右翼中旗、左翼中旗的广大牧场,以及牧场上的牧民。
正是因为扎鲁特部的努力表现,明军才将这片地区指定给扎鲁特部,作为广宁北部的缓冲预警。
科尔沁部的其它牧区,则由察哈尔部接管。但事实上,察哈尔部只留下了少量人马驻守格勒珠尔根城,大部分牧区和牧民则被内喀尔喀诸部吞并。
分赃之后的草原形势,明军似乎不愿多管,只有对扎鲁特部比较青睐,扶持之意明显。
对扎鲁特部,不仅增加了马市交易的配额,首领昂安的儿子努克还被允许前往京师,参加献俘。
可以说,明廷的这个姿态对扎鲁特部是一种实在的保护,对其他蒙古诸部也是一个变相的激励。
林丹巴图尔“安内”的野心越来越是明显,能与之抗衡的除了大明,就是后金。但看后金目前的实力和形势,连科尔沁部也保不住,谁还傻了去投靠?
而明军在攻打格勒珠尔根城,以及歼灭阿敏所部时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一方面震慑了察哈尔部人马,另一方面也让蒙古诸部更容易做出选择。
有明军罩着,后金不足惧,林丹巴图尔也不会轻易与明军为敌。蒙古诸部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也是这么实际。
人都是实际的,这是不用置疑的结论。不能展现实力,谁会跟着你混?不能吃香喝辣,谁会给你卖命?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感悟,并付诸于实际,朱由校才能坐稳龙椅,“帝党”的实力也迅速膨胀。
没办法,谁让他是穿越者呢,谁让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真理掌握在他手中,大明只有按他的指引,才能重新振作强大呢?
拥护自己的,就是马屁精,也要提拔重用;质疑反对自己的,再有才华,品格再高尚,也是不能放心使用。
当然,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对朱由校来说,也是适用的原则。
比如杨涟,在河南巡抚任上干得不错。大倔种,什么宗藩、权贵、士绅,犯了国法,全都是铁面无私。
至于所上的奏疏,朱由校看得中意的明发,不愿听的留中,全当没看到,没听见。
左光斗也是一样的处置原则,在陕西好好搞你的水利,朝堂上的事情别掺和。陕西整得差不多了,还要任他为巡河钦使,视察监督各地水利设施建设呢!
还有东林党的中坚人物李邦华,接任毕自严的天津巡抚,倒也是兢兢业业,使天津逐渐成为北方最大的海港,为南粮北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正因为并未以标签区分官员,动用厂卫、重用督察院所清洗的贪渎官员,也就不会引起太大的朝野舆论。
罪名确凿,就是处置得很重,比照太祖扒皮揎草、六十两即砍头,还是不够“残暴”的。
但朱由校的严刑惩贪在效果上却不比朱太祖差,什么原因呢?
其实也很简单,贪官一人犯罪,全家都跟着倒霉,流放到荒僻之地,九死一生,比立刻砍头也好不了多少。
连坐、株连,朱由校用的就是这种残酷、不人道的办法,但震慑力却非比寻常。
你不是贪吗,最后给你抄家,啥也不给你留,还让你父母兄弟、妻子儿子跟着遭殃。
一年多来,朱由校一直禀持着这样的严刑酷法。人没杀多少,贪渎之风却基本刹住。
所谓的刹住,当然是遭到处罚的贪官少了,但还要深挖,还要追究,还要坚持不懈。
别以为退仕归家了,就万事大吉。也别以为这只是一阵风,朕在位期间,严打态势都不会改变。
“微臣谢陛下隆恩。”孙承宗跪倒叩头,随即被皇上命宫人扶起。
“孙师平身,赐座。”朱由校笑呵呵的很高兴,刘兴祚反正基本上算是大获成功,正在赶来京师的路上,辽南根基稳固,形势大好啊!
而给官员们的福利待遇——防暑补贴,也落实到位。别人没资格当面谢恩,只有孙承宗在奏报军务之时,才有这个机会。
孙承宗也很振奋,辽东形势虽然一直在变好,但到现在,才算是扭转过来。建奴四面皆敌,除了龟缩,似乎并无良策。
只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皇帝依然稳如老狗,非但没有催战逼战,反倒主动下旨令各军休整。
按照孙承宗对皇帝的了解,知道这又开始憋大招儿了。依着现在军工的生产速度,以及运输能力,至多半年,各部粮弹充足后,肯定又要搞什么大行动。
其实,孙承宗并不知道皇帝的全部心思,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沉稳的原因所在。
要说后金目前所处的形势,确实很恶劣,但比历史上的最低谷,也不算差得太多。
在皇太极登基之初,明军西有宁远坚城,东有皮岛毛文龙,朝鲜亦是敌对,西北则有蒙古诸部,北方黑龙江流域还有索伦等部。
而且,后金不久之后又遇上了大饥荒,要不是袁大人卖粮给蒙古人,饿也把后金饿垮了。
所以,对于目前后金的劣势,朱由校也没有轻视低估。更没有催战逼战,而是积蓄力量,准备再重击后金。
不催战逼战,也不是就彻底息战。朱由校还有秘旨,要辽南、东江本部,以及辽西熊廷弼,要袭扰不断、各战轮战,让后金不得消停。
而再次大反攻的时间,朱由校初步定在了冬春交接。一方面,有利于辽西军队过辽泽;另一方面,明军的装备应该更换完毕,粮弹储备也支持大的军事行动。
还有一点,根据历史的了解,以及搜集到的情报,后金的粮食储备已经很少,甚至是消耗将尽。
辽南的失守,以及秋天明军要采取的袭扰烧田,更将大大加快后金的饥荒来临。
饥荒一起,后金的形势将是大坏,再加上四方发力,将后金打得半残也是大有可能。
而且,后金内部的纷乱也是大概率的事情。这就要看纳拉忠明那边的作用了,降夷来投,人心不聚,后金各部不能团结,才是最为致命的。
所以,朱由校才要以稳求胜,等待着自身战力的增强,敌人的衰弱,再大举发动。
操之过急的话,一旦失利,可能就给了后金喘息的机会。
现在三方明军紧逼,也弥补了朝鲜和蒙古诸部这较弱的盟友。使得后金需要全力应付,抽不出身去抢蒙古人的牛羊马匹,以及朝鲜的粮食人口。
粮食物资快耗尽,又抢掠不到进行补充,大饥荒将对后金造成怎样的打击,是可以预料到的。
孙承宗坐下之后,将整理好的军报一一奏上,特别讲到了刘兴祚,请示万岁如何处置。
对于反正归明的刘兴祚,孙承宗认为加官恩待是正确的。但是否能够相信,他持保留意见。
也就是说,孙老师想把刘兴祚留在京城,给个好听又虚的官职,并不给他实际的兵权。说白了,就是好好养着给外人看的。
朱由校对此没作最后的决定,在他看来,这样做固然稳妥,但却透着不信任,达不到他的目的。
当然,历史是历史,他也要看过刘兴祚,并考察一番后,才能决定是否重用。
除了刘兴祚的安置,就是皇帝要召熊廷弼和毛文龙入京陛见述职的秘密安排了。
孙承宗认为应该分开召见,时间在秋天比较合适。朱由校在时间上没有异议,但却不同意分开召见的安排。
“朕知孙师担心熊、毛二人不和。”朱由校缓缓说出自己的理由,“但平辽大计,将帅不和、军队分心乃是大忌。辽镇、东江镇乃是平辽主力,不能精诚团结,密切协同的话,终会坏了大事。”
孙承宗确实有些担心,在他看来,现今的形势下,熊廷弼、毛文龙该是换掉一个的时候了。
当然,他比较看好科举出身、文武全才的熊廷弼,对毛文龙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将军,不是很青睐。
“如果熊廷弼和毛文龙能同舟共济、精诚团结,岂不避免了临阵换将的弊端?”朱由校没有否决孙承宗的提议,可也没有轻率赞成。
历史已经证明,辽东战局一坏再坏,很大程度上便在于朝廷的频繁换人。
熊廷弼第一次主政辽东,已经压制住了后金的势头,如果不是换上文官袁鸣泰,辽沈未必会失守。
等到老熊第二次出山收拾残局,文官集团又弄出了王化贞来分权掣肘。要不是皇帝果断出手,历史的悲剧又会重演。
现在,经过几次防守反击战,辽东形势已经扭转,也意味着平辽大业进入了关键阶段。如果能不换将而达到目的,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关键是换将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高级武将虽多,可要么不熟悉辽东和建奴,要么就是资历不够,难以服众。
反正,朱由校觉得能接替熊廷弼或毛文龙的,除了孙老师和袁老师,还真是不能让他放心。就算是孙老师,在他心目中,也只是勉强够格儿。
“万岁持重谨慎,微臣钦佩。”孙承宗也没有太过强项,毕竟这都没有最后决定,如果能象皇帝所说,熊、毛二人能捐弃前嫌,自然是最好的。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孙师不必如此,朕还年轻,有些考虑不周之处,需要孙师、袁师这样的老臣出力扶持,谏言纠正。”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兵部优选津镇、登镇水师将领和官兵,组建辽东水师的工作,又要劳孙师费心,抓紧完成了。”
辽东水师听起来名号很大,其实就是以辽河、浑河等河流为主的内河水师。
组建之后的前期工作是运输,以节省陆路的耗费。等到熟悉河流航行后,也将成为进攻建奴的主要辅助力量。
“兵部已行文津镇、登镇,由他们挑选水师将领,拔调官兵和船只。”孙承宗赶忙拱手答道:“另外,还将从辽镇、东江镇挑选熟悉地理的兵丁,共建水师。”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孙师知道辽东水师的重要,不仅是运输物资,将来可能还要与建奴作战,很是重要。”
“微臣明白。”孙承宗躬身答道。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提醒道:“调熊廷弼和毛文龙回京述职之事,一定要保密。朕决定走密奏程序,不走兵部行文。”
孙承宗想了想,稍显无奈地躬身应承。
这虽然不太合程序,但孙承宗也不是迂腐之辈,知道保密是为了不让建奴知晓,也是从大局出发的最佳选择。
辽西、辽东两大兵团的指挥离开前线,对建奴来说,绝对算是可趁之机。若是借此发动,群龙无首之下,说不定会有麻烦。
当然,熊廷弼和毛文龙入京述职,肯定会安排临时接替自己的人。东江镇可能就是苟真怀或陈继盛,辽镇估计是何可纲或马乘飞。
两人述职后,也会赶在河流冰封前返回各部,不使建奴有可乘之机,也为反攻行动提早进行布置。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引导民间舆论,献俘礼筹备
在民间,《大明论坛》渐渐取代了朝廷邸报的作用。上面的内容更详实,对皇帝和朝廷的政策走向,讲述得更清晰。
最近的一个多月,报上正连载辽东战事的始末。从后金叛明开始,已经说到了熊廷弼第一次因党争去职,换上了文官袁应泰。
尽管这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但朝堂上的争执,熊廷弼去职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有很多人都清楚明白。
通过这样描述清楚明白的事情原委,党争的恶果,不顾大局只顾争权夺利、私心自用的各派官员的嘴脸,可谓是暴露无遗。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皇帝的又一次不留情面的揭露和鞭挞,其对党争误国,对私心官员的痛恨,可见一斑。
同时,这也是皇帝为自己大量罢黜官员找到的理由,占据的道义的高点。
尽管连载还在继续,但结合已经发生的辽沈惨败、广宁危急,再看看现在辽东的形势,很多人也猜到了这是皇帝在证明自己策划的正确和高明。
事实胜于雄辩,这两年明军扭转颓势,大小捷报频传,确实是很有力的证明。
而更有力的明证不断传来,再次在京师掀起了欢欣的气氛,并很快以更加普及的方式在民间扩散开来。
啪!响木一敲,茶楼酒肆内,说书人讲起了千八勇士血战上万建奴的壮烈事迹。
故事开始还有些单薄,但很快便在柳麻子、赵铁嘴等人的加工下,变得丰富而详实,逐渐达到了“荡气回肠”、“血脉贲张”的程度。
这种宣传形式其实比报纸更容易让百姓接受,毕竟是雅俗共赏,识字的老百姓也少之又少。
而通过说书人的嘴,在民间进行舆论宣传,也是朱由校的一次试验。如果效果好,别的艺术形式也将被采用。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岁语不要讲,表一表打虎好汉武二郎;谁说三碗不过岗,白酒啤酒来个一扫光……
对,拿小竹板连比划带白话的那个,满口山东腔的,朱由校还是觉得满有意思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不管怎样,民间百姓喜爱的艺术形式,其实都可以进行舆论宣传,只是普及和受欢迎程度不同罢了。
很多人并不理解皇帝这样做的原因,包括具体执行的御用笔杆倪文焕。
圣人都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平头老百姓嘛,大字不识的,向他们宣传有啥用?有报纸,给读书人看就行了。
其实,这和皇帝下旨给生员的优待加上条件一样,免费教书,很多人都不理解。
普及教育,提高整体的国民素质,这些高大上的名词,显然是朱由校不想说出来,也没多少人能明白的。
自古以来,受教育都是少数人的事情。老百姓嘛,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很厉害了,何况是读书看报?
但读懂告示知道国家的政策法令,看懂文书不受骗,却正是朱由校对于百姓教育的基本要求。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目标,可并不妨碍朱由校从现在开始进行布置,迈出第一步。
再说回到在民间进行舆论宣传,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的形式,就象后世军队中的文工团,乡间的唱大戏一样,受众面更广,引导性更强。
老百姓是最容易被忽悠的,没文化呀,不引导行吗?军人的社会地位不是低嘛,光是皇帝,或者朝廷努力还不够,民间的传统舆论也相当重要。
在广宁战役时,西平堡的刘一贯等英烈便得到了皇帝的优抚,并在报纸上进行了宣传;现在,借着此次大胜,不仅是报纸上,民间的口口相传也跟上,效果才更好。
而一千八百勇士的壮烈刚刚掀起风潮,讨伐攻灭后金的盟友科尔沁部,全歼五千建奴并活擒后金二贝勒阿敏的捷报,又接连传遍了京师,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尽管这两年来时不时地就打个胜仗,旅顺堡光复、金州光复,现在更是光复广宁和辽南,但消灭如此数量的建奴,生擒如此高级的敌将,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贝勒是个啥官儿?”有人懵懂地询问,立时招来别人的白眼。
“老奴自称为汗王,他的子侄封的最高阶就是贝勒。”有人现出鄙夷之色,解释或者叫显摆,“相当于王子,一共才有四大贝勒,这个阿敏乃是老奴的亲侄。”
哦,哦,询问者有些恍然大悟,挠着头说道:“想起来了,那千八勇士战建奴,不就是和什么大贝勒代善领的兵在打?”
“大贝勒代善是老奴的儿子,原来相当于太子,可因为耳朵软,听妾室的话,虐待亲儿子,被废了太子之位……”
对建奴的事情能知道得这么详细,是报纸的作用,也是说书人的作用,更是朱由校推动的作用。
就象评书《说岳全传》最流传的时期,再没文化的百姓,也知道故事的大概。知道反面人物金兀术、金弹子、哈米蚩吧,知道英雄岳飞、岳云、牛皋吧!
老百姓了解建奴的情况,知道英勇战斗的明军的名字,再加上朝廷的重赏激励,形成关心战事、尊重军人的风气,正是朱由校的目的之一。
“没有更详细的战报?”皇宫内,朱由校却不是很满意。
朱由校当然知道更详细的奏报还在路上,这只是最先送到的简报。
因为这是很严格的规定,战斗无论大小,也不管胜败,一定要有详细的汇报。兵部留档,武学留档,并进行分析研究,再分发给各部。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是一句空话。每一次的流血牺牲,都要有价值。
正因为有这样的机制,明军各部才能吸收友军的经验和教训,不断地调整,不断地进步。
比如广宁之战,暴露了建奴的攻坚之弱。如果排除内奸作乱,以守代攻,才是处于低谷的明军的正确选择。
再比如旅顺堡防御反击战,就给其他明军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也证明了胸墙加战壕能够有效提供防护,并对敌人进行有效杀伤。
不必亲身经历,尝到胜利或失败的滋味,更不必多浪费士兵的生命,战术打法就能得到改进,正是因为这种不断的分析和总结。
所以,朱由校振奋之余,也更想知道战斗的详细经过。
骑兵在野战中击败以骑射著称的建奴骑兵,虽然有些拗口,但称为里程碑也不为过。
到底是骑兵墙起了大作用,还是用其他的战术打法获胜,朱由校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入秋之后,京营的大量骑兵便要开拔赶往辽西。如果能从此战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对于下阶段作战至关重要。
见皇帝似有不悦,王体乾赶忙陪着笑脸说道:“皇爷,此次献俘礼是不是搞得隆重些?建奴的二贝勒呀,能够生俘,可是不容易。”
被王体乾岔开了思路,朱由校也觉得自己操切了。想想献俘礼,觉得自己这次要好好表现一下,临御万民的感觉,可不是经常能有的。
上一次献俘礼,因为徐鸿儒这个王八蛋而搞得心情不好。这一次,做个补偿的同时,也令世人看到皇帝的权威,消除更多有可能的阻碍。
皇帝也要刷声望,也要刷权威,这不稀奇。皇权强大,才能压制住文官集团,才能让他走得更远,走得更快。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颌首道:“振奋民心士气也好,朕这就下旨,调些英雄入京,效果应该更好。”
英雄是现成的,还正在热播呢,正是一千八百勇士中的幸存者。
朱由校已经准备以他们为骨干,组建最强的混成协,并将赐名“磐石”,取巍然不动之意。
边军入京?王体乾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了关键词“英雄”。明白了,现在外面谈论的英雄,听说只剩下了几百人。
归化骑兵能建此大功,也应该赐名赐旗。皇帝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论功行赏。
还有以步兵击退代善的辽南三协,以及其他各部有功官兵,就是不赐名赐旗,赏银和勋章也不能吝啬。
“传董其昌入宫觐见。”皇帝抬起头,发出了有些突兀的谕旨。
王体乾赶忙派人去办,却不知道皇爷怎么一下子从献俘礼想到了董大人。
废话,有董大师在,设计个logo旗帜啥的,还有皇帝亲自动手?打木匠没问题,当美工嘛,朱由校觉得不是自己的专业。
……………………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么大的世界,那么多的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皇宫内的朱由校只看到了全歼建奴骑兵,生擒大鱼阿敏,并没把正在押往京师的科尔沁部战俘放在眼里。
但有人却在惦记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担心着亲人的安全。
马车在辚辚前进,在坑洼处颠了一下,才让锁眉沉思的海兰珠抬起头,有些呆呆地看着沿路的景致。
要说景致,只能用荒凉来形容。广宁虽被光复,但暂时却不会安置百姓,属于军管的地界。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一是避免百姓遭到战乱的荼毒,万一建奴或蒙古人偷袭进来呢?其次则是有助于军事行动的保密,这和当初尽迁辽民是一个道理。
虽然辽民可以偷过辽河逃亡过来,蒙古诸部也在交还汉人,但在广宁地区只是过路,是往锦州、宁远进行安置,或是前往内地寻亲靠友。
说白了,进来容易出去难。除了负责马市的中华商会,再没有汉人会出关。后金或蒙古诸部派来间谍,很难再潜出去。
这一招儿很好使,后金得不到及时且准确的情报,只能从镇抚司故意留下的缺口带出去有限的信息。经常看假报纸,会有怎样的判断失误,也能想到。
比如努尔哈赤相信了明廷抽调九边精锐赶来辽西增援,就只能在辽沈集结重兵,其他地方的兵力自然不敷使用。
海兰珠三人的目的地是大明京师,因为那是献俘的终点。没办法,她们再心急,也得依着官员和明军的安排,想赶路追上亲人,却是不太可能。
已经换上了汉人的衣服,虽是粗布,却凉快了许多,尽管这无法消解心中的悲苦和忧虑。
“听他们说是往海边坐船。”布木布泰刚打了个盹,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问着达尔罕,“大海是个什么样子?比绰尔河还大吗?”
达尔罕还没说话,前面赶车的明军士兵已经笑了起来,说道:“小丫头,在蒙古人那里呆得太久,只知道什么绰尔河。要是和大海比呀,就是小水洼和大湖泊的差别。”
布木布泰自觉失言,进入明境了,要少说话的。
“你们是前往内地的,要先坐船到锦州港,再换乘海船到天津上岸。”明军士兵详细介绍道:“没坐过海船的话,当心晕船啊!”
达尔罕赶忙陪着笑脸问道:“敢问军爷,可有防治之法?”
明军士兵笑了笑,说道:“办法也简单,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效。拿块姜……”
海兰珠心中叹了口气,再难也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了。前天一大队骑兵经过,押解着后金的俘虏。听说里面有个贝勒,可是很大的官儿呢!
幸亏没往后金去找姑姑,否则正和明军撞在一起,不能逃脱的话……
马蹄声在后面响起,布木布泰悄悄扯了下阿姐的衣袖,示意她往后面瞅。
几个蒙古装束的武士在十几个明军骑兵的陪同下,策马奔驰过来,却是扎鲁特部首领昂安的儿子努克。
这个年轻人是应邀前往京师觐见大明皇帝的,内喀尔喀五部都得到了邀请,邀请各部首领的子侄部前往京师。
朱由校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蒙古诸部的年轻一代身上,让他们见识下大明的物华丰茂,接受下大明文化的熏陶。
这个办法也并不新鲜,明朝给各土司子弟建学校,招他们来学习,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思。
蒙古人?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看到熟悉的服饰,不自觉地盯着看,猜测着这个能带兵器,还有明军相陪的蒙古人是何身份?
努克意识到两道目光盯着不放,微皱眉头转脸去看。当看到是两个女子时,他愣了一下,但看到女子的脸庞,目光便转不开了。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题
把辽民重新安置在辽西、辽南,既能就地生产,减轻驻军对后勤运输的压力,也彰显出皇帝和朝廷对于平辽的信心。
之前尽迁战区百姓,皇帝可是打着爱民恤民的旗号,不忍大明子民遭到战火的荼毒。
现在把解救出来的辽民妥善安置,则在明明白白地表示,建奴已经打不过来了,明军有信心御敌于光复区之外,有信心保护光复区的百姓。
可也不是全部的光复区都安置百姓。广宁地区就是军管,还有辽南的部分地区,以及镇江堡周边,主要就是还不算稳固的地方。
即便如此,锦州、宁远、金州、复州、铁山、义州这些地方,安置十数万辽民也是绰绰有余。
这十数万辽民主要是从复、盖两州解救出来的,历史上刘兴祚反正失败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被建奴屠戮。
东江军这边的煽惑策反也一直在进行,不时有辽民冒着生命危险逃出建奴统治区,积少成多,人数也是不少。
别人视这些身无长物的百姓为负担,朝廷却尽其所能地接收并救济他们。海上运输连续不断,漕运的粮食物资也转到登州和天津,再跨海运输。
投入是巨大的,即便是朝廷财政已经有了很大改观,皇帝还紧着划拉,可总体上还是比较紧张的状况。
当然,这是没有动用皇家内帑的情况。不是皇帝没有私房钱,而是不到万不得已,朱由校不想给户部养成那个坏习惯。
那么大的帝国,世界第一也不是吹嘘,竟然会支应不起一场局部的平叛战争?嗯,就是两场、三场,也不可能拖垮明帝国呀!
这是正常的想法,尽管要实现也很不容易,但朱由校知道光靠内帑贴补,绝不是长久之计。
平辽,平奢安之乱,固然消耗巨大。
可到了小冰河期的高峰,大半个国家都要灾患频繁,成百上千万的百姓陷入饥荒,所需要的粮食物资恐怕更多。不把朝廷的财政捋顺,怎么渡过灾荒?
先不管皇帝怎么筹措物资,怎么多方敛财,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且要简单许多。
刚被安置的辽民,甚至是还有正在赶往安置地方路上的百姓,显然是忐忑不安,或者是劳累辛苦的。
而已经在辽东沿海岛屿,以及辽南等稳固地区安家的辽民,却已经安稳安心,日子也是越过越好。
安稳安心是因为明军越打越强,已经将建奴逼回内陆,基本构不成威胁。
比如旅大,由于明军把防线向北推到复州,这里好象就成了后方。虽然建奴未灭,但和远在京师的百姓一样,都有远离战乱的感觉。
蓝色的天空上,几朵懒懒飘动的棉花团似的白云。河水轻轻荡起微波,碧绿的水色,又增添了倒映于水中的浮云的颜色。。
英子跟在爹爹推的板车后,踏上了木桥,离家里又近了一些。
英子爹脸上带着笑意,这一趟又赚了些钱,他盘算着给女儿预备的嫁妆又能添上多少。
他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却还有几分小聪明。
看准了军队驻扎需要大量的蔬菜,看准了军队对老百姓也不强买强卖,他把分到的土地大部分都种了菜蔬,只有一小部分种了官府要求的番薯。
蔬菜长得快,只要勤浇水,勤除草,再加上点农家肥,可比粮食作物的时间短,见效也更快。
当然,英子爹的决定也冒着风险。当时的农户,谁不得种出差不多够自家吃的粮食,剩下的田地再考虑其他的作物。
你不种粮食,光靠买的话,到底不保险。粮价上涨还在其次,要是因为什么意外原因断了粮呢?
就说现在的旅大地区,粮食是配给制的。军队自然是优先供应,老百姓呢,只能按家中人口得到限定数量的。
等过了秋收,分到土地的农户,连配给制也要取消。除非遭到了大灾难,才能指望朝廷的赈济。
“不是有番薯吗?”英子爹对于女儿的疑虑,再次笑着解释道:“听说那东西产量可高了,够咱俩吃的。”
英子翻了翻眼睛,说道:“光吃番薯哇?不喝粥啦,不蒸馒头啦,过年不吃饺子啦?”
英子爹嘿嘿一笑,说道:“俺就不信了,有钱会买不到粮食?商铺里不卖,咱买农户的,买乡邻的。”
眨巴眨巴眼睛,英子还真觉得老爹想得不错。
对于辽民安置,三年是免赋税的,种粮食的农户不用缴纳赋税,收获全是自己的。以前可能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现在嘛,手中应该会有些余粮吧?
英子岔开了话题,反正事已至此,再怎么抱怨也没用。
“听说村上安置了几户新过来的人家,您看着还可靠吗?”
英子爹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有啥可靠不可靠的,要说穷嘛,跟咱们刚到海岛上安家一个样儿。”
“谁说穷富了?”英子快走几步,拉过车上的绳子套在肩上,让老爹省点力气,开口说道:“人心隔肚皮,他们不会是建奴的奸细吧?”
“那不能。”英子爹用力摇头,说道:“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初来乍到的,对村上人客气的很。”
英子有些无奈,知道老爹根本不知道内幕,她也是听张柱子说起,才知道老百姓的安置也是有说道的。
比如旅大地区,已经算是后方,有奸细混进来,也出不去。只要让他们没有乘船报信儿的机会,刺探到了什么情报,也没用。
而其他比较靠近防线,有可能给建奴偷风报信儿的地方,安置的百姓便有条件限制,至少是拖家带口的,才比较让人放心。
英子想到村上有后备军,心里也安定了不少。觉得就算有奸细,也定然不敢做坏事,得老老实实地呆着。
“闺女,歇会儿再走。”英子爹在树荫下停下脚步,招呼着英子坐在板车上。他掏出烟袋锅,瞅了一眼姑娘,走开几步,寻了个下风处坐下。
英子把车上的鸡笼挪了挪,刚买的小鸡喳喳地叫着。她坐下来,随手从包里拿出彩线,开始打缨络。
英子爹看着女儿灵巧地做着活儿,边抽烟边想:不知道是打着玩儿,还是给哪个后生的。年纪也到了,可探过几次口风,姑娘一点不着急呢!
英子想象着柱子哥把缨络贴身带好,走到哪也想着自己,不禁微笑起来,脸上也浮起了几丝红晕。
…………………
老百姓不知道安置有说道儿,也不知道啥时能把建奴彻底平灭,但战火逐渐远离是能感觉到的。
而明军的将领们,却在地图上能看到建奴的失势,更能通过不断的胜利,感觉到平辽的曙光。
训练场上,这边的新兵在老兵的带领下,正在呼喝连天地练习着刺杀;那边的新兵则在机械地重复着装填弹药、举枪射击的动作。
孔有德熟练地打开铁制烟盒,抽出一支套上烟嘴,点着后吐出浓重的烟雾。
军饷足额发放,对他这个级别的军官,抽烟卷已经不算什么奢侈的事情。何况他独身一人,也没有攒钱成家的念头,饷银全都吃喝抽,也不心疼。
部队已经补充完毕,以老带新的训练也用不了一两个月,他的右协就又齐装满员,战力也恢复得差不多。
虽然还是领一协官兵,但军功已经使他升了一级,乃是副将之阶。而且,兵部已经行文,辽南左、右两协将重新编制为混成协,总兵力定为八千。
步、骑、炮、辎,还有新增加的工兵,混成协完全能够独立作战,这意味着朝廷要加快平辽的进程,对建奴展开更大的行动了。
这一点也不难猜,如果没有这样的目的,朝廷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投入?
只不过,令孔有德有些怨言的是新建的混成协,将分薄左右两协的人马和战力。
尽管新建混成协的骨干也是左右两协出去的,但独立建制后,与左右两协便是友军,不再是从属关系。
而且,兵部行文还命令左右两协抽调精兵强将,充实“磐石”混成协。
精兵强将啊,谁不需要,谁舍得放出去由别人统领?
孔有德琢磨着是不是耍点小手段,给“磐石”混成协拔调些比精兵强将稍差,但也是有经验的老兵。
抬头看到张盘带着两个亲兵走近,孔有德甩开思绪,伸手大声招呼。
张盘走到近前,笑着问道:“孔兄怎地没去看新运到的火炮?”
孔有德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火炮嘛,自有炮兵军官指挥施放,某是外行,看也白看。”
张盘摇了摇头,严正地说道:“孔兄此言差矣!若是不能了解己军的装备和效能,又怎么在对战时排兵布阵,制定战术?”
孔有德挠了挠头,说道:“这个某自是知晓,刚刚不过是随口一说。”
停顿了一下,他苦笑叹气,说道:“某刚才在想抽调精锐组建‘磐石’的事情,心中有些纠结。”
张盘笑了笑,说道:“那又有何纠结?遵皇命便是了。”
皇命?而不是上命?
孔有德心中一惊,皱眉思索。
皇帝赐名“磐石”的旨意还未下来,孔有德以为只是兵部的命令,却没考虑到是皇帝的意思。
经张盘这么一提醒,孔有德才恍然明白。新建的混成协不仅将有左右两协的精兵强将,还有从辽西抽调的精锐,皇帝的用意很深啊!
张盘待孔有德的烟抽完,才靠近过来,随便地一坐,说道:“别不舍得调人,也别想糊弄。混成协以后的作用大着呢,冯大铁等人虽然忠勇无畏,可想领一协人马,能力还是不够的。”
孔有德眨巴眨巴眼睛,颇有些心热,但还强绷着,试探地问道:“老张,依你看,万岁会派谁去统领?”
张盘想了想,无奈地摇头,说道:“某想不出来。”
孔有德咧了咧嘴,颇有些后悔地说道:“当时若是某亲自率领三营就好了。”
张盘呵呵一笑,说道:“那就该治你擅离职守之罪了。”
停顿了一下,张盘继续说道:“其实,咱们也不用眼热。好好训练,左右两协还就不如混成协了?”
孔有德摸着下巴的胡茬,颌首赞同,“这话说得没错,要是武器装备一样,咱们还真敢跟混成协比一比。”
张盘抽出靴中匕首,也不拔出刀鞘,在地上划着曲线,指点着说道:“混成协再强,也不可能直接打到辽沈,左右两协便是最得力的友军。再加上辽西友军,对辽沈形成夹击之势,总攻的时日不会太久了。”
独立兵团?!
孔有德陷入了沉思,难道朝廷要把东江镇进行划分?辽南会成为另一镇明军?
按照目前的兵力情况,辽西、辽南、东江本部可以作为三大集团,也确实对建奴形成了三面围攻的态势。
本来辽南的兵力是最弱的,全靠登镇调兵才有出击之力。但混成协建立后,便与东江本部不分上下,都是三协的人马。
关键是辽南的位置很重要,直接北上进攻,攻克盖州、海州后,便直指重镇辽阳,后面就是沈阳,等于是打到建奴的老巢了。
辽西明军还有个辽泽不好过,东江本部离得更远,直捣黄龙的话,辽南是最为方便的。
“火炮、火枪、粮弹物资,还有马匹,朝廷不断向辽南投入,用意应该很明显了。”张盘笑着说道:“咱们已经是平辽的主力,建功立业近在眼前,就看咱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儿了。”
“谁敢说咱们没本事儿?”孔有德眯了下眼睛,说道:“以步兵大破建奴,咱们是第一个吧?别人都得跟着咱们学呢!”
“要跟着咱们学的东西多着呢!”张盘也显得自信满满,说道:“某这些天研究琢磨,发现步兵战阵还有不少能够改进的地方。”
“说来听听。”孔有德瞪大了眼睛,显得甚是急迫。
建功立业,加官晋爵,把这当成人生目标,一点毛病也没有。特别是遇到了不吝啬于此的皇帝,谁还不赶紧努力奋斗?
什么功利之心,往上爬是人之常情好不好。不想升官,不想封侯,淡泊名利你当什么官儿呀,那不成傻子啦?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岁,该修三大殿啦
皇权之所以强大,不是在于杀伐决断,而是在于能让你加官晋爵、光宗耀祖。再往深里说,能名垂青史。
所以,明君有臣子拥护,昏君、暴君也有一帮拥趸。不管是忠心侍君,还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其实并不重要。
这是朱由校的理解,他不知道臣子们内心怎么想,他只看工作是否让他满意。
换句话说,如果真到了王朝末日,要一群死节尽忠的臣子并没有实际作用,扶危济难的擎天保驾之臣,才最重要。
现在还没到那么惨,要求自然也大大降低。有工作能力当然很好,能力差些可有执行力,能把朝廷的政策落实下去,那也是个不错的官员。
不需要你完美或超额地完成任务,循规蹈矩、不折不扣地执行还做不到的话,管你诗词文章多么华丽优美,多么廉洁贫困,也是不合格的庸官,那还要你何用?
“王卿。”朱由校看着恭谨坐在绣墩上的王三善,对这位老臣还是很尊重,语气和缓,“京察工作做得很好,做到了公正公平,朕心甚慰,稍后便有嘉赏。”
王三善赶忙躬身谦谢道:“此乃臣职责所在,不敢当万岁嘉赏。”
“现在有多少官员,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朱由校感慨一声,摆了摆手,似乎能挥去心中的不满,继续说道:“王卿对大明的情形已经很了解,辽东、西南战事未停,各地又有灾患,使得朝廷财政紧张。朕不欲加赋税而苦百姓,而大明积弊丛生,也是该改革振作的时候了。”
“微臣明白。”
王三善虽然入京,但对西南战事还甚是关心,随着明军的武器装备不断增强,奢安叛军已经难以突破围困,只能是坐以待毙。
当然,这个办法比较耗时,对朝廷财政的压力更大,但却是最为稳妥的取胜之道。
去年的金花银,朱由校便投入到了西南和辽东;今年的,他也做好了继续支撑战事的心理准备。
而王三善是少有的有军事谋略的文官,对朝廷的围困战法有些微言。他当然不知道,正是他的轻敌和性急,才被皇帝调回京师。
今年的京察交给王三善,也是皇帝再三考虑后所做的决定,使京察不致成为各党相争、打击报复的工具。
能者上、庸者下,皇帝并不想玩儿什么权谋,直接把王三善调进京,堂堂正正地对官场进行了整肃。
时不我待,哪有时间缓缓图之。连亡国之君崇祯,对官员都是想罢就罢,想杀就杀,何况是现在的朱由校?
王三善干得不错,朱由校除了要嘉赏,还要继续委以重任,派往江南,对南京的官员进行整肃。
南京作为陪都,同北京一样,也有三省六部等一套机构。但南京的机构和官员,并没有多少工作可干,倒是经常成为官员养老赋闲的所在。
以前,明廷认为有南京陪都在,无非就是多发些俸禄,多养些官员而已。
但到了朱由校这里,他却要进行一番整肃,不想养那么多白吃饭的嘴。
况且,江南经济发达,乃财赋重地,商税的收取,工商的发展,都是朱由校关注的重点。
当然,王三善的职责只是整肃官员,相当于皇帝的刀。发展工商,收取商税,则另有专业的官员负责。
信王朱由检和唐王世孙朱聿键负责的是打击官商勾结,以江南为主;再加上整肃南京三省六部的王三善,相信会有更大的效果。
清除一个白吃饭的官员,惩治一个官商勾结的贪腐之辈,省下的不仅是俸禄,更为江南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在皇帝看来,江南发展的潜力还远没有被发掘出来。
海贸的商品,主要便是江南出产。但生产规模和产量并不令人十分满意,也怪不得西夷争着抢着和大明做生意了,完全是供不应求啊!
皇帝跟王三善讲完了新的差遣,又不忘提醒道:“官员清廉固然是好,但清而庸碌亦不是朝廷所需。”
王三善有些执拗地拱手奏道:“启奏万岁,微臣以为清廉乃是做官的第一操守。只要清廉,便不会苛待百姓。”
这个老倔头儿!朱由校有些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觉得先迁就一下也没多大关系,也不想和他辩论。
在朱由校看来,清廉固然重要,但无能庸碌也不可取。牧民一地,造福一方;为官一任,有所作为,这才是官员应该具有的品质。
但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不仅仅是王三善有这样的思维,老百姓也一样。不管你造没造福地方,只要清廉,只要没鱼肉百姓,就能得到老百姓的好感。
好吧,皇帝已经给官员涨了工资,提高了待遇,正常情况下也不会穷困,清廉也能有些体面。
但你能不能让治下的老百姓也过上好日子呀,能不能在大灾荒来临前让老百姓有些积蓄,能不能在大灾荒时应对得力呀?
朱由校之所以没有和王三善强辩,也是觉得自己的要求似乎有点高,有点超前。
清廉已经挺难得了,还要很有工作能力,带领百姓奔小康、战灾荒,这确实有些苛责了。
“万岁。”皇帝退了一步,王三善却还没完,躬身奏道:“听说万岁要动工修建三大殿?微臣以为当修,早就应当修。微臣愿捐出两月俸禄,以助重修三大殿。”
朱由校有点蒙,大兴土木不是劳民伤财嘛!太平年间还行,可辽东、西南还打仗呢,朝廷财政还很紧张,这老倔头怎么不是劝谏,倒是捐资赞同呢?
明成祖永乐十九年,故宫三大殿被雷击起火,其主殿奉天殿被烧成白地。随后的十多年里,故宫仍然年年火灾。一直到朱棣死的时候,三大殿的重修都还没有完工。
嘉靖年间,雷击再一次让三大殿起火。这次火势凶猛,一共烧毁三殿二楼十五座宫门。
到了万历年间,三大殿第三次遭到雷击,火势熊熊,将三大殿的主建筑群完全夷为平地。
与朱由校想的不太一样,三大殿被烧毁后,积极主张重修的不是万历皇帝,而是下面的群臣。
因为三大殿具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义,所谓“足以耸万国之瞻矣”。
而三殿被焚后留下的残垣断壁,不仅影响皇权的威严,也损害明朝在各国使节眼中的形象。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在后世,你能想象**破破烂烂的样子吗?
三大殿是大明朝对外的脸面,臣子们觉得一片废墟摆在那,在外国使节面前很丢脸,抬不起头。
所以,从万历二十八年开始,官员们便不断上奏,请求万历皇帝下旨,重建三大殿。
可皇帝不急太监急,万历死肥宅对此不理不睬,就是不修。
没办法,官员们退而求其次,上奏道:“三殿大工,诚难骤举。然以廊庙之观瞻、臣民之属望,三门晣建,讵可再迟?伏乞敕下工部储庀土,请及时营建。”
什么意思,就是劝说皇帝,重修三大殿不能短时间内完成,咱们也别啥也不干哪,先修三门好不好嘞?
这么苦心劝谏,万历皇帝还是当没听着。直拖到了万历三十六年,才下旨先修会极、归极两门。
至于皇极门,万历皇帝就是不修,直拖到万历四十七年,才下了将皇极门清基准备重建的圣旨。
然后,万历没了,泰昌帝即位,皇极门兴工。“天启二年六月十八,工部以皇极门工告成,恭请临御,上然之。”
看吧,被万历老爷爷拖了将近二十年,皇极门还是在朱由校登基后才完工的,也算是他当上皇帝后的一件大事。
三门修好了,可三大殿还没开工呢!朱由校也不是没想过给后人留下个完整的故宫,可钱不凑手啊!
朱由校看过工部的预算,光采木就需要九百多万两,吓得他立时打消了主意,咱还是省着这钱,先把建奴灭了,把奢安之乱平了再说吧!
面对皇帝的疑惑和苦笑,王三善缓缓开口解释了一番,认为三大殿已荒弃二十余年,看着残垣断壁会让人感觉大明已是暮气难鼓,使得人心涣散。
象四方藩国、地方官员和进京的士子百姓,看到此番景象会有何感想?重修三大殿能凝聚人心,重现大明盛世,大涨明朝的脸面。
说得挺好啊,似乎三大殿早修好,巍然矗立的话,奢崇明、安邦彥都不敢造反,建奴说不定也要被大明慑服似的。
朱由校眨巴着眼睛,觉得万历老爷爷不犯拖延症的话,早修好三大殿,让那些叛贼参观参观,就都能老老实实地拜倒在巍巍大明的脚下了。
“辽东多木,虽不是金丝楠,松木拼接亦可支撑……”
“不求奢华壮丽,木不求全,石不弃瑕,用料可大为节省,所耗钱财也可大为减少……”
听着王三善的讲述,朱由校觉得相当可以。比如不求奢华壮丽,这是委婉的说法,也就是建议三大殿的形制规模进行缩减。
这是有先例的,嘉靖年间修建三大殿的时候,因为缺木材,只能用“中心一根,外辏八瓣共成一柱,明梁或三辏、四辏为一根”的包镶工艺。形制规模上,比正统年间的三大殿几乎缩水一半。
而从辽东采松木代替金丝楠杉,也是可行的。做好防腐和拼接工艺,一样的能用。
现在辽东战局形势不错,能采木的地方也比较多,这还不算荒僻无人烟的原始森林。
“王卿有心了。”朱由校觉得不错,却没有马上决定,而是慰勉了老臣王三善,表示将交部计议,再最后定夺。
和王三善又说了些前去南京察查的事情,朱由校便让王三善告退了。
修三大殿确实有振作国势的象征意义,因为宫殿的存废与否,也是国运盛衰的一个体现。对于外邦来使,也确实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
但古代传统的木结构建筑却有着不可回避的致命弱点,那就是防火问题。这和欧洲的石头建筑,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别以为有了避雷针就万事大吉,火灾的原因很多,可不光是雷击起火。
所以,木结构建筑很难长久保存,中国现存最早的也不过是唐代的五台山南禅寺大殿。
而且,三大殿在设计上也有问题。各建筑间都有斜廊相接,很容易导致火灾蔓延,一下子就烧了三座。
朱由校沉思良久,终于还是觉得不能着急。三大殿工程巨大,就是再节省,恐怕几百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
而这几百万两银子,就差不多能够支持一年的西南和辽东战事。只要外患消除了,三大殿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拉动大明的gdp嘛!
反正现在的三大殿也不是残垣断壁那般的难看,安置辽民时,以工代赈,废墟都被清除,换上了平整的青砖,还修了花圃,还算能看得过眼。
朱由校自我安慰着,暂时打消了大兴土木的念头。
其实,皇帝还有别的想法。木结构建筑难以持之久远,那石头的,钢筋水泥的行不行呢?
偏殿内,李成成在逗弄着小毛团,煮熟的鸡肝,小猫咪很爱吃。
旁边的范小慧已经偷看了闺蜜好几眼,几次张嘴欲言,却都强行憋了回去。
李成成终于发现了好友的异样儿,转头望着她,笑着说道:“今天怪怪的,有什么事情想说又不说的,咱俩不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啦?”
范小慧抿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今天早上皇爷责罚你了?”
李成成有些诧异,反问道:“为何这么问?你听谁说的?”
范小慧垂下头,嗫嚅着说道:“是我自己听到的。你在里面服侍皇爷更衣,我隐约听见你在呻吟,很痛苦的那种。”
李成成的脸登时泛起了红云,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轻咬着嘴唇,半晌才敷衍着解释道:“不是皇爷责罚,是,是我不小心,脑袋磕在了床沿上。”
范小慧有些恍然,关切地问道:“现在还疼嘛,我给你揉揉。”
“不疼了,早好了。”李成成避开好友的眼神,显得有些慌乱。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五月的心愿,科研的成果
早上嘛,容易冲动,这不怪朱由校。
漂亮的丫头,天热穿得较为单薄,在身边给他穿衣系带,贴得那么近,正常的生理反应,真的不怪朱由校。
当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冲动了。那天晚上,夜高风黑,朱由校干了坏事儿,使李成成变成了他的女人。
所以,李成成说不疼倒不是说假话。
敷衍过去了好友的疑惑和关心,李成成的眼神还有些闪躲,幸好有猫咪分散范小慧的注意力,解除了她的不少尴尬。
正好宫人前来通知,万岁要去少英院,召李成成伴驾前往。
“小心点呀,莫让皇爷责罚了。”范小慧觉得好友说碰头是说谎,肯定是皇爷责罚,还关切地提醒着。
李成成脸又红了,胡乱答应着,逃也似地出了偏殿,真是怕好友老说这事。
外有科学院,内有少英院,青少年和儿童,朱由校并不放松,对他们也寄予厚望。传统观念太难改变,从娃娃抓起,应该是个不错的办法。
而要想在民间提高教育普及率,光下圣旨喊口号是不成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不提高,哪有余钱供孩子读书识字?
所以,朱由校也想好了解决之道,那就是把减赋税同教育挂钩,让老百姓得到实惠,才会有让孩子接受教育的积极性。
总的来说,就是学历和赋税联系起来。这和之前的生员减免不太一样,不是什么秀才、举人,那太难了,老百姓达到那个文化程度也没必要。
小学、初中,就这两个档次,共是八年,从六七岁开始,到十四五算是学成,不给百姓增加太大的负担,十四五的年纪也不是太耽误家里的活计儿。
你达到小学程度,就减免赋税的五分之一,十年不变;达到初中,就减免三分之一,期限也是十年。
其实,按照朱由校的长远设想,农税是要不断下调,发展工商才是财政充盈的保障。
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朱由校也只能让农民再辛苦几年,并利用普及教育的机会,变相地给农民减赋。
也就是说,并不是你过了小学学历的考试,才给你减免赋税。而是从你送孩子入学开始,让老百姓马上就能得到实惠,才真正具有鼓励作用。
至于五年后能不能顺利拿到小学毕业证,朝廷也很宽松,十年减免呢,你再考不过小学,那得笨成什么样啊?
不说别人,看少英院的小五月,期中考试就已经跟上了高年级的程度,尽管是吊车尾,可也让朱由校感到惊讶和佩服。
要说这世上,天才还是有的。别人点灯熬油,天才随随便便地边玩儿边学,就甩得你看不到,上哪说理去?
照这速度,小五月在今年科末的考试中拿到小学毕业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由校欣慰赞叹之余,也想起了小丫头所说的希望得到满足的要求。一个小孩子能提啥要求,估计是吃喝玩乐相关的。朕是皇帝,还办不到就奇了怪了。
今天正好是皇帝规定的休息日,尽管没说明是周日。看着孩子们奔跑玩耍,朱由校的心情便很是愉快。
换个环境,换种心情,朱由校完全不把这看作什么视察,就是随便走走看看,连衣服也换成了宫中侍卫的。
一群孩子们跑过来叩头,山呼万岁,朱由校才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场面呢!除了那个讨喜的小五月。
微服出巡,好久没做过了,就在这少英院找找感觉好了。
“怎么了?成成。”觉察到李成成有些异样,皇帝转过头,微笑着问道:“觉得朕穿得这样不好?”
称呼那么亲密,李成成心中是暖暖的幸福。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上前细心地抚平衣袖上的一点褶皱,含笑说道:“皇爷长什么都精神,也遮不住皇家贵气。”
朱由校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成成的脸,滑下来的时候自然地拉过姑娘的手,转头又去看孩子们的玩耍。
被皇爷温暖的大手握着,李成成乖巧地站在皇爷身旁,跟着皇爷在看景、看人,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朱由校看了一会儿,迈步走上湖边的小路。李成成跟着皇爷,脚步轻快,一点也不急促。
沿边湖边漫步,孩子们少了。为了安全,湖边加高了栏杆,老师也警告他们不能下水。
绿荫遮顶,湖水粼粼,不下水也能感觉到清凉之意。
朱由校抿起了嘴角,对西苑的湖有种特殊的感觉。历史上,小木匠便是在西苑游船戏耍,不慎落水生病,最后驾崩的。
落水生病,可能是受了惊吓,也可能是肺里呛了水,在古代虽不好治,可也不能很快致命。
与泰昌帝一样,小木匠又服用了大臣进献的仙药,名为“灵露饮”,最终卧床不起,一命呜呼。
什么仙丹灵药,朕一概不吃,把命保得好好的。敢来献药的,关监狱里先喂他吃个一两年,死不了再说。
“皇爷——”李成成突然以目示意。
顺着李成成的目光看去,路旁的树木掩映下,有一个石制的小凉亭,坐着个小丫头,正对着石桌上的书本,抓耳挠腮地嘟囔个不停。
朱由校笑了起来,这不是小五月嘛,好象在学习呢!不知道有什么心愿要达成,这么用功。
朱由校示意跟随的侍卫留在原地,他和李成成放轻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
小五月把头发都抓乱了,隐约听到脚步声,更加烦躁,呀呀地叫了起来,“赵大宝,离我远点,再来烦我,揍死你。”
噗卟!李成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丫头还会揍人,听赵大宝这个名字,也能猜出是个男孩子呀!
小五月听着声音不对,瞪着大眼睛转过头,立时看到朱由校和熙的笑容。
用力眨了眨眼睛,小五月认出来了,立时欢笑着从石凳上蹦下来,利索地给皇帝跪下磕头,“民女拜见万岁。”
不用皇帝招呼,李成成便上前一步,拉起了小五月。小丫头不光嘴甜,这头也磕得实在,脑门上都沾土了。
朱由校呵呵笑着,在石凳上一坐,随手拿起书本看了看,说道:“五月,哪里不懂,可以问老师,怎么自己在这死抠,把头发抓得跟鸡窝似的。”
五月咧开小嘴,笑着说道:“奴家先自己琢磨,实在想不通再找老师。而且,奴家觉得老师的水平也不是很高呀!”
嘿,小丫头口气不小。
朱由校伸手相招,笑着说道:“让朕看看,你遇到了什么难题?敢说老师水平低,可不能骄傲啊!”
五月咯咯一笑,拿过书翻开,给皇帝指点着其中的一道题,“就是这道,奴家有些想不明白。”
朱由校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最高难度了,是他前世小学做过的一道。说的是有关船和桅杆,有点立体几何的味道了。当时他没做出来,可也因此而印象深刻。
你光想是不太容易想出来的,只要拿根小棍比量一下,立刻就能套用勾股定理算出来。
当然,所谓的立体概念,对于小五月来说,根本没接触过。就是比她大好几岁的孩子,也未必能懂。
“万岁,看您笑了,肯定会做是吧?”小五月不仅聪明,还会看人脸色呢!
朱由校笑着摸了摸小五月的头,弯腰从地上捡起根木棍,又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放在桌上当船和桅杆,开始讲解。
小五月眨着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只是看皇帝摆出的实物,再讲解几句,她立刻就明白了,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听懂了嘛?”朱由校停下讲解,他也看到了小五月的脸色,也不必讲得太透。
小五月用力点着头,说道:“万岁真厉害,随便看一眼就能做出来。”
朱由校挺了挺胸,满是自豪和得意,小学还没有难住朕的问题。再说,这教材都是朕编的,朕就是参考书,朕就是教材全解。
“五月也挺厉害。”朱由校又摸了摸五月的头,笑着夸赞道:“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做五年级最难的题了。”
五月咯咯地笑着,说道:“因为奴家有心愿哪,就一定要完成对万岁的承诺。”
“什么心愿哪,朕现在就满足你。”朱由校很慷慨地做出了表示。
看到五月的表现,朱由校就很满意了,哪怕没通过小学毕业考试,也不会和这小丫头较真。
“万岁爷不相信奴家嘛?”小五月变得严肃起来,紧闭着嘴巴,看着皇帝。
朱由校笑着说道:“朕当然相信五月。既然你坚持,那便考完再说。”
五月这才高兴起来,颇有信心的样子。
朱由校又询问了一下学校最近的情况,看五月并没有什么不满,也放了心。
“好好学习,也不要累着了。”朱由校起身,对小丫头叮嘱道:“朕和你的约定没有期限,什么时候完成都算数。”
五月这次没有推辞,尽管她觉得今年就能完成。但万岁爷是好意,你得领着,别不识好歹。
朱由校已经了解到情况,也就不用再走再看,和小丫头告别后,返回乾清宫。
……………………
蹄声不紧不慢,毛驴拉着辆车,在众人的注目观望下,拐过弯,转入了直行。
“应该没问题。”徐孚远说完又觉得结论下得过早,便将征询的目光投入王季重。
王季重点了点头,说道:“某觉得可以,就是换了大车,也应该没什么影响。”
“多亏沈兄的指点,才事半功倍。”夏允彝感慨道:“用学究天人一词,怕是也不过分。”
徐孚远对此表示赞同,说道:“接下来,咱们就试验悬挂系统,沈兄说那个才是最好的转向装置。”
在有轮轴的基础上,四轮车是很容易实现的,只需要将前轮的悬挂改为一个大圆盘。可以将车辕与车身衔接的部分与前轮悬挂结合,使得马匹转向的时候,前轮的悬挂也跟随整体转向。
但悬挂方式无法做到太小角度的转向,速度过快的急转向也很困难,且对前轮的悬挂和整个传动体系的结构强度要求较高。
说到这里,应该都明白了,徐孚远等人正在试验的乃是四轮马车,带转向装置的那种。
在明代,没有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也有,载重可达五十石。而最普遍的是两轮车,大概只能载重十五石左右。
尽管四轮车的载重量大大超过两轮车,但在《天工开物》里也讲了四轮车的缺陷:“凡大车行程,遇河亦止,遇山亦止,遇曲径小路亦止。”
制约中国古代四轮车发展的,主要还是对地形道路的要求很高。加上没有转向装置,远不如两轮车对各种地形的适应性高,转弯方便灵活。
对于朱由校来说,实用的四轮车能造出来,也只是个课题,并没有取代两轮车,以及独轮车的想法。
因地制宜嘛,道路坑坑洼洼,地形起伏不同,两轮车更适应,那就用两轮车;
老百姓买不起马,那就用轻便的运物、载人的独轮车呗!
但技术必须研究明白,并且牢牢掌握,这才是朱由校的目的。省得后世的喷子乱说,什么皇汉科技不行,中国就是落后等等。
而且,在北方的平原地带,四轮马车还是很有用武之地的。载重量大,有利于商业运输;再加点减震,坐起来也舒适。
至于道路的平整维护,特别是驿道,已经交给沿途州县,将其变为徭役,省得老百姓远道奔波。
中华商会也奉皇命,依托驿站开始建设住宿、仓储等物流系统,四轮马车很可能会成为运输的主力。
“沈兄不知在忙什么,很长时间没过来了。”王季重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尽管咱们提的问题,他基本上都能及时解答。”
驴车停了下来,众人赶过去观察指点,又是一番议论,认为还有改进的余地。
陈子龙在旁看着,笑而不语。他跟着徐光启学习农业,也没闲着,正在找资料分析研究,也是皇帝交办的差使。
今天不过是偶有闲暇,前来看望几位老朋友,也见识一下他们在做的那个科研工作。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独一无二的《永乐大典》
尽管《大明论坛》报上已经预告了大灾患的来临,但有多少人相信,却很令人怀疑。
包括徐光启和陈子龙在内,连他们都不是很确信,普通人就可想而知了。
但皇帝却是非常认真,不断给地方督抚下旨,要他们做出防灾抗灾的预案,并大力建设水利设施。
在平叛战争消耗巨大的情况下,皇帝还能拿出内帑对基础设施进行投入,可见皇帝的重视程度。
除了将北方各省的徭役转为本省内的水利、道路建设外,皇帝还给徐光启等农业专家布置了任务,对早熟短季作物进行实验,挑选合适品种,总结种植经验。
小冰河期的大灾患持续时间长,但也不是只在一省一地肆虐。先是陕西,后是河南,再是河北和山东,连江南地区也会受到影响。
这样大范围的灾情,需要多方面的准备,移民是一个办法,但也不能把受灾省份的百姓都搬空吧?
所以,朱由校的思路是能种就种,不管是蔬菜,还是作物,能吃就行。而短季早熟的,因为需要的时间短,相对来说,受到灾患的影响也较小。
就象现在的辽民安置,已经过了春天的耕种季节,总不能守着荒地光等朝廷救济吧?
抢种补种,什么萝卜白菜,什么玉米、绿豆、毛豆、花生、苜蓿等等,能在夏天种的作物统统都来。人不能吃的,能喂牛马的也行。
尽管着急,可皇帝还是相信农学家,挑出来的这些作物都是短季可熟,能解决一些问题的。
陈子龙作为徐光启的弟子,也参与到这项工作之中。再过几天,等荞麦的种子搜购完,他便要和几位农学家前往辽东,指导种植,并详细记录。
没错,荞麦也是徐光启等人挑选出来的短季作物,还是一种能吃的粮食作物。
农谚道: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不进种荞麦。因为种种原因,地还闲着,或者赶茬口,又不想让地闲着的,这个时候,播种荞麦正当时,正应时呀!
而影响荞麦大范围种植的原因也很简单,产量很低,种起来不划算。所以,在肥沃的土地,农民很少种植,只有那些贫瘠地才种。
但遇到了严重干旱的年景呢,河里没水,井里没水,到了立秋才下了一场雨,也只能种荞麦了。
立秋前播种,两个月就能成熟,荞麦可算是能直播的生长期最短的大田作物了。
啥,荞麦不好吃。那你去啃草根树皮吧,荞麦再不好吃,也比观音土能活命吧!
陈子龙等人前往辽东,还准备试验一下皇帝所说的鲜食农作物。
按照皇帝所说的道理,玉米种了可能生长时间不够,等不到成熟,天气就凉了。
那不要紧,也别等它成熟,就赶紧收割、存贮,人为地缩短生育期。这样收下来的嫩玉米就叫鲜食玉米,植株还可以做青贮饲料,用来养牛、养羊呢!
除了鲜食玉米,还有鲜食大豆,鲜食花生等等。
徐光启等农业专家开始也被这怪异的名称搞得有点蒙,但细琢磨还是有些道理的,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出来的。
哦,都没成熟的,只能现吃的就叫鲜食。倒是挺嫩的,也真能吃。
可这,不太符合常规的耕种规律呀,正常年景的话,没人会这么干的。产量低不说,还不好贮存。
“万岁总有独出心裁之法,细思却又不是胡来,甚是奇怪。”当时,徐光启就满脸疑惑,轻轻摇着脑袋,对陈子龙说道:“此去辽东,你当好好实验,认真观察。若大灾患真的降临,你们的这些宝贵经验,说不定就会救活无数。”
陈子龙苦笑了一下,甩开思绪。几个好朋友已经忙完,聚过来要出去为他提前饯行。
科学院的管理已经不象刚开始时那般严格,也没搞什么军事上的秘密武器,那是兵器火药局的工作,也不用封闭。
但也不是随便出入,外来人得有里面的来接,出去的话,也要等休息时间。
众人穿过院落,向着大门走去。
陈子龙听到人声喧嚣,好奇地转头观瞧,便看见一群人围着个又大又厚重的木头架子,有喊号子的,有转绞盘的,好象在干什么活儿。
徐孚远笑着解说道:“这是在搞起重机的试验,看起来又有进步,只需两三个人转动绞盘了。”
利用动滑轮来提升重物,古代就有,但真正应用的却是不多。朱由校认为应该发展起来,用在码头和货栈,节省很多人力,效率也更高。
陈子龙面露讶色,一块巨石被两三个人转动绞盘缓缓提升,令人震惊。
“马上就要开始制造带轮子能移动的龙门吊呢!”夏允彝颇有得色地说道:“用在码头上,一下子提起搬运数千斤货物也不成问题。”
“沈兄画的简易图纸。”王季重笑了笑,说道:“他倒是会偷懒,随便画个图,大家就要反复试验。”
“但肯定没有大的问题。”徐孚远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总有独出心裁的想法,可又不是胡来,真是甚为奇怪。”
陈子龙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徐孚远,心中惊疑。怎么这话听起来跟恩师讲的如出一辙,奇哉怪哉!
…………………………
皇帝亲自指点,肯定事半功倍,但他更希望培养出大明的科学家。
而四轮马车、动滑轮起重机等机械也不急迫,画图、计算、制造、改进,直到实用,一系列操作下来,岂不是印象更深,理解更透?
如果他看到文生卷起袖子转绞盘,吆五喝六地指挥,面红耳赤地争论,肯定欣慰不已,终于把读圣贤书的家伙弄成神经病了。
况且,哪怕是微小的改变,积累起来也将形成巨大的影响。
尽管朱由校崇拜科学,但却不意味着他要抛弃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
皇帝暂时不修三大殿,手头紧是一方面,但要挤出来资金,还是能做到的。可他觉得有更重要的工作,比修三大殿的门面功夫更要紧。
在后世,曾有一本涵盖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被称为“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的巨著,却惨遭浩劫,最后两万余卷仅存八百余卷,且散落于世界。
没错,这便是永乐年间编纂,朱棣亲自作序并赐名的巨著《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内容包括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等,最终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
若论篇幅和全面,经过大删特删的《四库全书》,完全不能和《永乐大典》相比。
但就是这样一本宏篇巨著,却只抄录了一部,叫做“永乐正本”;到嘉靖朝时,怕大典有损,又重录了一部,称为“嘉靖副本”。
《永乐大典》从编纂成功后,原稿一直存放在南京文渊阁,后毁于大火。朱棣迁都北京后,正本一直放在明朝皇宫中的文楼(今北京故宫午门的东角楼)。
这是一部珍贵的史书,明朝皇帝都非常重视,嘉靖皇帝就非常喜爱。三大殿遭火烧毁时,幸得抢救及时,正本遂得不毁。
但嘉靖皇帝开始担心,为了保险起见,“复制”一部《永乐大典》的工作正式开始,直到嘉靖皇帝去世的第二年才抄录完成。
可副本有了,正本却失踪了。后世经过研究,猜测是自私的嘉靖皇帝把正本陪葬,自己偷着看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永乐大典》还是一套,尽管是副本,可称为孤本也不为过。除非朱由校去把永陵刨了,把正本再抢出来。
刨坟掘墓是绝对不可能的,朱由校再怎么是穿越者,坐上了皇帝的位置,还真不敢这么干。
太不保险了,太容易遗佚了。
朱由校一想到收藏在皇史宬的《永乐大典》是独一无二的,就忍不住担心。火灾啥的难防,有人偷也不好办哪!
嗯,窃书不能算偷,是读书人的事情。可朱由校不干哪,把独一无二的孤本据为己有,吊起来打都不解恨。
“万岁。”礼部尚书老董听了皇帝的意思,谨慎又有些为难地奏道:“永乐和万历年间,都曾有人提议过刊刻,也皆因‘工费浩繁’而未能实现。”
皇帝摆了摆手,根本没问“得花多少钱”,而是很豪横地说道:“不管花多少钱,刊刻都要马上开始。朕已命内府调拨画匠、砑光匠、纸匠等,惜薪司、光禄寺和翰林院则分别负责木炭、酒饭和月米的供应。”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补充道:“之前抄录副本,有严格的规章制度,重录本要与正本的格式装帧一致。此番刊刻,倒不必如此。董卿,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微臣明白。”老董躬身答道:“万岁欲使《永乐大典》流传于世,人人得观。”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只有这样,才不虞此巨著遗佚于世,成为千古之憾。”
招集了数千人编写抄录,耗费了那么多金钱,就弄一套收藏在皇家,既不经济,也容易遗佚。
刊刻了几百套,那,那就是几百万册啊?!朱由校轻抚着额头,被这数字吓了一跳,决定先来个一百套吧!
董其昌也在暗自估算,要是雕版印刷的话,千万刻版都打不住。虽说是一劳永逸,想再印的话,找出刻版就行,但耗费的时间和人力,算起来也令人咂舌。
朱由校已经权衡过利弊,决定采取活字印刷,关键是快呀,省钱哪!
而且,既然是印出来给人看的,要求就不用太高。流传于世的是文章,是知识财富,而不是秘不示人的精美收藏品。
在各州县逐步建立起图书馆,也是朱由校要普及教育的一个重要举措。
一个图书馆放一套,这比较现实。个人收藏的话,一两万本的书,非一般财力所能购齐。
“微臣回去便布置,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刊刻。”董其昌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躬身告退。
书籍是进步的阶梯,皇帝轻轻叩击着椅子扶手,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最有意义的大事。
永历大帝朱棣修撰《永乐大典》,是为了彰显国威,造福万代。可路子走偏了,只抄录一本,显然达不到造福万代的目的。
嘉靖虽然抄录副本,理由是以免遗佚。可这个自私鬼,把正本带到棺材里去了,你能看个屁呀!
只有刊刻发行,流传于世,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失传。
对了,还有辽东的建奴,可不能让他们翻盘。什么《四库全书》,编撰收录的还没有毁弃的多呢!
这也只是个开始,在文化传承上,朱由校知道自己还任重而道远。
皇家藏书虽然丰富,但也有很多不全的。民间个人收藏的珍本善本,也不在少数。
不管是好是坏,别让它佚失了,是非留待后人阅览评价吧!
…………………
皇帝在尽力保持老祖宗留下的文化财富,还憋着劲儿要平辽,不让建奴有毁书的机会。
而在辽东,建奴最终还是实施了战略收缩。这是形势不利之下采取的正确选择,可也是无奈之举。
能守住地盘,能抵挡住明军的攻袭,谁会不战而退?
“南卫四百里膏腴之地,奴一旦弃之而为我军所有。闻奴连斩数名伪官伪将,讫心腹溃而羽翼剪,诸伪将人人自危矣,此可乘之隙也……”
接到袁老师的奏疏,朱由校振奋之余,也有些犹豫不决。
袁老师觉得这是可趁之机,但朱由校却认为时候未到。
建奴的损失要比历史上大很多,作出的反应也和历史上差不多。鉴于东江军的战力,建奴把主力收缩于辽沈,并在建州留下两旗人马守卫。
如果东江本部发动的话,与留守建州的两旗人马,几乎是势均力敌的对战,并不具有绝对的优势。
辽南明军北上攻击辽沈就更没有优势,建奴损失虽重,可六旗人马依然具有相当强的战力。
辽西明军要配合友军夹击辽沈的话,困难依然存在,辽泽就是一个问题。
还是应该等到河水冰封,再来个四下发动,更为稳妥吧?皇帝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
第一百九十章 分化瓦解的手段
战略收缩,是朱由校曾经采取的策略。
弃广宁而守宁远,缩短补给线,装备新武器,演练新战法,训练士卒将官,这些都是收缩防御的目的。
说白了,依照当时明军的装备和战力,在广宁与建奴对峙,消耗巨大,且相当困难。
所以,暂时脱离接触,积聚实力,提升战力,肯定是明智之举。
而建奴的收缩则是另外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建奴那点人马,在面对战力不断提升的明军时,已经不能照顾到广大的占领区。
分兵四守已经证明无法在局部击败明军,五指叉开捂得太多,却又都捂不严实,还有被斩断手指的危险,收缩攥拳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正确是正确,却不意味着能扭转形势。换句话说,如果能守住,谁又会放弃退缩呢?
所以,建奴的退缩是万般无奈,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是不想继续被明军消耗,在尽力支撑罢了。
历史上,建奴在孙老师主政辽东,袁老师的海上攻势不断,以及辽西明军坚守宁远的形势下,也曾退缩过,消停了几年。
但相似的收缩行动,却是完全不同的形势。这一点,不论是朱由校,还是很多文官武将,都看得清楚。
没有广宁大胜的丰厚抢掠,还在屡次发动中遭到挫败,消耗了所存不多的粮秣物资,丢失了膏腴之地辽南三卫,建奴靠什么支撑?
很多人甚至认为不需大的军事行动,只要继续围困封锁,后金也撑不过一两年。
朱由校对此也是赞同,并预料后金的饥荒将要爆发,但却不准备被动等待。
辽东战事牵扯了他太多的精力,消耗了大明太多的物资金钱,越早结束,对于大明的振作革新、渡过大灾患,越是有利。
可皇帝心里急,行动上却谨慎,也让臣子们产生了一些错觉。比如袁老师,就提出趁胜进取,并想从登州移到旅顺就近指挥。
趁胜进取没有问题,建奴弃守的盖州就要去占领,或者说是接收。
但要继续深入,朱由校还是认为操之过急。建奴已经积聚兵力,光是辽南的明军,再加上登镇的人马,兵力上也并不占优势。
所以,朱由校才会布置明年的冬春攻势。辽西、辽南、辽东三方同时发动,稳健推进,继续压缩建奴的活动空间。
而且,根据情报,以及兵部和武学的估算,建奴的物资储备顶多能支撑半年。三方发动时,正好是建奴青黄不接的困难时候。
外力加内因,三方发动就是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建奴,也将极大地消耗其实力。
明军各部再接着持续展开攻击,正好是夏季,也是不适应建奴作战的时期,一年下来,打残建奴还是有些把握的。
明年平辽!
朱由校踱至沙盘前,目光移注在盖州沿海地带,微微眯了下眼睛。占领盖州,辽西和辽南就有连成一片的趋势,战略形势极为有利。
……………………
大明帝国,幅员广大。京师更是天子脚下,物茂人丰。再加上朱由校搞出的清洁卫生运动,更是令人耳目一新。
对于偏远地区的人,来到京师,就如同乡下人进城一般。不仅目不暇接,更有些自惭形秽。然后,心中油然升起对大明帝国的敬畏。
这说的不是别人,而是奉诏进京的刘兴祚兄弟。虽然知道大明帝国之广大,百姓众多,但耳闻不如目见。
那巍峨壮丽的城墙,宽阔的街道,来往的人群,给他们带来的震撼,绝对是他们未来前所想象不到的。
来到京师,刘兴祚先到兵部报到,由孙老师亲自接见,慰勉一番后,询问了后金的情况,付以官凭文书,晋为总兵一职。
对于皇帝欲大张旗鼓宣扬刘兴祚反正归明,孙承宗很赞同,袁可立也上了奏疏,言说:“奴多用中国叛将防守四卫,而刘爱塔之降,以开奴携二,一时中国叛将被奴诛夷殆尽。虏因弃金复诸城,而举四百里丧地复归版图焉。”
说白了,刘兴祚的反正给了努尔哈赤在心理上沉重一击。本来就对汉官汉将不太信任,这一打击更让老奴陷入疯狂。
那些归降后金的汉官汉将杀的杀,黜的黜,差不多断掉了后金的臂膀。不用明军动手,后金的实力就又下降了一层。
而对刘兴祚越是礼遇,越是重用,就越是打老奴的脸,越激怒于他,越是让他削弱自己的实力。
同时,刘兴祚能得到重用和礼遇,也给那些汉官汉将做个榜样。以后会出现更多的反正,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但赞同是赞同,对于刘兴祚的使用,孙承宗和袁可立还是持谨慎态度。高官厚禄可以给,金银财宝可以赏,但让他继续带兵打仗,还是要观察一番。
朱由校对此也不反对,但他的观察是看刘兴祚的军事才能,而不是考察他的忠心。
等到陛见之后,朱由校便要送刘氏兄弟入武学,然后去京营飞骑中实训,争取让他领兵出战明年的冬春攻势。
兵为将有的陋习已经因为武学的建立得到了根本上的改变,别说刘兴祚了,就是张盘、孔有德等领兵将领,甚至于毛文龙,也不具备领兵造反的条件。
饷粮都由朝廷拔付,由督饷官专管;中下级军官也是武学培训,再分派下来的。没有私兵,就凭几个亲信,能让军队跟着作乱,显然不太可能。
所以,让刘兴祚继续带兵作战,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因为他对建奴的虚实和辽东的地形地势更了解,指挥作战更有优势。
皇帝甚至认为刘兴祚可以作为诱饵,老奴不是恨其如狂嘛,那就摆明旗号,引老奴带兵来攻,揍他个满地找牙。
刘兴祚还不知道皇帝的想法,从兵部接了委任官札,也得知皇帝要召见,兴奋得一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同刘氏兄弟一起回京的锦衣卫曹正华,陪他们在京城逛了一天,领略了天子脚下的繁华。
第三天,礼部官员来到馆驿,教授刘兴祚入京陛见的礼仪。这是正常程序,刘兴祚也怕失礼失礼,学得认真,一直到晚饭,也根本没有厌烦之意。
“明天便要入宫陛见,兄长甚得万岁看重,前途光明啊!”刘兴仁给兄弟斟了杯酒,举杯相敬。
刘兴祚端起酒杯回敬,却只是小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感慨道:“当初有内归之心,却也忐忑不安,深恐朝廷降罪,或怀疑而不接纳。”
停顿了一下,刘兴祚继续说道:“某却万万没想到会惊动圣听,且得万岁信任,反正之事方能一举成功。”
刘兴仁也甚是感慨,之前的瞻前顾后,忧心忡忡,现在看来显得那么可笑,也显得优柔寡断,归明之心也显得不够诚恳坚决。
“已是总兵之职,某亦可满足了。”刘兴祚笑了笑,但显出一丝苦涩,也有些自嘲。
在他看来,在后金是副将,反正之后升总兵,明廷已经完成了承诺。至于以后能否领兵打仗,他不敢奢望。
降将啊,虽然明廷曾以“大宋李显忠”来鼓励。但在实际上,谁敢放心使用啊?
刘兴仁也是同感,安慰道:“大哥报国之心,长久必能为朝廷所知。现老母妻孥皆平安,且先安顿下来,又何必急于一时?”
刘兴祚呵呵一笑,举杯道:“诚如兄弟所言。来,喝酒,为明君贺,为我等归明贺。”
刘兴仁举杯,一口饮尽,知道兄长还有些不甘,但也只能用时间和表现来证明自己,赢得朝廷的信任。
……………………
朕能信任刘兴祚,但其他臣僚,以及各部将领,恐怕还是心存疑虑。
朱由校虽然决定重用刘兴祚,但也知道这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情。
在历史上,刘兴祚归明后,因为袁可立已离开登莱,毛文龙和袁崇焕都不能善待,“文龙死,归袁崇焕,皆悒悒不得志。”
这也不必苛责,袁老师有大胸襟大气魄,毛文龙和袁崇焕却都形成了自己的山头,有自己的亲信可用,不差刘兴祚一个。
现在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熊廷弼和毛文龙手下都有大批武学出身的将领,一个刘兴祚,用处不大。
思虑良久,朱由校觉得先让刘兴祚去武学进修,如果是个人才,再调到京营任职。观察一番后,再决定是否让他带兵,比较稳妥。
“曹正华做是很好,刘爱塔反正,功不可没。”朱由校听取了曹正华的详细汇报,夸奖了一句,又转而说道:“朕有意让你转军职,你觉得如何?”
曹正华转头看了一眼顶头上司,带着他来觐见的骆思恭,并不敢轻易作答。
骆思恭笑了笑,说道:“万岁赏识,你还不谢恩?”
曹正华赶忙跪倒,叩头后答复道:“万岁所指,便是微臣所向。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你和刘兴祚较熟,便和他一起进武学,再一起去京营进行实训。”
“微臣遵旨。”曹正华叩头答道。
朱由校缓缓说道:“刘兴祚反正之心甚坚,且建奴已是穷途末路,朕觉得可加以重用。但他的出身,显然不易在军中立足。日后若要安排,你作他的副手,比较相熟,也比较合适。”
话说得不是很透,骆思恭和曹正华却是听明白了。在武学和实训期间,曹正华还负责考察。若放刘兴祚领军,他又有监督协助的作用。
“微臣明白。”曹正华再度叩首应答。
“嗯,平身吧!”朱由校这才让曹正华起身。
级别不同,待遇自是不同。曹正华多磕几个头,心里没有什么不舒服,认为应当如此;皇帝也显出自己的威严,两全其美。
目光转向骆思恭,朱由校交代道:“对蒙古诸部的刺探,也不可放松。友敌变幻,谁也说不准,情报掌握得越准确,日后也更方便行事。”
“微臣不敢懈怠,请万岁放心。”骆思恭躬身领命。
建奴若灭,北方的蒙古诸部便成为不安定因素。刺探搜集情报,有惫无患是其一;趁着大灾患的降临,最大限度地收服蒙古诸部,也是皇帝的野心之一。
“李延庚在狱里不得苛待。”皇帝抿起了嘴角,露出几丝冷笑,“朕的计划,骆卿是知道的。”
“万岁放心。”骆思恭躬身答道:“微臣定把李延庚养得白胖,以备后用。”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有那些降夷,送去镇江堡,由纳拉忠明统领。还要放出风去,让建奴知道。”
“是,微臣回去便马上安排。”
朱由校往椅中一靠,放松下来,对骆思恭和曹正华说道:“没有别的事情,骆卿曹卿可告退了。”
“微臣告退。”骆思恭和曹正华躬身领命,退出了大殿。
因为刘兴祚的反正,造成了建奴的内乱,但皇帝显然还不满意,要继续给建奴添乱。
多管齐下,军事行动和离间瓦解相结合,尽最大可能缩短平辽的进程,这是朱由校的目的。
以前是朝廷内乱,党争使得辽东局势败坏;现在,朱由校要反过来,让建奴也尝尝这滋味。
蒙古诸部为什么打不过建奴,主要就是不团结,不能一致对外;后金也不是铁板一块,在形势恶劣下,也难保不会人心涣散。
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夫妻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后金这个强盗集团。
一方面是越来越强的军事压力,以及越来越恶劣的形势;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榜样和旗帜和纳拉忠明和降夷。
朱由校可以预见,最先逃离后金这条行将沉没的破船的,就是依附后金的蒙古附庸;其次则是不受重用,作为炮灰使用的汉兵。
最后嘛,当然是要保全性命的女真各部。比如原来属于海西女真的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四部后裔,还有原属东海野人女真的窝集部、兀吉部等等。
而努尔哈赤正是因为统一了女真各部,又从东海野人女真掠夺了大量人口,才使得后金有了和明朝叫板的实力。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金的夺嗣之争
联合察哈尔部、扎鲁特部讨伐科尔沁,打掉了后金唯一的盟友,不仅将后金彻底孤立,还使后金失去了与蒙古诸部隔离开的缓冲,要提防蒙古诸部的袭扰。
至于朝鲜方面,由于明军的紧逼压迫,后金已经腾不出手来,朝鲜不仅挺安全,态度如何也不是很重要了。
当然,如果朝鲜答应明廷的条件,那是更好,多少也能起到些牵制的作用。
朱由校认为已经竭尽所能,各个方面,明暗手段,全都想到,全都用上了,再折腾不死建奴,简直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啊!
哼!一拳砸在沙盘上,朱由校长出了一口气,才觉得心胸舒畅了许多。
“皇爷?!”王体乾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担心地看着皇帝,“您,您的手——”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朕天天练武,且试试这拳头够不够硬。”
“是,是。”王体乾赶忙点头,恭维道:“皇爷龙精虎猛,拳出如风,无坚不摧。”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又不是咏春叶问,啪啪啪,强敌撂倒。啪啪啪,倒也是没少来,无坚不摧啊,舒服啊,爽啊!
说练武,那也不是瞎吹。为了活得长远,为了百战不殆,朱由校还真让卢剑星教了趟拳脚,天天练上半个时辰。
在宫里走动,也多是靠脚量,而不坐什么肩肩舆步辇。
当然,卢剑星教的只是简单的能锻炼身体的武术。皇帝嘛,也不用学什么自卫防身。
不过,这对于朱由校已经够了。他也没想跟谁动手,更没有当马上皇帝的想法。
………………………分隔线…………………….
沈阳。
皇太极回到自己的府邸,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已经回来几天了,参加议事,研究方略,终于让父汗接受了战略收缩的策略。
其实,在实际上的排兵布阵上,后金放弃辽南三卫后,就已经收缩到了辽沈。但作为长期的战略,在军议上正式通过,还是具有不一般的意义。
而且,什么纳拉忠明,以及在镇江堡的破事儿,努尔哈赤好象全不知晓。皇太极自然也不会提起,倒显得自己很在意,心虚似的。
但战略收缩只是皇太极所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他还想劝说父汗不要放弃任命使用汉官的政策。比如李永芳,还是要信任重用。
显然,皇太极还不知道父汗召他前来的原因所在,还以为军议重大,非己不可。
“贝勒爷,范文程前来拜见。”下人前来禀告时,皇太极正在书房内思索,如何能劝谏父汗,又不激怒于他。
对于范文程,皇太极的印象还是挺好的。能文能武,还很忠心,是个不错的奴才。
时间不大,范文程进到书房,躬身拜见,“卑职见过四贝勒。”
“范先生不必多礼。”皇太极伸手示意,笑着说道:“坐下说话。”
范文程恭谨地落座之后,试探地问道:“四贝勒,军议之后,您是否要急着回去统领人马。”
皇太极点了点头,说道:“正白旗不能久无主将,明军也不会久不发动。这边议事完毕,自是要尽快回去的。”
范文程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四贝勒要回去,亦需汗王谕令吧?”
“这是自然。”皇太极并没有理解透,说道:“不向汗王禀报辞行,如何敢擅自行事?”
范文程苦笑了一下,见室内无人,却还压低声音说道:“汗王恐怕不会放四贝勒回去,正白旗旗主恐怕要更换。”
皇太极心中一惊,向前探身,逼视着范文程,厉声道:“你是从何而来的消息?若敢造谣,某现在便砍了你的人头。”
范文程面无惧色,躬身道:“抚顺额驸虽被罢黜,却还是知道了些消息。他后悔向汗王建言,召四贝勒回来议事。而且,关于纳拉忠明,以及对四贝勒有所不利的消息,汗王已经全部知晓。”
皇太极皱紧了眉头,这真是他不知道的。可即便如此,正白旗也不会被剥夺吧,他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啊!
“明廷的报纸——”范文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当然,这也许只是一个原因。汗王作何想,非是卑职敢猜测。”
停顿了一下,范文程又隐晦地说道:“最近议事,可有什么异常,四贝勒应该比卑职更清楚。”
皇太极微眯起眼睛,回想着议事的人员和情景,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从前天开始,阿济格便感染风寒,没有参加。
难道托病是假,人已经前去接掌自己的正白旗了?可凭阿济格的资历和威望,能够顺利接手自己统率多年的正白旗?
不对,还有一个。开国五大臣中的何和礼自始至终都没出席议事。
尽管在后金初建时,努尔哈赤极为信重五大臣,但也只是让这五人奋力卖命,因为诸子年幼,挑不起大梁。
但随着五大臣或老或逝,五大臣开始走进历史,“……诸子皆长且才,故五大臣没而四大贝勒执政。”
尽管如此,开国五大臣的身份地位也是很尊崇,连皇太极等贝勒也要以礼相待。
难道何和礼和阿济格一同前去接收正白旗,有父汗的谕令,凭着何和礼的资历和威望,以及阿济格的和硕贝勒身份,正白旗将领绝是忠于自己,也难抗拒。
范文程见皇太极皱眉不语,心中暗自叹息,却也不好多说,起身告辞。
这样透露消息,如果被努尔哈赤知道,一个离间父子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人头落地也是难逃。
皇太极送到门外,话也不多说,用力拍了拍范文程的胳臂,表示这份心意领了。
回到书房,皇太极坐下来轻抚额头,陷入了长长的思索。
根据范文程提供的消息,皇太极细思之下,也终于捋清了些头绪。
剥夺自己的正白旗旗主,并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而是父汗在重新调整后金的权力架构。
明万历四十八年,后金天命五年,努尔哈赤废黜大贝勒代善的太子名位,立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讬、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为“和硕额真”,共议国政。
当时,多尔衮只是个八龄幼童,却跻身于参预国政的和硕额真行列,可见努尔哈赤对幼子的喜爱。
而且,在议政的“和硕额真”中,大妃阿巴亥所生的三个儿子阿济格、多铎、多尔衮均在其列,三兄弟应该是最齐心,最团结的,也意味着势力很大。
尽管这三兄弟都没有领旗主之职,但努尔哈赤已经表示过,将把亲统的两黄旗的大部分授于三个幼子,其余的由自己统帅做亲军。
从当时的八旗实力来看,正黄旗最强,有四十五个牛录;镶白旗最弱,只有十五个牛录。
其余各旗则在二十多个牛录左右,镶蓝旗倒是有三十三个牛录,但阿敏已经完蛋,镶蓝旗也实力大损,旗主由谁统率,还未最后决定。
同样,代善的两红旗也损失很大,自己也伤了肺,再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怕是比较困难。
莽古尔泰就更不用说了,成了独腿大侠,旗主也早被剥夺,等于是全无实力。
这样一比较,皇太极就发现父汗似乎在扶植三个幼子,而对成年儿子进行打压。
难道父汗在培养继承人?皇太极倒吸了口冷气,从种种迹象看来,自己如果真被解除旗主,那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争夺汗位的可能。
再看现在共议国政的“和硕额真”,阿敏完了,莽古尔泰残了,德格类死了,与自己关系亲近的只剩下了济尔哈朗、岳讬。
而代善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和睦,尽管其子岳讬和萨哈廉与自己关系很好。
皇太极终于意识到了大妃阿巴亥一派的威胁,不仅是给父汗吹枕边风,还有三个受到父汗的儿子。
阿巴亥还有一个亲弟阿布泰,既是谋主,也极受父汗器重。从天命四年到天命七年,阿巴泰舅舅已经升为都堂总兵兼正黄旗固山之职。
皇太极无奈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被剥夺旗主,抑或是软禁于此,都只要父汗的谕令一封,他绝对反抗不得。
消息还未证实,自己更不能盲动,免得惹来更多的麻烦。
皇太极叹了口气,强自镇静下来。或者说,他准备就这么等着。说得好听点,就叫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事实上,等待很快就有了结果,比范文程秘告的消息还要严重许多。
而这样的结果,也是有些征兆,但并没有让皇太极重视。
天启元年,代善屡次犯错,招致努尔哈赤不满,储位已是不稳,皇太极便同莽古尔泰、阿巴泰等频繁秘密交往,欲图代善。
此事为努尔哈赤知晓,将皇太极等招来盘问,但他们都矢口否认。
虽然没问出实情,努尔哈赤还是批评了皇太极,“独以汝诚而越他人,岂置诸兄于不顾,而欲汝坐汗位乎。”
之后,为了缓解嗣位之争,努尔哈赤推出了八贝勒理国政的制度,并教训诸子:“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
私下里,努尔哈赤对皇太极也很不放心,认为他“贤德聪明,度欠缺”。也就是说,努尔哈赤担心皇太极继位后,做出同室操戈的事情。
实施八贝勒共理国政后,皇太极又结交拉拢岳讬、济尔哈朗、德格类等小贝勒。努尔哈赤甚为不满,警告皇太极等人“皆谗恶罢了,有何益哉”。
显然,形势的不利,身体的苍老,让六十多岁的努尔哈赤,开始布置身后事了。
而皇太极,虽然失去旗主之位,也并不意味着完全失去资格,但努尔哈赤却已经有了一定的偏向,大妃阿巴亥一派占据了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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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后金方面如何布置,也不管嗣位之争进行到何种程度,对辽东的各部明军都没有什么影响。
管他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抑或是其他人继承汗位,平辽这个最终的目的却是绝不会变。
皇帝的晋升赏赐,大力投入,已经证明了平辽不竞全功,绝不收手的决心。
武器装备、弹药物资源源运来,还包括耗资更多的大批战马。
在如此力度的支持下,各部明军也只有加强训练、补充兵员,准备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些都是义县、团山堡开马市购买的。”张盘看着刚刚用海船运来,围在圈中休养恢复的马匹,颇为感慨地说道:“熊大人的气度,某甚是钦佩。”
孔有德虽然也欢喜,却觉得马匹的数量还差得很远,摇头道:“数次海运,也不过一千匹,连拉炮车的都不够。也不知道咱们两协的机动步兵,啥时能装备齐全?”
张盘笑了笑,说道:“这已经很不错了,可不能太过苛求。一匹马,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几枚银币吧,要是全军都装备上,你算算要多少钱?”
孔有德嘿然一笑,胡乱拱了拱手,说道:“万岁有钱,万岁慷慨。”
“主要还是运输方便了。”张盘笑着说道:“以前从天津运马,损耗颇大。现在从广宁到复州,只需数日海途。”
其实,战马是从锦州港登船,直抵复州连云岛的,海船最多只需两日,大大减少了战马在船上颠簸不适的损耗。
而且,这还不是最佳的运输路线。等到盖州稳固,辽西和辽南明军便将共同行动,东西并进,在三岔河会师。
对于辽南明军,只需推进到娘娘宫(现营口);辽西明军则比较困难,要跨过双台子河、辽河、三岔河。
光是海上短途连结,对两大战区来说,已经不够。在陆地会师,才标志着协同作战、战略压缩的真正完成。
这一点,张盘和孔有德也看出来了。欣慰于整个对敌作战态势的根本性扭转,二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不安。
辽镇和东江镇分属于两个战略方向的抗金兵团,如果两军会师,张盘和孔有德就不知道归谁调遣指挥了。
再加上都在传说熊大经略和毛大队长颇有不睦,二人就更觉得会师之后免不了有些尴尬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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