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皇帝还是很稳
科尔沁部的覆亡,在草原上引起了蒙古诸部的震动。在大明和后金之间,该如何选择,只要不是瞎子傻子,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也是朱由校要出兵助阵的主要原因,打掉依附后金的科尔沁,打消骑墙派的幻想,彻底孤立后金。
可以说,这次行动大获成功。唯一真正依附后金的科尔沁覆亡,骑墙的内喀尔喀五部联盟彻底倒向了大明。
至于歼灭五千建奴,活擒阿敏等后金高级军官。对于朱由校来说,则是意外之喜。
报捷的使者正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京师,得胜之师也返回广宁,暂在团山堡进行休整。
除了消灭五千建奴骑兵,明军也付出了两千多人的伤亡。
如果不是阿敏自以为聪明地选择撤退,而被明军依托阵地和火枪进行阻击,明军的伤亡可能会更大。
蒙古联军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特别是最为卖力的扎鲁特部,但他们得到的也更多。
缴获的战马、盔甲兵器是与明军达成的协议,还有相当于后世科尔沁右翼中旗、左翼中旗的广大牧场,以及牧场上的牧民。
正是因为扎鲁特部的努力表现,明军才将这片地区指定给扎鲁特部,作为广宁北部的缓冲预警。
科尔沁部的其它牧区,则由察哈尔部接管。但事实上,察哈尔部只留下了少量人马驻守格勒珠尔根城,大部分牧区和牧民则被内喀尔喀诸部吞并。
分赃之后的草原形势,明军似乎不愿多管,只有对扎鲁特部比较青睐,扶持之意明显。
对扎鲁特部,不仅增加了马市交易的配额,首领昂安的儿子努克还被允许前往京师,参加献俘。
可以说,明廷的这个姿态对扎鲁特部是一种实在的保护,对其他蒙古诸部也是一个变相的激励。
林丹巴图尔“安内”的野心越来越是明显,能与之抗衡的除了大明,就是后金。但看后金目前的实力和形势,连科尔沁部也保不住,谁还傻了去投靠?
而明军在攻打格勒珠尔根城,以及歼灭阿敏所部时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一方面震慑了察哈尔部人马,另一方面也让蒙古诸部更容易做出选择。
有明军罩着,后金不足惧,林丹巴图尔也不会轻易与明军为敌。蒙古诸部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也是这么实际。
人都是实际的,这是不用置疑的结论。不能展现实力,谁会跟着你混?不能吃香喝辣,谁会给你卖命?
正因为有着这样的感悟,并付诸于实际,朱由校才能坐稳龙椅,“帝党”的实力也迅速膨胀。
没办法,谁让他是穿越者呢,谁让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真理掌握在他手中,大明只有按他的指引,才能重新振作强大呢?
拥护自己的,就是马屁精,也要提拔重用;质疑反对自己的,再有才华,品格再高尚,也是不能放心使用。
当然,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对朱由校来说,也是适用的原则。
比如杨涟,在河南巡抚任上干得不错。大倔种,什么宗藩、权贵、士绅,犯了国法,全都是铁面无私。
至于所上的奏疏,朱由校看得中意的明发,不愿听的留中,全当没看到,没听见。
左光斗也是一样的处置原则,在陕西好好搞你的水利,朝堂上的事情别掺和。陕西整得差不多了,还要任他为巡河钦使,视察监督各地水利设施建设呢!
还有东林党的中坚人物李邦华,接任毕自严的天津巡抚,倒也是兢兢业业,使天津逐渐成为北方最大的海港,为南粮北运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正因为并未以标签区分官员,动用厂卫、重用督察院所清洗的贪渎官员,也就不会引起太大的朝野舆论。
罪名确凿,就是处置得很重,比照太祖扒皮揎草、六十两即砍头,还是不够“残暴”的。
但朱由校的严刑惩贪在效果上却不比朱太祖差,什么原因呢?
其实也很简单,贪官一人犯罪,全家都跟着倒霉,流放到荒僻之地,九死一生,比立刻砍头也好不了多少。
连坐、株连,朱由校用的就是这种残酷、不人道的办法,但震慑力却非比寻常。
你不是贪吗,最后给你抄家,啥也不给你留,还让你父母兄弟、妻子儿子跟着遭殃。
一年多来,朱由校一直禀持着这样的严刑酷法。人没杀多少,贪渎之风却基本刹住。
所谓的刹住,当然是遭到处罚的贪官少了,但还要深挖,还要追究,还要坚持不懈。
别以为退仕归家了,就万事大吉。也别以为这只是一阵风,朕在位期间,严打态势都不会改变。
“微臣谢陛下隆恩。”孙承宗跪倒叩头,随即被皇上命宫人扶起。
“孙师平身,赐座。”朱由校笑呵呵的很高兴,刘兴祚反正基本上算是大获成功,正在赶来京师的路上,辽南根基稳固,形势大好啊!
而给官员们的福利待遇——防暑补贴,也落实到位。别人没资格当面谢恩,只有孙承宗在奏报军务之时,才有这个机会。
孙承宗也很振奋,辽东形势虽然一直在变好,但到现在,才算是扭转过来。建奴四面皆敌,除了龟缩,似乎并无良策。
只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皇帝依然稳如老狗,非但没有催战逼战,反倒主动下旨令各军休整。
按照孙承宗对皇帝的了解,知道这又开始憋大招儿了。依着现在军工的生产速度,以及运输能力,至多半年,各部粮弹充足后,肯定又要搞什么大行动。
其实,孙承宗并不知道皇帝的全部心思,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沉稳的原因所在。
要说后金目前所处的形势,确实很恶劣,但比历史上的最低谷,也不算差得太多。
在皇太极登基之初,明军西有宁远坚城,东有皮岛毛文龙,朝鲜亦是敌对,西北则有蒙古诸部,北方黑龙江流域还有索伦等部。
而且,后金不久之后又遇上了大饥荒,要不是袁大人卖粮给蒙古人,饿也把后金饿垮了。
所以,对于目前后金的劣势,朱由校也没有轻视低估。更没有催战逼战,而是积蓄力量,准备再重击后金。
不催战逼战,也不是就彻底息战。朱由校还有秘旨,要辽南、东江本部,以及辽西熊廷弼,要袭扰不断、各战轮战,让后金不得消停。
而再次大反攻的时间,朱由校初步定在了冬春交接。一方面,有利于辽西军队过辽泽;另一方面,明军的装备应该更换完毕,粮弹储备也支持大的军事行动。
还有一点,根据历史的了解,以及搜集到的情报,后金的粮食储备已经很少,甚至是消耗将尽。
辽南的失守,以及秋天明军要采取的袭扰烧田,更将大大加快后金的饥荒来临。
饥荒一起,后金的形势将是大坏,再加上四方发力,将后金打得半残也是大有可能。
而且,后金内部的纷乱也是大概率的事情。这就要看纳拉忠明那边的作用了,降夷来投,人心不聚,后金各部不能团结,才是最为致命的。
所以,朱由校才要以稳求胜,等待着自身战力的增强,敌人的衰弱,再大举发动。
操之过急的话,一旦失利,可能就给了后金喘息的机会。
现在三方明军紧逼,也弥补了朝鲜和蒙古诸部这较弱的盟友。使得后金需要全力应付,抽不出身去抢蒙古人的牛羊马匹,以及朝鲜的粮食人口。
粮食物资快耗尽,又抢掠不到进行补充,大饥荒将对后金造成怎样的打击,是可以预料到的。
孙承宗坐下之后,将整理好的军报一一奏上,特别讲到了刘兴祚,请示万岁如何处置。
对于反正归明的刘兴祚,孙承宗认为加官恩待是正确的。但是否能够相信,他持保留意见。
也就是说,孙老师想把刘兴祚留在京城,给个好听又虚的官职,并不给他实际的兵权。说白了,就是好好养着给外人看的。
朱由校对此没作最后的决定,在他看来,这样做固然稳妥,但却透着不信任,达不到他的目的。
当然,历史是历史,他也要看过刘兴祚,并考察一番后,才能决定是否重用。
除了刘兴祚的安置,就是皇帝要召熊廷弼和毛文龙入京陛见述职的秘密安排了。
孙承宗认为应该分开召见,时间在秋天比较合适。朱由校在时间上没有异议,但却不同意分开召见的安排。
“朕知孙师担心熊、毛二人不和。”朱由校缓缓说出自己的理由,“但平辽大计,将帅不和、军队分心乃是大忌。辽镇、东江镇乃是平辽主力,不能精诚团结,密切协同的话,终会坏了大事。”
孙承宗确实有些担心,在他看来,现今的形势下,熊廷弼、毛文龙该是换掉一个的时候了。
当然,他比较看好科举出身、文武全才的熊廷弼,对毛文龙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将军,不是很青睐。
“如果熊廷弼和毛文龙能同舟共济、精诚团结,岂不避免了临阵换将的弊端?”朱由校没有否决孙承宗的提议,可也没有轻率赞成。
历史已经证明,辽东战局一坏再坏,很大程度上便在于朝廷的频繁换人。
熊廷弼第一次主政辽东,已经压制住了后金的势头,如果不是换上文官袁鸣泰,辽沈未必会失守。
等到老熊第二次出山收拾残局,文官集团又弄出了王化贞来分权掣肘。要不是皇帝果断出手,历史的悲剧又会重演。
现在,经过几次防守反击战,辽东形势已经扭转,也意味着平辽大业进入了关键阶段。如果能不换将而达到目的,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关键是换将找不到合适的人选,高级武将虽多,可要么不熟悉辽东和建奴,要么就是资历不够,难以服众。
反正,朱由校觉得能接替熊廷弼或毛文龙的,除了孙老师和袁老师,还真是不能让他放心。就算是孙老师,在他心目中,也只是勉强够格儿。
“万岁持重谨慎,微臣钦佩。”孙承宗也没有太过强项,毕竟这都没有最后决定,如果能象皇帝所说,熊、毛二人能捐弃前嫌,自然是最好的。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孙师不必如此,朕还年轻,有些考虑不周之处,需要孙师、袁师这样的老臣出力扶持,谏言纠正。”
停顿了一下,皇帝继续说道:“兵部优选津镇、登镇水师将领和官兵,组建辽东水师的工作,又要劳孙师费心,抓紧完成了。”
辽东水师听起来名号很大,其实就是以辽河、浑河等河流为主的内河水师。
组建之后的前期工作是运输,以节省陆路的耗费。等到熟悉河流航行后,也将成为进攻建奴的主要辅助力量。
“兵部已行文津镇、登镇,由他们挑选水师将领,拔调官兵和船只。”孙承宗赶忙拱手答道:“另外,还将从辽镇、东江镇挑选熟悉地理的兵丁,共建水师。”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孙师知道辽东水师的重要,不仅是运输物资,将来可能还要与建奴作战,很是重要。”
“微臣明白。”孙承宗躬身答道。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提醒道:“调熊廷弼和毛文龙回京述职之事,一定要保密。朕决定走密奏程序,不走兵部行文。”
孙承宗想了想,稍显无奈地躬身应承。
这虽然不太合程序,但孙承宗也不是迂腐之辈,知道保密是为了不让建奴知晓,也是从大局出发的最佳选择。
辽西、辽东两大兵团的指挥离开前线,对建奴来说,绝对算是可趁之机。若是借此发动,群龙无首之下,说不定会有麻烦。
当然,熊廷弼和毛文龙入京述职,肯定会安排临时接替自己的人。东江镇可能就是苟真怀或陈继盛,辽镇估计是何可纲或马乘飞。
两人述职后,也会赶在河流冰封前返回各部,不使建奴有可乘之机,也为反攻行动提早进行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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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引导民间舆论,献俘礼筹备
在民间,《大明论坛》渐渐取代了朝廷邸报的作用。上面的内容更详实,对皇帝和朝廷的政策走向,讲述得更清晰。
最近的一个多月,报上正连载辽东战事的始末。从后金叛明开始,已经说到了熊廷弼第一次因党争去职,换上了文官袁应泰。
尽管这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但朝堂上的争执,熊廷弼去职的真正原因,并不是有很多人都清楚明白。
通过这样描述清楚明白的事情原委,党争的恶果,不顾大局只顾争权夺利、私心自用的各派官员的嘴脸,可谓是暴露无遗。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皇帝的又一次不留情面的揭露和鞭挞,其对党争误国,对私心官员的痛恨,可见一斑。
同时,这也是皇帝为自己大量罢黜官员找到的理由,占据的道义的高点。
尽管连载还在继续,但结合已经发生的辽沈惨败、广宁危急,再看看现在辽东的形势,很多人也猜到了这是皇帝在证明自己策划的正确和高明。
事实胜于雄辩,这两年明军扭转颓势,大小捷报频传,确实是很有力的证明。
而更有力的明证不断传来,再次在京师掀起了欢欣的气氛,并很快以更加普及的方式在民间扩散开来。
啪!响木一敲,茶楼酒肆内,说书人讲起了千八勇士血战上万建奴的壮烈事迹。
故事开始还有些单薄,但很快便在柳麻子、赵铁嘴等人的加工下,变得丰富而详实,逐渐达到了“荡气回肠”、“血脉贲张”的程度。
这种宣传形式其实比报纸更容易让百姓接受,毕竟是雅俗共赏,识字的老百姓也少之又少。
而通过说书人的嘴,在民间进行舆论宣传,也是朱由校的一次试验。如果效果好,别的艺术形式也将被采用。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闲言岁语不要讲,表一表打虎好汉武二郎;谁说三碗不过岗,白酒啤酒来个一扫光……
对,拿小竹板连比划带白话的那个,满口山东腔的,朱由校还是觉得满有意思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不管怎样,民间百姓喜爱的艺术形式,其实都可以进行舆论宣传,只是普及和受欢迎程度不同罢了。
很多人并不理解皇帝这样做的原因,包括具体执行的御用笔杆倪文焕。
圣人都说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平头老百姓嘛,大字不识的,向他们宣传有啥用?有报纸,给读书人看就行了。
其实,这和皇帝下旨给生员的优待加上条件一样,免费教书,很多人都不理解。
普及教育,提高整体的国民素质,这些高大上的名词,显然是朱由校不想说出来,也没多少人能明白的。
自古以来,受教育都是少数人的事情。老百姓嘛,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很厉害了,何况是读书看报?
但读懂告示知道国家的政策法令,看懂文书不受骗,却正是朱由校对于百姓教育的基本要求。
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达到的目标,可并不妨碍朱由校从现在开始进行布置,迈出第一步。
再说回到在民间进行舆论宣传,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的形式,就象后世军队中的文工团,乡间的唱大戏一样,受众面更广,引导性更强。
老百姓是最容易被忽悠的,没文化呀,不引导行吗?军人的社会地位不是低嘛,光是皇帝,或者朝廷努力还不够,民间的传统舆论也相当重要。
在广宁战役时,西平堡的刘一贯等英烈便得到了皇帝的优抚,并在报纸上进行了宣传;现在,借着此次大胜,不仅是报纸上,民间的口口相传也跟上,效果才更好。
而一千八百勇士的壮烈刚刚掀起风潮,讨伐攻灭后金的盟友科尔沁部,全歼五千建奴并活擒后金二贝勒阿敏的捷报,又接连传遍了京师,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尽管这两年来时不时地就打个胜仗,旅顺堡光复、金州光复,现在更是光复广宁和辽南,但消灭如此数量的建奴,生擒如此高级的敌将,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贝勒是个啥官儿?”有人懵懂地询问,立时招来别人的白眼。
“老奴自称为汗王,他的子侄封的最高阶就是贝勒。”有人现出鄙夷之色,解释或者叫显摆,“相当于王子,一共才有四大贝勒,这个阿敏乃是老奴的亲侄。”
哦,哦,询问者有些恍然大悟,挠着头说道:“想起来了,那千八勇士战建奴,不就是和什么大贝勒代善领的兵在打?”
“大贝勒代善是老奴的儿子,原来相当于太子,可因为耳朵软,听妾室的话,虐待亲儿子,被废了太子之位……”
对建奴的事情能知道得这么详细,是报纸的作用,也是说书人的作用,更是朱由校推动的作用。
就象评书《说岳全传》最流传的时期,再没文化的百姓,也知道故事的大概。知道反面人物金兀术、金弹子、哈米蚩吧,知道英雄岳飞、岳云、牛皋吧!
老百姓了解建奴的情况,知道英勇战斗的明军的名字,再加上朝廷的重赏激励,形成关心战事、尊重军人的风气,正是朱由校的目的之一。
“没有更详细的战报?”皇宫内,朱由校却不是很满意。
朱由校当然知道更详细的奏报还在路上,这只是最先送到的简报。
因为这是很严格的规定,战斗无论大小,也不管胜败,一定要有详细的汇报。兵部留档,武学留档,并进行分析研究,再分发给各部。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是一句空话。每一次的流血牺牲,都要有价值。
正因为有这样的机制,明军各部才能吸收友军的经验和教训,不断地调整,不断地进步。
比如广宁之战,暴露了建奴的攻坚之弱。如果排除内奸作乱,以守代攻,才是处于低谷的明军的正确选择。
再比如旅顺堡防御反击战,就给其他明军提供了很好的借鉴。也证明了胸墙加战壕能够有效提供防护,并对敌人进行有效杀伤。
不必亲身经历,尝到胜利或失败的滋味,更不必多浪费士兵的生命,战术打法就能得到改进,正是因为这种不断的分析和总结。
所以,朱由校振奋之余,也更想知道战斗的详细经过。
骑兵在野战中击败以骑射著称的建奴骑兵,虽然有些拗口,但称为里程碑也不为过。
到底是骑兵墙起了大作用,还是用其他的战术打法获胜,朱由校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入秋之后,京营的大量骑兵便要开拔赶往辽西。如果能从此战中得到有用的信息,对于下阶段作战至关重要。
见皇帝似有不悦,王体乾赶忙陪着笑脸说道:“皇爷,此次献俘礼是不是搞得隆重些?建奴的二贝勒呀,能够生俘,可是不容易。”
被王体乾岔开了思路,朱由校也觉得自己操切了。想想献俘礼,觉得自己这次要好好表现一下,临御万民的感觉,可不是经常能有的。
上一次献俘礼,因为徐鸿儒这个王八蛋而搞得心情不好。这一次,做个补偿的同时,也令世人看到皇帝的权威,消除更多有可能的阻碍。
皇帝也要刷声望,也要刷权威,这不稀奇。皇权强大,才能压制住文官集团,才能让他走得更远,走得更快。
朱由校沉吟了一下,颌首道:“振奋民心士气也好,朕这就下旨,调些英雄入京,效果应该更好。”
英雄是现成的,还正在热播呢,正是一千八百勇士中的幸存者。
朱由校已经准备以他们为骨干,组建最强的混成协,并将赐名“磐石”,取巍然不动之意。
边军入京?王体乾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了关键词“英雄”。明白了,现在外面谈论的英雄,听说只剩下了几百人。
归化骑兵能建此大功,也应该赐名赐旗。皇帝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论功行赏。
还有以步兵击退代善的辽南三协,以及其他各部有功官兵,就是不赐名赐旗,赏银和勋章也不能吝啬。
“传董其昌入宫觐见。”皇帝抬起头,发出了有些突兀的谕旨。
王体乾赶忙派人去办,却不知道皇爷怎么一下子从献俘礼想到了董大人。
废话,有董大师在,设计个logo旗帜啥的,还有皇帝亲自动手?打木匠没问题,当美工嘛,朱由校觉得不是自己的专业。
……………………
有人欢喜有人愁,这么大的世界,那么多的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皇宫内的朱由校只看到了全歼建奴骑兵,生擒大鱼阿敏,并没把正在押往京师的科尔沁部战俘放在眼里。
但有人却在惦记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担心着亲人的安全。
马车在辚辚前进,在坑洼处颠了一下,才让锁眉沉思的海兰珠抬起头,有些呆呆地看着沿路的景致。
要说景致,只能用荒凉来形容。广宁虽被光复,但暂时却不会安置百姓,属于军管的地界。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一是避免百姓遭到战乱的荼毒,万一建奴或蒙古人偷袭进来呢?其次则是有助于军事行动的保密,这和当初尽迁辽民是一个道理。
虽然辽民可以偷过辽河逃亡过来,蒙古诸部也在交还汉人,但在广宁地区只是过路,是往锦州、宁远进行安置,或是前往内地寻亲靠友。
说白了,进来容易出去难。除了负责马市的中华商会,再没有汉人会出关。后金或蒙古诸部派来间谍,很难再潜出去。
这一招儿很好使,后金得不到及时且准确的情报,只能从镇抚司故意留下的缺口带出去有限的信息。经常看假报纸,会有怎样的判断失误,也能想到。
比如努尔哈赤相信了明廷抽调九边精锐赶来辽西增援,就只能在辽沈集结重兵,其他地方的兵力自然不敷使用。
海兰珠三人的目的地是大明京师,因为那是献俘的终点。没办法,她们再心急,也得依着官员和明军的安排,想赶路追上亲人,却是不太可能。
已经换上了汉人的衣服,虽是粗布,却凉快了许多,尽管这无法消解心中的悲苦和忧虑。
“听他们说是往海边坐船。”布木布泰刚打了个盹,揉着惺忪的眼睛坐起来,问着达尔罕,“大海是个什么样子?比绰尔河还大吗?”
达尔罕还没说话,前面赶车的明军士兵已经笑了起来,说道:“小丫头,在蒙古人那里呆得太久,只知道什么绰尔河。要是和大海比呀,就是小水洼和大湖泊的差别。”
布木布泰自觉失言,进入明境了,要少说话的。
“你们是前往内地的,要先坐船到锦州港,再换乘海船到天津上岸。”明军士兵详细介绍道:“没坐过海船的话,当心晕船啊!”
达尔罕赶忙陪着笑脸问道:“敢问军爷,可有防治之法?”
明军士兵笑了笑,说道:“办法也简单,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效。拿块姜……”
海兰珠心中叹了口气,再难也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了。前天一大队骑兵经过,押解着后金的俘虏。听说里面有个贝勒,可是很大的官儿呢!
幸亏没往后金去找姑姑,否则正和明军撞在一起,不能逃脱的话……
马蹄声在后面响起,布木布泰悄悄扯了下阿姐的衣袖,示意她往后面瞅。
几个蒙古装束的武士在十几个明军骑兵的陪同下,策马奔驰过来,却是扎鲁特部首领昂安的儿子努克。
这个年轻人是应邀前往京师觐见大明皇帝的,内喀尔喀五部都得到了邀请,邀请各部首领的子侄部前往京师。
朱由校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蒙古诸部的年轻一代身上,让他们见识下大明的物华丰茂,接受下大明文化的熏陶。
这个办法也并不新鲜,明朝给各土司子弟建学校,招他们来学习,其实也是一样的心思。
蒙古人?
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看到熟悉的服饰,不自觉地盯着看,猜测着这个能带兵器,还有明军相陪的蒙古人是何身份?
努克意识到两道目光盯着不放,微皱眉头转脸去看。当看到是两个女子时,他愣了一下,但看到女子的脸庞,目光便转不开了。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题
把辽民重新安置在辽西、辽南,既能就地生产,减轻驻军对后勤运输的压力,也彰显出皇帝和朝廷对于平辽的信心。
之前尽迁战区百姓,皇帝可是打着爱民恤民的旗号,不忍大明子民遭到战火的荼毒。
现在把解救出来的辽民妥善安置,则在明明白白地表示,建奴已经打不过来了,明军有信心御敌于光复区之外,有信心保护光复区的百姓。
可也不是全部的光复区都安置百姓。广宁地区就是军管,还有辽南的部分地区,以及镇江堡周边,主要就是还不算稳固的地方。
即便如此,锦州、宁远、金州、复州、铁山、义州这些地方,安置十数万辽民也是绰绰有余。
这十数万辽民主要是从复、盖两州解救出来的,历史上刘兴祚反正失败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被建奴屠戮。
东江军这边的煽惑策反也一直在进行,不时有辽民冒着生命危险逃出建奴统治区,积少成多,人数也是不少。
别人视这些身无长物的百姓为负担,朝廷却尽其所能地接收并救济他们。海上运输连续不断,漕运的粮食物资也转到登州和天津,再跨海运输。
投入是巨大的,即便是朝廷财政已经有了很大改观,皇帝还紧着划拉,可总体上还是比较紧张的状况。
当然,这是没有动用皇家内帑的情况。不是皇帝没有私房钱,而是不到万不得已,朱由校不想给户部养成那个坏习惯。
那么大的帝国,世界第一也不是吹嘘,竟然会支应不起一场局部的平叛战争?嗯,就是两场、三场,也不可能拖垮明帝国呀!
这是正常的想法,尽管要实现也很不容易,但朱由校知道光靠内帑贴补,绝不是长久之计。
平辽,平奢安之乱,固然消耗巨大。
可到了小冰河期的高峰,大半个国家都要灾患频繁,成百上千万的百姓陷入饥荒,所需要的粮食物资恐怕更多。不把朝廷的财政捋顺,怎么渡过灾荒?
先不管皇帝怎么筹措物资,怎么多方敛财,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且要简单许多。
刚被安置的辽民,甚至是还有正在赶往安置地方路上的百姓,显然是忐忑不安,或者是劳累辛苦的。
而已经在辽东沿海岛屿,以及辽南等稳固地区安家的辽民,却已经安稳安心,日子也是越过越好。
安稳安心是因为明军越打越强,已经将建奴逼回内陆,基本构不成威胁。
比如旅大,由于明军把防线向北推到复州,这里好象就成了后方。虽然建奴未灭,但和远在京师的百姓一样,都有远离战乱的感觉。
蓝色的天空上,几朵懒懒飘动的棉花团似的白云。河水轻轻荡起微波,碧绿的水色,又增添了倒映于水中的浮云的颜色。。
英子跟在爹爹推的板车后,踏上了木桥,离家里又近了一些。
英子爹脸上带着笑意,这一趟又赚了些钱,他盘算着给女儿预备的嫁妆又能添上多少。
他虽是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却还有几分小聪明。
看准了军队驻扎需要大量的蔬菜,看准了军队对老百姓也不强买强卖,他把分到的土地大部分都种了菜蔬,只有一小部分种了官府要求的番薯。
蔬菜长得快,只要勤浇水,勤除草,再加上点农家肥,可比粮食作物的时间短,见效也更快。
当然,英子爹的决定也冒着风险。当时的农户,谁不得种出差不多够自家吃的粮食,剩下的田地再考虑其他的作物。
你不种粮食,光靠买的话,到底不保险。粮价上涨还在其次,要是因为什么意外原因断了粮呢?
就说现在的旅大地区,粮食是配给制的。军队自然是优先供应,老百姓呢,只能按家中人口得到限定数量的。
等过了秋收,分到土地的农户,连配给制也要取消。除非遭到了大灾难,才能指望朝廷的赈济。
“不是有番薯吗?”英子爹对于女儿的疑虑,再次笑着解释道:“听说那东西产量可高了,够咱俩吃的。”
英子翻了翻眼睛,说道:“光吃番薯哇?不喝粥啦,不蒸馒头啦,过年不吃饺子啦?”
英子爹嘿嘿一笑,说道:“俺就不信了,有钱会买不到粮食?商铺里不卖,咱买农户的,买乡邻的。”
眨巴眨巴眼睛,英子还真觉得老爹想得不错。
对于辽民安置,三年是免赋税的,种粮食的农户不用缴纳赋税,收获全是自己的。以前可能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现在嘛,手中应该会有些余粮吧?
英子岔开了话题,反正事已至此,再怎么抱怨也没用。
“听说村上安置了几户新过来的人家,您看着还可靠吗?”
英子爹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有啥可靠不可靠的,要说穷嘛,跟咱们刚到海岛上安家一个样儿。”
“谁说穷富了?”英子快走几步,拉过车上的绳子套在肩上,让老爹省点力气,开口说道:“人心隔肚皮,他们不会是建奴的奸细吧?”
“那不能。”英子爹用力摇头,说道:“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初来乍到的,对村上人客气的很。”
英子有些无奈,知道老爹根本不知道内幕,她也是听张柱子说起,才知道老百姓的安置也是有说道的。
比如旅大地区,已经算是后方,有奸细混进来,也出不去。只要让他们没有乘船报信儿的机会,刺探到了什么情报,也没用。
而其他比较靠近防线,有可能给建奴偷风报信儿的地方,安置的百姓便有条件限制,至少是拖家带口的,才比较让人放心。
英子想到村上有后备军,心里也安定了不少。觉得就算有奸细,也定然不敢做坏事,得老老实实地呆着。
“闺女,歇会儿再走。”英子爹在树荫下停下脚步,招呼着英子坐在板车上。他掏出烟袋锅,瞅了一眼姑娘,走开几步,寻了个下风处坐下。
英子把车上的鸡笼挪了挪,刚买的小鸡喳喳地叫着。她坐下来,随手从包里拿出彩线,开始打缨络。
英子爹看着女儿灵巧地做着活儿,边抽烟边想:不知道是打着玩儿,还是给哪个后生的。年纪也到了,可探过几次口风,姑娘一点不着急呢!
英子想象着柱子哥把缨络贴身带好,走到哪也想着自己,不禁微笑起来,脸上也浮起了几丝红晕。
…………………
老百姓不知道安置有说道儿,也不知道啥时能把建奴彻底平灭,但战火逐渐远离是能感觉到的。
而明军的将领们,却在地图上能看到建奴的失势,更能通过不断的胜利,感觉到平辽的曙光。
训练场上,这边的新兵在老兵的带领下,正在呼喝连天地练习着刺杀;那边的新兵则在机械地重复着装填弹药、举枪射击的动作。
孔有德熟练地打开铁制烟盒,抽出一支套上烟嘴,点着后吐出浓重的烟雾。
军饷足额发放,对他这个级别的军官,抽烟卷已经不算什么奢侈的事情。何况他独身一人,也没有攒钱成家的念头,饷银全都吃喝抽,也不心疼。
部队已经补充完毕,以老带新的训练也用不了一两个月,他的右协就又齐装满员,战力也恢复得差不多。
虽然还是领一协官兵,但军功已经使他升了一级,乃是副将之阶。而且,兵部已经行文,辽南左、右两协将重新编制为混成协,总兵力定为八千。
步、骑、炮、辎,还有新增加的工兵,混成协完全能够独立作战,这意味着朝廷要加快平辽的进程,对建奴展开更大的行动了。
这一点也不难猜,如果没有这样的目的,朝廷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投入?
只不过,令孔有德有些怨言的是新建的混成协,将分薄左右两协的人马和战力。
尽管新建混成协的骨干也是左右两协出去的,但独立建制后,与左右两协便是友军,不再是从属关系。
而且,兵部行文还命令左右两协抽调精兵强将,充实“磐石”混成协。
精兵强将啊,谁不需要,谁舍得放出去由别人统领?
孔有德琢磨着是不是耍点小手段,给“磐石”混成协拔调些比精兵强将稍差,但也是有经验的老兵。
抬头看到张盘带着两个亲兵走近,孔有德甩开思绪,伸手大声招呼。
张盘走到近前,笑着问道:“孔兄怎地没去看新运到的火炮?”
孔有德嘿嘿笑了两声,说道:“火炮嘛,自有炮兵军官指挥施放,某是外行,看也白看。”
张盘摇了摇头,严正地说道:“孔兄此言差矣!若是不能了解己军的装备和效能,又怎么在对战时排兵布阵,制定战术?”
孔有德挠了挠头,说道:“这个某自是知晓,刚刚不过是随口一说。”
停顿了一下,他苦笑叹气,说道:“某刚才在想抽调精锐组建‘磐石’的事情,心中有些纠结。”
张盘笑了笑,说道:“那又有何纠结?遵皇命便是了。”
皇命?而不是上命?
孔有德心中一惊,皱眉思索。
皇帝赐名“磐石”的旨意还未下来,孔有德以为只是兵部的命令,却没考虑到是皇帝的意思。
经张盘这么一提醒,孔有德才恍然明白。新建的混成协不仅将有左右两协的精兵强将,还有从辽西抽调的精锐,皇帝的用意很深啊!
张盘待孔有德的烟抽完,才靠近过来,随便地一坐,说道:“别不舍得调人,也别想糊弄。混成协以后的作用大着呢,冯大铁等人虽然忠勇无畏,可想领一协人马,能力还是不够的。”
孔有德眨巴眨巴眼睛,颇有些心热,但还强绷着,试探地问道:“老张,依你看,万岁会派谁去统领?”
张盘想了想,无奈地摇头,说道:“某想不出来。”
孔有德咧了咧嘴,颇有些后悔地说道:“当时若是某亲自率领三营就好了。”
张盘呵呵一笑,说道:“那就该治你擅离职守之罪了。”
停顿了一下,张盘继续说道:“其实,咱们也不用眼热。好好训练,左右两协还就不如混成协了?”
孔有德摸着下巴的胡茬,颌首赞同,“这话说得没错,要是武器装备一样,咱们还真敢跟混成协比一比。”
张盘抽出靴中匕首,也不拔出刀鞘,在地上划着曲线,指点着说道:“混成协再强,也不可能直接打到辽沈,左右两协便是最得力的友军。再加上辽西友军,对辽沈形成夹击之势,总攻的时日不会太久了。”
独立兵团?!
孔有德陷入了沉思,难道朝廷要把东江镇进行划分?辽南会成为另一镇明军?
按照目前的兵力情况,辽西、辽南、东江本部可以作为三大集团,也确实对建奴形成了三面围攻的态势。
本来辽南的兵力是最弱的,全靠登镇调兵才有出击之力。但混成协建立后,便与东江本部不分上下,都是三协的人马。
关键是辽南的位置很重要,直接北上进攻,攻克盖州、海州后,便直指重镇辽阳,后面就是沈阳,等于是打到建奴的老巢了。
辽西明军还有个辽泽不好过,东江本部离得更远,直捣黄龙的话,辽南是最为方便的。
“火炮、火枪、粮弹物资,还有马匹,朝廷不断向辽南投入,用意应该很明显了。”张盘笑着说道:“咱们已经是平辽的主力,建功立业近在眼前,就看咱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儿了。”
“谁敢说咱们没本事儿?”孔有德眯了下眼睛,说道:“以步兵大破建奴,咱们是第一个吧?别人都得跟着咱们学呢!”
“要跟着咱们学的东西多着呢!”张盘也显得自信满满,说道:“某这些天研究琢磨,发现步兵战阵还有不少能够改进的地方。”
“说来听听。”孔有德瞪大了眼睛,显得甚是急迫。
建功立业,加官晋爵,把这当成人生目标,一点毛病也没有。特别是遇到了不吝啬于此的皇帝,谁还不赶紧努力奋斗?
什么功利之心,往上爬是人之常情好不好。不想升官,不想封侯,淡泊名利你当什么官儿呀,那不成傻子啦?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万岁,该修三大殿啦
皇权之所以强大,不是在于杀伐决断,而是在于能让你加官晋爵、光宗耀祖。再往深里说,能名垂青史。
所以,明君有臣子拥护,昏君、暴君也有一帮拥趸。不管是忠心侍君,还是为了个人的利益,其实并不重要。
这是朱由校的理解,他不知道臣子们内心怎么想,他只看工作是否让他满意。
换句话说,如果真到了王朝末日,要一群死节尽忠的臣子并没有实际作用,扶危济难的擎天保驾之臣,才最重要。
现在还没到那么惨,要求自然也大大降低。有工作能力当然很好,能力差些可有执行力,能把朝廷的政策落实下去,那也是个不错的官员。
不需要你完美或超额地完成任务,循规蹈矩、不折不扣地执行还做不到的话,管你诗词文章多么华丽优美,多么廉洁贫困,也是不合格的庸官,那还要你何用?
“王卿。”朱由校看着恭谨坐在绣墩上的王三善,对这位老臣还是很尊重,语气和缓,“京察工作做得很好,做到了公正公平,朕心甚慰,稍后便有嘉赏。”
王三善赶忙躬身谦谢道:“此乃臣职责所在,不敢当万岁嘉赏。”
“现在有多少官员,连分内之事都做不好。”朱由校感慨一声,摆了摆手,似乎能挥去心中的不满,继续说道:“王卿对大明的情形已经很了解,辽东、西南战事未停,各地又有灾患,使得朝廷财政紧张。朕不欲加赋税而苦百姓,而大明积弊丛生,也是该改革振作的时候了。”
“微臣明白。”
王三善虽然入京,但对西南战事还甚是关心,随着明军的武器装备不断增强,奢安叛军已经难以突破围困,只能是坐以待毙。
当然,这个办法比较耗时,对朝廷财政的压力更大,但却是最为稳妥的取胜之道。
去年的金花银,朱由校便投入到了西南和辽东;今年的,他也做好了继续支撑战事的心理准备。
而王三善是少有的有军事谋略的文官,对朝廷的围困战法有些微言。他当然不知道,正是他的轻敌和性急,才被皇帝调回京师。
今年的京察交给王三善,也是皇帝再三考虑后所做的决定,使京察不致成为各党相争、打击报复的工具。
能者上、庸者下,皇帝并不想玩儿什么权谋,直接把王三善调进京,堂堂正正地对官场进行了整肃。
时不我待,哪有时间缓缓图之。连亡国之君崇祯,对官员都是想罢就罢,想杀就杀,何况是现在的朱由校?
王三善干得不错,朱由校除了要嘉赏,还要继续委以重任,派往江南,对南京的官员进行整肃。
南京作为陪都,同北京一样,也有三省六部等一套机构。但南京的机构和官员,并没有多少工作可干,倒是经常成为官员养老赋闲的所在。
以前,明廷认为有南京陪都在,无非就是多发些俸禄,多养些官员而已。
但到了朱由校这里,他却要进行一番整肃,不想养那么多白吃饭的嘴。
况且,江南经济发达,乃财赋重地,商税的收取,工商的发展,都是朱由校关注的重点。
当然,王三善的职责只是整肃官员,相当于皇帝的刀。发展工商,收取商税,则另有专业的官员负责。
信王朱由检和唐王世孙朱聿键负责的是打击官商勾结,以江南为主;再加上整肃南京三省六部的王三善,相信会有更大的效果。
清除一个白吃饭的官员,惩治一个官商勾结的贪腐之辈,省下的不仅是俸禄,更为江南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在皇帝看来,江南发展的潜力还远没有被发掘出来。
海贸的商品,主要便是江南出产。但生产规模和产量并不令人十分满意,也怪不得西夷争着抢着和大明做生意了,完全是供不应求啊!
皇帝跟王三善讲完了新的差遣,又不忘提醒道:“官员清廉固然是好,但清而庸碌亦不是朝廷所需。”
王三善有些执拗地拱手奏道:“启奏万岁,微臣以为清廉乃是做官的第一操守。只要清廉,便不会苛待百姓。”
这个老倔头儿!朱由校有些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觉得先迁就一下也没多大关系,也不想和他辩论。
在朱由校看来,清廉固然重要,但无能庸碌也不可取。牧民一地,造福一方;为官一任,有所作为,这才是官员应该具有的品质。
但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不仅仅是王三善有这样的思维,老百姓也一样。不管你造没造福地方,只要清廉,只要没鱼肉百姓,就能得到老百姓的好感。
好吧,皇帝已经给官员涨了工资,提高了待遇,正常情况下也不会穷困,清廉也能有些体面。
但你能不能让治下的老百姓也过上好日子呀,能不能在大灾荒来临前让老百姓有些积蓄,能不能在大灾荒时应对得力呀?
朱由校之所以没有和王三善强辩,也是觉得自己的要求似乎有点高,有点超前。
清廉已经挺难得了,还要很有工作能力,带领百姓奔小康、战灾荒,这确实有些苛责了。
“万岁。”皇帝退了一步,王三善却还没完,躬身奏道:“听说万岁要动工修建三大殿?微臣以为当修,早就应当修。微臣愿捐出两月俸禄,以助重修三大殿。”
朱由校有点蒙,大兴土木不是劳民伤财嘛!太平年间还行,可辽东、西南还打仗呢,朝廷财政还很紧张,这老倔头怎么不是劝谏,倒是捐资赞同呢?
明成祖永乐十九年,故宫三大殿被雷击起火,其主殿奉天殿被烧成白地。随后的十多年里,故宫仍然年年火灾。一直到朱棣死的时候,三大殿的重修都还没有完工。
嘉靖年间,雷击再一次让三大殿起火。这次火势凶猛,一共烧毁三殿二楼十五座宫门。
到了万历年间,三大殿第三次遭到雷击,火势熊熊,将三大殿的主建筑群完全夷为平地。
与朱由校想的不太一样,三大殿被烧毁后,积极主张重修的不是万历皇帝,而是下面的群臣。
因为三大殿具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义,所谓“足以耸万国之瞻矣”。
而三殿被焚后留下的残垣断壁,不仅影响皇权的威严,也损害明朝在各国使节眼中的形象。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在后世,你能想象**破破烂烂的样子吗?
三大殿是大明朝对外的脸面,臣子们觉得一片废墟摆在那,在外国使节面前很丢脸,抬不起头。
所以,从万历二十八年开始,官员们便不断上奏,请求万历皇帝下旨,重建三大殿。
可皇帝不急太监急,万历死肥宅对此不理不睬,就是不修。
没办法,官员们退而求其次,上奏道:“三殿大工,诚难骤举。然以廊庙之观瞻、臣民之属望,三门晣建,讵可再迟?伏乞敕下工部储庀土,请及时营建。”
什么意思,就是劝说皇帝,重修三大殿不能短时间内完成,咱们也别啥也不干哪,先修三门好不好嘞?
这么苦心劝谏,万历皇帝还是当没听着。直拖到了万历三十六年,才下旨先修会极、归极两门。
至于皇极门,万历皇帝就是不修,直拖到万历四十七年,才下了将皇极门清基准备重建的圣旨。
然后,万历没了,泰昌帝即位,皇极门兴工。“天启二年六月十八,工部以皇极门工告成,恭请临御,上然之。”
看吧,被万历老爷爷拖了将近二十年,皇极门还是在朱由校登基后才完工的,也算是他当上皇帝后的一件大事。
三门修好了,可三大殿还没开工呢!朱由校也不是没想过给后人留下个完整的故宫,可钱不凑手啊!
朱由校看过工部的预算,光采木就需要九百多万两,吓得他立时打消了主意,咱还是省着这钱,先把建奴灭了,把奢安之乱平了再说吧!
面对皇帝的疑惑和苦笑,王三善缓缓开口解释了一番,认为三大殿已荒弃二十余年,看着残垣断壁会让人感觉大明已是暮气难鼓,使得人心涣散。
象四方藩国、地方官员和进京的士子百姓,看到此番景象会有何感想?重修三大殿能凝聚人心,重现大明盛世,大涨明朝的脸面。
说得挺好啊,似乎三大殿早修好,巍然矗立的话,奢崇明、安邦彥都不敢造反,建奴说不定也要被大明慑服似的。
朱由校眨巴着眼睛,觉得万历老爷爷不犯拖延症的话,早修好三大殿,让那些叛贼参观参观,就都能老老实实地拜倒在巍巍大明的脚下了。
“辽东多木,虽不是金丝楠,松木拼接亦可支撑……”
“不求奢华壮丽,木不求全,石不弃瑕,用料可大为节省,所耗钱财也可大为减少……”
听着王三善的讲述,朱由校觉得相当可以。比如不求奢华壮丽,这是委婉的说法,也就是建议三大殿的形制规模进行缩减。
这是有先例的,嘉靖年间修建三大殿的时候,因为缺木材,只能用“中心一根,外辏八瓣共成一柱,明梁或三辏、四辏为一根”的包镶工艺。形制规模上,比正统年间的三大殿几乎缩水一半。
而从辽东采松木代替金丝楠杉,也是可行的。做好防腐和拼接工艺,一样的能用。
现在辽东战局形势不错,能采木的地方也比较多,这还不算荒僻无人烟的原始森林。
“王卿有心了。”朱由校觉得不错,却没有马上决定,而是慰勉了老臣王三善,表示将交部计议,再最后定夺。
和王三善又说了些前去南京察查的事情,朱由校便让王三善告退了。
修三大殿确实有振作国势的象征意义,因为宫殿的存废与否,也是国运盛衰的一个体现。对于外邦来使,也确实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
但古代传统的木结构建筑却有着不可回避的致命弱点,那就是防火问题。这和欧洲的石头建筑,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别以为有了避雷针就万事大吉,火灾的原因很多,可不光是雷击起火。
所以,木结构建筑很难长久保存,中国现存最早的也不过是唐代的五台山南禅寺大殿。
而且,三大殿在设计上也有问题。各建筑间都有斜廊相接,很容易导致火灾蔓延,一下子就烧了三座。
朱由校沉思良久,终于还是觉得不能着急。三大殿工程巨大,就是再节省,恐怕几百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
而这几百万两银子,就差不多能够支持一年的西南和辽东战事。只要外患消除了,三大殿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拉动大明的gdp嘛!
反正现在的三大殿也不是残垣断壁那般的难看,安置辽民时,以工代赈,废墟都被清除,换上了平整的青砖,还修了花圃,还算能看得过眼。
朱由校自我安慰着,暂时打消了大兴土木的念头。
其实,皇帝还有别的想法。木结构建筑难以持之久远,那石头的,钢筋水泥的行不行呢?
偏殿内,李成成在逗弄着小毛团,煮熟的鸡肝,小猫咪很爱吃。
旁边的范小慧已经偷看了闺蜜好几眼,几次张嘴欲言,却都强行憋了回去。
李成成终于发现了好友的异样儿,转头望着她,笑着说道:“今天怪怪的,有什么事情想说又不说的,咱俩不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啦?”
范小慧抿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今天早上皇爷责罚你了?”
李成成有些诧异,反问道:“为何这么问?你听谁说的?”
范小慧垂下头,嗫嚅着说道:“是我自己听到的。你在里面服侍皇爷更衣,我隐约听见你在呻吟,很痛苦的那种。”
李成成的脸登时泛起了红云,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去,轻咬着嘴唇,半晌才敷衍着解释道:“不是皇爷责罚,是,是我不小心,脑袋磕在了床沿上。”
范小慧有些恍然,关切地问道:“现在还疼嘛,我给你揉揉。”
“不疼了,早好了。”李成成避开好友的眼神,显得有些慌乱。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五月的心愿,科研的成果
早上嘛,容易冲动,这不怪朱由校。
漂亮的丫头,天热穿得较为单薄,在身边给他穿衣系带,贴得那么近,正常的生理反应,真的不怪朱由校。
当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冲动了。那天晚上,夜高风黑,朱由校干了坏事儿,使李成成变成了他的女人。
所以,李成成说不疼倒不是说假话。
敷衍过去了好友的疑惑和关心,李成成的眼神还有些闪躲,幸好有猫咪分散范小慧的注意力,解除了她的不少尴尬。
正好宫人前来通知,万岁要去少英院,召李成成伴驾前往。
“小心点呀,莫让皇爷责罚了。”范小慧觉得好友说碰头是说谎,肯定是皇爷责罚,还关切地提醒着。
李成成脸又红了,胡乱答应着,逃也似地出了偏殿,真是怕好友老说这事。
外有科学院,内有少英院,青少年和儿童,朱由校并不放松,对他们也寄予厚望。传统观念太难改变,从娃娃抓起,应该是个不错的办法。
而要想在民间提高教育普及率,光下圣旨喊口号是不成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不提高,哪有余钱供孩子读书识字?
所以,朱由校也想好了解决之道,那就是把减赋税同教育挂钩,让老百姓得到实惠,才会有让孩子接受教育的积极性。
总的来说,就是学历和赋税联系起来。这和之前的生员减免不太一样,不是什么秀才、举人,那太难了,老百姓达到那个文化程度也没必要。
小学、初中,就这两个档次,共是八年,从六七岁开始,到十四五算是学成,不给百姓增加太大的负担,十四五的年纪也不是太耽误家里的活计儿。
你达到小学程度,就减免赋税的五分之一,十年不变;达到初中,就减免三分之一,期限也是十年。
其实,按照朱由校的长远设想,农税是要不断下调,发展工商才是财政充盈的保障。
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朱由校也只能让农民再辛苦几年,并利用普及教育的机会,变相地给农民减赋。
也就是说,并不是你过了小学学历的考试,才给你减免赋税。而是从你送孩子入学开始,让老百姓马上就能得到实惠,才真正具有鼓励作用。
至于五年后能不能顺利拿到小学毕业证,朝廷也很宽松,十年减免呢,你再考不过小学,那得笨成什么样啊?
不说别人,看少英院的小五月,期中考试就已经跟上了高年级的程度,尽管是吊车尾,可也让朱由校感到惊讶和佩服。
要说这世上,天才还是有的。别人点灯熬油,天才随随便便地边玩儿边学,就甩得你看不到,上哪说理去?
照这速度,小五月在今年科末的考试中拿到小学毕业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朱由校欣慰赞叹之余,也想起了小丫头所说的希望得到满足的要求。一个小孩子能提啥要求,估计是吃喝玩乐相关的。朕是皇帝,还办不到就奇了怪了。
今天正好是皇帝规定的休息日,尽管没说明是周日。看着孩子们奔跑玩耍,朱由校的心情便很是愉快。
换个环境,换种心情,朱由校完全不把这看作什么视察,就是随便走走看看,连衣服也换成了宫中侍卫的。
一群孩子们跑过来叩头,山呼万岁,朱由校才不希望看到那样的场面呢!除了那个讨喜的小五月。
微服出巡,好久没做过了,就在这少英院找找感觉好了。
“怎么了?成成。”觉察到李成成有些异样,皇帝转过头,微笑着问道:“觉得朕穿得这样不好?”
称呼那么亲密,李成成心中是暖暖的幸福。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上前细心地抚平衣袖上的一点褶皱,含笑说道:“皇爷长什么都精神,也遮不住皇家贵气。”
朱由校呵呵一笑,伸手摸了摸成成的脸,滑下来的时候自然地拉过姑娘的手,转头又去看孩子们的玩耍。
被皇爷温暖的大手握着,李成成乖巧地站在皇爷身旁,跟着皇爷在看景、看人,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朱由校看了一会儿,迈步走上湖边的小路。李成成跟着皇爷,脚步轻快,一点也不急促。
沿边湖边漫步,孩子们少了。为了安全,湖边加高了栏杆,老师也警告他们不能下水。
绿荫遮顶,湖水粼粼,不下水也能感觉到清凉之意。
朱由校抿起了嘴角,对西苑的湖有种特殊的感觉。历史上,小木匠便是在西苑游船戏耍,不慎落水生病,最后驾崩的。
落水生病,可能是受了惊吓,也可能是肺里呛了水,在古代虽不好治,可也不能很快致命。
与泰昌帝一样,小木匠又服用了大臣进献的仙药,名为“灵露饮”,最终卧床不起,一命呜呼。
什么仙丹灵药,朕一概不吃,把命保得好好的。敢来献药的,关监狱里先喂他吃个一两年,死不了再说。
“皇爷——”李成成突然以目示意。
顺着李成成的目光看去,路旁的树木掩映下,有一个石制的小凉亭,坐着个小丫头,正对着石桌上的书本,抓耳挠腮地嘟囔个不停。
朱由校笑了起来,这不是小五月嘛,好象在学习呢!不知道有什么心愿要达成,这么用功。
朱由校示意跟随的侍卫留在原地,他和李成成放轻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
小五月把头发都抓乱了,隐约听到脚步声,更加烦躁,呀呀地叫了起来,“赵大宝,离我远点,再来烦我,揍死你。”
噗卟!李成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丫头还会揍人,听赵大宝这个名字,也能猜出是个男孩子呀!
小五月听着声音不对,瞪着大眼睛转过头,立时看到朱由校和熙的笑容。
用力眨了眨眼睛,小五月认出来了,立时欢笑着从石凳上蹦下来,利索地给皇帝跪下磕头,“民女拜见万岁。”
不用皇帝招呼,李成成便上前一步,拉起了小五月。小丫头不光嘴甜,这头也磕得实在,脑门上都沾土了。
朱由校呵呵笑着,在石凳上一坐,随手拿起书本看了看,说道:“五月,哪里不懂,可以问老师,怎么自己在这死抠,把头发抓得跟鸡窝似的。”
五月咧开小嘴,笑着说道:“奴家先自己琢磨,实在想不通再找老师。而且,奴家觉得老师的水平也不是很高呀!”
嘿,小丫头口气不小。
朱由校伸手相招,笑着说道:“让朕看看,你遇到了什么难题?敢说老师水平低,可不能骄傲啊!”
五月咯咯一笑,拿过书翻开,给皇帝指点着其中的一道题,“就是这道,奴家有些想不明白。”
朱由校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
这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最高难度了,是他前世小学做过的一道。说的是有关船和桅杆,有点立体几何的味道了。当时他没做出来,可也因此而印象深刻。
你光想是不太容易想出来的,只要拿根小棍比量一下,立刻就能套用勾股定理算出来。
当然,所谓的立体概念,对于小五月来说,根本没接触过。就是比她大好几岁的孩子,也未必能懂。
“万岁,看您笑了,肯定会做是吧?”小五月不仅聪明,还会看人脸色呢!
朱由校笑着摸了摸小五月的头,弯腰从地上捡起根木棍,又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放在桌上当船和桅杆,开始讲解。
小五月眨着大眼睛,认真地听着,只是看皇帝摆出的实物,再讲解几句,她立刻就明白了,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听懂了嘛?”朱由校停下讲解,他也看到了小五月的脸色,也不必讲得太透。
小五月用力点着头,说道:“万岁真厉害,随便看一眼就能做出来。”
朱由校挺了挺胸,满是自豪和得意,小学还没有难住朕的问题。再说,这教材都是朕编的,朕就是参考书,朕就是教材全解。
“五月也挺厉害。”朱由校又摸了摸五月的头,笑着夸赞道:“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做五年级最难的题了。”
五月咯咯地笑着,说道:“因为奴家有心愿哪,就一定要完成对万岁的承诺。”
“什么心愿哪,朕现在就满足你。”朱由校很慷慨地做出了表示。
看到五月的表现,朱由校就很满意了,哪怕没通过小学毕业考试,也不会和这小丫头较真。
“万岁爷不相信奴家嘛?”小五月变得严肃起来,紧闭着嘴巴,看着皇帝。
朱由校笑着说道:“朕当然相信五月。既然你坚持,那便考完再说。”
五月这才高兴起来,颇有信心的样子。
朱由校又询问了一下学校最近的情况,看五月并没有什么不满,也放了心。
“好好学习,也不要累着了。”朱由校起身,对小丫头叮嘱道:“朕和你的约定没有期限,什么时候完成都算数。”
五月这次没有推辞,尽管她觉得今年就能完成。但万岁爷是好意,你得领着,别不识好歹。
朱由校已经了解到情况,也就不用再走再看,和小丫头告别后,返回乾清宫。
……………………
蹄声不紧不慢,毛驴拉着辆车,在众人的注目观望下,拐过弯,转入了直行。
“应该没问题。”徐孚远说完又觉得结论下得过早,便将征询的目光投入王季重。
王季重点了点头,说道:“某觉得可以,就是换了大车,也应该没什么影响。”
“多亏沈兄的指点,才事半功倍。”夏允彝感慨道:“用学究天人一词,怕是也不过分。”
徐孚远对此表示赞同,说道:“接下来,咱们就试验悬挂系统,沈兄说那个才是最好的转向装置。”
在有轮轴的基础上,四轮车是很容易实现的,只需要将前轮的悬挂改为一个大圆盘。可以将车辕与车身衔接的部分与前轮悬挂结合,使得马匹转向的时候,前轮的悬挂也跟随整体转向。
但悬挂方式无法做到太小角度的转向,速度过快的急转向也很困难,且对前轮的悬挂和整个传动体系的结构强度要求较高。
说到这里,应该都明白了,徐孚远等人正在试验的乃是四轮马车,带转向装置的那种。
在明代,没有转向装置的四轮马车也有,载重可达五十石。而最普遍的是两轮车,大概只能载重十五石左右。
尽管四轮车的载重量大大超过两轮车,但在《天工开物》里也讲了四轮车的缺陷:“凡大车行程,遇河亦止,遇山亦止,遇曲径小路亦止。”
制约中国古代四轮车发展的,主要还是对地形道路的要求很高。加上没有转向装置,远不如两轮车对各种地形的适应性高,转弯方便灵活。
对于朱由校来说,实用的四轮车能造出来,也只是个课题,并没有取代两轮车,以及独轮车的想法。
因地制宜嘛,道路坑坑洼洼,地形起伏不同,两轮车更适应,那就用两轮车;
老百姓买不起马,那就用轻便的运物、载人的独轮车呗!
但技术必须研究明白,并且牢牢掌握,这才是朱由校的目的。省得后世的喷子乱说,什么皇汉科技不行,中国就是落后等等。
而且,在北方的平原地带,四轮马车还是很有用武之地的。载重量大,有利于商业运输;再加点减震,坐起来也舒适。
至于道路的平整维护,特别是驿道,已经交给沿途州县,将其变为徭役,省得老百姓远道奔波。
中华商会也奉皇命,依托驿站开始建设住宿、仓储等物流系统,四轮马车很可能会成为运输的主力。
“沈兄不知在忙什么,很长时间没过来了。”王季重有些遗憾地摇摇头,“尽管咱们提的问题,他基本上都能及时解答。”
驴车停了下来,众人赶过去观察指点,又是一番议论,认为还有改进的余地。
陈子龙在旁看着,笑而不语。他跟着徐光启学习农业,也没闲着,正在找资料分析研究,也是皇帝交办的差使。
今天不过是偶有闲暇,前来看望几位老朋友,也见识一下他们在做的那个科研工作。
………………………
第一百八十九章 独一无二的《永乐大典》
尽管《大明论坛》报上已经预告了大灾患的来临,但有多少人相信,却很令人怀疑。
包括徐光启和陈子龙在内,连他们都不是很确信,普通人就可想而知了。
但皇帝却是非常认真,不断给地方督抚下旨,要他们做出防灾抗灾的预案,并大力建设水利设施。
在平叛战争消耗巨大的情况下,皇帝还能拿出内帑对基础设施进行投入,可见皇帝的重视程度。
除了将北方各省的徭役转为本省内的水利、道路建设外,皇帝还给徐光启等农业专家布置了任务,对早熟短季作物进行实验,挑选合适品种,总结种植经验。
小冰河期的大灾患持续时间长,但也不是只在一省一地肆虐。先是陕西,后是河南,再是河北和山东,连江南地区也会受到影响。
这样大范围的灾情,需要多方面的准备,移民是一个办法,但也不能把受灾省份的百姓都搬空吧?
所以,朱由校的思路是能种就种,不管是蔬菜,还是作物,能吃就行。而短季早熟的,因为需要的时间短,相对来说,受到灾患的影响也较小。
就象现在的辽民安置,已经过了春天的耕种季节,总不能守着荒地光等朝廷救济吧?
抢种补种,什么萝卜白菜,什么玉米、绿豆、毛豆、花生、苜蓿等等,能在夏天种的作物统统都来。人不能吃的,能喂牛马的也行。
尽管着急,可皇帝还是相信农学家,挑出来的这些作物都是短季可熟,能解决一些问题的。
陈子龙作为徐光启的弟子,也参与到这项工作之中。再过几天,等荞麦的种子搜购完,他便要和几位农学家前往辽东,指导种植,并详细记录。
没错,荞麦也是徐光启等人挑选出来的短季作物,还是一种能吃的粮食作物。
农谚道: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不进种荞麦。因为种种原因,地还闲着,或者赶茬口,又不想让地闲着的,这个时候,播种荞麦正当时,正应时呀!
而影响荞麦大范围种植的原因也很简单,产量很低,种起来不划算。所以,在肥沃的土地,农民很少种植,只有那些贫瘠地才种。
但遇到了严重干旱的年景呢,河里没水,井里没水,到了立秋才下了一场雨,也只能种荞麦了。
立秋前播种,两个月就能成熟,荞麦可算是能直播的生长期最短的大田作物了。
啥,荞麦不好吃。那你去啃草根树皮吧,荞麦再不好吃,也比观音土能活命吧!
陈子龙等人前往辽东,还准备试验一下皇帝所说的鲜食农作物。
按照皇帝所说的道理,玉米种了可能生长时间不够,等不到成熟,天气就凉了。
那不要紧,也别等它成熟,就赶紧收割、存贮,人为地缩短生育期。这样收下来的嫩玉米就叫鲜食玉米,植株还可以做青贮饲料,用来养牛、养羊呢!
除了鲜食玉米,还有鲜食大豆,鲜食花生等等。
徐光启等农业专家开始也被这怪异的名称搞得有点蒙,但细琢磨还是有些道理的,也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出来的。
哦,都没成熟的,只能现吃的就叫鲜食。倒是挺嫩的,也真能吃。
可这,不太符合常规的耕种规律呀,正常年景的话,没人会这么干的。产量低不说,还不好贮存。
“万岁总有独出心裁之法,细思却又不是胡来,甚是奇怪。”当时,徐光启就满脸疑惑,轻轻摇着脑袋,对陈子龙说道:“此去辽东,你当好好实验,认真观察。若大灾患真的降临,你们的这些宝贵经验,说不定就会救活无数。”
陈子龙苦笑了一下,甩开思绪。几个好朋友已经忙完,聚过来要出去为他提前饯行。
科学院的管理已经不象刚开始时那般严格,也没搞什么军事上的秘密武器,那是兵器火药局的工作,也不用封闭。
但也不是随便出入,外来人得有里面的来接,出去的话,也要等休息时间。
众人穿过院落,向着大门走去。
陈子龙听到人声喧嚣,好奇地转头观瞧,便看见一群人围着个又大又厚重的木头架子,有喊号子的,有转绞盘的,好象在干什么活儿。
徐孚远笑着解说道:“这是在搞起重机的试验,看起来又有进步,只需两三个人转动绞盘了。”
利用动滑轮来提升重物,古代就有,但真正应用的却是不多。朱由校认为应该发展起来,用在码头和货栈,节省很多人力,效率也更高。
陈子龙面露讶色,一块巨石被两三个人转动绞盘缓缓提升,令人震惊。
“马上就要开始制造带轮子能移动的龙门吊呢!”夏允彝颇有得色地说道:“用在码头上,一下子提起搬运数千斤货物也不成问题。”
“沈兄画的简易图纸。”王季重笑了笑,说道:“他倒是会偷懒,随便画个图,大家就要反复试验。”
“但肯定没有大的问题。”徐孚远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总有独出心裁的想法,可又不是胡来,真是甚为奇怪。”
陈子龙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徐孚远,心中惊疑。怎么这话听起来跟恩师讲的如出一辙,奇哉怪哉!
…………………………
皇帝亲自指点,肯定事半功倍,但他更希望培养出大明的科学家。
而四轮马车、动滑轮起重机等机械也不急迫,画图、计算、制造、改进,直到实用,一系列操作下来,岂不是印象更深,理解更透?
如果他看到文生卷起袖子转绞盘,吆五喝六地指挥,面红耳赤地争论,肯定欣慰不已,终于把读圣贤书的家伙弄成神经病了。
况且,哪怕是微小的改变,积累起来也将形成巨大的影响。
尽管朱由校崇拜科学,但却不意味着他要抛弃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
皇帝暂时不修三大殿,手头紧是一方面,但要挤出来资金,还是能做到的。可他觉得有更重要的工作,比修三大殿的门面功夫更要紧。
在后世,曾有一本涵盖了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的知识财富,被称为“世界有史以来最大的百科全书”的巨著,却惨遭浩劫,最后两万余卷仅存八百余卷,且散落于世界。
没错,这便是永乐年间编纂,朱棣亲自作序并赐名的巨著《永乐大典》。
《永乐大典》内容包括经,史,子,集,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等等,最终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
若论篇幅和全面,经过大删特删的《四库全书》,完全不能和《永乐大典》相比。
但就是这样一本宏篇巨著,却只抄录了一部,叫做“永乐正本”;到嘉靖朝时,怕大典有损,又重录了一部,称为“嘉靖副本”。
《永乐大典》从编纂成功后,原稿一直存放在南京文渊阁,后毁于大火。朱棣迁都北京后,正本一直放在明朝皇宫中的文楼(今北京故宫午门的东角楼)。
这是一部珍贵的史书,明朝皇帝都非常重视,嘉靖皇帝就非常喜爱。三大殿遭火烧毁时,幸得抢救及时,正本遂得不毁。
但嘉靖皇帝开始担心,为了保险起见,“复制”一部《永乐大典》的工作正式开始,直到嘉靖皇帝去世的第二年才抄录完成。
可副本有了,正本却失踪了。后世经过研究,猜测是自私的嘉靖皇帝把正本陪葬,自己偷着看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永乐大典》还是一套,尽管是副本,可称为孤本也不为过。除非朱由校去把永陵刨了,把正本再抢出来。
刨坟掘墓是绝对不可能的,朱由校再怎么是穿越者,坐上了皇帝的位置,还真不敢这么干。
太不保险了,太容易遗佚了。
朱由校一想到收藏在皇史宬的《永乐大典》是独一无二的,就忍不住担心。火灾啥的难防,有人偷也不好办哪!
嗯,窃书不能算偷,是读书人的事情。可朱由校不干哪,把独一无二的孤本据为己有,吊起来打都不解恨。
“万岁。”礼部尚书老董听了皇帝的意思,谨慎又有些为难地奏道:“永乐和万历年间,都曾有人提议过刊刻,也皆因‘工费浩繁’而未能实现。”
皇帝摆了摆手,根本没问“得花多少钱”,而是很豪横地说道:“不管花多少钱,刊刻都要马上开始。朕已命内府调拨画匠、砑光匠、纸匠等,惜薪司、光禄寺和翰林院则分别负责木炭、酒饭和月米的供应。”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又补充道:“之前抄录副本,有严格的规章制度,重录本要与正本的格式装帧一致。此番刊刻,倒不必如此。董卿,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微臣明白。”老董躬身答道:“万岁欲使《永乐大典》流传于世,人人得观。”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只有这样,才不虞此巨著遗佚于世,成为千古之憾。”
招集了数千人编写抄录,耗费了那么多金钱,就弄一套收藏在皇家,既不经济,也容易遗佚。
刊刻了几百套,那,那就是几百万册啊?!朱由校轻抚着额头,被这数字吓了一跳,决定先来个一百套吧!
董其昌也在暗自估算,要是雕版印刷的话,千万刻版都打不住。虽说是一劳永逸,想再印的话,找出刻版就行,但耗费的时间和人力,算起来也令人咂舌。
朱由校已经权衡过利弊,决定采取活字印刷,关键是快呀,省钱哪!
而且,既然是印出来给人看的,要求就不用太高。流传于世的是文章,是知识财富,而不是秘不示人的精美收藏品。
在各州县逐步建立起图书馆,也是朱由校要普及教育的一个重要举措。
一个图书馆放一套,这比较现实。个人收藏的话,一两万本的书,非一般财力所能购齐。
“微臣回去便布置,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刊刻。”董其昌理解了皇帝的意思,躬身告退。
书籍是进步的阶梯,皇帝轻轻叩击着椅子扶手,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最有意义的大事。
永历大帝朱棣修撰《永乐大典》,是为了彰显国威,造福万代。可路子走偏了,只抄录一本,显然达不到造福万代的目的。
嘉靖虽然抄录副本,理由是以免遗佚。可这个自私鬼,把正本带到棺材里去了,你能看个屁呀!
只有刊刻发行,流传于世,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失传。
对了,还有辽东的建奴,可不能让他们翻盘。什么《四库全书》,编撰收录的还没有毁弃的多呢!
这也只是个开始,在文化传承上,朱由校知道自己还任重而道远。
皇家藏书虽然丰富,但也有很多不全的。民间个人收藏的珍本善本,也不在少数。
不管是好是坏,别让它佚失了,是非留待后人阅览评价吧!
…………………
皇帝在尽力保持老祖宗留下的文化财富,还憋着劲儿要平辽,不让建奴有毁书的机会。
而在辽东,建奴最终还是实施了战略收缩。这是形势不利之下采取的正确选择,可也是无奈之举。
能守住地盘,能抵挡住明军的攻袭,谁会不战而退?
“南卫四百里膏腴之地,奴一旦弃之而为我军所有。闻奴连斩数名伪官伪将,讫心腹溃而羽翼剪,诸伪将人人自危矣,此可乘之隙也……”
接到袁老师的奏疏,朱由校振奋之余,也有些犹豫不决。
袁老师觉得这是可趁之机,但朱由校却认为时候未到。
建奴的损失要比历史上大很多,作出的反应也和历史上差不多。鉴于东江军的战力,建奴把主力收缩于辽沈,并在建州留下两旗人马守卫。
如果东江本部发动的话,与留守建州的两旗人马,几乎是势均力敌的对战,并不具有绝对的优势。
辽南明军北上攻击辽沈就更没有优势,建奴损失虽重,可六旗人马依然具有相当强的战力。
辽西明军要配合友军夹击辽沈的话,困难依然存在,辽泽就是一个问题。
还是应该等到河水冰封,再来个四下发动,更为稳妥吧?皇帝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
第一百九十章 分化瓦解的手段
战略收缩,是朱由校曾经采取的策略。
弃广宁而守宁远,缩短补给线,装备新武器,演练新战法,训练士卒将官,这些都是收缩防御的目的。
说白了,依照当时明军的装备和战力,在广宁与建奴对峙,消耗巨大,且相当困难。
所以,暂时脱离接触,积聚实力,提升战力,肯定是明智之举。
而建奴的收缩则是另外的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建奴那点人马,在面对战力不断提升的明军时,已经不能照顾到广大的占领区。
分兵四守已经证明无法在局部击败明军,五指叉开捂得太多,却又都捂不严实,还有被斩断手指的危险,收缩攥拳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正确是正确,却不意味着能扭转形势。换句话说,如果能守住,谁又会放弃退缩呢?
所以,建奴的退缩是万般无奈,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是不想继续被明军消耗,在尽力支撑罢了。
历史上,建奴在孙老师主政辽东,袁老师的海上攻势不断,以及辽西明军坚守宁远的形势下,也曾退缩过,消停了几年。
但相似的收缩行动,却是完全不同的形势。这一点,不论是朱由校,还是很多文官武将,都看得清楚。
没有广宁大胜的丰厚抢掠,还在屡次发动中遭到挫败,消耗了所存不多的粮秣物资,丢失了膏腴之地辽南三卫,建奴靠什么支撑?
很多人甚至认为不需大的军事行动,只要继续围困封锁,后金也撑不过一两年。
朱由校对此也是赞同,并预料后金的饥荒将要爆发,但却不准备被动等待。
辽东战事牵扯了他太多的精力,消耗了大明太多的物资金钱,越早结束,对于大明的振作革新、渡过大灾患,越是有利。
可皇帝心里急,行动上却谨慎,也让臣子们产生了一些错觉。比如袁老师,就提出趁胜进取,并想从登州移到旅顺就近指挥。
趁胜进取没有问题,建奴弃守的盖州就要去占领,或者说是接收。
但要继续深入,朱由校还是认为操之过急。建奴已经积聚兵力,光是辽南的明军,再加上登镇的人马,兵力上也并不占优势。
所以,朱由校才会布置明年的冬春攻势。辽西、辽南、辽东三方同时发动,稳健推进,继续压缩建奴的活动空间。
而且,根据情报,以及兵部和武学的估算,建奴的物资储备顶多能支撑半年。三方发动时,正好是建奴青黄不接的困难时候。
外力加内因,三方发动就是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建奴,也将极大地消耗其实力。
明军各部再接着持续展开攻击,正好是夏季,也是不适应建奴作战的时期,一年下来,打残建奴还是有些把握的。
明年平辽!
朱由校踱至沙盘前,目光移注在盖州沿海地带,微微眯了下眼睛。占领盖州,辽西和辽南就有连成一片的趋势,战略形势极为有利。
……………………
大明帝国,幅员广大。京师更是天子脚下,物茂人丰。再加上朱由校搞出的清洁卫生运动,更是令人耳目一新。
对于偏远地区的人,来到京师,就如同乡下人进城一般。不仅目不暇接,更有些自惭形秽。然后,心中油然升起对大明帝国的敬畏。
这说的不是别人,而是奉诏进京的刘兴祚兄弟。虽然知道大明帝国之广大,百姓众多,但耳闻不如目见。
那巍峨壮丽的城墙,宽阔的街道,来往的人群,给他们带来的震撼,绝对是他们未来前所想象不到的。
来到京师,刘兴祚先到兵部报到,由孙老师亲自接见,慰勉一番后,询问了后金的情况,付以官凭文书,晋为总兵一职。
对于皇帝欲大张旗鼓宣扬刘兴祚反正归明,孙承宗很赞同,袁可立也上了奏疏,言说:“奴多用中国叛将防守四卫,而刘爱塔之降,以开奴携二,一时中国叛将被奴诛夷殆尽。虏因弃金复诸城,而举四百里丧地复归版图焉。”
说白了,刘兴祚的反正给了努尔哈赤在心理上沉重一击。本来就对汉官汉将不太信任,这一打击更让老奴陷入疯狂。
那些归降后金的汉官汉将杀的杀,黜的黜,差不多断掉了后金的臂膀。不用明军动手,后金的实力就又下降了一层。
而对刘兴祚越是礼遇,越是重用,就越是打老奴的脸,越激怒于他,越是让他削弱自己的实力。
同时,刘兴祚能得到重用和礼遇,也给那些汉官汉将做个榜样。以后会出现更多的反正,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但赞同是赞同,对于刘兴祚的使用,孙承宗和袁可立还是持谨慎态度。高官厚禄可以给,金银财宝可以赏,但让他继续带兵打仗,还是要观察一番。
朱由校对此也不反对,但他的观察是看刘兴祚的军事才能,而不是考察他的忠心。
等到陛见之后,朱由校便要送刘氏兄弟入武学,然后去京营飞骑中实训,争取让他领兵出战明年的冬春攻势。
兵为将有的陋习已经因为武学的建立得到了根本上的改变,别说刘兴祚了,就是张盘、孔有德等领兵将领,甚至于毛文龙,也不具备领兵造反的条件。
饷粮都由朝廷拔付,由督饷官专管;中下级军官也是武学培训,再分派下来的。没有私兵,就凭几个亲信,能让军队跟着作乱,显然不太可能。
所以,让刘兴祚继续带兵作战,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因为他对建奴的虚实和辽东的地形地势更了解,指挥作战更有优势。
皇帝甚至认为刘兴祚可以作为诱饵,老奴不是恨其如狂嘛,那就摆明旗号,引老奴带兵来攻,揍他个满地找牙。
刘兴祚还不知道皇帝的想法,从兵部接了委任官札,也得知皇帝要召见,兴奋得一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同刘氏兄弟一起回京的锦衣卫曹正华,陪他们在京城逛了一天,领略了天子脚下的繁华。
第三天,礼部官员来到馆驿,教授刘兴祚入京陛见的礼仪。这是正常程序,刘兴祚也怕失礼失礼,学得认真,一直到晚饭,也根本没有厌烦之意。
“明天便要入宫陛见,兄长甚得万岁看重,前途光明啊!”刘兴仁给兄弟斟了杯酒,举杯相敬。
刘兴祚端起酒杯回敬,却只是小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感慨道:“当初有内归之心,却也忐忑不安,深恐朝廷降罪,或怀疑而不接纳。”
停顿了一下,刘兴祚继续说道:“某却万万没想到会惊动圣听,且得万岁信任,反正之事方能一举成功。”
刘兴仁也甚是感慨,之前的瞻前顾后,忧心忡忡,现在看来显得那么可笑,也显得优柔寡断,归明之心也显得不够诚恳坚决。
“已是总兵之职,某亦可满足了。”刘兴祚笑了笑,但显出一丝苦涩,也有些自嘲。
在他看来,在后金是副将,反正之后升总兵,明廷已经完成了承诺。至于以后能否领兵打仗,他不敢奢望。
降将啊,虽然明廷曾以“大宋李显忠”来鼓励。但在实际上,谁敢放心使用啊?
刘兴仁也是同感,安慰道:“大哥报国之心,长久必能为朝廷所知。现老母妻孥皆平安,且先安顿下来,又何必急于一时?”
刘兴祚呵呵一笑,举杯道:“诚如兄弟所言。来,喝酒,为明君贺,为我等归明贺。”
刘兴仁举杯,一口饮尽,知道兄长还有些不甘,但也只能用时间和表现来证明自己,赢得朝廷的信任。
……………………
朕能信任刘兴祚,但其他臣僚,以及各部将领,恐怕还是心存疑虑。
朱由校虽然决定重用刘兴祚,但也知道这不仅仅是自己的事情。
在历史上,刘兴祚归明后,因为袁可立已离开登莱,毛文龙和袁崇焕都不能善待,“文龙死,归袁崇焕,皆悒悒不得志。”
这也不必苛责,袁老师有大胸襟大气魄,毛文龙和袁崇焕却都形成了自己的山头,有自己的亲信可用,不差刘兴祚一个。
现在也是差不多的情况,熊廷弼和毛文龙手下都有大批武学出身的将领,一个刘兴祚,用处不大。
思虑良久,朱由校觉得先让刘兴祚去武学进修,如果是个人才,再调到京营任职。观察一番后,再决定是否让他带兵,比较稳妥。
“曹正华做是很好,刘爱塔反正,功不可没。”朱由校听取了曹正华的详细汇报,夸奖了一句,又转而说道:“朕有意让你转军职,你觉得如何?”
曹正华转头看了一眼顶头上司,带着他来觐见的骆思恭,并不敢轻易作答。
骆思恭笑了笑,说道:“万岁赏识,你还不谢恩?”
曹正华赶忙跪倒,叩头后答复道:“万岁所指,便是微臣所向。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你和刘兴祚较熟,便和他一起进武学,再一起去京营进行实训。”
“微臣遵旨。”曹正华叩头答道。
朱由校缓缓说道:“刘兴祚反正之心甚坚,且建奴已是穷途末路,朕觉得可加以重用。但他的出身,显然不易在军中立足。日后若要安排,你作他的副手,比较相熟,也比较合适。”
话说得不是很透,骆思恭和曹正华却是听明白了。在武学和实训期间,曹正华还负责考察。若放刘兴祚领军,他又有监督协助的作用。
“微臣明白。”曹正华再度叩首应答。
“嗯,平身吧!”朱由校这才让曹正华起身。
级别不同,待遇自是不同。曹正华多磕几个头,心里没有什么不舒服,认为应当如此;皇帝也显出自己的威严,两全其美。
目光转向骆思恭,朱由校交代道:“对蒙古诸部的刺探,也不可放松。友敌变幻,谁也说不准,情报掌握得越准确,日后也更方便行事。”
“微臣不敢懈怠,请万岁放心。”骆思恭躬身领命。
建奴若灭,北方的蒙古诸部便成为不安定因素。刺探搜集情报,有惫无患是其一;趁着大灾患的降临,最大限度地收服蒙古诸部,也是皇帝的野心之一。
“李延庚在狱里不得苛待。”皇帝抿起了嘴角,露出几丝冷笑,“朕的计划,骆卿是知道的。”
“万岁放心。”骆思恭躬身答道:“微臣定把李延庚养得白胖,以备后用。”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有那些降夷,送去镇江堡,由纳拉忠明统领。还要放出风去,让建奴知道。”
“是,微臣回去便马上安排。”
朱由校往椅中一靠,放松下来,对骆思恭和曹正华说道:“没有别的事情,骆卿曹卿可告退了。”
“微臣告退。”骆思恭和曹正华躬身领命,退出了大殿。
因为刘兴祚的反正,造成了建奴的内乱,但皇帝显然还不满意,要继续给建奴添乱。
多管齐下,军事行动和离间瓦解相结合,尽最大可能缩短平辽的进程,这是朱由校的目的。
以前是朝廷内乱,党争使得辽东局势败坏;现在,朱由校要反过来,让建奴也尝尝这滋味。
蒙古诸部为什么打不过建奴,主要就是不团结,不能一致对外;后金也不是铁板一块,在形势恶劣下,也难保不会人心涣散。
俗话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连夫妻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后金这个强盗集团。
一方面是越来越强的军事压力,以及越来越恶劣的形势;另一方面则是作为榜样和旗帜和纳拉忠明和降夷。
朱由校可以预见,最先逃离后金这条行将沉没的破船的,就是依附后金的蒙古附庸;其次则是不受重用,作为炮灰使用的汉兵。
最后嘛,当然是要保全性命的女真各部。比如原来属于海西女真的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四部后裔,还有原属东海野人女真的窝集部、兀吉部等等。
而努尔哈赤正是因为统一了女真各部,又从东海野人女真掠夺了大量人口,才使得后金有了和明朝叫板的实力。
………………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后金的夺嗣之争
联合察哈尔部、扎鲁特部讨伐科尔沁,打掉了后金唯一的盟友,不仅将后金彻底孤立,还使后金失去了与蒙古诸部隔离开的缓冲,要提防蒙古诸部的袭扰。
至于朝鲜方面,由于明军的紧逼压迫,后金已经腾不出手来,朝鲜不仅挺安全,态度如何也不是很重要了。
当然,如果朝鲜答应明廷的条件,那是更好,多少也能起到些牵制的作用。
朱由校认为已经竭尽所能,各个方面,明暗手段,全都想到,全都用上了,再折腾不死建奴,简直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啊!
哼!一拳砸在沙盘上,朱由校长出了一口气,才觉得心胸舒畅了许多。
“皇爷?!”王体乾吓了一跳,赶忙过来担心地看着皇帝,“您,您的手——”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朕天天练武,且试试这拳头够不够硬。”
“是,是。”王体乾赶忙点头,恭维道:“皇爷龙精虎猛,拳出如风,无坚不摧。”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又不是咏春叶问,啪啪啪,强敌撂倒。啪啪啪,倒也是没少来,无坚不摧啊,舒服啊,爽啊!
说练武,那也不是瞎吹。为了活得长远,为了百战不殆,朱由校还真让卢剑星教了趟拳脚,天天练上半个时辰。
在宫里走动,也多是靠脚量,而不坐什么肩肩舆步辇。
当然,卢剑星教的只是简单的能锻炼身体的武术。皇帝嘛,也不用学什么自卫防身。
不过,这对于朱由校已经够了。他也没想跟谁动手,更没有当马上皇帝的想法。
………………………分隔线…………………….
沈阳。
皇太极回到自己的府邸,心情还是不错的。他已经回来几天了,参加议事,研究方略,终于让父汗接受了战略收缩的策略。
其实,在实际上的排兵布阵上,后金放弃辽南三卫后,就已经收缩到了辽沈。但作为长期的战略,在军议上正式通过,还是具有不一般的意义。
而且,什么纳拉忠明,以及在镇江堡的破事儿,努尔哈赤好象全不知晓。皇太极自然也不会提起,倒显得自己很在意,心虚似的。
但战略收缩只是皇太极所要达到的目的之一,他还想劝说父汗不要放弃任命使用汉官的政策。比如李永芳,还是要信任重用。
显然,皇太极还不知道父汗召他前来的原因所在,还以为军议重大,非己不可。
“贝勒爷,范文程前来拜见。”下人前来禀告时,皇太极正在书房内思索,如何能劝谏父汗,又不激怒于他。
对于范文程,皇太极的印象还是挺好的。能文能武,还很忠心,是个不错的奴才。
时间不大,范文程进到书房,躬身拜见,“卑职见过四贝勒。”
“范先生不必多礼。”皇太极伸手示意,笑着说道:“坐下说话。”
范文程恭谨地落座之后,试探地问道:“四贝勒,军议之后,您是否要急着回去统领人马。”
皇太极点了点头,说道:“正白旗不能久无主将,明军也不会久不发动。这边议事完毕,自是要尽快回去的。”
范文程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四贝勒要回去,亦需汗王谕令吧?”
“这是自然。”皇太极并没有理解透,说道:“不向汗王禀报辞行,如何敢擅自行事?”
范文程苦笑了一下,见室内无人,却还压低声音说道:“汗王恐怕不会放四贝勒回去,正白旗旗主恐怕要更换。”
皇太极心中一惊,向前探身,逼视着范文程,厉声道:“你是从何而来的消息?若敢造谣,某现在便砍了你的人头。”
范文程面无惧色,躬身道:“抚顺额驸虽被罢黜,却还是知道了些消息。他后悔向汗王建言,召四贝勒回来议事。而且,关于纳拉忠明,以及对四贝勒有所不利的消息,汗王已经全部知晓。”
皇太极皱紧了眉头,这真是他不知道的。可即便如此,正白旗也不会被剥夺吧,他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啊!
“明廷的报纸——”范文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当然,这也许只是一个原因。汗王作何想,非是卑职敢猜测。”
停顿了一下,范文程又隐晦地说道:“最近议事,可有什么异常,四贝勒应该比卑职更清楚。”
皇太极微眯起眼睛,回想着议事的人员和情景,猛然间睁大了眼睛。从前天开始,阿济格便感染风寒,没有参加。
难道托病是假,人已经前去接掌自己的正白旗了?可凭阿济格的资历和威望,能够顺利接手自己统率多年的正白旗?
不对,还有一个。开国五大臣中的何和礼自始至终都没出席议事。
尽管在后金初建时,努尔哈赤极为信重五大臣,但也只是让这五人奋力卖命,因为诸子年幼,挑不起大梁。
但随着五大臣或老或逝,五大臣开始走进历史,“……诸子皆长且才,故五大臣没而四大贝勒执政。”
尽管如此,开国五大臣的身份地位也是很尊崇,连皇太极等贝勒也要以礼相待。
难道何和礼和阿济格一同前去接收正白旗,有父汗的谕令,凭着何和礼的资历和威望,以及阿济格的和硕贝勒身份,正白旗将领绝是忠于自己,也难抗拒。
范文程见皇太极皱眉不语,心中暗自叹息,却也不好多说,起身告辞。
这样透露消息,如果被努尔哈赤知道,一个离间父子的罪名是跑不掉的,人头落地也是难逃。
皇太极送到门外,话也不多说,用力拍了拍范文程的胳臂,表示这份心意领了。
回到书房,皇太极坐下来轻抚额头,陷入了长长的思索。
根据范文程提供的消息,皇太极细思之下,也终于捋清了些头绪。
剥夺自己的正白旗旗主,并不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而是父汗在重新调整后金的权力架构。
明万历四十八年,后金天命五年,努尔哈赤废黜大贝勒代善的太子名位,立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讬、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为“和硕额真”,共议国政。
当时,多尔衮只是个八龄幼童,却跻身于参预国政的和硕额真行列,可见努尔哈赤对幼子的喜爱。
而且,在议政的“和硕额真”中,大妃阿巴亥所生的三个儿子阿济格、多铎、多尔衮均在其列,三兄弟应该是最齐心,最团结的,也意味着势力很大。
尽管这三兄弟都没有领旗主之职,但努尔哈赤已经表示过,将把亲统的两黄旗的大部分授于三个幼子,其余的由自己统帅做亲军。
从当时的八旗实力来看,正黄旗最强,有四十五个牛录;镶白旗最弱,只有十五个牛录。
其余各旗则在二十多个牛录左右,镶蓝旗倒是有三十三个牛录,但阿敏已经完蛋,镶蓝旗也实力大损,旗主由谁统率,还未最后决定。
同样,代善的两红旗也损失很大,自己也伤了肺,再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怕是比较困难。
莽古尔泰就更不用说了,成了独腿大侠,旗主也早被剥夺,等于是全无实力。
这样一比较,皇太极就发现父汗似乎在扶植三个幼子,而对成年儿子进行打压。
难道父汗在培养继承人?皇太极倒吸了口冷气,从种种迹象看来,自己如果真被解除旗主,那就意味着彻底失去了争夺汗位的可能。
再看现在共议国政的“和硕额真”,阿敏完了,莽古尔泰残了,德格类死了,与自己关系亲近的只剩下了济尔哈朗、岳讬。
而代善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和睦,尽管其子岳讬和萨哈廉与自己关系很好。
皇太极终于意识到了大妃阿巴亥一派的威胁,不仅是给父汗吹枕边风,还有三个受到父汗的儿子。
阿巴亥还有一个亲弟阿布泰,既是谋主,也极受父汗器重。从天命四年到天命七年,阿巴泰舅舅已经升为都堂总兵兼正黄旗固山之职。
皇太极无奈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即便是被剥夺旗主,抑或是软禁于此,都只要父汗的谕令一封,他绝对反抗不得。
消息还未证实,自己更不能盲动,免得惹来更多的麻烦。
皇太极叹了口气,强自镇静下来。或者说,他准备就这么等着。说得好听点,就叫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事实上,等待很快就有了结果,比范文程秘告的消息还要严重许多。
而这样的结果,也是有些征兆,但并没有让皇太极重视。
天启元年,代善屡次犯错,招致努尔哈赤不满,储位已是不稳,皇太极便同莽古尔泰、阿巴泰等频繁秘密交往,欲图代善。
此事为努尔哈赤知晓,将皇太极等招来盘问,但他们都矢口否认。
虽然没问出实情,努尔哈赤还是批评了皇太极,“独以汝诚而越他人,岂置诸兄于不顾,而欲汝坐汗位乎。”
之后,为了缓解嗣位之争,努尔哈赤推出了八贝勒理国政的制度,并教训诸子:“吾子孙中纵有不善者,天可灭之,勿令刑伤,以开杀戮之端。”
私下里,努尔哈赤对皇太极也很不放心,认为他“贤德聪明,度欠缺”。也就是说,努尔哈赤担心皇太极继位后,做出同室操戈的事情。
实施八贝勒共理国政后,皇太极又结交拉拢岳讬、济尔哈朗、德格类等小贝勒。努尔哈赤甚为不满,警告皇太极等人“皆谗恶罢了,有何益哉”。
显然,形势的不利,身体的苍老,让六十多岁的努尔哈赤,开始布置身后事了。
而皇太极,虽然失去旗主之位,也并不意味着完全失去资格,但努尔哈赤却已经有了一定的偏向,大妃阿巴亥一派占据了优势。
………………………
不管后金方面如何布置,也不管嗣位之争进行到何种程度,对辽东的各部明军都没有什么影响。
管他是努尔哈赤,还是皇太极,抑或是其他人继承汗位,平辽这个最终的目的却是绝不会变。
皇帝的晋升赏赐,大力投入,已经证明了平辽不竞全功,绝不收手的决心。
武器装备、弹药物资源源运来,还包括耗资更多的大批战马。
在如此力度的支持下,各部明军也只有加强训练、补充兵员,准备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这些都是义县、团山堡开马市购买的。”张盘看着刚刚用海船运来,围在圈中休养恢复的马匹,颇为感慨地说道:“熊大人的气度,某甚是钦佩。”
孔有德虽然也欢喜,却觉得马匹的数量还差得很远,摇头道:“数次海运,也不过一千匹,连拉炮车的都不够。也不知道咱们两协的机动步兵,啥时能装备齐全?”
张盘笑了笑,说道:“这已经很不错了,可不能太过苛求。一匹马,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几枚银币吧,要是全军都装备上,你算算要多少钱?”
孔有德嘿然一笑,胡乱拱了拱手,说道:“万岁有钱,万岁慷慨。”
“主要还是运输方便了。”张盘笑着说道:“以前从天津运马,损耗颇大。现在从广宁到复州,只需数日海途。”
其实,战马是从锦州港登船,直抵复州连云岛的,海船最多只需两日,大大减少了战马在船上颠簸不适的损耗。
而且,这还不是最佳的运输路线。等到盖州稳固,辽西和辽南明军便将共同行动,东西并进,在三岔河会师。
对于辽南明军,只需推进到娘娘宫(现营口);辽西明军则比较困难,要跨过双台子河、辽河、三岔河。
光是海上短途连结,对两大战区来说,已经不够。在陆地会师,才标志着协同作战、战略压缩的真正完成。
这一点,张盘和孔有德也看出来了。欣慰于整个对敌作战态势的根本性扭转,二人也多多少少有些忐忑不安。
辽镇和东江镇分属于两个战略方向的抗金兵团,如果两军会师,张盘和孔有德就不知道归谁调遣指挥了。
再加上都在传说熊大经略和毛大队长颇有不睦,二人就更觉得会师之后免不了有些尴尬的处境。
………………………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年平辽?皇帝着急了吧?
“杨阎王过来了。”孔有德突然略带紧张地提醒张盘,并下意识地叫出了私下给杨杰取的绰号。
张盘倒不象孔有德那般的心态,杨杰虽然阴狠,但却不对自己人,或者说不是无缘无故的处置别人。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张盘自觉行得端、走得正,你又何必怕他吗?
“杨大人。”二人拱手先行施礼见过。
“两位将军,有礼,有礼。”杨杰也拱手还礼,看了看圈中的马匹,点了点头,说道:“这批马不错,过了秋天,就更是膘肥健壮,能驰骋沙场了。”
张盘笑道:“杨大人懂得相马之术?一眼便看出好坏了。”
“略知一二。”杨杰谦虚了一句,转而说起了正事,“某派出的间谍已有回报,数屯辽民将叛金归明,还请二位将军派出人马予以接应。”
张盘脸色一正,看了孔有德一眼,伸手相请道:“杨大人,请这边商议军情大事。”
孔有德跟着说道:“正想让新兵出去锻炼一下,杨大人便送来大好机会。”
杨杰呵呵一笑,也不客气,跟着二人前往指挥部筹谋计划。
随着刘爱塔在复州反正归明,受到打击的努尔哈赤是愈发的疯狂残暴。辽东汉人的反抗暴动也是此起彼伏,甚至有不少汉官汉将参与其中。
辽南和东江本部派出的谍报,活动也越加深入而大胆。
之前数次作战所俘虏,或主动归降的汉兵,经过一段时间的特训,再次返回后金占领区,煽惑鼓动辽民暴动抗金。
比如赵怀一,那个在宁远城下杀死后金大官,又主动投降的曾经的包衣奴才,正脸色冷峻地扫视着一群乡民。
这里是他的家乡,也是后金占领区,那些以或敬畏或害怕的眼神望着他的,其中就有他的几个乡亲。
抬起手,赵怀一把左手的短铳插回腰间,熟练地给另一支燧发短铳装填弹药,目光所及,倒毙着两具尸体。
粗壮的是女真人坷纳,也是这几个“托克索”的奴隶主。稍微矮小的,是坷纳的儿子。
托克索,汉译“庄园”,朝鲜人称其为“农幕”。其实就是奴隶制的集体生产劳动,女真家主则是奴隶主。
一个托克索少则三四人,多则七、九人,有权势的大奴隶主则占有很多托克索,最多的达五十多所。
托克索内的奴隶被称为阿哈,人身完全为女真家主所占有。女真家主对待阿哈象对牲畜一样,残酷压榨,野蛮蹂躏。
阿哈可以被家主任意买卖,或赠送与人,或分给子孙。至于虐待、辱骂、恶毒鞭打,甚至被折磨至死,也并不鲜见。
而且,据后金法令,阿哈不能离主外逃,被捕获的逃亡阿哈一律斩杀不留。
坷纳曾征战四方,立有军功才被赏赐了数个托克索。
但自恃勇武的他,只冲到赵怀一身前十米处,便被一枪撂倒。他的儿子,也被赵怀一毫不留情地杀死。
赵怀一受到过虐待,父子两人都不是好东西,他被派来的时候,就无数次想过干掉他们,以解心头之恨。
以迅速而熟练的动作装填完短铳,赵怀一看到几个同伴也完成任务,聚集而来。
“大人。”赵怀一向着奔过来的队长躬身施礼。
队长点了点头,只是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便抬头望着或惊或喜的人们,朗声说道:“话不多说,我们是辽南明军,是解救大家出苦海的。愿意走的,赶紧收拾一下,两刻钟后随我们出发。明天早上,便有大军前来接应。”
停顿了一下,队长的声音略带讥诮,“当然,想继续给建奴当牛做马的,自管留下。”
赵怀一看到队长的目光示意,赶忙大声对着人们喊道:“赶忙回家收拾,吃的最重要,被褥和随身衣服也好,沉重的、大件的不要带,到了那边朝廷都会发放,不要自己拿钱买啊!”
几个乡亲相信赵怀一,率先行动起来。有了带头的,剩下的人们也受够了苦痛,急急忙忙地回去收拾。
“送走他们,就去你家的屯子。离得不远是吧?”队长望着离开的人们,伸手拍了拍赵怀一。
赵怀一笑了笑,却带着几分苦涩。离家这么长时间,他们定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亲人过得怎么样呢?
其实,赵怀一等人只是潜入后金占领区煽惑鼓动的其中一支。除了这些小分队,辽民自发的暴动逃亡,在辽东也是此起彼伏。
海州所属张屯的汉人秘密联络辽南明军派兵,袭击本屯的女真人,然后逃归辽南;凤城、岫岩、双山、平顶山、鞍山、首山、彰义等十余地,也爆发了抗金的武装斗争。
辽南和东江本部适时出击,不断袭扰,牵制建奴,接应辽民逃归。
夏季炎热,建奴不是很适应,且战略调整正在进行,也没有再与明军纠缠的精力和心情。
明军各部也在屯积粮草弹药,补充训练士兵,也不可能大举出动。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辽东大地虽然并不平静,但双方都没有进行大调动、大发动的意图。
…………………….
皮岛。
虽然镇江堡已经稳固,夹江而守的态势已经形成,但东江镇的本部还是设在皮岛,并没有更换地方。
毛文龙坐在书房里,正在阅看皇帝的密旨。
密奏制度不仅能够使皇帝耳聪目明,还给臣子一种与众不同的信重感。能跟万岁通信往来,自豪骄傲优越感油然而生。
虽然刚进盛夏,但皇帝已经密告毛文龙,中秋后便入京述职,平辽已不是三五年的事情,而只需一两年的时间。
皇帝的心急,在密奏中才体现出来。不加掩饰,更令毛文龙觉得皇帝的信任非同一般。
一年恐怕不太够,这是毛文龙的判断。但他也没扫皇帝的兴,一年虽紧,可也是有希望的。
万岁既然如此希望,那就向这个目标努力,成与不成,到时再说。
毛文龙斟酌良久,提笔在手,边想边写,谨慎认真地给皇帝写回奏。
现下的东江本部有三协人马,按照混成协的标准,到年底每协将扩充至八千人。飞骑兵一千,龙骑兵两千,步兵三千,炮兵一千。
这已经是朝廷所能供应的最大数量,三协加在一起,光马匹就有一万两三千,需要的粮草豆料也是相当惊人。
汇报了东江本部的情况,毛文龙根本不敢虚报。别人他不知道,苟真怀肯定有密奏权,说不定现在也在写密奏呢!
接下来,毛文龙又把朝鲜的最新消息向万岁禀报。
不出朱由校所料,朝鲜的李庆全使团携带明朝准封敕谕归国后,立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朝鲜君臣认为历史上明朝册封,必然是正式遣使,现在只有敕谕,所谓的“仁祖反正“及仁祖王位的合法性不能得到最终的认可。
李倧也很捉急呀,得不到明朝的正式册封,就会给反对者兴兵作乱提供借口。刚费尽心力平定了李适的造反,再来一次两次,这王位也够呛了。
于是,李倧在认真听取了李庆全的奏报后,明白了。马上决定再派使团,请大明遣使正式册封。
其时,朝鲜君臣也看到了辽东形势的变化。认为后金已被压制,威胁大大减轻。原来“亲明不怒金”的策略,完全可以改变了。
朝鲜使团刚刚经过皮岛,前往登州拜见袁可立,再去天津登岸,赶赴京师。
从毛文龙的角度,是想促成此事,从朝鲜得到更多的物资援助,才不管他是不是篡逆呢!
给朝鲜说完好话,毛文龙觉得还不够,特别是万岁又交代了密奏要特别注意,万万不可泄露。
“臣身受圣恩提拔重用,不胜感激惶恐之至。臣惟有竭尽犬马之劳,以忠诚之心报效万岁。与万岁所奏之事,绝对三缄其口,即亲如父子兄弟,亦绝不相告。”
毛文龙放下笔,捋着胡子再三检查斟酌,才觉得比较满意。特别是最后表忠心,作保证,应该能让万岁放心。
正在此时,亲兵禀告,沈太爷前来求见。
“且让他稍待片刻。”毛文龙皱起了眉头,赶紧把密奏收好封匣,才让老岳父进来。
其实,对于沈太爷此来的目的,毛文龙也猜出一二。
随着镇江堡的巩固,明军以此为基,具备了继续深入,光复更多失地的条件。而宽甸、新奠等地,出产人参,正是沈太爷发家致富的特色经营。
但军事行动岂能以挖参为目的?纵然毛文龙想照顾岳父,两个副将那里,也得有合适的借口吧!
“见过毛帅!”沈世魁倒是不敢以太爷自居,对女婿也是躬身施礼。
毛文龙起身相迎,笑着虚扶一下,请沈世魁落座,心里却是甚为不悦。
不知道你女婿得到万岁信重,正在为封妻荫子努力奋斗啊?光盯着黄白之物,鼠目寸光,可不能因为让你发财,而毁了某的封侯之路。
…………………..
辽西,广宁。
押解科尔沁部俘虏,以及建奴二贝勒阿敏等入京献俘的热烈气氛还未消散,从山海关调来的两协援兵又赶到,加入了辽镇序列。
作为辽东经略,广宁甫一稳固,熊廷弼便移府于此,亲自坐镇前线,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给皇帝的密奏已经写好,中秋后秘密入京述职,商议平辽大计,和毛文龙是一样的密旨。
万岁虽然有点心急,但从目前兵力的补充训练,以及装备物资的供给上,一年平辽,也不是没有希望。
老熊封好密奏,又来到沙盘前仔细研究。思索着冬季封冻后,跨过辽河进行反攻的第一个落脚点应该选在哪里?
最快捷的路线自然是从镇武堡、西兴堡或西平堡出动,越过外长城,穿过辽河套,直抵黄泥洼。
这也是广宁大战时,建奴所采取的攻击路线。还真打了广宁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导致西平堡失守,沙岭惨败。
如果只是辽镇明军,展开这样的直接进攻,兵力还稍显不足。要知道,黄泥洼离辽阳比较近,离沈阳也不太远,建奴现在正收缩于此,人马众多。
而离得最近的友军,便是辽南的东江镇三协,协调行动的话,能够对辽阳形成夹击之势。兵力上,也将与建奴相当。
但这显然还不太够,万岁想必也知道这些。依着万岁谨慎的性子,定然还会增加兵力,以保证作战的优势。
就象万岁在密奏中所说的“不打无握之仗”,要想达到这个要求,至少还要再增加两个协的兵力。
登镇和津镇,熊廷弼立时想到了这两大友军。别说两个协,就是四个协,这两镇也是有的。
刘爱塔复州反正,前去支援接应的正是登镇人马。津镇,也有参加过轮战袭扰的有经验的战斗部队。
这样算下来,光是辽西的反攻,就至少能出动十个协,六七万人马,超过了建奴能出动迎战的人数。
这个人数是按机动兵力算的,建奴之前能有六万左右,经过这两年来的挫败和消耗,熊廷弼估计顶多只剩下五万。
依据建奴的人口基数,想补充是很难的。既便放宽条件,尽行抽调,在战力上也会有所下降。
就是这样,熊廷弼觉得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当然,他还没把东江本部算在内。如果协调行动,东江本部牵制住一两万建奴,那就有了根本性的改观。
可以看出,皇帝对辽镇是寄予厚望的。在几个方面的明军兵力上,也只有辽镇的人马,能够独力对战建奴。
这还不包括对辽镇的大力支援,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使辽镇逐渐成为了平辽的绝对主力。
老熊还不知道,秋后赶来赴援,加入辽镇作战序列的,还有京营的飞骑。
一万多把骑兵墙练得比归化骑兵还要熟练厉害得多的铁骑,才是皇帝要一年平辽的底气所在。
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皇帝也定下了小目标,至少要把建奴打残;大目标则是平灭建奴,彻底了却他的心病。
…………………….
第一百九十三章 信臣外放,初至大明的震撼
民心可用,士气可用;钱粮嘛,也能够支撑。
曾经是最难的财政问题,现在已经大为缓解。
除了银行铸币、汇兑,商税的提高,市舶司的收入,镜子的利润等等,对贪渎官员的抄没全部家产,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两年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官员被严惩重罚,连同家眷一起被流放偏远。钱财、房屋、田地,都变成了钱粮,投入到了辽东和西南的平叛战争之中。
不怪朱由校不留情面,大明内忧外患,已经成了空中楼阁,这帮硕鼠蠹虫还不知收敛,要之何用?
从朝堂到地方,整肃之风并没有停止,甚至没有减弱的迹象。都察院是主力,厂卫在暗中侦悉调查、提供线索,将一个个官员拿下。
随着“帝党”势力的扩张,不管是新晋的官员,还是转风使舵的老官员,把握住皇帝的心思,把整肃不断推向深入。
不仅是官员,还有劣绅地主奸商,也在不断的扩大打击中,遭到重惩严罚。
魏广微在江苏巡抚任上便干得极为卖力,皇帝也有嘉奖。甭管历史上评价魏广微如何阴狠狡滑,只要不贪渎,尽心办差,皇帝照样用得很顺意。
当然,告诫是肯定的。魏广微也知情识趣,钱财不放在眼里,只专心于万岁满意,加官晋爵。
权利二字,分开更为合适。既要权,又要利,啥好事儿都你家的呀?
魏广微就是个聪明人,知道皇帝眼中不揉沙子,权与利,就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更一个聪明人则是接替魏广微,成为御用笔杆子的倪文焕。这家伙跟魏广微是一路人,揣摩透了皇帝的心思,所写文章极合圣意,也要外放浙江巡抚了。
江、浙两位巡抚,都是从办报开始,报纸乃皇帝的喉舌,魏广微和倪文焕也等于是皇帝的信臣。
朱由校对于江南官绅的印象,魏、倪二人岂能不知?也正是因为知道圣意,他们才能主政地方,平步青云。
很多人已经通过皇帝这两年的举措,看出皇帝对江南官绅的不满。任命信臣主政江南,也能猜测出是打击江南官绅的开始。
知道又如何,朕也懒得搞什么弯弯绕,就是瞅你们不顺眼,还就不装了呢!
朱由校并没有太多的叮嘱,只是警告倪文焕不得贪渎不法,便让他陛辞告退了。
给朕写了那么多文章,能不知道朕的心思?江浙有这两人在,江南的官员士绅会过上“好日子”吧?
朱由校往御椅中靠了靠,微眯起眼睛,享受着宫女不急不徐的打扇,看似惬意享受,脑中却是思绪翻腾。
无论是党争不休或贪渎**的官员,还是虚冒隐漏的士绅,以及偷税漏税的商贾,难道他们不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国家若不安定,甚至是战乱丛生或是灭亡,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
为什么还侵蚀国家财赋,以饱个人私囊?为什么不顾大局,只想着个人利益?
想想李自成都快打到北京城下了,那些勋贵官员还死守着自家的财富,不肯拿出钱财来保家卫国。
朱由校就能狠下心来,一点也不可怜那些被抄家流放的混蛋们。
至于大明的工商业,更不会因为增加了商税,严惩了一些奸商,而遭到打击,甚至是陷入停滞。
在朱由校看来,国家强大,天下安定,环境公平,才是工商业安然发展的肥沃土壤。
而抄家流放,只是朱由校整肃官场,捞取快钱的暂时手段。发展工商,才是国家财政能长期稳定的根本。
没错,朱由校并没把当时明朝所极为依赖的田地赋税,当成主要收入。尽管暂时还没有削减,也是因为战争的关系。
等到平叛战争胜利,田地赋税是肯定要往下降,降到一个相当低的水平。这既是渡过小冰河期而不引起民乱的举措,也是符合人类社会运行的客观规律。
农耕国家向工业国家发展,这才是正确的、科学的发展道路。在这一点上,朱由校比谁都清楚,比谁都确定无疑。
可没有钢筋水泥,算什么工业社会,连门槛都没迈进去好不好?
迈门槛呀,皇帝轻抚额头,觉得靠科学院那帮疯子,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研究出来,总归还要自己再亮亮金手指啊!
……………………
身处农耕社会,皇帝却在想要更进一步,向工业社会迈进。
但对某些人,见识到农耕社会的文明程度,却已经惊讶得无以复加。
而且,对于海兰珠和布木布泰,这还不是第一次震惊得难以置信。
大海的无边无际,波澜壮阔,令姐妹二人顿感到自身的渺小。以前以为草原已是广阔无边,但与大海相比,却又不能相提相论了。
当然,姐妹二人与达尔罕也遭了罪。尤其是布木布泰,更是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反倒是显得柔弱的海兰珠,有生姜辅助,晕船却是轻了许多。
好不容易在天津登岸,拿着入关时官府所给的文书,三人休息了两天,才雇了车,前往大明的京师。
随着短途海运的兴起,天津成了北直隶最大的对外海港。商人的嗅觉灵敏,纷纷在此设立商铺货栈,尤以中华商会的成员最多。
这极大地促进了天津的发展,繁华程度虽然还不比京师和江南名城,却已经让三人如乡下人进城般眼花缭乱了。
“大明的人可真多!”布木布泰不知道怎么形容,大草原的人口密度往往是百里不见人烟,最初给她印象最深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大明的人都穿布做的衣服,还有绸子的。”感慨完人烟稠密,布木布泰又认为明人都很富有。在草原,别说绸子了,就是棉布,都很少见。
“他们好象家家都有铁锅——”
“他们经常喝茶——”
大明可真富啊,草原上金贵的东西,只有贵族才能享受到的,对大明的普通人都是平常的事情。
科尔沁的格勒珠尔根城,跟天津比,就象个小院子和大府宅的差别,听说大明的京城比天津大好多好多倍呢!
布木布泰不嘀咕了,她只是纳闷,科尔沁部为什么要和如此大的帝国为敌,和后金结盟。
首领奥巴的脑袋怎么想的?父亲身为宰桑不知道劝一劝吗?如果不是因此激怒明国,怎么会被攻破城堡,招致覆亡?
海兰珠没有那么多话,多数时候只是在静静地观察,静静地倾听。
在路上她和达尔罕学了一些汉话,又籍口年幼时便被蒙古人掳去,得到了官府文书,似乎蒙混了过去。
她当然不知道,明廷并不是很担心奸细的潜入,而是易进难出,不给间谍回去报告的机会。
不说话也不代表海兰珠内心的震撼,她和布木布泰也有同样的疑惑。庞大的帝国,人口众多,穿布衣用铁锅喝茶水,为什么会在辽东被后金屡次打败呢?
这个问题,连达尔罕都不能准确回答。毕竟,他也只是个经常去马市,从别人口中对明朝略有了解,只能算是皮毛的肤浅印象。
“来了大明,怕是回不去草原了。”达尔罕不止一次地发出慨叹,这是实情,可能连他们泄漏了身份,也会成为献俘礼的一员,被砍头示众呢!
“到了大明京城,你就离开吧!”海兰珠也不止一次地跟达尔罕说过,神情不似作伪,她这样的年纪和阅历,也不会作伪。
对此,达尔罕只是苦笑,并不作出明确的回答。但他把随身携带的金银分多次都换成了银币,分成了三袋,每人身上都有。
前途的渺茫未知,让三人的话越来越少,但还只能往前走,这就是生而为人的无奈吧!
直到在路上客栈休息的时候,一个熟人过来打招呼,才让三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你们走得这么慢哪!”正是那个在团山堡外同行的中年人,还是一样的热情豪爽。
达尔罕赶忙拱手施礼,挤出笑脸解释道:“是小泰晕船,我们在天津歇息了两天。没想到又遇上了,真是巧啊!”
中年人哈哈一笑,说道:“本来说好的同去京师,没想到乘船不同,还是应了验,这就是天意。”
“对,对,天意啊!”达尔罕伸手相让,“请坐,请坐,一起吃。”
中年人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说道:“官府给了安置银,去到京师是足够的,这某来请。”
达尔罕赶忙争抢道:“路上还要麻烦你多照顾,怎好让你掏钱。”
中年人一摆手,说道:“某在天津遇到了熟人,得知京师的亲友安好,这心里就有底了。你们怕是还不知以后如何,就别跟我争抢了。”
达尔罕赶忙表示感谢,也不太过客气。
“这饭菜虽说做得一般,可比在辽东,还有草原强多了。”中年人又点了两个菜,要了壶酒,和达尔罕边喝边聊。
“那是,那是。”达尔罕别的不太觉得,只是这酒比马市上便宜多了,在草原上更是难得喝到。
布木布泰暗自腹诽,一盘菜嘛,就几块肉,全是菜,哪有草原上吃肉那么大方。
海兰珠却吃得挺有滋味,草原上果蔬极多,采摘的也都是野菜,做出来的味道也没有这里的好吃。
“到了京城,那酒楼的菜肴就更美味了。”中年人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在回味,随后苦笑一声,“十几年了,没想到还能回到故土,见到亲人……”
到了大明的京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父亲母亲和兄长?是和亲人一起死,还是会有别的转机?那个努克,或许能帮上点忙吧?
海兰珠也停了下来,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
这就是大明,疆域万里,子民亿兆,那个繁华得,繁华得……
努克刚刚进入巍然矗立的京城,那高大的城墙,宽敞的城门,来往的行人,平整的马路……让他贫乏的词汇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用力咽了口唾沫,他觉得不能太失态,好歹是扎鲁特部首领的儿子,是未来扎鲁特部的首领,还是大明皇帝发出的邀请,自己是客人呢!
虽然自我安慰使他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可眼花缭乱的感觉还在,说不上自惭形秽,也感受到了些许的自卑。
看看人家穿的,棉布、丝绸啊,草原上的贵族才有的;看看人家住的……
明代经济的一个特色便是城镇经济的繁荣,比如运河沿线,由于往来商船不断,周边城市如济宁、淮安、扬州等都非常发达繁华。
明朝刚刚建国时,作为昔日元大都的北京城,只有一万四千多户人口。发展到一百多年后的明朝弘治年间,北京城已经是“生齿日繁,物货盆满”。
此时,传统的城区已容纳不下人口,只能陆续向外扩充,即所谓的“外城”。
从此以后,“外城”一直是京城外来商民的聚居区,大量的商业店面也雨后春笋。
嘉靖年间明王朝调查时,北京的常住人口就已有了百万以上,天启年间更是了突破一百二十万。
光是人口密度,确实足以震撼草原那个地广人稀地方的来客。
“冰花露,宫廷秘方冰花露喽!”
“水果刨冰,皇家秘制喽!”
“冰棍,冰棍,皇家冷饮厂特制!”
小贩高声叫卖着,旁边就摆着一碗冰块,不时拿在手里摇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努克抹了把额头的汗珠,看了看天上**辣的太阳,面露惊异之色。真的是冰块嘛,这大夏天哪弄来的?
和努克一起进京的是虎大威和几名军校,是来向兵部和武学详细汇报作战经过的,看着这新奇的东西也直了眼睛,直咽唾沫。
虎大威有点忍不住,上前问道:“这个什么冰,冰棍,冰花露的,怎么卖呀?”
小贩见是军官,立刻堆起笑脸,答道:“军爷辛苦,这冰棍是两文钱一个,冰花露是四文,水果刨冰……”
“先拿十,十二个冰棍尝尝。”虎大威一听价钱,立刻很豪气地招手,“来,来,都过来尝尝,某家请客。”
众人笑着围上来,接过小贩从棉被油布捂着的箱子里取出的冰棍,充满新奇地看了看,才试着放进嘴里。
虎大威上去就是一口,咯嘣咯嘣嚼得欢实,边吃边点头,“他娘…的,这就是冰棍啊,真是冰做的呢,冰凉透心,舒服。”
努克也吃到了嘴里,暗自赞叹,这大明真是神奇,不知怎么做出此物,要是在草原也能吃到………
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帝家有矿,长江商帮来投
为了钱,朕都卖冰棍了。真是的,朕恐怕是历史上为了钱,连脸都不要的第一个皇帝吧?
硝石制冰,唐代时便已出现,但一直未在民间普及。原因很简单,硝石制冰成本较高,较为繁琐。
所以,皇家或富贵之家还是采用冬冰采集藏冰窖的方法,成本低,规模大。而老百姓则是用井水冷镇,喝起来也是拔凉拔凉的。
但把硝石制冰大规模使用,就象工业化生产一样,成本自然就降下来了。
对于皇家,弄到大量的战略物资硝石并不困难。何况,硝石融于水制成冰后,还可以再蒸发结晶重复利用,并没有什么浪费之嫌。
有了这样的方法,皇家的冰窖藏冰也可以对外出售,贴补一下宫廷花费。
为了利润最大化,皇帝还把制冷饮的方法卖给了中华商会,不仅拔付了一批从琉球进口的硝石,还准许他们使用皇家秘制、宫廷秘方的品牌。
这还真不是强买强卖,价格适中的话,整个夏季的利润还是相当可观的。因为中华商会在北方有很多商铺,甚至是皮岛、辽南,都有他们的买卖。
中华商会也看到了军人这个消费群体的潜力,烟、酒是最受欢迎的,糖、茶其次。
朝廷不欠粮饷,军属也受优待,军人手里有钱,为了缓解征战的压力,并不是太过吝啬。
再加上垄断了北方的边贸,中华商会赚得不是一点半点。既然皇帝给了这么多便利,就是冷饮不赚钱,买下来让皇帝高兴一下,也是不亏的买卖。
而皇帝不得不赚钱,今年的金花银又泡汤了。连内库都不用入,便分拔给西南和辽东。没钱贴补,你让皇帝一家子喝西北风去?
尽管万历爷爷留下的内帑还有挺多,可朱由校是个守财奴,本着能不用就尽量不用的原则,继续攒着。
一百多万哪!想到看都没看着就已经花光的金花银,朱由校就不由得一阵肉痛。吃着水果刨冰,拔凉拔凉的感觉,才算让心里稍微缓解一些。
为了明年的冬春大反攻,军工生产再度扩大,这也要花钱,还不是小数目。
朱由校轻抚额头,朝廷财政上有缺口,还得要皇帝想办法来解决。你说,有皇帝当成自己这样的吗?
别的皇帝花天酒地,使劲地造害,可有能敛财的臣子啊!象那个谁,和坤,就很不错嘛!
“皇爷——”王体乾入殿,躬身奏道:“新晋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前来陛辞。”
“宣他进来。”朱由校放下刨冰,接过范小慧递过来的绢帕擦了擦嘴,伸手取过桌案上的文件。
方正化进到殿内,跪倒施礼。山东人,虽是太监,却长得高高大大,若是胡须在的话,亦是一昂藏汉子。
朱由校把文件交给宫人,转给方正化,说道:“此番派你去玲珑督采黄金,除了因你是山东人,还因你任提督诸监局时,公正无私。”
“开采黄金是为解朝廷之困,亦是为民寻生计增收入,这两条你做得好,便是不负朕望。”
招远属齐地,玲珑等矿地表层的富矿脉自唐代民营坑治,便有所发展。
据《旧唐书·职官志》记载:“凡天下出铜者州府。听人私采,官收其税”,矿冶出现了空前繁荣。
诗人刘禹锡曾写有:“日照澄洲江雾开,淘金女伴满江隈”的诗句,生动地描绘了当时民间采金业的兴盛情景。
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宋真宗派大臣潘美来督办玲珑金矿田。《宋史·食货志》载:“天圣中(公元1023~1031年)登莱采金岁益数千两”。
元初,《元史·世祖本记》载:至元五年(公元1268年),“令益都漏籍户四千,淘金登州栖霞县,每户岁输金四钱。”
当时,黄金的最高年产量在三万两左右,比宋代产金极盛的皇祐年间高出一倍。
明代神宗时,曾派大批太监到各处督开金矿。派到山东来的太监是陈增,招远开采金矿也一时极盛。
全国黄金岁课最高的为永乐二十一年,总收入五千余两,却仅相当于元代最高收入量的六分之一。
到了万历年间,派出太监征收矿税。从此,矿监横行天下,不市而征税,无矿而输银,成为虐民暴政,祸及各地。
但这并不意味着开采矿产、征收矿税是不对的,只不过方式方法出现了问题。而万历用宦官充当矿监,和文官的掣肘也是分不开的。
文官不主张收税,打着“不与民争利”的幌子。但实际上,朝廷既没得到,百姓亦不富裕,都流进了权贵官僚的口袋。
此番,朱由校再派宦官督采,跟万历时又不一样。阻挠收商税、矿税的官员已经被清洗整肃,虽不能说是全胜,却已经少了很多阻力。
另外则是采矿的章程,细划为官置场监(官办)和“由民承买”(民办,实际上是由大包头向政府承买下来,称主者,再分户包采);还有一种,则是对淘金户设监收税。
象招远玲珑金矿、遂昌金矿、滇中银矿等,采取的是官办。因为这是中国有名的富矿区,后世还在开采呢,就该由国家垄断。
由民承买的则多是新开的矿山,不知储量富贫,赚了是你的能耐,赔了是你倒霉。
至于零散的淘金户,则交由地方政府管理收税,税额为十抽四。
当然,没有最完美的制度,也不可能有,只是尽量完善,并且适时调整而已。
后世谁谁富有,都用“你家有矿”来形容。皇帝富有四海,整个天下都是他的,采矿这个增收手段,怎么能弃而不用?
尽管如此,朱由校对于派出的宦官也是相当慎重,多方考察后才最终选定的。
方正化、李凤翔、褚宪章等,虽不是完人,但比起那些道貌岸然的文官,还是强得不少。
况且,用人可能看岔了眼,可监督却能亡羊补牢。这些督采矿监,不仅权力大为降低,督察院和地方官府也可劾其不法残苛。
方正化双手接过文件,跪在地上展开读阅。这是皇爷的告诫,也交代了他工作的要点。还给他分派了工部的人员,在采矿技术上进行指导。
“奴婢此行定当尽心竭力,以报主恩。”方正化叩首下去。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有何难事,若不能决断,可奏与朕知。嗯,若无他奏,你可退下!”
“万岁保重龙体,奴婢这便去了。”方正化叩头拜别,躬身退出殿外。
不管朕如何精心挑选,总会有人骂朕,就象对万历爷爷派矿监一样。宦官、阉人,重用他们的皇帝都是昏君。
可现在,朱由校已经完全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昏君也罢,明君也好,一闭眼,谁还在乎?
关键是自己想着长命百岁,七八十也能接受。可这天下不太平,怎么能安生地活那么久呢?
责任感也是有的,不忍见明末那般地狱似的场景,更不想建奴窃据中原。
可归根到底,朱由校觉得自己这皇帝当得稳,老百姓也能免于战乱之苦,小冰河期也不至于让中华陆沉。
其实,这个思路也没错。如果说朱由校作为穿越者,都做不好皇帝,活得不长远,那换了谁来,也不会比他更厉害。
就说招远的金矿,政策得当,开采起来没个不赚钱。可产量既低,又不能巩固发展,除了文官集团的掣肘,就是大明的腐朽最为关键。
朱由校一直在兴利除弊,一直在清洗整肃,为的就是这个目的。而且,这将是个长期并持之以恒的政策。
几百年的封建王朝,腐朽是必然的。要么革命,推倒重来,也就是改朝换代;要么改革,拔乱反正,重新振作,也可称之为“中兴”。
朱由校是皇帝,自然毫不犹豫地排除第一项。这样就简单了,在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不用想得太多,犹豫迟疑了,干就是了。
方正化退下,皇帝又思索了片刻,伸手取过奏疏,翻阅起来。
要让皇帝看得舒服,言语即便稍有不当,也不会追究问罪;若是晦涩难懂,长篇大论,皇帝看得头大,纵是真理,也不会得到赞赏。
现在的臣子们都知道了皇帝的脾气禀性,哪怕是最倔的臣僚,也明智地在文中加了标点,或是用空格断句。
特别是皇帝特赐上书权的商会,写得就更加浅显明白,让皇帝不必费心劳神。
比如这封江南商会唐默的上书,就让朱由校又看到了工商发展的促进剂,那就是长江航运。
说到长江航运,先要讲讲在明朝出现的商帮。
同样是工商业特别发达的封建王朝,往往用宋朝和明朝作比较。在人们的固有印象中,宋朝是最重商业的,明朝则要大大逊色。
但以宋代经济之发达,却并没有出现商帮。在明代,商帮反而不断涌现。晋商、徽商、浙商等商帮,兴起的时间都在明朝。
究其原因,首先是宋朝没有相对安定的社会环境,因为军队不强,周边国家的威胁就大,弱宋难以形成战略压制,边境的战乱始终不断。
症结很简单,便是幽云十六州始终不能为宋朝所控制,这是大宋在安全上的最大的缺陷。
其次的原因,也和持续不断的战争有关。弱宋为了求得国家无战少战,多有给其他周边国家岁币纳贡的习惯。
这些岁币从何而来,自然是国内的百姓,包括商人在内。从数据上可以看出,宋朝的商税比明朝高了很多,说是盘剥也不为过。
再加上宋朝出了名的冗费、冗官、冗兵,政府财政支出十分巨大,又不抑土地兼并,就只能多方搜刮,保证国家的正常运转。
反观明朝,商税“俱三十税一,不得多收”,对于商人来说,简直是微不足道。重农抑商,农民负担重,商人减税负,明朝的这个做法,倒真是令人目瞪口呆。
而继承了宋朝留下的科技成果,明朝在此基础上,又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无疑加速了社会生产效率,民间手工业更是得到了高速发展。
以江南地区为代表的手工业为例,松江潞安府全盛时有织机一万三千张;
南京、临清等城市“周围逾三十里,而一城之中,无论南北财货,即绅士商民近百万口”。
仅南京一地的陶瓷厂,每年就能生产制造百万件瓷器。
综合以上原因,也正是商会得以在明朝出现的重要原因。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才是商会得以在明朝出现的重要原因。那个时候不叫商会,叫商帮,或叫商会帮,通常按籍贯进行划分。
比如徽州商帮、晋陕商帮、福建商帮、江西商帮、长江水帮等等。这些商帮以“会馆”为联系场所,互相支持,越做越大。
其中长江水帮,因为长江这一横贯我国东西的水运大动脉,因为“黄金水道”而兴,实力也是甚强。
从时间上看,长江水帮真正崛起还是在正德年间。因为汉口被定为漕粮交兑口岸,后又诏准衡、永、荆、岳及长沙等地的漕粮全在汉**兑,汉口由此而成为湖广漕粮储存、转运的中心。
拥有水运之便的汉口,借此契机,商业及转口贸易日益繁盛。
到万历年间,汉口镇(商业中心)已经与景德镇(瓷器)、佛山镇(手工业)、朱仙镇(版画)并称全国四大名镇。
而在广阳杂记中,又有“天下四聚”一说。北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汉口。标准则是以商业中心来划分,汉口也占其一。
当时的汉口货物山积,居民密集,商贾辐辏,成为全国性水陆交通枢纽和中国内河最大港口,还是当时明朝大米和食盐的集散地。
为此,商贸上又有“货到汉口活”一说,有“十里帆樯依市立,万家灯火彻夜明”来形容其壮景,更享有“楚中第一繁盛处”的美誉。
长江水帮便是依托汉口这个九省通衢、商贾云集的城市,运输贩卖云、贵、川、湘、豫、赣、晋、桂等省货物,抱团成伙,发展壮大,又被称为长江商帮。
第一百九十五章 赐爵授勋
中华商会、海商商会,还有江南商会的建立,以及朝廷对三大商会的承认,极大地刺激了包括长江商帮在内的商贾组织。
得赐民爵,自然是社会地位的提高,从卑鄙的商人一跃而成为见官不拜的读书人待遇;直接上书,皇帝都能看到进言和建议。
商会又有钦派官员坐镇,遇到官府的勒索盘剥,自有他们出头作主。商税是提高了,可要成为三大商会那样的组织,还有几个胆大无耻的官员敢要打点?
商人很精明,算盘打得周细,利益权衡分析得透彻。
但要得到朝廷的认可,得到象三大商会那样的待遇,你得找到门路啊!官员推荐,正打击官商勾结呢,谁敢为他们说话引荐?
幸好有商贾与唐默有点交情,登门拜望,好话说尽,诸般保证,自然也有些商业上的好处,才让唐默答应在上书时提上两句,看万岁是什么意思。
唐默是个有见识的,又得到过夏中时的指点,对万岁的心思能猜出一二,也知道万岁对于成立商会是什么态度。
所以,在上书时提到长江商帮,他是比较有信心的。至少,他知道万岁不会因此而不悦。
朱由校确实是有意鼓励商会的建立,释放出的信号并不明显,但被人揣摩到,也不算意外。
利用商会把商人集中起来,交纳诚信保证金,自我监督,自律经营,这比官府来检查,要高效。
至少,在目前的大明,朱由校是不太相信官府的效率和能力的。况且,这还省了增设官员的花费。
而朝廷直接对商会的奖惩,则使得商会内部会对成员有比较高的要求。会长起码要德财兼备,比较有影响力,才有可能得授民爵。
商会建立起来,如果吸收那些不法商人,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久而久之,商人可能会变成朱由校所希望的那样。或是义商,或是爱国商人,或是遵纪守法,不法商贾的生存空间则可能会被挤占消除。
这虽然也只是在设想之中,但朱由校却在向这个方向努力。三大商会的成立和运转,则显示出了好的迹象,并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长江商会是肯定要接受并承认的,这正好弥补了朱由校要逐步建立的一纵一横的水路运输网络。
没有飞机、铁路、高速公路,在古代,水路就是最方便快捷、成本最低的运输方式。
兴海运,能使沿海城市发展起来,能与外国通商贸;内河航运,则将促进内地的经济发展,使人财物的流动速度大大加快。
长江作为黄金航道,干流流经川、滇、湘、鄂、赣、徽等省,注入东海;数百条支流辐辏南北,更是延伸至贵、甘、陕、豫、桂、浙等省。
也不用说什么高大上的长江经济带,就是在小冰河期,通过长江向甘陕豫等重灾区运送粮食,就是一件救民无数的伟业。
何况,只要能把赈灾粮食运到西北,运到河南,就算是大灾荒,也不致酿成民乱,更不会变成历史上的不可收拾。
既然汉口是大米集散地,发展起来就更加快捷方便。湖广熟,天下足。小冰河期的影响,对南方还不是那么的严重。
朱由校仔细思索了片刻,给唐默写了回文。商会的成立,不能总是通过自己,具体的章程法规,已经快制定颁布,户部下建立了商务司,由他们进行审核。
当然,对有突出贡献的,要赏赐民爵的,还是要皇帝下旨褒奖。
义商、勤工,这两个民爵都有赏赐。但最大的手笔,在报纸上登载之后,立时引起了朝野的大轰动。
勇士不赐则已,一下子就赏赐了八百多名。击败代善的辽南兵团,擒获阿敏的飞骑和龙骑,还有东江本部的有功官兵。
其中辽南兵团的最多,“磐石”混成协的骨干,幸存下来的数百官兵,最低也是八级,最高则是六级。
除了赐爵,授勋嘉奖的官兵,更有数千之多。
赏罚分明,不吝封赏,皇帝就是要提高军人的地位,要在大反攻前进行巨大的激励。
而对阵亡和伤残的官兵,皇帝再次强调抚恤不可缩减,对伤残退役者和军属的照顾不得拖沓,地方官府有懈怠者,追责严惩。
对军队的粮饷供给,对军功的赏赐嘉奖,皇帝从来不吝啬。朝廷财政不够,内帑掏起来也是慷慨大方。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令人振奋,不是百官,也不是万民,而是雄纠纠的军人铁汉,洪亮而激昂。
朱由校缓缓抬手,朗声道:“平身。”
经过几个特制的铁皮大喇叭的放大,皇帝的声音显得略有些沉闷,但音量却是足够,校场上的人都听得清楚。
“谢万岁隆恩。”声音既齐整,又响亮,礼部官员没白教。
这些都是百战余生的磐石营的骨干,奉命入京接受恩赏。
盔甲、军服、佩刀,都是崭新的,再加上这些人散发出来的杀气,几百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最好的训练就是实战,经过这场死生大战,才淬炼出这般能横扫所有强敌的凛凛军威。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几百人齐声谢恩,起身肃立。
朱由校喜欢这种场合,虽然没有检阅车,也没有整齐得令人瞠目赞佩的踢正步。但这个时代的兵,只要给他们应得的,一样的忠诚勇敢,无畏强敌。
“万岁——”兵部尚书孙承宗还想尽最后一下努力,但话未说完,皇帝已经抬手止住了他。
“为国征战,流血牺牲,他们应该得到这样的待遇。”朱由校缓缓说道:“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能得享太平,全是军人用命和血换来的。对军人的尊重,是每个大明人都要做到的。”
孙承宗稍显无奈地躬身退后,然后传下命令,几百人列队上台,接受九五至尊、大明皇帝的亲自颁赏。
这些军人听过圣旨,遥望过皇帝,但面对面,想都不敢想。而且,就是整个大明,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机会。
“小的,冯,冯大铁,拜见万岁!”冯大铁微低着头,根本不敢正眼看,声音发颤,说话都有点结巴。
尽管皇帝已经交代过,当面观瞻不为罪;军营内,身着甲胄拱手垂首即为拜见。
但冯大铁等人一时却还改不过来,依旧行的是单膝跪拜礼。
其实,皇帝所定的军礼,虽是颁赏时所用,却也很有传承和讲究。
根据史书的记载,西周时在军营里就不用跪拜礼。
已披挂甲胄的将士对于上位者仅行拱手礼,号为“介者不拜”;兵车出行,即使有人向驾车者致敬,也无须行“式”还礼,号为“兵车不式”。
“已授民爵,可自称微臣;已晋军官,可称末将。”朱由校朗声说道:“抬头挺胸,让朕好好看看大明的勇士。”
冯大铁有些机械地照做,单手捧着头盔,象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
“冯大铁——好汉子。”朱由校点了点头,笑容和熙,充满赞赏,伸手把民爵胸章别在他的胸前,又接过宫人递来的勋章,示意冯大铁低头上前。
冯大铁在旁边官员的提醒下,才上前一步,深深地垂下头。
朱由校把勋章挂在冯大铁的脖子上,还细心地整理了下绶带,稍退了一小步,端详着,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
“末将拜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冯大铁又是得到了官员的示意,单膝跪拜施礼。
不用别的什么激昂鼓励,也不用来什么“死而后已”的表忠心。从这些军汉的神情和举止上,朱由校就知道他们有多激动。
当兵吃粮,养家糊口。不能批评这样的思想太过自私,太过狭隘,没有为国为民的高尚。
但当这基本的要求已经完全不是问题后,就会有更高层次的追求,只要有这个机会。比如军功受赏,比如晋升军官……
显然,皇帝不仅给了军人机会,还给他们展示了前途光明的大路。只要你尽到军人的职责,只要你英勇作战,丰厚的回报就在等着你。
思想升华,朱由校没放弃。但他更相信赏罚分明,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相信要让人付出,就要给他同等的回报。
一个个官兵上台,皇帝也一个个地授爵颁勋。
皇帝的话语不多,重复一遍朴实,甚至是粗鄙的名字,赞一声“好汉子”。立时便让很多人脸色涨红,热血沸腾,激动得语声颤抖。
作秀?邀买人心?朱由校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象舆论宣传,起不到鼓舞和引导作用,还弄它干什么?
如果只是空言诓语,面对这些朴实单纯的“好汉子”,连朱由校都觉得不好意思。
待遇已经落到实处,朱由校才有底气,才能直面这些勇士,直面那些更多的殒身报国的烈士,而不觉得脸红。
平灭建奴靠什么,抵御外敌保国平安靠什么,自己能在皇宫中安然享受靠什么?如果连这些都认识不到,不能善待这些军人,那就活该亡国,活该找棵树吊死。
时间过得很长,朱由校并不觉得厌烦,也不觉得累。
当所有勇士们在校场列队,再次叩谢天恩时,他觉得浑身充盈着力量。
“众位爱卿,以及全大明的军人,你们为国征战,殒身不恤。朕不吝封赏,亦将福及尔等子孙后代。此为朕之承诺,朕之誓言。绝不食言,绝不背信,天地鉴之!”
声音朗朗,皇帝的庄严承诺,传遍校场,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九五至尊的皇帝,又有几人如此庄重地以天地为鉴,向普通的军士们发下誓言?
新任《大明论坛》主编王绍徽拿着炭笔刷刷点点迅速记录着,虽然没学过速记术,但他记忆力极好,回去再补充润色,不会差上多少。
而跟随万岁参加一些外事,把皇帝的指示记录登报,就成了他这个主编的任务。
如果再多些人拿着小本本,把朕的金口玉言好好记录——朱由校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挺熟悉,应该是在后世某个小国经常发生的。
切!胡思乱想什么,朕在召开英雄表彰大会呢!
等把阿敏等建奴俘虏押到京师,还有一场盛大的献俘礼。朕又要练练“拿去”,一定要声音洪亮,声震午门。
或者——学学明武宗,身着戎服参加献俘礼,让朕的英武形象深深印在大明子民的脑海之中。
……………………
对于科尔沁部的俘虏,皇帝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准备在献俘礼上给“喀嚓”了。
对于这些蒙古贵族,朱由校还有别的想法,一杀了之,可不符合他那想得极长远的计划。
但有三个人却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怀着忐忑、忧愁、惶恐、茫然等复杂情绪,进入了京城。
看到北京城的宏伟壮观、高大巍峨,达尔罕、海兰珠和布木布泰立时如蚂蚁见到了大象,震惊得如在梦中,难以置信。
天津已是大城,和北京却没有可比性。至于格勒珠尔根城——算了,要说比的话,还不够丢人的。
三人是随着那个叫李世英的中年商人一起进的京城,婉拒了李世英的邀请,他们找了客栈暂居,却并没有瞒着李世英,还指望通过他打听些消息呢!
两姐妹留在客栈,达尔罕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后嘴里喷着酒气,告诉她们,献俘礼还没有举行。
“难道走得比咱们还慢?”布木布泰吃着达尔罕买回来的食物,有些疑惑地猜测着。
海兰珠的筷子停了停,微皱着眉头,却不想把胡猜的想法说出来。
半晌,海兰珠用征询的口气问着达尔罕,“我在路上想了很多,在大明京师,咱们没有人能相求,更见不到大明的皇帝。除了那个扎鲁特部的努克……”
“他——”达尔罕皱眉想了想,说道:“察哈尔军攻打咱们,内喀尔喀五部可是只有扎鲁特部出兵助战。”
布木布泰眨着眼睛,望着阿姐,觉得阿姐可能有什么不好的想法。那个努克,路上攀谈,可是有些不怀好意,也不看自己那副模样。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刘兴祚觐见
要说海兰珠现在就有想法,那也是想利用努克。毕竟努克是明廷邀请来的,应该能说上话。
这也是她的猜想,至于说到扎鲁特部与科尔沁部是敌对关系,可毕竟是因为后金的关系,都是蒙古人,还不必于非致人死地吧?
所谓病急乱投医,就是海兰珠这样。在草原上一股子猛劲,只想着去找父母亲人,哪怕是死在一起。
可能不死,还是要尽量想办法。冷静下来,就和原来的想法不一样了。
“明国的皇帝不至于把科尔沁部的头领全杀了吧?”布木布泰安慰着姐姐,可连她也不信自己的猜想,“投降总行了吧,科尔沁部也没打过大明,和后金结盟也是被逼无奈,情有可原。”
达尔罕挠了挠头,难看地笑了笑。别说国与国,就是蒙古诸部之间,又哪里说得上情有可原?谁强谁说了算,谁厉害谁就有理。
海兰珠安慰性地冲着妹妹笑了笑,还给她挟了块肉,心里却是又苦又悲,又徬徨无措。
达尔罕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吃完饭,去京城里走走,看看皇宫吧!”
“看到皇宫,说不定也能看到皇宫里的人。”布木布泰眼睛一亮,“让他给皇帝带个话,也能行吧?”
海兰珠抿嘴一笑,心说:要是随便就能给皇帝带话,那皇宫成啥了,连自家的宅院也不如呢!
但有那点希望也是好的,反正呆在客栈也是没办法,去撞撞运气也好。
达尔罕赶忙提醒道:“可不敢胡乱行事,皇宫外的兵丁侍卫凶着呢,被砍了头,皇帝都不知道。”
海兰珠听到这话,反倒更下了决心。反正来时已经抱了死的心,还怕什么?想到这里,她大口地吃起饭菜来。
…………………….
皇宫内,朱由校并不知道有两个丫头要闯宫门。他正威严地坐在御椅中,看着殿门处,等着刘兴祚兄弟的觐见。
尽管以“大宋李显忠”作激励,尽管决定重用刘兴祚,但皇帝的威严还是要显示出来,使其敬畏,使其能更加忠心,使其能在日后更努力建功。
“罪臣刘兴祚(刘兴仁)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兴祚被礼部官员引进皇宫,就已经感受到皇权的强大和威严。
高大的宫墙,辉煌的殿阁,肃立的禁军侍卫,营造出皇家的天威,震慑是令人发自心底、油然而生的。
在乾清宫外报名等候,刘兴祚兄弟已是连头都不敢抬。殿内便是九五至尊,便是统治亿兆子民的皇帝,便是几百万大明军队的最高统帅。
“宣刘兴祚入殿!”时间不长,刘兴祚兄弟却象是等了很久,也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后背已经汗津津的。
刘兴祚和刘兴仁脚步沉重,甫入大殿,只是依稀看见御座上明黄的身影,便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朱由校抿了下嘴角,故意停顿了片刻,才沉声道:“刘卿,平身。”
刘兴祚和刘兴仁再次叩拜谢恩,才缓缓起身,躬身而立,头垂得很低。
“仰首观觇,朕不怪罪。”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兴祚和刘兴仁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抬头,只是看了看皇帝,便又垂下眼帘,不敢直视。
他们理解得很正确,令他们仰首观觇,并不真是盯着皇帝看个够,而是皇帝想看看他们的模样。
朱由校打量着二人,片刻后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二位卿家逋亡之余,百计脱归,有宋李显忠之风。复州反正归明,功劳最著,殊堪嘉励。”
刘兴祚赶忙躬身涕零道:“罪臣助奴攻明,万死不能赎罪。万岁不加怪责,已是皇恩浩荡,罪臣岂敢居功受赏?”
“卿有反正之心,并不惧险阻,付诸行动,前罪已免,你二人亦不要纠结前事了。”朱由校说道:“从今往后,只要一心报国,建功立业,世人便只知为国征战的明将刘兴祚和刘兴仁,又岂会只记前事?”
“蒙万岁宽宏恩赦,罪臣敢不效死尽忠,以报万岁,以报中国。”刘兴祚和刘兴仁跪倒叩首。
朱由校含笑颌首,挥手让宫人捧去大木盘,里面是御赐战刀和两套盔甲。
“微臣谢万岁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刘氏兄弟双手接过,再次谢恩。
朱由校站起身,走下御座,来到殿角的沙盘前,伸手相招道:“刘卿且近前来,与朕说说辽东的山川地理,还有建奴的虚实情形。”
刘兴祚和刘兴仁把木盘交给宫人,恭谨地上前,仔细看了沙盘,分辨出地理山川河流,开始讲述起来。
尽管沙盘在兵部官员和辽东军官的帮助下,越做越是精细,精细到让刘兴祚兄弟都感到惊讶和赞佩。
但朱由校对着沙盘制定行动计划,虽然有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可也难免有纸上谈兵之嫌。
就以明年的冬春攻势来说,朱由校还没有最后确定。辽东各镇明军也只是有所猜测,还不知朝廷的具体计划。
之所以没有最终确定,也是朱由校吸取了萨尔浒分路用兵的教训。
就目前辽东明军的总兵力,除辽镇的实力最强,能与建奴主力相抗衡外,辽南和东江本部的兵力,则难以抵挡建奴的集力攻击。
如果建奴不与辽西明军进行正面硬抗,而是主动放弃辽沈,攻击东江本部或辽南明军,至少在兵力上是占有明显优势的。
东江本部有三协人马,兵力在两万四五千,加上扩编的骑兵,全军出动也不会超过三万;
辽南是东江的两个协,以及登镇的三个协。除去防守光复之地的兵马外,机动兵力算四个协,是比较靠谱的。
同样,四个协是三万两三千的人马,也不具备碾压建奴全军的优势。
所以,朱由校反复考虑,觉得三方齐动,迫使建奴分兵抵挡,从而陷入全面被动,有些想当然了。
当然,建奴想要击败辽南明军或东江本部,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现在已不是萨尔浒大战的时候,明军更不是由辽、川、甘、浙、闽等地七拼八凑出来,缺粮少饷、士气不振,还没有进行过磨合的部队。
凭着现在明军的武器装备和战斗意志,要击败辽南明军或东江本部,建奴差不多也要崩掉两颗牙。
尽管如此,朱由校还是要尽量稳稳地获得平辽的绝定性胜利。
“建州是建奴必须防守,不会放弃的吗?”听着刘氏兄弟互相补充的讲述,皇帝找了个空儿,开口问道。
攻敌必守之地,迫使建奴分兵,从而削弱其能够集结的兵力,皇帝还是坚持这样的思路。
刘兴祚想了想,谨慎地答道:“建州乃是老奴发难之地,意义非比寻常。微臣以为,建奴不会轻易放弃。”
“那辽沈呢?”皇帝继续问道:“辽沈与建州比,哪个更重要?”
刘兴祚面露难色,实在是不太好回答这个问题。
打个比方,一个故居,是祖宗传下来的,意义重大;一个是新府,又大又宽敞,住着还舒服。
刘兴仁眨巴眨巴眼睛,躬身拱手道:“回万岁,微臣以为辽沈重于建州。”
朱由校淡淡一笑,没说话,但眼神却透出鼓励之意。
刘兴仁再次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老奴虽是在建州赫图阿拉即汗位,定国号。但迁都辽阳后,其亲属俱已搬走。微臣听闻,赫图阿拉已甚破败……”
吃惯了大鱼大肉,谁会啃窝头咸菜?住惯了高屋美宅,谁还想去旧屋忆苦思甜?
话糙理不糙,朱由校认为刘兴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退回建州的话,意味着后金已经日暮图穷,只能是苟延残喘。别以为女真人就是铁板一块,大难临头各自飞就不会上演。
所以,一旦辽沈不保,不仅是政治、军事上的严重失利,更是对人心的沉重打击。
如果有可能,建奴自然是旧都和新都全部都要才好。可要面临抉择的时候,辽沈显然要重于建州。
朱由校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新计划,又向刘氏兄弟询问了一番建奴的虚实,辽东的山川河流,心里更加有底。
重新回到御座,朱由校带着和熙的笑容,开口说道:“朝廷的安排,兵部已经告诉你们了吧?”
“回万岁,微臣已经知道。”刘兴祚躬身奏道:“先去武学学习,再安排去军中任职。”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入武学乃是军官必经之路,你们要用心好学,不可轻忽懈怠。明年,辽东将有大战,你们能否领兵出战,亦要看在武学的表现。”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脸色严肃起来,沉声说道:“朕有意把我大明最精最强的军队交与你们,可也要看你们是否有这个本事,是否能令朕放心。”
刘兴祚和刘兴仁赶忙躬身表示,决不负万岁所期,一定在武学勤奋用心。
朱由校看似欣慰满意,又鼓励了几句,才命二人告退。
待到二人出殿而去,皇帝思索半晌,又起身来到了沙盘前,摸着下巴研究起来。
既然建州排在第二位,建奴便不太可能动用主力去保护;既然辽沈是建奴最优先防守的,面对辽镇的重兵牵制,就必须留守相当可观的兵力。
有这样的判断,让东江本部的人马沿鸭绿江北上,打穿通化,便能直攻建州。
建奴能用多少人马来防守?从目前的情报来看,只是两旗人马。即便从辽沈抽调人马增援,顶多顶多也就是两旗。
你能增援,朕难道不能调兵?利用海路运兵的快捷便利,从辽南调两三个协参战,依然能在局部战场形成兵力优势。
如果能在建州形成胶着的交战,辽镇再发动,又有辽南明军的策应,对辽沈建奴就能形成碾压之势。
这样好啊,次第发动,看建奴如何应付,再应变出招。
给建奴选择的余地,好象倒比逼得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更好。
而且,科尔沁部的覆亡,使得建奴失去了与蒙古诸部的缓冲。内喀尔喀五部经此震慑,亲明的立场应该更加坚定。
如果内喀尔喀五部再辅以部分明军,从辽河套杀入建奴占领区,袭攻开原、铁岭……铁岭在后世可是个挺大的城市啊!
四方次第发动,东南西北全方位,看建奴如何应付?
皇帝眯起了眼睛,想象着老奴不断接到敌情报告,手忙脚乱穷于应付的窘迫,露出了一丝阴狠的冷笑。
大反攻的计划是在明年冬春,但现在也不能让建奴消停了。让敌人动起来,动起来才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盖州,反攻的序幕就从这里拉开一角吧!
…………………….
走出紫禁城很远,看到随从牵马过来,刘兴祚才长出了一口气,顿感身上压力一轻。
几乎和他一样,刘兴仁也是一口长气呼出,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
兄弟俩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
“万岁胸襟广阔。”刘兴祚捧着赏赐,侧身向皇宫拱了拱手,“不计我等前罪,还要考察重用,你我兄弟可不要令万岁失望。”
刘兴仁点了点头,说道:“万岁若不是英明神武,又岂能翻覆辽东形势,将建奴压得苟延残喘?袁大人、熊大人,还有毛帅,皆是能臣干将。单只是知人善任,万岁便可称得上千古明君。”
虽然有谄媚恭维的成分,而且很大,但这也是事实。穿越者的金手指,就是知道历史的大势走向,知道很多历史人物的真假虚实。
袁老师是极厉害的,令后金恨之入骨,也将后金压得喘不过气;老熊除了嘴臭,也是个有真本事的;毛文龙善加使用,也没有跋扈自雄的机会。
至于那位号称努尔哈赤的最强对手,只能以守住城池作为大捷乱咋呼的袁大吹,朱由校却是连一次机会都不给。
刘兴祚兄弟上马而行,并不疾驰,边走边说着话。
在封建王朝,能得到皇帝的接见和慰勉,绝对会让人热血奔涌、激动得不得自已。
而皇帝的咫尺天威,纵是纵横沙场、斩杀无算的猛将,也会拜伏于地,战战兢兢。
朱由校也慢慢理解了古代人的思维和习惯,并越来越熟练地利用这些,来驾驭臣子,来巩固文臣武将的忠诚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我有大秘密,只告诉皇帝一人
刘兴祚兄弟踌躇满志,边聊边走。为能报效朝廷,报效皇帝,而不是被冷落雪藏而感到振奋。
路旁,两双眼睛紧盯着他们,直到目送他们远去,才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是从皇宫出来的,要是进去的,才能给皇帝传信儿。”布木布泰轻轻叹了口气,不掩一脸的失望。
海兰珠不置可否,知道想给皇帝传话的希望太渺茫,但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不管怎样,都要试一下。大不了,被那些皇宫外的持刀侍卫砍了脑袋,反正已经抱着死的心了。
布木布泰到底还小,海兰珠比她想得要多,要细。刚刚过去的两个武将,尽管是从皇宫出来的,可海兰珠觉得不能找他们。
要找也得找比他们官儿大的,最好是文官,不会象武将那么鲁莽。可能话都不让说完,就给拖走砍头了。
可拦住当官儿的,该说些什么,才能打动人家,让他给皇帝传信儿,宽赦自己的亲人呢?
海兰珠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发现除了“投降不死”这个有些可笑的理由,她们并没有更多的筹码。身上带的那些金银,对皇帝来说,根本也看不上眼好吧!
“冰花露——冰棍——解渴又凉爽喽!”
清脆的叫卖声吸引了布木布泰的注意,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看了一眼姐姐,试探着问道:“姐姐,你渴不渴?”
海兰珠笑了笑,说道:“一起去吧,尝个新鲜。”
三人走到摊前,见是个半大丫头在叫卖。
二丫见来了主顾,立刻露出讨喜的笑容,热情地招呼,熟练地兑好冰花露,一人一碗。
“真的是冰呢!”布木布泰拿着小木勺舀起一口,轻轻地放进嘴里,眼睛瞪圆,发出了惊咦之声。
二丫笑得弯了眼睛,差不多是同龄的女孩,她显得话也多了些,“当然是真的冰,吃起来拔凉拔凉的。在大热天,可舒服了。”
海兰珠吃起来也甚是惊异,但却没布木布泰那么明显,随口问道:“不知道这冰是怎么弄出来的,吃起来倒也不贵。”
二丫笑道:“俺也不知道,反正有皇家冷饮厂,从那里上冰棍和冰块就行了。”
皇家?!还搞这稀奇古怪的东西,真是闲得。
别说是皇帝,就是科尔沁的贵族,也不用辛苦劳作,只管坐享其成。
海兰珠转头看了看远处的午门和皇城,再看这里,好象离得不算很远。
心里一动,她打量了一下二丫,边吃边想,开口问道:“这里离着皇城好远哪,看得不清楚。要是能离得近些,就好了。”
二丫不知是在套她话,热情地解说道:“那可不是随便能靠近的,除了某些特殊的日子。”
“什么特殊的日子?”海兰珠笑着追问道:“我们也不能在京城多呆,看能不能赶上?”
二丫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再过三天是献俘礼,要把抓住的建奴大官儿游街示众,再在菜市口砍头。说不定能让老百姓靠近到金水桥,看万岁爷登午门城楼……”
“只是建奴的大官儿要砍头示众?”海兰珠心里一紧,赶忙进行确认。
二丫也不太确定,说道:“俺也是听说的,难道还有别人?”
海兰珠嘿嘿一笑,低头吃冷饮,不接这话茬。
“再来一碗——”布木布泰犹豫了一下,说道:“换那个刨冰吧!”
二丫笑着答应着,动作麻利地用工具把冰块刨碎,加上切碎的水果,浇上牛奶和果汁,端了过去。
五颜六色的雪冰,散发着丝丝寒气,看着闻着就令人舒爽,令人垂涎。
要是有冰块,我也会做,简单得很嘛!布木布泰心中嘀咕了一句,拿勺品尝起来。
马蹄声笃笃,十几骑缓缓而来。显是接近皇城,谁也不敢纵马奔驰地放肆。
努克!海兰珠立刻盯着马上的一个家伙,眨也不眨,目光随着移动。
或许,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还没把父母亲人押到京城,还没进行处置。
海兰珠一咬牙,猛地起身,飞快地追上去,口中叫道:“努克,努克。”
突然的变故,让十几个骑士放慢了速度,努克勒住缰绳,转头去看,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意。
布木布泰则没反应过,勺子还在嘴里,目瞪口呆地看着姐姐冲了过去。
“是你呀,小珠。”努克笑着扬了扬手,翻身下马。
“我不叫小珠。”海兰珠站定脚步,脸现肃容,也有几分绝然,大声说道:“我是科尔沁部宰桑—布和的女儿,我叫海兰珠。”
嗯?已经向前缓行的几个骑士愣了一下,随即勒转马头,表情各异地盯着这个主动表露身份的科尔沁部女子。
虎大威上下打量,脸现狐疑,猜不出这个女人自报家门,想干什么。
努克也愣住了,缓缓眨巴着眼睛,脸色阴晴不定。
对海兰珠和布木布泰,努克是很有好感的。但他以为是汉家女,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在京城再次相见,还是海兰珠主动招呼,急忙地跑过来,这让努克甚是惊喜。
可转眼间,人家自报家门,竟是被覆亡的科尔沁部贵族的女儿,这让努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尽管扎鲁特部只是讨伐科尔沁部的联军之一,可要说是仇敌也不为过,攻灭其部落,俘虏其亲人,你可是都参与了,还分什么主从?
况且,这旁边还有明军将领在,科尔沁部的女人来找你,听起来怎么怪怪的,有点……
海兰珠从努克身上移开目光,望向马上的几个明军将领,大声说道:“我是来向你们大明的皇帝讲道理的。”
讲道理?!就凭你个蒙古女子,还是科尔沁这个已经覆亡部落的人?虎大威和旁边的同伴互视一眼,露出了些许不屑的神色。
“我还有一个大秘密要告诉你们的大明皇帝。”海兰珠看出了对方的轻篾,硬着头皮抛出了诱饵,“但我只告诉他一个人。”
虎大威哈哈笑了起来,同行者也发出了笑声。幼稚啊,还大秘密,万岁会稀罕听嘛?这么明显的谎言,骗小孩子都不一定成功。
“我,我叫布木布泰,也有一个大秘密要告诉皇帝。”布木布泰挣开达尔罕的阻拦,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瞪着大眼睛,跟姐姐学得倒是快。
努克翻了翻眼睛,这两人有毛病,可牵连到自己,又赶上觐见大明皇帝,还是要说明白才好。
“虎将军。”努克拱了拱手,说道:“我和她们在广宁见过,您是知道的。”
虎大威摆了摆手,说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不用担心。”
停顿了一下,他开口说道:“既然送上门来了,就不能放她们离开。暂时让禁军看管,咱们先入宫觐见,不能耽误了时间。”
努克赶忙躬身道:“全凭将军处置。”
“你入宫可要告诉皇帝,我真的有大秘密。”海兰珠急着强调,却引来又一阵哄笑。
虎大威也不纠缠,和众人下马步行,在午门前请禁军看管海兰珠和布木布泰,他们则入宫觐见。
皇帝召虎大威等人入宫,一来是对努克和鄂木布表示一下,争取到内喀尔喀诸部。鄂木布是内喀尔喀联盟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的孙子,比努克的身份更高。
其实这不过是表面上的笼络,皇帝最关心的还是骑兵墙战术初次使用的情况。能够击败阿敏所部,是战术的作用,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尽管虎大威等人应该已向武学和兵部作了详细汇报,武学和兵部也会整理并上报。但朱由校还是希望亲耳听到亲历者的讲述,并提出他认为切中要害的问题。
在乾清宫大殿,朱由校接受了鄂木布和努克的拜见,温言抚慰,并褒奖了两个年轻的蒙古人。
扎鲁特部通过卖力的表现,在朱由校心里,已经划到了比较忠实的盟友一边。
至于乌齐叶特部的鄂木布,以及现在的乌齐叶特部首领、内喀尔喀联盟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朱由校认为这个老狐狸在预留后路。
虎墩兔东扩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内喀尔喀诸部很有可能成为接下来的目标。卓里克图洪已经看到依附后金的前途黯淡,也只有向明廷靠拢,以期得到庇护。
而这也是朱由校要出动军队,配合虎墩兔讨伐科尔沁部的目的所在。
没有巨大的震慑,在虎墩兔的疯牛病的逼迫下,又怎么断掉蒙古诸部投靠后金的念头?
历史上的教训很深刻,明廷过于依赖林丹汗这个盟友,也没有那个实力插手蒙古诸部的内战,导致很多的蒙古部落依附后金,平白壮大了后金的实力。
现在好了,科尔沁部的覆灭是最好的警告,看哪个部落还不长眼。
接见、抚慰、赏赐,一套流程下来并没有花很长时间。
朱由校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让年轻的蒙古一辈见识下外面的大千世界,见识下大明的物华天宝,让他们心生仰慕。
影响是逐步的,是潜移默化的。这与对待土司是差不多的,从其后代入手,或办学校,或邀其入京面圣,总归是要让他们产生敬畏或归服的心思。
鄂木布和努克告退后,朱由校将虎大威等人召入殿内,嘉奖鼓励后,便急着听取汇报,并在沙盘上进行实战的重演。
“……冲击建奴略显松散的骑兵队,我军第一排的伤亡最大,第二排大幅降低,第三排、第四排的损失或可忽略不计。”
“……过于密集的冲锋,往往是冲撞所造成我军的损失,因为无可躲避……”
朱由校听得认真,适时抬手,止住了虎大威的讲解,开口问道:“若队形不密,岂不是难以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
虎大威躬身奏道:“如果间隔适当,形成两打一、三打一当无问题。微臣觉得,或可在半个马身或一个马身之间进行调整。”
朱由校没有轻作判断,尽管这是将领们的实战感悟,但还是交给京营飞骑进行演练后,再得出结论更好。
“科尔沁部已经覆灭,通过其地,袭攻建奴占领区,可否?”朱由校转换了话题,开始为明年冬春的大反攻寻找更多的突破点。
虎大威想了想,答道:“通过辽河套攻打建奴,微臣觉得可行。如果有蒙古诸部助战,那就更好了。”
“内喀尔喀联盟的实力如何?”朱由校微笑颌首,继续问道:“就以扎鲁特部的战力作参考吧!”
虎大威微露轻篾之色,说道:“若与建奴面对面作战,即使兵力是建奴的两倍,微臣以为蒙古军亦是必败之局。”
如此不堪?难怪阿敏敢率五千精骑与上万蒙古联军硬撼,如果不是忽略了明军,获胜应该没有问题。
这样的话,光凭内喀尔喀联盟的部队,对建奴进行攻袭,恐怕效果大。还是需要明军出兵,才能起到带动和督促的作用。
见皇帝思索不语,虎大威垂下眼帘,犹豫了半晌,才躬身奏道:“微臣刚刚入宫时,在宫外有人拦路,自报是科尔沁部宰桑布和之女,名为海兰珠……”
朱由校略显诧异地看着虎大威,听他讲那刚才的故事。
“科尔沁部俘虏不日押到,可将此二女与俘虏们一同处置。”虎大威并不知道皇帝准备怎么处置,说得也比较笼统。
海兰珠?布木布泰?!
朱由校皱紧的眉头一展,似笑非笑,神色有些怪异。
这两个不是皇太极的大小老婆嘛,竟然被全部抓住了。准确地说,是这两个家伙自投罗网。
这下子,皇太极甭想再有这两个老婆了。什么孝庄,什么宸妃,历史上不会再有这样的名号,史书上也不会有什么记载了。
至于如何处置这两个莽撞冲动,甚至有些可笑的蒙古女人,朱由校的手指在御椅扶手上轻轻叩击,权衡思考起来。
可惜还只是两个丫头,不是皇太极的老婆,不能借题发挥,再给皇太级来个打击。
既然也没有要将科尔沁部俘虏全部砍杀的计划,这两个丫头留着也无妨。至于什么大秘密,哄谁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封赏,封赏
如果没有后金,虎墩兔愿意怎么折腾都行,把蒙古诸部搅成一锅粥,也是朱由校愿意看到的。
但现在,处理与虎墩免的关系,在蒙古诸部的内战中如何应对,就很考验政治智慧了。
别人只能猜测一两年,或许是三五年的形势变化;朱由校却能看到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后亚洲,乃至世界格局的演变。
远在欧洲的英、法的崛起,可能还过于遥远,对于中国的影响很小。至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对中国形成实质上的威胁。
但在北方,沙皇俄国已经建立。现在的实力还不甚强大,但其迅速崛起的速度,以及向远东的疯狂扩张,却令朱由校十分忌惮。
除了忌惮,朱由校也是野心勃勃,贝加尔湖等广阔的远东土地,他岂能不眼馋,岂能不想并入大明的版图?
这个世界很大,各个国家的版图也远未成形固定,有着巨大的改变的空间。对于大明来说,人口的增长,土地的需求,这是早晚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土地足够,又何来兼并一说?如果疆域广阔无边,就是出个败家子,也能剩下不少吧?
所以,不管是向北,还是向南,抑或是向东向西,为大明子民争夺更大的生存空间,将是朱由校平辽之后的重任。
愚者有愚者的快乐,智者有智者的烦恼。
朱由校的快乐始终有限,就是因为他想得太多,知道的太多了。
终于询问完了虎大威等人,皇帝比较满意,坚信自己选择的强军道路是正确的。尽管花费较大,但这将是保证大明北方安全的有效手段。而且,先期投入,后期收回,甚至是大有赢余,不亏本。
“众位爱卿皆是我大明子民。”朱由校很满意地回到御座,对着下面的将领们和熙说道:“朕不以民族论高低,只看表现和功绩。飞骑营还要扩充,朕不亏待功臣,而你们就是榜样。”
吸引更多的蒙古人归化,虎大威等将领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绝口不提归化二字,也是不让他们有疏离感。
“微臣明白。”虎大威躬身奏道:“万岁胸襟似海,赏罚分明,飞骑营扩充不是难事。”
朱由校含笑颌首,说道:“不光是为国征战,便是做寻常百姓也好。牧马养牛,耕种经商,只要守法遵纪,一样是大明子民。”
虎大威躬身应是,并不以之为怪。北方边镇的归化蒙人不少,也确实不全是从军。
他当然不会想得太过深远,不知道皇帝的最终目标是使所有蒙古人归化,成为大明这个多民族国家的一分子。
朱由校又转头吩咐王体乾,带几个侍卫去把海兰珠和布木布泰暂时关押起来,才给虎大威等人颁赏后令他们告退。
……………………
赏罚分明是必须的。特别是对于为国征战的武人,朱由校一直比较慷慨。
但有一点,那就是爵位,他一直没有轻授。尽管皇帝常说不吝封候之赏,可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殊荣。
至于民爵,则和真正的爵位没有什么可比性。真正的爵位,应该是公侯伯子男这五种,相当的尊贵难得。
明朝初期,太祖朱元璋将封爵标准定为“非社稷军功者不得封”,并在《大明律》中明确规定“文官不许封公侯”。
从靖难之变以后,封爵标准有些松泛,但文官要封爵,还是要立下军功方可名正言顺。
到嘉靖时期,由于军功冒滥现象严重,以及武官地位低下,重文轻武体制的建成,逐渐出现了武官难封的现象。
有很多勋臣更以武职封爵为耻,尝云:“我勋爵,非军职。”,意味着封爵标准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随着重文轻武的体制建立及统治者个人品行才能的因素,朝廷文官勾结压制武将,使武官封爵越来越难。
可以看到,从嘉靖元年开始,一直到崇祯十六年的百余年时间里,以军功封爵者,仅辽东总兵李成梁一人封宁远伯。
史载:李成梁军功冠于世,然为其得封也“灌输权门,结纳朝士,中外要人,无不饱其重赇,为之左右。”
也就是说,甭管你军功高不高,高到什么程度,也得走门路,四处撒钱贿赂,让朝中人为你说话进言。
朱由校曾就此问题询问过礼部老臣,按照他们的解释,自嘉靖朝始,“盖祖宗朝都督有劳,宁封流伯而不加保傅,典制一变也。”
说得简单一些,朝廷用更多的虚衔来赏功,给封爵的道路增添了无数的关卡。
比如军功赏赐,先升官阶,都指挥佥事,都指挥同知,都督佥事,都督同知,都督。
直到最后升无可升,才有可能封爵。所以,武将们距离封爵越来越远,以最厉害的戚爷爷为例,他最高才熬到了少保兼太子太保。
至于追封,则是死后哀荣,与生前拜将封侯,又是大不相同。
比如民族英雄秦良玉,生前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明朝灭亡后,才由南明王朝追谥为“忠贞侯”。
朱由校对此也有疑惑,不是公侯伯子男嘛,封伯封侯不容易,那子爵和男爵呢,为什么没人得到?难道是哪位祖宗把子爵和男爵废除了?
不懂咱就问,有的是研究什么典籍规章的臣子。果然,答案找到了,令朱由校甚是满意。
原来,明朝并没有什么正式的诏书或文件废除子爵和男爵,只是洪武后就没人封过这两个二爵位。
到了靖难之后,永乐大帝要能觉得象太祖一样大封世袭公侯不太好,于是“靖难功臣”大多是世袭伯爵,还有一批无法世袭的侯爵伯爵。
同时,永乐大帝提升了伯爵的品秩,为一品官以上,这样才使得靖难的勋臣们身份不同一般。
而子爵男爵则因为待遇品秩太低,缺乏作为尊崇地位身份的价值,慢慢地就自然而然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或许是这样的结论,但对朱由校来说,这都并不重要。只要没有什么规章典籍束缚他,改制就不称为改制,规矩可以从他这里立起。
当然,朱由校要立的是好规矩,是激励机制。可不象历史上的木匠皇帝,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啥功劳没有,平白就封了肃宁伯。
这还不算什么,没过几个月,朝廷兴修三殿告成,魏良卿又晋宁国公。要知道,当年跟太祖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功臣,也也只有六人被封为公爵。
到第二年,魏良卿又因为宁远大捷被封为太师。太师,三公之首,是人臣荣誉之最,明朝从建立到灭亡,得此封赠者也不超过二十人。
就因为有个不是男人的好叔叔,魏良卿的晋升跟坐了火箭似的。特么的,你比“新建伯”王阳明老先生,太子太保戚爷爷都牛啊?
该封的不封,不该封的瞎封,这样的皇帝,这样的朝廷,寒了文臣武将的心,亡了也是天意使然。
但封爵不得滥封,勋爵特权要限制,恃权违法的痼疾要去除。什么免死免罪,统统滴不能要。
至于封邑,这个应该可以,但不能在大明的疆域内。世界辣么大,都出去占地为王多好。
当然,封爵不能草率,朱由校还在完善之中。但这并不影响他对有功之臣的封赏,要让马儿快跑,就要给马吃草,这个道理简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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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卫已空其三,沿海四百余里之地奴尽弃之而不敢据,所余者酉虏千人而已……
使登莱、旅顺、皮岛、石城、宽叆等地连为一条弧线,对后金形成了一道不断向前推进的屏障,形成更加严密、更有压迫的包围圈,辽东战事已经进入了战略进攻阶段。
在这样的关键时期,封赏辽东将官,就很能令人理解了。
“微臣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文龙叩头谢恩,双手捧过御赐的金令箭和飞鱼服,以及晋升左都督的诏旨。
飞鱼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作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非真作飞鱼形。只有蒙皇帝恩赐,才可穿着,是明代仅次于蟒服的赐服。
至于锦衣卫堂上官穿飞鱼服,只是装饰有飞鱼纹样的衣服,并不是这种体现皇恩的赐服了。
至于下一阶段的作战,皇帝在密旨中已有交代,毛文龙等人已经商议研究过,并制定了相应的作战计划。
总体来说,就是和辽南连成一片。辽南有旅顺、金州这样的稳固根据地,东江本部也建立了镇江及其周边的坚固防御。
而建奴的收缩,使得东江镇达到皇帝的战略布署,变得并不是太过困难。更何况,辽镇对后金统治中心辽阳、沈阳的压迫,使建奴更难作出重兵的调动。
还有建州,也将是东江镇的主要攻击目标。为此,登镇的两个协,津镇的一个协将加入东江本部的作战序列,使东江镇能抽调主力,猛击建州的两旗建奴。
毛文龙起身,钦使致贺,众将也上前祝贺,更加烘托了喜庆的气氛。
在封侯之路上,某又迈进了一大步啊!
毛文龙畅快地笑着,和众将谈笑言欢,又命摆宴款待钦使。
按照皇帝现在的支持力度,他甚至有信心只率东江镇就能灭了建奴。当然,时间肯定要长一些。
毛文龙也清楚,皇帝很着急,尽管在表面上没有催战,但后勤供应在不断加强,战略布署也说得明确。
战略反攻啊,依着明军现在的装备和补充速度,还有以老带新的训练周期,连续行动多半年或者更少的时间,建奴就要被耗得半死了吧?
更何况,建奴的粮草物资储备最迟也会在今冬见底,一场大灾荒已经显露迹象。
这些情报,毛文龙是很清楚的,也认同皇帝的作战计划。
先是不断地扰袭,零敲牛皮糖般消耗建奴,逐步推进,形成更有利的作战态势;最后则是大举发动,展开一次两次或数次的会战,彻底奠定辽东胜局。
所谓奠定胜局,或是把建奴打残,只能向北逃到更加荒凉寒冷的地方;或是打成散兵游勇,四处流窜。
说白了,就是建奴已经不能构成威胁,在明军的搜剿下,只能是苟延残喘,等着最后的灭亡。
“大帅,末将敬您一杯,为大帅贺。”毛承禄端杯上前,躬身敬酒。
毛文龙收回思绪,哈哈一笑,说道:“今日高兴,你们可尽兴,本帅却不好酩酊大醉,在天使面前丢脸哪!”
说着,他举杯示意,大声道:“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饮胜!”
“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为大帅贺,饮胜!”毛承禄倒机灵,在后面加了一句,大声说道。
“为圣天子贺,为大明贺,为大帅贺,饮胜!”众将有了带头和指引,有样学样儿还不容易?
毛文龙一杯饮尽,再来敬酒便只是浅尝辄止。
他刚才说的理由也不是托辞,在座的众人都不知道,毛文龙所接的密旨中,已经告诉了他秘密赴京述职的时间。
钦使在座,他若酒后失态,岂不是自找不是?钦使回京若是向皇帝一讲,还没正式觐见呢,这观感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封侯之赏,皇帝不止一次这样说过,毛文龙也看到了前途,正在向这个方向努力。
至于历史上的拥兵自雄、跋扈难制,从东江开镇,皇帝就没给他这样的机会。别说私兵,就是连干儿子,也只有毛承禄一个,还是他亲侄子当儿子养的。
东江镇初开,皇帝就告诫过他。不仅是毛文龙,还有诸多的将领,并通过武学甄选军官,重新打乱洗牌,重新建立军队中的监督机制。
所以,毛文龙不敢。身边就有管饷粮的,管军法的,管谍报的,还有不断被分配来的武学军官,他除非不要脑袋了,敢在这些皇帝的耳目监督下胡作非为。
等到东江镇从无到有,从弱变强,毛文龙即便有跋扈自雄之心,也会发现,东江镇并不在他的实际控制之下。
这样说不是很准确,你指挥作战,当然是令行禁止。可要有异举,不仅没几个人会服从,皇帝一道谕旨就能让东江官兵绑缚毛文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