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东进——反攻的序幕
朝鲜政变易主的消息还未传播开来,皇帝知道,也没有通过密奏,命令熊廷弼更改辽西明军向前推进的计划。
首先出动的是满桂的归化骑兵和杨国柱率领的龙骑兵,在大凌河城以东二十多里驱逐搜杀后金探骑,进行情报遮蔽。
随后,近万明军水陆并进,分至大凌河城与锦州,开始掘壕构筑工事。大批运输船也随军行动,将觉华岛上的弹药、粮草等物资运往两城。
按照武学和熊廷弼的估计,重新筑城至少需要月余,掘壕构筑土木工事的话,最快只要七至十天。
与辽西明军同时行动的还有从武学抽调,在天津待命的炮科军官,以及火药兵器局一个多月内赶制出来的燧发火枪三千枝,大小火炮近百门。
其中火炮包括六斤炮二十六门,十斤炮二十门,重迫三十六门,还有配上新式炮架炮车的三百、五百斤旧式佛朗机六十门。
经过一年的时间,兵器火药局已经发展为近万人的大工厂,管理制度也基本完善。孙元化向皇帝所报的产量果然是有所保留的,超额完成也不奇怪。
而且,随着煤钢联合体的建成和发展,以及海商从倭国换购的铜料供给,造炮的材料比较充足,工匠的熟练度也日益增长,枪炮弹药的产量还在不断增长。
为了此次大行动,皇帝又拿出内帑一百万,三十万军费,七十万则砸进了后勤补给,包括拔给兵器火药局的五十万。
能用钱解决的,在皇帝看来都不是问题。只要能达到目的,一百万也只是今年的初期投入。
而钱确实是个好东西,给到位诸事都办得顺利。工匠有热情,军队有士气,武器弹药粮草也有保障,这要不打胜仗,还有天理?
你让建奴拿出一百万来试试,真是的,就是用钱买人头,数数建奴的人口,朱由校觉得都不用砸锅卖铁。
乍暖还寒的天气,风里带着微微的海水的咸腥,舰船在起伏前进,破开的浪花在船舷旁绽开。
张军能站在船头,正举目瞭望。虽不能象经年老手般脚下如钉,可也不再是之前在海船上那般的怂货。
虽然是勋贵子弟,朱由校多少有些偏见,可能进武学,还是值得称赞。而且,这帮家伙至少不是文盲,炮科急需这样的学员,便大多都被塞了进去。
在战场上,相对于骑兵和步兵,炮兵的危险程度似乎小了不少,勋贵子弟的抵触和恐惧也没那么强烈。
赵辉祖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嘴里不知嚼的什么,晃到张军能旁边,调侃道:“干啥呢,喝风啊?”
张军能斜睨了一眼,撇嘴道:“喝风还长肉啊?看你最近又有长肥的趋势,还吃,真是的。”
赵辉祖耸耸肩膀,不以为意地说道:“天生的体质,心一宽体就胖。反正咱们在后面指挥打炮,又不用上阵厮杀。”
“不象去年哈,吓得睡不好觉,一下子就瘦了。”张军能嘿嘿一笑,说道:“看我,变化大不大?行船蹈海,如履平地。”
赵辉祖翻了翻眼睛,对这个不吹就难受的家伙实在无语,转过目光,望着茫茫的大海。
咦?张军能突然伸手指着远处露出模糊轮廓的地方,发出惊讶的声音,“那个小岛好象是咱们呆过的?”
赵辉祖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白了张军能一眼,取笑道:“能能,你当船老大象你呀,能拐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别叫我小名。”张军能就怕这个,本想开个玩笑,逗逗损友,却一下子被“能能”两字给弄得心情全无。
赵辉祖哈哈大笑,这个弱点真好,能抓住这家伙一辈子。
不过,被“能能”这么一提,赵胖子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只是那爽快的笑声还是清晰在耳。
不是一路人哪!赵胖子虽然惋惜,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个乡村姑娘,就算他执拗父母娶到府上,也定然不是什么好结果。为了她好,还是忘掉吧!
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渐渐变大。哪里是什么小岛,那是大片的陆地。
这也意味着船队已经驶到了目的地,人员和物资很快就要登陆上岸了。
“应该离锦州或大凌河城不远。”赵辉祖的神色郑重起来,“武学的地图某还记得,离锦州最近的海岸登陆点应该是笔架山;溯大凌河而上,则可直抵大凌河城。”
当时并没有锦州港,但锦州湾还是有多处可以登陆。比如笔架山岛、娘娘宫,离锦州不到三十里。
在熊廷弼的推进计划中,将把笔架山作为一处屯粮之地。
朱由校对此有些迟疑,但转而一想,此时的明军与历史上的明军已大不相同,自己未免有些忋人忧天。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密奏中提醒熊廷弼,要注意保护笔架山的粮草,提防建奴趁着潮落来攻袭。
没有万无一失的作战计划,只要想得尽量周全,准备得尽量充分,胜负的天平还是偏向于明军的。
这不是朱由校的盲目自信,而是一年多来明军的战绩,以及巨大的投入和严格的训练,所带给他的底气。
所以,朱由校倒不是怕打败仗,只要败得不是稀里哗啦,能够败得死伤相当,对于建奴来说,也是不可承受的“胜利”。
船只缓缓靠近岸边,最终下锚停泊。小船缓缓驶近,开始装卸物资,载运人员。
赵辉祖等人乘坐小船登陆上岸,立刻便有宪兵上前指引,看向他们的目光其为敬畏。
武学出身的军官,在军服上稍有不同,更醒目的则是他们佩戴的徽章,以及腰间的御赐短剑。
骑兵科的军官是御赐马刀,步兵科的则是御赐指挥刀,彰显着他们“天子门生”的骄傲。
“好忙碌啊!”张军能四下环顾,尽是来往运输的板车,以及拖曳炮车的马匹,忙碌中透着紧张,以及战前的气氛。
赵辉祖点了点头,没说话,气氛感染着他,已不象在船上时那般轻松。
但与去年初临战阵时已是完全不同,从一个滥竽充数的纨绔,已经变成了指挥炮兵的军官,这上哪说理去?
……………………
明军在辽西的推进,即使有骑兵遮蔽战场刺探,也并不能阻止建奴获得消息。只不过情报不准确详细,只能用猜测来进行判断。
但后金方面,却正在准备迎战,而不是准备出击。依据呢,正是一张刊载着假消息的假报纸。
辽镇、东江,还有登镇、津镇的助力,已经完成了对后金的围困封锁。
尽管失去了旅大地区,但后金除了物资显出匮乏外,却还能够支撑,且表面上还是占据着辽东的大片土地。
形势不利是肯定的,可要说恶劣,后金的高层还是有着分歧和争论。
但自皇太极在辽南试探进攻,又迅速撤退后,对于主动进攻明军踞守的城池或阵地,多数后金将领都产生了畏难情绪。
以短击长,既不明智,又损兵折将、消耗物资,更挫折士气。连续的攻坚挫败,后金将领得出这样的结论,并不意外。
斋桑古、德格类是阵亡的高级人物,还有更多的中低级军官死于非命。不说四大贝勒,连汗王都在宁远城下铩羽而归,难道还不说明问题?
所以,当得知辽西明军异动,似乎要推进至大凌河城的时候,后金多数将领都主张静观其变。
唯独皇太极,主张趁明军未修好城池前,急袭猛攻,以取得久违的胜利,以振奋士气。
“四贝勒,你带兵攻打辽南,明军好象也没有坚城可倚吧?”大贝勒代善在又一次的军议中率先发难,“为何一鼓而竭,迅速撤退?”
没等皇太极辩解回答,代善紧接着说道:“况且,报纸上说明廷调集九边精锐入辽参战,少说也有数万人马吧?此时主动出击,不是故意往墙上撞吗?”
皇太极皱了皱眉,说道:“辽南明军确无坚城,也无红夷大炮,但其防御设施的构筑非是短时间完成。数月时间已是相当完备坚固,且兵力至少与我军相当。此种情况下,猛攻徒增伤亡。”
停顿了一下,他转向阿敏,说道:“二贝勒,你当时也在场,某说的是不是实情?”
阿敏眨巴着眼睛,挠了挠头,似是证明,又似是不满地“嗯”了一声。
皇太极说得是事实,当时若要不计伤亡的进攻,连他都不愿意。可他又是不同意主动出击的,帮皇太极实在是有违自己的心思。
“再说调动九边精锐入辽。”皇太极只当阿敏是同意的表示,继续说道:“看报纸上的日期,难道是这么快就能完成的?不趁着敌人未集而进攻,难道要等到大军开到而穷于招架?”
代善呵呵一笑,说道:“穷于招架?我看不至于吧!萨尔浒之战也是明军大集,结果呢,正好趁其深入或分路来攻,个个击破。”
阿敏用力点头,表示自己的十分赞同,开口说道:“野战乃我军所长,敌人若主动进攻,必然舍弃坚城和工事,实是破敌良机。况且,明军虽多,人心也杂。各路明军能精诚团结,互相照应,我看却是未必。”
济尔哈朗和皇太极私交甚好,但兄长已经发话,他只能暗自叹了口气,不好出头帮着皇太极。
同样,岳讬和萨哈廉是代善的儿子,怎能当众站到父亲的对面?
努尔哈赤面无表情地听着,前一次军议也是如此,他还没表露出具体的倾向。也正因为如此,几个贝勒还在坚持己见,互不相让。
如果莽古尔泰在此,凭他的性格和武勇,应该会支持老八吧?
一想到此,老奴心中不免生出难言的苦痛。最勇猛的儿子废了,再不能威风八面地冲锋陷阵。
下面的争论还在继续,皇太极在努力地说着利害,但明显处于不利的境地。
“若任由明军推进,大凌河城修筑好,再架上红夷大炮,便又是一个难以攻取的坚城要塞。”皇太极面现忧虑,说道:“接着呢,明军会再占右屯卫,再推进至广宁。如此一来,我们将三面受敌,陷入全面的被动。”
代善摇头道:“八弟此言差矣。明军弃守广宁、大凌河、锦州等地,龟缩于宁远时,我军为何不进而占之,又为何不毁城阻之?”
扫视着在座的将领,代善沉声说道:“明军若拉长战线,不仅物资粮草运输困难,更有利于我军穿插袭攻,调动敌人,以便在野战中予以歼灭。只要人马不再有过大的损失,我军就有伺机反击的实力。”
阿敏马上用力点头,表示非常赞同,“大贝勒说得有理啊!这个,这个应该叫诱敌深入,多好的计谋,太好了。”
代善向阿敏笑着点了点头,对如此捧场表示了下感谢,又继续说道:“明军若延长战线,每城必守,需要多少粮草物资的屯积?我军也不去攻坚,只围而不攻,难道诱不出它城的明军来援?若明军不敢出援,被围城池又能支撑多长时间?”
耶?代善这话一说,立时引起了众将的频频颌首。对呀,围城打援正是俺们的拿手好戏呀!
明军若龟缩于宁远,想打援也打不成;可向前推进,进入平原地带的话,不正是骑兵的天下?
推进到广宁又如何,还不是恢复到了去年的战争态势。那个时候,好象还是俺们握有主动权,占着上风吧?
皇太极苦笑一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莫要忘了,现在的明军主将是熊蛮子,而不是无能之极的王化贞。”
“去年,毛文龙还是丧家之犬;现在,已经羽翼丰满。”皇太极也扫视众人,希望用苦口婆心的劝说来改变众人,“去年,金州还在我们统治之下;现在,却有着上万能战的敌人。”
什么去年和现在的?众将又纷纷皱起眉头,也有垂下眼帘,不与皇太极的目光接触的。
显然,皇太极对东江本部和旅大明军的评价,并不太符合众将的心理,很有些夸大和危言耸听的意味。
………………………
第一百四十章 历史没有重演
军议再次不欢而散,谁都认为自己有理,谁都觉得自己高明,是为后金打算。
努尔哈赤还是没有做出决定,广宁挫败还可以归结为准备不足、不善攻坚,宁远惨败却真正动摇了他的信心。
没办法,后金的家底太薄,这一年来大的败仗有广宁、旅顺和宁远,小的损失也有数场,很难再承受得起物资和人员的消耗了。
当然,打还是要打的,代善的话更激起了老奴的雄心壮志。
萨尔浒之战,他最为得意的一场扭转辽东战局的战略决战。以少胜多,连续作战,多么令人血脉贲张。明军虽大军压境,却土崩瓦解,从此陷入全面被动。
而依现在的形势,占的地盘广大,却显出兵力不足,给明军袭扰以可趁之机。主动出击,更是要远离辽沈,更显守卫空虚。
按照代善所说,诱敌深入,后金则可发挥内线优势,集中兵力个个击破。纵然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只要明军动起来,后金就有野战歼敌的机会。
皇太极的计划当然也有一定的道理,趁明军立足未稳,没有坚城可恃时展开攻袭,或许能够取胜。
但辽南的挫败却令老奴有些丧气,没有坚城又如何,壕沟密布的防御工事,照样要损兵折将,照样不是轻易能够攻破的。
况且,明军的意图是比较明显的。以大凌河城为屏障,锦州为后盾,形成稳固根据后,再东窥广宁。
要想袭攻大凌河城,只从正面出击是不够的。这一点,老奴知道的很清楚。
要切断锦州与大凌河的联系,就必须兵分两路,一路经义州南下,屯于两城之间;另一路经黑山、广宁正面攻打大凌河城。
也就是说,这不象皇太极所说的“窥机袭攻,无机撤退”那么简单。要动用的人马至少也在四五万上下,物资消耗相当巨大。
况且,明廷正在调动九边精锐,什么时候出关作战也不确定。一旦增援而来,隔断锦州、大凌河城的那一路人马,将遭到前后夹击,甚至会被包围攻击。
综合这些考虑,老奴决定暂时观望,视明军的进一步动态再做决定。当然,暂时观望不是啥也不干,厉兵秣马是必须的,迎战准备必须做好。
唉!屋外的皇太极回首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然觉得自己的计划比代善的高明,但皇太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他觉得这般被动等待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想重演萨尔浒之战的辉煌,想个个击破,想野战获胜,都是假想而已,要做到谈何容易?
明军正在收紧绞索,从辽西、辽南、东江,甚至于朝鲜和蒙古诸部也会窥机而动。不打一场胜仗,外部环境将更加恶劣。
人马的损失固然令人心痛,但这么示弱龟缩,恐怕只能令骑墙的势力更加藐视后金,更想投靠大明。
范文程走了过来,脚步放得很轻,好象怕打扰了贝勒爷的思考。
皇太极抬起头,望着范文程,苦笑了一下,开口问道:“范先生研究震天雷,可有收获?”
范文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卑职愚钝,虽造出了震天雷,但威力差强人意,比明军的差了很多。”
停顿了一下,范文程也苦笑起来,继续说道:“且火药若是长途运输,还有问题,不知是何故?”
火药如果是粉末状的话,不仅威力不如颗粒,还因为各成分比重不一,在颠簸运输中会产生分层现象。轻则威力大降,重则会完全失效。
而且,火药配方要在百年后,随着化学方程式的出现,才得到了最精确的配比。
目前,西方的火药配比已经非常接近最精确的比例,明朝则是在学习如何制造鸟铳的时候,对葡萄牙人的火药也进行了仿制,得到了很大的收获。
到了朱由校的改进之后,现在明军的火药配方已是最为科学、精确,并已超过了西方。
范文程所依照的古书,乃是《武经总要》中所记录的三个火药配方。其中宋代的硫、硝比例为1比2,甚至接近1比3,已与硝占四分之三的配方相近。
但也只是相近而已,既没有颗粒化,更没有进行原料提纯,与明军的火药比,威力自然相差不小。
要知道明朝对火药的配方是相当保密的,朝鲜军队装备的鸟铳不少,还有部分从倭国购置的火铳,但在火药上却一直依赖明朝。
而同样叫火药,根据配方不同,还有火枪的发射药,轰天雷的爆炸药,以及喷射、燃烧火药等等。
就凭范文程,连火药燃烧爆炸的原理都不懂,只根据几本古书的描述来找出最佳配比,甚至要超过明军,真是自不量力。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范文程算是个人才,也读了不少书。但也只是沿袭封建社会的思想,更谈不上对科学技术的理解。想从书中找到答案,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皇太极倒没责怪,沉吟了一下,说道:“范先生也不必着急,书中记载未必全对,多找些匠人询问,或许会有收获。”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即便威力不如,可也具有杀伤力,倒也不必过于苛求。”
范文程心中稍感安慰,但却知道有此差距,以火器与明军对阵必然是有败无胜。
而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想扩大火器装备,与明军抗衡的期望已是不太可能。
当然,抗衡对阵不行,也不意味着火器毫无用处。如果能围困明军所守的城池,火炮的轰击,应该还是破城的关键。
而且,装备火器的只能是汉兵,这对女真人来说,也是增加自身实力的一个途径。
就象负责推着楯车去填壕的“炮灰”,多一些总是好的。火器不如明军,但对战起来,死的又不是女真人。
皇太极做了个手势,示意范文程跟着,他迈步向外走去。
见皇太极兴致不高,范文程知道定是计划不被采用,也不敢多说,微躬着身随在其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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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备无患,谨慎小心,一直是朱由校所禀持的对敌作战的特点。
辽镇向东推进至锦州、大凌河,也是布置得周到细致。火炮不到位,朱由校都不会同意开始行动。
这倒并不是性格使然,而是朱由校根据历史上的大凌河之战作出的判断。
当时皇太极为阻止明军建成锦州和大凌河两城,急速出兵,终于赶在大凌河城筑好前围困了城池。
但历史并没有重演,皇太极倒是想迅速出击,破坏明军的推进计划。
可现在老奴还没翘辫子,代善和阿敏不服他,他在后金的威望和地位也没那么高。
上万明军六天修好了大凌河城的环形防御工事,建奴没有动静;七天时间又把锦州变成了坚固堡垒,建奴依然没有行动。
顺利得出人意料,熊廷弼亲自视察完两城的防御后,又命满桂率所部继续在义州屯驻,给锦州、大凌河提供预警。
其时,在辽东大地终于明显地感觉到了春天的气息。
沁人心脾的青草野花的芬芳,夹杂着潮湿的泥土的味道,令人也油然生出一种蓬勃向上的盎然生机。
立于笔架山上,熊廷弼举着望远镜四下瞭望。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北面则是宽广的陆地。
几位明军将领也同样的动作,望远镜的倍数都一样,只不过做工不同,以显出官阶和身分的不同。
老熊手里的望远镜是御赐,上面贴了金。皇帝花钱也得省着点,可不敢全用金子打造。
如同广宁有右屯卫这个集粮之地一样,锦州和大凌河城则将把笔架山作为屯粮之所。
自古以来,战争的双方都把粮草当作重中之重。截粮、烧粮、抢粮、护粮等战术层出不穷,最著名的应该算是官渡之战的火烧乌巢。
熊廷弼作为老军伍,岂能不明白此理?笔架山对锦州、大凌河,就如同觉华岛对宁远,重要性不用多说。
而笔架山的防御也是相当坚固,守军更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可能比大凌河城与锦州更难攻取。
负责守卫此处的乃是参将朱梅,为人朴实忠厚,办事精明干练,颇为熊廷弼所喜。
除了主将朱梅,新科武状元戚世光也被调到辽镇,驻守在此山,在朱梅帐下听令。
至于武进士中那个姓吴的,朱由校暗中授意武学,分配到了西南战场,跟叛军作战去了。
这样一个调动,估计连吴襄的老婆都跟历史上不一样,后代不管是男是女,也不会让皇帝心中别扭了。
另一位武进士出身的张鼎维,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炮兵军官,正指挥着布放火炮。
从山上往下打,火炮的射程能增加近三分之一。尤其是大明重迫,能将炮弹投射到千五百米。
海面上停泊着几艘巨舰,小船来往穿棱,运输着弹药物资。虽忙碌,却也井然有序。
好半晌,熊廷弼才放下望远镜,伸手召过朱梅等将,说道:“虽有地利优势,守御亦不可轻忽大意。碍于此山的大小,只能驻扎两千军兵。但此地的重要,不必本经略多说吧?”
朱梅作为主将,躬身答道:“大人请放心。末将率两千军兵守此屯粮之所,便有十倍东虏来攻,也定叫其铩羽而归。”
熊廷弼点了点头,其实并不认为此地会遭建奴攻击。但作为主帅,提醒和警诫却是必不可少。
“我军的防御工事已是完备,东虏却迟迟未动,想必是畏于攻坚,或是还在筹集物资准备发动。”熊廷弼并没有掉以轻心,尽管十余天已过。
在古代兴师作战,调动人马、筹集物资是颇耗时间的。看不到东虏的行动,却未必是不敢来攻,还可能是正在准备。
“东虏或许以为我军在重修城池,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不急着出兵作战的。”戚世光躬身答道:“只不过,他们肯定失算了。”
“很有道理。”熊廷弼颌首表示赞许,又对张鼎维问道:“火炮现下不是很多,但兵器火药局正在加紧制造,再运来的话,就直接留下吧!”
张鼎维拱手答道:“山势有利,但直射火炮用处不大,难以打出跳弹攻击,就全部运往锦州或大凌河,加强那里的防御吧!”
因为在山上的关系,就算是实心弹,飞出去后也变成了砸击,弹跳不起来。而东虏要攻山的话,也不能推着楯车爬山,也就不用火炮来摧舁。
熊廷弼也听明白了,虽然还是希望山上再多些火炮,却也没马上打击张鼎维的满满自信,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他不能告诉下面的将领,此次东进既是军事行动,也是政治行动,为皇帝增加改革的底气,继续深入推动的助力。
因为重占锦州和大凌河,可是光复失地。尽管等于接收,既没有战斗,也没有斩获。但被妙笔生花地一写,就会是振奋民心士气的大好消息。
报纸上已经登载了今年在辽东要投入的资金和物资,相当地巨大。
这也是皇帝所要达到的一个目的,既向民众表明朝廷财政的紧张,为打击官商、提高商税等措施,寻找合理的借口。
同时,东进光复失地,则是向民众表明这些钱财没白花,形势继续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军事上的不断胜利,也确实堵住了很多人的嘴。
熊廷弼心里更清楚,如果不是皇帝全力支持,如果不是形势向好,弹劾他的题本早就堆成小山,他可能也早被排挤出辽东了。
去年在朝堂上进行了清洗,皇帝无所不用,终于压制住了言官乱喷的嘴巴。
但压制不是杜绝,很多文官不过是暂避皇帝的锋芒,却不是转变思想、改弦更张。
万岁也知道这些,表面上不动声色,对文官的甄别清洗也一直没停。打击官商,惩治贪渎,考成官员,正是不断清除文官的一个个手段。
恐怕万岁还不会满足于此,很多文官可能也没意识到皇帝的决心。万岁不仅要消除异己,重拾威权,还要改变这个时代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若安好,怎么得了?!
锦州、大凌河完成防御工事,建奴依然按兵不动?
接到熊廷弼的加急密奏时,朱由校还是感到挺意外。
准备了那么多火炮,本想来一场与历史不同的大凌河之战,再次重挫建奴,为今年的反攻打下更好基础的。
但建奴象没看见似的,让朱由校忍不住吐槽:他们是什么时候瞎的?
预想落空,朱由校倒也不是如何失望,建奴在攻坚战中接连吃亏,还能再傻傻地撞过来?
其实从这个角度来看,老奴还是明智的,皇太极则有些操切。但也不能就此说谁高谁低,只能从他们的经历和心态来找原因。
锦州、大凌河光复,下一步就是右屯卫和广宁了。越是向东推进,明军的补给线越长,计划就要更周密,投入也要更多。
朱由校端详着沙盘,粗略地估算,要等上三四个月,才能准备完全。
但等皇帝的目光转到辽南时,他又摇了摇头,决定继续在辽西对建奴形成压力。就算不是稳固占领,也要派出骑兵前出至右屯卫,甚至广宁。
接下来,武器装备、人员物资将向东江镇倾斜,特别是旅大明军,目标则是在今年至少拿下辽南两卫。
而东江本部也有计划,小的则是骚扰建奴,争取更多的辽民逃归;大的目的则是稳固占领镇江地区,与义州、铁山形成夹江而踞的态势。
虽然说是四方布置,但朝鲜的军力太弱,围困封锁还行,进攻就算了。
也就是说,现在明军已经形成了三面围攻的有利形势。不论是同时发动,还是此起彼伏的轮流袭攻,都将使建奴陷入被动,甚至是疲于奔命。
你若安好,怎么得了?
朱由校轻轻拍了下沙盘的木框,笑得甚是得意。
辽南三卫再加镇江地区,几乎已经把建奴逼入辽沈内陆。到时候别说粮食物资,就是盐也让建奴吃不上。
想到盐,朱由校又垂下眼帘。
夏中时已经任职巡盐御史,前往各地盐场巡察,以便制定更加严密科学的管理办法,为票盐法的推出打好基础。
如果能顺利实施,盐利又是一个大进项,今年的财政又会持续好转。
而帝国银行正在发行银元,从目前的数量来看,商贾和百姓的接受程度很高,废两改元的进程应该比原计划能够大大提前。
打击官商的行动也展开,对存着侥幸心理的家伙,朱由校毫不客气,抄家流放已是标准的惩治。
至于玻璃制品和镜子的进项,则流进内库。虽然是内帑,但该花钱的地方,朱由校从来不吝啬。
再加上清理拖欠隐漏,以及清屯充饷的成功,边军的粮饷也有了保障,甚至还有不少的盈余。
一年多来,皇帝推出的改革在重惩、砍头的威慑下,终于实施下去。尽管还有不足,还有死角,但已经见到了很大的成效。
朱由校也知道受到损害的利益集团在怨恨,甚至是在暗中准备反抗。
可跟出口成宪、利刀在手,最主要是连脸都可以不要的皇帝斗。用那个“螳臂当车”的成语来形容,应该是非常贴切。
而朱由校在打压旧利益集团的同时,又扶持起了一个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以三大商会为主,还有在改革之中得到好处的官员和胥吏等等。
这是一个拥护皇帝,赞成改革的群体,规模也将不断扩大,成为对抗旧利益集团的有力助手。
而在皇帝的扶持下,新兴势力终将碾压旧集团,并将其彻底粉碎。
朕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朱由校想到了沈廷扬,想到了夏中时,想到了李旦、颜思齐、吴大章,也想到了朝堂、地方上的得力官员。
这还只是文官,众多的武将则更是被他收服效命,紧密地团结在皇帝周围,建功立业,志在封侯。
“皇爷——”王体乾带着习惯性的媚笑进殿禀报,“裕妃娘娘奉召前来,正在殿外恭候。”
停顿了一下,王体乾又补充道:“奴婢没让娘娘下轿,还请皇爷勿要责罚。”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王伴做得不错。”说着便向殿门口走去。老王殷勤地随在身后,在殿门处还体贴地给皇爷披上了皮裘。
走到殿外,朱由校来到轿前,示意宫人掀开轿帘,便看到脚下是脚炉、怀里是袖炉的张裕儿。
张裕儿抿嘴甜笑,由宫人搀着走出来。已是身怀六甲,再加上厚厚的皮裘,显得更加臃肿。
“小心着点。”王体乾在旁叮嘱着宫女。
朱由校伸手指了指,笑着说道:“走吧,看看小白,还有生的一窝小崽儿。”
张裕儿的身子愈发沉了,在宫中的走动也少,听到皇爷说小白生了,嘴上没说,却是极想来看看。
朱由校看得出来,也不好把猫咪们都带来,便召张裕儿前来观看。
小白的第一任铲屎官,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朱由校基本上是百依百顺。
但张裕儿是个知道轻重的,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有时候心里想,嘴上却也是不说。
朱由校领着张裕儿进到暖阁内,李成成赶忙迎上来施礼拜见。
“是你呀!”张裕儿还记得这个在皇家商铺卖货的宫女,笑着点了点头,便移开目光去寻找久未见面的喵星人。
李成成上前搀扶住张裕儿,引至暖阁的一角,猫树猫窝便在此处。
张裕儿一眼就看见了小白正懒懒地躺在窝里,几个毛团儿偎依在它身上或睡或拱。
叶黑见到生人,拱起身子,警惕地注视着。
张裕儿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在宫人搬来的椅中坐下,聚精会神地端详打量。
喵呜!叶黑发出不满的声音,好象对生人这么看它老婆和孩子十分不爽。
“呵呵,你不认识我了。”张裕儿伸手点了点,笑道:“在良妃娘娘那儿,还是我抱着小白和你认识的呢?”
小白懒懒地扭过头,虽然时间很长,可还是认出了铲屎官,发出了温柔的叫声,象是在打招呼。
“小白真厉害呀!”张裕儿羡慕又宠爱地目光看着小白,夸赞道:“一下就生了六个呢!”
喵呜!小白发出叫声,好象能听懂似的。
从小白的叫声中,叶黑分辨出了亲昵,警惕的神态放松下来。
张裕儿挨个看着小毛团儿,喜爱的神情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也更开心温暖。
“娘娘,这是它们的排行。”李成成把一张纸呈给张裕儿。
哦,张裕儿愣了一下,接过来看,原来是小毛团儿们按特征和出生顺序排出的老大、老二等排行。
“你还真细心。”张裕儿看着李成成赞了一句,便对着纸上的特征在小毛团儿中寻找,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一个小毛团儿闭着眼睛,拱拱爬爬地到了窝边儿。
“快把它放回去。”张裕儿伸手指着,生怕掉到地上,虽然猫窝离地面一点也不高。
李成成赶忙把小家伙又抱到母亲身边,张裕儿看了一眼纸,咯咯笑道:“你最小,还最不老实。”
朱由校只在旁边看了看,便进了暖阁的里间,但外面的声音还是听得清的。
张裕儿的喜爱是发自内心的,对萌萌的小毛团儿,朱由校其实也没多少抵抗力。
听着媳妇儿欢快的笑声,朱由校也被感染,微笑着想:等她生完孩子,愿意养的话,就抱一个好了。
书案上放着几本奏疏,朱由校随手拿过一本,翻看了起来。
两广总督胡应台,资历很老,任过兵科给事中、江西按察司副使、太仆卿,还廵抚过应天,振肃风纪甚为功绩。
在两广总督任上,胡应台干得也不错,保证了大明南部的平安。
而这份奏疏,则是胡应台回复皇帝的问询。一是海南岛开发的计划和进展,其次则是安南、占城的情况。
朱由校不仅向胡应台问询,还向走南洋的海商搜集情报,并命镇抚司派锦衣卫去刺探。
从收服海商,并从南洋诸国购粮开始,朱由校便把目光投到了那几个小国的上面。
占城出名的是占城稻,从宋城引进,可以说是活命无数,也支撑了华夏百姓的人口增长。
历史上的安南则以桀骜不驯、反复无常而著称。
永乐五年,因安南攻打大明藩属占成国,成祖明成祖遣朱能、张辅讨伐越南胡朝,并一举灭之。
永乐十六年,越南人黎利起兵反明,并于十年建立后黎朝,正式脱离明朝统治。
现在,后黎朝也只是名义上的存在,安南已经形成了南阮北郑对峙的局面。
北郑强大,南阮稍差,便不时向南侵略扩张,与占城国屡见刀兵。占城国则在苦苦支撑,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朱由校暂时还不准备大动刀兵,多线作战的消耗还不是目前大明的国力能够承受的。
但综合各方情报,以及朱由校后世的眼光,他却发现目前的湄公河三角州还是未开发的荒凉之地。
而那里日后可是世界上都数得着的大米出产地,对于要积粮备荒的朱由校来说,简单是天赐的礼物。
天授弗取,罪过罪过!
既然是荒地,那谁占了就是谁的。凭新建的水师,以及南方的军队,甚至是武装起来的移民,也能够占了那块肥沃富饶之地。
只要有足够的劳力,在那里开发种水稻。大明就等于有了稳固高产的粮食基地,渡过小冰河期的灾荒,就更有了几分把握。
投入成本不算高,几乎是不用太多的武力,主要就是安置移民的前期投入。
朱由校盘算着如何给大明再增一块领土,再增一个海军基地。这在别人看来并不起眼的地方,却成了朱由校开始扩张的第一步。
提起笔来,朱由校刷刷点点,给胡应台写了回复。
从地理位置上看,两广在此次行动中将起到重要作用。但从两广的钱粮收入看,却还不够支撑。
可如果把移民换成军队,既能打仗,还能开荒种地,可就省下了很多钱粮。按照占城稻的收成,只要一年,就能自给自足;第二年,就能盈余输出。
三千军队连带家眷,第一批这个数目应该没问题。当然要有激励政策,垦十给三也应该可以接受,并使移民具有相当的热情吧?
嗯,海军投入辣么多,也应该干点活儿,让朕见见回头钱儿啦!
朱由校给胡应台写完回复,又边想边写,把大致的计划制定下来。虽然还有待于讨论完善,可就凭这份眼光,已经是无人能敌。
轻轻的脚步声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索,抬头看时,张裕儿在李成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皇爷。”张裕儿低头表示施礼,因为不敢违逆皇爷的意思,施全礼又要惹皇爷生气了。
朱由校放下笔,起身迎过,挽着媳妇儿坐到床榻上,摆了摆手,挥退了李成成。
“小白真厉害。”张裕儿感觉到皇爷的手搂住了腰,抿嘴笑着,“小猫咪个个都可爱。”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等你生产完,养一养身子,想要小猫就抱一只。”
张裕儿惊喜地看着皇爷,一时不敢相信有这好事儿。
“猫咪对孕妇不好,朕才不让你养的。”朱由校拍了拍张裕儿的小手,笑着说道:“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兴许就没了养猫的念头了。”
张裕儿低下头,轻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羞赧中带着幸福,轻声说道:“臣妾想好了,小猫咪可爱,也不抱回去了。”
朱由校“嗯”了一声,有些奇怪,伸手挑起张裕儿的下巴,问道:“为什么呀,刚才还那么喜欢,那么热切呢!”
张裕儿忽扇着大眼睛,幽幽地说道:“小猫离开娘,以后就会不认得了吧?小白没了孩子,也会很伤心的。”
朱由校还真没想那么多,在他前世的记忆中,小猫小狗不都是随便买,随便抱回家养的吗?怎么还想到小猫的感受,以及猫妈妈的难过伤心呢?
真是个善良的女人啊,朱由校点了点头,轻抚着张裕儿隆起的肚子,为自己有这样的媳妇而感到自豪和庆幸,也为肚中的孩儿感到幸福。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反正归明的顾虑
虽已是春天,辽东的风还是挺冷。
复州备御府的书房窗户却敞开着,刘爱塔立在窗前,凝视着庭院中一棵刚刚冒出丁点绿芽的树,久久不动。
如果细心去看,就会发现刘爱塔并不是在看树,他的眼中空洞无物,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是非常复杂的,有时候有迹可循,有时候却难以琢磨。
如果硬要研究刘爱塔思想的转变,大概有几个转折点很关键。
首先就是他因着生员服被明军官鞭鞑,并卖到建州为奴。二十多年的苦痛遭遇使他深恨明官,而努尔哈赤的赏识,则使他有知遇之恩的感觉。
然后他得到了报答的机会,在后金攻明的数次战争中屡立战功,由游击到参将,从副将到总兵,可以说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但又一次事件的发生,则使刘爱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那就是他将逃跑的辽人抓获交给老奴时,这些辽人竟被全部处死。
如果说在战争中辽民被屠戮,刘爱塔做了力所能及的挽救,还能够自我安慰的话。这次自己亲手断送了上千同胞的生命,则很难令他良心得安。
其实,说到底,用“良知未泯”来作结论,或许是很恰当,很贴切的。
当然,后金接连遭到挫败,被明军的四方布置战略越来越紧地封锁围困,也应该是刘爱塔产生弃金投明念头的一个不要忽视的因素。
历史上的形势也是差不多,袁可立的步步为营、海上推进策略逼得后金接连退缩,东江军也是境况最好的时候。
很少有人会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想站在强势者一方,也算是正常的思维。
总之,刘爱塔欲反金投明的心理应该是复杂的,绝不能只以民族大义、良知未泯等来解释,是综合起来的因素在起作用。
但想法有了,刘爱塔却还有很多的顾虑,处于激烈的思想斗争。
从个人感情上说,努尔哈赤对刘爱塔可谓是知遇之恩,他在后金统治区也有了不少挚友故交和亲眷妻室。
可从大义名份上,建奴野蛮残暴的统治,老奴遭到连续挫败后愈发暴虐地对待辽民,又使他无时不刻不受到良知的煎熬。
重重地叹了口气,刘爱塔眼珠一轮,似乎从天人交战中缓醒过来。庭院中走来一个人影,或许也是打断他思绪的原因。
生员金生魁刚走到门口,便听见刘爱塔的声音传出来,“金先生请进。”
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金生魁推门而入,向刘爱塔躬身施礼。
“金先生请坐。”刘爱塔收拾心情,勉强露出笑容,并亲手给金生魁斟上茶水。
金生魁道谢之后,坐了下来,开口说道:“大人可知最新的消息?”
刘爱塔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道:“可是凤城、岫岩等地的村屯辽民暴动?”
宁远惨败的影响逐渐显现出来,东江军也开始加紧活动,或派密谍联络,或派人潜入刺杀,煽惑鼓舞辽民起来反抗,并逃出后金统治区。
为了策应辽民的行动,东江本部派兵沿解冻的鸭绿江北上,做出绕袭建州的佯动;同时,又以鹿岛、石城岛、大小长山岛为基地,在沿海登陆袭扰。
而旅大明军也适时出动,分别从金州的陆路作出北上动作,并以广鹿岛为基,突袭占领望海堡,将战线向北步步推进。
在东江军的四处袭扰中,建奴兵力不敷,疲于应付。而这正是东江军行动的目的,牵制建奴,为辽民的武装反抗提供助力。
虽然现在只是几处村屯暴动杀奴,但金生魁认为民情已是大变,反抗后金残暴统治的运动发展下去,很有风起云涌的势头。
“大人原来已经知道。”金生魁看了看刘爱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慨道:“大人府上还有茶叶,卑职却是久未买到了。”
封锁围困已经显出成效,特别是茶叶、丝绸等南方商货,根本没有流入的渠道。
刘爱塔苦笑了一下,说道:“先生爱喝便全拿去,某担心以后别说茶叶,连肚子都填不饱了。”
金生魁见刘爱塔这般丧气,却说得也是实情,不由得叹息道:“明军越来越强,封锁得也越来越严密,粮食、布匹、丝绸等物,根本没有办法获得,长此以往……”
见金生魁停下话,却是连连摇头,刘爱塔目光一闪,说道:“长此以往会如何,难道还会闹饥荒不成?”
“卑职以为今年恐怕就会有粮食短缺,或者是物价飞涨。”金生魁看着刘爱塔说道:“遭难的辽人将成千上万。大人以为如何?”
“那又有什么办法?你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刘爱塔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水,但金生魁却看出他无奈中透出的别样意味。
作为刘爱塔的幕客,金生魁已经跟了他有五年之久,称为心腹也不为过。这数月来刘爱塔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也作了大胆的猜测。
现在,也只有他先开口挑明,并解除刘爱塔的顾虑,才能完成这大胆的事情。
“大人知道宋朝李显忠吗?”金生魁看着刘爱塔的表情变化,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李显忠乃是南宋抗金名将,但他的人生经历却极不寻常。
宋高宗初年,因延安失守,李显忠被迫仕金。后辗转南下,全家老幼不幸遇害,又投于西夏,借兵攻金。绍兴九年,李显忠再以兵破西夏铁鹞子军,回归南宋。
李显忠归宋后,数次抵御金军入侵,历授果州团练副使、浙东副总管、威武节度使、左金吾卫上将军、太尉等职。
去世后,李显忠又获赠开府仪同三司,并追谥“忠襄”,可谓青史留名。
刘爱塔眨巴了下眼睛,说道:“某读书少,以前确是不知。不过,旬日前金先生讲史,说到过李显忠,某记得一清二楚。”
停顿了一下,刘爱塔又补充道:“忠义归朝,惟君第一。史书上是这么评价李显忠的吧?”
一个露骨试探,一个顺杆回应。而且,这已经不是初次试探性的对话,还有最近的行动。
比如金生魁进言,刘爱塔行动,保护了不少辽人,使他们免于被屠戮。
至此,两人基本上都知晓了对方的心思,不由得相视而笑。
金生魁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所虑,卑职也猜得一二。可是担心大明记恨,不能容大人?”
刘爱塔苦笑着点头,最重要的一点,终于被金生魁猜中,并说了出来。
光有反金归明的决心,肯定是不够的。作为当事人,刘爱塔首先要想“反正归明”是不是会被明军相信,就算相信了,会不会只是权宜之计?等他归明后,谁来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要知道,依刘爱塔现在的地位,与李永芳、佟养性可都是铁杆汉奸和无耻败类。他还为后金征战过,拦截过逃跑的辽人。
说得不客气的话,刘爱塔的手上沾满了明朝军民的鲜血,这与李显忠可是大不一样。
金生魁见自己的猜测正确,也不再藏掖,把自己思虑好的办法说了出来。
“大人欲反正内应,以报中国,卑职愿为之奔走,以报大人。”金生魁拱手诚恳地说道:“登莱巡抚袁可立非迂腐之辈,卑职愿渡海与其联络,为大人求取免死加衔牌。”
刘爱塔精神一振,但还不敢确定,问道:“袁大人能相信某之真心?”
金生魁说道:“袁大人不比那些迂腐固执的文官,且是帝师,在朝堂上的分量极重。若他肯接纳大人,归明后定可保无虞。”
刘爱塔想了想,用力点头,认为金生魁说的在理。不管成不成,向袁可立投书反正,都是最佳的选择。
帝师啊,在皇帝面前说话都是有分量的,保障自己的生命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辛苦金先生了。”刘爱塔起身一躬,表示对金生魁的感谢。
金生魁赶忙起身还礼,口中谦谢不已,心中却为终于说服刘爱塔而感到喜悦和兴奋。
即便刘爱塔和金生魁是良心发现而弃暗投明,也多半不会去投靠一个没有希望的明朝。促使他们做出决定的,在根本上还是归明后的希望和继续留在后金的危机。
……………………分隔线………………………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中华商会会长吴大章叩头起身,躬立垂首,等着皇帝开口问询。
他并不知道皇帝召他所为何事,以为又是要交办差使,倒也不太紧张。
朱由校沉吟着缓缓开口,“吴卿,你可愿弃商从政,做朝廷的命官?”
吴大章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差了,傻傻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不必惊讶。”朱由校摆了下手,说道:“打击官商将要逐步深入,官员的直系亲属经商,也将禁止。”
我儿子?!吴大章一下子明白了,儿子是官员,老子经商,这确实容易授人以柄。他倒是不在乎自己,可涉及到儿子的前程,还有什么不能舍弃呢?
“万岁。”吴大章躬身拱手道:“既是朝廷禁止,微臣便退出商界,悠游林泉,或在宅中养老。”
朱由校笑了笑,说道:“不是让你回家养老,而是要授你官职。父子同朝为官,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微臣——”吴大章胖脸上的肉抖了两下,不敢置信地问道:“万岁要,要让微臣做官?”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弃商从政,钱赚得是少了些,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吴大章的大脑袋点得欢实,拱手道:“万岁如此恩典,微臣,微臣父子定犬马相报。”
朱由校微微颌首,说道:“如此便好。你精通商贾,做官也是跟商业有关的。至于投到中华商会的钱财,逐渐撤回吧!”
停顿了一下,朱由校继续说道:“日后的投资渠道嘛,朕不禁止官员参与,但只能是入股形式的,更不得涉足商业经营。”
投资渠道?好象正在筹备的发展银行集团,就是皇帝开办的,
吴大章眼珠一转,自以为猜到了皇帝的心思,听懂了皇帝的暗示。不就是投资入股嘛,只要您高兴就成。
朱由校倒并不需要吴大章的投资入股,准确地说,他是准备多搞些投资入股年底分红的产业和渠道。
官员只投资,不经营,这也有利于集中社会闲散资金,为工商业的发展提供动力,并尽量避免官商势力的再次形成。
这就象后世的银行吸纳储蓄一样,给些利息,比现在的人们多是埋藏起来,对社会更有益处。
“发展银行集团公司。”朱由校金口一开,定下了名字,“就由吴卿来经营管理,官阶三品,名为行长。”
发展银行集团公司应该是皇家的产业,交给自己经营,岂不是把自己视为亲信?
吴大章难掩兴奋,跪倒叩头谢恩。
帝国银行相当于中央银行,发展银行就相当于工商银行加农业银行的联合体。至于以后分不分,看具体形势再说。
而发展银行的旗现下有玻璃厂、镜子厂等实体工厂,以后还会有肥皂厂、精盐厂等,发展的前景十分广阔。
至于业务,则主要面向工商业者和农民提供无息或低息贷款,促进扩大再生产,帮助农民渡过一些生活上的难关。
朱由校把比较具体的的发展策略交给宫人,宫人又转给吴大章。
“回去仔细研究,有什么不懂,或者有更好的建议,可以上奏给朕看。”朱由校和言悦色地说道:“这与帝国银行还是有些区别的。”
“微臣明白。”吴大章双手接过,眼睛却瞟着旁边捧着四品官服的宫人,心中兴奋得难以自已。
老吴家祖坟冒青烟啊!一个商贾之家,儿子简拔成了官员,老子也成了四品的朝廷命官,这,这让人如在梦中,难以置信啊!
吴大章谢恩已毕,告退而去。
朱由校看着老吴如同喝醉般的飘浮步伐,不禁摇了摇头。
当官就那么好嘛?经商赚钱多美,要不后世怎么那么多下海经商的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改变,新学问、新人才
春风拂面,柔和温暖,空气很清新,阳光也很灿烂。
可能环境并没有这么美好,但黎正东就是感觉外界的什么都让他赏心悦目。
“恭喜黎大人。”
“给黎大人先贺喜了。”
前往衙门的路上,不时有人笑着施礼,热情地打着招呼。
“多谢,多谢。”
每逢这个时候,黎正东都笑得眼睛眯起,客气地回礼致谢。
作为一个积年老吏,黎正东二十来年从来没被称呼过“大人”,本县也只有县尊够资格。
但从今天起,不,应该是从昨天接到吏部回文后,他黎正东黎典史便成为九品官,不是低等的胥吏了。
要知道,在明朝典史属于未入流(九品之下)的文职外官,但典史职务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也勉强算得上是“朝廷命官”。
虽然还是干着原来的工作,但身份却是大不不同。
还有与黎正东一同转官的老书吏,只是九品,却在昨晚摆宴庆祝,喝得酩酊大醉,还嚎啕大哭。胡子都花白了,真够丢人的。
黎正东鄙视了一下姓郑的老书吏,自觉很是低调,很是沉稳,迈步走进了熟悉的衙门。
“见过县尊大人。”黎正东被县令召去,入厅便躬身施礼。
县令很年轻,乃是去年的新科进士,就任后得到了黎正东和老书吏的不少帮助。而黎正东和老书吏也因此得到了吏转官的机会,不得不说是好心有好报。
知县点了点头,伸手介绍道:“这位是巡盐御史夏大人。”
“下官见过夏大人。”黎正东赶忙转身向夏中时施礼。
夏中时客气地起身还礼,和黎正东分别落座。
“黎典史在本县为官多年,不仅勤谨,更熟悉本地情况。”知县大人笑着说道:“且刚通过吏部铨选,成为第一批吏转官。夏大人的公务,本县便命他配合。”
夏中时再次打量了一下黎正东,四十多岁的样子,身形甚是健壮,脸上有些皱纹,晒得也挺黑。就冲这副样子,夏中时就很满意,别派个文弱的书生就好。
“那就有劳黎大人。”夏中时拱了拱手,客气地说道。
黎正东有些受宠若惊,这可不是普通人在称呼他,而是品阶高于他的官儿呀,这般客气,不正是因为自己也属于吏部挂号的朝廷命官了。
“夏大人客气了。”黎正东赶忙起身拱手道:“有什么差遣,夏大人只管吩咐。”
夏中时连忙伸手示意黎正东坐下,见他有些惶恐的样子,不禁产生了些许同感,感慨道:“黎大人不必如此,能在第一批便转为官员,可见黎大人的才干。”
停顿了一下,夏中时又象是自嘲,又象是要拉近关系,笑着说道:“不瞒二位大人,本官一月前还是个卑鄙的商贾,蒙万岁简拔,才穿上了这身官衣。”
知县和黎正东都甚是惊讶,但既能蒙万岁简拔,可见这位夏大人非同小可,虽是商贾出身,前途却甚是光明。
“万岁英明神武,慧眼识才,从不看出身。”知县向北拱了拱手,说道:“夏大人能蒙简拔,定有过人才能。本官也只是去年科举得中时得蒙陛见,听圣语教诲。与夏大人相比,这心中着实羡慕。”
黎正东也拱手附和道:“万岁圣明,唯才是举,不使乡野有遗贤,有唐宗宋祖之风。”
夏中时谦逊了几句,随便问了问盐场和灶丁的事情,便起身告辞,前往驿馆休息。
送走了夏中时,回到了厅堂,知县又叮嘱黎正东,夏中时的巡盐御史官阶不高,但绝不可轻视,一点要尽心尽力配合好工作。
“大人放心。”黎正东躬身受教,“夏大人蒙万岁简拔,办的差使也定是万岁交代,卑职岂不知轻重,敢轻忽慢待?”
知县呵呵一笑,说道:“快把‘卑职’这个称呼改过来,你已是吏部在册的官员,应自称下官才是。”
黎正东嘿嘿一笑,在别人面前还好,在知县眼前,他还真一时不好改。
知县看黎正东赧然的样子,又提醒道:“老黎呀,莫要得了官便不思进取。万岁革新除弊已是确定无疑,但凡勤谨肯干,晋升之路可是很通畅的。”
伸手指了指外面,知县说道:“不光是你,日后这衙门里说不定全有品阶,全在吏部造册,全由朝廷发放俸禄呢!”
黎正东不禁大为惊愕,县衙里官员不多,但胥吏和仆役可是不少。
在古代,县衙中的人员分为官、吏、役三等,在数量上呈金字塔形。
在政务上的分工大体为:官主决策,吏理文书,役供差遣。
虽然只有知县、县丞、主簿、典史为正官、佐贰、首领,算是朝廷命官,数量极少。
但吏员中包括六房、粮科、马科等各房科,负责处理公,文,账,册;还有役员,比如衙役则司职站堂、看管、守卫、催科、抓,捕等事,听候官,吏差遣。
小县也总有几十号人,大县则上百也不稀奇。如果把这些人的薪俸全部由朝廷承担,那该是多大的花费呀?
看出黎正东的惊讶,知县只是笑了笑,不再多说,还叮嘱黎正东也要守口如瓶。
黎正东满心疑惑地告退而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整理各种文件资料,以备明日陪夏中时巡察盐场。
革新?老黎突然想到了知县所说的关键词语,不禁久久出神思索。难道官场规矩要变,世道要变了?
………………………….
改革的春风吹到哪儿了,有多少人感觉到了涉及自身的改变?
对于紫禁城内的皇帝来说,他只能凭想象,凭密奏,凭各地呈上的奏疏题本来进行判断。
当然,这么说也不全面。作为沈浪沈公子,他还有几个布衣朋友,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宫外的那处聚会地已经扩大了,旁边的大宅院也被买下来,院墙被打通,布置成了后世学校的样子。
不仅有实验室,实验器械和材料俱全;还有图书馆、寢室,室外还有个运动场。
徐孚远、夏允彝等人游览完毕,在厅堂内再次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浪沈公子。
从文化程度上,这些人是完全合格的,甚至皇帝都要自愧不如。
经过几个月的数学补强,以及自然科学的启蒙入门,朱由校认为他们已经可以进行初中的深造了。
除了徐孚远、夏允彝、张以太等熟悉的,还有几个新学教授推荐的好学员,也将一并住下来,学到全新的学问,接触到这个世界上最为领先的科学。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朱由校也不知道这些人从自己编的教材中到底能学到多少,这全靠个人的悟性,他也左右不了,并不是他的教材编的不好。
按理说,这些人的文化水平应该是超过小学生的,但局限于平常接触到的事物和信息,朱由校也不好轻作判断。
但科学家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谁敢说抓一个就能成才?能有几个人能够理解大半,一两年之后能教少英院的学生,朱由校也就很满足了。
与众人见礼已毕,坐下喝茶,略微寒喧之后,朱由校便开门见山,把接下来的安排告诉了众人。
“诸位想必也得到了通知,将在此封闭学习两个月。”朱由校环视着厅内的十六个人,脸上是和煦的笑容,“虽说各位仁兄皆是好学,对新知识极为渴求,但现在沈某还是要最后确认一下,有没有后悔退出的。”
众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会聚到朱由校身上。
“沈兄。”徐孚远笑着开口说道:“但凡后悔的也不会来此,看到没,大家都很坚定呢!”
朱由校笑着颌首,示意下人打开箱子,每人三本书,都是新印刷的,纸张上乘,散发着油墨香味。
“这三本书乃是数位天才,亦是前辈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朱由校的面色严肃起来,沉声说道:“这几位前辈已经作古,就要我等参透学透,传承下去。此等宝贵知识,不仅是国家财富,亦将造福万民,望诸位努力努力再努力,不负前辈,不负国家,不负百姓。”
这说得很是高尚伟大,众人的脸色也严正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摆在桌案上的书本。
天才加前辈的心血结晶啊,对于他们,就象武功秘籍对武痴一样具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没人教你们,只能互相探讨学习。”朱由校没那么多时间,也想看一看这些青年才俊自学能到什么程度。
挥了挥手,下人把书本挨个发到众人手中。有性急的便翻开看,正好是一页看不懂的符号,不禁瞪大了眼睛。难道是天书不成?
朱由校呵呵一笑,便想着借口离开。
若是等到更多的人打开书翻看,估计提的问题够他通宵解答的。
还没等他张嘴说话,便有一个人边喊边跑着冲进厅堂,“没错,没错。沈公子,沈先生,你说的果然没错,只有这么计算,比例才是最正确的……”
众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家伙吸引,更不知道他嘴里胡言乱语的是什么。
“老宋,冷静,冷静。”朱由校翻了翻眼睛,抬手示意下手兼保镖稍安勿躁,起身连连安抚着宋应星。
看宋应星蓬头垢面,衣服上也满是褶皱,不知道几天没洗,几天没换了。
宋应星却不管自己的形象如何,奔到朱由校面前,左手拿着书,右手连连指点,激动莫名地说道:“太精妙了,方程式太精妙了,只在纸面推论计算,便能得出最佳的配方……”
朱由校嘿嘿笑着,说道:“老宋啊,你继续研究,会发现更多精妙的东西。”
停顿了一下,他伸手示意,“这些都是将要学习和研究物理化学的青年才俊,日后好好相处。有些问题,还需要老宋你来指点他们。”
宋应星是在年前搬到这里,接触到新学识的。朱由校在这里给了他一些指点,但还是报的假名字——沈浪。
瞪着大眼珠子瞅了一圈,宋应星撇了撇嘴,说道:“他们想学,有那个脑袋嘛?”
说着,他转身就走,嘴里还嘀咕着:“抓紧点,还能做一次实验,不能跟这帮书生浪费时间。”
朱由校有些呆愣,没想到老宋有点走火入魔,并有向科学怪人靠近的趋势。
转过目光,看到的是众人复杂的神情,朱由校嘿然一笑,说道:“宋应星,对天文学、声学、农学及工艺制造之学颇有建树,算是诸位的大师兄。”
夏允彝若有所思地看着朱由校,说道:“依某看,沈兄的学识可作我等之师,怎又让我等自学?”
朱由校摇了摇头,说道:“某俗事缠身,实无太多时间,还望诸位见谅。但日后若真有疑问,若是沈某知道,定是尽数告知。”
“沈兄这话——”徐孚远呵呵一笑,说道:“好吧,沈兄如此说,定是有难言之隐,我等也不必纠结于此。”
朱由校翻了翻眼睛,什么“难言之隐”,朕龙精虎猛,马上就要有孩儿了。
“诸位若有什么需求,只管向下人提出来,他们会尽量解决。”朱由校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有要事去办,便先告辞了。”
“沈兄慢走。”
“沈兄可要常来啊!”
众人起身相送,张以太还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倒腆颜把自己当成此间的主人了。
朱由校不以为意,倒很喜欢这种熟不拘礼、言谈无忌的感觉,挥手与众人告别,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宅院大门前,朱由校又停下脚步,让下人引着他去找宋应星。
宋应星出身于士大夫家庭,自身又勤奋好学,文化素养是很高的。但以八股取士的科举考试,他却屡次不中。
但他对于学问的追求从未松懈,治学途径也与旁人有异,经常走出书斋,接触社会。
也正是这样的游历考虑,使他有更多的机会来了解基层群众生产领域的工艺流程。
但他十几年后著述的《天工开物》,更多的还是收录和记载,对于科学原理却少有自己的研究论述。
现在,猛然接触到这些能揭示运作原理及物质组成的知识,朱由校担心他别在精神上出现什么问题。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皇后有喜
开始着眼于长远,推进改革的深入,并希望奠定近代科学的基础,只能说明一点。
那就是皇帝有强烈的信心,建奴不会成为心腹之患,更不会入主中原;小冰河期会有办法渡过,而不会激起改朝换代的民乱。
本来呢,别人根本不知道皇帝心中的两大担忧。在他们看来,建奴那么点人,顶多是个割据;小冰河期嘛,他们更是连听都没听过的名词。
但现在,事情有了很大的变化。小冰河期的灾害被登载于《大明论坛》,新名词被人们所熟知。
虽然是预测,但皇帝言之凿凿,并下旨令陕西、河南、山东等地的巡抚,制定抗灾减灾的预案计划,并上奏朝廷。
皇帝如此重视,不管是夜观天象,还是通过资料研究推断,接到圣旨的官员没人敢轻忽怠慢。而消息在不断传播,知道的老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大恐慌是不太可能形成的,皇帝都说了,再有三四年才是灾害大爆发的时候。而且,乍听到这样的消息,人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将信将疑才对。
当然,朱由校也不会指望老百姓提前准备,以渡过灾害造成的饥荒,或是避开其它糟糕痛苦的损害。
这样大而持久的灾害,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基本上全靠政府的组织和行动。皇帝重视,下面的督抚就不敢掉以轻心,提前准备总是对的,总会有作用。
当然,皇帝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却只有少数亲信官员能够猜到了。
用朱由校的话来说,那就是“朕才不背天灾的锅”。
而某些王八蛋也别想拿天灾跟朕的改革新政联系起来,朕才不会自我批评,更不会做什么狗屁的检讨。嗯,文雅点就是那个“罪己诏”。
“皇爷——”内宫秉笔太监刘克敬开口提醒,才打断了朱由校的思绪,抬头看时,已经到了乾清门西边的新房舍。
乾清门为紫禁城内廷的正宫门,中开三门。东为内左门及九卿值房,西边是内右门及刚修缮一新的房舍。
迈步进到屋内,朱由校四下打量,又随意走看,并不时提出改进的意见。
“孙师年岁大了,却是非要当值。”朱由校指了指房间内的床榻,问道:“夏天倒还好说,冬天的取暖一定要好。”
刘克敬躬身答道:“皇爷放心,按您的设计,火炕、火墙都修好了,冬天定是不会冷着。”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转身去到别的房间,挨个视察。
虽然有内阁处理事务,但朱由校认为离得太远,圣旨、奏疏来往,恐漏泄机密。于是,军机处的成立也就顺理成章了。
管它是谁起的名字,谁先用就是谁的,这是知识产权,你们都不懂滴。
按照朱由校的安排,军机处选内阁中谋密者入值,主要处理紧急军务,并辅偌皇帝处理政务。
军机大臣则由内阁大臣轮值,主要是孙承宗、李起元、陶朗先等亲信大臣担任。军机大臣和军机处承旨均为兼职,在形式上也是临时机构。
但这并妨碍朱由校将军机处抬高到执政的最高国家机关,并完全置于他的直接掌握之下。
说白了,军机处有些象皇帝的秘书处,能入其中者皆为皇帝信赖倚重的官员。
促成中央集权,投资基础设施建设,促进工商业发展,攀爬科技树......从后世的发展之路中,朱由校也为大明制定了长远规划。
当然不是照搬照抄,根据现时的状况,朱由校进行了一些改动。
但总体思路是不变的,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冲破世俗的、传统的、落后的、腐朽的一切阻碍,振兴大明,使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之巅。
是不是很高尚伟大?其实,这也是朱由校真实的想法。拳打东虏,脚踢西夷。就一句话——不服就干。
当然,得好好地活着,才是这宏图大志的前提条件。
朱由校看过了军机处的房舍和布置,除了一些小问题,算是基本满意。视察完毕,也不坐步辇,就蹓跶着回乾清宫。
要想活得好,活得长,锻炼是必不可少。朱由校没忘这一点,不仅多做运动,还让卢剑星教他武功,还想做个能打的皇帝呢。
时间不大,朱由校已经回到乾清宫的大殿前。正要进殿,便听见远处的人的叫声。
疑惑地站在檐下,朱由校转头去看,发现一个小身影正飞快地向这边跑来。小身影的后面,好象还有个大人在追,呼哧带喘地招呼着。
离得近了些,朱由校听清了,也看清了。
前面跑得是桃嫣儿,没想到小丫头跑起来竟是这么快;后面跟着,或是追着的是王体乾,嘴里喊着:“小丫头,别跑,别抢杂家的功劳……”
什么乱七八糟的,八杆子扯不着关系,怎么还弄到一起了?
朱由校有些纳闷,挥了挥手,没让侍卫上前拦住桃嫣。一个小丫头,还能有什么威胁,跑到跟前能一头撞死自己?
桃嫣也是个鬼精灵,怕人拦她,跑到近前还挥手叫道:“万岁,万岁,民女给您报喜来了……”
朱由校站定身形,似笑非笑地看着奔到近前的小丫头。
桃嫣跑得小脸儿涨红,收住脚步,喘息未定便跪倒磕头,“万,万岁,民女给您报,报喜。刚刚给皇后千岁,例诊,诊出了喜脉。恭喜万岁,贺喜万岁。”
朱由校眨巴眨巴眼睛,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颤声道:“当真?皇后有喜了?”
“当真,当真,一万个当真。”桃嫣叩头下去,声音也正常了许多。
“好!”朱由校脱口而出,声音大得吓了旁人一跳。
这真是个大好的喜讯,朕的枪法准啊,又要有后了。
朱由校眼睛微眯,握紧了拳头,感到十分激动。改变历史,这又是一件实打实的证明,涉及到自身,就更令人振奋。
有一个、两个,那三个、四个还远嘛?朕——真特么厉害呀!
王体乾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累得舌头差点吐出来,喘着气,伸手点着跪在地上的小桃嫣,“你,你这个,小,小丫头,跑得,还,还真快。抢了杂,杂家的功劳……”
朱由校看着王体乾那副模样儿,不禁哈哈一笑,说道:“王伴稍晚一步,可也报喜有功,朕自有赏赐。”
“万岁,那民女呢?”桃嫣仰着小脸儿,眼巴巴地看着皇帝。
朱由校看着小丫头,呵呵一笑,说道:“嗯,你最早报喜,岂会没有赏赐?朕……”
桃嫣接了话头,又磕头下去,“民女谢万岁赏赐。”说着,她抬起头,望着皇帝,充满期待地说道:“民女想求万岁赏赐一只猫咪。”
原来是为了猫咪,那天就看出你喜欢了。
朱由校笑着点头,说道:“猫咪还小,等断了奶,便赏你一只。”
桃嫣忽扇着大眼睛,犹豫了一下,说道:“民女想要那只大的,叫小白的猫咪。”
嘿!本以为你只要折枝花,没成想你竟然想连盆都端走啊!
朱由校翻了下眼睛,摇头道:“那可不行,小白是朕养大的,不能送人。”
桃嫣现出沮丧之色,垂头道:“万岁,那,那您能不能赏民女一只和小白长得一样的猫咪?”
“这没问题。”朱由校见小丫头做出了让步,可怜巴巴的样子也让人硬不起心肠,让人买只同样品种的还不容易?
“民女谢陛下赏赐。”小丫头利索地磕头谢恩,算是把事情定了下来。
王体乾无奈地摇头翻眼,不过就这点要求,你跟杂家说呀,犯得着累得杂家象条狗,犯得着抢杂家报喜的头功嘛?
“去坤宁宫。”朱由校挥了下手,下了台阶,向坤宁宫大步走去。
皇后有喜,意味着皇家的传承有望,这可不是妃嫔能比的。一国之母,皇帝老大,她老二嘛!
碰到了这件大喜事,一般会有大赦天下什么的恩典,通常也叫积福。
但朱由校此时已经满脑子是看到皇后,听女医杨涵易说得更确定确实,根本没想到这茬儿。
坤宁宫里已是喜气盈盈,连宫人都不自觉地笑脸迎人。或许也是朱由校的错觉,反正是看哪儿哪顺眼。
张嫣表面上还矜持,心里却不知乐成啥样儿了。
古代一夫多妻制,但真正的妻只能是一位,那就是正房,也称为嫡。在大家族里,嫡庶之分十分严格,也划定了尊卑等级。
皇家也是如此,皇后的子女便是嫡,儿子有望继承皇位,女儿也是嫡公主,比妃嫔所生的要高出一等。
朱由校或许是一视同仁,皇后妃嫔都是他的女人,没有明显的偏向,以后的子女也是一样。
但在当时的观念中,皇后和妃嫔都有着等级和尊卑的认识,也会严格遵守。倒不是自轻自贱,或是自尊自贵,而是自然而然。
宫中消息传得很快,皇后有喜,其他三位妃子第一时间便赶来致贺,身怀六甲的张裕儿也不例外。
皇帝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顺便让宫人把大着肚子的张裕儿小心送回宫。
心中欢喜,却也有点小遗憾。肚里有了小人儿,皇后张嫣话里话外就是让皇帝以后少来坤宁宫就寢。
这还是比较委婉的,朱由校知道张嫣巴不得他不去才好。
太过重视孩儿了?如果从张嫣和妃嫔们的角度去想,也是再正常不过。
在皇宫,甚至是大家族,母凭子贵也是很普遍的事情。
比如说在妻妾众多的家庭中,妾先生了儿子,地位自然会有提高;皇家也是如此,形容妃嫔处境悲惨凄凉,便常用“无子无宠”来形容。
说白了,你能生下皇帝的骨肉,地位便大不一样。皇帝就算薄情,多数对儿女还是顾念些亲情的。有这一层,也算是个保险。
朱由校不能说她们多虑,也理解她们将儿女视为在皇宫中的保障,或是护身符的想法。
他当然对即将成为父亲而激动兴奋,并将此视为改变历史、打破无后魔咒的切身实例。
革命尚未成功,晚上还要努力呀!
想到只剩下王良妃和段纯妃还欢迎自己,朱由校不由得露出有些怪异的笑容。
…………………
皇帝这几天龙颜大悦,众臣都看得出来,就算因为朝鲜政变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皇帝也没怪罪过谁,也没轻易表态。
这场廷辩的导火索便是袁可立所上的奏疏,在这道奏疏中,袁可立的观点很鲜明,他强调了政变的非法性,这关乎到纲常伦理的“普世价值”。
而且,他认为“即珲果不道”也应该“待中国更置”,甚至于,他主张派兵“声罪致讨”。
而官员们分成了两派,在朝堂上争辩不休。一派站在大义名分上,提出天兵讨伐其罪、恢复朝鲜王正统的主张。
这一派的用词甚是激烈,可谓是慷慨激昂,什么“必讨其罪,以振王纲”;什么“提兵入朝,晓以大义”。
说白了,就是武装干涉,推翻现在的李倧,恢复李珲的王位。
另一派的水平看起来挺高,也比较客观,主张责成使臣入朝,就近观察,以朝鲜“通奴不通奴”为标准,再决定采取什么行动。
但皇帝的拖延不表态,表面上看是观望,或是拿不定主意。实际上,却是在帮李倧的忙。
因为,观望不动给其争取到了“反正”后的清洗时间,使其能够后顾无忧地稳定朝鲜的局势,坐稳王位。
如果是智力超群、目光敏锐,当然能看出皇帝的心思。但再往深里琢磨,就没有几个人能够探知皇帝的真实意图了。
而就在这争辩无果,却又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在旅大,另一件对辽东局势影响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有笑面虎之称的锦衣卫百户杨杰,正面色严肃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金生魁没想到设计好的计划刚刚开始,便有失败的危险。按他和刘爱塔的想法,乘船出海,前往登州,从帝师袁可立那里承诺和保障。
但船刚在海上航行了几十里,便被明军的战船截获。为了不被一刀砍头,而使反正计划胎死腹中,金生魁只能说面见上官,有重要情报禀告。
现在,面对这个开始笑脸,转而严肃的明军军官,金生魁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是合盘托出,还是有所保留。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早有预料的反正,朝鲜使团
杨杰一直有个猜想,那就是在后金有高级卧底,或是直属镇抚司直接指挥,甚至是皇帝亲自过问。
而万岁所透露的刘爱塔可能反正的消息,也正是这个高级卧底传回来的,或者是他在暗中做的工作。
所以,对于金生魁所说的有秘事,要面见登莱巡抚袁可立,杨杰很自然地想到了一直惦记谋划的、皇帝交代的任务。
当然,现在他还不能确定,也没轻易动刑审讯。万一真是高级卧底,岂不是要得罪人?
审视着金生魁良久,杨杰沉声说道:“袁大人固然是帝师,位高言重,但杨某乃镇抚司派驻此地的锦衣卫千户,亦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你若真有秘事,便请相告。如是为保命而谎言相欺......”
听着杨杰发出的冷哼,金生魁垂下头,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全说出来。
一来是杨杰的身份,锦衣卫千户,坐镇此地,那就相当于皇帝的耳目,能上达天听不是吹嘘。
其次则是落到这个地步,想不说,逼得人家细搜刑讯,一样保不住秘密。
金生魁抬起头,拱手道:“杨大人既如此说,小人岂敢不说出实情?之前言辞闪烁,实是有难言之隐,还望杨大人多多见谅。”
杨杰的脸上又恢复到了人畜无害的笑意,淡淡地说道:“某明白。想通过袁大人得到什么保证或承诺嘛。但在某这里也是一样,兴许比袁大人更能令人信服。”
金生魁点了点头,向杨杰借了把小刀,将鞋底割开,包着油纸的书信便藏于此。
杨杰抿了下嘴角,这种小儿科的秘藏,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躲过的可能。别说藏在鞋底,就是藏在肉里皮下,也能给你挖出来。
但接下来,却是金生魁的惊讶。
面前的这位锦衣卫千户只是刚看信时露出有些震惊的神情,但很快就恢复了神态,好象他早就有所预料似的。
其实,金生魁并没有全猜对。杨杰起初的震惊是因为皇帝交代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尽管他一直有些将信将疑。
至于之后的早有预料,那倒是真实的反应。
杨杰确实早就领到了任务,他还知道,登、津、辽镇,乃至东江镇,皇帝都安排了后备力量随时待命调拔,也正是为了策应刘爱塔的南三卫反正。
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提前布置,安排周细,会令人震惊。但杨杰已经先入为主,认为这都是高级卧底的功劳,也就没那么惊讶了。
看过书信后,杨杰沉思半晌,又向金生魁询问复、盖等州的情况,结合着他打探到的情报作着比较。
终于问询完毕,杨杰也得出了初步的判断。金生魁说的不是假话,但刘爱塔的反正是否真实可靠,他不好轻下结论。
可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上报万岁,由万岁定夺。既然有高级卧底,是真是假,由镇抚司或万岁亲自决定就行了。
想到这里,杨杰突然心中一惊。难道这个高级卧底是由万岁亲自掌握,否则怎么会由自己直接密奏,而不是走镇抚司?
压下心中疑惑,杨杰又若有所思地看了金生魁一眼,脸上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客气地说道:“金先生是暂住几日,还是先回去,咱们约个时间地点再联络?”
金生魁拱手道:“小人临行前已然安排妥当,十天半月不回,亦是无妨。”
杨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便好,省得来回折腾。嗯,半月时间也差不多够了,金先生便安心住下吧!”
说着,他安排了随行人员,便转身而去。
...........……
皮岛。
李倧基本稳定了局势,便立刻派出了奏请使李庆全前往明廷请封。
李庆全先至皮岛,拜见毛文龙,陈述朝鲜政变经过,自然是美化李倧,贬低李珲。李倧也极聪明,知道现在明廷最为意的是建奴,便给李珲安上了“通奴”的罪名。
要说李珲“通奴”,也不算全冤枉他。对于建奴,他采取的是不激怒、不交结的策略,与努尔哈赤确有少量书信来往。
如果从朝鲜的实力出发,这种策略是明智的,避免了建奴对朝鲜发动攻击;但从明廷来说,作为大明的属国,却是肯定不会接受的。
李倧不仅给李珲安上“通奴”罪名,还表示出了改弦更张的热情,甚至“亲提大兵,剿攻东虏”。
对于这种积极的表示,谁都知道是嘴上说得漂亮,根本不可能实现。但人家能说出这话,能表示出这样的心意,就很不错,比李珲要强得多。
而且,奏请使李庆全能空着爪子来嘛,不仅给东江军带来了一批粮草,还携带着不少金银财宝,准备贿赂明朝官员,完成请封大事,以使李倧能名正言顺当上朝鲜国王。
这样的举动又比李珲高明了不少,李珲可是不情不愿地,还老嫌东江军对建奴的袭扰,给朝鲜惹来了很多麻烦。
毛文龙早有倾向,包括苟真怀等人也是如此。只要有利于东江军,有利于攻灭建奴,都是姓李的,谁管他是反正,还是篡位。
但毛文龙多奸滑,拖延了数日,待李庆全又拿出不少财物,才召他来,当面说出决定:“某与苟将军商议已毕,会向朝廷上奏,说明朝鲜情况,以及新王继位的真相。”
抬手阻住了李庆全要施礼道谢的举动,毛文龙继续说道:“我等为新王向朝廷说明原委,是为灭奴大计着想。但此事能否成功,登莱巡抚袁大人,亦是关键。”
李庆全用力点头,谦卑地拱手,说道:“多谢毛大帅指教。吾王亦知袁大人乃帝师,位高权重,在天朝皇帝那里说的话极有分量。”
“知道就好。”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就现下而言,袁大人的主张可不利于你国。去到登莱拜见,你可要好自为之。”
李庆全苦笑了一下,颌首道:“相信袁大人了解情况后,与毛大帅一样,都会顾全大局,不会固执己见。”
毛文龙笑了笑,不对袁可立做评价,转而向京师方向拱了拱手,说道:“万岁英明神武,你若在袁大人那里碰壁,到了京师好生陈说,事情也有转圜之机。”
李庆全连连点头,也是谦卑景仰地拱手道:“天朝皇帝英明,定会与我国作主。”
其实,毛文龙也不知道皇帝的倾向,但从一年多来的施政和行为来看,肯定不是迂腐之辈。今年又是万岁定下的反攻之年,破坏大局想必是不可能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毛文龙便送走李庆全,并安排水师大船送他去登莱。
按照大明和藩属国的关系,袁可立持节铖,既节制东江,对朝鲜也有很大的权力。
所以,奏请使李庆全得按程序来,先通过毛文龙说好话,再争取袁可立的支持。等到了大明京城再走些门路,请封之事也差不多就完成了。
李庆全等人乘坐水师大船,怀着忐忑心情来到了登州城外的庙岛。
袁老师得到传报,心中来气,吩咐下去,不准朝鲜使者进水城门,并检查朝鲜人所携军器,尽收贮船中,不准随身携带。
吃了闭门羹的朝鲜使者只能静候袁老爷消气,在庙岛老老实实地等着。
朝鲜使团的书状官李民宬也是个奇葩,不仅不郁闷担心,还观望登州水城门胜景,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一番。
“水城门乃外北城舟楫出入之门也,粉郭矗立,水漱城趾。飞阁据增厓,俯临沧海,实一胜槩也。”
所被软禁之地的庙岛,在李民宬眼中也是美不胜收,“峰恋萦于,围抱左右。其间沙汀横亘数十里……峰顶通望处,逐设烟墩。屯田农幕,处处相望。商船战舰之抛泊近岸者,不知其数。”
别说,这个家伙还是很有文化素养的。起码,大明皇帝朱由校是自愧不如。
晾了朝鲜使者三天,袁老师才接见了朝鲜国使团。主使李庆全异常恭敬,态度谦卑,拜了再拜,口称老爷,才向袁老师“呈申文”递交国书。
袁老师面沉似水,神情并没有因使团的礼数和态度而有所变化,马上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国旧王尚在吗?”
李庆全赶忙躬身答道:“小国旧王安在。”
袁老师鼻中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问道:“旧王有子吗?在哪里?”
“有一子,现与旧王同住一起。”
“听说旧王已死,尔等敢虚言相欺?”袁可立目光咄咄,直视李庆全。
李庆全连忙辩解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望大人勿信谣传,亦可派人入小国查察究竟。”
袁可立看李庆全不似作伪,不由得沉吟了一下,说道:“然动兵却是真的,难道还是旧王自己退位不成?”
李庆全解释道:“旧王失德,方有此变。详情皆在申文中,老爷阅看后便可详细了解。现我国大小臣民,皆推戴新君。又有昭敬王妃令新王权署国事,乃天命人归,从容正位。”
袁可立心中无奈,知道现在出兵干涉有些晚了,但还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你国已经安定?”
“反正之日,市不易肆,朝野晏然。且总镇毛帅驻扎敝邦,如有可疑之处,又岂有掩护小邦,欺瞒朝廷之理?”
李庆全也不傻,早就商议多次,统一了口径,更不能给天朝兴兵问罪的借口。抬出毛文龙,也是委婉告诉袁可立,东江镇是倾向于俺们的。
袁可立垂下眼帘,思虑半晌,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本官知道了,尔等可暂退候命。”
李庆全等人躬身再拜,恭谨地退了下去。
袁可立目送使者退去,拿起申文和国书阅看一番,不由得摇头叹息。他知道事已至此,从大局出发,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登镇总兵张可大随在袁可立身旁,见袁大人心有不甘,不由得开口说道:“东江镇正袭扰建奴,恐是难以抽兵。登镇倒还有两协人马,可前往援助。”
袁可立再度摇头,缓缓说道:“今观来文,其效顺之诚,既不异于畴昔。优待之礼,应不减于从前。万岁平辽心切,本官为圣上分忧,从大局出发,亦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平辽心切?!张可大对这个评语有些疑惑,他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哪里知道朱由校已经把五年平辽的目标,告知了袁老师。
袁可立向京师方向拱了拱手,说道:“本官当上奏万岁,请正词质责之,以济师助剿为券。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万岁为难。”
廷议纷扰,皇帝迟迟未作决断,袁可立认为是因为他的原因。如果他退一步,皇帝也就好做,十有**会为了尽快平辽,而承认李倧继位的正统性。
苦笑了一下,袁可立起身道:“本官这便去写奏疏,赶在朝鲜使者到京前上呈御览。”
张可大躬身相送,到了厅堂门口,又请示道:“两协人马已经候命多时,不知何时才有调动?”
袁可立停下脚步,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乃皇命,你要耐心等待。”
张可大心中一惊,赶忙答应道:“卑职遵命。”
对于这两个协的人马随时待命出发,张可大很是不解。可一听到是皇命,他也就不敢多问。
………………….
朝鲜更换国主,本来是国家的内政。但却要跑到中国来解释游说,以求得大明的承认,在朱由校的思维来看,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而就在朝鲜使团刚刚离开登州、前往京城时,毛文龙、苟真怀的密奏也送到了朱由校的御案上。
在毛文龙、苟真怀看来是很严重的问题,在袁可立等文官看来涉及到纲常伦理的大事大非,朱由校却有些不太在意。
从实用主义的思维出发,平辽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只要有利于尽快达到这个目的,还跟人家的内政较什么真呀!
当然,借着这个机会,把朝鲜变成铁杆小弟,成为封锁围困建奴的可靠一环,在表面上就必须做出廷议纷纷,难以决断的样子。
袁可立的义正言辞,则更有利于实现朱由校的目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师生二人并没有商议,却自然而然地演了一场好戏。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为了大明子民的幸福
现在,令朱由校头痛的是那些进行封闭学习的徐孚远、夏允彝等人。
朱由校的初衷挺好,想当个远程指导,特意告诉徐孚远等人,有什么问题记录下来,交给下人转递给他。然后,他再把答案传递回去。
可没成想,这帮家伙刚接触新知识、新事物,还没开始深入学习、自我思考,便提出了众多问题。
朱由校看到写了满篇子的纸时,脑袋都大了。多数问题只要继续看书,自然会明白,甚少不会提出这么幼稚、可笑的问题。
气得朱由校御批三字“看书去”,马上吩咐一个月内不准再呈递这帮混蛋的问题,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还不如孩子们省心,朱由校翻了翻眼睛,收回思绪,又露出和煦的笑容,面对着少英院的好孩子们。
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劳苦颠沛,不受白眼鄙视,孩子们已经恢复了童年的快乐,也没有了面黄肌瘦的模样,个个都精神得很。
仔细看过手中的卷子,朱由校微微颌首,抬头看着小夜称赞道:”不错,学得很不错,基本上都答对了,有点小马虎也无伤大雅。”
小夜躬身致谢,矜持又谦虚地答道:“万岁谬赞。小夜定加倍认真,秋考争取满分,让万岁欣慰。”
“好。考满分,朕有赏。”朱由校很看好小夜,稳重得体,很有大队长的风范,甚至可以当半个辅导员。
一个小身影挤到前头,趁着小夜退下,赶紧跑了过去,把手里的卷子呈上,嘴里叫着:”万岁,万岁,五月考了一百分。”
朱由校笑得更加开心,每次来都能看到小丫头跑来欢叫,今天不知跑哪去了,没看到心里挺不得劲儿呢!
接过卷子看了看,数学答得真不错,不到一年时间有这样的进步,相当厉害。朱由校有些惊讶,小五月还真个聪明的丫头。
五月眨着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皇帝,等着皇帝夸奖。赏赐嘛,多给糖果就好。
“很好,进步很快。”
朱由校伸手相招,待小丫头走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朕刚说了,满分有赏。嗯——”
沉吟了一下,他伸手摘下腰间的佩饰,给小丫头系在身上,笑道:“这是朕赏你的,要继续努力,好好学习啊!”
五月小脑袋点得欢实,想了想,又利索地跪下磕了个头,脆声道:“奴家谢万岁赏赐。”
哈哈哈哈,朱由校被一个奴家的称呼又逗得大笑。这个小五月,真是个开心果。
看着五月美滋滋地退下,朱由校环视下面的孩子们,心底发出最深切的誓言:为了你们的笑容,为了你们的安乐,为了那些看不到的大明的孩子们,朕也要排除万难,打造辉煌的大明,让你们远离战乱,远离颠沛流离。
“你们是大明的未来!”朱由校朗声开口,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好好学习,努力进步,朕相信你们一定能成为大明的栋梁之材......”
“赏!”
皇帝以最简单的话话,最实在的表示,作为结束语。
宫人立刻把准备好的赏赐之物用木盘捧上来,孩子们立刻喜笑颜开,但还挺规矩。小夜等几个小干部维持着,排好队挨个选取。
五月摆弄着腰上的精美佩饰,笑得嘴都合不拢,也不去排队领赏。很自觉的孩子,她觉得已经有了,就不贪心。
朱由校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再次伸手相招,将五月唤到身边,亲切地问道:“要用功读书,争取明年通过毕业考哦!”
所谓的毕业考,就相当于小升初,比后世的水平还要降低不少,可也相当于四五年级。
依目前科技发展的程度,朱由校认为这个水平也满可以了。能读书看报,会计算数学,在明朝的众多人口中已经是相当了不起了。
五月眨了眨眼睛,咧开小嘴,说道:“今年年底也有毕业考啊,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朱由校呵呵一笑,说道:“你就算有基础,也还小,只学了一年便能毕业?”
“那我要真的通过今年的毕业考了呢?”五月歪着小脑袋,长睫毛忽扇着,很认真地看着皇帝。
朱由校想了想,逗小丫头道:“今年能通过的话,朕有重赏呗!”
五月立刻精神起来,说道:“万岁爷,五岁要是能通过,也不要重赏,就想提个要求。”
只是略微停顿,五月又赶忙补充道:“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也不过分。对万岁爷来说,非常简单,非常容易。”
朱由校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在五月期盼的眼神中缓缓点了点头。
五月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说道:“那万岁爷跟老师说一声,把教材都给我,还要允许我随便串班听课。”
朱由校表示怀疑,说道:“五月呀,明年能毕业,朕也有重赏,倒不必急于一时。”
“万岁爷,您不相信五月?”小丫头嘟了嘴,更显可爱。
朱由校轻抚额头,有些无奈地叫过王体乾,让他去跟老师说,给五月提供方便。
五月心满意足,或者说是信心十足地退了下去。
跳级啊,可能嘛?!朱由校看着小丫头走远,很是怀疑。
……………………
喜欢孩子?!朱由校肯定说这不完全正确。
可爱又乖巧的谁不喜欢?调皮捣蛋的熊孩子看着就烦。
要是象五月那样可爱的小丫头多好!朱由校轻抚着张裕妃高高隆起的肚子,嘴上没说,心里却是这样嘀咕。
“皇爷。”张裕儿私下里还改不了这个称呼,脸上带着温柔幸福的笑意,“臣妾想生个小女娃,您不会怪罪我吧?”
嘿,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朱由校眨巴下眼睛,笑着说道:“生男生女都一样,朕都喜欢。”
张裕儿轻轻点了点头,把手放在皇帝的手上,说道:“等生下小女娃,臣妾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谁看见都喜欢。”
粉雕玉琢般的小公举,蹒跚着脚步,仰着婴儿肥的可爱小脸蛋儿,奶声奶气地叫爸爸……
朱由校也似乎看到了这样温馨甜蜜的画面,脸上笑意更浓,“嗯,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可爱极了,朕都想得到,跟你一样好看。”
张裕儿笑出了声,把头倚靠在皇帝肩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有两三个月吧,朱由校继续轻轻抚摸着,似乎能感受到肚中小生命的悸动。
作为穿越者,而且是能够改变历史的穿越者。因为知道的多,往往会愈发感到肩上责任的沉重。
就象朱由校看到少英院的孩子们,再感觉到自己的孩儿将要出生,又怎会令历史重演,令神州沦陷,令万民陷于水火?
表面上的沉稳镇静并不是朱由校的本心,其实他比谁都迫切地想剿灭建奴,彻底地消除令他时时凛惧心惊的那个悲惨的可能。
即便现在辽东形势正在向明军倾斜,朱由校也不敢掉以轻心。
从五年平辽,到三四年灭奴,朱由校不断地将日程提前。哪怕是他不能改变自己的寿命,也要在自己闭眼前将建奴彻底剿灭。
天启七年,朱由校牢牢记着这个时间。尽管不断地暗示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可在他心里,却始终有个疙瘩。
如果自己的媳妇儿们争气,能生出个男孩子。不管几岁,也将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帝。
这也是改变历史,通过指定的顾命大臣,能继续完成自己的心愿,让自己看到的、关心爱护的人安乐活着吧?
朱由校微闭着眼睛,开始胡思乱想,竟一下子收不住了。
…………………
俗话说:无知者无畏。但还有一句话:无知者幸福。
不知道也就不用过多地担心忧虑,哪怕明天洪水滔天,今夜也会安眠入梦。
也就是说,与朱由校相比,大明的所有人都应该是幸福的。
当然,如果非要较真,把忧于衣食,以及其它的种种不顺都算上,也可以说人人都不幸福。
就算是富豪,甚至是皇帝,难道就没有烦心事儿?
所以,用幸不幸福来定义人们的生活情况或心理状态,显然是不准确的。
而在旅大地区的一所大院落里,伤兵吴有贵就处在相当矛盾的状态之中。
吴有贵已经基本恢复,断手处已经愈合,甚至是不太疼痛了。
他的那只完好的右手正翻过来掉过去地端详着退役伤残军人的待遇文书,上面写着“饷地,五十亩,无力劳作者有人代耕,终生免赋税……”
朱由校的军制改革是最早推出实施,从东江镇开始,逐渐在全**镇中实行。
但军制改革带给明军的变化,可不只是体现在士气、精神状态和不断胜利上。还有医治手段的变化,以及军医的增加上。
高度酒杀菌消毒,绑扎或烙铁止血,伤口的缝合……
其实,除了这些有创造性的,古代也有很多医治疗伤的手段。只不过军队中的军医非常少,对救护也没有足够的重视。
而即便是现在,大明军中的军医还是不多。但按照皇帝的指示,很多手脚麻利的士兵被抽调出来,学习并掌握简单的救治方法。
尽管这些“医护兵”不比蒙古大夫强多少,但一些原始而简单的救治,确实降低了伤兵的死亡率。
很多注定会死的伤员因此而捡回了一条命,尽管救治过程对他们来说,往往是极为痛苦的煎熬。
而在战场厮杀中被砍掉一只手的吴有贵,就是其中死里逃生的幸运者之一。
他没失血过多死在战场上,也没在烙铁止血时被活活疼死,并熬过了感染期(这在古代是最常见的),恢复得相当不错。
当然,吴有贵现在还感觉不到自己的幸运,至少是存有很多的疑虑。
一只手没了,生活自理没有问题,一般的劳动也承担,但到底还是给以后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十几亩地、一头牛,一个小院落,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娃儿……
这曾经是吴有贵,以及很多明军士兵的人生理想。
可现在,吴有贵轻轻抬起没有了手的胳膊,呆呆地看了半晌,不禁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成了半个残废,更要退出军队了,退役伤残军人的待遇文书,却在此时勾起了他曾经的憧憬和追求。
门帘一挑,几个明军士兵走了进来,都是他要好的袍泽,笑着围拢过来。
“有贵,咋样儿啦?”
“看着比前几天更精神了,好事儿呀!”
“我就说有贵肯定没事儿,你们还不信。”
…………
有贵见着战友袍泽,暂时把复杂的思绪抛开,笑着打着招呼。
“五十亩地,有代耕,还一辈子不收赋税――”一个明军士兵眼尖,伸手拿过退役伤残军人的待遇文书,仔细阅看之后,大呼小叫地在手里扬着,“这可真太好了,有贵的日后吃喝不用发愁了。”
五十亩地确实是一个很诱人的数字,就是啥也不干租出去,差不多也够一个人,甚至是一家人吃用了。
吴有贵嘿嘿笑着,说道:“写的挺好,不知道作不作数?”
“怎么不作数?”脸上有疤的士兵瞪大了眼睛,说道:“这是朝廷的新章程,文书都给俺们念了,讲了。”
吴有贵略有些迟缓地眨了下眼睛,说道:“原来是真的,俺还以为只是一张纸就给打发了呢!”
“打发到哪去,也要你同意才作数。”一个士兵解释道:“要我看,你还是留在这里,把家眷接来更好。”
吴有贵点了点头,说道:“倒是这么想过,可有那么多田地给俺嘛?”
一个小军官模样的说道:“田地不够就折银呗,虽然少点,也也不用你出力耕种啊!”
“赵哥,还是你脑袋聪明。”旁边的士兵恭维着,又转向吴有贵说道:“有了银子,你娶个媳妇儿,就在这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建奴呢,就交给俺们打,管饱你平安无事,只管放心生娃就是。”
“这么一说,俺还真羡慕有贵,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另一个士兵打趣道。
“不就少了一只手嘛,你那下面的不照样好使?”疤脸士兵坏笑着揶揄道:“要不这样,甭管丑俊,先弄上几个。都要能干的,种地的事情都不用你管了。”
几个明军没有禁忌地开着玩笑,既有羡慕,又有期待和憧憬,极大地安慰了吴有贵,并冲淡了他的愁绪。
第一百四十七章 辽南将变
伤残有所养,阵亡有抚恤。还使你的家眷没有冻饿之苦,能因为你的忠勇为国而生活无忧。
对于国家来说,不管穷富,明智的都会把有限资源向士兵倾斜。那可是保证抵御外侮,保证国内平定,保障统治的坚实柱石。
朱由校想不明白,为何历史上明军的待遇如此之差,连普通老百姓都不如,比叫花子也强不了多少。
明军士兵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养活家属了,怎么能要求他们奋勇冲杀?怎么能强求他们马革裹尸、为国尽忠?
对于明朝中后期的几个皇帝,朱由校只能用一个“蠢”字来形容。这个“蠢”不是指真的傻,而是鼠目寸光,根本没有长远的、为国为民的目光。
要说搞权谋,就是亡国之君崇祯也有几把刷子。可也就是这个权谋害了大明,拉这个压那个,挑拔官员内斗,皇帝从中搞平衡,很高明吗?
眼皮子就只盯着朝堂,满足于保持皇帝的权力。可军队完蛋了,皇帝还有个屁的权力?
要说朱由校在搞先军政治,倒还不是十分准确。但他起码知道,军队是国家强大稳定的基础。内平叛乱,嗯,还是要内平叛乱,建奴叛明就是内乱。
朱由校并不全是禀持“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要想马儿快跑,就要给马儿吃草,这个道理,难道很难懂吗?
吴有贵也只是众多因伤致残的明军中的普通一员,但正是这许许多多的普通士兵得到的待遇,却被成千上万的明军士兵看在眼里。
朝廷言出必喏,原来定下的优抚标准不仅坚决持行,甚至还在不断提高标准。
说得不好听的话,这些优抚政策就是让士兵们安心卖命。
可既然当上兵了,伤残和阵亡就在所难免。平常的军饷没缺过你吧,优抚政策算是让你能安心吧?
要是战场上再贪生怕死,被军法官当场砍了也活该。侥幸生还也有军法惩治你,至于什么优抚,什么家眷,全部泡汤,你看是哪头合适?
要将士用命,其实很简单,“赏罚”二字而已。
对于军功赏赐,朱由校可没亏待过,拖欠都没有。拔内帑不含糊,抄家揽财不客气,皇帝的所作所为既是让将士们感恩图报,同时也是一种震慑。
别想着糊弄皇帝,万岁可精着呢,手段也狠。当然,是对惩治不法官员的狠辣无情。对奉公守法、为国为民的好官,皇帝可是慷慨得很。
官嘛,文武都是,能感受到皇帝恩典的,其实还是以武将居多,谁让现在国家的重心就在于打仗呢!
孔有德摸了摸小烟斗,又收回手,从兜里掏出一个能开合的小铁盒,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根烟卷,递给杨杰。
杨杰还是那副笑模样儿,摆了摆手,说道:“孔将军请便,某家不嗜此物。”
这个铁盒烟卷在旅大销售不足十天,价格颇贵。孔有德这样的高级军官倒是买得起,可也不敢把钱都造了,平常还是多抽烟斗。
见杨杰婉拒,孔有德也不好收回换烟斗,便套上烟嘴,点着抽了一口,客气地问道:“杨千户,突然建议我等收兵整顿,是不是要有什么大行动?”
杨杰沉吟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孔有德抽着烟,目光投向张盘和负责镇守旅顺的登镇参将张榜。
在他看来,杨杰这只是建议,不是命令,到底怎样,还要看他们三人的意见是否统一。
而他的倾向是听从建议,杨杰肯定有大秘密不能明说,大行动则很令他动心。
张盘沉吟了一下,说道:“目前也只是小规模袭扰,停下来也无妨。”
张榜是负责支援辽南作战,一直是留守旅大,算是客将。所以,他觉得这事轮不到他表态,便看向孔有德。
孔有德点了点头,说道:“某赞同张参将,听杨千户的。”
张榜这才说道:“某是客将,自然是客随主便。”
杨杰呵呵一笑,起身拱了拱手,说道:“那便请几位将军做好准备,水陆两方面都有可能。在下就先告辞了。”
三人起身相送,时间不大,又回到一起坐下商议。
“杨杰此番建议,有些反常。”张盘首先表示了疑惑,“按他的职权,不应该干涉军事指挥的。”
孔有德掏出小烟斗,又补上一锅,缓缓说道:“正因如此,某觉得这次行动非同小可。他不明说,也因为有不能干涉军事指挥的苦衷。”
张榜对杨杰不是很了解,说道:“反正小打小闹的也没意思,停一停,来个大的,某觉得不错。”
孔有德哈哈一笑,说道:“你这话说到俺心里去了,就是要干场大的才过瘾嘛!”
张盘笑了笑,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如果是大行动的话,涉及到旅大明军的很可能就是辽南三卫。如果这样的话,张盘也感到很兴奋。
…………………….
此时,杨杰的密奏已是加急送至京师,呈递到朱由校的御案上。
看到密奏上是杨杰的名字,朱由校便有预感。阅看过之后,朱由校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来了,光复辽南三卫的最好时机。历史上因为刘爱塔涉嫌叛金,努尔哈赤屠戮了十余万三卫的辽民,并弃守三卫。
虽然这和光复三卫有着类似的结果,但朱由校已经先机在握,又怎么会满足于此?
即便不是很熟悉历史,看过刘爱塔的书信,有头脑的人也会觉得过于冒险。
从刘爱塔的角度出发,自然是希望在反正时立的功劳越大越好。因为,只有大功才能明廷重视,才能对自己和家眷更有保障。
也正是因为刘爱塔的胃口太大,竟要以三卫来降,朱由校立时就知道不可行。
如果只是以刘爱塔坐镇的复州来降,这当然是最低的要求。因为涉及到的人较少,泄密的可能性也小,成功的希望则是很大。
可要串联三卫,这要涉及到多少人,谁敢保证没有汉奸败类告密?
难怪历史上的反正失败,还白白让十几万辽民丧生。
朱由校轻轻叩击着手指,虽是理解刘爱塔的担心,可也没起贪念。复州卫就好,其它两卫,就由明军光复吧!
或许,各军镇协调行动的话,还能给建奴沉重的一击,加快其败亡的速度。
而现在的关键是如何让刘爱塔安心,这要掌握一个度,冷淡不行,可太热情会吓着人的。
而且,反正的时间越快越好。夜长梦多这个成语,朱由校是非常认同的。
刘爱塔想要的证明也不算过分,直接联络的也是登镇巡抚袁可立,只是免死加衔牌票。
但刘爱塔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反正书信直呈御览,将直接由皇帝做出决定。
朱由校思虑良久,提笔给杨杰写了回复。当然,也是让刘爱塔的使者金生魁看的。
“……若能于逋亡之余,反正归明,不失宋李显忠之风。如今之势,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刘爱塔岂无谋之人,望其宜细审度,毋致血染刀头……”
写完回复,朱由校再三审读,觉得有期盼又不过分,有威胁却也合适,便又手写免死票一纸,却未给加衔牌票。
免死票由皇帝亲写,和由袁可立亲付,分量已经大不相同,当然也更能取信于人。
至于加衔牌票,朱由校却没有让刘爱塔如意。准确地说,他在回复中留下了引子,要视刘爱塔的功劳和本事再作决定。
在朱由校看来,这已经能够让刘爱塔安心。恩典过大,反倒容易让人生出疑虑,这般优厚,莫不是在骗人?
如果是登州巡抚袁可立,免死票和加衔牌票都可以给,可加在一起的分量也不及皇帝的只言片语。
大事若成,还需要一个统筹全局,能临机决断的人来就近指挥。
朱由校沉吟良久,又提笔给袁老师写了书信。
袁可立坐镇登州,节制登镇、东江镇,职权所在,既能直接指挥两镇,又目光长远、极有谋略,完成此任务最为合适。
朱由校把事情原委说清,又怕袁可立不相信刘爱塔的反正,便编了个高级卧底在后金,知刘爱塔反正之心甚坚,可以相信。
同时,朱由校也把自己的计划尽数告知,要袁老师尽快行动,以免夜长梦多,错失良机。
当然,朱由校把杨杰介绍给袁可立,推荐杨杰负责直接联络刘爱塔,并与袁可立建起单线联系。
这样一番布置下来,朱由校觉得大事可成。放下笔时,他不由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光复辽南三卫,或是两卫,使辽东最富饶的地方回归大明控制,也就断掉了后金大半的粮食供应。
哼哼,后金的饥荒要提前了。而大明这边,却还未到最糟糕的时期。
两相比较之下,朱由校已经坚信,五年平辽不是梦。
………………….分隔线……………………
大凌河城。
辽东经略熊廷弼立于城外高坡,瞭望着城防。良久之后,才放下望远镜,微微颌着,表示认可。
虽然建奴采取了隐忍,并未出兵破坏明军据城推进的计划,但这也让熊廷弼及将领感到失望。
新式火炮运来了,纵横交错的壕沟赶工完成,就等着建奴撞过来,再打他个头破血流呢!
如果再度挫败建奴,熊廷弼便准备趁胜再进,在右屯卫,甚至是广宁立下根据,将战线推进到辽河。
现在,老熊认为还不能操之过急。
建奴的实力犹在,观望不动的心思也很明显,拉长明军的补给线,造成更多的反攻机会。
“右屯卫——”熊廷弼沉吟了一下,扫视着众将,说道:“只派骑兵前出,暂不派步兵据守。”
何可纲和金国凤等人稍感诧异,大凌河城和锦州已经稳固,难道象宁远似的,被动地等着建奴来攻?
骑兵前出,固然能给建奴造成些压力。但建奴自恃骑射,恐怕不会太在乎。实际上,明军的骑兵现在也不具备与建奴正面硬撼的实力。
朱梅想了一下,拱手道:“大人,可是担心物资补给?末将以为,右屯卫近海,物资运输比较方便。若是依大凌河的布防速度,三五千人马,顶多十天便可完成,建奴未必来得及发动。”
熊廷弼看到众将眼中的神情,知道他们差不多都同意朱梅的说法,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向前推进不仅要求粮草物资,还有兵器火炮。而在密奏中,熊廷弼已经知道,至少在两个月内,武器装备会向东江镇倾斜,能够拔付辽镇的不多。
对此,熊廷弼倒也没太大的怨言。要说一碗水端平,那皇帝优先供应辽镇又怎么说?
兵器火炮的供应量是根据各军镇所要采取的行动来确定的,辽镇要推进到锦州、大凌河,才得到了最大量的供给。
现在,该是东江镇发起军事行动,袭扰建奴的时候了,自然需要更多更厉害的武器装备。
摆了摆手,熊廷弼也不敢把密奏中的事情全告诉众将,缓缓说道:“物资供给并不是主要问题,详情暂时不便告知,你们只管执行便是。”
众将躬身领命,知道有些事情不该问,也不该知道。
“暂时不向前推进而已。”熊廷弼不想打击众将的积极性,又笑着补充道:“厉兵秣马,加紧训练,可能三五个月之后,辽镇要直接光复广宁呢!”
光复广宁,则意味一年多的退缩战略宣告结束,与建奴恢复到直接对峙的地步。
只隔着辽河,敌我双方随时可以接触,那样的形势才是真正的考验。
“可惜广宁城被建奴拆得破烂不堪。”何可纲是知道哨探传回来的情报的,有些遗憾地说道:“而且城池很大,要构筑工事恐非短时间能够完成。”
朱梅笑了笑,说道:“难道我军只能依靠城池或工事,不敢与建奴正面交锋?”
金国凤赶忙替何可纲解释道:“正面交锋也不惧建奴,但伤亡会很大。而构筑工事,正能保证物资安全。”
熊廷弼微抿嘴角,忍住了皇帝将要在数月后调派京营飞骑,赴援辽东,要与建奴正面交战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小小地坑皇太极
关于刘爱塔的反正,朱由校虽有记忆,却也不敢十分确定。为了尽量不影响明军的正常行动,除了相关部队,他也没有通知辽镇。
而辽镇主要是在陆地上向东推进,策应刘爱塔的反正,以及牵制袭扰建奴,倒不如多依靠海路的登、津、东江三镇更加快捷方便。
在朱由校看来,有这三镇策应,也就足够,不必要太过兴师动众。
所以,熊廷弼不知道这些内情,只是按照之前的计划,稳稳地向前推进,争取今年光复广宁。
广宁等地在去年被弃守,虽然是皇帝的布置,但执行者却是熊廷弼,相当于丧师失土,不能不令他耿耿于怀。
从自己手中丢失的,当然要再由自己光复。越早光复,就越早解开心中的纠结。
可熊廷弼的稳健老辣却不因为心急而冒进,越是向前推进,补给线就拉得越长,就越要防范建奴的袭击截断,或是围点打援。
大凌河城与锦州因为有新式火炮,再配以战壕胸墙的工事,不怕建奴前来围攻。
但火炮的供给在接下来的数月内将向东江镇倾斜,辽镇再向前依靠据点坚守,就缺了一件利器,不能令熊廷弼完全放心。
更主要的还是兵力上的因素,战略收缩之后,明军总共只需要三万左右的人马,就能凭借坚城和大海,守住宁远和觉华。
而向前推进几百里,沿途的要点要驻兵防卫,以保护补给线的安全,三万军队铺开就肯定不够了。
按照兵部的计划,将从山海关守军中抽调一万五千人进入辽东参战。
根据熊廷弼调整后的排兵布阵,宁远守军定为八千人,觉华三千,锦州四千,大小凌河两城分别为三千和两千。
这样的话,辽镇加上骑兵就还有将近三万的兵力,推进至右卫屯,甚至是广宁,也有些把握。
当然,这也只是有些把握,在熊廷弼看来还是不太够的。主要是向前推进后,北面的区域是蒙古诸部,很不让他放心。
比如说义县,不能稳固坚守的话,建奴可能由这个缺口南下,直扑锦州和大小凌河,相当于在明军沿长的战线的腰部捅了一刀。
指望蒙古诸部,主要是喀尔喀诸部挡住建奴?不光是熊廷弼,连远在京师的朱由校也觉得太不靠谱。
所以,熊廷弼暂时并不急于向前推进,皇帝在密奏回复中也同意他的顾虑。
但这只是暂时的,皇帝告诉熊廷弼,最多到秋天,京营便派遣至少两万骑兵入辽参战。
而这两万骑兵不仅将配备部分炮兵,还能与建奴进行野战的厮杀较量。信心满满的口吻,让熊廷弼有些将信将疑。
他当然不知道皇帝练的是什么骑兵,到秋天也就一年多,竟能与渔猎出身的建奴正面硬刚?
但从皇帝一贯的言行来看,吹牛的事情几乎没有,倒是言出必行,说出来的基本都实现了。
而且,皇帝明显是在动真格儿的。已经陆陆续续从各军镇中抽调了很多精于骑战的军官,光辽镇就有杨国柱、黄得功、马五等人。
不仅如此,熊廷弼还看出了皇帝隐藏的心机。
只在京师训练,不向军镇推广,这是要突然出手,把建奴打个落花流水的节奏啊!
皇帝——挺阴险啊!
刚想到这两个字,熊廷弼赶紧闭上了嘴巴。大不敬,诽谤君上。
……………………
朕阴险嘛?嗯,朱由校摇了摇头,只是冒点小坏水罢了。
骆思恭躬身肃立,静待着皇帝的决定。
这个计划是皇帝提出,由镇抚司负责完善并执行的。
骆思恭觉得计划并不能对建奴造成多大的影响,但也只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起到大作用呢?
皇帝既然要玩儿,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就让皇帝高兴高兴也很好嘛!
好半晌,朱由校放下计划书,脸上露出微笑,“好,骆卿做得很好。这便派人把纳拉忠明送去皮岛,还有那几个投降的真夷,也随他一起吧!”
纳拉忠明原来姓甚名谁,一点也不重要。只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乃是大明新封的建州卫指挥使就行。
说到女真人,按照《东夷考略》所载,应有三种:自汤站东,抵开原,居海西者为海西女直;居建州、毛怜者为建州女直;极东为野人女直。
而纳拉氏虽为女真大姓,但在明朝时,氏族却散居在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及各地方。史料对纳拉这一姓氏的记载为:“虽为一姓,各自为族”。
这下子明白了吧,纳拉忠明的全名应该加上氏族,就是叶赫纳拉忠明。是不是挺熟悉的,和终结大清的“老佛爷”是一个姓哩!
不光如此,叶赫纳拉这个姓,或者说是叶赫这个部族与建州女真可谓是仇深似海,并有“叶赫诅咒”的传说。
当时,努尔哈赤攻灭叶赫部,完成统一女真各部的大业后,食言杀死了叶赫部首领金台吉和布扬古。
据说,金台吉临死前曾诅咒,说:“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
且不管“老佛爷”是不是叶赫部的复仇使者,朱由校编出这位纳拉忠明的叶赫余脉,目的就是为了对女真人分化瓦解。
除了“叶赫诅咒”的传说以外,朱由校选中这个姓氏和部族,还跟皇太极有关。因为他的母亲叫叶赫纳拉孟古哲哲,是金台吉的妹妹。
要说老奴也够狠的,对大舅哥都毫不留情,降了还杀。
当时叶赫部被灭后,明神宗曾命给事中姚宗文亲至塞外寻找叶赫子孙。查得金台吉之子德尔格勒有二女嫁至蒙古,各赐白金二千。
明朝大臣还奏请为金台石、布扬古立庙,又以哈达余脉王世忠为金台吉妻侄,授游击之职。
所以,朱由校编造叶赫部后人,也是有些根据的。就算没根据又怎样,不过是瓦解分化女真人,给真夷投降找的一块遮羞布而已。
骆思恭是知道一些情况,是朱由校跟他提及的。他很是不理解,为何万岁如此重视老奴的这个儿子。
从表现和实力上,除了是个读书识字的蛮夷外,哪里也看不出特别之处啊!
可万岁就瞅着皇太极眼眶子发青,已经搞了好几个手段,坑起来没完,这得恨成啥样儿啊?
骆思恭躬身领旨,又请示道:“微臣将人送至东江后,便四处散播消息,令东虏内乱。”
朱由校微笑颌首,说道:“散播消息是肯定的,但要建奴内乱却还不容易。人心思变,非到势穷力蹙之时。这些都是小手段,要剿灭建奴,还是要在战场上见真章。”
“万岁英明。”骆思恭一记马屁送上,却也不全是恭维,至少皇帝的认知正确,没有想靠这些小伎俩来平辽。
朱由校坦然笑纳,缓缓说道:“虽然现下要平辽,非短时之功,但镇抚司的人员资源也要适当倾斜,主要是南洋诸国诸部的情况。这方面,朕会告诉海商总会,给镇抚司提供方便。”
虽然不理解皇帝为何要分散精力,对海外诸国诸地开始刺探,但骆思恭还是躬身领命。
“山西那边差不多都布置妥当了吧?”朱由校开口问道:“如果可以,就让骆养性回来,朕另有差使交他去办。”
骆思恭赶忙说道:“山西那边自有镇抚司的精兵强将,骆养性可即刻回京,听候万岁差遣。”
锦衣卫是明朝专有的军事情报收集机构,先是明太祖朱元璋设立的“拱卫司”,后改为“亲军都尉府”,负责保护皇上的一个特务机构。
由于其特殊性,到了明中后期,锦衣卫开始实行世袭制。
每一代锦衣卫卸任后,则由他的儿子继承接替,如果儿子年龄太小的话,可等到成年后再上任,也可以让年龄够的兄弟接任。
要是实在没有人选,就从民间招募选拔。当然,筛选和考核是相当复杂严格,才能当上锦衣卫。
朱由校对厂卫是信任的,对于锦衣卫世袭也不打算做根本性的改变。对于不想继承接替的,他也指示镇抚司放松了管制。
也正因为锦衣卫可以世袭,骆思恭才有心栽培儿子,希望他能接任指挥使之职。就算不是指挥使,指挥同知也是可以满意的。
朱由校知道骆思恭年岁已大,干不了几年,也一直在观察谁能接替这个重要的职位。
按照资历,指挥同知刘侨排在第一,但他对于阴谋诡计不擅长。因为持身甚正的关系,朱由校把他定在镇抚司的内部纪律管理的岗位上。
其他的人呢,杨杰不错,骆养性也挺卖力,还有负责打探蒙古诸部情报的杜怀敏,干得也有些成绩。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新一任的指挥使将在这三人当中产生。
朱由校未作决定之前,还想再考察一下。召骆养性回京差遣,也是告诉骆思恭,小骆是他心目中的人选。要是干得好,抬举小骆也是大有希望。
骆思恭心中暗喜,脸上却不敢表露,又听皇帝吩咐了些事情,才躬身告退。
锦衣卫主外,东厂主内,这是大的原则。有时候也有交叉,也属正常。
好在骆思恭的年纪大、资格老,朱由校又特意表示过恩宠,魏大爷才没敢去欺负镇抚司。
可要换成小骆的话,魏大爷能和气地跟他商议,能甘心跟小骆平起平坐?
朱由校有些顾虑,但现在还不是要紧,他拿过魏大爷的密奏开始阅看。
朝鲜所派的韩平君李庆全、同知中枢府事尹暄、书状官李民宬等奏请使,已经来到京师,正在大肆活动。
当时,按照明朝的礼仪规定和办事程序,藩属国使臣到达京师后,第二天可前往礼部主客清吏司呈送所进文书(奏文或咨文)。
文书需经礼部议覆后,转送内阁票拟,再呈送皇帝御览,经皇帝朱批,发送到相关部门处理。
所以,所进文书何时议覆,是否议覆,议覆后何时转内阁,礼部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礼部官员看似清闲,可**贪渎并不比其他部门少见。
而朱由校已经整顿了兵、户、吏三部,都察院也在铁面毕自肃的管理下,日渐让皇帝认可。
礼部暂时没有大的变动,一来是不太重要,二来是皇帝得一个一个地来,还没腾出空儿呢!
借着这次朝鲜使臣入京奉请,朱由校故意装作不知道,让他们走正常程序。同时,他又命魏大爷的东厂派人密切监视。
在魏大爷的密奏中,朱由校可是看清了这帮官员的嘴脸。嗯,完全是不要脸,更是丢了天朝上国的脸。
“……刻求银、参,一则曰容钱,二则曰喜钱。容者,先容图事之云也;喜者,报喜竣事之云也……”
“……每天往会同馆索要‘求图事容钱’,并以‘今明科官当抄送奏本,而但容钱甚些小,势难率易为之’相要挟,需索之物,罔有纪极。”
为了钱财,索贿竟到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地步,朱由校都觉得脸上发烧,心中怒火升腾。
朱由校也要从朝鲜捞取利益,借奉请册封之事,要朝鲜答应条件,以便对建奴实施更加严密的封锁围困。
可朕不是厚着脸皮伸手要,更不是为了个人,哪象你们这些读圣贤书却道貌岸然的王八蛋,把脸都丢到外国去了。
朱由校强压了压火气,给魏大爷写了回复,让他继续监视,如实上奏。
这样的王八蛋官员,朝廷养之何用?白给你们涨工资,还有制定退休后的养老金,竟连知恩图报都不懂。
趁早都流放到天边去,为海南岛、东番,甚至是新的海外飞地的开发做贡献吧!
朱由校觉得今年还没搞事情,嗯,打击官商算是一件吧!但这好象不够,在京师眼皮子底还有这么多不要脸的官员,也算是自己的失职。
庸者、贪者罢黜流放,能者、廉者上位重用。
朱由校的原则很简单,也很实用。这天下能当官、想当官的多了去,不愁没人接替。还真以为缺了你们这些王八蛋,朝廷就运转不了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骑炮兵,礼部清洗
打击贪腐是长期的工作,朱由校对此早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清廉,并不意味着穷得吃不上肉,养活不了一家老小。
俸禄增加了,退休的养老金制度也定下来了,对官员配备仆役马夫等的硬性规定取消了。甚至于,朱由校正在酝酿着给官员发放些补贴。
这算是仁至义尽了吧,没有不给吃草还让你快跑的苛刻吧?
既然如此,你再贪渎,就别怪朕无情。处罚你们,名正言顺,朕也心安理得。
朱由校磨快了刀子,却还不动声色。他准备既整肃礼部,也给朝鲜使臣看看天朝皇帝的刚硬霸气。
大明要重新振作,已经不能依靠那些贪渎无能、靠读书仕进的官员。这一点,朱由校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些贪渎官员死不要脸地向朝鲜使臣索贿时,在京效挥汗训练的大明将士,以及在辽东、贵州英勇奋战的大明官兵,才是朱由校最为倚重的强大力量。
马蹄声如雷,隆隆作响;尘埃如烟,旧的未散而新的又起。
一排排的明军骑兵以排列紧密的横队驰骋在原野,队列中间是一杆指向前方的枪旗,而持枪旗的骑士,则左右着横队的速度和整齐。
时快时慢,在枪旗的引导下,整个横队尽量保持着紧密的距离,以及相对标直的队列。
黄得功瞪大着眼睛,站在瞭望台上,吃着满嘴的灰尘,却是眨也不眨地观察着手下官兵的训练。
被调到京营的时间并不长,两个月左右吧,他已经了解了骑兵墙战术的精髓。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以紧密整齐的队列冲向敌人,局部形成多打一,用组织和集体的力量弥补骑术的不足。
用黄得功的理解就更容易了:敌人骑术精湛,可也只有两只手。他砍一刀的同时,咱们砍他三四刀,看谁能招架得住?就算是一拼一,明军也是大赚了。
黄得功自恃骑术和武勇,可也知道明军骑兵能象他一样水平的寥寥无几。
即便如此,他也设想过骑兵墙碾压过来的场景,自己是绝对抵挡不了的。最多能左一刀右一刀拼掉两个,也就是仅此而已。
而按他的武技和实战经验,砍翻三五个建奴还是能够做到的。如果按照这个比例来算,骑兵墙正面硬撼数量相当的建奴骑兵,是只赢不输的局面。
按照大明的兵力数量,这样就很可怕了。一年,至多两年就能训练出来,百万骑兵谁能抵挡?
想到自己率领这样无坚不摧的骑兵驰骋冲杀,横扫敌人,黄得功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不就是他的梦想嘛,终于要实现了呀!
一道道骑兵墙忽快忽慢,又时而转向冲杀,熟练和整齐程度比之去年已有了惊人的进步。
“杀,杀,杀!”马五高举起了形制怪异,却已经得心应手的马刀,与所部骑兵瞠目怒吼,向着前方的草把加速冲了过去。
一把把雪亮的马刀划着弧线,在空中掠过,将一个个草把砍得碎屑飘飞,又被隆隆的马蹄践踏而过,在风中凌乱。
骑马冲杀过后,还在奔驰,前方是一溜高坡,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
火光、烟尘、巨响,也只是使战马稍微停顿,在骑手的操探下,继续昂首驰奔。
这是模拟战场的情形,枪炮声齐鸣,战马不惊且受控制,才算是合格。而这种考验已经持续数月,从反应上看,战马已经基本适应。
骑兵队的速度终于减缓,在枪旗官的指引下,逐渐错落排序,变成一列纵队,沿着一条不宽的小道行进至小河旁停了下来。
马五和骑兵们都长出了一口气,对这一次的训练觉得挺顺手,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有的还说笑起来。
在河边驻足停马,马五和众骑兵跳下马来,才算彻底放松。或牵着饮马,或拴马洗去脸上的尘灰。
马五抚着马头马颈,笑得畅快,夸赞道:“乘飞,好样儿的,晚上给你多加两把料豆。”
在广宁老被马乘飞欺负,马五也没招儿,谁让马乘飞官儿大呢!
可马乘飞在广宁之战后被调走,马五在宁远呆了一段时间也被调回京师。看不见了还挺想的,正好有了战马,索性就起名叫乘飞,算是个小小的报复,也透着些想念。
乘飞打了个响鼻,自己跑到河边喝水。马五也不用牵,已是人马相熟,相处融洽。
一队一队的骑兵陆续来到,一轮训练下来,感觉更加熟练。也有不甚满意的军官,对配合不够默契或出现失误的士兵喝斥几句。
但这些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马匹饮完水后,骑兵们便骑马慢行,向营地集合。
黄得功吃饱了尘灰,却并恼怒。数月时间,他是亲眼看到手下官兵的长进,心中甚是欣慰喜悦。
“其实,用不到秋天,现在就可以拉出去跟建奴打两仗。”黄得功边向营地骑行,边对身旁的亲卫队长说道:“建奴没见过这种打法,必败无疑。”
亲兵队长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大人是与建奴面对面厮杀过的,说能打胜肯定就能赢。”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骑炮兵嘛,也应该很厉害。等到编制齐全,打建奴更轻松。”
黄得功翻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某在宁远见识过大炮的威力,确实犀利。”
其实,黄得功等人并不确切了解骑炮兵的真实作用。
尽管这是皇帝陛下的建议,由兵部和武学落实执行。但朱由校也是一知半解,具体的完善还是要靠下面人来完成。
拿破仑能够横扫欧洲列强,很重要的因素便是对于炮兵的发展和使用。
而其中有两个方面是朱由校知道的,一是骑炮兵的广泛运用,二是大规模炮群的近距离轰击。
所谓的骑炮兵,与龙骑兵比较相似,一个是骑马的火枪兵,一个是骑马行进的炮兵部队。
显然,在机动速度上,骑炮兵肯定要高于步炮兵。再加上骑炮兵所使用的火炮都比较轻便,机动优势就更加明显。
正因为机动速度较快,骑炮兵就具备了与骑兵协同作战的能力。
不仅如此,骑炮兵的速度优势还使其成为最佳的炮兵预备队。如果在支援步兵作战时,能够快速抵达战场,并投入到关键作战中,效果可想而知。
当然,骑炮兵因为多是轻型火炮,在威力上不如重炮。如果是旗鼓相当的敌我双方,很容易遭到重炮压制。
但这个缺陷在对建奴作战时,就完全不是问题。别说建奴骑兵了,就是步兵,也缺乏支援作战的火炮及炮兵。
而明军骑兵虽然有龙骑兵,也有骑兵墙战术,但在朱由校看来,攻击火力还是不够。
如果把三者合而为之,火炮的威力,龙骑兵对炮兵的保护,再加上骑兵墙战术的横推,取得胜利应该有十足把握吧?
猛狮搏兔,必尽全力。
朱由校禀持的原则其实还是一个“稳”字,没有获胜把握的仗不打,没有装备齐全、严格训练的部队不派去战场。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前线取得的战果看似不大,但军事实力上与建奴的差距却是越来越大。
说白了,就是憋大招。等到充分准备全部完成,与建奴的作战就有碾压的优势。
稀里哗啦,穷追猛打,一套连招下去,不能灭了建奴,也要把建奴打残打废。
这不是吹嘘,也不是自大,而是几百万的银子砸下去,以及新军制、新武器装备等因素的综合作用。
眼看到了营门,马五等将领迎了上去。
黄得功没白吃土,看得认真仔细,挨个指出各人所部的优缺点,才在众将的簇拥下入营正式总结,并为下午的训练做好准备。
而这只是一个兵力为五千的虎跃营的缩影,三千锋骑、一千五百龙骑、五百骑炮兵,不仅能够独立作战,且装备精良,训练严格,能够爆发出的战力更加地令人期待。
………………………
已是晚春时节,京城中柳絮飘飞,鲜花绽放,人们已能嗅到夏天的气息。
就在这不冷不热,令人惬意的时光,却刮起了一股震动官场的旋风。
品级以礼部右侍郎林尧俞、礼科左给事中刘懋为最大,再加上主客清吏司郎中、员外郎,以及提督会同馆的主事,总共十五名大小官员纷纷落马。
都察院左都御史毕自肃亲自主持此件大案,东厂提供的情报,刑部主审,皇帝难得地没在明面上动用厂卫办案。
但谁都知道皇帝龙颜大怒,在《大明论坛》上怒斥索贿官员寡廉鲜耻,将天朝上国的脸面丢个干净。
这样的指斥可是非常严重,天朝上国啊,形象声誉最重要了。这些官员却在藩属国使臣面前表现出这副贪婪无耻的嘴脸,杀之都不过分。
朱由校已经表露态度,就看刑部如何拿捏处罚的尺寸了。如果他不满意,下一个要清理整顿的部门就轮到刑部了。
至于朝鲜使臣这边,朱由校也算是从善如流,下诏书承认李倧的王位继承。
但朱由校未派诏使出使,只是在诏书上说明:“俟东事稍平,査照旧例,仍遣勋戚重臣,持捧节册,完此封典。”
也就是说,朝鲜派使奏请,并未达到全部的目的。按照几百年来的惯例,遣诏使,颁诰命、冕服,这是一圈流程,现在却只是一半。
朝鲜使臣不明所以,在同文馆又盘桓数日,终于有人来访,乃是礼部新晋给事中冯元飙。
作为新科进士,冯元飙初任山东邹县县令,招抚黎民、医治徐鸿儒造反后战乱创伤,时间不算久,但政绩不俗。
被调回京城后,冯元飙在礼部仪制清吏司任主事,持身甚正,并弹劾主客清吏司左给事中刘懋索贿。
这次礼部主客清吏司几乎是被一窝端,冯元飙却得到圣眷,一跃两级,晋升为给事中。
冯元飙与朝鲜使臣秘谈一个多时辰,外人不知谈了什么。但第二天,朝鲜使臣便启程回国了。显然,朝鲜使臣是了解不少内情,急着回去禀报商议了。
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朝鲜使臣如何如何,根本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但京城的政治风向,却影响着他们的前程。
一批礼部主客清吏司的官员被拿下,彰显的是皇帝的决心,以及长抓不懈的反腐行动。
而王三善在乾清宫被单独召见,也意味着又一场官场震动拉开了序幕。
京察,一直是党同伐异的工具,但今年却是大不相同。不管何党何派,但凡贪渎、庸碌的官员,无不心中惴惴。
知人善任,朱由校越来越会工作,不累还能达到目的。
而登莱巡抚袁老师的密奏,又让他可以暂不用管刘爱塔反正之事,专心于别的工作。
袁可立不愧是具有雄才大略、大胸襟、大局观的一代名臣,尽管没有朱由校的“未卜先知”,但对刘爱塔的反正还是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臣念辽阳以纳降陷城,兴祚之言未可凭信。又思因间用间,实兵家妙用,故加衔荅付一张,移付杨杰转给金应魁……”
袁老师的意思很明确,尽管不能尽信刘爱塔归降之言,但亦不能拒其千里之外。因间用间乃兵家妙用,一张加衔书信而已,尽可给刘爱塔。
而且,袁老师也赞同皇帝尽快实施行动,以免夜长梦多的顾虑。所以,他在密奏中也说明了自己的布置。
登镇总兵张可大率两协官兵赶赴旅大,津镇贺赞亦率一协参战,并与刘爱塔约期一月。
期限一到,明军便将在长生岛登陆,如刘爱塔确有反正之心,可召其军前来见。长生岛与复州距离极近,又有刘爱塔接应,可一举攻取。
当然,除了总兵张可大率兵由海路接应外,旅大明军也将主动出击,牵制建奴,以利刘爱塔反正。
“当此时也,辽镇大兵东下,旅顺犄角夹攻,东江袭扰而应,辽南恢复之功似有可图者。但谋贵万全,兵须审势,知彼知己,能为可胜,是又当慎图之耳……”
看着袁老师的布置,朱由校也得挑大拇指称赞。既不失时机,又慎重行动,高明,实在是高明。
第一百五十章 快乐,刘爱塔接旨
如果多几个袁老师这样的能臣,朕该轻松多少?就算没有未卜先知的做弊器,大明也不会象历史上那样的结果吧?
朱由校感慨着,给袁老师写了回复,答应他即刻抽调津镇人马赴旅顺待命。
有了旅顺这个港口,有了旅大这块根基,辽东战事就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辽镇、旅大和背后的登镇,再加上东江本部,对建奴形成了三面夹击之势。简而言之,现在的战略主动权是掌握在明军手中的。
但主动权是一回事,灭奴平辽依然不能操切。就算心急,也得压着。
朱由校写完给袁老师的密信,伸了个大懒腰,起身蹓跶着出殿,来到了暖阁。
在门外,皇帝便听见女子咯咯的笑声。这般欢畅,除了和小喵星人玩耍的李成成,哪还有别人?
迈步走了进去,朱由校正看到被六个小毛团缠得无可奈何的小白跳上了猫树,解脱般地懒懒趴在木头枝杈上。
一个熊孩子就能把大人逼疯,何况是六个。朱由校对小白表示深切的同情,看着围着猫树的小毛团儿,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小毛团儿们长得可爱极了,萌得一塌糊涂,但凡是正常人,都应该喜欢,恨不得抱在怀里吸个够。
“皇爷。”李成成躬身施礼,不待皇帝说平身,便伸手指着小毛团儿笑道:“您看,小猫咪把妈妈缠得都跑了。”
朱由校呵呵一笑,走到猫树前,把小白抱下来,然后在椅中坐下。立时,六个小毛团儿便围着皇帝的脚边,玩耍跳闹,还不时发出喵喵的叫声。
要是膝下是六个熊孩子,朕大概也会烦吧?朱由校轻轻抚摸着小白,想象着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是如此。
一个小毛团儿淘气地跳到了皇帝的鞋上,并抬起两个前爪扒着皇帝的衣服,做着攀爬上去的尝试。
李成成笑着蹲下身,把小毛团儿抱开,继续站在皇帝的身旁。
左手抚着趴在自己大腿上享爱清闲时刻的小白,朱由校张开右臂,搂着李成成的纤腰,手指捻捏着姑娘腰间臀际的软肉。
李成成脸有点发热,但心里并不拒绝,还不易觉察地向皇帝靠近了些,让皇爷的手臂能更舒服地环着她的腰肢。
不想当娘娘的铲屎官不是好宫女,暖床、同睡,朱由校和李成成的关系只差了那么一层。
朱由校都挺佩服自己的毅力,尽管只是那么两三次,自己批奏疏题本到深夜,困得就想倒头睡觉。
小白突然动了起来,站在皇帝大腿上,喵地叫了一声,飞身跃下。
原来是一个调皮的小毛团儿跑到了门口,似乎想去外面看看新世界。
朱由校笑了笑,这个猫妈妈虽然有时候厌烦,但在心里还是关爱着自己的小宝宝。
小白跑掉了,大腿不能空着,朱由校手臂稍微用力,便把温软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皇爷——”李成成极轻极细地叫了一声,便顺从地依偎在皇爷肩上。
嗯?朱由校用鼻音作了回应,他微闭着眼睛,将脸贴在姑娘的身上,贪婪地嗅吸着女儿香。
殿外传来了鸟儿的叫声,天气暖和了,两只鸟儿在殿外的大树上安了窝。朱由校不嫌它们吵,也没让宫人去赶它们。
鸟语、体香,朱由校感到十分的惬意,手也变得多动而热情。
………………………
少英院。
因为是西苑隔开的,有水有树,也有鸟儿。环境相当优美,比乾清宫更显得清新自然。
下课的钟声响了起来,已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走出校室,立刻欢快得象获得自由的小鸟,笑着闹着奔向食堂。
五月安然地收拾好书包,在明显比她高出半头的同学的后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诧异、好奇、疑惑的目光始终存在,在她第一次走进高级教室的时候,便是如此。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她只想着打赢和万岁的约定,让万岁接受自己的要求。
“五月,五月——”赵大宝第一个奔出低级教室,跑到高级教室等着,终于见到五月,立刻欢叫着跑了过去。
五月瞅了瞅,问道:“赵大宝,你找我有事儿呀?”
赵大宝用力点头,伸手递过来一个草编的蟀蟀玩具。他对这个很拿手,小时候就是这么哄妹妹高兴的。
五月先是打量了一下这个编得不错的玩具,才伸手接过,说道:“送给我嘛,谢谢你啦!”
赵大宝嘿然一笑,发自内心的高兴,随后才跟着五月向食堂走,边走边问道:“五月呀,你怎么突然跑到高级班了,能听懂他们的课吗?”
五月歪着小脑袋看了看赵大宝,说道:“能听懂一点,回去再看看书,应该没问题吧!”
“你可真厉害。”赵大宝佩服极了,对着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五月伸出大拇指,接着又挠了挠头,赧然道:“我在低级班都学得吃力呢!”
五月摆弄着草编蟋蟀,随意地说道:“多用功,就会学好的。”转头看了赵大宝一眼,她又补充道:“我和你不一样,跟万岁爷有约定,一定要赢的。”
赵大宝有些迷惑,问道:“你想要赏赐嘛?如果不是很贵重、很稀有,万岁爷很喜欢你,会给你的吧?”
五月摇着小脑袋,说道:“赏赐物件嘛,我才不想要呢!现在不能告诉别人,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五月。”有人又打着招呼,却是张婉儿,“你上高级班学习了呀,真厉害。”
张婉儿确实很羡慕,但觉得自己做不来。老早就觉得五月很聪明,上课倒是老实听讲,但平常时间就是玩儿,考试却总在前面。
五月呵呵笑着,“没什么厉害的,你也能行的。”
张婉儿摇头表示不行,倒也不着急。和大家按部就搬就很好,低级班学完了,再上高级班好了。
谁人并不知道张婉儿的身份,三位公主也是一样。这是皇帝郑重严肃的交代,她们并不敢违犯。
张婉儿对此倒无不满,只是中午在食堂混一顿,早餐、晚饭都是在长春宫吃,姐姐基本上可着她来点菜。
而且,小吃货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那么馋了。
五月进了食堂,便直吸小鼻子。只靠闻,她就能猜出吃的什么,并颇以此为豪。
好象,好象有好几种香味儿,那就是米饭加份菜啦!
五月咧开小嘴,端着盘子排队打饭。
孩子们的快乐很简单,能吃饱,还吃得不错,可以排到头一条。
从这个标准来看,他们都应该是快乐的。从他们洋溢着笑容的脸上,便能看出来。
在他们看来,吃得更好,想吃啥就吃啥的皇帝也是快乐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皇帝的快乐是短暂的,总会有意外打断,总会有堵心的事情发生。
他们更不会知道,为了他们简单的快乐,为了全天下百姓的安定生活,皇帝有多少费心劳神。
……………………分隔线…………………
复州备御府。
刘爱塔终于等到了金生魁的归来,一个多月的焦急等待,眼看就能知道结果,令他心中忐忑不安。
金生魁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跟着的汉子也让刘爱塔惊疑不定。
这个汉子留着辫子,身体壮实,脸色黝黑,样子有些木讷,一笑起来更显得淳朴厚道。
后金建国初期,就强令投降的汉人效法满洲人的发式,把剃发作为归顺的标志。
比如历史上在大凌河之役胜利后,皇太极便令“归降将士等剃发”。
同时,还有严令:“若有效他国衣帽及令妇人束发裹足者,是身在本朝,而心在他国。自今以后,犯者俱加重罪。”
所以,锦衣卫百户曹正华奉命随金生魁入复州,必须剃发易服。不光是他,还有两名同来的锦衣卫,也做出了头发上的牺牲。
负责接送金生魁,以及反正具体事宜的三弟刘兴仁也在屋内。和兄长一样,他也对金生魁带来的这个陌生人显出几分警惕。
金生魁勉强压抑下激动兴奋的心情,先给刘爱塔作了介绍,“大人,这位乃是镇抚司百户曹大人。”
镇抚司,锦衣卫?!
刘爱塔和刘兴仁对视了一眼,震惊之余也有些预感,明廷可能接受了自己的反正。否则,不会直接派人来接洽。
而镇抚司专负责谍报刺探,前来主持此事,也是正常。
“曹大人不惧危险,在下钦佩备至。”刘爱塔和刘兴仁不敢怠慢,起身施礼。
曹正华拱手还礼,淡淡地笑道:“刘大人不必多礼,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吧!”
说完,曹正华找准方位挺身肃立,拿出一张纸,郑重地捧在手中,沉声道:“万岁密旨,刘兴祚跪接。”
刘爱塔眼睛瞪大,嘴巴张开,完全惊愣当场,一时间反应不及。
刘兴仁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反正之事会惊动当朝圣上,并直接颁下密旨。
“大人。”金生魁赶忙上前,推了推刘爱塔,提醒道:“快跪接密旨。”
刘爱塔眼珠一轮,终是有些清醒,立刻跪倒在地,深深地叩下头去,颤声道:“罪人刘兴祚接旨。”
“……若能于逋亡之余,反正归明,不失宋李显忠之风。如今之势,从逆从顺,吉凶判然。刘兴祚岂无谋之人,望其宜细审度,毋致血染刀头……”
密旨不是正常的圣旨,皇帝写得较为随便。但字里行间却既有激励,又有警诫,听下来既让人激动,又心中凛然。
“罪人刘兴祚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爱塔伸出双手,接过了这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密旨,又在金生魁的提醒下起身。
“此密旨阅后即焚,不可留只言片纸于民。”曹正华伸手示意了一下,施施然地坐下静等。
刘爱塔双手捧旨,仔细阅看后,确定无疑。既是金生魁从外带来,肯定是出于明军,敢假冒圣旨的恐怕是没人有胆。
再者,他要达到的最好目的是联络上袁可立,从他那里得免死票和加衔札。如果明军想骗他,弄到免死票和加衔札难道会比密旨还困难?
刘兴仁点着烛火,凑近过来,趁机也看了密旨,冲着兄长难掩惊喜地用力点了点头。
密旨凑近烛火,转眼化成灰烬,却长时间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金生魁干咳了一声,上前把袁可立所付的加衔札呈给刘爱塔。
万岁在密旨中说得清楚,反正便免死,但没有单独的免死票。
刘爱塔烧毁密旨,也意味着他相信了皇帝的承诺,却不必讲出“万一万岁失信,罪人又没有证据,如之奈何”的蠢话。
竟敢怀疑万岁的承诺,岂不是找死?就算有所疑虑,也没人敢让皇帝做出什么书面的保证。
看到袁可立的加衔札,刘爱塔兄弟基本上放下心来。按照他们的级别,袁可立的承诺更加可信。但皇帝的密旨,则让刘爱塔只能遵照执行。
朱由校对于刘爱塔反正所指示的宗旨,便是不要太过追求大功,能率复州反正归降,就已是足够。
时间上更要抓紧,省得夜长梦多,为建奴探悉,以致功亏一篑。
曹正华观察着刘氏兄弟的表情和动作,心中也是轻松不少。据他的判断,反正当确有其心,不是虚诓欺骗。
要知道,他奉命陪着金生魁潜入复州,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
而风险越大,收益越高。曹正华可以想见,若此事成功,他和两个部下将获得的赏赐和晋升。
当然,曹正华也只是初步的判断,并不敢掉以轻心。
接完皇帝密旨,又拿到了袁可立的加衔札,刘爱塔也基本上确定反正之后没有生命危险。
至于加衔,只要信任他,他自然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倒不是太过重要。
一套程序走完,屋内的气氛松缓下来。
曹正华又郑重提醒刘爱塔,反正大事,机密最为重要。涉及的人越多,泄密的可能性越大,直接的后果便是复州数万辽民的生命。
刘爱塔凛然听命,将自己的计划告知曹正华,众人又开始进行了一番细致的商讨。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各方齐动,我娘好象姓叶赫纳拉
对于刘爱塔,嗯,或者叫刘兴祚,他的反正归明既有出于民族大义的成分,又有趋利避害的因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朱由校对此并不苛责完美,在密旨中也阐明了自己的意思。以宋朝李显忠激励刘兴祚,已是极高的评价。
从历史上刘兴祚的反正历程上,朱由校可以相信他。尽管历史有时不太可信,但总要加以怀疑,也不是朱由校的性格。
之所以把此事交给镇抚司,交给袁老师,朱由校也是担心自己的主观思维导致错误的结果。
而袁老师和镇抚司却没有什么历史的依据,只是从当时的形势,当时人的思维特点来分析判断。这应该更客观,也更容易让刘兴祚相信。
建奴的几次发动,都以失败告终,损失的不只是人员、物资,还有军心和士气,并增长了统治区辽民的反叛之心。
反过来,明军在胜利的鼓舞下,随着武器装备和军饷粮草的充足供应,则在综合战力上,呈现出明显的进步和提高。
这些,刘兴祚不可能看不到,感觉不到。辽南沿海地区,随着明军的强大,更是建奴弃之可惜、守之难防的鸡肋。
早晚要放弃的,自然不会驻有重兵,差不多都是由汉兵守卫,八旗则在外机动,抵挡明军日益强烈的扰袭渗透。
这也是刘兴祚生出反正之心的一个关键因素。在他想来,汉人多是仇奴的。只要他振臂一呼,不说应者云集,有明军的配合,成功也是大有可能。
尽管他做了最后一次努力的劝说,曹正华却依然坚持反正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同时,曹正华严肃地告诫刘兴祚,这件事情万岁很重视。如果因贪功而致计划泄漏,并导致大量辽民被杀,他和刘兴祚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金生魁和刘兴仁也在旁相劝,既然万岁已经关注,力保反正成功就是第一位的。可别因为胃口大而功亏一篑,非但无功,却要受到处罚,甚至是皇帝的震怒。
刘兴祚也猛然醒悟过来,这和他起初的设想已是大不相同。既已上达天听,功劳大小已不重要,关键是要让皇帝高兴了。
“即便是复州,也要小心谨慎,对忠奴及贪婪刻毒之辈——”曹正华眯了下眼睛,做了个下切的手势,“清除不可心慈手软。”
刘兴祚沉吟了一下,看向兄弟和金生魁,不太确定地说道:“备御王丙贪暴淫毒,吾欲治其罪,可否?”
刘兴仁轻轻摇头,说道:“非是死罪,怕他挟怨诬告,倒不如杀之。”
金生魁用力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曹正华见刘兴祚还有些犹豫,便开口说道:“刘大人若怕留下后患,惹建奴怀疑,便交给某家来做,只要将王丙引至府内,包管做得天衣无缝。”
刘兴祚眸中精光一闪,咬了咬牙,拱手道:“那便有劳曹大人了。”
如果回护王丙,难免引起曹正华怀疑,并让人觉得自己没有杀伐果断的气概。刘兴祚也知道曹正华敢说大话,定是有些门道儿,能让王丙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众人又商议了半天,确定了反正的诸般事宜,认为不能动之过早。有十天半月时间,再联络发动,应是来得及。
计议已定,各人开始分头行动,曹正华和两名锦衣卫则留在总兵府,由刘兴祚安排合适的身份。
……………………….
明军如果现在发动,集合辽镇、津镇、登镇、东江镇的兵力,拿下辽南三卫还是有可能的。
但兵凶战危,建奴打不过可以撤退,遭到战乱屠害的总归是辽民。都是汉家儿女,能多加保全总是好的。
何况,有可能的胜利,哪里比得上必胜,或者是七八成的胜算。
反正定在一个月后,而参与此次行动的辽、津、登三镇明军,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
从登莱启航的海船,来往不断,把粮草物资运往旅顺和皮岛;天津港口也是忙碌的景象,运送的主要是枪炮弹药、人员马匹。
熊廷弼得到了密旨,立刻调兵遣将,派何可纲率四千守军,在两协明军的保护下渡过大凌河,防守右屯卫。并在大凌河架设数座浮桥,保证援军能够顺利通过。
同时,熊廷弼还调动觉华岛水师,在右屯卫以南的辽东湾沿海登陆,以就近运输物资弹药。
而熊廷弼则亲自坐镇锦州,以便就近指挥。
再度东进右屯卫,就差光复广宁,便与去年战略收缩时似乎是一样的战争态势。
但此时不同彼时,虽然还是隔辽河两军对峙但有旅大明军和东江本部的存在,形势却已是完全不同。
东江本部也接到了加紧袭扰,牵制建奴的命令。
尽管毛文龙并不知晓刘兴祚反正之事,还是遵令行动,沿鸭绿江展开,借助舟船之利,频繁对建奴展开扰袭。
作为策应反正行动的最重要力量,旅大明军也展开行动。以广鹿岛和大长山岛为基地,海路突袭,接连占领望海堡、归服堡。
明军的三方行动,规模虽然不大,但却从三面对建奴进行了压迫,迫使努尔哈赤分兵反击,极大地牵制住了建奴的机动兵力。
古时候的通讯、运输水平,一个月后的行动,准备工作却是并不充裕。
这时就看出旅顺的重要性了,参战部队可以提前在此集中,离复州也只是极短的近海航程。
海船不断地入港出港,数万明军一下子涌入旅大,谁都能看出大行动就在眼前。
“哇,今天都没得闲。”阿桃有些夸张地砸着腰,对英子说道:“明天我就不休息了,过了这段忙的时间再说。”
英子笑着说道:“你想休就休,我一个人就是忙不过来,还有别的伙计来帮手呢!”
阿桃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那我就休息啦,还真有点事儿。”
英子摆了下手,又忙着往货架上补货。
突然涌进来这么多大兵,张柱子带着后备军也忙得够呛。海边的封锁更加严密,打渔的小船都不让出海了。
英子能感觉到这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背后,肯定有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要打。
在姑娘的猜想中,最后一下子把建奴灭了,天下就太平了,应该就能回到真正的家乡。
虽然在这里比岛上要好很多,可姑娘还不时想起那远离的村庄,不大的院子,村外的那条欢快的小河……
皇帝还下了圣旨,平辽之后,东江镇官兵最少的也能分得五十亩田地。虽然田地还是属于朝廷,可官兵有永佃权,还享有二十年的半赋税。
这样算下来,就等于白得二十五亩田地的产出。二十五亩地的收成啊,自己和柱子怎么也吃不完,就是再加上几个孩子……
英子的脸热了起来,不敢再往下胡思乱想。
好在柱子哥已经拿到了五十亩地的票据,让老爹瞅得眼都发直,对两人的事情也算是默许,就等着柱子找人提亲了。
呆头鹅,一说到军队上的事情,就光知道傻干,好几天也不见个人影儿。
英子有些抱怨,嘴都微微噘了起来。
要是参加了后备军,是不是就能常看见了?心里又升起这个念头,可英子还犹豫着,后备军虽然也收女的,可好象没看见哪家姑娘去呀!
“柱子哥,你怎么来了呀?”
阿桃的叫声让英子蓦地转过头,脸上是惊喜、错愕等复杂交织的神情。
呵呵呵呵,阿桃恶作剧得逞,笑得捂着肚子往下出溜。
英子狠狠地瞪着这个坏丫头。虽说村上那几户人家瞒不住啥事儿,可让她取笑逗弄,还是羞恼交加。
要不是碍着店内还有人,非收拾她不可。对,她最怕呵痒,一定要呵得她求饶不可。
英子转过头,气哼哼地摆货,心里定下了报复的计划。
“柱子哥,你怎么来了呀?”阿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坏蛋,不答理你。英子象没听见似的,可心里有气,摆放货物时弄出的声响也大,好象要把货物摔坏似的。
“柱子哥,你拿的啥呀,英子不要,给我好了。”阿桃又说着话,还带着几声嗤笑。
没完了呀,英子翻着眼睛转过头,准备……
一张憨厚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头上戴着笠帽,不是张柱子又能是谁?
英子怔愣了一下,便立刻被涌上来的惊喜所包围,凶巴巴的脸也变得柔和亲切。
张柱子咧嘴笑了笑,把手里的小包裹递给英子,说道:“路过这里看看你,马上还得走。”
英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吭哧着说道:“不能歇一歇吗,看你满脸满身的灰。”
张柱子毫不在意地说道:“总在外跑,灰土是躲不开的。嗯,外面还有人等着,这就走了。”
英子抓着小包裹也不知何物,赶忙出了柜台追上去。出了店门,果然看见一队后备军在那里等待,她赶忙叮嘱道:“柱子哥,要千万小心,注意安全哪!”
张柱子回身用力看了英子一眼,笑着点头,说道:“放心吧,打仗还轮不到俺们。”说着,他便走到一队人前面,大声命令着,带着后备军行进而去。
英子立在那里瞅着,直到那个有些颠簸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才带着失落的情绪回到店内。
姑娘的眼里只有张柱子,却没看到店门旁的房檐下站着个汉子,刚才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后备军。
后备军已经走远,那汉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半个袖管,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小店,高声说道:“来一小坛烧刀子,要最烈的那种。”
……………………
明军的调动多从海路进行,消息也封锁得很严密。建奴只看到了明军的四下袭扰,并不知道背后隐藏着巨大的行动。
皇太极率领正白旗,和新任正蓝旗都统多罗贝勒杜度,分别驻防于凤凰城和新奠,抵挡东江本部的袭扰作战。
此时,他正拿着一份新送来的《大明论坛》报在仔细研究揣摩。
“……九边抽调精锐三万,已出关并入辽镇,由辽东经略熊廷弼节制,将寻机光复广宁,并向辽沈推进,平辽指日可待……”
皇太极皱紧了眉头,这难道就是明军敢于在辽西向前推进的原因?
三万精锐呀,确实不容小觑,怪不得熊蛮子的胆子大起来了,敢从城池中出来。
皇太极知道这份报纸是李永芳转过来的,父汗肯定已经看到,和他应该一样,也是感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如果明军推进到广宁,父汗手中的四旗人马,恐怕也不能守住辽沈,会调各旗人马返回助战了。
皇太极做出了分析判断,继续翻看着报纸,寻找着能从其中获得有益信息的文章和报道。
目光停留在一篇报道上,看似不起眼,却让皇太极注意到了其中蕴含的有用情报。
明廷新封的建州卫指挥使纳拉忠明已至皮岛就职,其祖乃是叶赫部的金台吉,誓灭建奴,为明尽忠,为祖复仇。
叶赫纳拉氏,金台吉的后裔?!
皇太极的眼睛瞪大了,缓慢地眨了一下,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仇怨,皇太极太熟悉不过。当时围攻叶赫城时,他年纪虽小,可还是去到城下劝降舅舅。
叶赫部虽灭,但只杀了金台吉和布扬石等重要人物,部众还是被收拢,成为了女真八旗所部。
明廷这是在分化瓦解呀!皇太极嗅到了浓浓的阴谋气息,而且,好象还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我娘好象就是叶赫纳拉氏哎!这个什么纳拉忠明岂不是和我有着亲戚关系,还是比较近的那种?
皇太极摸着下巴想了半晌,抬头叫道:“来人,召罗先生速速来见。”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呀!
皇太极紧皱着眉头,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
父汗肯定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毕竟消息情报来源匮乏之下,报纸是研究明廷动向的重要依据之一,李永芳等人不会疏漏。
按理说,父汗肯定也会猜想到是明廷在耍阴谋诡计。
阿敏之父是舒尔哈齐,是父汗的弟弟,被父汗幽禁而死,但阿敏未受牵连,依然是四大贝勒之一,统一旗军马。
连侄子都得不计前嫌而重用,何况是亲生儿子。这一点,皇太极是肯定的。
但父汗不在意,别人呢?难道不会以此为攻击自己的借口?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东江军行动,虎墩兔添乱
现在后金最有实力的便是四大贝勒,分别是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四贝勒皇太极。
莽古尔泰已经废废了,连骑马都困难,已经失去了继承汗位的资格。
二贝勒阿敏统领镶蓝旗,有兄弟济尔哈朗帮衬,战功卓著,也颇有野心。但从亲疏关系上看,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子,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希望。
大贝勒代善领正红、镶红二旗,还有儿子岳讬、硕讬、萨哈廉等能征惯战之辈,实力雄厚。
而且,多罗贝勒杜度自父亲褚英被杀后,便一直跟着代善,唯其马首是瞻。现在领正蓝旗,也算是代善的人。
皇太极本来努力表现,想争取把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归自己统辖,以壮大自己的实力。
但努尔哈赤把残破的正蓝旗交与杜度,把完整的镶白旗交给了小儿子多铎,并暂由其兄阿济格统率。
这样一来,汗位的竞争者就多出了一股新兴的势力。
大妃阿巴亥倚仗努尔哈赤的宠爱,为二儿子多尔衮争得了十五个牛录,大儿子阿济格和小儿子多铎则共有镶白旗。
但这股新兴势力有一个明显的弱点,就是年纪太小。最大的阿济格不到十八岁,最小的多铎则只有九岁,虽受努尔哈赤的喜爱,却难以服众。
皇太极呢,手中只有正白旗,资历上不靠前,战功也不是最大的,但对继承汗位谁不动心,他当然也不例外。
皇太极善于结交,与岳讬、萨哈廉、济尔哈朗等小贝勒关系密切。八旗中的一些高级将领,也很钦服他。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的态度。
有一次,努尔哈赤曾看似随意地问皇太极:“为何济尔哈朗、德格类、岳托等散朝后,都抛开自己的父兄,单单要送你四贝勒回府?”
这说明皇太极早早地就在培植自己的势力,连努尔哈赤都看出来了。看似随意的问话,其实也透露出努尔哈赤的警惕。
或许,这也就是努尔哈赤不给皇太极增加武力,而是把镶蓝旗给杜度,又把镶白旗交给了小儿子的原因吧!
皇太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有所收敛。但这个纳拉忠明一出来,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觉。
或许父汗不会被这种分化瓦解的小伎俩所骗,连舒尔哈齐被杀后,阿敏都未受牵连,依然升为四大贝勒之一,掌一旗人马,又何况皇太极这个亲儿子?
但其他汗位的竞争者能放过这个攻击的机会嘛,皇太极认为即便不是马上,隐患却长久存在,不知道何时爆发。
紧皱着眉头,皇太极在室内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明廷这个阴谋太损了,似乎有针对自己的意思。
还叶赫纳拉氏,还忠明,能不能起个更恶心的“死忠明”的名字,就象是让人吃了苍蝇般难受。
哪个王八蛋想出的计策,若是抓到你,定要亲手掐死你一个时辰,方解心头之恨。
皇太极脸上抽了两下,暗暗地发狠咬牙。
罗绣锦还未赶到,亲卫队长前来禀报,哨骑传来情报,东江军一部渡过鸭绿江,占领险山堡;镇江堡江面亦有明军活动,似有袭取之意。
皇太极想了想,挥手命令继续监视打探,却没有任何调兵出动的意思。
沿海加上沿江区域,实在是太过广阔,后金根本没有那么多兵力驻扎守卫。所以,近岸十里已尽皆弃守,只留少数哨骑刺探监视。
而皇太极和杜度分别驻守凤凰城和宽奠,也不是闻警即出。如果听到探报就出动,估计只能看见明军登船入海的背影,还不得折腾死啊!
按照后金制定的战术,就是等明军深入之后,利用几处内陆的驻兵,利用机动优势实施打击。
说白了,后金还是认为野战是自己的优势,且是明军难以追赶的。但实际上,明军正在努力地缩小差距,速度之快,将会出乎后金军的意料。
…………………
辽沈虽然已经是后金的统治中心,但建州依然是其不能放弃的地方。
因为,赫图阿拉城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努尔哈赤即汗位,建国号为金(史称后金),建元天命,定都于此。后迁都至辽阳后,尊赫图阿拉为兴京。
说白了,赫图阿拉城乃是后金的龙兴之地,无论是政治意义,还是心理上的原因,都不能弃之不顾。
东江本部显然是看到了这一点,也从毛承禄的长途奔袭中得到了经验,开始不断地沿鸭绿江向北运动,吸引并牵制了杜度所部的注意力。
而险山堡的占领,则是一次试探性的行动。从辽西明军的推进中学到了经验,东江军的真实目的是镇江堡。
尽管镇江堡已经被拆毁,可就象锦州和大凌河城一样,在得到了一批新式火炮和武学炮兵军官的支援后,毛文龙亲率一协人马突然趁夜登岸,占据了镇江堡。
如果建奴前来进攻,坚守镇江堡的重任就交到副将陈继盛手上,驻军定为三千,亦将是厮杀到底、绝不退缩的死兵。
现在的东江镇已经扩编完毕,一协人马达到了八千。
再加上镇江堡本就不大,八千人昼夜施工,只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便构筑完成了环堡野战工事。并且,向堡内运进了充足的弹药物资和武器装备。
工作完成后,眼见建奴并未出动,毛文龙又指挥官兵构筑了一条环形的靠江工事。
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这条呈半环形的靠江工事,被称为却月大阵。
没错,以壕沟胸墙取代战车,以掷弹车、燧发枪代替强弓硬弩,背后还有江上水师的火力助战,就是模仿的刘裕大破魏军骑兵的却月阵。
却月阵与镇江堡的环形工事最近处相距不过二里地,可用火炮互相支援,成为兵书上常说的“犄角之势”。
对于镇江堡,甚至是镇江地区的执念,使毛文龙终于下定决心,敢于和建奴进行一场面对面的攻杀较量。
“建奴尽弃江边十里之地,连镇江堡亦是不守,恐怕不会出动进攻。”陈继盛倒是想在镇江堡保卫战中建立功绩,比不上宁远之胜,也让建奴头破血流。
毛文龙举着望远镜四下瞭望,半晌才放下,说道:“他若不攻,咱们就继续扩大占领区域,把这夹江而守的阵势建得牢不可破。”
苟真怀放下望远镜,指着前方说道:“建奴的哨骑讨厌,待到晚上,派人前出埋伏,明日白天再来,让他们知道厉害。”
“此计甚是高明。”毛文龙微笑颌首,表示同意。
苟真怀笑了笑,说道:“新晋建州指挥使纳拉忠明在铁山驻跸的消息,应该很快被建奴所知吧?”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建奴未必会重视,也未必会轻举妄动。”
“来不来杀纳拉忠明不重要。”苟真怀冷笑了一声,说道:“让建奴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越多越好。”
“朝廷——”陈继盛迟疑着说道:“此举未必有用,倒是多了些麻烦。”
毛文龙也觉得多余,眼见老伙计代他说出来,感激地看了陈继盛一眼。
“不过是派了百多士兵保护他,也算不上是什么麻烦。”苟真怀淡淡一笑,说道:“目前看不出作用,也只是短期而已。日后嘛,或有大用,出乎我等意料。”
毛文龙以目示意陈继盛不可再问,转而开口说起了防御之事,算是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苟真怀其实也不是全了解,但他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自然要极力说明其用处甚大,不敢稍有怀疑。
就目前的形势,按苟真怀的估计,至多两年,只要朝廷能保障饷粮武器弹药,平辽是有很大把握的。至于为什么要弄出个纳拉忠明,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多余。
别看后金依然占据着大半辽东,但大片的地盘已经成为负担。实在是兵力有限,难以切实控制。
依照当时辽东的产出,就是不打仗,光是围困封锁,也能把后金熬得筋疲力尽。
当然,皇帝已经说了,天灾大难将临,平辽的时间表最多也就三年。所以,光耗是肯定不行的。
“野战还是要靠车阵。”陈继盛的话打断了苟真怀的思绪,“孔有德、张盘他们就凭此击败过建奴,戚大帅也有成法可依。”
毛文龙捋着胡须,若有所思地说道:“光是车阵恐怕还不够,骑兵必不可少。”
苟真怀没吭声,朝廷倒是给东江军拔调了不少战马,也组建了骑马火枪兵。但毛文龙所说的骑兵,显然不是指这种。
骑马砍杀嘛,要能和建奴对阵的话,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训练出来的。或许,蒙古诸部能够助一臂之力。
随着辽西明军的推进,虎墩兔也要率部东返,并想将义县作为领取抚赏银,并开马市的地方。
朝廷对此还没有明确的答复,苟真怀觉得是个好事儿。联蒙抗金是朝廷既定的战略,察哈尔部东归,对后金也能造成不少的压力吧?
而且,察哈尔部占据义县以北的地区,不是等于替明军防备了锦州、大凌河的侧翼,省去了不少东进的顾虑?
……………………
思维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大相径庭。
熊廷弼对于察哈尔部东返也抱支持的态度,他当然不会预料到,虎墩兔不是盯着后金,而是喀尔喀部,要为实现统一蒙古诸部的梦想而奋斗。
能一下看穿虎墩兔的心思,并预料到之后的结果,也只有皇帝朱由校能做到。他迟迟不予答复,也是顾虑重重,想找出一个规避的办法。
历史上,后金在孙承宗主政辽东后似乎是消停了数年。
可实际上,后金数次征伐喀尔喀部,得到了大批的牛羊,并在虎墩兔的神助攻下,彻底消灭了亲明的喀尔喀诸部,稳定了后方。
而现在明军的不断行动,牵制住了后金的兵力,使其难以抽出手来打击喀尔喀部。
察哈尔部的再度东移,很可能破坏目前的形势。或者使喀尔喀部内乱,部众投向后金;或者不敢与后金争锋,导致义县出现缺口,威胁到锦州和大凌河的侧翼。
别以为虎墩兔有着统一蒙古的雄心壮志,便是个硬汉子。历史上,对后金他可是色厉内荏,连派兵增援遭到后金打击的喀尔喀部都做不到。
所以,寄希望于察哈部成为辽西明军的屏障,根本就是不靠谱的事情。在和后金的作战中,连喀尔喀部都比虎墩兔强。
朱由校更深一层的打算,并不是奢望喀尔喀部能够与后金硬刚,而是希望在明军的配合下,与喀尔喀部联手,打击亲后金的科尔沁部。
夜色已深,朱由校还未想到万全之策。心中烦闷,索性走出暖阁,在星光下漫步静心。
不知不觉,朱由校已经走到了乾清门西侧的军机处。
屋内烛光明亮,偶尔有人影在窗前闪过,显是在忙碌着工作。
“今天是哪位阁老当值?”朱由校随意地开口问道。
王体乾立刻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皇爷,乃是孙阁部当值。”
孙老师啊,一把年纪了,还得值夜班。
朱由校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一个年轻的承旨捧着文件匆匆而出,被王体乾尖着嗓子叫了一声,才没撞到皇帝身上。
“万岁恕罪。”承旨吓了一跳,赶忙跪倒请罪。
“起来吧!”朱由校语气平缓,虚抬了下手,“去忙你的,朕看看孙师。”
此时,里间屋的孙承宗已被惊动,起身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承旨官。
朱由校抢上一步,未待孙承宗施完全礼,便开口说道:“孙师免礼。尔等也平身吧!”
“万岁还未休息?”孙承宗坚持施了半礼,伸手把皇帝往里让,“可是有要紧的政事处理?”
朱由校笑了笑,走进里间屋坐下,伸手示意孙老师也落座。看着桌案上厚厚的一堆文件,不由得慨叹一声,“孙师偌大年纪,在军机处当值,着实辛苦了。”
孙承宗拱手道:“微臣年岁大了些,倒是不用睡太多觉。辛苦二字,实是万岁谬赞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抬眼注视着墙上挂的辽东地图,半晌才缓缓说道:“虎墩兔欲东返,改义县为马市,朕委实难决啊!”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假报纸的作用吧?
看着眼前显出些郁闷愁怅的年轻皇帝的脸,孙承宗心中暗自叹息。
皇帝年幼便接过了一个烂摊子,辽东建奴猖獗,经过萨尔浒、辽沈之战后,已据有大半个辽东。
辽西熊廷弼屡次沉浮,依然被王化贞架空,经略和巡抚不和,广宁前线已是隐患重重。
而朝堂上党争激烈,官员们互相攻讦,全不以国家大事为重,只顾党同伐异。更有道貌岸然者,满口仁义道德,行为却贪婪无耻,连军需物资都敢以漂没之名中饱私嚢。
东林一派更凭拥立之功把持朝堂,六部九卿差不多尽为东林,借廷议而掣皇权,处处插手官员任用,尤以辽东经抚之和表现得更为龌蹉。
这些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孙承宗的警惕,对于东林党的慷慨正义,他也是深表赞同。
当然,这也有情可原,孙承宗当时并未身处要职,虽然贵为帝师,却只是个左庶子,并不透彻了解大明的具体情况。
待到广宁战事爆发,皇帝不动声色地连下中旨,秘密调动各处人马,更是动用厂卫,拿下王化贞,给予熊廷弼独断之权。
对于皇帝违反朝堂常规的作法,孙承宗当时也是不赞同的。但事实证明,皇帝的事急从权挽救了广宁,第一次挫败了建奴,打击了建奴屡战屡胜的气势。
数万官兵,数十万辽民,因为皇帝的独断专行而得以保全。几十万石的粮豆,不可计数的物资,没有成为建奴的缴获,成为其继续壮大的资本。
孙承宗在事后的战报中,也不得不承认皇帝挽救了辽东危局,使战局没有糜烂而不可收拾。
接下来,皇帝因广宁大胜而增强了底气,似乎也看透了朝堂上东林官员的本质——平常慷慨激昂,临时却无一策。
借着追究王化贞的责任,一批攻讦熊廷弼的文官被驱逐;借着李三才的贪渎案,又是大批东林官员被清理。
重用厂卫,不循常规,少年皇帝不惧流言,不畏清议,等于是赤膊上阵,亲自与文官集团展开争斗。
皇权的威力确实无可抵挡,只要皇帝下定决心,不畏污名,文官集团在重压下根本无还手之力。
孙承宗震惊之后,也重新审视自己的这个学生。不得不说,少年皇帝的所作所为,颇有太祖、成祖的遗风。
等到孙承宗被重用,成为兵部尚书,入阁参政,他才发现大明的兵政之弊,有多么触目惊心,大明的财政又有多么捉襟见肘。
连饷粮都难以保证,又如何能让前线官兵拼命作战,争取胜利?
接任兵部尚书的几个月,是孙承宗最为忙碌和焦虑的时间。辽东战事,奢安叛乱,需要钱粮物资、武器装备的文书不断,都需要他筹措安排。
可户部没钱,就是没钱。孙承宗知道财政有些不敷,但没想到会这般窘迫。
这就是大明?有着亿万子民,有着无边土地,勋贵、官员、生员、士绅、商贾个个过得滋润无比,藩属国敬仰朝觐的天朝上国?
内帑!少年皇帝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私房钱,打胜仗的赏银,足额的军饷,充足的粮草物资,还有几乎等于重建的兵器火药局,全部予以解决……
孙承宗看着青年皇帝微皱的愁眉,强自收起了复杂的思绪,拱手道:“万岁勿忧,以微臣之见,察哈尔部东移,也未必会有太大的影响。”
朱由校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静等着孙老师给他分析解惑。
“东虏固然要灭,西虏自相残杀,于我大明也甚为有利。依辽东现在的形势,察哈尔部若逼迫其他诸部,如喀尔喀,他们势穷投奔,是选大明,还是选东虏……”
孙承宗看来是有过研究,并且是本着大明人的思维,建奴叛明该灭,蒙古诸部也不是大明真正的朋友。
朱由校眨着眼睛耐心听着,孙承宗是当时大多数明人的想法。就象历史上,崇祯趁着草原遇天灾,断绝市赏和马市,要饿死蒙古诸部一样一样的。
按理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大明与蒙古诸部战和不定,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朱由校并不认同,要是靠饿就能使蒙古诸部臣服。那北方游牧民族也不会在上千年的时间里,始终是中原王朝的敌人了。
如果察哈尔部打垮了亲明的喀尔喀,则使辽东的明军少了个盟友。而虎墩兔却不敢与后金作战,不能助明军一臂之力。
更关键的是,朱由校要集中力量剿灭建奴,不想武力干涉虎墩兔的行动。如果察哈尔部东移,与喀尔喀部发生冲突,明军就将处于两难的境地。
“……辽镇东进,东虏不敢出击,可见两次挫败后实力大损,物资匮乏。再加上辽南、东江本部的压迫,抽调不出足够的兵力抵挡。他们或许还认为我军不敢贸然光复广宁,或许等着我军补给线拉长,再施以突然袭击……”
建奴好象,大概,或者还有别的顾虑,朱由校垂下眼帘,隐约觉得并不象孙老师说得那么简单。
按照目前辽镇的力量,一下子推进到广宁,并不是很把握。熊廷弼比较稳健地先占右屯卫,稳固之后再伺机光复广宁,朱由校也是同意的。
孙老师还在说着,意思是趁察哈尔部与喀尔喀部交兵,趁机收拢蒙古部众,并使其归化,从而壮大满桂所率领的归化骑兵营。
朱由校耳朵听着,心里却在搜寻着刚刚隐然冒出的疑惑。猛然间,他的眼睛瞪大了,终于想到了那种可能。
假报纸啊,编出调动九边精锐入辽参战的消息,建奴应该看到了吧?这可是重大的军事行动,建奴不会是被吓住了,不敢轻举妄动吧?
朱由校眯起了眼睛,越想越是大有可能。边关封锁得这么严密,建奴获取情报的渠道很少很少……
王体乾上前给皇帝和孙帝师续上茶水,打断了帝师的讲述,以及皇帝的思绪。
朱由校喝了口茶水,思路已经清晰起来,觉得自己的判断差不多是正确的。这样的话,也许就有办法,尽管不敢保证绝对成功。
孙老师也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了两口,再抬头时,发现皇帝的脸色已经晴朗起来。
难道是自己的解说起到了效果,皇帝已经有了主意,不再为此而发愁了?
孙老师还未开口,朱由校已经起身,笑着说道:“孙师当值,也不必如此辛苦。有些不急的政事,压一压也无妨的。”
孙老师赶忙站起,拱手道:“微臣精力尚好,也不习惯于把工作压下,让别人劳累。”
朱由校有些无奈,转头对王体乾吩咐道:“把朝鲜使臣献上的人参给孙师拿来。”
王体乾恭谨地答应着,在前引路,朱由校转身出了值房。
孙承宗送了出来,躬身敬候,直到皇帝走远,连宫人持的宫灯也微不可见,方才回转。
对于皇帝的心智,孙老师这一年多来已经看得清楚。虽有操切的一面,但多数时候都表现得沉着镇定。
特别是对目前的两场战事,更是表现出了超过年龄的沉稳。也正是这种不急不躁,进退合宜,使得辽东和西南的形势在向明军倾斜。
当然,孙承宗对于皇帝重用厂卫力量,打击官员、士绅、地主、生员等,还是有些意见的。
虽然是财政窘迫,皇帝利用这种手段敛财也是为了战事,可到底是坏了传统和规矩,名声肯定会受到影响。
一代名君,又何必污了声名。或者手段隐秘些,或者让人顶缸,都是选择嘛!这帝王的心术和手段,皇帝应该懂啊?
孙承宗回到屋内想了一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又提笔在手,开始处理政事。
…………………
朱由校回到乾清宫,立刻给熊廷弼写了密信,要他尽快兵发广宁。
未必是马上就重兵出动,可能只是数千骑兵。但一定要做出试探,或者说是让建奴看到明军推进到广宁的意图。
虎墩兔既然要在义县领取抚赏银和开马市,朱由校认为是无法制止的。疯牛病犯了,兽医也没办法。
但明军可以推进到广宁,依然保持与喀尔喀部的接触和联络。也就是说,还是具备两家联手,打击科尔沁部的可能。
同时,虎墩兔若对喀尔喀部动手,明军接收喀尔喀部也没有阻碍。
朱由校还让熊廷弼把满桂和归化骑兵调到广宁北部,并吸收喀尔喀所部的牧民,充当震慑虎墩兔的一股力量。
建奴多半被假报纸上的消息给吓住了,朱由校虽然这样判断,可也不敢十分确定。
但辽镇继续东进,从时间上看,正好能够策应刘爱塔的反正行动。
反过来,刘爱塔的反正,也将使建奴手足忙乱,难以集中力量对东进广宁的明军发动进攻。
朱由校沉吟片刻,又把策反刘爱塔的事情补充上去。他是相信熊廷弼的,虽然有熊大嘴巴之称,这种绝秘的事情,相信熊廷弼不会透露。
可如果不说清楚,熊廷弼对于向广宁推进,肯定会有疑虑。明白了辽南将有剧变,熊廷弼自然会做出更好的布置。
终于算是解开了纠结和郁闷,朱由校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又坐在那里想了想,挥手让旁边侍候的李成成去歇息,他命宫人摆驾去王良妃宫中就寢。
有些心烦意乱,竟然忘了晚上说好去尝尝王良妃的新手艺。朱由校看了看满天的星斗,苦笑了一下,觉得王良妃肯定很失望地躺下睡了。
宫灯一路伴行,直到王良妃的东宫,令朱由校有些意外的是里面还亮着灯火。
而且,王良妃很快就迎了出来,在宫外施礼接驾。
“爱妃平身吧!”朱由校心中有些感动,这是一直在等着他呀,上前亲手扶起王良妃,牵着一同向殿内走去。
王良妃脸上没有一丝埋怨之色,却是惊喜和欢欣。皇爷来晚了,可还记着过来,说明在皇爷心里,自己还是满重要的。
“万岁。”王良妃进殿便挽着朱由校的胳臂,亲热地问道:“臣妾给您热一下饭菜,您尝上一口就好。”
感觉到王良妃偎靠过来的身体,朱由校笑了。王良妃坚持锻炼,已经收到了效果,身子壮实多了,顶过来象辆小车。
嗯,还有那个深蹲,相当厉害。
朱由校咽了口唾沫,笑道:“朕不饿,明天早上再品尝爱妃的手艺,还是洗漱一下早点安歇吧!”
王良妃脸上似乎红了一下,转头吩咐宫人准备香汤,服侍皇帝洗浴。
朱由校搂着爱妃的纤腰坐在床榻上,手指托着她的下巴,四目凝视,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四个媳妇儿呀,只剩下两个能用了。
朱由校凑过去亲了一口,觉得作为九五至尊,连大户人家的三妻四妾都不如,出门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嗯,收集七个,召唤神龙。许个愿望,就天下太平……
在温暖的香汤拥泡下,朱由校缓缓闭上眼睛,上下其手,享受着令人兴奋的嫩滑肌肤,喷到耳际的是女人的香喘气息。
………………
夜色深沉,远在千里之外的复州城却是笼罩在云遮星月的阴暗之中。
总兵府,书房内,刘兴祚和回来报信儿的三弟刘兴仁正对面而坐,听着刘兴仁的汇报。
“王丙已死,暴病而亡,全无异样。”刘兴仁简单地说着,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在古代,暴病而亡算不上多稀奇。
身上无伤,没有中毒的痕迹,那时候也没有什么解剖尸检、死亡证明啥的,嘎吧一下死了,多数会归结到自身的隐疾。
刘兴祚点了点头,也佩服镇抚司锦衣卫的手段。人不是在总兵府死的,而是曹正华带人潜入王丙府内暗杀的。
当然,这少不了刘兴祚、刘兴仁和金生魁的配合接应。消除了这个隐患,也顿时让刘兴祚兄弟轻松起来。
刘兴祚突然眉头一皱,伸手指了指外面,和刘兴仁同时站起身。
房门敲响,间隔有些特点,刘兴祚松了口气,知道是金生魁引着曹正华回来了,赶忙伸手打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