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字卷 第七十六节 魅惑人心
“真的?”冯紫英脑中急速思索,一边却漫声道:“凤姐儿你可真的如此薄情冷性?”
王熙凤被冯紫英的先发制人给压得一窒,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回味冯紫英话语里隐藏的深意,冯紫英却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权宜之计,若是不能拿出足够说服力的话语来,这女人肯定会越发起疑。
“凤姐儿,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王熙凤一愣,下意识的摇摇头。
冯紫英却没有理睬对方,一只手虎口张开,轻轻卡住对方的下颌双颊,抬起:“你可能没有太多印象了,不过我却印象深刻,……”
王熙凤心中一颤。
“……,从临清回来之后那第一面,我见到你便坐在老祖宗身畔,我记得很清楚,你身上穿的是镂金百蝶穿花打红洋缎窄银袄,下边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腰间还系着一块玉佩,应该是比目双鱼玫瑰佩吧?豆绿色儿的,我印象极深。”
冯紫英悠悠地道:“……,你那头上插着的钗子,五凤朝阳,耀眼夺目,别人戴着,只怕就是妖艳媚俗,但是你带着那就是妖而不媚,熠熠生辉,我喜欢,……,那件石青色的刻丝银鼠褂呢?这两年我却没见你穿了,……”
冯紫英一字一句,犹如破甲锤一般轻而易举的就把王熙凤心中块垒给击打得粉碎,豁然敞开,一股子热意从下至上贯穿全身,酥麻中带着某种说不出舒畅,暖融融,晕乎乎,……
“铿哥儿,几年前的事情了,你那时才多大,为何……”王熙凤呼吸粗重,双颊似火,眉目生春,死死盯着冯紫英。
冯紫英坦然对视:“凤姐儿,你说呢?年龄大小有影响么?我那时便认定了,这个女人天生就是为我而生的,我一定要得到她,……”
轰的一声如洪水破堤,将王熙凤心中一切担心、忧惧、疑虑涤荡一空,只剩下一股子火热滚烫的情意在胸中来回奔涌。
“可是,……”
“我知道,你是有夫之妇,但是没关系,我可以等,琏二哥不珍惜你,我作为朋友,没有太多的劝诫,只是由他去,而且我以为琏二哥也配不上你,或者说,不适合你,但我也可以扪心无愧地说,我和琏二哥相交几年,作为朋友,我没在其中做任何煽风点火挑破离间之事,我只是没有多劝,因为我内心有某种期盼,而这份期盼最终成真,请原谅我这份自私,……”
冯紫英的大气堂皇,坦率直爽,让王熙凤全身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美眸中满是夹杂了浓不可解的情意和泪水,垂落下来,只把那颊边胭脂都湿润不少。
“铿哥儿,我……”王熙凤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么久来的种种煎熬和忧惧,使得她一直怀疑眼前这个已经得到了自己身子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但是今日这一番言语,瞬间就将她的一切担心疑虑彻底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便是无尽的情意和渴望。
再无多余的话语,王熙凤美眸中异彩爆闪,殷红如血的唇瓣芬芳轻吐,鼻息咻咻,那份期盼,那份渴望,那份痴恋,……
此情此景,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头重重向下一压,吚吚呜呜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无比热情的拥抱,仿佛要将对方的身体每一处镶嵌入自己的身体中,……
便是那一日百般缠绵,冯紫英也没能如今日这般被对方毫无保留的奉上了火热的樱唇,那份汹涌而来的情意,任谁都能清晰感受到。
绣袄,汗巾,长裙,肚兜,纷纷扬扬,如天女散花,……
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偎人恁,娇波频溜。鸳衾谩展,浪翻红绉。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
……,梅萼露,胭脂檀口,……
拼却一生休,尽君一日欢。
平儿忍不住用有些凉意的手捂住发烫的脸,悄悄站在内院门上,透过内院门向外看。
她叮嘱了宝祥去外院大门上守着,就是想要避免这种尴尬情形,好在宝祥这孩子还算听话,从内院门缝隙能看到宝祥就老老实实守在外院门上,双手抄在袖笼里,跺着脚,一边儿向外边巷子里打量。
厢房里传来的声音太大了,为了防止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太大,平儿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到香坊门口把门拉紧一些,走到门口时,却又忍不住鬼使神差地透过那门缝隙一瞥,差点儿把平儿吓瘫软在门槛上。
伴随着阵阵不可描述的声音,只见那莲足如玉,摇曳生波,……
只看得平儿心惊胆战,拼尽全身力气小心把门拉紧,这才悄然拔足离开,便是现在平儿脑海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场景仍然让她酥然欲醺。
奶奶来时还气势汹汹,说要和冯大爷好生掰扯掰扯,谈一谈这大老爷和冯大爷之间可能合作的营生,怎么这才没几下子就掰扯到炕上去了,还弄得这般大呼小叫,不堪入耳。
……
厢房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然后就是一阵低不可闻的呢喃细语,在没有喊自己之前,平儿知道自己是不该过去的,老老实实地守在内院门口。
这院子还是小了点一点儿,虽然是内外两重院子,但是内院正房和东西厢房间距太小,根本就起不到隔音效果,也幸亏外院稍微大一些,但是若是谁在在内外院之间的隔墙或者门上侧耳一听,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绝对是清晰可闻。
不是说这是原来冯大爷原来金屋藏娇安置珍大奶奶两个妹妹的地方么?冯大爷也不怕和二尤欢好时候被人家听墙角?
想到这里平儿突然间发现自己怎么会去想这些无聊的问题,难道说就因为觉得自己和奶奶有了依靠,想着自己迟早要成为冯大爷的枕边人就有些不知羞了?
忍不住捂住脸颊,让手上的凉意冷静一下自己浮想联翩的思绪,平儿猛然间又想起好像二奶奶这几日正是最容易受孕的时间,先前还口口声声说只说正事儿,没想到……
想到这里平儿也不禁有些着忙,若是这一发而中那可真的就棘手了,这时候要避孕就要麻烦许多。
厢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屋里的炭盆让整个房间里都还算暖和,再加上这一番“赤膊鏖战”,两人身上的汗津津的,只能随便拉扯一条被褥遮掩着。
冯紫英进入贤者时间,而王熙凤却已经渐渐恢复了清明理智。
丰软柔绵的身子紧贴着,虽说进入贤者时间,冯紫英还是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铿哥儿,你明日便要回永平府,今日却还要进府,既不进园子见宝丫头和林丫头,也不和二老爷见面打招呼,却和大老爷这一谈一个多时辰,还一起吃酒,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王熙凤尚未完全从余韵中恢复过来,潮红的面庞,额际湿润的发梢,还有有些发腻的声音,加上迷离慵懒的眼神,无一不在勾动着冯紫英的神经。
“怎么,赦世伯和我吃顿酒也能引起大家的关注?”冯紫英手探入被褥中捏了一把,入手腻滑丰润,收回手有余香。
“你现在可不是得了,是京师城中大红人,这茶楼戏院,哪一个地方没有人谈论迁安之战和你赴蒙古人鸿门宴的故事?”王熙凤丹凤眼迷离慵懒中透露出几分兴奋,显然也是很为这个和自己欢好过的男人有如此名声感到得意骄傲。
“那又如何?不过是些虚名,等一些日子便自然冷下来了,现在也就是蒙古人还没有完全退去,凤姐儿,你信不信,等到明春,便再没有人记得这些了。”冯紫英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我是永平府同知,做好自己的本份儿就好,其他我也没有太大兴趣去掺和。”
“所以你就让大老爷来替你操持?”王熙凤猛然撑起身体来,目光灼灼,盯着冯紫英。
冯紫英报之以目光灼灼,不过却是落在王熙凤胸前,“操持什么?”
王熙凤这才意识到自己动作过大,惊叫一声,迅即拉起被褥遮住,然后寻找肚兜,却不知道被冯紫英扔到哪里去了,索性也就不找了,却依然不依不饶地道:“操持什么?这还用问么?还给我打哑谜?怎么,大老爷打算把二丫头许给你当妾?”
冯紫英赶紧摇头:“没这事儿,凤姐儿你可别瞎说。”
“哼,有贼心没贼胆,以前贾琏不就和你说过么?你若是真对二丫头有意,未必不能让大老爷点头。”王熙凤撇了撇嘴:“我也懒得管你那些破事儿,只问你和大老爷是不是商计京中被俘武勋的赎回之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冯紫英还得要吊一吊这女人胃口,一谈及这些事情,王熙凤可是比谁都精明,而且情分和利益可是分得清清楚楚。
“如果是,那大老爷做得,我也做得,而且我可以保证我比他做得更好更周到更稳妥。”王熙凤一只手提着被褥掩着胸脯,一边坐起身来,那光滑如玉的香肩,粉雕玉琢的胳膊,加上蓬乱的满头乌发,真真魅惑人心。
庚字卷 第七十七节 凤姐儿的心声(求保底月票!)
“哟呵,这么有把握?”冯紫英并不为所动,手指挑起对方丰润光洁的下颌,淡淡地道:“贾赦是一品将军,未来荣国府继承人,可以利用荣国公的名声来作保,京中武勋也愿意相信他,自然可以通过他来作这桩事情,可是你呢?你一介妇人,内无底蕴,外不能出头露面,如何来做这桩营生?”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话并没有让王熙凤气恼,相反,她觉得冯紫英能把她等同于贾赦的身份来看待,更让她感到高兴,起码冯紫英并没有一口将她拒之门外。
而且在这些事情上,她也不愿意用儿女私情来捆绑谁,她深知在这些事情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凭感情用事,那样的冯紫英也在仕途上就走不远。
“铿哥儿,你未免太高看大老爷,也太小看我了。”王熙凤傲然道。
“哦,说来听听。”冯紫英也不介意,很平静地道:“若是能说服我,我也不吝给凤姐儿你这样一个机会,嗯,或许你已经在考虑要为日后离开荣国府做准备了?”
王熙凤一怔之后,想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你若是不说,我倒是一时半会儿没考虑到,但是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还真不能失去这样一个机会了,贾琏日后要带着他的妾室和妾生子回来,甚至可能在扬州娶妻回来,我当然不可能再在贾家呆下去,我也不瞒你铿哥儿,我现在手里还有些家底儿,但是我这一出去,只怕就如无根浮萍,再无落足之处,我和平儿两个人日后生老病死都得要靠自己,我若是不早些做准备,难道还真的只能靠着你铿哥儿不成?”
“怎么,靠着我又有什么不对了?”冯紫英也不在意,语气里似乎还多了几分轻松,“是觉得我养不起你们主仆俩,还是你觉得靠着我心里不踏实,我这个人不可靠?”
“铿哥儿,我这个人性子你是知晓的,如果可以,我宁肯靠我自己,当然我也希望能有一个男人作为依靠,这样我也可以不至于那么瞻前顾后。”王熙凤柳叶吊梢眉多了几分凛冽之意。
“不过铿哥儿,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而且还是三房,我和平儿日后算什么?总不能厚颜无耻地和宝丫头、林丫头去争个什么,或者膈应她们吧?这等事情我王熙凤也做不出来,那要想自家独立门户,总得要有充裕一些的本钱才行不是?铿哥儿你我好歹也算是恩爱一场,同等情况下与我一番好处,不为过吧?”
冯紫英看着王熙凤看似满不在乎,却也还有些说不出凄婉,心里也有些感触:“凤姐儿,我还是那句话,我能给你的,都可以给你,当然你也清楚,有些东西,我没法给你,这是我欠你的,但冯紫英这个人如何,我相信你凤姐儿和平儿心里都有数,无论什么状况下,我冯紫英始终是你们最后的依靠,始终为你们留着一扇门!”
王熙凤目光在冯紫英脸上逡巡良久,最后噗嗤一笑:“好,不愧是我王熙凤看中的男人,纵然此生不能做夫妻,但是也不枉恩爱一场,行,我记住了,若是我和平儿真的走投无路了,自然也还要投到你门下庇护的,但在此之前,我还是更希望靠我自己来闯荡一番。”
冯紫英点点头:“你有这个心也不是坏事,不过你觉得你哪一点儿比贾赦强?”
王熙凤表情也严肃起来,只不过一手扯着被褥掩胸,**的香肩和宛如玉屏风的裸背若隐若现,还是让冯紫英内心有些喜感。
“我比贾赦强的地方可多了去。”王熙凤毫不客气:“首先我是王家嫡女,贾家这么些年来其实和武勋,尤其是军中武勋联系并不多了,看看他们在京营里,在周围的卫所里,有哪一个是贾家子弟,堂堂四王八公身份的武勋,居然沦落到没有一个子弟在军中,这不滑稽么?可王家呢?我舅舅是登莱总督,还有几个王家子弟在其他边镇军中,山西镇副总兵王澎便是我不出五服的堂兄,这等情形,贾家有么?”
“这一点我承认,但是你是女子,便是王氏女子,你又如何来联络或者说体现出王氏一族的影响力呢?王总督可是远在湖广,而你说这个王澍远在太原,也远水解不了近渴吧?”冯紫英回应道:“贾赦这段时间可是马不停蹄,四处奔波,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卖力。”
“我也可以有人来替我做这事儿,不会比他差。”王熙凤语气很肯定。
“你兄长?”冯紫英眯缝起眼睛,若是王熙凤那兄长王仁,他可真看不上,现在王仁就在京中,但是却是住在王子腾家中,混吃赖喝,这等人物根基也没有,要想做这事儿,难。
王氏是三兄弟两姊妹,王熙凤父亲是老大,但早逝,王子腾老二,其次就是王夫人和薛姨妈,然后再是王子胜。
王熙凤只有一个兄长王仁,但是却是一介庸人。
“不,我叔父,王子胜。”王熙凤顿了一顿,“我小叔父虽然无法和二叔父相比,但是他好歹也是王氏嫡子,而且京中都知道王家和他,我也知道我小叔父算不上多么精明能干,但是他也是在京中土生土长,而且也还有一个四品将军虚衔挂着,和京中武勋们多有交道,而且他性子也还算踏实,若是用他去跑跑腿,我想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王子胜冯紫英也有些印象,如王熙凤所言,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武勋之后,与王子腾是天壤之别,不过的确要说用来跑跑腿,也还是能够胜任。
想了一想,冯紫英还是道:“可具体联络、协调和商计,王子胜怕是难以胜任吧,还得要你来才行。”
“铿哥儿,你好像忘了,这些被蒙古人俘虏的许多都是家中的当家人,现在最着急的应该是他们的嫡妻嫡子们,反倒是那些家中兄弟怎么想还不好说呢。”王熙凤语气越发兴奋,“而这些人其中我不少都认识,而且还可以通过她们了解和接触到更多身处同样困境的人,铿哥儿,你觉得我是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这劣势竟然被她说成了优势,但是还得要承认这番说辞不无道理。
当然不可能是每个家庭都是如此,但只要有一部分,对于王熙凤来说都足够了,几百号将佐,无论是贾赦还是王熙凤都没有指望自己一家就能把这个活儿给包圆了,到最后都还得要多家合作才能真正实现目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放下手指,身子微微往下蜷缩了一些,让自己能够更舒服的靠在床头,“凤姐儿,不得不说你倒是思考过许久了啊。贾赦并不比王子胜强,甚至王子胜某些方面还要强于贾赦,不过王子胜是否愿意去做这桩事儿呢?”
“这是我的事儿,我自然能安排好。”王熙凤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撑起半天之后,又重新缩了回去,这家伙像牲口一样,一上身便是捣腾不歇停,弄得自己也像一个**荡妇,只知道百般逢迎。
见王熙凤蹙着眉这般模样,倒是真的让冯紫英都有些佩服了,“好,那便说定,届时我会安排人,……”
敲定了大事儿,王熙凤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望向冯紫英里的目光更加炽热。
拍了拍被褥里凤姐儿的肥臀,冯紫英也不多说,就这样和对方依偎着,似乎就在享受这份难得的温存余韵。
“平儿!”冯紫英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留得太久,虽然再是不舍,但是来日方长,倒也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般猴急。
“嘎吱”一声,一张娇羞无限红霞扑面的女子出现在厢房门外,冯紫英这才想起,先前“鏖战”甚至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也幸亏有个忠平儿守在外边,这等丫鬟又去哪里找?
“爷,奶奶,……”
“在外院里去烧些热水,替你家奶奶好好擦拭一下,莫要受凉伤了身子,……”
……
尤老娘一直在巷口徘徊。
看见宝祥带着马车进去,但尤老娘没敢跟进去,她也只是有些好奇,自家姑爷究竟看上了哪家妇人?
若是未婚的,以冯紫英这般人才,便是做妾的也是心甘情愿的居多,只有那些已为人妇的女子才会这般隐秘而惧怕。
正是这等八卦之心才让尤老娘看看究竟是谁。
不过马车一直没出来,尤老娘小心翼翼地溜回到门口不远处,她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就是纯粹想多打探些情况,万一日后自己两个女儿能够用得上这些方面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那也是一件好事。
越是神秘,越是说明这个女人的身份不寻常,若是真的要和姑爷勾搭上了,日后冯家这内院里的故事还会丰富多彩几倍,就看冯紫英如何处置应对了。
正是这种迫切心情,尤老娘才想要好好看看这女人究竟是谁,如果真是一个妇人,那冯姑爷恐怕需要掂量一下了。
庚字卷 第七十八节 归宿(第一更求月票!)
应该说尤老娘一片心是好的,她的想法也很简单。
现在冯紫英身份非比寻常,自己两个女儿已经是对方正经八百抬入府的侍妾,身份已定,这对于两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孩子来说,简直是无上的荣耀了,为此尤老娘没少向外炫耀,就连跟着她的张妈也是百般夸赞她把女儿管得好,才能让冯大爷瞧上纳入府中为妾。
正如尤老娘自己所言,也幸亏她把两个女儿管得甚严,哪怕是三姐儿自幼习武,她也要求二女一定要洁身自重,千万不能在外边儿有闲话传出来,到那时候要找个好人家就更难了。
没想到三姐儿因缘巧合还遇上了冯大爷,冯大爷还挺喜欢二姐儿和三姐儿这种模样。
尤老娘很清楚传统一些的大户人家是绝对不会接受二姐儿和三姐儿这种带有明显胡人血统的模样,即便是感兴趣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尝个鲜,事后提起裤子就可能不认账,绝不可能带回家中。
可冯大爷还真的就说到做到,还真的把二姐儿三姐儿抬回冯府了,也幸亏二姐儿三姐儿葳蕤自珍,身子都是干净的,都还是黄花闺女,否则二女也不可能有进府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尤老娘在断定不会是未婚女子而是妇人之后剩下的也就是好奇和担心。
好奇是究竟哪家妇人能把冯姑爷给迷住,担心是冯姑爷被这些说不定练就一身床上功夫的狐媚子给沾上身就难得脱身,日后闹出事端来,也对冯姑爷不利。
她可真心是把冯紫英当作自己和两个女儿日后的依靠,替冯紫英这个姑爷担心。
马车一直没有出来,尤老娘琢磨了一下,看看时间不早,她便悄悄蹩进巷子里,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家屋子外,门依然关着,而那马车就在门外候着,驾车的关老幺尤大娘是熟识的,是冯家的家生子,所以尤老娘不敢靠太近。
好在这个巷子并非大街,略有曲折,而自家宅子前面便有一处刚好闲置的大宅,这桩大宅大门略微向前凸出,正好遮掩住了视线,尤老娘也不在乎形象什么的,便假作在大宅门前休息,靠在门楼后便能看到这边儿。
又歇了小半个时辰,门终于开了。
尤老娘便看到两个女子跟着冯姑爷款款而出,两个女子先上车,冯大爷打量了一眼四周,这才上车。
马车缓缓驶过尤老娘的面前,尤老娘有些遗憾,虽然能看清楚两个女子的身形模样,但是二女都带了帷帽遮帘,看不清脸,但从二女的身形体态上,尤老娘还是能一眼看出那前面是个妖娆妇人,后边儿那个倒像是未经人道的处子。
马车辚辚,驶过尤老娘身前,尤老娘所在门楼后,宝祥跟着在马车另一边,并没有注意到尤老娘,而从车厢侧面被风晃动的窗帘里尤老娘却不经意瞥到了一张已经取下帷帽的面孔,笑靥如花,含羞带怯,却不是那荣国府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是谁?
这个景象烙在了尤老娘的脑海中,让尤老娘深刻无比,难以忘怀。
是平儿姑娘?那另外一个妇人是谁?难道是……
尤老娘不敢往下想,荣国府里年龄合适的妇人屈指可数,一个珠大奶奶,一个琏二奶奶,这尤老娘也是清楚的,平儿是琏二奶奶的贴身丫头,这妇人身份似乎就不问可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珠大奶奶,但那一样骇人听闻。
一个是和离的妇人,一个是守寡多年的寡妇,都是二十来岁,正当青春韶华,这遇上了冯姑爷这样的英武人物,只怕还真的合不拢腿了,这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马车缓缓消失在巷子口,尤老娘心中百味陈杂,这都说宁国府除了那对石狮子干净,其他都脏,所以尤老娘是坚决不允许二姐儿三姐儿去宁国府,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儿可以自己去带话和办事儿,大姐儿要想两位妹妹了,也可以到冯府来做客,但是却不准两个女儿去宁国府,就是怕有闲话,日后有碍自己两个女儿的清誉。
尤老娘很清楚像自己女儿这种侍妾身份,不比嫡妻大妇,一旦声誉没了,那就再难在冯府立足了。
现在看来这荣国府似乎也差不多,一样充满了某些不可言喻的调调。
想想也是,这荣国府里几乎没有正经主子了,两位老爷年龄大了,而下一辈的主子,珠大爷死了,琏二爷外走去了扬州,剩下宝二爷据说是个懵里懵懂过日子的痴人,环三爷倒像是一个成器的,但是平常都在城外书院读书,鲜有回来,剩下如兰哥儿和琮哥儿都是乳臭未干,这等阴盛阳衰的情形下,只怕见着冯姑爷这样名满京都的昂扬男儿,发生一些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那马车经过,风无意间撩起的窗帘让上了车取下帷帽的平儿竟然被尤老娘看了一个清楚,换了是外人,看到平儿的脸,也一样不知道是谁,或者认得平儿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恰恰是一切都知晓的尤老娘看见了,这就不一样了。
平儿是刚起身给冯紫英让出一个更宽敞的位置以便于这对男女还能在车上腻歪时,起身探头被尤老娘看见的,她一样不清楚发生了这一幕,此时的她还在羞红了脸看着这二人在车厢另一端亲昵。
说好了正事儿的王熙凤全身舒爽,哪怕是冯紫英的毛手毛脚,也只是被她啐了一口,但在冯紫英的坚持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一直到冯紫英魔掌在她绣袄内摩挲着要解她肚兜系带,这才白了冯紫英一眼,恼怒地低声道:“铿哥儿,你这是要把我身上这点儿东西都拿回家么?”
冯紫英却大模大样的涎着脸:“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嗯,玫瑰自取,满屋芬芳,呃,我自取回家,自然就是满室留香了。”
被冯紫英的耍无赖给打败了,王熙凤用胳膊压住冯紫英还在肆虐的手,哀求道:“铿哥儿,莫要如此,……”
冯紫英却悠悠一笑:“凤姐儿,我这明日一走,只怕又要两三个月才回来,就不容我留点儿念想么?”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王熙凤情念百转,心便软了,手臂一松,冯紫英便探囊取物到手,从绣袄衣襟里抽出来,放在鼻尖,深吸了一口,这才满足地塞入自家怀中。
“德性!”王熙凤无奈地翻了一个妩媚的白眼,看得冯紫英心中又是痒痒。
只是这等环境下断无可能了,今日一别,也只能等到年末自己娶二薛时候了,不过那个时候便是回来也忙得不可开交,怕是没什么机会一亲芳泽了。
平儿也是被二人的这般小动作给弄得闭眼也不好,睁眼也不好,只能把脸扭到一边,装作没看见,未曾想到突然间一只手却把自己腰肢勾住,一下子就拉了过去,惊得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车厢外宝祥倒是耳尖,但是也装作没听见,倒是那赶车的关老幺瞥了宝祥一眼,见宝祥眼观鼻鼻观心,昂首阔步走路,毫无表示,也是心领神会,自顾自赶车了。
车内春意融融,王熙凤对冯紫英的动作也是视若无睹,斜靠在靠枕上,一只手腕撑着香腮,“铿哥儿,平儿可还是黄花处子呢,还是给她留点儿颜面,要收房也得要选个合适时间,莫要太轻慢了,那也对不起平儿跟着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一片赤诚了。”
听得王熙凤这么一说,冯紫英倒是松开了俏平儿的腰,不过平儿倒也没有挪开身子,只是静静的依偎在一边,却不做声。
“凤姐儿这话在理,不过什么时候合适,还要斟酌一下,爷对心甘情愿死心塌地跟着爷的人从来不会薄待,再怎么也要安排一个好归宿,……”
冯紫英话音未落,王熙凤嘴角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铿哥儿,你这可是在暗示我么?”
“凤姐儿,随你怎么理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冯某人对自己还是有这份自信的。”冯紫英傲然道。
王熙凤脸上掠过一抹触动之色,但瞬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揶揄:“那我若是心甘情愿死心塌地,铿哥儿打算给我一个怎么样的归宿啊?”
她不可能嫁入冯家,冯家现在是三房,其中两房大妇都算是自己的表妹,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和她们争什么。
冯紫英却是满不在乎,伸手却在王熙凤腹部拍了拍:“归宿么,就要看你自家肚皮争不争气了,你这若是肥田沃土,替爷生个一男半女的,难道爷还能把你们娘儿俩丢下不管不成?”
王熙凤一惊,虽说也想过替冯紫英生儿育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毕竟冯紫英愿意不愿意还真不好说,有些话也未必能当真,但今日这冯紫英却如此坦然坚定,什么意思?
“铿哥儿,你这可是真心话?”王熙凤一时间还不敢相信,她还真怕对方不过是一时嘴甜,糊弄自己。
庚字卷 第七十九节 平衡(补昨天更)
“凤姐儿,你这话可还真的有点儿伤人心啊。”冯紫英脸上露出一抹讥讽,“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说话不算话了?又或者我这个人待人如何,待你如何,难道你自家心里没有一点儿感觉,说这话也不怕昧良心?”
王熙凤被冯紫英怼了一顿,却难得的没有着恼,目光直视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铿哥儿,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没打算嫁进你们冯府,你我之间便是有些情意,但是若是生儿育女那边是另一说了,便是我不能入你冯家门,但是真要有了孩子……”
冯紫英悠悠地道:“凤姐儿,你不就是想要说若是有了孩子,孩子该怎么办,你该何去何从么?”
王熙凤点点头。
“我说了,我没把你当外室,但现实如此,你也没法进我们冯家门,你和平儿现在若是想要另嫁,我觉得一来可能没合适的,二来你也未必看得上寻常男人,现在既然跟了我,我当然不会不管。”冯紫英语气越发平静,“生下一男半女,你若是想要他(她)跟我姓冯也好,想要留在你身边作为你的依靠归宿也好,我觉得都可以,而且我也承诺一点,无论怎样都不会不管,而且我也会告诉他(她)我是他(她)父亲,至于说以后怎么办,我想我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来慢慢考虑,不是么?”
冯紫英字斟句酌,但是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格外坚定却是不容置疑,连王熙凤和平儿都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决心。
王熙凤不做声了,倒是平儿抿着嘴笑道:“大爷这般情深意浓,奶奶自然是感受得到的,大爷也莫要觉得奶奶疑心太深,将心比己,您想想若是您处在奶奶这个处境,兴许会更担心和疑虑,不是么?”
“平儿,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我能理解凤姐儿此时的心境,所以我才会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冯紫英摊摊手,“说再多,不如做一件,嗯,我要做的就是履行我自己的承诺,不是么?”
平儿瞅了一眼王熙凤,见对方不做声,便接上话:“奶奶是个要强性子,爷也知道,方才奶奶也说了,大老爷能做的事情,奶奶可以做得更好,爷何不把这桩事情就交给奶奶去做?”
“平儿,你哪里知晓其中的难处。”冯紫英摇摇头,“凤姐儿要去做,我不反对,你要让王子胜介入也需要你自家斟酌,王子胜闲散多年,其能力与王子腾相比是天壤之别,我看他未必就能比贾赦强,再说了我答应了贾赦,自然也要守信,而且四五百将佐军官,贾赦现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就联系上三四十人,你以为这桩活儿就那么好做,银子那么好挣?”
听见冯紫英说到正事儿,王熙凤暂时抛开了先前的种种惶惑迷茫,把注意力集中眼前正事儿上来,“铿哥儿,照你这么说,这其中还有什么难处么?”
“当然。”冯紫英坦然道:“一是贾赦恐怕已经把贾家熟悉的武勋们联络得差不多了,这一部分人可能也和王家,或者说你们的目标群体重叠很大;二是你现在不能再用贾家身份来作保,用王家身份,那么王子胜愿意不愿意,或者说他能不能在不经过王子腾的同意前就先介入做起来,他有这个决断能力么?三是就算一切顺利,你和王子胜还需要好生商计具体的运作,在你方便出面的情形下,王子胜怎么来谈,也要有个详细的准备,……”
王熙凤一一记在心上,她这个人的优点就是能迅速把公私分开,冯紫英的话已经相当于是替她的未来兜底了,至于眼前的事情却是自己为自己的未来多积攒几分家底儿,以便于自己日后真有什么,不至于太过于看别人白眼。
想到在贾家这么多年,突然可能要搬离荣国府,就这么寥落几人独居,王熙凤内心还是有些惶恐担心和畏惧的,只是现在她却只能强作镇静。
似乎是看穿了王熙凤的外强中干,冯紫英心里也涌起一股怜惜之情,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和她好歹也是有几分露水姻缘的味道了,至于说日后能不能一直走下去,谁也无法预测。
当然从自己这个角度来说,在这个时代本身就是女人背负更多的道德责任包袱,相比之下男人更容易获得世俗舆论的认同,所以在这个问题上,对女人,对王熙凤来说,也是不公正的。
不过冯紫英内心还是很坦然,只要王熙凤真的要死心塌地跟着自己,自己自然不会负她,真要有什么事情,他也会一力担扛,最终还是要看王熙凤自己。
就像这桩赎人的事情一样,冯紫英虽然也认为王熙凤可以做得到,但是内心深处也不太认同由王熙凤自己来做,不过在王熙凤真的下了决心要做这件事情之后,他也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对方。
马车缓缓行驶到了预定的地点,在这里下车,王熙凤会和平儿走到与府里马车约好的地点,再乘坐荣国府马车回去。
“凤姐儿,我在这边有人,地点和人我也交代给你了,有什么需要你就直接安排人和他联系就行了,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慢慢来,几百号人,蒙古人那边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给我谈好,所以也不必太着急,我心里有数。”
在马车行驶到一处巷尾拐角时,缓缓停下,王熙凤和平儿准备下车。
冯紫英轻轻在王熙凤丰臀上拍了一记,惹来王熙凤一个白眼,然后冯紫英又揽过在后边的平儿,把鼻尖贴在平儿的脸颊上,然后亲吻了一下,“平儿,好好侍候你家奶奶,日后爷自然不会负你们俩。”
平儿妩媚的回应了冯紫英一个吻,这让冯紫英也感到惊讶,以往这个俏丫头可都是被动承受,没想到在离别之际,居然也敢主动大方起来了。
“爷也小心自己身子,莫要像……”话没说完,平儿就被正欲下车的王熙凤狠狠扭了一把,平儿哎哟一声:“奶奶,奴婢可没说你,……”
轻笑声中,二女都带好帷帽,小心翼翼地下车,然后悄然离开。
躺在马车里会为了好一阵,连宝祥和关老幺都以为爷在马车里睡着了,才听得冯紫英悠然道:“走吧,回府。”
强忍住身子的酸麻,王熙凤从马车上下来,带着平儿径直回了自己院子,在门口的林红玉看着平儿扶着二奶奶进屋,只觉得今日二奶奶步履好像有些蹒跚,怎么和前几日有些相像?
不是说二奶奶去街上选一选年前的布料和香药么?怎么这一去这么久不说,还似乎劳累不堪的模样?
怀着有些疑惑,林红玉走近西耳房门口,便听得王熙凤在吩咐平儿:“我要歇息一阵子,你再去打一盆热水来,让红玉来帮我擦拭一下身子,……”
“奶奶,还是奴婢来吧,你那身子上……”话语这个时候一下子低了下去,似乎有些吃吃轻笑,又听得二奶奶一声笑骂:“小蹄子,少在那里胡说八道,哪有那么夸张?”
“奶奶那是自家不知道,奴婢在外边儿可是听得真切,屋面瓦都快要被震下来了,那炕榻也不知道,……奴婢都深怕围墙外都能听得见,……”
“小蹄子,你再在那里瞎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王熙凤似乎有些假怒似羞,声音却不太大。
“瞧瞧,这红肿的……,也不知道……可真能下得了手,……”
平儿话语越发含糊不清,似乎是在说二奶奶受伤了,这让耳房门外的林红玉也是大惑不解。
难道二奶奶出去还受伤了,摔了一跤?但说这下得了手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是谁敢打伤了二奶奶,这还了得?但怎么听二奶奶的话语里却是没什么疼痛和恼怒的样子,那笑声似乎也有些腻人呢?
“谁?”一不小心往里靠得近了一些,耳房门咯吱一声挪动了一下,平儿立即警觉地问道。
“姐姐,是我,小红,奶奶和姐姐回来了,要不要我……”林红玉乖觉地应道。
“小红啊,去烧一大缸子水,奶奶要洗个澡,……”平儿立即转出屋里来,瞥了一眼林红玉,看对方一脸平静,应该是没听到什么紧要的话。
虽说这丫头看起来踏实勤快,也听话,但是她是林之孝的女儿,和贾府这边牵连太深,虽然二奶奶很喜欢她,但有些事情平儿还是不得不防一手。
起码在没有获得绝对信任之前,平儿知道这等机密之事,除了二奶奶和自己外,其他人是万万不能知晓的。
“要不我来替奶奶擦洗身子,……”
林红玉的殷勤却被平儿婉拒,那等一堆羊脂白玉般的身子上,各种触目惊心的痕迹,哪里能让外人察看?
“不用了,小红你去烧水便是,奶奶困倦了,我来侍候就行了。”平儿摇摇头。
庚字卷 第八十节 运筹帷幄
冯紫英回到卢龙时,内喀尔喀人已经开始撤军了。
但让冯紫英感到惊讶的是科尔沁人居然还在榛子镇一带肆虐,虽然主力已经北返至三屯营,但是仍然有小股游骑在丰润和迁安、卢龙这一带区域里四处觅食掳掠。
这也让一直期待着想要早日复工的山陕商团们极其恼火。
只要蒙古人一天不撤兵,卢龙和迁安的矿场、炭场、冶铁工场以及制铁场和军械厂便无法复工,还有那水泥场,如此廉价的原料生产出来的材料竟然比那用来在特殊地段建造城墙的米浆效果更好,而米浆价格有多么昂贵,可想而知。
想到那一炉一炉冶炼出来生铁、精钢,那一桶一桶生产出来的水泥,山陕商团中每一个商人心里都窝着火,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在面对来自江南的茶叶、瓷器、丝绸、布匹、南货、药材等不断在北地攻城略地,山陕商团的商人们也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去经营已经被江南商贾们占据了优势的这些货物时,好不容易发掘出了这样的优势产品,尤其是在榆关港开港规模日益扩大,来自域外的商船越来越多靠岸时,还不赶紧利用现在的有利时机出击南下抢占市场,还在等什么?
看看卢龙和迁安这两家冶铁工场和制铁场生产出来生铁、精钢以及各类铁制品产量,再算一算其成本和利润,想到还可以继续扩大的生产规模,无论是谁都忍不住了。
“大人,您若是在不回来,我们就要上京来找您了。”
一进屋就忙不迭地打躬作揖的王绍全嘴角都起泡了,很显然这段时间让他也是急得不轻,尤其是来自商团背后的巨大压力。
好不容易王家才能抢得这样一个机会在永平府这边的事务上占据头筹先机,无论是王家内部易人,还是王家被别家给挤下来,那都是他无法接受的。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坐上这个山陕商团“首席代表”的位置,既不是王家在山陕商帮中实力最强,也不是他王绍全在王家这个大家族中根基最深势力最大,而是因缘巧合自己恰巧在临清民变时给眼前这一位行过方便,有了这么几分交情。
而这一位小冯修撰在江南处置开海之略事务时又表现出了极其强势的脾性,寻常人都很难入他法眼,稍不留意还要适得其反,所以这个“首席代表”身份才能落到自己头上。
当然王绍全自认为自己能力也足够,人脉也还凑合,加上自己也十分努力尽心,足以坐得稳这个位置。
只不过太多虎视眈眈的人看着这个位置,之前还好说一些,但是现在,永平府这一块表现出来的巨大利益越来越引人瞩目,即便是原来晋商几家和陕西商人中的两位代表还有些观望的意思,但是现在却是谁都不肯再让半分,在谈及扩大规模和股份调整的问题上,几乎就要彻底吵翻了。
“至于这么紧急么?不是说了顶多就是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么?”冯紫英一边抬手示意王绍全和跟在王绍全身后几人落座,一边随口道:“内喀尔喀人正在撤兵,估计十天之内就要撤离,怎么,十天都等不及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大人,这耽搁一日都是银子啊。”王绍全迫不及待地叫起苦来,“咱们投入这么大,而且好不容易才把各方市场打开,正是好生扩张的时候,被这帮该死的蒙古人一耽搁就是一两个月,这不是存心害人么?”
冯紫英有些好笑,这帮山陕商人最初的时候还是将信将疑,若非自己再三保证,再加上庄立民的热切态度,这帮山陕商人还不肯加入进来。
也是考虑到这北地市场山陕商人有着相当根基,如果要把铁料、铁制品和水泥这些产品向整个北地渗透,还得要靠他们来,否则这帮人要给你设置障碍制造麻烦的能力却不低,所以他也才要把这帮人带着。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帮山陕商人也算得上是北地士人的支持者,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也必须要把他们带着,这也算是自家的基本盘。
冯紫英并没有打算要在这上边挣多少银子,在他看来,随着铁料和铁制品生产成本的大幅度降低,加上水泥使用的普及,必将对整个北地的经济发展带来一波巨大的推动作用,这才是他力图早日见到的。
“这会子急了?当初我和你们说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个态度。”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大人,您就别挤兑我们了,我们都知错了,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复工扩产,另外大家伙儿也商量了一下,对大人建议的修建卢龙——抚宁——榆关的‘硬化路面’还是很感兴趣,大家伙儿想要好好算一算成本投入,……”
这也是冯紫英给山陕商人的建议,但是在之前却是遭到了商人们的婉拒,商人们还从没有想过居然连修路这等事都要由自家来出银子了,这不是该是朝廷官府的事儿么?驿道也好,官道也好,自古以来都是朝廷的事儿,怎么这位小冯修撰却如此别出心裁?
真把山陕商人当成了可以随意折腾的冤大头?
不过伴随着卢龙和迁安一系列的工场工坊拔地而起以及榆关开港之后迅速繁荣起来的航运,从卢龙(迁安)经抚宁到榆关港的这条商路迅速就热闹起来了。
在这个年代,铁料,尤其是精钢和铁制品在任何地方都是供不应求且价格昂贵的,单单是草原上的需求几乎就是一个无底洞,每年草原各部通过各种渠道从大周境内收购铁料和铁制品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乃至于大量走私。
同样像运河沿岸和长江沿岸,尤其是江南地区对铁料和铁制品的需求也相当大,加上南洋地区的需求,只要是在价格合适的情况下,铁料和铁制品几乎不愁销路。
而卢龙和迁安的冶铁工坊在新工艺的加成和规模优势下,成本甚至连原来那些中小型炼铁炉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种急剧下降的成本优势带来的就是巨大的利润收益。
但谁都知道这种技术和规模优势不可能无限期的维持下去,在保密的秘密一样迟早也会被竞争对手和同行所获知,所以这也是山陕商人们为何如此急切想要扩大规模占领市场的原因。
只有尽可能的形成规模优势,同时利用规模优势推动整个制铁产业链的扩大发展,才能更有效的占领市场,进而在未来形成优势,对那些后续进入的竞争对手进行挤压打击。
而现在尤为重要的就是要尽可能将这些铁料和铁制品向江南销售,北方市场山陕商人们并不惧怕竞争,但是江南商贾的精明却是山陕商人们所担心的,只有在江南那边尚未完全回过神来的时候,全方位突进抢占市场,这才是现在急需的。
但是北地冬夏两季要么是大雪,要么就是暴雨密集,都会对道路交通带来严重影响,而铁料和铁制品都属于需要重载运输的,寻常泥路甚至是驿道都难以在雨雪季节顺畅通行,这也会给未来的市场运输效率带来巨大挑战,这也是山陕商团们改变想法的主因。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冯紫英在此番对蒙古人一战中的表现以及在京中更是名气大增,这都预示着未来这位小冯修撰的仕途还会更加光明,山陕商人们自然也更看好他,那么助其一臂之力,博得他的好感,也算是一笔政治投资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
他大略能了解到这帮山陕商人的想法,一是生意需要,二是押注自己这个人,这都无所谓。
而水泥的产能扩大也能使得这条路在原来三合土的规格上有所改善,一些特殊的容易被雨雪水毁的路段不妨直接就用上水泥混凝土来解决,而这个时代实际上已经有三合土筑路的先例,只不过在成本上显得更加昂贵一些罢了。
“想明白了?”冯紫英调笑道。
“想明白了。”王绍全老老实地道。
“那就好,我不想勉强谁,但是如果谁跟不上形势要掉队,我也不会去拉他。”冯紫英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审时度势这也是一份本事,无论是在朝中为官,还是在商言商,这一点上太过欠缺的,我觉得迟早都会被淘汰,……”
一番教育之后,冯紫英这才把这帮商人打发走。
这帮商人目前只是可利用工具,甚至距离合作伙伴都还差一截,还需要进一步敲打,冯紫英从来不会太过于倚重他们,即便是要用他们,也要采取对冲平衡策略,让他们都不具备不可替代性。
但商人们的焦急也在情理之中,冯紫英也不会坐视不管,无论是对宰赛,还是对商人们,甚至从辽东的长远计,不知死活的科尔沁人都应该是一个需要好好教训的目标了。
庚字卷 第八十一节 招揽,收服(补更)
“昆山,虎臣,太初,来坐!”
招呼着进来的三人入座,冯紫英也在观察着这三人。
三人中左良玉年龄最小,但是气势却最盛,晒得发黑的面膛油光发亮,眉目间颇多桀骜不驯的味道,走起路来也颇为张扬,这家伙自己教训了几回,还是有些收敛不住,还得要敲打,或者吃两回亏就知道了。
杨肇基年龄最长,大概在三十岁上下,但在军中依然属于年轻一代将领,虎目生辉,精悍之气溢于言表,不过比起左良玉来说要内敛不少。
贺虎臣大概要比杨肇基小一二岁,略显白皙的面孔显得有些内秀,不过做为武将,崚嶒的颧骨高耸,让他多了几分冷冽杀气。
“训练的怎样?”冯紫英招三人来,也就是要看看他们的训练情况。
随着战事日趋进入尾声,三人都同样十分着急,但是却又知道自己现在手里握着的力量十分单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战机的丧失。
无论是左良玉,还是贺虎臣与杨肇基,都是心情十分急迫。
左良玉是眼看着黄得功立下大功,下一步极有可能就是连升几级,而自己原本起了个大早,现在似乎连晚集都有点儿赶不上的架势了,这如何让他能够接受。
贺虎臣和杨肇基就不用说了,京营三屯营一败,让整个京营都沦为天下笑柄,五万大军和数百将佐被俘,居然沦为要用赎金才能把人赎回去,可以想象得到,士卒还好一些,但是将佐们的结果绝对会十分凄凉。
便是他们这些侥幸逃脱的情况也不会好,朝廷对京营的清洗改组势在必行,便是他们这些算是中低级将佐也很清楚,如果就这样下去,恐怕他们被打落尘埃的可能性极大。
所以他们也迫切希望能够有一个机会来扳回一局,起码能让自己回京之后结局不要太糟糕。
所以他们也在这一段时间里也是夜以继日的苦训这帮被新招募和重新整肃筛选出来的永平民壮和京营逃卒。
不过这些士卒的战斗力三人也都很清楚,要想正面和蒙古骑兵对抗那都只能是死路一条。
永平新军的主要精锐都被黄得功带走了,左良玉手中这一部也要么就是余留下来的非精锐,要么就是新招募进来的新丁。
而杨肇基和贺虎臣手中这几千人虽然是从一万多逃卒中选出来的哀兵,但是要说哀兵必胜那也就有点儿夸张了,顶多也就是算是这几万京营中略好一点儿的那一部分罢了,又或者他们在面临自家命运抉择时,可能勇气更足一些罢了。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帮比乌合之众好不了多少的部队。
听得冯紫英直截了当的询问,杨肇基和贺虎臣都有些踌躇,一时间没有作答。
但是左良玉很坦然,径直回答:“时间太短了,只能说刚刚学会使用火铳,比起虎山带走那一部分就差远了,不过虎臣兄和太初兄麾下两部情况略好,但士气上又软了点儿。”
杨肇基和贺虎臣都点点头。
左良玉说得很中肯,永平新军这一部分是士气可用,但是火铳军就算是训练时间要求较短了,但也不是一个月里就能成军的,左良玉说只能算是学会了使用火铳算是很客观了,很多甚至操作都相当粗糙缓慢,这帮人真要上战场只怕就是送死的份儿。
而京营这帮人呢毕竟都有底子,无论是原来属于神机营的还是五军营的,基本操练水准都勉强凑合,但是军心士气在左良玉眼中看来和辽东精锐相比提鞋都不配。
左良玉的回答在冯紫英的预料之中,再说迁安一战打出了威风士气,但是那是守城战,而且也有点儿哀兵的架势,一旦被蒙古人攻破城,其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另外前期的精心准备也是一大有利因素,所以才能取得这样的战果。
但现在还想打一仗,这就意味着要去野地浪战,对于这几部来说,实在太难为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准备打一仗,哪怕是没有左良玉和贺虎臣、杨肇基他们的竭力求战心态,他也要想办法打这一仗,因为这关系到将来的布局。
黄得功已经成功了,这冒险出塞,兵行险着,拯救了李如樟部,现在还一举在潮河所那边打出了漂亮一仗,迫使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加快了撤军速度,已经足以让黄得功日后连升几级,甚至混个游击都不在话下了。
但是左良玉和贺虎臣、杨肇基还不行,左良玉以现在的功绩顶多能坐上守备一职,在之前也许冯紫英和左良玉都很满意,但是在黄得功立下大功之后,冯紫英也希望左良玉能有所突破。
至于贺虎臣和杨肇基这二人,虽然论亲密程度远不及左良玉,但是在冯紫英表露出亲善之意之后,二人也都很知趣地积极向冯紫英靠拢。
两人都是年近三十的悍将,只不过生在京营中时运不好,但是并不代表对时局变化一无所知。
京营面临极大的清洗和改组,何去何从,没人知道,但是这位小冯修撰老爹是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自家又是正五品文官,老师还是当朝阁老,更有兵部左侍郎柴恪与其交好,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绝对是一个值得紧紧抱住的大腿。
这一回能不能渡劫过关,就要看这一位的帮忙,而且人家也不像有些文官那样倨傲不群看不起武官,待人诚心,态度友善,而且这一回立下大功,连皇上都亲自召见,这等情形,他们如何不明白自己该如何表明态度。
“我找你们来,也就是要说这桩事儿。科尔沁人有些欺人太甚了,我和宰赛早就说好,银子不会短他们的,但是他们不能再南下,看来内喀尔喀人做到了,科尔沁人却有些故意唱反调,我会在和宰赛见面的时候去质问宰赛,和他们交涉,但是我们都明白,这种苍白的质问没有太大意义,或许是宰赛有意放纵,或许是洪果尔对宰赛的独断专行不太满意而独走,总之要解决问题,还得要靠刀枪!”
冯紫英说话时,三人都是肃然倾听,完全没有意识到像冯紫英这样一个永平府的五品同知并没有权力直接指挥他们。
尤其是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他们执掌的是京营,论理他们该向他们的上司报告,戚建耀也好,韩尚瑜也好,都还在卢龙呆着,帮着收罗溃兵。
但是现在那两位完全没有了心思来过问军队的事情,而贺虎臣和杨肇基二部的重组虽然也得到了他们的支持,但他们也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命运已经不取决于这二部的存亡,所以也只能表示口头支持,却难以有更多实质性的动作了。
“你们三位都在这里,昆山是我兄弟,虎臣和太初与我一见如故,我希望你们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
冯紫英话语一出,左良玉还好一点儿,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呼吸急促,起身躬身一礼,弄得左良玉也只有赶紧起身效仿。
冯紫英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虎山现在一举成名,未来我以为一个游击将军应该不是问题,就看是留在蓟镇还是回辽东了,昆山在迁安一战打得不错,但还欠点儿火候,至于虎臣和太初,你们在三屯营一战中受了拖累,我也不瞒你们,三屯营一战让朝廷、百姓和皇上都大失所望,京营整肃改组势在必行,我回京中,兵部召见,我也介绍了情况,皇上召见我时,我专门提到了虎臣和太初你们俩的名字,我觉得皇上应该是记住了你们两人的名字了。”
杨肇基和贺虎臣如果还不明白,那就真的是蠢到家,不值得提携了,两人呼吸急促,满脸潮红,相顾之后,起身便单膝跪地,“大人恩德,我等没齿难忘!”
这一次冯紫英却没有再多拘泥了,点点头,这才起身扶起二人,“我说了,既然我们都是兄弟,我若是有机会当然要扶持提携,京营整肃改组,并不意味着京营就不存在了,相反朝廷和兵部都有意要加强京营,当然这种加强恐怕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只做表面文章了。”
待到二人重新入座,冯紫英才沉声道:“让皇上记住你们俩名字容易,但是要让皇上认可你们却不容易,你们两人在三屯营一战中表现在京营中固然表现不差,但是那是矮子里边充高个,算不得什么,如果要想在日后京营重组中,就必须要有更耀眼的表现,所以,科尔沁人,我们必须要和他们打一仗,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同时也要让你们三人在皇上和兵部那里有更深的印象。”
富贵险中求,三人目中都是异彩爆绽,心情激动,等待着冯紫英的安排。
当前三部都不适合野战硬仗,真要和科尔沁游骑兵硬碰,只怕胜多负少,甚至可能一败涂地,他们也很想知晓如何来打这一仗。
庚字卷 第八十二节 黑手
“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也清楚和科尔沁人交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若是放任科尔沁人在永平府境内肆虐,甚至还在丰润和玉田一带袭扰,我觉得京营这驻留在永平府的一万多人,还有昆山的数千民壮,难辞其咎。”
冯紫英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舆图展开,“这是我安排的斥候近期获得的情报,科尔沁人并不蠢,他们并没有全部南下,也许是避免宰赛的责难,又或者担心全部南下目标太大,所以实际上他们只有不到两千骑南下,其中一部大概在八百人左右,在榛子镇一带掳掠,另外一个一部在千人左右,沿着浭水两岸,也就是丰润和玉田之间抢掠,……”
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舆图上,舆图很粗糙,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却足以看明白。
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且分成了两部,左良玉和贺虎臣、杨肇基三人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别高兴太早,他们都是骑兵,你们要想和他们野战,正常情况下很容易就会被他们轻易击溃剿灭。”冯紫英给他们浇了一盆冷水。
“那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要想和他们一战,须得要另寻他途?”杨肇基年龄最大,为虑胜先虑败,要想挣功出头固然重要,但是若是这一败就身死人灭那却就毫无意义了,这双方战斗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大家心里有数。
“当然,科尔沁人敢南下数百里,自然也有倚仗,……”冯紫英没等三人说话,“叶赫部不愿意和科尔沁人正面交锋,……”
这一句话一出口,就让三人都是黯然失色。
若是没有叶赫部骑兵的配合,这三部步兵和火铳兵根本就无法对来去如风的科尔沁游骑兵造成威胁,人家见势不对立马抽身便逃,你再人多势众也不可能撵得上人家四条腿啊。
冯紫英也清楚要想伏击科尔沁人的确有些棘手,他和布喜娅玛拉乃至德尔格勒见过面谈过,对方明确表示现在他们还无法和科尔沁人直接交战,叶赫部和科尔沁人紧邻,如果彻底撕破脸,无疑会让叶赫部现在的处境更糟糕,也会让科尔沁人再无忌讳的对叶赫部下手,一旦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毫无顾忌的联起手来对付叶赫部,叶赫部的确很危险。
在冯紫英看来这其实是一种掩耳盗铃讳疾忌医的做法。
既然叶赫部已经打定主意要和大周站在一条战线上了,而科尔沁人现在却还肆无忌惮的进攻大周,未来只要科尔沁人要和建州女真结盟,那就是大周和叶赫部的死敌,那么将要不遗余力的消灭对方,现在却还存着某些顾忌或者侥幸而不愿对科尔沁人动手,这显然就有点儿宋襄公的做派了。
“若是没有叶赫骑兵的配合,大人,我们很难和科尔沁人一战。”左良玉径直道。
“叶赫部不愿与科尔沁人正面交锋,那意思是不是可以侧面配合我们作战?”杨肇基想得要远一些。
冯紫英点点头。
如果叶赫部连配合都不愿意,那这一仗就没法打了,除非蓟镇骑兵能来支援,但若是蓟镇骑兵一出动,估计科尔沁人会立即就北返了。
杨肇基三人都是精神一振,如果叶赫骑兵愿意配合,那这一仗还是有机会的。
“具体如何来打,你们可以和叶赫部那边商计一下,时间很紧,我估计得到消息之后科尔沁人就要开始逃窜了,也就是三五日之内的事情,错过这个机会,也就没有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叶赫骑兵不愿意正面冲突,但是科尔沁人未必清楚,他们做贼心虚,来这边抢掠,那么如何发挥叶赫骑兵的威慑和驱赶作用,我觉得你们不放结合榛子镇和浭水两岸地形来作一个推演设计,以逸待劳的伏击才是唯一的机会,……”
具体战术不是冯紫英所擅长的,那该他们自己去和布喜娅玛拉与德尔格勒来商量。
自己把话讲到这个份儿上,若是这三个家伙还是干不成,那也就只能说他们距离成熟还有相当距离,只能在日后来慢慢磨砺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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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赛面无表情的站在木质哨楼上,眺望着南方。
三屯营的地理位置不可谓不好,只可惜大周军居然让一帮京营来守三屯营,若是换了蓟镇军来守的话,宰赛是没有这个胆量来攻打的。
城中的粮食草料除了运走的一部分外,大部分已经在这段时间里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是到了必须要北返的时候了。
科尔沁人南下掳掠他视而不见,实际上也算得上是一种变相的逼迫对方。
宰赛宁肯回草原后多支付一些其他财货,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粮草交给对方,这样迫使洪果尔只能命令麾下南下掳掠,缓解粮草压力。
随着时日迁延,许多汉人也不得不开始从山区出来返回家乡,这也给科尔沁人了一些机会。
这样也好,宰赛本来就对大周这边迟缓的动作十分不满意,现在有机会让科尔沁人南下去袭扰一番,也算是给大周一个警告,也是给姓冯的一个提醒。
“宰赛,最迟五日后我们就要启程北返了,天气越来越冷了,雪一旦下起来,我们北返的道路就会更难,而且这城里边该搬该运走的都差不多了。”比领兔站在宰赛身旁,有些不解地看着南边儿,那能有什么好看的,还能在这里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我知道。”宰赛点点头,“冯铿已经回永平府了,约我明日见面。”
比领兔大喜过望,“这么说事情成了?什么时候能兑现?”
“没那么简单,那士卒的二十万两银子倒是简单,布喜娅玛拉作保也没问题,说到时候全数以茶叶、布匹、盐巴和铁料来折价,我觉得很合适,哪怕价格折抵高一些也可以,这都是部族里边急需的。”宰赛淡淡地道:“不过剩下这批人就麻烦了,就连布喜娅玛拉都不敢作保。”
的确,五万多人二十万两银子怎么算都觉得划算,哪怕自己临走前押走两三千人精壮也能让这边觉得难受,而且以辽东极力拉拢叶赫部的需要,也不可能为这区区二十万两银子而让叶赫部失信于自己。
不过这几百将佐就不好说了,在宰赛看来这就是一帮废物,没准儿大周皇帝就像借自己之手清理掉呢?
所以这也是宰赛最觉得为难的,这帮人自家倒是觉得自己很值钱,便是大周朝廷不能赎回他们,他们家族里也能把他们给赎回去,但是这就意味着要一个过程,要足够时间。
倒是有一些商人愿意来赎回其中一些人,但都被宰赛拒绝了,区区一二十人对他来说那就太不划算了。
这些人走了,其他人怎么办?没有人赎回去就得砸在自己手里,所以他才会对外放出话,要赎一起赎,要么就都别想赎。
“那冯铿不是说他会回去想办法么?”比领兔一听就着急起来了。
只是这二十万两的财货,那这一趟就亏大了,损失上万人,这一回去路上难免还要有折损,那些伤病士卒能有多少人熬过这一二十日的回家路,真不好说。
“他说是说想办法,但是你没想过这桩事情的难度么?”宰赛远比比领兔想得远,“数百人,涉及几百家,有些能拿出钱来,很多能拿出一部分来,但可能还有许多也许就拿不出银子来,如果大周朝廷不肯答应,这桩事情谁来做?谁做得下来?其繁复程度,我都能想得到,而且如果他们朝廷不答应,会不会也要干预这些家里呢?冯铿就算再有本事,他也不过是永平府的一介同知,他爹本事再大,却也在辽东,大周京师城里的事儿可不是咱们这些外人能搞明白的。”
比领兔也想得头大,汉人里边关系实在太复杂了,远胜于这草原上各部族内部,各方面牵扯羁绊,做一件事情,都要经过各方面来协调,哪里像草原上,只要首领和族中长辈意见一致,就能拍板。
“宰赛,洪果尔又来要粮草了。”比领兔这才说起自己的来意,“我看他是借机来找茬儿,觉得上一次我们商议的分配办法不满意,所以才会……”
“我知道,不理他。”宰赛冷冷地道:“他都派几股人违反我的命令南下去打草谷了,既然不听我的命令,还来找我做什么?我能兑现之前说的,已经算是对得起他们科尔沁人了。”
比领兔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宰赛,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宜和科尔沁人交恶,科尔沁人实力不弱,而且和建州女真关系密切,现在我们有没有遵从林丹巴图尔的命令西进,若是撕破了脸,只怕……”
“只怕会被几方围攻?”宰赛转过身来看着比领兔,缓缓摇头:“比领兔,时代变了,察哈尔人经历了这一遭之后我觉得恐怕很能再能在蒙古草原上呼风唤雨了,外喀尔喀人不会在对他们俯首听命,科尔沁人更不会理睬他们,我们之前就没有听他们的,以后更不会,看着吧,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也会因为这一次南侵看到察哈尔人的外强中干,林丹巴图尔太嫩了,既无威望,又无章法,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我都不明白他怎么就会被努尔哈赤给吹昏了头,替努尔哈赤火中取栗,……”
比领兔听得有些糊里糊涂,呐呐道:“宰赛,你说的我有些不明白,……”
“哼,林丹巴图尔上了努尔哈赤的恶当,我们和外喀尔喀人虽然算是形势所逼,但总算没太吃亏,但看看察哈尔人得到了什么,除了大周的仇恨,还有什么?外喀尔喀人倒是可以一趟子溜到漠北,但察哈尔人呢?我敢打赌,下一步大周就会挑动唆使土默特人对察哈尔人动手,素囊和卜石兔既然在河套和丰州这边争执不下,如果大周给素囊一个名分,再给他一些各方面支持,你觉得素囊会不会上钩呢?”
宰赛叹了一口气,“得利的就是建州女真而已。”
庚字卷 第八十三节 凤姐儿的遐思
王熙凤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就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精气神。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了,随着贾琏回归的时间进入倒计时,自己要么最终一番挣扎可能会博得一些府里人同情怜悯之后还是会被扫地出门,要么就是保持自尊的提前主动离开,她只能选择后者。
老祖宗和姑母也帮不了自己,贾琏毕竟是荣国府嫡长子,而自己没能生下一个儿子更是先天短板,如果贾琏能带着一个儿子回来,哪怕是一个妾生子,一样足以让贾琏理直气壮的获得府里绝大多数人的支持或者默认。
这种情形下,自己主动离开还能保持几分尊严,但是要做到这一点,甚至日后还想在包括老祖宗、姑母这些人面前保持一种平等的姿态,她就需要更丰厚的家底。
没错,冯紫英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也不是那种提起裤子不认账的薄情人,王熙凤甚至能确定冯紫英对自己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感觉,但是她却不想把一切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起码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尤其是想到宝钗和黛玉会是这个男人的嫡妻大妇,她就更不是滋味。
所以她必须要在离开贾家之前,拿到足够的东西。
原本她都胸有成竹,但是冯紫英的提醒还是让她有些不自信了,二叔不在,三叔王子胜究竟能不能做到,的确是一个问题。
“平儿,你说铿哥儿所说的我三叔那边未必能胜任,弄得我现在都有些心里不踏实了,你觉得呢?”王熙凤端坐在炕榻上,沉吟着问道。
站在一旁的平儿一愣之后,想了一想:“三老爷这么些年的确没怎么做事儿,往日里二老爷在京里的时候也经常责骂三老爷成日优游,不务正业,不过奶奶,您现在真要打算做这桩事儿,如果贾家这边没有人,恐怕也只能找三老爷才是,大爷还在金陵,而且奴婢也听说大爷在金陵也是……”
自打和贾琏和离之后,王熙凤和平儿在话语上也开始逐渐改口,像这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这等言语,就未必再像以前那样特指贾家人了,对娘家王家的男人也一样要用此称了。
平儿是自小就跟着王熙凤的,然后又一直陪嫁来到贾家,对王家那边情况并不是陌生,甚至也还和王家那边许多昔日的同伴有些联系。
只不过王熙凤的父亲已逝,只剩下一个还在金陵的大哥王仁,王家这边二房三房,也就是王子腾和王子胜都早已经搬到了京师,所以平儿对王家这边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听得平儿提到自己兄长是话语一顿,王熙凤眉宇间也是掠过一抹恼怒,自己那位兄长的表现她何尝不知,在金陵城里也是一个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货色,几次向二叔提出要到京师城来,都是被二叔坚决拒绝,平儿没说下去也是给自己留颜面。
“我大哥就不必说了,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他,哼,我和贾琏和离,你看看他写来的信,是说的人话么?”王熙凤越想越气,“二叔三叔虽然心里也不高兴不乐意,但是起码也还要照顾我的颜面,不会当面说什么,倒是他这个当大哥,说些话比狗屎还臭!我就是不挣这个银子,也不会去找他,更何况找他只怕我不但挣不到银子,还得要自寻烦恼吧。”
“奶奶也莫要生气,大爷也就是那样的人,否则二老爷为何坚决不同意他来京师城?”见王熙凤又有些气恼起来,平儿赶紧宽解。
“哼,我才懒得生他的气,只是若是我三叔也做不下来,你说我还能找谁来做这桩事儿?”王熙凤一只手撑在炕几上,有些犯愁地道。
“奶奶,大爷不是说了么,让您也莫要太过于纠结于这上边儿,奴婢看大爷也不是一个薄情之人,日后也不会不管咱们,……”
平儿的话落在王熙凤心里却又勾起了几分愁思,王熙凤摇摇摇头:“平儿,我倒不是说铿哥儿这个人不值得信赖,但是你要想想,我和宝丫头、林丫头她们不一样,我既不是黄花大闺女跟的他,又不可能让他明媒正娶抬进门,甚至连妾都算不上,要算就只能算个外室,你说铿哥儿图我什么?”
平儿一时间无言以对。
“我记得好像我和林丫头、宝丫头在一起的时候,林丫头好像念过一句话吧,说是唐代一位诗人写诗序言,嗯,好像是这么说的,大凡以色侍人者,色衰则爱驰,爱弛则恩绝,意思就是如果一个女人只是靠着自己漂亮去取悦男人,那么一旦年老色衰,那么男人就可能不再喜欢,甚至弃之如敝履,再无恩义,……”
王熙凤的话语里充满了哲理感悟,身子也靠在背后的靠枕上:“我知道铿哥儿现在这般痴迷于我的身子,但男人么,许多都是这样,但能持久么?我不是说铿哥儿就是薄情寡义之辈,但是如果到那时候我年龄大了,姿容不再,纵然他还念着以前的好,可既不是妻,又不是妾,这等尴尬身份,他只怕也会来的时间愈少,难道你要我去求他多来我这里么?”
“奶奶!”平儿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何至于此?大爷不是那般人,……”
“我说了,我也没觉得铿哥儿就是那般人,但是我们得面对现实,他一门三房,沈氏,宝丫头、林丫头不说,还有宝琴作媵,那妙玉本来也说是要给他作媵的,现在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还要拿捏一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道姓啥了,一个教坊司犯妇之女还敢猖狂,哼!这还没说大老爷没准儿还要把二丫头许给他做妾,你说这等情形下,他又是一个有志于国事的,又有多少精力来顾及得到咱们?”
王熙凤话语里充满了萧索和自嘲。
“奶奶,您也太悲观了。”平儿定了定神,斟酌着言辞,“您也说了冯大爷兼祧一门三房,可是您看他现在也娶了妻纳了妾,还有几个收了房的丫头,但这都一年了,除了沈氏有了身孕外,据说连独宠后房的两个姨娘也都没能怀孕,奴婢还听说其实连金钏儿、香菱她们几个也早就收了房,甚至也没有避孕,但也是一无所出,奴婢听说冯府太太甚是着急,所以这才想要早些让宝姑娘和宝二姑娘早些过门,但以奴婢看,宝姑娘或许还好一些,宝二姑娘的体格怕也……”
王熙凤还没回过味儿来,平儿又道:“奶奶这身子一看就知道是个能生养的,若是能一发中的,……”
王熙凤脸骤然红了起来,她突然意识到平儿在说什么了,这几日本来就是自己易孕日子,平儿当然清楚,昨日自己和冯紫英又是梅开几度,当时晕晕乎乎,也没怎么在意,下来之后也有些担心,又有些期盼,所以平儿才会这么说。
“小蹄子,你胡说些什么!”心里再怎么复杂心思,但是表面上王熙凤还是要叱责一番的。
平儿何等了解自己这位主子,不以为意地道:“若是奶奶真的能替大爷生下一男半女,若是大爷府里那位生下的是女儿,而奶奶又能先生下一个儿子,您说冯府太太……”
一句话说的王熙凤都忍不住怦然心动。
冯家老爷在辽东戍边,已经年过花甲,又只有冯紫英一个儿子,只怕是盼一个孙子早就盼星星盼月亮了,若是真的像平儿所言,就算是自己身份太过于尴尬,不能见人,但若是生下一子,那这个儿子没准儿还能得到冯府的承认,得到承认就能算一个庶长子。
至于如何编一个来历出身,王熙凤倒不担心,这等高门大户倒是有的是办法手段。
只是纵然儿子能得出身,自己呢?
缓缓摇头,王熙凤低声道:“平儿,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奶奶莫不是担心大爷不肯让冯府老爷太太知晓?”平儿以为王熙凤担心这个,“奴婢倒是不觉得,像那冯大爷身边的瑞祥、宝祥二人都是冯府自小养大的,其他事情不好说,但奴婢觉得恐怕这等事情是不敢瞒着冯府老爷太太的,而且奴婢以为大爷也不会瞒着冯府老爷太太,……”
“平儿,我不是担心这个,你可知这等高门大户固然看重这香火子嗣延续,但是我这个身份太……”王熙凤摇摇头,“若是真的到那一步,他们怕是会想方设法要把这个孩子拿走,随便在府里边寻个女子找个由头便说是她怀起生下的,……”
平儿一凛,但是仔细一琢磨,倒是觉得很有可能,若是换了是自己,也许冯府那边随便把自己接回府里,通房丫头也好,妾室也好,都能随便安排,但是这二奶奶的身份,却太过尴尬,便是那边都不好随意解决,以免遗留笑柄。
王熙凤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平儿,现在说这些未免太过无聊,所以咱们还得要靠自己,不靠别人,……”
庚字卷 第八十四节 与众不同
平儿算是明白了王熙凤的心思,浓重的忧虑情绪让王熙凤不敢把赌注押在冯紫英的心意上,或许这个时候冯大爷的确是喜欢二奶奶的,但是三五年后呢,十年八年后呢?
二奶奶的担心并非无因,本身她就要比冯大爷大好几岁,而且又是嫁过人的,虽然她觉得冯大爷不是那种人,但是人心易变,初心难守,谁又能断言这一切呢?看看贾琏几年前在二奶奶面前的俯首帖耳,能想象几年后他就敢和二奶奶闹和离么?
这也就难怪二奶奶一门心思要自立,要攒够家底儿了。
“奶奶,你还是信不过冯大爷啊。”平儿幽幽一叹。
“平儿,你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王熙凤倒是很坦然,“我先前不是说了,他冯家一门三房,身畔女人难道少了?不说宝丫头、林丫头,单说宝琴还有那妙玉,甚至二丫头她们姿色差了么?比我逊色么?日后保不准还有呢,而这身畔女人一多,你觉得铿哥儿还会那么着紧一个只凭姿色侍人的妇人么?一方面,我不愿意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心意不变上,另一方面假如我能独立做好他不太看好我能做成的事情,你觉得我是不是能在心目中有一些特别不一样?”
平儿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采,下意识地点点头,“奶奶您是说……”
“没错,他不是觉得贾赦在这桩事儿上做得很好么?不是不看好我的想法我能做得更好么?那我就是去试一试,要证明给他看,我王熙凤不是以色侍人的寻常妇人,男人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做到,甚至做得更好!”
王熙凤语气里充满了决然,“贾赦那等人,只能盯着眼前这一片儿,我就要证明给铿哥儿看看,我王熙凤只要想去做,就能比贾赦强得多,哪怕他抢了先手!”
“可是奶奶,冯大爷也说得有道理啊,三老爷这么些年闲散优游惯了,要想比赦大老爷做得更好,会很辛苦的,怕是难啊。”平儿皱着眉头道。
“单靠我三叔怕是不够。”王熙凤也不是盲目自大,她也能审时度势评估,也清楚冯紫英对王子胜的评判是中肯的。
“那奶奶打算怎么做?”平儿问道。
“他不是在临走之前说了如果有什么可以联系那位汪先生么?说那位汪先生能够全权代表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也可以找那位汪先生,我打算去见一见那位汪先生。”王熙凤下了决心。
虽然不清楚那位汪先生在冯紫英身边算是什么角色,但是王熙凤相信冯紫英这样交代,肯定算是对方的心腹,王熙凤对冯紫英的脾性也有所了解,当得起这般交代的,就不会不懂守秘原则。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惧于和那位汪先生一见,纵然对方猜测出一二来,冯紫英都不怕,她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再说了,她已经不是荣国府的琏二奶奶了,而是不过一个被和离的妇人罢了。
汪文言在接到帖子时也是吃了一惊。
作为冯紫英在京师城中的代言人,知晓他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说多是像冯紫英的一些同学都见过这个冯紫英的首席幕僚,作为正五品的一府同知已经有资格请幕僚了,只不过冯紫英将汪文言放在了京师城,更像是冯氏父子在京城中的代表。
说少是因为汪文言并没有真正介入冯紫英具体公务,更多地还是从情报体系的建设和应对各种事务的建议来进行,很多时候还是居于幕后,大部分人都没有清晰意识到汪文言的真实身份。
冯紫英在临行之前也给他交代过,涉及到京营将佐的赎人问题他不方便公开出面来运作,只能通过一些私下渠道,甚至还要适当控制这种赎人的进度,汪文言也明白这里边涉及到皇帝的一些态度想法,这上边冯紫英既没有瞒汪文言,而汪文言也能揣摩得出皇帝的心意。
至于说来谁具体运作,冯紫英只说了是和荣国府贾家相关的人员,没说具体会是谁。
不过汪文言也就只是起一个中转代言的作用,具体这边消息要传到永平府那边,看冯紫英如何与内喀尔喀人那边怎么交涉。
“请问您是……”汪文言还有些吃不准,因为林如海和林黛玉的缘故,汪文言并非对荣国府一无所知,林如海是贾家女婿,林黛玉是贾家嫡亲外孙女,而贾赦贾政的身份汪文言也很清楚,但是这找上门来的是一个妇人,这就让他有些惊讶了。
先前他还以为是不是林黛玉或者薛宝钗,这二女他都知道算是自家东家的嫡妻大妇,黛玉早就认识,薛宝钗也早就听说过,这些基本情况做幕僚的当然要了如指掌,但再多就没法掌握了。
眼前这个妇人一看就不可能是薛家姑娘,分明就是一个少妇,荣国府的少妇,这和东家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找到自己这里来?
“汪先生是吧?”王熙凤来之前也是经过几番斟酌的,若是喊别人上门,恐怕未必能行,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就这么径直上门,也显得有些唐突,只是她现在也别无选择。
在和自己三叔见面商谈过此事之后,她就意识到恐怕冯紫英说准了。
王子胜的能力很有限,只能在有限的圈子里边去活动活动,要想让他丢下面子束缚去物色发现那些不属于王家、贾家圈子范围之内的那些二三流武勋家庭,并主动去商谈这类事情,恐怕就别想了。
但一时间她又的确想不出自己下一步该如何去做,而要让她放弃,她又绝不肯。
所以最终她还是冒着被人轻视甚至影响名声的风险登门了。
反正自己也就是一个被和离的妇人,而且不久也许就会搬离贾家,王家那边也回不去,那么这点儿名声似乎也就不必那么计较了,总而言之一切都没有实实在在的银子来得踏实。
“正是汪某,不知道夫人……”汪文言有些吃不准,自己好像从未和妇道人家有过交道,而若是东家交待的,起码也应该先和自己打个招呼才对。
“嗯,可能我来得有些唐突,我是荣国府人。”王熙凤自然不会通名报姓,本来自己这种行径已经有些惊世骇俗违反礼法了,再要报名那就更夸张了,还不如含含糊糊说个大概,“铿哥儿临走之前曾经和我说过,若是有事儿可以来找汪先生。”
汪文言更觉纳闷儿,京师城中的妇道人家难道就这等放肆,不尊礼法了么?
不过他也懒得去多管这些闲事儿,点点头:“原来是大人叮嘱的,不知道有什么需要汪某做的?”
王熙凤见对方彬彬有礼,语气里也没有什么意外惊讶,心里稍微踏实一些,这种事情她也是第一遭,却又不得不亲自前来,便是交给平儿都不可能。
“妾身现在遇到一些难事,铿哥儿也交代若有难处,便可来找汪先生。”王熙凤也不绕圈子,一咬牙道:“不知道铿哥儿可曾与汪先生提及过京营将佐赎回一事?”
汪文言吃了一惊,这事儿冯紫英当然说过,但难道大人居然交给这个妇人来办?这未免也太不靠谱了吧。
见汪文言颇为吃惊,王熙凤心中却有些得意:“看样子汪先生是知晓此事了,铿哥儿不太方便亲手经办此事,将此事交给了几人,妾身也算是其中一人,……”
汪文言不语,只是静听对方介绍。
王熙凤也不客气,径直把自己的情况以及之前自己的一些想法和盘托出。
既然要做事情,现在又遇到了难处,而自己也别无选择,冯紫英又能专门托付,王熙凤索性就更坦率一些。
汪文言也没想到对方如此坦诚,难道东家真的把自己身份也毫无保留地告知了这个妇人?这个妇人和东家是什么关系?
听完对方介绍,汪文言总算明白了,原来这就是贾琏的妻子,王子腾的嫡亲侄女,只不过已经和贾琏和离,身份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耐心听完王熙凤的叙述,汪文言惊讶之余也明白对方来意了,“夫人的意思是想要让汪某为您提一些建议想法,嗯,因为您觉得您的三叔,也就是王总督之弟难以胜任这份责任?”
“对,我三叔多年未历世事,我和他谈过,他自己也觉得难以做到,或者说只能在我们贾王两家熟悉的范围圈子里想些办法,但这已经被荣国府贾赦先行一步了,这一点我们有重叠,……”
王熙凤点头,汪文言明白:“那不知道夫人在京中还有哪些可靠可用之人?嗯,比如王家和贾家,不必拘泥于身份,如夫人所言,您可以想办法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中通过女眷来打通关节,联络一些人,但是这个群体毕竟是少数,您想要拓展更多的目标,而这些目标贾赦也很难触及到,你原来接触的圈子也不属于此列,那么是否可以考虑在王家或者贾家中找这样的人呢?身份不重要,只要在外边儿活动能力强,交际广,哪怕是混不吝……”
庚字卷 第八十五节 谁能运筹帷幄,唯我凤大将军
王熙凤迟疑了一下,“汪先生,您的意思是不必担心这些情况向外泄露?这些人妾身若是要去找,肯定可以找到,但是妾身却担心他们做事不牢靠,万一泄露了……”
汪文言笑了起来,“夫人不必太担心,其实如您说话贾赦办这等事情也只能暂时性守秘,十天半个月也就是极限了,而这种事情我相信没有一两个月根本做不下来,嗯,甚至可能会要两三个月,所以最终大家都会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格局下各做各的,……”
王熙凤微微颌首,认同汪文言所言。
“你不也说贾赦应该把他自己周围圈子里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么?他是荣国公府嫡长子,又是一品将军,接触圈子有限,三四十人也就差不多了,再多也不过就是零星个别了,除非他能放得下颜面吃得了苦,又或者他能有像您一样能有这份心思和手段去物色人,但我以为他很难做大。”
汪文言的话深合王熙凤心意。
“那汪先生,妾身其实也完全可以不拘泥于一两个人,多一些也无妨?”王熙凤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嗯,过多并无益处,……”汪文言思考了一下,“以我的了解分析,像此番京营被俘将佐主要还是分成了几个大的群体,一类就是以副将、参将、游击这一类的高级武将,他们大多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武勋家族重要成员,我估计夫人心里自然有数,第二类就是一般性的诸如都司、守备、千总、把总这一类中级武将,他们大多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主脉的成员又或者是旁支的核心或者重要成员,这两个群体数量都不算大,加起来也不过百十人,这两类人我估计拿出赎金的能力都应该有,……”
“第三类就是低级武官了,像把总、哨官甚至队长这一类,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以外的寻常武勋子弟,又或者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旁支庶出成员,这些人的赎金额度其实不高,但是他们家庭支付能力可能更弱,所以能不能支付得起,也要看情况,……”
王熙凤点头认可。
“所以,我以为夫人其是完全可以以您自己的人脉去攻略一二类,当然若是有其他合适人选协助你更好,第三类您就不必出面,可以找一二得力人手去做,因为肯定会相当繁复琐碎,而且最后可能也会有许多扯皮赖账事宜,但胜在量大,……”
从汪文言处出来,在马车上王熙凤就已经开始筹划下一步打算了。
如汪文言所言,这桩活儿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见分晓的,甚至可能要拖延两三个月,所以都要不必太过于着急。
第一类群体,王熙凤可以通过走内眷路线加上王子胜走外部来联络,第二类群体如果是内眷,她也能搭上线,但是涉及到外部磋商,她就不合适了,得选一个合适人选,她想来想去整个荣国府似乎并没有什么合适人选,倒是宁国府的贾蓉可以一用。
贾蓉年初找宫中门路捞了一个龙禁尉身份,也算是有了官身,而且与其父一样喜欢在外边儿厮混高乐,与京中武勋子弟们都搅得十分热乎。
不过大观园建成之后荣宁二府都陷入了困境,宁国府对荣国府这边颇有意见,认为宁国府出的银子不少,但是却毫无收益,尤其是现在看到贾政即将出任江西学政,分明就是借助元春当了贵妃沾光,而宁国府现在却是举步维艰,甚至连维系正常生活都有些艰难了,贾珍和贾蓉心中都十分窝火。
贾珍贾蓉父子都是奢靡惯了,如果不是年前荣宁二家联手对赖家开刀捞了一笔,这宁国府一样也是维持不下去了,但即便如此,这也是坐吃山空的架势,贾珍贾蓉也都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
前些日后贾蓉便来说事儿,希望荣国府这边能从公中走一笔银子给宁国府那边,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在修建大观园时宁国府花费太大,就只是补偿了贾蓉一个空头龙禁尉身份,现在这龙禁尉身份也不能当银子花,所以想从荣国府这边借三千两银子。
可问题是现在荣国也是捉襟见肘,三千两银子纵然能拿得出来,但是也绝不可能借给宁国府。
宁国府再难也还不至于缺了这三千两银子就要关门卖宅的地步,也就是一个试探。
但王熙凤也想到这等事情自己已经是一个外人了,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所以便推给了姑母和老祖宗,当然最终结果还是婉拒,弄得贾蓉也是说了一阵酸话、气话才走了。
贾珍贾蓉这两父子在京中甚至比贾赦和王子胜都更活络,当然由于贾家的没落,宁国府更不堪,所以像其他四王八公这些都不怎么和宁国府这边打交道了,但是像十二侯,以及四王八公的一些寻常成员,贾珍贾蓉父子还是能撘得上边儿的。
至于说第三档,王熙凤心里也有合适人选了,听说那厮现在是在外边儿三教九流无所不交,完全颠覆了之前府里边人的观感,连其祖父现在都完全管不到,甚至不回家了。
回到自家院中,王熙凤就在琢磨,贾蓉和贾瑞可以分别承担这两块的活儿,但他们也都是没有怎么处理过这种事务,还得要好生交代一番才行。
“奶奶,您要去见蓉大奶奶?”平儿一怔之后,反应过来,“您是说让蓉哥儿来帮你?”
“嗯,我三叔能力不行,我估计就是在四王八公十二侯里边能折腾一下,大家都得要看我二叔的面子,还得要靠我自个儿去做,而其他的还得要让蓉哥儿和贾瑞来。”
王熙凤此时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眉目间满是精明果决,再无复有在冯紫英身下那婉转**的妇人形象。
“贾瑞?!”平儿大吃一惊,贾蓉也就罢了,可这贾瑞,简直大大颠覆了平儿的想象,“奶奶,那贾瑞能行么?他可是……”
“他可是什么?”王熙凤冷笑道:“你可别小看这厮,这厮据说在银钩赌坊、云顶赌坊、金沙赌坊现在都小有名气,放债无数,虽说数额不大,但是这要总算下来也不可小觑,大太太兄弟两个都在他手上借了不少,我原来以为只有岫烟他爹陷在里边出不来了,没想到傻大舅也一样一头扎进去不能自拔了,前日大太太不是还在骂骂咧咧,就是傻大舅上门来借银子了,哼哼,我看着邢家人都是脱不开赌性,见了赌场就迈不动脚了。”
平儿也听说现在贾瑞不像原来,反倒是很少在府里出现了,原来还在家里族学里管点儿事,现在早就看不上了,成日里在外边儿晃荡,估计也还是和冯大爷有些关系。
“可是奶奶,那贾瑞不是什么好人,若是他要……”
平儿还是有些担心,贾瑞上一回的行径让她心里都有些阴影。
“哼,干这种活儿还需要分什么好人坏人么?他是坏人又如何?只要他坏不到我们身上来便行了。”王熙凤冷笑,“他够恶够狠,才能帮我做好这桩事儿,若是个寻常角色,这桩活儿反而做不下来。”
“可是万一他心生歹意,尤其是奶奶您也说他不比以往,能够出入这些赌坊做些没本钱的营生,……”平儿反而更担心了。
“平儿,你以为他能随意出入这些赌坊是为什么?”王熙凤却比平儿知晓更多,自然清楚贾瑞能迅速发家起来是因为什么,“你可知道这几家赌坊背后的人是谁?”
“谁?”平儿心一紧,突然有所悟,骇然道:“莫不是冯大爷……”
“那倒不至于,冯家如何会去经营这等勾当?”王熙凤摇头,“是那前门砖塔胡同的倪二的营生,而倪二为何在这两三年间就发达起来了?”
“奶奶说这倪二奴婢也是知晓的,听说这半城的粪水都是他管着往外运,城外那些种菜蔬的也都仰仗他,还有这街里巷里的修造也都是他手底下人在承揽着,只是没想到……”
平儿也知道连荣宁二府的马桶粪水送出去现下都是有专门人管着了,这每年都得要按户按人交银子,交少了还不行,左近羊肉胡同的邹家便是嫌钱银交的多了不肯交,那边隔三差五有粪车在他门口漏粪,不是车坏了,就是粪桶漏了,总之弄得邹家门口臭不可闻,便是去告了官也毫无用处,总不能不准这粪车坏吧?最终只能乖乖交银子。
“哼,倪二若没有靠着铿哥儿,如何能这么快短时间里就发达起来?”王熙凤却是知晓一些端倪的。
工部原本要说二老爷也能插上话的,但是贾政却是一个古板方正人,根本就没有人理睬他,倒是冯紫英和工部以为郎中去了一趟江南,反而还成了莫逆,倪二走了冯紫英的门道,便趁机成为了工部和顺天府这边的指定角色了。
庚字卷 第八十六节 准备就绪(补更)
“奶奶的意思是说贾瑞之所以能在几家赌场里吃得开,也是冯大爷首肯了的?”平儿这才悟出味道来,也是一惊。
“哼,起码是默许了的,若是没有铿哥儿点头,贾瑞如何能在几家赌场里如鱼得水?倪二又岂能让他这般张狂?”王熙凤其实猜测也有些差池,但也大致靠谱。
倪二也是看到冯紫英似乎授意贾瑞、贾赦、贾珍等人联手拾掇赖家,觉得这贾瑞只怕是早早投效了冯紫英的,所以才会允许贾瑞时候在银钩赌坊里开始讨生活。
而冯紫英虽然隐约知晓一些贾瑞的事儿,但是贾瑞是龙禁尉安放在贾家里的密探,只要这厮不放肆,冯紫英自然不会去和对方计较,而且后来贾瑞不但很乖觉,再没有去招惹王熙凤和平儿,赖家事情上也表现很出色,所以给些甜头也很正常,所以也就没有管贾瑞在倪二的赌坊里讨生活的事儿。
至于说邢岫烟的父亲邢忠在赌坊里好赌借高利贷银子,那你也怪不到贾瑞身上,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不得人,冯紫英也想干预过,但是再一想这等事情也不好多过问,若是邢岫烟找上门来,那另说,若是没有,那说明邢忠另外有门道,自己又何必去多管闲事?
不过现在王熙凤倒是觉得贾瑞有点儿逐渐向倪二那种角色进化的潜质和趋势,而且人家还披着贾家子弟这层身份,虽然没倪二那般狠辣凶悍,但是耍阴招却不差,起码原来人家连自己都敢来咬一口。
“那奶奶觉得蓉哥儿和贾瑞能做得了这等事情?”平儿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家奶奶还想有些走火入魔了。
“总归要让他们做了才知道,做不下来也没有什么影响,我的想法便是我自己这一摊子要做好,起码不能输给贾赦,至于说我三叔,还有贾珍和贾瑞那边,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做下来,我当然不吝于给他们分一股子好处,做不下来,也能把话说明,怨不得人。”
王熙凤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神色,“若是能从贾赦那里挖来一二个,那才方显得我的本事!”
“那奶奶是要直接找蓉哥儿和贾瑞么?”平儿吁了一口气,心中滋味复杂。
“贾瑞那里没啥,蓉哥儿这边,我觉得还是先和秦氏说一说。”王熙凤迟疑了一下。
“嗯?您要和蓉大奶奶先说一下?”平儿反而有些诧异了,这找贾蓉还要先和秦氏说一说?
她知道自家奶奶和秦氏关系不错,但是秦氏和贾蓉这对夫妻关系很冷淡,平时秦氏都是独居天香楼,据宁国府那边的消息说,贾蓉经年难得踏入天香楼一步,都是在外边厮混,回府也是自己宿处,不是和丫头便是和那等俊俏小子混在一起,秦氏宛如守活寡一般。
见平儿疑惑,王熙凤沉吟了一下:“平儿,我毕竟是个女人,今日去找汪先生,那是铿哥儿知晓的,那是他的人,他能告知我,那也说明是信得过的,铿哥儿和我说起过说宁国府里脏污得紧,可见他是对贾珍贾蓉不太待见的,这蓉哥儿喜好在外边儿嬉乐,我要和他商计事情,最好通过可卿来说一说,也好免得日后尴尬和闲话,……”
平儿何等聪慧,立即就明悟过来,这是奶奶要避嫌了。
贾蓉年轻,名声也不好,若是没有一个正常理由经常出入这边儿,肯定会招来闲话,没准儿就要传到冯大爷耳朵里,这么看来二奶奶嘴里说要自立,但是骨子里还是对冯大爷的观感很在乎的,否则哪里需要这般讲究?
像贾瑞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冯大爷很清楚二奶奶是很看不上贾瑞的,便是有些往来,也不会在意,这也说明二奶奶心里是真的把冯大爷当做了依靠了。
“平儿,你还别说,我看可卿也是对铿哥儿极感兴趣,几次都在我面前提及了铿哥儿,只不过我一直没有接话,让她讨了个没趣。”王熙凤突然笑了起来,“这一回只怕她得了机会,又要喋喋不休了,……”
就在王熙凤策划着如何把贾蓉和贾瑞拉来为己所用时,在永平府,冯紫英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推动对科尔沁人的最后一击。
一身乌亮的皮甲包裹在女人身上,让本来就凹凸毕现的劲爆身材更为夺目,在前胸肩头乃至大腿前侧都嵌缀了精钢叶甲片,菲薄但是却格外坚固,经过测试足以抵挡弓弩的正面近距离射击,所以首先就在布喜娅玛拉的盔甲上进行了试装。
虽然重量略有增加,但是在整个胸腹、肩部、腿部都覆盖了这种钢质叶片,再加上面具一样经过改装,可以说这等骑兵在防御敌人的弓弩射击的能力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实质提升。
德尔格勒见了布喜娅玛拉的这一身装束,也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他的一身自然也是被甲了,甚至比布喜娅玛拉身上的甲胄还重了接近五斤,而布喜娅玛拉作为女人显然更讲求漂亮和防御相结合。
“东哥,其实你不必跟随我们一道,留在和卢龙和冯大人谈一谈下一步的事儿更重要,……”
“德尔格勒,不必说了,要和他谈,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怕你们把握不好机会,弄得两边都不讨好。”布喜娅玛拉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他马上就要和宰赛会面,……”
“我知道,来得及,还有几日,三日之内这一战就要有个结果,到时候我也正好去和他一道去见宰赛。”布喜娅玛拉有些烦躁地1摆摆手,“不必说了,走吧。”
德尔格勒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位是怎么了,自打和冯紫英一道去见了宰赛回来之后,布喜娅玛拉似乎就有些心神不宁,而冯紫英回了京师之后,布喜娅玛拉脾气就变得更加暴躁,一直到冯紫英回来之后,才稍有改观,但不知道又和冯紫英说了一些什么,弄得好像心情又恶劣起来了,这才要闹腾着一道去浭水和大周军这边做一次配合。
浭水发源于迁安城西北六十里地山地中,它是潮河一条重要支流,由于它是东北——西南走向,所以在潮河支流中也显得较为独特。
当然让它名声大噪的还是北宋亡国皇帝宋徽宗的一首《过浭水》,“沙岩古寺树苍苍,塔势崚嶒大道旁。北狩至尊犹出塞,西流浭水自还乡。看花古驿愁春雨,驻马危桥泣晓霜。五国城中寒月白,魂归艮岳总荒凉。”
据传这是徽钦二帝被金人俘虏北上路过浭水时,宋徽宗哀叹其还能不能像浭水西流那样回归故乡所作,所以浭水后来也被称之为还乡河。
不过时过境迁,几百年后了,没有多少人还能记得这个典故,倒是浭水因为从迁安一直蜿蜒西流经过丰润县城,一直要到梁城所的北面才注入潮河。
苏格尔有些烦躁的一夹马腹,催动马匹疾行,只不过走出一段路之后,又只能叹了一口气勒住马缰。
看着身后蜿蜒逶迤的队伍,他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悸。
宰赛开始撤兵了,但是洪果尔很不满意。
但是内喀尔喀人势大,此番南下又是宰赛一手主宰,甚至包括和大周方面谈判宰赛都将科尔沁人排除在外,这让洪果尔极为愤怒。
虽然后面内喀尔喀人也解释了,说的是大周对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搅得太紧,所以不相信科尔沁人,但是包括苏格尔和洪果尔在内的所有科尔沁人都不相信,这分明就是内喀尔喀人想要甩开科尔沁人,攫取与大周就这批俘虏的赎金巨额收益谈判的主动权,进而实现收益的最大化。
内喀尔喀人拿多了,那么科尔沁人自然就会拿得更少,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但是内喀尔喀人在此番东路军中占据主导地位,而且宰赛素来强势,洪果尔也不敢和宰赛正面争执,除了一味要粮草外,就只能用这种手段来弥补收益,顺带膈应内喀尔喀人了。
苏格尔觉得这样也好,自己来打草谷,反正从榛子镇到丰润、玉田甚至到梁城所这一片,蓟镇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北面,在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没有彻底撤离边墙之前,大周都得要小心翼翼地深怕他们的京师城被进攻了。
加上内喀尔喀人还有大部驻扎在三屯营,遵化的蓟镇骑兵也不敢轻易南下。
至于说南边这些县城乡下,就不是他们关注重点了,捞一把他们也并不在意。
不过让苏格尔有些担心的是他们这是第二批次南下了,而且这一次走的有些远了,一直杀到了浭水注入潮河的汇合处了这才北返。
收获倒是巨大,这些汉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会遇上他们,都在陆陆续续返家,正好被他们拦个正着,连人带财货,一个个都捞得钵满盆肥。
但是这却严重的拖累了速度,虽然斥候都撒出去了,都说周围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苏格尔还是有些不放心。
庚字卷 第八十七节 待发
塔斋注意到兄长的焦躁不安,策马赶了上来。
“兄长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托克善他们还没有回来?”苏格尔不耐烦地问道。
托克善是斥候头目,苏格尔一直不太放心,始终把斥候不间断的撒出去,就是担心蓟镇骑兵或者其他势力的骑兵出现,因为他们这一次实在走得太远,返回时间也更长,而且关键是还抢掠了这么多人和财货,严重拖累了北返进度。
塔斋小心翼翼地道:“还没有回来,如果有异常的话,肯定早就回来了,兄长不必如此忧心,只要内喀尔喀人还没有离开三屯营,遵化的蓟镇骑兵是不敢南下的。”
塔斋的话不无道理,在遵化的蓟镇骑兵数量不算太大,他们要防范内喀尔喀人,虽然双方貌似正在谈成协议,但是这种协议是建立在互不信任的基础之上,而且现在是内喀尔喀人这边占据优势,蓟镇那边就更不敢大意了。
“塔斋,我不是在担心蓟镇骑兵。”苏格尔沉着脸捏着马鞭下意识的看了一下东面,隔着浭水,东面的河岸杳无人烟,略显崎岖的河岸上能看到一些树林和灌木杂草,再往远处看,就不太清楚了。
浭水的水量比起一个多月前已经小了不少,雨季早就过了,许多河滩地慢慢露出难看的黑黄斑驳,砾石、泥浆、杂草混杂在一起,还带着难闻的泥腥味道。
“那兄长还在担心什么?永平府那便可没骑兵,莫非兄长是担心叶赫部的甲骑?”塔斋反应过来,迅即摇摇头:“叶赫部不会和我们科尔沁人过意不去的,尤其是现在大家都在谈和了,连大周都没有动静,他们凭什么来寻衅?”
“哼,话是这么说,但是永平府这边儿有叶赫部这一部骑兵就始终让我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叶赫部现在是打定主意抱大周的粗腿,内喀尔喀人不就是以我们和建州女真走得太近大周拒绝和我们谈判为由把我们拒之门外么?”苏格尔脸色复杂,“现在大周对我们科尔沁人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我估计此番回去之后,只怕我们会被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这边孤立起来,……”
“孤立起来?海西女真就剩下叶赫部和都快要灭种的乌拉部,怎么孤立我们?”塔斋不以为然,“内喀尔喀人固然得了汉人的好处,但是他们偏处西北,而且此番违背了林丹巴图尔的命令,宰赛只怕心思都还要放在如何应对察哈尔人的责难吧?哪里还能有精力来管其他事儿?”
苏格尔摇摇头,他可没有自己兄弟想得那么简单轻松。
孤立不是一种态度,更重要的实质性行动,科尔沁人身居东蒙古草原,对外依赖亦不小,其中相当数量的物资,比如盐、茶、布都是从叶赫部那边运来,铁料亦有一部分来自叶赫部,而叶赫部则是来自大周辽东。
如果叶赫部真的秉承大周的意志,断绝向科尔沁人的输送,那么科尔沁人就不得不绕道北面从建州女真那边输入,可是建州女真也不富裕,而且绕道那么远,其成本价格势必拉高,作为部落里边懂些门道的苏格尔很清楚这甚至比打仗更凶险。
“哗啦啦”一骑从后边儿赶了上来,马腿上下满是泥浆,苏格尔眼珠一缩,脸色也迅速阴冷下来。
“大人,托克善让我来报,河对岸二十里地发现叶赫骑兵,正在快速向西而来。”
苏格尔和塔斋胸中同时咯噔一声,苏格尔是在想怕什么来什么,而塔斋却是不敢置信。
难道叶赫部真的要配合大周对科尔沁人动手,他们就不怕日后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的报复?
苏格尔吐出一口浊气,很显然叶赫部是选准时机而来的,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早不晚,等到自己这边打完草谷北返,而且正好这个距离也不远不近,眼见得距离三屯营都只有不到百里地了,他们就出现了。
“有多少人?”
“难以判断,他们倏分倏合,似乎是分成两部,但是一直保持着队形,……”
苏格尔心中又是一紧,这是打算要全歼自己么?
虽然他也觉得叶赫部不太可能下这种狠手,但是突然袭击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顺带抢走自己一部所掳掠的人口财货倒是有可能,但看对方的架势却真的让人有些发慌了。
从梁城所以北一路北返,走了这么久了,途中还歇息了一晚,现在兵无斗志,都想着早点儿带着这些人和货回去,这等情形下如何一战?
“兄长,怎么办?”塔斋也有些慌了,先前嘴巴挺硬,但是真正听到叶赫部骑兵追击而来,这一千号兵马如何抵挡得住?
“丢弃一切东西,赶紧沿河北上!”一咬牙,苏格尔就做出了决定,“要被叶赫部咬上了,我们就跑不掉了。”
“兄长,叶赫部真的要斩尽杀绝?他们就不怕我们报复?”塔斋肉痛无比,这可是数百人口和无数粮食、金银衣物啊。
“先保住命再说吧。”苏格尔恶狠狠地道:“现在叶赫部都能出兵到永平府来帮大周,你觉得呢?没准儿那金台吉就觉得他们有了大周作为依靠,可以为所欲为了呢?走!”
一连串的命令下去,整个浭水沿岸的科尔沁骑兵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看得苏格尔也是心中发寒,若是叶赫部骑兵这个时候突袭,那可就真的是一场灾难了。
塔斋抡着鞭子狠狠地抽打着舍不得丢下财货的士卒们,一边怒叱着让他们赶紧上路加速北逃。
那些掳掠来的人都被丢到了一边儿,但是驮在马背上的布匹、衣物和粮食,还有一些金银细软,要让这些士卒们都丢弃掉,就实在太难为他们了。
只是现在火烧眉毛了,却也不顾不得许多了,留下这些东西,一旦叶赫部骑兵追上来,谁还愿意殊死一搏?
浭水在顺天和永平二府交界地带,有一个不小的曲折,河道在这里盘旋形成一个“几”字形,然后才一路向西,这一带苇草密集,树林丛生,只有距离河道大概百丈之外有一条寻常路人蹚出来的便道。
左良玉不动声色地半蹲在草丛里观察着前方。
两骑飞驰而过,甚至还间或射出一两支箭矢飞向周遭的草丛中,偶尔惊起一两支野鸡野鸭,幸亏距离拉得远了一些,否则真要见到箭矢朝着自己飞来,也不知道这帮士卒能不能稳得住。
左良玉是对自己和贺虎臣、杨肇基的部下都不太满意,无论是新募集进来的永平民壮,还是那帮挑选出来的京营士卒,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
但是正如冯大哥所言,蒙古人要逃了,只有这样一次机会了,自己要想不被黄得功拉得太远,而贺虎臣和杨肇基要想摆脱三屯营惨败的阴影进而得以在未来京营重组中重新占据一席之地,就只能搏这一把。
这还是冯大哥大费周章才说动了叶赫部的骑兵出兵助阵,才能寻得这样一次机会。
选择这一处地方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为此他们三部都提前了两日便在这里埋伏了,这两日天气骤然转冷,光是冻伤患病的士卒都超过了三百人,若非强力弹压住,这些士卒只怕早就撑不住了,即便是这样,这帮家伙的军心士气还是低落了许多,弄得左良玉和杨肇基、贺虎臣三人都不得反复给士卒们打气许愿。
对京营士卒用未来回京前途来承诺,对永平民壮就只能用钱银和免役来鼓舞了。
科尔沁人还是相当谨慎的,即便是在面对叶赫部的“追兵”逼迫之下,也还是有斥候不断在前探索开路,只不过这种探索开路在慌乱之下已经有点儿走形式的模样了。
左良玉一部是沿着河岸埋伏在草丛中的,这个几字形的弯曲使得这一段河岸呈现出西北——东南走向,而北风劲吹,河岸苇草树林猎猎作响,也可以很大程度避免偶尔士卒们发出的声响。
三百丈开外的的土丘后,杨肇基紧紧的握了握手中的连鞘钢刀,目光死死盯住侧前方,消息已经传过来,科尔沁人的骑兵正在向这边疾行逃窜,贺虎臣部部将发起第一击。
贺虎臣在左良玉部西南方向三里地外的一片开阔地背后,开阔地前端有一片断断续续的柞树林,由于地势过于平坦,为了防止被蒙古人觉察,他们不得不退的更远。
贺虎臣忍不住看了一眼手下这帮已经换装了新式火铳的士卒们,如果再给他三个月,不,哪怕一个月训练时间,他都能有信心打好这一仗,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依靠三部的合力来打这样一场伏击战。
想一想都觉得可笑,不过是千余骑,而且还是伏击战,己方七倍于对方的兵力,后边儿甚至还有叶赫骑兵助阵,冯大人都还再三叮嘱,如此小心谨慎,贺虎臣心中也是无比苦涩。
庚字卷 第八十八节 乐见其成
当听到“呯!呯!呯!呯!”火铳响声此地响起时,苏格尔心中就是猛然一坠。
来不及多想,苏格尔猛然怒吼道:“向西,转向西!”
凄厉的号角声一长两短吹响,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之后,骑队迅速调整方向和间距,开始转到拉开距离,转而向西。
谁都知道密集阵型会是火铳兵最好的打击对象,而骑兵的优势就在于机动性,训练有素的骑兵,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完成队形转换,最大限度避开敌人的打击锋芒。
“大人,前方是沼泽泥地!”
斥候飞驰而至,一边喘息着一边提醒:“需要绕过前方土丘,……”
苏格尔牙齿几乎咬碎。
对方选的好地方,火铳队采取密集阵型轰击迫使自己来不及多想就只能转向,结果现在跑出一大段路斥候才回来报称前方沼泽泥地。
这一下子不但需要绕过前方土丘,费时不说,敌人肯定会在山丘后有埋伏,苏格尔不相信既然敌人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就会只有这一波就放过了自己。
但是面对后方密集的火铳队,而且还有不远处正在尾随而来的叶赫骑兵,苏格尔不敢多想,只能咬着牙关怒吼:“绕道,从南边儿绕过去,注意,绕过山坡时保持距离,……”
近千骑兵奔行起来的阵势是可想而知的,原本靠近河岸这一片土地就有些松软,加上前些日子下过雨让这一片地带看上去还算坚实,但是当前边数百起蜂拥而过,迅速就将整个泥地踩得泥泞不堪,后边跟进的骑兵们就难免要吃些苦头了。
不时有人马失前蹄跌落下来,而保持着高速奔行的马队很容易因为这样的失足引发一连串的混乱,拥挤碰撞,绊倒跌落,这种混乱带来的损失,甚至并不比先前遭遇火铳袭击带来的损失小。
真的可谓是慌不择路了,先前派出的斥候就是单纯的探路,并没有真正对周遭进行详尽的探索搜查,而话说回来,沿着这浭水畔,苇草密集,树林灌木丛生,加上地势也略有起伏不平,便是再增加一倍的斥候,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他们对一块不熟悉的区域完成搜寻。
贺虎臣强压住内心的狂喜,竭力压制住队伍要想加快速度的想法,尽力让队伍保持着稳定行进速度,按照这个速度,当然不可能撵得上四条腿的骑兵,但是还有左良玉和杨肇基,这样三方合围,定能让这帮科尔沁人付出惨重代价。
他需要防范的是科尔沁人在走投无路时的亡命反扑,猝不及防之下,完全有可能被对方打崩,所以他宁肯慢一些,稳一些,只要沿着预定路线展开,三段击哪怕再粗糙节奏再缓慢,他贺虎臣就不相信一群连遭重创的败兵还能有多强的战意,还能经受得起连番轮射。
杨肇基默默地注视着从突破侧面,呼啸着奔腾而来的科尔沁骑兵,伴随着他的连鞘钢刀上系着的红布猛然向下一挥,他身后隐藏在草丛树林和山坡山的弓箭手已经引弓而发,密集的箭雨在空中卷起一片乌云,飘洒而下。
与此同时,埋伏在另一侧的一支小股弓箭手则不动声色的伴随着箭雨的倾泻而带起一片火雨,沿着那苇草和灌木地段形成了一道弧形的火圈,在北风的助威之下,短短几息之间,火势便迅速凶猛起来,沿着河岸一侧汹涌着向南面压了过来。
苏格尔其实早已经与预料到了此番恐怕难得脱身了,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对方如此歹毒。
在利用火攻堵死了自己北上之路时,还趁势发起了一波箭雨洗礼,虽然这一轮箭雨对整个骑队的杀伤力有限,但是这却打乱了整个运动阵型,整个队伍被压在了这一团密集的区域内,乱成一团,直接导致了寻找一条更合适的的路径时间被错过了。
“向西,继续向西,不要管火势,冲过去,那段草场火势不大,……”
塔斋的高亢声音在乱成一团的嘈噪声中显得格外有力,“不要怕,冲过这一段就是出路!汉人没有骑兵,他们撵不上我们!”
伴随着他率先朝着火势正在逐渐蔓延即将形成合围圈的方向发起猛冲,数十骑呼啸而上,硬生生在整个或圈即将合围处冲出一条血路,眼见得塔斋终于趟开了了一条血路,后续的科尔沁骑兵都蜂拥而上,迅速将那道缺口扩展得更大更宽。
“卡塔塔!”一大群乱七八糟的骑兵不顾生死的从火海中冲了出来,如用一举火魔怪兽,不断的火魔的大嘴中吐出无数人来。
左良玉屏住声息,同样,他的手早已经擎着钢刀,眼睛死死盯住前方。
“准备,据枪!”
伴随着一连串的传递口令,之见士卒们或快或慢或手忙脚乱地按照步骤操持,左良玉心中也涌起了一阵自豪。
塔斋和一帮骑兵们席卷而过,如同暴怒的猛虎,咵哒哒冲开了火魔会师的阵型。
“呯!呯!呯!呯!”
火铳响声和士卒们兴奋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苏格尔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遭遇致命一击,甚至比之前那一波袭击更加凶猛和密集。
左良玉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持刀,狠狠地注视着前方,每向前走一步,就可以听到一轮如爆豆般的火铳怒放声。
他必须要将这一击的效果发挥到极致,让科尔沁人终于明白什么叫做伏击。
……
冯紫英优哉游哉地侧身下马,跟随在他身旁的只有宝祥一人。
宰赛那边也只有宰赛一人,老远看着冯紫英下马过来,便微笑着拱手。
“冯大人!”
“宰赛大人,一别经月,别来可好?”冯紫英笑意盈面。
“不太好。”宰赛脸上也是浮出笑意,“坐困愁城,心急如焚,……”
“得,宰赛大人,请勿卖弄您的汉语本事,嗯,这些成语运用的时机并不好,表达的意思也不合适,……”冯紫英啼笑皆非,看样子宰赛这段时间还在苦练汉语,原来已经能和自己交谈,但现在看来他似乎要在加深造诣上下苦功了,这会汉语和精通汉语可是两个概念。
被冯紫英浇了一盆冷水,宰赛也不在意,词不达意是正常情况,只要大胆经常使用,这种状况很快就能得到改观。
“冯大人,您这样说未免太伤人了。”宰赛笑着摇头,“如果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我是不是可以变成喜出望外,心花怒放?”
“嗯,这两个词语用得不错,但我理解的好消息肯定有,至于说你能不能达到喜出望外和心花怒放的境界,就要看您自己是否满意了,但知足者常乐这句话我想适合于任何人和任何时候。”
冯紫英很乐意教授对方一些汉语的“高深造诣”如何实现,对方乐于学习和加深汉语造诣是一个好现象。
“而且,我的理解,好消息从来都是相互的,朋友都应该如此才是,但是我所得到的消息却非如此,您说呢?”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略作沉吟,“您是说科尔沁人的事情?请原谅,他们不是内喀尔喀人,我无能为力,甚至我也做了一些劝阻,但是很遗憾,洪果尔大概不太满意见到我们之间的走近,他似乎秉承了努尔哈赤的某些指使,所以我只能提醒贵方,……”
冯紫英目光锐利,直视对方,宰赛也很坦然回视,“冯大人,我宰赛历来说到做大,不会做那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事情。”
冯紫英注视对方半晌,最后点点头:“好,我相信宰赛大人,嗯,科尔沁人狂妄自大,需要一个教训,我想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届时宰赛大人也可以借此机会好好警告一下洪果尔,日后做什么事情之前三思。”
冯紫英的自信大气让宰赛也有些吃惊,内心也在琢磨,难道叶赫部真的要出动他们的骑兵帮助大周一战?
他专门遣人问过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很明确地告诉过他,叶赫部骑兵不会和科尔沁人打仗,那不符合叶赫部的利益。
据他所知整个永平府境内只有叶赫部骑兵可以一用,而顺天府那边蓟镇骑兵不可能出动南下。
虽然内心惊疑不定,但宰赛面上却毫无异样,坦然笑道:“若是贵方能给科尔沁人一个教训,我乐见其成。”
“很好,相信要不了多久,宰赛大人就能听到好消息。”冯紫英也不多言,进入正题:“奉朝廷钧旨,宰赛大人,二十万两银子赎回京营士卒之事朝廷已经同意,会在近期便交付,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们会以茶叶、布匹、粮食、盐巴以及部分铁料作折抵,交付贵方,具体事宜可以下来具体商议,由商人们来进行。”
对这一点宰赛倒是毫不意外,如果大周朝廷连这一点便宜都不愿意占,那他觉得这个皇帝就真的难得坐稳江山了,关键是后面一拨,“很好,那后边儿呢?冯大人可别告诉我这样半截也算是好消息。”
庚字卷 第八十九节 结盟
后边这半截才是关键,区区二十万两银子根本不足以弥补此番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出征带来的巨大损失,伤亡过万,单单是这一笔给部族族人的抚恤就足以让宰赛头疼无比。
虽说内喀尔喀五部族人跟随出征是惯例,但是像这样一场战事损失上万人,还是让所有内喀尔喀人都感觉得到肉痛难受,如果不能给予这些阵亡伤残的族人家庭以一定补偿,下一次再想征发他们,不但是他们本人,就算是宰赛下边的小贵族们都会抵制,而宰赛的威信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这也是宰赛急不可耐要和冯紫英见面的缘故。
内喀尔喀不能失去这笔赎金,否则宰赛在内喀尔喀五部中地位和威望会受到挑战和打击,他倾向于和大周合作的想法也会被质疑,而一些倾向于倒向建州女真的观点就会占上风。
“朝廷无法接受赎回这批将佐的要求。”冯紫英也很平淡,似乎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宰赛心中一沉,但是迅即也回过味来,本来也没想到过大周朝廷会这么简单容易就应允,而大周朝廷的财政状况极其糟糕,根本拿不出这笔银子来,这一点林丹巴图尔在之前的信中也早就和自己说了,当然对方是以此来督促自己率兵西进配合察哈尔人的攻势。
“那冯大人总会给我一个答复吧?”宰赛笑了笑,似乎满不在乎。
冯紫英当然清楚对方此时的紧张心情,朝廷拒绝,虽然不意味着就再无回旋余地,但是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甚至可能成为对方压价的手段。
这一点宰赛也有心理准备,但对方越是淡然,越是意味着这接下去的谈判会更艰巨。
“答复当然有,我个人有一些想法,甚至已经在开始着手实施,但是这可能需要和后续的一些约定敲定结合起来,否则我固然能推动此事,但是恐怕会遭到朝廷内部有些人的掣肘和阻拦。”冯紫英肃然道:“毕竟内喀尔喀人和我们大周还处于敌对状态,你们毫无来由的破关而入这是事实,虽然说成王败寇,但对于大周朝廷,对大周民众来说,心理上是无法接受这种侵略的,……”
宰赛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侵略这个词儿似乎距离自己,距离内喀尔喀人有些遥远了,草原诸部和大周乃至汉人王朝之间的关系不就是一直如此么?
饱时安分守己,和睦相处,饥时举兵寇边,烧杀掳掠,千百年来草原民族和汉人不都一直维系着这种关系么?
同样汉人一旦强大起来,不也一样要长驱直入草原,大杀四方,以征服草原为荣?
现在要论这个,似乎就有点儿滑稽了,但对方这么说似乎也没有错,起码这一次蒙古人是率先寇边,呃,好像草原上这一次也没有怎么受到灾害,纯粹就是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的某种默契而成。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滞,要争论这个问题,恐怕永远都没法有一个结果。
“冯大人,此番战事非宰赛所愿,但事已至此,我等也只能勠力同心消解此祸。”思考良久,宰赛还是主动开腔:“只是身处我现在这个位置,也还要请冯大人谅解,五部族人都需要足够的粮草布匹越冬,而且我们五部损失巨大,若无一个合适交待,宰赛也很难服众。”
冯紫英当然不会过于逼迫对方,在科尔沁人倒向建州女真趋势日趋明显,东海女真被努尔哈赤日渐收揽,察哈尔人三心二意的情形下,海西女真(叶赫部和乌拉部)与内喀尔喀人日后会越来越成为辽东乃至草原攻略的重要臂助,起码在未来十年乃至二十年里,冯紫英对内喀尔喀五部的壮大是乐见其成的。
有内喀尔喀五部和叶赫部的牵制,察哈尔人固然无法随心所欲的南侵,同样也能压制建州女真不能全力以赴的对付辽东,就目前大周的情形来说,要想一下子解决掉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这两个威胁祸患,真的还力有不逮。
“宰赛大人,我能理解,所以我才希望我们双方能够达成一个双方都较为满意的结果,朝廷那边短时间内肯定很难给出一个答案,所以冯某在回京之后也和各方商计过,如果说拖上一年半载,我估计这恐怕又是宰赛大人难以接受的,……”
冯紫英的话让宰赛心中也是咯噔一声,脸色也是微变,如果拖上一年半载,那简直就是拒绝了。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瞒宰赛大人,我毕竟是武勋出身,回京之后,亦有不少武勋家族找上门来想要赎回他们此番在三屯营一战中被俘的子弟,但这种零星赎回我知道是宰赛大人难以接受的,甚至宰赛大人已经回绝了部分商人的请求,……”
宰赛微微点头。
“我的想法是我通过我的人脉关系去为这批将佐疏通,因为这还涉及到朝廷颜面,朝廷拿不出这笔银子,或者说朝廷觉得这样赎回武勋将佐有损朝廷颜面,恐怕内心也是对此事十分不满,不愿意见到这些人回来,……”
“冯大人,你是说大周朝廷不愿意见到这帮人回去?”宰赛吃了一惊。
“不,宰赛大人您的理解略微有误,我是指朝廷希望在这桩事情淡化过后,民众愤怒和反感情绪平静之后再让他们回来,这样不至于激发起太大的民心士气动荡,……”
这一点宰赛倒是能够理解,但是却无法接受,真要拖上一年半载,只怕他的弘吉剌部还好,其他几部绝对要闹腾起来了。
“那冯大人您的意思是……”宰赛有些糊涂了。
“我的想法是这样,一方面我会尽快安排将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物运送到草原上,这可以由叶赫部担保,宰赛大人可以放心,也请宰赛大人尽快释放那五万多士卒,……”
宰赛慨然点头:“这个没问题,协议签订,我今日就可以放人。”
“第二,我先安排一部分京中赎回意愿较为强烈也愿意尽快筹款赎人的尽快达成一致,这一部分我希望宰赛大人能够予以较大的折扣,这样可以激发后续赎人各家的积极性,也就是说,可以分成几批,比如第一批可以八折折扣,第二批八五折,第三批九折,以此类推,最后一批折扣最少,甚至可能没有折扣,但这只是一种姿态,如果到最后仍然凑不齐钱财的,由我来统一包揽赎回,但在价格上具体商议,这样可以避免宰赛大人那边无法下台,……”
应该说冯紫英的这个建议是十分中肯,甚至很为己方着想的,原本宰赛觉得只要能够总体打个七折,他都心满意足了,但是冯紫英居然开出两人如此右后的条件,如何不让他内心生疑?
他可不相信冯紫英会如此大方,这背后往往都隐藏着别的条件。
“冯大人,我很满意这个条件,甚至在一些具体人头上,如果您有要求,我可以予以更高的折扣,这都不是问题,不过我想要知道您的第三甚至第四是些什么条件,……”
宰赛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这等情形最是难受,明知道这是一块肥肉,但是却知道肥肉背后有钩子。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宰赛就能一眼看出这肉不是那么好吃的,自然也会有条件,自己这么煞费苦心来运作,当然会有要求。
“内喀尔喀五部和辽东、叶赫部应当有一个协同合作机制,或者说结盟。”冯紫英沉静地道。
宰赛心中一激灵,但是随即又反应过来,这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么?
否则冯紫英凭什么这么卖力的上蹿下跳,若非其父在担任蓟辽总督和辽东镇总兵,单单是一个永平府同知,管他何事?
这个结盟针对的目标,自然是建州女真,这符合宰赛的意图,可能还包括察哈尔人,科尔沁人,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和形势变化来定。
应该说针对建州女真的结盟,对叶赫部是最迫切的,其次是辽东,再次才是内喀尔喀五部,但这是表面的或者短期的,冯紫英需要说服宰赛,或者要看宰赛是否看得足够长远。
“冯大人,结盟这可不是小事,而且对我们内喀尔喀五部来说,和辽东合作都没问题,但是结盟,您觉得合适么?还有,是和辽东结盟,而非大周结盟,我的理解无误么?”
宰赛脸色变幻不定,良久才悠悠地道。
“大周不需要和和谁结盟,……”冯紫英淡然道:“而辽东需要,我相信即便是我父亲不担任这个蓟辽总督了,换一个人来,他一样会看到这其中的必要性。”
大周当然不会和谁结盟,别说小小的内喀尔喀,就算是察哈尔也好,日本朝鲜也好,都不过是外夷,藩属,如何能以结盟相称,当然在实际事务中,则可以以携手合作来操作罢了。
庚字卷 第九十节 派系
“简单的合作,或者根据情况来,这都没有问题,只要有共同的利益,我的意思是否有必要上升到结盟这种高度来?”宰赛也没有那么容易轻易上船。
盟约可不是简单说两句话,那是需要以文字、印记乃至实质性的行动来佐证映证的,否则何以让人信服。
“那不一样。”冯紫英回以坚决,“结盟就意味着义务和强制性,在某些情况下,哪怕对自家不那么紧急,甚至不涉及自身利益,一样要坚定地执行盟约所约定的行为,这就是义务之所以是义务的强制性。”
宰赛当然明白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的意思,那就是在对付建州女真时,可能需要三方合力同心,包括动用军队。
宰赛陷入了沉思,他需要审慎评估,而实际上这个问题他已经有所考虑,但是考虑归考虑,真正到了要落实到白纸黑字的盟约上来时,还是让他有些踌躇。
结盟后不履约的后果肯定会严重,但是现在拒绝一样会带来难以接受的结果,二十万两银子远不足以满足此番南侵的损失,而这数百俘虏对内喀尔喀人来却又毫无意义。
“冯大人,如果我同意结盟,那大周,或者说辽东,能给与我们内喀尔喀除了此次涉及到的赎金外,还能有什么?”宰赛最终还是沉声问道。
“很多。”冯紫英泰然道:“除开我曾经提及过的稳定的商贸,包括粮食、盐茶、布匹、药材、铁料乃至武器都可以不受限量的输入,同样我们也愿意接受来自内喀尔喀的牲口、马匹、毛皮,甚至可以交换军官士卒的培训,可以说内喀尔喀的实力能够在较短时间内得到长足提高,甚至我们也可以支持内喀尔喀在东蒙古乃至整个蒙古发挥更大的影响力,察哈尔人成为蒙古的盟主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达延汗也好,俺答汗也好,也先也好,都是时势造英雄,不是么,宰赛阁下?”
冯紫英的话里充满了诱惑,宰赛竭力想要抵御这种诱惑,但是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心动了。
“可冯大人,你就不怕我们内喀尔喀发展壮大成为另外一个察哈尔或者建州女真,甚至我成为另外一个成吉思汗?”宰赛死死盯着冯紫英。
“怕也好,不怕也好,那是以后的事情,以内喀尔喀人的现状,就算是你宰赛大人雄才大略,十年能不能超越察哈尔人?西面还有土默特和鄂尔多斯,更北面还有外喀尔喀,东面还有科尔沁和建州女真,我能怕得过来么?”冯紫英哈哈大笑,“天下之大,时代不同,岂是你我两人就能在这里坐而论道的?我们要做的首先是解决好我们自己的问题,不是么?”
宰赛目中也是精芒闪动,“说得好,冯大人倒是一眼把咱们之间的关系说透彻了,内喀尔喀现在的确还谈不上其他,单单是科尔沁和外喀尔喀人就足以让我们头疼了,还不说察哈尔和建州女真,面对这些,我们双方的确有更多需要携手的必要。”
“嗯,我的理解,宰赛大人是否认同我的建议?”冯紫英倒是不担心宰赛不同意。
后续还需要具体细谈,宰赛也不是易与之辈,和其他性子粗疏的蒙古人不太一样,许多具体条件肯定都要锱铢必较,但这样也好,说明对方的确很看重这一点,也意味着对方一旦同意结盟,遵守盟约的可能性更大。
“我基本同意,但是具体条件,还要具体来谈。”宰赛点头。
确定了大原则,具体事宜就要简单许多了,冯紫英明确由吴耀青来谈,而宰赛那边则是由其弟比领兔来负责。
其实这桩事情涉及关联的利益方是辽东和叶赫部,叶赫部那边并无异议,或者说他们是最大受益者,相比之下,内喀尔喀人和辽东这边则需要做更多的具体约定义务,尤其是涉及到军事行动和商业贸易往来上,但叶赫部地盘正好处在辽东和内喀尔喀之间,也是贸易往来必经要道。
正待结束这一场会面,吴耀青却前来报告消息。
宰赛注意到冯紫英神色的变化,没有吱声,最后还是冯紫英主动告诉宰赛:“宰赛大人,我刚得到消息,永平新军在丰润县城以北四十里处的浭水河湾与科尔沁骑兵一部交手,击溃了科尔沁一部,俘虏二百余人,……”
宰赛神色不变:“哦?洪果尔这厮果然是贼性不改,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冯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只是通报一声,毕竟辽东和内喀尔喀将会成为盟友,这等消息通报一声最好。”冯紫英饶有兴致地道:“这帮俘虏……”
“简单,让科尔沁人出银子吧,他们会在这批赎金中收获不少,自然也可以用这些银子来赎回他们的人,这没什么。”宰赛一扬眉毛,“让科尔沁人吃点儿苦头不是坏事,也好让他们明白自身的底气并不令人信服。”
冯紫英笑了起来,看样子宰赛也对科尔沁人不满已久,这样一个机会正好可以折辱一下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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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卢龙让冯紫英居然生出了一点儿陌生的感觉,好在繁杂的事务很快就让他丢掉了有些不适应,迅速投入到公务中去了。
朱志仁越发轻松了,已经从各个渠道获得消息,在翻年之后自己晋升回京的可能性极大,几乎可以锁定这一轮的晋升名单了,当然前提是在这期间不能出大的纰漏,所以许多事务朱志仁都是主动把冯紫英叫上一起来商计,力求稳妥。
这对于冯紫英来说也是求之不得。
虽然来永平大半年了,但说实话,冯紫英主要精力还是局限于几项他自己认为重要的事务上,对于府里其他事务,按照惯例他需要协助知府处置,他基本上没怎么过问,也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应对。
现在朱志仁心情极佳,而且都在为离任做准备,所以事事都将其拉着,几乎是手把手教授冯紫英如何处置一府公务了,这让冯紫英受益颇多。
毕竟冯紫英从无从政经历,几乎就是直接从一介进士——翰林这等清贵官员进入到一府同知这样的实务操作型官员,从眼前手底下没有一个吏员骤然变成要管一府几房甚至要协助知府统管整个百万人口一府的各种事务,可谓变化极大。
像一般的进士哪怕是到地方上任职,也多是从一县知县开始,手下也有几个幕僚,而冯紫英虽然也物色了幕僚,但是主要精力却不在永平府这边事务上,所以很多时候冯紫英都只能自己摸索着来适应和学习。
现在有了朱志仁的指导、教授,他也能有一个适应过程,这对他来说机会十分难得。
“紫英,这份公函你先看看。”朱志仁皱起眉头,从自己书案上拿起一封文书交给冯紫英,“户部来的,听说伯孝公即将致仕,紫英你此番到京,可曾听闻?”
“伯孝公已经七十有五了吧?皇上挽留了几回,此番恐怕也不好再留了吧?”冯紫英听说过。
这里边内情很复杂,涉及到江南、北地、湖广籍士人的博弈,在湖广籍士人无人入阁的情况下,郑继芝理论上是湖广籍士人魁首,但实际上郑继芝并没有发挥湖广士人领袖的作用,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户部尚书这个职位本身上如何裱糊好大周财政不至于四处漏风上,所以湖广籍士人也不是很满意。
可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六部中仅次于吏部尚书,称得上是大周朝廷士人中的第七人,除了五位阁臣和吏部尚书外,就属其尊贵,若非郑继芝年龄太大,其入阁的几率一样十分大。
现在如果郑继芝致仕,按照惯例是江南士人要继任,但是在吏部尚书职位仍然空悬的情形下,户部尚书如果由江南士人接任,吏部尚书的人选就有些难产了。
因为大周约定俗成的惯例,吏部尚书历来是由北地、江南两地士人轮流坐庄,户部、兵部尚书历来是由北地、江南、湖广士人轮流坐庄,吏部尚书前任是齐永泰乃是北地士人,齐永泰入阁之后兼任了一段时间,现在卸任,按照惯例就是由江南士人出任,但是叶向高、方从哲和李廷机等人在谁来接任吏部尚书上一直未曾达成一致,所以一直迁延至今。
叶向高和李廷机是福建——江右士人联盟中的领袖,而方从哲则是南直隶——浙江士人联盟的旗手,虽然都属于江南士人,大利益格局一致,小群体利益上仍然有各自诉求。
户部尚书由江南士人接任,现在吏部尚书也要由江南士人接任,而且现在礼部尚书已经由顾秉谦接任,同样是江南士人,再加上兵部尚书张景秋虽然实质上是永隆帝私党,但其籍贯也是南直隶,这意味着六部尚书中就有五个都将是江南士人把持,这让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