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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庚字卷 第九十一节 寻找新目标

    “论年龄和身体状况伯孝公的确有些勉为其难了,只是……”朱志仁也忍不住摇摇头,京中情况他也是大体知晓的,尤其是他作为湖广士人中一员,在即将入京出任从三品的清贵,自然也有资格开始作为湖广士人一员考虑整个湖广士人的利益了。

    吏部尚书是没湖广士人的份儿的,历来只在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中产生,而现在仅次于吏部和户部尚书一职的兵部、礼部也都是江南士人把持,阁臣中也无一人是湖广士人,朝廷中湖广籍士人就显得十分寥落了。

    朝中能够称得上可堪顶上郑继芝的湖广士人中,柴恪、杨鹤、熊廷弼、杨涟、梅之焕等人只有柴恪勉强有资格接替,但是现在柴恪在兵部中堪称中流砥柱,原本以为张景秋能入阁,那么兵部尚书位置腾出来由柴恪接任,也算是顺理成章,未曾想到李三才挤掉了张景秋入阁,张景秋只能继续在兵户尚书位置上徘徊,也使得柴恪无法接任。

    柴恪其实也可以出任刑部或者工部尚书,但是柴恪对军务娴熟,尤其是现在内忧外患凸显,内阁还是希望柴恪留任兵部,但张景秋却又没有去处,所以也就这么一直搪着。

    “府尊,朝廷年后肯定会有一轮人事大变动,府尊若是能入京,也算是夙愿得偿吧?”冯紫英也不愿意就这类问题多说,毕竟这些事儿还轮不到他这种小字辈去插话,其他具体事务都好说,说了也就说了,说得好还能采用,但是在用人上,无论是哪一方都绝不会因为你说得有理就采信。

    实际上在用人这些问题上,你也很难说谁优谁劣,孰是孰非,能够走到四五品官员,甚至更高层面的二三品大员上,哪一个是庸人?

    理念观点、资历、才华、本事、籍贯以及人脉关系,缺一不可,只有在各方面都符合了,人家才会竭力举荐,才能在这场博弈中有胜出的机会,当然最终能不能胜出,还得要看各方博弈的结果,也就是说还有一些运气成分在里边。

    就像李三才、张景秋和张怀昌三人都竞争内阁阁臣,要说张景秋深得永隆帝信任,是最具竞争力的,但是却恰恰因为他和永隆帝走得太近,很容易给其他人以皇帝私臣的印象,所以他便是率先出局的,其他几位阁臣没有一个人支持他,包括平素许多观点意见一致的齐永泰。

    而张怀昌虽然有齐永泰举荐,但是左都御史本来就是一个得罪人的职位,而张怀昌性子坚韧刚硬,永隆帝认为其更适合留任,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李三才的通达权变也让永隆帝认可,加上三位江南籍的阁臣竭力举荐,而李三才说起来又是北地士人,所以最终迫使齐永泰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没有任何一个现有阁臣举荐便没有资格入阁,这是大周内阁约定俗成的惯例,同样六部尚书、侍郎以及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亦是如此,若无内阁阁臣提名,便无资格进入吏部和都察院的联合考察程序,反倒是同为正三品的通政使却无需阁臣举荐,只要有吏部提名便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内阁阁臣最重要的一个权限就是人事举荐提名的权力,这也是湖广籍士人最耿耿于怀的。

    现在五位阁臣中没有一人来自湖广,这也就意味着湖广士人要想位居正三品及以上官员,获得提名举荐的难度就要比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困难许多,当然在三品以上官员的提名问题上,阁臣们的提名倒也还不至于那么狭隘,一般说来也不会刻意去留难谁,但是毕竟还是让人有些不爽。

    “嗯,若是能入京一任,我也满足了。”朱志仁并不避讳,“太仆寺也好,光禄寺也好,我都无所谓,这永平六年也为时让我殚精竭虑,也幸亏这一年紫英你来了,否则我还真的觉得有些撑不下去了。”

    朱志仁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是冯紫英来了,这半年如此多的劫难祸端,只怕自己不是主动致仕就是去职待参了。

    “府尊过谦了,紫英不过是协助府尊处置事宜,若无府尊指引,许多事务紫英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从何下手,要说起来,紫英还要感谢大人这一年来对我的指导,才能让我学得许多其他人恐怕不会教授的精髓呢。”

    冯紫英这番话也是出自肺腑。

    因为知道自己迟早要走,所以朱志仁倒是没有保留什么,能教的都教了,甚至也开始把他的一些人脉资源和下属也在潜移默化的移交给冯紫英。

    这在其他地方是很少见的,这也算是朱志仁对冯紫英的一份酬谢,当然也有意要为自己一些下属安排后续的意图在其中。

    朱志仁满意地点头微笑。

    对于冯紫英的谦虚态度,朱志仁很是欣慰,在京师城中都传言冯紫英名声太大,成为北地青年士人领袖,但是却很孤傲不群,像京师城中许多文会诗会都邀请其到场,但是都被他断然拒绝。

    从其考中进士到庶吉士再到翰林院修撰,几年里竟然没有参加一场文会诗会,无论是皇子们举办的,还是一些名流士绅举办的,他都一概不参加,这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不满,好在他也是一律不参加,也算是一视同仁,所以虽然有些不满,但到还没有发展到有攻讦诋毁的言论。

    冯紫英一边说也一边浏览着朱志仁交给他的公函。

    是户部的公函,里边还夹杂着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一份公文,内容很简单,就是希望永平府要调查处置当地劣绅勾结倭寇侵占掠夺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惠民盐场一事,而且在信中直接提及了几人,还指出包括乐亭亦有匪绅参与其中。

    “张慎言出任长芦巡盐御史了?”冯紫英略感惊讶。

    “怎么,紫英你回京一趟,还不知晓?”朱志仁含笑,“嗯,论理呢,你该去拜会一下的,他可是汝俊公的得意门生呢,要说和你有些渊源才对。”

    “府尊大人所言差矣,金铭兄是和乔师是同乡,金铭兄是泽州人,但却不是乔师的学生。”冯紫英解释道:“金铭兄也是一个做事认真之人,乔师对其倒是很赏识,只是没想到长芦巡盐御史这个差使落到他手上,若是早十年,这个位置倒也是肥缺,但是这几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运转不灵,问题颇多,北地地方官府都颇有怨言,这大概也是朝廷让金铭兄来出任巡盐御史的缘故吧。”

    “唔,对这位张御史我太熟悉,不过惠民盐场之事也的确到了该处置的时候了。”朱志仁沉吟着道:“这历经几番波折,户部和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都几度上书朝廷,攻讦本府,本府虽然有些冤枉,但是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我要说一句,永平府的确有些责任。”

    朱志仁的话让冯紫英都吃了一惊,一时间没有说话。

    “永平民风强悍,劣绅豪强在乡间势力极大,若说卢龙和迁安这边,紫英应该有所感受了,但是在昌黎和乐亭那边更甚。”朱志仁叹了一口气,“当初我也承认想要借此机会肃清昌黎地方上这些为祸一方的劣绅,但是奈何县里边和这些地方豪族勾结太深,始终难以根除,反倒是他们经常借助各方力量在京中造谣和诋毁于我,弄得我也是手忙脚乱,……”

    朱志仁有些话没有说出来,都察院那边没有足够强势的靠山,那么面对这种连续不断的骚扰告状,肯定会有所行动,而到哪个时候就很有可能是羊肉没有吃着惹一身骚了。

    但现在情形不一样了,冯紫英挟迁安一战强势而来,而且在京中更是受到了皇帝和内阁的高度赞誉,不谈这都察院还有其恩主乔应甲为左副都御史,齐永泰是其座师,单单是他博得的名声就足以让所有人都要三思了。

    至于那寻常的诬告诽谤对于冯紫英来说简直就是无足挂齿了,甚至可能被反查倒查,这一点上是任何人包括朱志仁自己都自叹不如。

    “那府尊大人的意思是……”

    “是时候动手了。”朱志仁重重一点头,“其实惠民盐场涉及到乐亭和昌黎那几户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谁是牵头者,一样不难查明,关键在于如何将倭寇也钓出来一举成擒,让其相互印证,绝不让这帮人轻易脱身。”

    冯紫英尚未回话,朱志仁有神色诡秘地道:“紫英,我相信你也应该有所准备了,你身边那几位我知道都不是俗人,先前还以为是你专门请来的护身镖师,但现在看来你是早就在下功夫了啊。”

    冯紫英也没有隐瞒掩饰,“府尊,之前我的确做了一些了解,但是那时候更多的是想要自保,避免被谁给栽诬。”

    实际上吴耀青早就按照冯紫英的要求在乐亭和昌黎下足功夫了,其中一些掌握的东西,只怕比朱志仁了解更深更多。

庚字卷 第九十二节 熟悉,政务

    “不说这些了,紫英,你是同知,治安海防清军,都是你的分内事儿,前期因为蒙古人入侵耽搁了,现在我们也能腾出手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朱志仁捋着胡须,细细思量,目光也落在冯紫英身上。

    “大人,我的确有些想法,不过要看您的决心。”冯紫英也摩挲着下颌,“昌黎和乐亭这些劣绅豪强在京中的影响力虽然不及滦州和卢龙,但是亦不可小觑,我倒是担心动作过大,会不会影响到您的前途,……”

    朱志仁笑了起来,摆摆手:“紫英,你多虑了,现在朝廷恐怕操心的不是这个。”

    “哦?”冯紫英也有些惊讶,朱志仁对自家仕途可是无比看重,现在居然能不在乎了?

    “现在经历了蒙古人入侵这一轮浩劫,整个顺天府北部一片狼藉,他们又没有像我们这边一样提前搞坚壁清野,都以为能御敌国门之外呢,都觉得可能顶多就是在边墙一线被战火影响,我听闻当初兵部确定的就是在永宁——密云——怀柔——镇鲁营这一线作为底线,所以这之后的地区基本上都没有作充分的准备,哪像咱们这边从迁安、抚宁、卢龙、滦州和昌黎,除了乐亭没有发动外,其他几个州县全数动起来了,所以据我所知像密云、怀柔、昌平、顺义、平谷、蓟州几个顺天府北部州县损失都很大,许多地方被蒙古人洗劫一空不说,而且蒙古人为了御寒,更是把大部分房屋拆毁烧火,所以说这个冬天,顺天府会很难熬,加之耽误了农时,明年春天会更难,现在都在眼巴巴的望着朝廷赈济呢。”

    朱志仁话语里有些幸灾乐祸,顺天府当然不是永平府能比的,人家的府尊都称府尹,比起他这个知府可要高出几档。

    朱志仁的话让冯紫英立即明白了,这是接下来朝廷最需要考虑的问题。

    顺天府北部无家可归无米下锅的流民多达数十万,这就像一块巨石悬在京师城头上,这些人现在还因为战乱躲在山里或者野地中,一旦蒙古人彻底退去他们返回自家家园发现等待他们要么冻死,要么饿死,他们会怎么选择?

    只能是南下京师就食了,这其实也是大周立国一来京师城中百姓数量膨胀的一个主要原因。

    隔三差五的灾荒战乱往往就是流民产生的根源,北直隶、山东、山西靠近京畿这一圈儿的省份,只要是受了灾无路可去,第一反应都是往京师城去就食。

    起码京师城有漕运这条生命线可源源不断的从江南、湖广运粮来,哪怕是每日一碗稀粥也能凑合着过。

    而实在无路可走,卖身给大户人家也是一条出路,好歹京师城的大户人家也要比你这寻常府县多得多。

    “我估计朝廷把蒙古人这边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就该考虑怎么来把今冬明春熬过去了,京畿流民,西南战事,东南倭患,哪一块不要银子?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朝廷财力匮乏,估计也会给户部施压,盐课这一块历来是大头,所以免不了要罗列目标,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管辖这一片,估计咱们会首当其冲,这惠民盐场的事儿看样子也是迫在眉睫了。”

    朱志仁叹了一口气,“紫英,咱们下边人做事儿,也得要看着朝廷的动向,看着京师城的动静,谁让咱们永平府挨着京畿这么近呢?这既是好事儿,也是坏事儿,就看你如何来应对了。”

    不得不说这朱志仁虽然处置事务的能力和决断都差了一些,但是在眼光上还是有一些的,牢牢掐准现在朝廷的要害命脉,就知道自己怎么能博得朝中大佬的好感。

    “府尊,这么大的事儿,户部也就罢了,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就不来人协调商计一下,金铭兄这事儿可做得有点儿差了。”冯紫英还得为张慎言说两句,虽然朱志仁嘴里不说,但是张慎言就这么一封公函,未免就有些失礼和托大了,但张慎言是乔应甲的心腹,他得帮着他圆转一下。

    “张慎言刚上任,只怕还要忙碌一阵子去了,不过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最棘手的事儿就是这惠民盐场的事情,我估计他会很快来我们永平府一趟。”朱志仁倒是不太在意。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具体业务是户部经管,但是执掌大权的却不是运盐使,而是巡盐御史,巡盐御史例由都察院或者户部派出,所以要想在这个岗位上干好,既要获得都察院的认可,也要让户部满意,正因为其特殊身份,所以大周几位巡盐御史每一次调整都十分引人关注,而且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政治背景和人脉资源都不简单。

    像张慎言不仅仅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坚力量,而且在山西士人中也极有名望,若非如此也不能以不到四十之龄出任长芦巡盐御史。

    “那倒是好事儿,府尊,咱们也可以好好和张大人商计商计,这治安虽然是咱们永平府的事儿,但是这涉及到倭寇,恐怕就不那么简单,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还得要动一动登莱水师,……”

    冯紫英脸色有些古怪,朱志仁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回迁安之战也动用了登莱水师舰队,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打了插边球,用的是冯紫英乃至冯家的私人关系,但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而且永平府也欠下了人情,惠民盐场涉及到倭寇,势必还要用到登莱水师,那么恐怕就需要有一些交待才行。

    永平府的现状如此,能够帮忙解决问题的自然就只能落在户部以及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身上了,张慎言刚刚上任,肯定也想迅速打开局面,这样双方就有了合作的基础了。

    “紫英,我看可以,这一次打退蒙古兵登莱水师不远千里而来,咱们也得记这个情,现在要解决倭寇,还得要用水师,怎么来让水师方面有一个满意的答案,可以好好斟酌一下,既可以通过朝廷这边来,也可以私下由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这边来运作,具体怎么处理,可以商量。”

    朱志仁也是做些事情的老手了,尤其是这等擦边球的事情,既要照顾公事,又要兼顾人情,他在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当然明白水至清无鱼的道理,要让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和登莱水师都满意,自然永平府就要当好这个中间人,最后实现三赢。

    “府尊,我明白了,我会和登莱水师那边商量一下,他们现在还在榆关,可能需要返回登州了,这边等到张大人来我们这边之后,我们在具体研究,另外针对昌黎和乐亭这边近期的一些可疑情况,我也在安排人仔细摸一下,……”

    回到自己宅邸中,冯紫英才能舒一口气。

    金钏儿早已经迎上来,“爷回来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是待会儿吃,还是这会子就……”

    “待会儿吧,和朱大人说了半晌话,心里边儿全是事儿,还得要好好琢磨琢磨。”冯紫英瞅了一眼金钏儿润白如玉的面庞,眉目间冷冽气息似乎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消融,比起两年前已经多了几分小妇人的韵味,但是那股子高冷倨傲的味儿却是依然不改,难怪在《红楼梦》书中这丫头并不怎么受欢迎,受了贾宝玉的羞辱之后也只能跳井了事儿。

    现在这府邸里的下人们都不怕尤二姐尤三姐,却对金钏儿是怕得紧,连尤二姐在床榻上都经常提及金钏儿,就说金钏儿做事周全精细,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那奴婢先替爷盛一碗莲子羹来开开胃。”金钏儿转身就要走,却被冯紫英一把拉住带入怀中,“呀”了一声,金钏儿下意识的游目四顾,这才略带嗔怨地小声道:“爷也不分场合,若是被下人看见岂不……”

    “岂不怎么?”冯紫英调笑道:“谁还不知道你是爷的贴身丫鬟?谁还敢嚼舌头不成?”

    “不是,二位姨奶奶看见也不好,……”金钏儿心虚地道:“爷回来这两日也不去姨娘屋里,……”

    “二姐儿?她不是身上不方便么?”冯紫英奇怪地瞅了一眼金钏儿,“究竟怎么了?爷这两日才回来忙着,也没怎么多管你们,二姐儿还能作妖了?”

    “没有,二姨娘那等温顺性子,怎么会?”金钏儿赶紧摇头,迟疑了一阵才道:“二姨娘可能还是有些忧心,还有两个月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就要嫁过来了,到时候怕是要跟着过来永平府吧?也不知道怎么安排?”

    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了,这是金钏儿来替尤二姐打探消息呢,尤二姐是个老实性子,金钏儿虽然对其他人高冷,但是尤二姐这种性子反而能让她和颜悦色相对。

    “你觉得呢?”冯紫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这院子虽然也不算小,但是如果宝钗、宝琴两姊妹都要嫁过来,还是显得有点儿挤了。

庚字卷 第九十三节 并蒂莲,薛氏双姝

    金钏儿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在爷面前难道还有什么不好说不成?”冯紫英觉得金钏儿好像很少有这种情形,颇感意外。

    “不是,爷想过没有,宝姑娘和宝二姑娘嫁过来,那就是分属两家了。”金钏儿略作沉吟之后还是款款道:“尤二姨娘恐怕在爷面前不好说,担心爷责怪她,但是奴婢想了一想之后还是觉得要和爷说清楚最好,尤二姨娘和尤三姨娘是属于长房的,虽然大奶奶不在这边儿,要说主子也都是爷一个,但是从规矩上来说,那就是分属两家,若是都还在这一个院子里,一来二去免不了就会起嫌隙,有闲话。”

    冯紫英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之前觉得宝钗、宝琴姐妹俩嫁过来,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不是长久居住,若是二三年时间,便暂时在一起也没什么关系,若真是这几年间生了孩子,或者感觉拥挤,那又另说,但是金钏儿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尤氏姊妹是属于长房的妾室,论理,她们姐妹俩奉为姐姐的只能是沈宜修,宝钗姊妹和她们并无直接意义上的主从尊卑关系,就像宝琴日后面对沈宜修一样,也不存在任何实质性的主从尊卑关系。

    当然,从身份上来说,作为侍妾和媵,肯定地位上不如嫡妻大妇,但是在各属一家的情形下,人家作为侍妾也不是你家的侍妾,自然没有什么瓜葛,不过从冯紫英一人兼祧三房来说,这重关系却又摆在那里。

    如果这两拨人住在一起,那么就不得不考虑她们之间的复杂关系了,而且这里边还夹杂着金钏儿和香菱。

    香菱不用多说,早就表明了意愿,想要跟随着宝钗去,说穿了,就是想要跟着宝钗当通房丫鬟,她都被冯紫英收房了,跟着宝钗也说得过去。

    但金钏儿的问题就比较麻烦。

    这丫头之前婉拒了跟随沈宜修,而愿意一直跟着自己,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反倒是云裳这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却还去跟了沈宜修,算是入了长房。

    像金钏这样的身份,也是被收了房,理论上也是该属于某一房的,不愿意进长房,那么就是二房,但看这丫头的架势,恐怕也有些不愿意与香菱一起入二房,难道还要等到日后黛玉进门入三房不成?

    金钏儿跟了冯紫英这么久,冯紫英知道这丫头其实是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冷峭性子,但是论做事管事的能力却又出类拔萃,也难怪能被王夫人挑选出来作为头号大丫鬟。

    冯紫英感觉在自己接触的丫鬟中,只怕只有鸳鸯和平儿能媲美,当然论为人处世的活泛,金钏儿不及平儿,论急智,不及鸳鸯,但若是论做事认真,甚至还要比平儿强一二分,在冯紫英心目中,这丫头只是略逊于鸳鸯,和平儿在伯仲之间。

    “那金钏儿你的意思……?”冯紫英皱起眉头。

    “大奶奶虽然没过来,但是那也是因为大奶奶有了身子,现在二房宝姑娘和宝二姑娘没有嫁过来倒还好说,若是嫁过来了,只怕还是要给大奶奶留着一二位置更合适一些,……”金钏儿小心翼翼地道:“若是可以的话,爷不妨将隔壁宅子也买过来,重新修缮一番,两边可以用一两扇门打通,这边儿留出正房,算是给大奶奶的,那边则按照宝姑娘她们的心意布置便是。”

    不得不说这金钏儿考虑事情的确周全,把几方都顾及到了,尤其是替尤二尤三二女把许多隐患都考虑到了。

    正如金钏儿所说,宝钗她们没嫁过来倒好说,反正就一房,二尤是侍妾也无所谓,但宝钗姐妹俩嫁过来了,代表着二房,那么长房这边也就该有对应的规矩,虽说沈宜修没过来,但是正房却该留出来,这是规矩。

    冯紫英很满意,也很感慨于金钏儿的心思细腻。

    不知道尤二姐考虑到这些问题没有,但是性子粗疏的尤三姐是绝对想不到这些的,虽然冯紫英觉得沈宜修心胸不至于这般狭隘,但女人家,有时候却不好说,万一有人再一说闲话,入了心,反为不美了。

    金钏儿先考虑到了,安排布置好,日后也省了许多不必要的嫌隙。

    “嗯,金钏儿你考虑很周全,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冯紫英笑着点头,手也在金钏儿丰臀上捏了一把,“爷此番回去,玉钏儿也想来这边儿,我没有答应,这丫头心里怕是有些不高兴,你给她去封信说一说,爷有考虑,你们姐妹俩都过来,我那府里交给谁?我娘的那些人我还不放心,再说了,我在永平府这都快一年了,我估计顶多三年就要离开,何必再来颠簸一番?”

    金钏儿笑了起来,“爷也莫要太惯着玉钏儿了,爷让她留守那也是看得起她,哪有由着她性子来的?奴婢会写信回去说她。对了,添房修缮之事还是交给二姨娘稳妥一些,奴婢……”

    这丫头可真的是面面俱到,冯紫英摇摇头:“二姐哪有这等心思来想这些,还是你来吧,我和她说一声便是,……”

    金钏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眉目间满是笑意,“嗯,姨太太心思都在爷身上,盼着爷能让她早日开花结果,……”

    一句话逗得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一把揽过金钏儿的蜂腰,手却沿着绣袄钻了进去,又觉得有些凉,还是放在自己怀里热乎了一阵,这才又钻入金钏儿怀中肆虐起来,“金钏儿,以前你可不敢说这等话,这是跟着三姐儿学得放肆起来了?嗯,……”

    主仆俩免不了又是一阵手眼温存,只把金钏儿弄得娇喘吁吁,鬓散钗乱,粉面含春,险些就要被冯紫英就地正法,还是金钏儿念着这书房里香菱也有可能过来再三哀求,冯紫英才强压住内心火气,只能恣意把玩一番作罢。

    *******

    就在冯紫英和金钏儿谈及宝钗宝琴姐妹俩时,宝钗和宝琴也已经开始准备起两个月的出嫁事宜了。

    “哥哥来信了。”宝琴进了蘅芜苑时,看到宝钗还斜靠在炕榻上看书,炕几上却放着一碟子,碟子里放着一丸龙眼大小的药丸,白里透灰,还夹杂着些许棕色纹路,“姐姐又有些咳了?”

    宝钗放下书,“嗯,不妨事儿,也是莺儿多虑,非得要先服着,哪有那么宝贵?”

    “姑娘可别这么说,这眼见着婚期一日日就要近了,若是有什么耽搁妨碍,那岂不是误了大事儿?”莺儿瘪了瘪嘴,“琴姑娘您说是不是?前两日就有些咳,却还要忍着,这冷香丸虽说金贵,但药不就是来治病的么?这犯病却不吃药扛着,便是大爷来了,只怕又要责怪奴婢了。”

    “你嘴里这个大爷是哪个大爷?”宝琴忍不住打趣道:“大哥怕是不会这么心细,还能注意到这些事儿吧?”

    莺儿脸一红,“琴姑娘也要取笑奴婢,奴婢说的自然是冯大爷,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还有两月姑娘和琴姑娘便要嫁过去做奶奶,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瞧瞧这嘴,我平日便是被她这般教训,我自诩也不是一个天聋地哑的人,但是在这丫头面前都只能退避三舍了。”宝钗笑着接过莺儿送上的温水,就着那一丸冷香丸服下,又才接着说:“这日后免不了又有人要说我管教不严了。”

    莺儿不忿地撇撇嘴,倒是宝琴说了句公道话:“莺儿也是一番好意,何况这些话也不过是在咱们姐妹间闺房内说说罢了,哪里就能传到外间去,还能落人把柄了?便是知晓了那也要得一句这丫头爱惜主子的夸赞才是。”

    “好了,我说不过你们,莫要让这丫头更是得意翘尾巴才是。”宝钗笑着抬手,示意宝琴上炕,“蝌哥儿来信怎么说?”

    “哥哥来信说他现在登州,原来觉得艰难,现在去了之后才感觉从头开始,一手一脚的学着,更是艰辛,不过他倒是兴致高昂,信心十足,加之登莱总督府和水师舰队那边都颇有照拂,倒也还顺利。”

    宝琴秀眉一蹙之后随即展开,“哥哥信里还说,登莱水师出征永平那边,虽说舰队未曾建功,但是那水兵却登岸一战,让水师士气大振,也就是冯大哥所言那迁安一战吧。”

    “应该就是,不过冯大哥不是说此事并未对外宣示么?”宝钗也皱起眉头。

    冯紫英曾经和宝钗她们说起过这事儿。

    登莱水师舰队去永平榆关也算是冯紫英的人情,虽然向兵部报备也获得了便宜行事的说法,但是打的旗号却是保卫山海关和榆关,可水兵深入内陆百里一战,显然就有点儿出格了。

    “我也有些纳闷儿,冯大哥不是说此事不宜多宣扬,为何登州那边却反而还沸沸扬扬起来了?莫不是这些水师还想以此邀功?”宝琴见宝钗容色严肃,也有些紧张起来。

庚字卷 第九十四节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

    宝钗和宝琴二人自然是悟不出其中奥秘,但是她们都意识到这恐怕还是有些不妥,冯紫英都提及此事不宜大肆宣扬,为何登州那边传得这么厉害,里边会有什么关碍?会不会对冯紫英乃至冯家有什么影响?
    现在二女已经很自觉地把自己带入了冯家人,本来也是,还有两个月就就要为人妇,日后便是冯薛氏了,自然就要为冯家多考虑了。
    “算了,这事儿恐怕也不是我们能弄明白的,不如给冯大爷去一封信?”宝钗想了一想道。
    “或者我们去那边儿……”宝琴迟疑了一下,“或许沈家姐姐能知晓这其中的原委?”
    宝钗一愣,随即点头:“也好,沈家姐姐恐怕现在身子也很不方便了,我们也有些日子没去看沈家姐姐了,嗯,宝琴,你看要不要把林丫头叫上?”
    这一下反而让宝琴愣怔住了,思考了一阵才道:“林姐姐那里倒是可以,可就怕探丫头、云丫头她们几个……”
    这一牵扯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宝钗向着叫上林黛玉是考虑到日后都是妯娌,林黛玉又是一个敏感心思的,若是听闻自己姊妹去看沈宜修,却没叫她,保不准儿就要生出别样心思,但若是叫上林丫头,却不叫探春和湘云,似乎就有点儿自己划界限,以冯家妇自居的感觉了,只怕更会影响姊妹间的情谊。
    宝琴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为难,这都在园子里住着,去了冯府那边免不了就会走漏风声,本来要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若是因此弄得姐妹间生了嫌隙,反为不美了。
    “要不就把探丫头、云丫头还有二姐姐和四妹妹她们都叫上吧。”宝琴抿着嘴,想了一下,“那岫烟呢?”
    “还有妙玉呢。”宝钗不动声色地道:“这妙玉在栊翠庵里看似与世隔绝,连林丫头那里去的时间都不多,但却和岫烟极为投契,大半时间我看都在芦雪广那边儿,岫烟又是一个精明剔透的人,之前妙玉一直称不肯嫁入冯家,但没准儿岫烟也能说服妙玉,……”
    “那姐姐的意思是把岫烟和妙玉都一块而叫上?”宝琴这一算下来,认可就有些多了,一下子就有五六个了。
    “都叫上吧,至于她们肯不肯去,那也由得她们。”宝钗悠悠地道:“下个月咱们就要搬出去了,也趁着这机会,和园子里的姐妹们多聚一聚。”
    一句话也勾起了包括宝琴、莺儿等人的心思,在这荣国府里一住这么久,多少也有些感情了,尤其是像探春、湘云、迎春、惜春等人,还有像鸳鸯、平儿这些丫头,大家相处下来,都越发投契,若真是要离别,分外舍不得。
    “是啊,若是姑娘和琴姑娘嫁到冯家那边去了,倒是奴婢这些人可以时不时回来看一看,但姑娘们就不好经常回来了。”莺儿也有些感伤。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便是我们不走,难道她们就不嫁人了么?”宝钗反问,目光里却有些说不出怅惘。
    她其实也是一个重情义的温婉细腻性子,只不过自幼丧父加上薛家的没落,又让她不得不在人前人后都保持娴雅沉静,一面遭人轻视。
    来到这贾府之后,无论是林黛玉还是迎春、探春姐妹,以及湘云,都能让宝钗感受到一种久别的温情,正因为如此,她也一样企盼这种姐妹情能够维系长久,能够避免因为随着年龄增长,大家都不得不面临的各种现实而可能影响到的情谊。
    “也是,不过姑娘和琴姑娘还要好一些,好歹林姑娘日后也要嫁入冯府的,便和姑娘们成了妯娌,还有香菱日后也要过来,嗯,加上长房那边的晴雯,林姑娘身边的紫鹃,哦,还有跟着大爷的金钏儿、玉钏儿姐妹,要这么说,咱们倒也不会寂寞呢。”莺儿不无向往地道。
    宝钗和宝琴相顾摇头,听起来倒也在理,只是这嫁入冯府,各自一房,便是丫头们那也是各为其主,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未必就有现在这么相处和谐,其乐融融了。
    “那蝌哥儿现在之事经营得如何了?”宝钗岔开话题,薛蝌既然去了登州,自然也是想要凭借着王子腾和冯紫英在那边的影响力做出一些成绩来的,这方家女可不好娶,娶了要想不被女家那边轻看,就得要有自己的事业。
    虽说冯紫英在方有度那边一直盛赞薛蝌,但是光靠话是不成的,最终还得要看实实在在的东西拿出来。
    “哥哥在信中说他已经从南直隶那边买了一二艘旧船,现下也招募了几十人开始先跑着登莱这边的短途,下一步可能就重点跑榆关、大沽。”薛宝琴对自己兄长在山东那边的情形极其关注。
    薛家二房就只有这一个男子,而且不像长房这边,薛蟠成日里也就是在大观楼里闲坐,便是夏家的花树生意也从不过问,虽说无甚本事,但是却也落得个安闲清泰。
    自家兄长却又是一个要强的,一门心思要想去搏个出人头地封妻荫子,朝廷开了探寻航路可授军功的口子,若是不能抓住,那薛家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复往日的景象。
    只是这海上探寻航路的事情却也没有那么简单,否则朝廷也不会许下重诺,好在连冯大哥都不赞同兄长亲自出海,而支持兄长来主持这项事务,从买船、造船、招募船员以及培训,加上以航运生意来兼顾探寻航线,这哪一样都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不必个非要亲自去出海。
    先前薛宝琴也是最为担心自家兄长莫要因为别人都能出人头地搏个富贵而头脑发热,非要自己去拼搏一番,幸亏兄长很是听从冯大哥的意见,所以采取了登州来一步一步的做起来,现在还看不出多少分晓来。
    但从兄长信中能感觉得到他现在虽然辛苦操劳,心情却很好,大概是觉得这项事情虽然辛勤,但是却胜在充实,而且也能尽快学到许多东西。
    “那就好,宝琴你也和蝌哥儿说一声,莫要急于求成,他年龄也还小,登莱那边本身也是才开始走这条路径,还是多一些耐心,循序渐进最好,榆关这边既然是大有可为,冯大哥又在永平主事,那不妨抓住这个机会好生做一番,宝琴你也和冯大哥去一封信说一下蝌哥儿的现状,正好也可以让冯大哥多和蝌哥儿联系着,多指导一下,……”
    “姐姐忘了还有两月哥哥肯定是要回来的,到时候也可以让冯大哥和哥哥好生说一番。”宝琴粉颊微红,说起未来夫婿要和兄长好生谋划一番,她心情既甜蜜又有些羞涩。
    看见宝琴的这般模样,宝钗既是心暖心安,又是感慨。
    薛家现在的情形几乎就是系于冯大哥一人身上,自己兄长本身就不成器,现在和桂花夏家之女成了亲之后倒是安分不少,但看那夏家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兄长不争气也一点儿要上房揭瓦的架势,若非自己还能勉强压得住对方,只怕连母亲都有些憷了对方。
    宝钗颇有些担心,若是自己和宝琴嫁入冯府之后,这兄长和这夏家女子之间不知道会如何,会不会压不住对方被对方所乘,但又希望自己嫁入冯府之后,那夏家女子能惧于冯家的威势,收敛一些,所以这种复杂的心思也是让宝钗患得患失。
    又想到自己和宝琴这一嫁要远去永平府,宝钗心思也是起伏。
    那二尤据说在永平府那边大有独宠之意,自己和宝琴过去,还不知道那边会如何安排,总归对方是侍妾,但是却又是长房那边的妾室,自己这边身属二房,这等关系也是复杂,还不知道未来如何相处。
    好在香菱也说二尤一个是温驯性子,一个是直爽粗疏性子,都不是难处的人,这又让宝钗心安不少。
    “宝琴,冯大哥和蝌哥儿回来之后,最好还是让蝌哥儿自家去找冯大哥讲述登莱那边的情况,你我最好不要多提,……”
    宝钗的提醒让宝琴略微一怔但随即就醒悟过来,自己作为新妇,若是过于替自己兄长谋划,难免会引来一些闲话,便是有这方面的想法,也不宜在大婚之时说这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解。
    倒是兄长可以自己主动去找冯大哥说说,以冯大哥乐于助人的性子,自然会给予帮助。
    “谢谢姐姐提醒,姐姐若是不说,小妹倒真的有可能犯错呢。”宝琴嫣然一笑。
    “犯错倒说不上,但冯大哥一门三房兼祧,和别家是不一样的,肯定会有很多人拿着我们和沈家姐姐以及日后林妹妹比较,咱们薛家自然不能落于人后,或者说,你我姐妹二人,难道还能输给他人不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宝钗的音调明显提高了几分,语气里多了几分傲然自信。
    “姐姐说得是,薛家女子何曾不如别家了?”宝琴脸上也是湛然生辉。

庚字卷 第九十五节 永平府的价值和意义

    冯紫英背负双手,王绍全跟在其身后,“大人,这是第一批,明日便可送到三屯营,砖茶总共价值大概在三万两银子左右,布匹在一万五千两左右,另外还有价值五千两左右的丝绸,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准备的,不过好像内喀尔喀人未必喜欢丝绸,……”
    冯紫英笑了起来,摆摆手,“哪能全按照他们的意思来?砖茶他们肯定喜欢,湖广那边儿的吧,压实紧致,上等货啊,布匹也是咱们北地上好棉布,至于丝绸么?他们部族中不也有那么多长老头人这一类的,不喜欢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学会享受,他们很快就会爱上的,这可是一种荣耀,……”
    冯紫英笑着随手拿起一块茶砖,仔细捏了捏,并非那种一捏就碎的下等货,冯紫英也不愿意在这等交易上做什么文章。
    这种砖茶基本上是专门为边地和草原上的游牧部族准备的,适合草原上部族们的生活习惯,也是草原各部不可或缺的物资。
    布匹质量也不错,比不上松江那边的松江棉布,但是在北地也算中等水准,大部分是纯白棉布,也有部分用了靛蓝浸染。
    至于丝绸,这玩意儿太值钱,虽然是来自山西的潞绸,但是依然价格昂贵,一匹潞绸长三丈阔一尺寸的潞绸便价值四三两半银子,一千匹便能值三千多两,所以稍许几车就能价值五千两,这个价格宰赛他们也能打听得到,童叟无欺。
    至于说他们喜欢不喜欢,那也需要一个过程不是?
    都按照宰赛的想法来,那怎么可能?卖货还要搭配添头呢。
    “我看可以,这正好可以赶上宰赛他们最后一批人撤退,送过去吧。”冯紫英拍拍手,“银子的事情不用担心,朝廷这点儿信誉还是要讲的,委托给海通银庄京师号办理,我都和贾芸打了招呼,你们若是需要,可以在大同、京师或者扬州、金陵这些地方随意提取,但记得提前打招呼。”
    “那倒不至于,我们还能信不过朝廷?对大人您我们更信任。”王绍全笑得格外开心,海通银庄也有山陕商人们的股份,都是自家人,他们当然放心,“那第二批呢?要说准备,我们随时可以准备好,按照您说的,按步骤来,您觉得大概什么时候合适?”
    “一个月后吧,可以从榆关港登陆,经辽西到叶赫部那边,在叶赫部那边交割。”冯紫英想了一想,“剩下十万两的货,注意搭配一些,咱们永平府的生铁、熟铁都可以派上用场了,相信内喀尔喀人也会很满意。”
    这一批货都是价格比较高的轻货,茶、丝绸和布匹,五万两银子的货物,不过就是一二十辆马车就装卸完毕,从卢龙到三屯营的驿道状况还行,一天之内就能送到。
    “大人放心,前日迁安铁厂便已经开炉点火了,卢龙这边还要早一日。”王绍全兴奋的搓着手,“如果可以的话,内喀尔喀人那边是否可以更多的用铁料来折抵?”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一时间没有表态。
    宰赛和辽东这边的约定副本已经送交朝廷了,内喀尔喀人当然没资格和大周签订盟约,但辽东可以,这近乎一种接近于官方盟约的形式,但辽东只是大周的一个地方行政区域,甚至连地方行政区域都不算,只能算是一个军事划定区域,辽东镇而已。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必须要得到朝廷首肯,哪怕是对外不表态,但是起码要让朝廷认可,否则那就是僭越,甚至早某个时候栽诬你说你通敌都不无可能。
    所以在兵部秘密授权给冯紫英之后,冯紫英也从张景秋和柴恪那里要到了一封敕令,便是授权自己便宜行事的文书,没有这玩意儿,冯紫英还真不敢随便和内喀尔喀人谈条件。
    即便是谈妥了,冯紫英依然需要将副本送交到兵部和通政司备案,而签约者也非冯紫英,而是最后时候赶来的自己老爹的副手辽东镇副总兵赵率教。
    倒不是冯紫英不敢但这个责任,而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合适,虽然宰赛并不介意,他更看重个人之间的信任,但是规矩却不能破。
    当然冯紫英也很肯定地向宰赛拍了胸脯,从商业贸易这一块来说,永平府始终是中转枢纽,这一点让宰赛不用担心。
    铁料这一块肯定是要给内喀尔喀人的,既然确定了要壮大内喀尔喀人军事实力的方针,那么关系到武器需求的铁料就是必不可少的了,但是给多大的量,却还需要斟酌。
    “绍全,可以适当扩大量,不过你们需要和兵部以及蓟辽总督府沟通一下,我个人觉得没问题,内喀尔喀人下一步可能还会提出对火铳的需求呢,这倒是一道难题,现在多给一些铁料,我觉得可以。”
    山陕商人在朝中也有很大势力,让他们去和兵部沟通,也免得自己这边承担更大的压力,也能帮老爹那边减一减压。
    “明白了。”王绍全心领神会。
    “另外,绍全,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和山海关的官道你们可能要尽早考虑了,我表兄从广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南洋那边对铁料需求极大,另外东番拓垦对各种铁器需求极大,这些都应该是我们永平铁器占领这些地方市场的最佳时机,甚至包括朝鲜,他们自身所产的铁器质量远不及我们这边,为什么山陕商人不敢去占领市场?”
    推动山陕商人转型一直是冯紫英在作的事情,而铁料和水泥将会是两**宝,尤其是铁料,本身各地市场需求都很大,许多地方是质次价高,而‘永平铁’这个金牌产品只要打响,那么整个北地和草原、朝鲜、东番以及南洋的一部分市场都可以纳入囊中。
    广州是南方最重要的海贸港口,海通银庄广州号的重要性日后还会超过扬州,而两广那边本身又是大家所不熟悉的,所以段喜贵便常驻广州,相比之下,贾琏对扬州就要熟悉许多,让贾琏在扬州坐镇也能形成协调。
    王绍全踌躇了一下,“大人,我曾经听你提及,向卢龙到榆关,您说日后甚至可以铺设一条铁质轨道用来运输货物?”
    冯紫英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王绍全,“嗯,我的确说过。”
    “大人,我无法想象这样的铁质轨道会是什么样的,花费需要多大,但是现在用水泥来混合您所说的砾石、沙土建这样一条道路已经是天价了,还要用铁料来铺设,这有意义么?”
    王绍全的确无法明白冯紫英心里在想什么。
    用水泥混合沙土、砾石铺路,虽然也很昂贵,但是考虑到这一位在这里当同知,而卢龙铁厂以及附属发展起来的各种制铁、烧炭乃至火炮火铳制作产业大多需要通过榆关港外运,另外永平特殊的地理位置连通东蒙古草原和辽西走廊,这样他们也愿意捏着鼻子接受了。
    但是日后若真的是要用铁料建轨道,那钱银花费肯定还是得落到他们这些商人头上,他不得不问清楚。
    只不过冯紫英的金口断言,让山陕商人们内心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依赖和信任,就像蒙古人入侵的提前预警,像冶铁新工艺的见解,像提出榆关港的开埠,很多都是山陕商人觉得难以实现或者无法预料的,到最后却都实现了,而且比想象的还要好。
    再加上其父的蓟辽总督身份和他本人现在在仕途上的蒸蒸日上,都让山陕商人越来越觉得这一位前程不可限量的小冯修撰未来会是整个北地士人商贾的绝对领袖,哪怕这位小冯修撰似乎和江南那边的商贾也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我说的是将来,而不是短期内。”冯紫英能理解王绍全他们的担心。
    在铁料还是一种相当昂贵的生产资料时,用铁料去铺设轨道只是为了方便运输,提升运输效率,减轻运输成本,这在商人们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
    事实上也是,在生产力没有发展到一定阶段时,这明显是不合时宜的,从卢龙到榆关虽然只有百里地,但是如果用铁轨需要花费多少铁料,而这些铁料摆放在地上,几乎随时可能被人偷走,这简直就是掷金于野,不是任人捡拾么?难道就因为一条路还要每隔一段就派人来守着,这成本简直就太高,没有谁能承受得了。
    即便是水泥混凝土路面在现阶段来说也是不符合市场规律的,这么多水泥,原本可以用在其他更多更有价值回报的方面上,比如筑城建屋,只要稍加推广,谁都看得到这种新型建材的市场需求会有多大,包括山陕商人内部都已经提出来尽快将这种建材去打开南方市场,尽可能的占领市场,因为这种建材在气候潮湿的南方很显然有着更大的市场和需求,要知道江南、两广、湖广乃至西南的雨季可比北方长得多。

庚字卷 第九十六节 经济战线决定成败

    但冯紫英还是力主推动这条道路建设。
    因为他认为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山海关)不但要从经济意义上来看,更要从军事意义和政治意义上来看。
    经济意义不用多说,卢龙——抚宁——榆关(山海关)道路建成,可以极大提升运输效率,尤其是冬夏雨雪季节,不再担心延误。
    另外卢龙将来会成为京东地区最重要的工业中心,冶铁、制铁、烧炭(焦炭)、军工、水泥这几大产业发展起来,足以让卢龙迅速繁荣起来,但是制约其最大瓶颈就是外运。
    地处内陆的卢龙只能用最便捷的方式来打通这个瓶颈,而且可以极大地带动榆关港发展,而榆关港的兴盛又能直接辐射到整个辽西走廊地带,使得未来通过辽西与东蒙古草原的联系更为密切,让整个东蒙古草原在经济上依赖于大周。
    这是经济意义上的巨大价值。
    从军事角度来看,永平府有非常优越的条件打造成为一个依托冶铁、制铁、军工、建材产业的核心区域,这个核心区域不但能够有力的支撑起整个辽东的军事需要,同时还能策应包括蓟镇、宣府在内的整个九边防御的东板块,满足辽东、蓟镇和宣府的军事需要。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未来永平府不但会成为整个北地工业发展的先行区,同时也会成为以土豆、番薯、玉米种植的新作物试验区,尤其是土豆很适合在永平府诸州县的生长,在缓解辽东和蓟镇的粮食压力上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这都需要用到这条道路。
    政治意义就更简单直白了,齐永泰在冯紫英离开之前也招他简短说了几句,意思也很简单,预计今冬明春顺天府可能会遭遇很大的流民生计压力,朝廷固然需要赈济,但是几十万流民不是说赈济就赈济的,朝廷财力匮乏,还需要各方募集。
    那么永平府能够分流一部分流民,也能帮朝廷减轻一些压力。
    只要能熬过明春,那么流民的问题就要好解决许多。
    在冯紫英看来,纵然卢龙和迁安的冶铁工场和制铁工场乃至炭场、水泥厂全力扩产,也不可能消纳得了太多的流民,那么最能消纳流民的活儿是什么,自然就是搞工程了,古往今来,无不如此。
    既然这样,那就不如先把卢龙——抚宁——榆关(山海关)的这条混凝土道路建起来,前期的道路需要大量劳动力,这正好可以实现以工代赈,让这些流民中的精壮劳力来参与道路建设,进而为他们自己一家人获得一份能够熬过冬春的粮食。
    冯紫英也已经交代王绍全他们尽可能早的从山东、南直那边起运米麦来榆关,为迎接未来几个月的流民前来做好应对准备。
    “那大人的意思是,未来肯定还是要建这种铁料轨道?”王绍全大为头疼。
    “绍全,你觉得现在的冶铁炉产量比起最初我们的预计大了多少?”冯紫英反问道。
    王绍全一时间无言以对,先前大家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想法,新工艺是什么样,产出来的铁料质量如何大家都没底,但是一直到那一炉炉铁水流出,看到这种可以不断复制的模式的运转流畅,他们才深刻认识到这新工艺的力量。
    “你现在觉得我们还可以不断扩大和复制,只要我们采矿能跟得上,卢龙、迁安、滦州其实都有不少可供开采的矿山,现在限制我们的不过就是我们的匠人数量,尤其是那些技术熟练的匠人还不够,等到三五年后一批接一批的匠人成长起来,你觉得这铁料的产能还会扩大多少?成本会下降多少?这还没有计算如果我们这期间还有更好的新工艺来提升产量和品质呢?”
    冯紫英话语里不无憧憬,“所以我说的不是现在,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二十年后,现在铁料价格你也清楚,一斤生铁大概在八文铜钱左右,现在涨到了十二文,一斤废铁在元熙三十年时不过三十文铜钱,但现在已经涨到了四十五文,一斤绿豆铁线元熙三十年大概是四十五文左右,现在是六十五文,这是什么原因?”
    王绍全沉吟着道:“北地铁产量在这二十年里基本上没有太大变化,相反遵化铁厂产量因为各种原因反而有所下降,另外需求的上升,包括北地本身和草原上以及辽东战事频繁,对铁料需求更甚,……”
    其实这里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银价上涨,由于本朝的海禁,前世中来自日本和西班牙大帆船带来的海量银子进入大周的渠道被严重堵塞,所以银价持续上涨,一定程度压制了通胀,否则涨势还会更大,但是这对于民生却是不利的。
    但随着海禁开禁,这两年白银进入大周的速度力度显然出现了一个快速上涨的势头,相信未来几年里物价还会出现一个不小升幅。
    不过这其中的原委很复杂,甚至连冯紫英也很难说得清楚,他只能知晓一个大概。
    “那一旦我们这边的冶铁工场和制铁工坊产量大增,而且是持续大增,甚至在未来其他有铁矿的地区也会陆续使用我们现有的冶铁新工艺情况下,你觉得未来我们是否可以考虑这一可行性呢?
    王绍全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对方了,不过对方也说了,这是比较遥远的将来,所以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也让稍微放下了心,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商团便是花上一笔银子来满足这位的癖好,那也没什么不行。
    冯紫英也懒得和王绍全多说,不说是夏虫不可语冰,但起码现阶段这些人都是无法理解的,他得接受这个现实。
    *********
    贾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入户部公廨。
    接到户部的通知时,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和舒爽,简直比自己在芸香楼点了一个清倌人的滋味还美好。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么几年里,户部那边也打过多次交道了,但是那都是外埠上缴银子,通过海通这边的渠道走,最后交到户部银库。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是户部第一次向海通银庄借贷,其实数额并不大,就是五十万两,对于其他商家当然是相当惊人的数目了,但是对于朝廷户部来说,却是一笔小数了。
    无他,朝廷银库空了,而秋税各地上缴尚需时日,但现在西南战局情况险恶,加上还需要赎回京营五万多俘虏,加上南直隶那边倭寇在南通州消失之后,突然出现在镇江府,猝不及防之下丹徒、丹阳相继遭到倭寇的袭扰,漕运中断,江南震动。
    南直隶江防历来脆弱,尤其是近十年来几近于无,所以此番遭遇倭寇袭扰之后,南京兵部上书朝廷,强烈要求重振长江防御,而这也得到了朝野江南士人的集体响应,这也给了朝廷极大的压力。
    按照南京兵部的意见,要立即组建长江水师,规模甚至要比登莱水师更大一倍,以求力保整个南直隶乃至湖广长江和海防,标准提得十分高。
    鉴于倭寇袭扰阻断漕运,而今冬明春京师城面临着顺天府北部灾民流民压力,还需要从江南运送大量粮食、布匹至京中缓解需求,这等情形下南京兵部的要求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不得已之下,内阁也初步同意组建长江水师,先拨付三十万两银子,加上赎回京营所需银两和西南战事需要提前为登莱军、固原军准备的军饷,这一下子就需要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而银库中只有不到八十万两银子,差额甚大,所以不得已,朝廷才会向海通银庄告贷五十万两。
    “贾芸见过魏大人。”
    魏大中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忍不住喟叹一声,朝廷艰难,但是这海通银庄却是发展得极为迅猛,现在京中钱庄银号皆唯海通马首是瞻,这才几年?
    想当初海通银庄也曾希望朝廷入股,但是朝廷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邀请,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一个失策。
    “坐吧,贾掌柜。”魏大中知道此人是荣国公贾家的旁支子弟,原本颇为落魄,后来却和冯紫英拉上了关系,加上也有些经营本事,一来二去居然就成了海通银庄在京中的大掌柜了。
    “谢大人。”贾芸先前的昂扬勇气在进入户部公廨之后就迅速消弭了,取而代之是说不出的压抑和拘束。
    虽然在内心上不断给自己打气,这一次是户部向自家借银子,自家是债主,但是这种与生俱来对官府的敬畏仍然挥之不去,能够有这样的表现,便是冯紫英看到都要觉得芸哥儿出息了,居然能出入户部公廨了。
    “嗯。”见贾芸倒也恭顺,魏大中内心的愤懑不平稍微平复了一些,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点点头,“本官找你来,恐怕你也知道具体事宜了,朝廷当下艰难,而秋税尚未上缴,所以须得要临时坐支一些钱银,所以想要从你们海通周转一二。”

庚字卷 第九十七节 渗透

    大周户部职能和前明户部职能有些相似,但是结合了前明的一些特点加以改良。
    比如十三清吏司仍然保留,但是却将洪武年间的四部保留了下来,比如总部变成了总务司,度支部变成了度支司,金部变成财金司,仓部变成了仓储司,职能和前明洪武时代四部相似,加上十三清吏司,户部也成为整个六部中规模最大的机构。
    魏大中便是财金司的员外郎。
    魏大中是浙江嘉善出身的进士,性子清正但不古板,也很清楚当下朝廷财力困顿,但是所需开支却是四面开花,难免有捉襟见肘之虞。
    他同样也很清楚,若是没有前两年冯紫英大胆提出的开海之略,只怕朝中的财政状况还要更糟糕一些,而开海之策推进之后,赢得了江南士绅的一片赞誉,而且冯紫英虽然北地士人新星,但是却也和江南士绅关系甚密,尤其是那些家中有商贾营生的士绅更是对冯紫英印象极佳。
    正因为如此,魏大中对冯紫英还是很看好的,所以爱屋及乌,这跟随着冯紫英而起的贾芸他也没有太多偏见,武勋经历了开国立朝百年,在在南北两京算下来家族嫡庶主旁成员也是以万计了,许多都已经沦为和贫民无异,无论从事哪个行业都不奇怪。
    海通银庄的背景和底细魏大中也大致清楚,京中皇室宗亲,达官贵人,北地江南高门大户豪商巨贾,多有入股,但是海通银庄所从事的揽储放贷的确有别于传统钱庄,除了通存通兑外,打破惯例给予存银者以利息,这也是其他钱庄银号所不具备的,同样采取放贷的手段,也让许多银号钱庄裹足不前,都不敢涉及这个行业。
    魏大中也很佩服冯紫英能够亲自主导发起这个海通银庄,凭藉三寸不烂之舌和各种政策利好,硬生生就在毫无根基的基础之上,把这个银庄给折腾起来了,而且经过几年的发展,俨然已经有了庞然大物的感觉。
    “但凭大人吩咐,无不从命。”贾芸规规矩矩地道。
    “哦,贾掌柜这么好说话?”魏大中似笑非笑,“那我要说,能不能免息呢?”
    贾芸愕然,不敢应答。
    魏大中哈哈大笑,顿时心情好了许多,“好了,不过是开个小玩笑罢了,朝廷重制,岂能占民间便宜?嗯,户部意欲从海通银庄周转五十万两银子,以一年为期,海通银庄可有问题?”
    贾芸默默估算了一下,这才问道:“大人何时要?是全数在京师拨付现银,还是可以在其他地方周转支付?”
    京师号是整个海通银庄吸纳现银最丰厚所在,但是现银进来,便要考虑放贷出去,而北地在放贷上显然远不及江南,所以京师号吸纳的现银大多要放往江南,留存在京师号本库的并不多。
    当然在再不多,五十万两还是拿得出来的,只是这一下抽调五十万两走,那么京师号本库就空虚了,所以贾芸要问魏大中可否在其他地方周转支付。
    魏大中一愣之后,才想了一想,这五十万两银子中除了二十万两是要支付给内喀尔喀人的需要付现,还有三十万两是需要在湖广购置军资,包括粮食、骡马、马车、药材等物资。
    他并不知道宰赛早就和冯紫英谈妥直接在永平府就要购买成货物,所以直接算成现银,“
    “贾掌柜,……”
    “魏大人,如蒙不弃,就喊我一声芸哥儿就好。”贾芸含笑道:“日后敝号和户部打交道的时候还会越来越多,我们也希望能够多为朝廷提供更周全和优质的服务。”
    魏大中一愣之后也笑了起来,“也罢,芸哥儿,更周全和优质的服务,这话倒是有趣,能不能解释一下呢?”
    “呵呵,这是小冯修撰之前和我们提及的,他说了咱们这些银号的主要业务现在无外乎就是那么几样,存取,通兑,放贷,但无论是那一项业务,我们都希望获得更优质的客户青睐,同样,我们要获得优质客户的青睐,自然也就要提供更周到的服务,这样才能吸引到更多的优质客户,才能和其他同行竞争中胜出。”
    贾芸的话让魏大中有些凌乱,贾芸这一连串的话语让他脑袋发懵,这像存取、通兑、放贷这些词语他是明白的,但客户,服务,优质客户,这些字儿他都知道,结合到一起,他就有些似懂非懂了。
    “呃,芸哥儿,你说的客户,本官能理解为就是来你们银庄存取银子的商家商贾么?”魏大中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慢吞吞的问道:“还有优质客户是指什么意思?服务,嗯,大概就是你们银号为这些客户所做的事儿,是吧?”
    贾芸点点头,这位魏大人倒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起码理解能力还是很到位的,自己这些话和很多人都说过,要么熟视无睹,要么难以领会,又或者觉得是哗众取宠,但这位魏大人显然不属于此类,而且还很感兴趣。
    “魏大人,服务的意思就是作为银庄以我们自身所用的资源来帮助需要这些方面需要的人或者商号,存取银子只是一方面,还比如贷款,许多商家想要扩大规模,又或者临时需要周转,还比如他需要我们直接转账一笔银子给外埠的生意伙伴,这些都是我们可以为他们做到的。”
    贾芸很耐心地解释着:“客户并非仅止于存取银子的商人或者百姓,也包括向我们借贷的人,因为有他们的借贷我们才能收取利息,这样才能支付给在我们这里存银的人以利息,也才能让我们的这些掌柜、徒弟们能有一份收入,……”
    魏大中听得连连点头,他不是对银号一无所知,但是一种天然的反感让他不愿意对这等银号多了解,今日有贾芸来仔细给他上了一课,他才能明白。
    “也就是说如果是通存通兑,也需要支付你所说的手续费?”魏大中颇感兴趣。
    “这不一定,要看情况,特别小额的,不需要,比如百两以下的,特别大额的,如果是长期在我们银号进行生意往来的,也可以减免,只有那种既非在我们银号长期往来的,异地兑取数量不大不小的,则要收取手续费,毕竟我们要制作特殊的汇兑银票也需要成本,另外这种异地兑取也有一些风险,……”
    感觉到魏大中有些兴趣,贾芸自然乐于向对方宣传一番,这也是冯紫英在银庄内给大家所提出来的,要利用一切机会向所有人宣讲银庄的各种业务和服务。
    这魏大中是进士出身,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员外郎,但是日后保不准就是郎中甚至侍郎尚书呢?
    花了小半个时辰来了解这海通银庄和其他银庄的不同,甚至也包括海通银庄放贷的模式,包括什么对象调查,质押抵押,风险控制,这些贾芸都是讲得头头是道,魏大中也是大为震惊,这种近现代银行的雏形模式,的确大大出乎他的想象,难怪海通银庄发展如此迅速。
    “好了,本官大略了解了你们海通银庄的情形了,还是言归正传吧,这么说来户部肯定可以成为你们所谓的优质客户,那么可以谈一谈借贷利息么?另外如果我们需要异地汇兑,手续费怎么算呢?”
    听得魏大中终于谈及了这笔业务,贾芸心中大定,微笑着道:“魏大人请放心,我们海通银庄对于优质客户有专门的服务标准,包括汇兑手续费用和借贷利息,都可以给予最优惠的考虑,……”
    ……
    当贾芸从户部公廨走出来,重新坐上马车之后,才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猛地一挥手。
    这算是第一笔放贷给朝廷户部了,按照冯大爷的说法,这是优质客户中的第一号,而且抵押也是以海贸特许金作抵押,哪怕是利息放在了最低一档,手续费也考虑到了这是第一笔折半收取,但是想一想这是五十万两,其利润也相当可观了。
    最关键的是这个消息只要一传出去,对于银庄的信誉提升无疑是无与伦比的,而银庄最重要资产的就是信誉,这是冯大爷再三强调的。
    这个情况他需要立即向冯紫英报告。
    冯紫英早就和他交代过,和户部的业务往来是迟早的,朝廷的财政状况加上现在不断爆发的各种意外,使得朝廷很难寅吃卯粮一直持续下去,最终可能会通过私人银庄钱庄来周转,那么海通银庄会是首选。
    就在贾芸为获得户部的第一笔借贷业务欣喜若狂时,王熙凤也在积极筹备启动了她的赎人业务。
    这将是她离开贾家之前最重要的一笔收益,不容有失,便是豁出去颜面,也要拿下来。
    她已经圈定了自己所能接触到的圈子内目标,但是这还远远不够,除了许多已经被贾赦拉走了外,这个圈子里剩余目标并不多了,而更多的目标还需要通过贾蓉和贾瑞来完成。

庚字卷 第九十八节 凤姐儿的巧谋

    初冬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来,斑驳陆离,窗外的喜鹊喳喳叫了几声,似乎是听到了院子里有什么动静,倏地便振翅飞走了。
    屋外小丫鬟们还在嬉闹着,小红正在和丰儿说着话,也听不清楚说什么。
    “这是所有人的名单?”王熙凤不能说大字不识,但是的确认字不多。
    寻常算账计数,还有往来应酬的拜帖勉强够用了,但是像这一桩涉及数百人的赎人事宜,首先就得要把各人的姓甚名谁,哪家子弟,家住哪里,都得要弄明白了,都是要用笔墨意义罗列出来,这才好分类应对。
    这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个难题儿,平儿和小红也和她差不多,都是认字能行,但是论到要亲自动手来写,就有些难处了。
    “这就是奶奶您从那位汪先生那里带回来的,汪先生说圈了红圈的就是大老爷已经说好了的,剩下的就是大老爷没接触过的了。”平儿抿着嘴,侧着屁股坐在炕头上道。
    王熙凤默默地点点头,手却放在身旁的金心绿闪缎大坐褥上轻轻拍打着。
    “小红能识字么?”
    “奶奶,小红恐怕也和奴婢差不多,识字是能识几个的,您说要写,那就难了。”平儿迟疑了一下道:“那小蓉大爷和贾瑞倒是都能识字写字,……”
    “哼,那如何能行,若是不能把着这名单,岂不是替她们作嫁衣裳了?”王熙凤断然摇头。
    “那倒也不至于,他们便是能翻墙撬门做成这桩事儿,但过不了冯大爷那一关啊。”平儿笑了起来,“奶奶您这是对冯大爷还不放心不成?”
    王熙凤听得平儿提起冯紫英,心中又是一阵恍惚,都走了好几日了,那一日的颠鸾倒凤情形还在心中回荡,夜里总是梦着,一觉醒来,身子便燥得慌不说,还得要换件小衣。
    说来也怪,自己和贾琏做夫妻也好几年,连巧姐儿都生下了,但是便是贾琏去扬州一年半载,自己好像也再没有这种感觉,怎么也不过和铿哥儿做了两回露水夫妻,却有这般难以言喻的滋味儿了?
    这难道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不一样?一时间王熙凤又想得有些偏了。
    平儿有些纳闷儿,窥觑了奶奶一眼,却见那颊间还有两抹晕红,眉目间却有几分春意,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墙角某处,平儿看了一眼,却除了一个漱盂,并无其他新奇物事。
    “奶奶……,”
    一下子把王熙凤从幻梦中惊醒过来,这白日里自己居然去像那等事情,王熙凤忍不住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口,自己这是怎么了?也不过才走几日,就这般记挂贪恋了?这本就不该是自己痴心妄想的,怎地自己却还放不下了,日后却该怎么过?
    “嗯,平儿,你觉得让可卿来帮咱们,怎么样?”王熙凤定了定神,假作抹了抹额际的发带,故作镇静地道。
    “蓉大奶奶?”平儿吃了一惊,“你不是说不能让小蓉大爷知晓么?”
    王熙凤笑了起来,“你觉得蓉哥儿和可卿是一家人么?”
    平儿迟疑了。
    小蓉大爷和秦氏的冷淡关系便是荣国府里人也是尽人皆知,只不过那毕竟是人家宁国府的事儿,荣国府的人也不过是作闲暇谈资偶尔谈及罢了,而宁国府那边似乎也并不介意这方面的言语,小蓉大爷在外边儿养着小戏子,成日在外厮混也不是什么秘密。
    “怎么,和我都还不好说不成?”王熙凤似笑非笑,瞥了平儿一眼。
    “奶奶,瞧您说的,只不过外边儿说小蓉大爷和蓉大奶奶的话语很多,奴婢也是听得糊里糊涂,不知道有多少能信。”平儿摇摇头。
    “那说来听听。”
    “有说蓉大奶奶是天生石女,不能人道;也有说小蓉大爷不喜女色,喜欢……”平儿红着脸,嘤咛着道。
    这好男风在京师中大户人家和梨园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便是琏二爷、宝二爷不也一样,不过这当作一种雅好和纯粹不好女色只好那一口是两回事儿,前者不过是附庸风雅兴之所至,后者么那就不好说了,当然也有从前者慢慢变成后者的。
    “这么说大家都知道秦氏还是处子之身?”王熙凤没想到这情形好像尽人皆知啊。
    “奶奶,荣宁二府里外婆子何其多?蓉大奶奶便是不怎么出门,但是在府里边儿还不是得经常走动,一来二去的落入她们眼中,若是一二人或者一二回可能是走眼,这几年了她们这些人眼睛何其刁毒,岂能看不出一二来?再加上小蓉大爷从不去天香楼过夜,只管住在自家院子里,蓉大奶奶也从来是独来独往,也从不在小蓉大爷院子里住,这一来二去大家不就明白了么,都说他们就是一个挂名夫妻,……”
    平儿的话的确是荣宁二府里传得最多的说法,王熙凤也不意外,“那这下边儿人有没有说他们二人为何如此啊?”
    “这等猜疑就多了,但主要还是奴婢先前说的,一说蓉大奶奶不能人道,一说小蓉大爷不喜女子,但后者说法好像不靠谱,小蓉大爷在东府那边儿也还是梳拢了一二丫鬟,只是不像珍大爷那般放纵罢了,……”平儿想了一想才又道:“还有传说蓉大奶奶来历可疑,不是秦家女,东府那边怕招惹祸事儿,所以才会这般,但这传言太不离奇,所以无人信,……”
    王熙凤心中冷笑,这真实的理由反倒无人信。
    对于京中勋贵们多少也知道宁国府这个儿媳来历不明,那秦业不过是一个工部营缮郎,京中小商贾出身,靠捐官谋得这一职位,却能把女儿嫁给宁国府嫡子为大妇,想想也有些离奇。
    但贾家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外人起疑归起疑,但是却没有依据,久而久之,也就罢了。
    当然消息灵通的勋贵们自然知道这秦业之女来历古怪,多半是和某位亲王有些瓜葛,但大家都很知趣地不去深问。
    本身这京中皇室宗亲和高门大户家主嫡子这些在外边儿养外室生下儿女的也不少,但是大多数到最后都能归宗认祖,就像林妙玉一般,但是也有些爱惜羽毛名声,又或者妻族太过强悍,不敢接回家中,就只能找个李代桃僵之策,寻个合适人家作为养子养女,不过这种情形也不多见。
    “说来说去,贾蓉和可卿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倒是无人关心,大家好奇的只是那等稀奇古怪的缘由吧。”王熙凤话语里也是不无感慨。
    她和秦可卿关系一直不错,事实上她也早就知晓秦可卿还是处子自身,从未和贾蓉同房过,也曾问及对方,但秦可卿却不愿多说。
    后来王熙凤也是从自家舅母,也就是王子腾的夫人那里隐约知晓一些原委,原来这秦氏居然和义忠亲王有些瓜葛,难怪宁国府能捏着鼻子接这个盘,以贾敬和义忠亲王的关系,的确不好拒绝,但看样子东府那边也还是有些担心,搞出这一出不伦不类的做派来。
    不过王熙凤倒是有些瞧不起东府那边,若是真的担心和义忠亲王沾染上瓜葛,那你就不该娶秦氏,但是娶了之后却又以挂名夫妻这等有名无实的方式来向外边儿证明什么,无疑显得下作了一些,日后义忠亲王若真是犯事,难道贾家就能凭这个脱得干系?又或者义忠亲王得势,你宁国府还能讨得了好?
    王熙凤并没有意识到这贾敬和贾珍贾蓉父子这祖孙三代玩的这一出在乱世中都是司空见惯的,豪门大族都是这般两头押注,义忠亲王得势,有贾敬这个关系,贾家能得飞黄腾达,若是义忠亲王出事儿,贾蓉这种做派也的确能减轻一二。
    “奶奶倒是对蓉大奶奶十分怜惜啊。”平儿笑着道:“不过小蓉大爷和蓉大奶奶虽然这般关系,但是您不是说后边儿也要让小蓉大爷出面去跑外边儿么?”
    “各算各的,我估摸着可卿和贾蓉之间虽然做不成夫妻,但是也不至于反目成仇,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何必非要弄得横眉冷对连路人都不如呢?”
    王熙凤此时倒也算是想通透了,她甚至觉得即便是贾琏携妻带子回来,她也能淡然相对了,不至于恶言相向。
    好歹也还有一个巧姐儿,也曾做过几年夫妻,便是无法再做夫妻,对方另外寻了妻妾,自己不也另找了靠山,何必再要纠结难解?
    平儿也听出了王熙凤话语中的洒脱豁达,心里一颤,迟疑了一下,“奶奶莫不是再说自家和琏二爷的事情?”
    “小蹄子,你倒是会拉扯,我和贾琏之间也没有那么多恩怨,现在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了。好了,说正事儿,我打算让可卿来帮忙,你去和她说,就说我寻她有正经事儿,让她来我屋里,我好和她细细絮叨。”王熙凤瞪了平儿一眼,“蓉哥儿那边,我自然会和他交代。”

庚字卷 第九十九节 若隐若现

    平儿其实很不喜欢来宁国府。
    给她的感觉是宁国府里始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阴霾一般,压抑而燥郁,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二奶奶和秦可卿关系甚密,秦可卿经常来二奶奶院子里,奶奶也时不时的要去宁府那边。
    那紧挨着天香楼的逗蜂轩便是王熙凤去秦可卿那边时二人经常游玩的地方,那一处紧邻沁芳溪和假山石,水石相映,格外幽雅,加之溪畔茜草葱茏,花木繁盛,夏日里更是一个好去处。
    绕过逗蜂轩便是天香楼,天香楼是一处二层楼阁,固然与大观园里的诸般楼阁无法比,但是在宁国府这边却也算是一处遮奢所在了。
    还未进门,便见那贾蓉脸色阴沉着从门口出来,见到平儿才是勉强展颜一笑:“平儿姑娘来了,可是来找我家娘子?”
    “见过小蓉大爷。”平儿彬彬有礼的一福,“奶奶吩咐来和蓉大奶奶说个事儿,所以便过来了。”
    “噢,……”贾蓉本欲举步便走,但随即又停住脚步,迟疑着道:“前几日冯大爷回京,听说去了你们西府那边儿?”
    平儿一惊,但却是表面不露声色,“是来过两回,头一回是大老爷和二老爷宴请了冯大爷,后一回是大老爷招待的,……”
    贾蓉有些遗憾,看来冯紫英还是没有把宁国府打上眼,不过想想也是,薛家二女是王氏的侄女,林黛玉是贾政的嫡亲外甥女,关系的确不一般,宁国府就隔了一层了。
    不过他和贾瑞现在过从甚密,经常在一起吃酒高乐,一次贾瑞酒醉无意间也说起似乎冯紫英和这平儿也有些瓜葛,只是再深问,那贾瑞却似乎意识到失言了,便不肯再说,这一仔细打量,都说琏二叔因为二婶子的泼辣,一直对这丫头未能得手,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能攀上冯紫英这根高枝儿。
    被贾蓉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慌,下意识的夹紧双腿,都说这位小蓉大爷恣意放荡男女不忌,千万别……
    贾蓉自然没想到平儿会有这般心思,他还在琢磨二婶子和琏二叔和离了,这平儿现在算是个什么身份?
    是冯紫英瞧上了这丫头,却如何得手?
    难道是王熙凤和那边儿二太太送金钏儿玉钏儿一般送给冯紫英?
    二婶子能舍得这个贴身丫鬟?
    不过冯紫英的确喜欢这一口,这荣国府倒是挺会投其所好,从王氏送金钏儿、玉钏儿到薛大傻子送香菱,的确把冯紫英侍候得好,便是那晴雯没准儿也是宝玉碍于面子,有意撵出去,然后却是走了冯紫英的路子。
    算来算去自己宁国府这边就欠了许多,各方面没法比啊,想到这里贾蓉就摇摇头,这方面的火候还是差了点儿,比起贾赦、贾政这二位来,自己老爹就要懒散许多。
    “哦,我还说冯大爷若是有暇也我们宁国府坐一坐呢。”贾蓉叹了一口气,“那好,平儿你去吧,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平儿见贾蓉神色郁郁,本想多说两句,但是想到还没有见到秦可卿,有些事情还不宜现在就说,还要看秦可卿的心思,所以也就忍住了嘴。
    ……
    见平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可卿才蹙起眉头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儿,“宝珠,你说二婶子这等时候叫我去作甚?而且还是让平儿这般郑重其事的相邀,反倒是让我心里惴惴不安了。”
    “奶奶担心什么?”和老实敦厚的瑞珠相比,宝珠就要机敏聪慧许多,在这府中几年,秦可卿倒也没有瞒二女什么。
    二女生得花容月貌,便是和荣国府里那一等一的丫头相比也绝不逊色,而且连二女如何进府,自己名义上的公公和丈夫都有些懵懂,问二女自家,二女也一样一问三不知,只知道一个老家在大同,一个在湖州,一北一南,却自小就被人养着,一直到秦可卿嫁入宁国府之后,二女才被卖入宁国府给秦可卿当贴身丫鬟。
    “说担心倒也没什么,二婶子现在要说都不算我婶子了,她和琏二叔和离了,却要还一样要强,在荣国府里一样说一不二,那些下人们反而更怕她了。”秦可卿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我能有什么,还能值得她惦记不成?”
    “那可不一定,奶奶你可别妄自菲薄,看看府里两位爷这一年来的态度变化,奴婢琢磨着怕是有什么事儿。”
    宝珠生得娥眉琼鼻,眉目间隐约有几分英武贵气,削肩蜂腰,话语声却几乎没有苏杭那边的吴侬软语腔调,反而是正经八百的京师口音,要仔细听才能隐约听出在尾音上略有吴音。
    “哦,那你说说能有什么事儿?”秦可卿倒是有些好奇。
    “奶奶不是一直琢磨自家身世么?”宝珠挨着秦可卿坐下,捧着秦可卿的手,感觉到秦可卿手上的凉意,赶紧把手炉拿过来,用软巾裹着,将秦可卿手放在里边热乎。
    秦可卿性子温婉柔媚,待人亲善,和瑞珠、宝珠两个丫头情同姐妹,并不比王熙凤待平儿、黛玉待紫鹃差,甚至还因为自己的身世成待二女多了几分亲厚之意,而瑞珠、宝珠也待秦可卿如亲姐姐一般。
    “嗯,怎么,宝珠你打探到消息了?”秦可卿猛然间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不,奶奶,若是奴婢真的打探到消息,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告诉您?”宝珠见秦可卿如此激动,赶紧拉着对方手道:“奴婢只是觉得老爷和大爷原来怕是知晓一些,但是未必知晓全部,但是这半年里奴婢一直在小心观察,觉得老爷大爷现在怕是应该知晓了,……”
    “为什么这么说?”秦可卿很敏感,立即问道。
    “奶奶可曾记得五六月间大爷曾经出门过一趟?”宝珠眉宇间藏着几分思索,“听说是去的永平府,替冯大爷那两位尤姨娘送了一些松花绫锻和一些土特产,可原来大爷对那两位冯家姨娘并没有这般看重,要说那两位姨娘虽然是咱们太太的妹妹,但并没有血缘关系,两位姨娘也从来没有进过府,所以老爷大爷都说那两位姨娘不知礼数,不太待见,那位老太太倒是经常进府,但除了太太外,老爷大爷身边的人都不怎么理会她,……”
    秦可卿也知道那位尤老娘来府里很勤,但毕竟是太太的母亲,虽说没什么血缘关系,但是名分上却不能少,她对对方倒也还尊敬,不过也感觉得到府里其他人有些冷淡。
    不过那位老太太倒是一个精明豁达的角色,成日里笑口常开,便是吃了冷也不在意,当然也不知道人家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藏在心里。
    “那又如何?怎么还和尤老太太扯上关系了?”秦可卿有些糊涂了。
    “不是,奴婢就是奇怪大爷平素都是不太待见那冯家二位姨娘么?怎么这一回却又眼巴巴地去跑去永平府送绸缎送土特产,这般讨好了?”宝珠问道。
    秦可卿这一回倒是缓缓摇头:“宝珠,你却不知道,大爷去送绸缎送土特产不是讨好那二位姨娘,而是去讨好那小冯修撰才对。”
    “对啊,奴婢记得奶奶曾经说过,这阖府内外,兴许知晓奶奶身世的就是那位小冯修撰,只不过那位小冯修撰却对奶奶如避蛇蝎,可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他肯定知晓奶奶的身世,而且奶奶的身世肯定还不寻常。”
    宝珠很肯定地道:“奶奶再想一想,大爷原本和那位冯大爷也没什么交道,就从那位冯大爷经常出入西府那边儿,却鲜有来咱们东府一回就能看出来,但是大爷这一回却不远数百里去见那位小冯修撰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秦可卿还是不明白。
    “奶奶克曾经记得在大爷去那永平府之前有一晚回来特别晚,而且是和老爷一道,回来之后几日心情都不好,连那寿儿都挨了大爷的一顿鞭子?”宝珠目光闪动,油黑如钻。
    寿儿是贾珍的贴身奴仆,照理说贾蓉是不可能打的,照说就算是惹到了贾蓉,以贾蓉这种温和性子也不会打人,但却挨了贾蓉一顿鞭子,的确少见。
    “奴婢问过那寿儿为何挨打,寿儿也是莫名其妙,只说他是陪着老爷大爷去了玄真观,半夜才回来,弄得神叨叨的,就多了一句嘴便挨了一顿打,……”
    宝珠的话让秦可卿一震,“你是说老爷大爷是去玄真观了?”
    玄真观是公公的父亲,太爷贾敬出家修道的地方,府里都知道,但深居浅出,便是她嫁进来之后也未曾见过一面,而太爷贾敬是进士出身,这对于荣宁二府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但是最终贾敬却莫名其妙地出家修道去了,很是神秘诡异。
    “对,奴婢也是那时才知道老爷大爷去了玄真观之后回来便几日心情不好,再后来大爷就去了永平府,然后没有多久,太爷便过世了,……”
    宝珠一字一句,如冰落玉盘,清脆中带着几分冷意。

庚字卷 第一百节 凤姐VS可卿

    “宝珠,你究竟想说什么?”秦可卿觉得自己的思路有些跟不上自己这个素来聪慧的丫鬟了,固然这些好像听起来很是可疑,但这些和自己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奶奶,您还记得么?当初您反复问了老爷和大爷为什么要娶你回来,秦家和贾家根本不般配,门不当户不对,先前老爷不肯回答,后来老爷被逼得急了,便说是太爷的安排,可太爷和秦家毫无瓜葛,秦老爷也不过是工部营缮郎,一介末流小官,既非士人出身,也和武勋没有关系,就是一个捐官,那贾家为何要娶秦家女?”
    宝珠的话让秦可卿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身世不但太爷很清楚,而且还和太爷有瓜葛?”
    宝珠点头,“在想想这段时间老爷和大爷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既与府里情形不太好有关,另外可能还是和太爷的突然去世有很大关系,太爷突然招老爷大爷深夜去玄真观,然后大爷接着就紧赶慢赶去了永平府见冯大爷,然后回来没几日太爷就过世了,而且太爷和冯大爷都应该是知晓奶奶身世,奶奶不觉得这里边似乎有些蹊跷么?”
    不得不说宝珠的推理和脑补能力都很强大,虽然里边有些牵强附会的地方,但是许多地方却都被她给圆满的弥补过来了,听起来还真的像那么回事儿了。
    “宝珠,我原来琢磨我是不是这京师城中某个高门大户的外室生女,但是这高门大户如此神秘,的确让我也很好奇,另外纵然是外室生的,但是我母亲呢?”秦可卿缓缓地道:“若说是这高门大户要免得名声影响,但是我母亲总不至于也淹没无声了吧?”
    宝珠沉默不语,而秦可卿脸上也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所以怎么看都觉得我的身世太过于离奇古怪了,似乎各种设想都难以解释,……”
    “奶奶,其实……”宝珠欲言又止。
    秦可卿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最好别说,我既然被送了出来,便再无可能回去,我想要的也不过就是知晓和映证罢了,至于其他,我并未奢望,……”
    宝珠默默点头。
    “其实我也知道,知晓太多对我自家未必就是好事,甚至生在那种人家也未必就是幸事,只不过……”秦可卿想到现在自家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了?
    “那奶奶,琏二奶奶那边……”宝珠忍不住道。
    “去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想二婶子对我还不至于什么坏心眼儿,她如果要害我,这贾家里边谁还会不害我?”秦可卿脸上露出一抹说不出萧索,“就算是二婶子真的想要利用我,那我也得要庆幸自己起码又被利用的价值意义啊,就怕人家连想都想不到你,那才真的是可悲了。”
    “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说,琏二奶奶可是对您很好的,此番定是有什么好事儿才会来找您。”宝珠宽慰道。
    “但愿吧,只不过她现在好像处境也不好,说一句自身难保也不为过。”秦可卿淡淡地道:“宝珠,你说我和二婶子算不算同病相怜?”
    “奶奶!”宝珠眼圈儿都红了,顿时抽泣起来,泪珠落下,把胸前丹红色的掐牙锦缎背心打湿一团,手里原本用来替秦可卿捶背的美人拳也垂落下来。
    “宝珠,哭什么?”秦可卿接过美人拳,很随意的在自己肩背上敲打了几下,“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东西二府都在替二婶子抱不平,都说她辛辛苦苦替西府那边操心,结果却是落得个琏二叔负心和离,但要以我说,既如此,二婶子也不必伤心愤懑,姻缘天定,不是你的,你便求来也不长久,何必不舍?”
    “奶奶倒是看得通透。”宝珠掣出汗巾子擦拭了自己脸颊泪珠,这才安稳了一些。
    “现在二婶子如此逍遥自在,无外乎就是名声难听一点儿罢了,真要在西府那边儿呆不下去了,我相信二婶子肯定能够有妥善的后路,根本不必为她担心。”
    秦可卿慢慢沉静了下来,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半个时辰后,秦可卿已经坐在了王熙凤小院里的炕榻上。
    看着王熙凤白里透红,水润娇艳的面庞,秦可卿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是哪个被琏二叔和离之后无精打采恹恹愤世的二婶子?
    秦可卿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见王熙凤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有大半个月吧?
    之前王熙凤那无精打采的晦暗模样,还有随时都系着一条病里用的白色发带,让人总觉得像是要卧床不起一般,弄得秦可卿心里都有些发酸。
    蒙古人打到了顺义城下,弄得城中一日三警,人心浮动,秦可卿见老爷和大爷也都是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知道问他们也毫无意义,还不如去二婶子那里去讨个准信儿,她知道王熙凤的二伯父便是昔日京营节度使,现在也是登莱总督,有这些关系,王熙凤的消息肯定要比别人灵通许多。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二婶子一下子就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起来了?
    秦可卿未曾有过夫妻敦伦生活,自然不明白其中道理,但是王熙凤精气神极佳她还是看得出来的,而且看她那神色气息,肯定是心情很好才会有这样的状态。
    “可卿,快来坐,平儿,赶紧去给蓉哥儿媳妇倒杯枫露茶来。”王熙凤亲热地拉着秦可卿的胳膊上炕,“小红,把那大火盆儿再添几块大炭,然后给我拿过来,这屋里跑一阵风便能冷下去,离不得火盆。”
    林红玉赶紧把那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给碰了进来,一进来便是一股子热气蒸腾的感觉,便是隔着一丈远都能感受到那灼人的热力。
    大火盆儿一放进来,整个房间里顿时就热乎了起来,王熙凤还怕秦可卿与宝珠一道走过来,外边儿雨夹雪,能冻入人骨,又让丰儿去取了一个汤婆子过来,让秦可卿暖暖手。
    见王熙凤这般殷勤热情,秦可卿一时间都觉得有些吃不消,但心中也还是有些感动,“婶子,侄儿媳妇那里当得起你这般……?”
    王熙凤幽幽一叹,“可卿,现在我可不是你婶子了,我也不是琏二奶奶了,这阖府上下虽然还这么喊,但我也知道,不过是喊顺了口,或者是怕我颜面上过不去,所以……”
    “二奶奶说哪里去了,大家都知道这荣国府若是离了您,只怕早就要捉襟见肘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便是有几个不知好歹忘恩负义的,那也是极少数,府里人大多还是知恩的。”宝珠含笑宽解道。
    “宝珠,你这张巧嘴倒是挺会安慰人,和瑞珠那闷葫芦丫头简直是两样。”王熙凤打趣道:“可卿,你这两个丫头倒是选得好,上好的搭配,比平儿这丫头强。”
    “奶奶可千万莫要这么说,奴婢哪里能和平儿姐姐比?”宝珠吓了一跳,“平儿姐姐在咱们东西两府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怕是也只有鸳鸯姐姐才能和平儿姐姐比肩了。”
    平儿在一旁也赶紧摇头:“宝珠,你这小蹄子,我可没得罪你,你这是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啊,这要传出去,府里人不是得笑破肚皮?”
    一阵寒暄之后,王熙凤和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便笑着拉着宝珠的手,“宝珠,走,金陵那边送来些夏季里用的芙蓉簟,我瞧上去甚是精美,你替你家奶奶挑选一下,拿两床回去,也好夏日里用。”
    宝珠心领神会,知道两位奶奶有要事商量,虽然心里讶异,但是还是其身边跟着平儿出门去了。
    见这副情形,秦可卿倒是越发好奇这位二婶子找自己要商计什么事儿来。
    “坐吧,是不是心里在嘀咕我这是要找你做什么谋财害命的勾当?”
    王熙凤一声浪笑,丰腴的身子裹在那洋红色的金花绣边裹绿闪心袄子里,更显得那身子珠圆玉润,掩盖在长裙下的肥臀在蜂腰下呈现出一个巨大葫芦形,连对这些方面不太关注的秦可卿都忍不住望之心动,难怪这位在荣国府里也是招人眼目,这男人要看到这副情形,哪里还能挪得动眼珠子?
    “婶子若是瞧得上我这不中用的,只管拿了去,要谋财害命,我也没这本事,我自己没财,我这条命,也无人看得上。”秦可卿自我解嘲地翘起嘴角,“就怕谋财害命都轮不到我身上来啊。”
    “哟,可卿,你这风流袅娜的妖娆样儿,哪个男人见了不目不转睛,恨不能吞入嘴里去,却还说这些不咸不淡的话,……”王熙凤格格娇笑,突然间探手袭胸,“我见犹怜啊。”
    胸前蓓蕾被王熙凤突然抓住,秦可卿惊得差点儿从炕榻上蹦了起来,猛然一挣扎,才逃脱魔爪。
    虽说对方也是女人,但是秦可卿却是从未经历这等事情,吓得心中砰砰猛跳,却觉得这二婶子好像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放肆了许多。

庚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说服,折服

    王熙凤满不在乎地收回手,放在自己鼻尖上轻嗅,脸上露出享受的表情,“卿本佳人,奈何无人消受,蓉哥儿暴殄天物啊。”
    秦可卿知道王熙凤清楚自己的情况,也不惊讶,淡淡地道:“姻缘天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也自知自己是个福薄之人,倒也不奢求那等不切实际的事儿。”
    “那可不一定。”王熙凤摇摇头,白里透红的面庞掠过一抹混杂了不屈和期待的复杂神色,“岂不闻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秦可卿嘴角掠过一抹讥嘲之色,“天意难违怕才是正解啊。”
    若是冯紫英在这里听见这二人的对话,只怕立即就会回想起前世的某个段子。
    “哼,可卿,若论遭遇,你觉得我比你还能好多少不成?”王熙凤没理睬秦可卿的复杂心境,自顾自地道:“我好歹也是王家嫡女,嫁入贾家几年,替贾家管家,也还生有巧姐儿,这么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是最终得来什么?”
    秦可卿微微动容。
    她自然明白王熙凤内心有多么愤懑不平,若说自己这几年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王熙凤则是殚精竭虑替荣国府谋划经营,也曾替贾家生下一女,可谓劳苦功高,但是结果呢?
    和离,准确的说也就是扫地出门。
    也就是贾琏现在尚未另娶,而王熙凤也还有王夫人这层亲戚关系,还能暂时栖身荣国府,但那也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不可能贾琏另娶之后,王熙凤还有脸住在荣国府里,而贾家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而与贾琏隔断血缘关系,尤其是贾琏现在似乎在外边儿也混得人模狗样的,所以王熙凤灰溜溜如丧家之犬离开也是迟早的事情。
    “是不是觉得和我比一下,心里顿时平衡舒服许多了,你虽然和贾蓉貌合神离,当个挂名夫妻,但是起码吃穿不愁,在府里边儿也有自家独家小楼,贾珍贾蓉也都不敢来干涉你,不说逍遥自在,但……”
    王熙凤话音未落,已经被秦可卿打断:“婶子,你觉得这等生活就安逸么?宁国府就像一个囚笼,捆绑着人喘不过气来,说度日如年也不为过。公公、相公哪也不过是名义上的,见到我也是冰冷如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不想见到我,我何尝又愿意和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和婶子相比,我还真羡慕婶子的豪迈大气,便是要走,我相信婶子也早就有自己的后路准备,说走便能踏出去,不是么?”
    没想到秦可卿这般高看自己,王熙凤心中既骄傲得意,但还是有些彷徨。
    毕竟说易行难,真要走出去那一步,就再没有一个贾府替自己遮风避雨,不,还有一个人,但是如果一味要靠他,那既非王熙凤所愿,而对方也不可能时时照拂,很多时候还得要靠自己。
    “可卿,你可真的是把婶子想得太好了。”王熙凤话语里也多了几分落寞和不屈,“和离这等事儿落到那个女人身上都是一场灾难,婶子概莫能外。外边儿人白眼不用说了,便是府里人又有几个会真正觉得你的冤屈?还不是都一样觉得琏二爷做的肯定是对的,他们贾家的人嘛,我算什么?一个外人而已。他们也不会管你被迫离开荣国府之后如何生活,他们只会欢迎下一个来管家,掌握着他们每月月例钱的人,……”
    说得直白而犀利,让秦可卿竟然无言以对。
    “那婶子,您现在打算怎么做?”秦可卿良久才幽幽地道,“难道就这样……?琏二叔怕是迟早要回来的,……”
    “贾琏当然要回来,他可是荣国府的嫡长子吧,不瞒你说,听说他在扬州已经有了一个妾生子,还准备另娶,婶子我在贾家呆不了多久了。”
    王熙凤的洒脱让秦可卿大为吃惊,星眸圆睁看着王熙凤:“婶子,那您……?”
    “所以我才会邀可卿你来啊。”王熙凤皓腕请舒,拢了拢额际乌发,一只腿更是放肆的轻轻蜷起,潇洒中夹杂几分慵懒,看得秦可卿也是一阵艳羡,这等姿势动作,便是无人处,她也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啊?”秦可卿小心掩住自己樱唇,不敢置信,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本事能帮得了她?
    “可卿,你今年多大了?”王熙凤没有理睬对方的震惊,一边用小铜火箸儿拨弄着手炉里的银霜炭,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婶子不是知道么?我是属鼠的,元熙三十年的,戊子年的,都满了二十二了。”秦可卿轻声道,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晃就来贾家都快六年了,往日情形却就像在昨日的一般。”
    “是啊,你都嫁入贾家快六年了,可婶子我呢?”王熙凤把小铜火箸儿放下,然后将手炉盖子封好,这才把手搁在手炉上轻轻摩挲,“我来贾家九年了,永隆二年初进来的,永隆四年生了巧姐儿,永隆六年开始替荣国府管家,永隆十年,我却要被贾家扫地出门了,呵呵,是不是觉得挺可笑?”
    秦可卿不语。
    “走就走吧,却还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被赶出门,你知道贾琏给我栽的罪名是什么,不能生儿子,无法延续他荣国府长房的香火,呵呵,可笑,……”王熙凤悠然的一仰头,“罢了罢了,不说也罢,反正我也打定主意要走了,倒是可卿,你呢?”
    “我?”秦可卿茫然。
    “你是打算在宁国府这潭死水里呆一辈子,就这样无声无息最后湮灭消失?”王熙凤冷笑,“我看贾珍和贾蓉好像对你是既忌惮又厌恶,却又不敢得罪你,嗯,个中原因我也不想问,但是你心里明白,我只问你是打算就这样一辈子浑浑噩噩和他们耗下去?贾蓉可以在府里收房丫头,在外边儿养外室,甚至玩些不堪入耳的调调,甚至到最后没准儿你也会和我一样呢?”
    “和婶子一样?那他有何必娶我?”秦可卿喃喃自语道。
    “世易时移,世间事儿哪里又能说得清楚呢?”王熙凤若有所指,“所以婶子我就从没有打算在哪个男人身上吊死,得靠自己。”
    秦可卿被王熙凤的话弄得有些发懵,“婶子,你究竟想说什么,就直截了当说吧,我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明白?”
    “可卿,你难道就从未为你日后打算过?”王熙凤悠悠地道:“求人不如求己,……”
    秦可卿吓了一跳,“婶子,您这是什么意思?让我和离?”
    “你想要现在的生活么?又或者你现在的生活你觉得满意吗,打算一辈子如此?甚至日后还有更不可测的变化呢?”王熙凤并非危言耸听。
    “我,我暂时还没有想过。”秦可卿老老实地道。
    “嗯,既如此,那在东府里边也是闲着没事儿,来帮我做点儿事情,兴许日后对你也有益处。”王熙凤大模大样地道。
    当王熙凤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时,秦可卿也被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王熙凤居然敢做这等事情,她觉得便是自家公公和相公也都没有如此大的格局,却要被这个会被贾家扫地出门的妇人给做成,那岂不是对荣宁二府的一种轻视和羞辱?
    见秦可卿目瞪口呆,目中满是惊讶,还有几分艳羡,王熙凤心中畅快之意更甚,“可卿,你也知道我识字不多,写字就更是鬼画符上不得台面,外边儿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你我就在家里好好计划分析安排便是,外边儿的事情,我会让我三叔,蓉哥儿以及贾瑞去做。”
    秦可卿更是震惊,“你要让蓉哥儿……”
    “嗯,跑外边儿还是男人家更方便一些,但是主导却在我们,蓉哥儿和贾瑞由我来安排,你回去之后也可以和贾蓉提一提,我相信他也不会拒绝,成日里在外边儿高乐厮混,不如来帮我做点儿事情,他们父子俩不是想要和铿哥儿拉上关系么?正好,这桩事儿就要和铿哥儿打交道,只怕这段时间里跑永平府的机会不会少,蓉哥儿可以多跑跑,……”
    王熙凤大马金刀,言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信决断,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看得秦可卿目中也是一阵迷醉,内心对王熙凤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好一阵后才回过味来:“婶子,那冯大爷那边您说好了?这桩事儿只怕关键还是在冯大爷那边啊。”
    “若是没说好,我又岂敢拉你来做这事儿?”王熙凤一拍鼓囊囊的胸脯,双颊有些嫣红。
    秦可卿没想到王熙凤竟然能把这层关系都打通,这等事情能个若是没有过硬的交情,断无可能帮忙。
    据她所知冯紫英和贾琏倒是十分亲近,但是和王熙凤却扯不上关系,若是知道王熙凤和冯紫英有这么深的渊源,她也该早点儿来询问一番。
    “前次他回来,我便专门去找他和他说了,铿哥儿欠我一个人情,而且这个人情和贾琏无关,这等事情他便不能推托,最后他一口答应下来了,……”王熙凤半真半假地道。

庚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勾引

    秦可卿不是不通世务的素人。
    其养父秦业虽然只是一个工部营缮郎,轮品轶还要比贾政的员外郎低两级,但对秦可卿来说也算是她了解外部世界乃至朝廷一些事务的启蒙。
    所谓营缮郎也就是一个外边儿对主事、副主事这一类官员的尊称,但秦业在工部里边论人缘关系还要比贾政强一些,当然,品轶摆在那里,也就是一个凑合混饭吃的官员。
    不过秦可卿在了解到自己身世成谜之后,也经常问及秦业一些朝廷事务,对朝务并不陌生,后来在越发怀疑自己的身世出身之后,更合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了解,哪怕是零碎的一知半解,却也知道这个人情不简单。
    这京营数万人马被蒙古人俘虏,五万多士卒二十万赎金赎回,生下将佐大多是武勋出身的高门子弟,但就是论个来说赎金了,这说明蒙古人是没打算在士卒身上捞一笔,而是把重点放在了这几百武勋出身的将佐身上了。
    那算下来这都是上百万的赎金,这笔生意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寻常人无法涉足的大生意。
    而且碍于双方地位,朝廷不可能直接和这蒙古一部——内喀尔喀人直接谈这等丢人现眼的事儿,只能委托身份相对较低但是却又能让蒙古人信服的角色来,所以冯紫英的特殊身份和影响力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换一个人要么生分太高尊贵,容易授人以柄,其他地位低一些的又无法获得蒙古人信任认可,这冯紫英可谓恰到好处。
    也就是说冯紫英在这笔生意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也是关键。
    王熙凤居然轻轻松松地表示冯紫英就能把这笔生意交给她,哪怕不是她一个人包圆,但是单单能给她这样一个妇道人家这等机会,就让秦可卿觉得这里边玄机甚大。
    在秦可卿看来,便是整个荣宁二府的贾家都未必能拿得下这样一个机会才对,凭什么就让王熙凤来接手了?
    要么王熙凤是在说大话吹牛,要么就是王熙凤和冯紫英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想到后者,秦可卿心里也是一激灵,这可能么?不会吧?
    只是这等话也只能藏在心间,不能问出口。
    “婶子我多一句嘴,这等事情便是我这等不懂的也还是知晓怕不是那么简单吧?这可涉及到咱们京师城数百武勋家庭,而且关键是还得要和蒙古人交涉说得上话,您也说之前蒙古人是要求全数赎回,不肯单独或者部分来赎人,这其中可差别大了。”
    秦可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提醒对方一句,千万莫要是王熙凤轻信了那冯紫英看在贾琏情面上的随口话,就信以为真了,那就糟糕了。
    真还以为她还是琏二奶奶么?现在的这位二婶子对于冯紫英来说有何价值用处?怎么可能把这等好事送给她?
    王熙凤点点头,秦可卿还是一个实诚人,这是在很隐晦的提醒自己,莫要被人给忽悠骗了。
    “可卿,你婶子我做事儿你难道还不清楚么?若没有十足把握,我岂敢把我三叔都请出来?另外这种事情本身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蓉哥儿和贾瑞都要加入进来做事,能不能成,前边儿做几桩下来不就知道了?我们本身也不可能把这样的活儿给包圆了吧。”
    王熙凤胸有成竹,目光里却是格外自信。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有些话我暂时不好和你说,但你相信婶子,婶子都是要被贾家扫地出门的人了,就是想要这一次做点儿实打实的事情,挣够日后的花销,否则我被贾家赶出去,王家回不去,总不能让我和平儿饿死吧?不说活得在贾家一样,但起码也要过得像个人样吧?难道还得要自己去洗衣做饭,出门走路,自己打伞?”
    王熙凤铿锵有力的话语也给了秦可卿相当大的震动,她没想到王熙凤已经在开始谋划离开贾家之后的生活了,而且似乎信心十足的一样要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要不比在贾家差,这种气势让秦可卿也既羡慕又心动。
    她当然不愿意一直在宁国府这潭死水里沉寂下去,但是却一直没有想到如何来破解,真要和贾蓉和离了,自己日后怎么办?
    回秦家她不愿意,只会让养父难堪,但是离家别居,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活下去,所以她从未想过,但现在王熙凤似乎正在帮她蹚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径来。
    王熙凤何等人,只是轻轻一瞥,就看出秦可卿动心了。
    既然自己从贾家离开不可避免,日后离群索居是她不愿意的,而就算是和冯紫英做了露水夫妻,也不可能入冯家,那么如果能够有一个性情相投,身份合适的同伴一起,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以秦可卿现在和贾蓉那等日子煎熬下去,还真不如和自己一样干脆和离了,大家做个伴儿,王熙凤就不相信离了男人在这京师城里难道还过不下去了。
    只要有银子有产业,再有那个男人照拂,她王熙凤一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接下来的事儿也就简单了,既然秦可卿不拒绝,那么后续就是商计如何来做这桩事儿。
    这几百将佐,王熙凤的想法是自己和王子胜来盯着那些副将、参将和游击,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个,但是算一算他们赎金就高达三四十万,这里边可以回旋的余地也比较大,当然重头还是那些游击以下的,比如都司、守备和千总、把总,这等人数算下来接近百人,而剩下都是把总和把总以下的哨官、队长这样的低级武官,那就交给贾瑞来。
    王熙凤估计贾瑞一个人还干不了,最后可能还得要依靠倪二这个在京师城里的地头蛇来运作,但具体如何去处理,那就是贾瑞和倪二的事情了,她只认贾瑞。
    秦可卿的活儿就是协助自己分类,然后把相关的情况一一摘录誊抄出来,然后简单分析一番,最后交给王子胜、贾蓉和贾瑞去分别出击,当然王熙凤也打算借着琏二奶奶和王家女的身份影响尚未完全消退之前,找一些原本也还有些联系的几家女眷,也算是身体力行了。
    有了秦可卿的帮助,这活儿就显得轻松许多了,但是这里边一样还涉及到很多困难。
    比如这涉及到许多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外的许多武勋,王熙凤不了解,纵然听说过这些家族名字,但是也很陌生,便是贾蓉也一样需要时间去慢慢询问了解,确定目标之后看情况是直接上门,还是通过其他人来搭桥牵线。
    反倒是那些交给贾瑞的应该更简单一些,那些哨官、队长一类的低级武官大多都和武勋扯不上关系了,或者即便祖辈是武勋,但现在也早就没落,或者就是庶出旁支,和主家关系不深了,这等人家反倒是克制直接按图索骥找上门去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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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蒙古人退出边墙,整个顺天府终于可以慢慢平静下来了。
    但是压在京师城内外的压力却是丝毫没有减轻,三四十万流民中已经陆陆续续有十来万返乡了,但是剩下的二十来万流民基本上就是属于那种本来就家贫四壁,现在却还被这样一波战火撵了出来,回去也只有冻死饿死,所以这帮人是簇拥在这京师城外,不肯回乡。
    随着京师城门开始解禁启封,这些流民也都纷纷意欲进城讨口饭吃,这也给顺天府衙门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和压力。
    赈济自然是要赈济,但是这每日几碗稀粥,何时是个尽头?要让这些人回去,就涉及到他们怎么生活,连屋宅都被蒙古人毁了,便是卖儿鬻女他们也宁肯留在这京师城兴许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
    崔景荣看着轿子外边儿那些插着草标结着绳子一溜烟儿沿着墙角的男女老少,哭泣的,麻木的,茫然的,蜷缩着一动不动的,俨然一副人口市。
    这等自发兴起的人口黑市在几个城门内外都能看得到,先前顺天府衙们和宛平、大兴两县衙门都还去驱散过,但是驱散之后又如何?
    谁又能管得了他们的生计,眼见得一场雪比一场雪越密集,也许一夜起来,这里边就能自动减员不少,冻死的不计其数。
    “不能再拖下去了。”作为户部左侍郎,崔景荣心中暗自思衬:“此番定要说服乘风兄,请他在内阁上提出来,这样越拖越是麻烦。”
    小轿一悠一晃的进了弓弦胡同。
    这里紧挨着御马监和延禧寺,往东就是隆福寺街,算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
    “老爷,到了。”长随在轿帘外小声道,顺带把轿帘掀开。
    “唔。”崔景荣整理了一下衣衫,下轿,抬头一看,对面也有一顶小轿落地,一个身着绯袍官服的男子也刚好下轿。
    “咦,他怎么也来了?”崔景荣略微一怔,不过也不太在意,这来齐阁老府上的人自然不会少,寻常人拜帖都得要提前一两日送来。

庚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朝务,庙堂(1)

    来的是熟人,关系也不错,眉目间的刚硬之态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崔景荣老远就打招呼。

    “伯辅兄,你也来拜会乘风兄?”

    孙居相见是崔景荣,也停下脚步,脸色和缓下来,“自强,好久不见了,我是来找乘风兄说事儿。”

    “哦?”崔景荣上下打量孙居相神色,觉得这一位怕是来找齐永泰理论的。

    他也不奇怪,孙居相性子本来就刚烈倔强,无论对上是谁,都要据理力争,直言是对事不对人。

    孙居相虽然也是山西士人,但是却对作为山西士人首领,也是其前上司乔应甲不太满意,两人经常争执,反倒是对作为北直隶士人,也是整个北地士人领袖的齐永泰很是尊重。

    “伯辅兄在刑部还算顺心吧?”崔景荣笑了起来,“乘风兄可不分管刑部,伯辅兄这是要打上门?”

    孙居相从江南回来之后就从都察院升任刑部右侍郎,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升迁,孙居相的率直刚硬性格倒也合适。

    “哼,乘风兄虽然不分管刑部,但他是阁老,有些事情他说话要比我们这些人提出来更管用,我不找他找谁?”孙居相硬邦邦地道:“自强,听说你这个户部左侍郎做不久了?要去工部接李三才的烂摊子?”

    工部尚书自李三才卸任之后一直空缺,谁来接任这个尚书位置一直传言颇多,也有好几个人选,崔景荣算是其中较为热门的人选。

    孙居相对李三才也很不满意,所以说话也很不客气。

    李三才的油滑以及与江南士人的密切关系也是引起孙居相十分反感的主因,当然北地士人中对李三才印象好的没几个,都觉得他是披着北地士人皮的叛徒,不过李三才却因为北地士人出身和与江南士人的密切关系而一举挤掉了张景秋和张怀昌而入阁,这也让北地士人们很是咬牙切齿。

    “伯辅兄,这等传言你也信?”崔景荣摇摇头,“我在户部一天,那就要把户部的活儿干好一天,伯孝兄身体虽然还行,但是精力却有些不济了,朝廷又迟迟不定尚书人选,我倒是要看看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都这么久了,叶方两位还争执不下,这会贻误战机的。”

    吏部和户部尚书两个人选至今未定下来,这也是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江南士人内部博弈不下的结果,反倒是像工部、礼部、刑部几部尚书侍郎人选就没有那么引人瞩目,另外这一轮商部的成立也在朝廷内部进行商计,看看是不是要在明年初一并成立并把人选安排好。

    按照惯例,此番吏部和户部尚书都会是江南士人,但是这样一来就让北地人情绪很激烈,所以也才有传言称让崔景荣出任工部尚书能缓解北地士人对朝廷的态度。

    “自强,这怕不是传言了。”孙居相虽然是个头角峥嵘的桀骜之辈,但是也是北方士人一份子,摇摇头,“吏部和户部尚书二职这种轮转机制,照我说已经过时了,任人唯贤不是口头说,凭什么北地士人卸任就该江南士人,吏部尚书关系重大,要我看就该朝廷大选,……”

    崔景荣笑了起来,“伯辅兄,这个提法不是没人说过,可是这几年朝廷都处于多事之秋,动荡不已,不是改革好时机啊。”

    孙居相黯然叹息。

    他也得承认崔景荣所言是事实,当下不是推进这种明显会引发朝廷内部新一轮震荡的好时机,起码需要等到内忧外患稍许平定时才合适。

    但是话说回来,真正安宁下来,又还有谁有动力去推动这种明显利于长久而对短期阵痛的改革呢?

    一心为公者天下之大又有几何?

    见孙居相默然不语,但是脸上神色却是说明许多,崔景荣心中也是暗叹,朝廷局面不好,但是内部却依然纷争不休,便是他们也难以脱身,有时候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走吧,伯辅兄,想必你也是和齐相约好时间了。”

    按照大周的惯例,只有首辅和次辅能称之为相,但是无论是朝中还是民间,都更多的把入阁的阁臣都称之为宰辅、相臣,所以尊称一声相也不为过。

    前面加上一个前缀姓氏,基本上就能知道是谁,不过当下朝中二位姓李的阁臣,李廷机和李三才,李廷机被称之为南李,李三才称之为北李,而民间也根据二人入阁时间差异,称之为大李相和小李相,但其实李三才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而李廷机更是年近七十了。

    二人一到,原本在齐永泰府邸门外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个是户部左侍郎,一个是刑部右侍郎,身份贵重,不比寻常,而且也都是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周围的官员们大多都是准备投贴一见的中青年官员,见到这二人也都是来纷纷上前见礼。

    好一阵后,二人才摆脱这种俗礼,从角门进入齐永泰府邸。

    “伯辅兄对这等事很不耐烦?”一边进入齐府府内夹道,崔景荣一边含笑道。

    “倒也说不上,虽然不喜,但是也能理解。”板着脸的孙居相也不是那等不通世故之人,能理解,只是却深感烦扰,不是指齐永泰这边,而是自己宅邸门前不也一样?

    不提那等捐官,单单是每年数百进士入仕,还有数量更大的举人群体也要入仕,朝中阁臣就五人,便是能拉上座师、乡党这等关系的又有几个?

    别说宰辅门前,就是六部尚书侍郎门前,哪个每天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就是他们两人自己不也一样每天下朝之后都要接待许多投贴拜访之人,而且根本无法拒绝。

    乡里士绅的推荐,同年同学的介绍,原来旧部同僚乃至师长的引荐,甚至家中长辈和亲眷的牵扯羁绊,人处世中,免不了七情六欲,这些又是哪一个能避免得了的?

    再说了,作为朝中官员,他们也一样要承担向朝廷举荐和发掘才干兼具的人才,这等见面谈话就是最重要的一种方式,甚至历朝历代这种通过见面谈话能够获得大佬赏识而脱颖而出的范例不知凡几,所以也难怪这些士子官员们趋之若鹜。

    “崔大人,孙大人,这边请,老爷已经在等候了。”

    崔景荣和孙居相二人都是一愣,难道还是一并接见?

    “老爷说了,二位大人所来商谈之事都是公务,而且兼有联系,索性就一并在一起商计,……”齐永泰的长随也是跟着齐永泰几十年的了,崔景荣和孙居相也都很熟悉了。

    孙居相和崔景荣相顾而笑,“自强,看来我们是走到一条道儿上来了,也不知道乘风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的事儿可与你们户部关系不大啊。”

    “我也琢磨我这边的事儿和你们刑部也扯不上关系啊。”崔景荣也笑了起来,“走吧,进去就知道了。”

    略显方正的面颊因为操劳而变得清癯了不少,颧骨高耸,眉峰紧蹙,很显然这段时间的各种事情都让这位大周内阁中排序第三的阁老有些疲惫不堪了。

    “自强,伯孝,快来坐,正好,你们俩都来了,我也就懒得一个一个的来商谈了。”见到二人进来,齐永泰起身,把二人招呼入自己的书房,自己坐到了主位,很快下人便把茶上来了,房门关上,留下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

    “今年秋税看起来不错,但是朝廷开支更大,顺天府这边已经提出了一大堆需要,北部五县州损失很大,许多人屋宅都被付之一炬,察哈尔人和外喀尔喀人显然和内喀尔喀人的想法不太一样,他们这是要有意破坏我们京畿之地的经济民生,给我们制造麻烦混乱,……”

    一谈及公务,崔景荣就像变了一个人,再无私下里那种谦冲淡泊,取而代之的是专注执着和精明。

    “按照顺天府这边开的口子,熬过今冬明春,起码需要百万两以上的花费,我个人觉得里边有些花头,但是八十万两怕是少不了的,顺天府自家也需要想办法解决一部分,朝廷估计起码需要拿出六十万两,……”

    齐永泰摇摇头,“自强,六十万两不够,得八十万两。”

    崔景荣一怔,“齐相,顺天府没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堪,……”

    “我知道,待会儿你就明白了,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一些。”齐永泰很有耐心,“这个数儿户部心里要有底,这本不该是我来操心的,但是我得先和你说一声,届时我也要和进卿、中涵他们两位说一说,……”

    崔景荣心中咯噔一声,觉得这里边只怕还有一些自己不知晓的,只能点点头。

    “另外就是南直隶那边,倭寇沿江袭扰,南京户部已经连续上书报称沿江诸府州损失极大,恐怕今年秋税起运会有影响,……”崔景荣皱起眉头,“这事儿我觉得有些蹊跷,前期反映出来,并没有那么严重,……”

庚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朝务,庙堂(2)

    齐永泰也沉凝不语,许久之后才道:“自强,此事你向叶相和方相汇报了么?”

    “暂时还没有,伯孝公这几日身体欠佳,我想要还是先和伯孝公商计之后,再作定议。”郑继芝身体欠佳,这段时间都是断断续续在处理公务,崔景荣也不想过分劳累对方,“齐相,伯孝公既然已经提出致仕多次了,内阁是不是尽早把尚书人选确定下来,这样也有利于办事。”

    齐永泰也觉得头疼,这是叶向高和方从哲之间的博弈,他也插不上手。

    叶向高想让黄汝良出任户部尚书,但是又不肯在吏部尚书人选上让步。

    方从哲当然不肯答应,提出的条件就是吏部和户部尚书二人之间,须得要由福建——江右士人与南直隶——浙江士人均分。

    可对于叶向高来说,哪一个位置让出去都舍不得。

    可方从哲同样不爽,作为分管财政的次辅,如果黄汝良出任户部尚书,以他和叶向高之间的密切关系,那他这个次辅对户部的控制力比现在都还不如了。

    其实齐永泰对于叶向高和方从哲之间的争执一样十分不满,吏部和户部两大最重要的部门都要被江南士人掌握,未来北地士人的话语权势必被削弱,尤其是那个顶着北地士人名头的阁臣李三才还倾向于江南,如果不是叶向高还算一个较为识大体的首辅,只怕内阁里边的龃龉事儿还要更多。

    这一轮人事调整进行得很不顺,无论是江南士人内部的龃龉,还是江南士人与北地士人、湖广士人之间的争斗,甚至连北地士人与湖广士人之间似乎也有点儿貌合神离的感觉了。

    这使得此轮调整一直处于一种寻找不到切合点的感觉,这也让齐永泰不胜其烦。

    似乎是想通透了一些问题,齐永泰挥手压了压:“自强,我打算举荐你出任工部尚书,你要做好准备。”

    “啊?!”崔景荣和孙居相都吃了一惊,这个说法早就传开了,但是传开并不代表会变成现实,因为每一次这种调整都会衍生出无数个版本,但齐永泰这般说无疑就是一种定论了,没有绝对把握,齐永泰不会说出口来。

    “齐相,定了?”崔景荣定了定神,他有思想准备,无论是担任工部尚书,还是继续担任户部左侍郎,甚至也传言他要转任吏部左侍郎,他都不觉得惊讶。

    “我刚才才决定。”齐永泰沉静地道:“如果不能尽快把几个重要人选确定下来,这朝中始终感觉就像是漂浮不定,大家都心思不属,许多事务也就做不下去,些许各人利益恩怨,就不要拿到台面上来计较了。”

    崔景荣笑了起来,“齐相,您不是在说我吧?”

    齐永泰也笑了起来,“当然不是说你,我是说我们朝里有些人,有些人个人心思太重,有些人则是计较太多,包括汝俊也是。”

    齐永泰口中的汝俊自然就是指乔应甲,这么说也算是很直接的批评了。

    乔应甲是齐永泰的亲密盟友,也是山西士人领袖,崔景荣是河南长垣人,而孙居相则是不折不扣山西士人。

    “那有孚兄呢?”崔景荣皱了皱眉。

    有孚是王永光的字,王永光是前通惠书院山长,山东士人中的翘楚人物,现在是工部左侍郎,若是崔景荣出任工部尚书,那么比崔景荣年长,同为北地士人,而且还比崔景荣早一科的王永光就不适合担任崔景荣的副手了。

    “有孚我会推荐其担任南京吏部尚书。”齐永泰字斟句酌地道。

    “南京吏部尚书?”连孙居相都有些惊讶了,“齐相,这合适么?”

    “有孚曾经在南京都察院担任御史多年,而且还曾经担任南京兵部右侍郎,对南直隶那边情况熟悉,此番我觉得江南情况不太好,……”齐永泰没有深说下去。

    王永光虽然是山东人,但是考中进士之后长期在南方任职,对江南、湖广情况很熟悉,是一个合适人选。

    此番齐永泰准备在朝廷中央像江南士人让步,但是准备加强对江南的插手控制,这也算是一种交换。

    南京吏部尚书直管南直隶十五府三直隶州的人事,权力颇大,与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号称江南的三独坐。

    “另外,伯辅,我有意举荐令弟出任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齐永泰又道。

    孙居相迟疑了一下,“此乃朝务,我本不该插言,不过叔享担任金陵同知时间不长吧?而且据我了解,金陵知府贾化是个奸猾之辈,叔享和其共事也是颇多勾斗,此番叔享若是走了,只怕更是无人能制约此人。”

    “嗯,也有两三年了,差不多了,南京吏治松弛,对朝廷诸多法令阳奉阴违,须得要严加整饬,所以我才会让叔享去。”齐永泰摩挲着下颌:“至于贾雨村此人,的确如你所说,但此人却还颇识时务,到时候我自会安排合适人选去接替叔享。”

    齐永泰揉了揉太阳穴,他有一种感觉,这一年来江南那边局面有些诡异,他不知道叶向高和方从哲有没有觉察,或者是他们有意为之,许多官员对朝廷律令都有些拖延的迹象,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孙居相之弟孙鼎相性格坚执却又不乏灵活,比孙居相更机巧,所以齐永泰才会用其到南京,避免与江南士人矛盾太过激烈,若是孙居相反而不合适。

    孙居相默默点头,齐永泰是吏部尚书出身,对大周官员情况十分熟悉,用人自然有其道理,当然这肯定又要和叶、方两位宰辅商量,甚至博弈交易。

    南京都察院只设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右佥都御史,不设左职,右副都御史其实相当于南京都察院二号人物,对孙鼎相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升迁。

    “自强,这段时日你还须得要把户部这边事宜抓起来,京畿之地,冬春之际,是断断不能出乱子的,但是现在情况很不好,伯辅,你说说吧。”

    齐永泰扶额,有些疲倦。

    “嗯,根据顺天府和刑部,以及龙禁尉的一些线索反映出来,整个北直地区的白莲教发展势头极为迅猛,其中尤以永平府、顺天府、真定府、河间府、保定府为甚,另外从永平府反馈回来的线索反映,蓟镇各卫所中亦有不少白莲教徒混杂其中,而且有滋生蔓延之势,蒙古人此番入侵也加剧了白莲教及其分支变身在顺天府北部流民中的发展,……”

    崔景荣猛然一惊,“那岂不是意味着京师城中也已经有了……”

    “不是有了,而是在此之前刑部和顺天府就已经发现过这等迹象,虽然历经查处,但是始终难以断根,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般,难以根绝。”孙居相冷冷地道:“而且每次遭遇灾乱,便是白莲教的发展良机,其势力便会涨一波,极为棘手,……”

    崔景荣点点头,他有些明白齐永泰的担心了。

    如果朝廷赈济不到位,这顺天府北部五州县的逃难流民中便会成为白莲教发展势力的最佳温床,谁都知道在走投无路的绝望之际,这些人是最容易接受那等蛊惑人心之词的。

    “齐相,户部正在和海通银庄接洽周转之银,只是数量较大,海通银庄这边还在商计,如果需要处理好,只怕还要增加数额,……”崔景荣看了一眼齐永泰。

    齐永泰微微颌首,“我会和紫英去信,督促其帮着过问,这等时候,也需要各方通力合作,另外我也还有一个另外的想法,嗯,也是紫英提出来的。”

    “哦?”崔景荣和孙居相都是和冯紫英打过交道的,崔景荣对冯紫英印象极佳,而孙居相则是不太喜欢冯紫英的风头太盛,加之其又深得乔应甲的喜欢,所以对冯紫英观感也比较复杂。

    “山陕商会在永平府境内大举开矿和办铁厂、炭场,后来又办了一些生产砂灰泥浆类的工场,前期主要是清军和清理隐户,后期吸引了许多本地农户前去干活,也一度引起了本地士绅的不满,……”齐永泰沉吟着道。

    “另外因为榆关开港,现在从江南、两广来永平和辽西这边的商船日多,加之下一步山陕商人在永平还欲进一步扩大兴建矿场和铁厂,所以紫英建议山陕商人准备先期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和山海关兴建一条砂灰道路,嗯,据说用了他们说的那种水泥建成的路,便可不受雨雪侵蚀影响,行车走马便可风雨无阻,便是军队调动亦能因此受益,……”

    崔景荣和孙居相精神都是一震。

    虽然他们都不太喜欢商贾,但是也无法否认山陕商人是整个北地士人的重要支持力量,而且修路这等事宜本来就该是官府的事,便是以工代赈那也该是官府出钱出粮,但现在听起来似乎山陕商人竟然愿意主动承担了?

    什么时候山陕商人也这般听话了?

庚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朝务,庙堂(3)

    “齐相,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的官道不短吧?”孙居相首先质疑。

    他是山西沁水人,太了解家乡这些商人做派了,这要让他们出钱修一条路,如果是在自家家乡也许还行,但那也不可能太长,几里地也就差不多了。

    这从卢龙经抚宁到榆关有多长?起码一百四十里地,而且这还是外乡,这帮商人岂会如此大方?

    商人无利不起早,这修这条路还要用什么新的砂浆,只怕比寻常土路还要昂贵得多,只怕比杀了这帮商人还难。

    “紫英信中说算了算,大概在一百五十里地左右,因为要过抚宁县城,所以稍微远了十来里,按照官道的宽窄来,能用官道的用官道,不能用的就新修,据说算下来,人工、材料,以及占地补偿,大概折算要四十万两银子左右。”

    齐永泰倒是显得很平静,之前冯紫英就给他来信说过,这一回冯紫英回来有面谈,他先前也不太相信,但是在冯紫英仔细介绍了详情之后,虽然知道这里边还有很多现实难处,但是一想到其中好处,就怦然心动,忍不住就盼着能办成。

    崔景荣也狐疑地道:“三十万两银子?!商人们全出?!他们莫不是想要让朝廷补贴,或者永平府富足到也愿意出一笔?他们的历年所欠朝廷税赋还不少呢!”

    “不,全数由商人们出,要立碑勒石,讲明商人们的功绩,朝廷官府也要给一个表彰嘉誉,……”齐永泰嘴角泛起笑容。

    冯紫英提及这个时,齐永泰都觉得好笑。

    如果能让商人们这样图个名声就出四十万两银子,朝廷愿意天天下旨嘉奖,比起四十万两银子来,这算什么?而且本来也是教化的好事,本身就值得表彰。

    孙居相却在算另一笔账:“齐相,寻常一百五十里地官道,三十万两银子绰绰有余,永平府既然算出来四十万两,多了十万两,这怕就是那砂浆所花销的了?这怕也是商人们的把戏吧?”

    “对,这也是商人们的意图,就是想要用他们现在正在推销的这种水泥砂浆做一个示范,让各地官员商贾们都见识见识,效果究竟如何,日后也方便卖出去。按照紫英所言,这种水泥砂浆可以用于筑城修屋铺地,应用十分广泛,商人们也是冲着长远利益去的,否则焉能如此大方?”

    齐永泰摆摆手,“不过我觉得这是好事,无论是修路,还是这种砂浆水泥新用途,真的有这么好使,那岂不是能节省许多木石?而且还方便运输。”

    孙居相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若是这样,当然是好事,但筑路之事所需大量劳力,而且费时日久,……”

    “这正是我要说的,一百五十里路,所耗人力非小数,紫英便和我说,既然京畿之地流民众多,不如引导部分流民前往永平,那边他便可以安排商人们从江南或者两广运粮到榆关,这批流民便可以基本解决一年的温饱问题。”齐永泰沉声道:“紫英初步预计需要两到三万人来筑路,这也就意味着可以解决二万个家庭,七八万人的生计。”

    崔景荣立即开始计算起来。

    当下京中小麦价格在每石一两左右,而次等面粉价格在每石一两四钱左右,上等面粉则在每石一两八钱,粳米在每石一两五钱左右,粟米价格略低,大概在每石九钱五左右。

    这等流民自然主要是以次等麦面和粟米为主,但是按照壮劳力平均每月吃粮在四十斤左右计算,加上平均其家中有三人妇孺需要负担,而妇孺按照每人每月二十斤计算,也就是一家子一月所需粮食大概在一百斤,也就是大概在一百斤粟米和小麦面粉左右,折下来大概就是0.8石,花费0.8两银子,一年需接近十两左右,加上必要的盐、油、药和少量荤腥,以及所需简单衣衫等,估计一家人消耗会在十二两左右。

    崔景荣很快就心算出了大概成本,如果按照一年工期计算,光是人力成本就在二十四万两,估计四十万两银子应该是一个比较中肯的数字,可能到最后还会略有超出。

    “大人,如果新修这样一条官道,四十万两银子恐怕够呛,不过如果利用部分旧有官道,倒是差不多,一年能不能完工还两说。”崔景荣道。

    “一年能完工一百五十里道路?”孙居相表示怀疑:“两年能修下来都够呛,可若是两年四十万两银子用两万人修,那绝对远远超支。”

    “这就是商人们的事情了。”齐永泰平静地摊摊手,“我想他们既然敢和紫英表明这样一个态度,只怕不可能半途而废或者虎头蛇尾吧?”

    这话倒是真的,商人们如果在这种类似于“政绩工程”的事情上敢忽悠欺哄地方官员,那他们日后绝对没有好果子吃,这一点就是打落牙齿和着血都得要吞下去,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蒸蒸日上的明星官员。

    崔景荣也松了一口气,“若是紫英能帮顺天府解决七八万流民压力,顺天府和朝廷都能喘息一下了,而且关键是这是商人们出银子,不用朝廷出钱。”

    “若是朝廷出银子,那就没这么大意义了,以工代赈,官府都能干。”齐永泰笑着道。

    “那也未必,若是朝廷以工代赈,到时候不知道又有多少官员要在其中上下其手,从中渔利了,但是商人们来干,嘿嘿,要从商人们手里偷食,那可不容易。”孙居相摇头。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另外紫英也说,可能山陕商人们还准备继续扩大在卢龙和迁安的铁厂、炭场和矿山,在滦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估计也能吸纳三五千人,这算下来,估计总计能从这批流民中分流十万人到永平府,算是替顺天府缓了一口气。”

    齐永泰对冯紫英主动请缨替朝廷和顺天府解决难题极为赞赏,平素他少有表扬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便是开海之略他也没有给予更多的肯定,但这一回却是实打实的好生夸赞了冯紫英一番。

    “紫英也和我提到,现在北地稍有灾害便会流民云集,而且地方官府赈济和管治的能力都不尽人意,极易让白莲教这等势力趁机坐大作祟,所以这等事情都需要及早谋划,一旦出现这类情况,无论是赈济,还是以工代赈,又或者迁民,都要有一整套应对计划来,避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而在这里边除了地方官府外,户部、工部和刑部都要首当其冲,齐心并力,……”

    崔景荣和孙居相都深以为然。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未雨绸缪,这些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治大国若烹小鲜,更需要精心布置规划,仔细运作。

    崔景荣和孙居相都算是干练之臣,也都清楚当下朝廷的困境,尤其是西南局面有恶化的情势,而杨鹤、孙承宗和王子腾三人在那边竟成了九龙治水一般,见不到效果,更让朝中诸公揪心。

    “齐相,即便是这分流十万人,京畿这边仍然是危机重重啊。”崔景荣提醒道:“如果按照伯辅所言,现在京师城中光是这两个月起码就已经流入了好几万流民,这里边有多少已经被白莲教蛊惑之辈?而京师城中原来有没有?若是放任这些人在其中滋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孙居相立即接上话:“怎么没有?虽然几经铲除,但是根患未除,刑部和顺天府都心里有数,但京师城百万之众,官府哪里能够一一根究?加上庸官胥吏上下其手,睁只眼闭只眼,可以说我们尚未发现的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少深藏水下。”

    齐永泰心中微凛,孙居相的提醒很有可能,京师城百万人口,其中鱼龙混杂,这很正常,黑白灰,形形色色,但是这白莲教却不简单,他们不是简单的只图利,而是要祸乱江山,如果他们接着这些黑白灰各道掩护藏身,还真的不好查究,尤其是如果官员中也有被拉下水的,那就更危险了。

    现在顺天府尹吴道南是江右崇仁人,乃是方从哲密友,也是叶向高较为信任之人,已经年过六十,虽然为人淡泊清正,也平易近人,但实际做事能力却不佳,对顺天府很多事务都是采取得过且过之策,使得顺天府衙门威信日减,京师城中蛇鼠丛生,治安状况每况愈下。

    齐永泰一直觉得顺天府尹应该是一个手段手腕和魄力决心兼具的能臣方能稳住这中枢之地,甚至在私德上都可以暂且放置一边。

    像贾雨村在金陵担任知府(应天府尹),虽然检举弹劾不断,但是却能把整个应天府(金陵)梳理得十分顺畅,所以也一度考虑举荐让贾雨村来京师接替吴道南。

    贾雨村是湖州人,而方从哲祖籍也是湖州,在齐永泰看来二人是乡党,照理说也应该能为方从哲所接受,但贾雨村却是依靠王子腾的竭力举荐,又走了太上皇的门路,才得以出任应天府尹(金陵知府),所以虽然和方从哲是乡党,但是关系却不算密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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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