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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庚字卷 第三十一节 园中偶遇

    不得不说贾府这几年的没落之势越发明显了。

    这从这些下人们对外人心态气势上就能够感受得出来。

    看看今日他们对自己的谄媚讨好姿态,这里边固然有自己和贾家的特殊关系,但是一个青年男子就这么可以轻易出入大观园这种几乎纯粹是女人所在的地方,就能知晓一二。

    要知道这里边不仅仅有宝钗、宝琴和黛玉这种可以算是与自己有瓜葛的女孩子,而且还有迎春、湘云、探春、惜春、岫烟这些和自己只能算是世交的清白女子,更有李纨这种需要和自己严格划清界限的寡妇。

    可看看他们的表现,不管男女下人都是一副心安理得安之若素的模样,就说明这种以往严谨的风纪正在缓慢但却不可逆转的松弛。

    也许要不了几日那绣春囊事件恐怕就要在贾府里边上演,未必是《红楼梦》书中的哪一人,这都不重要,而是整个贾府心气、眼界、格局、状态的整体下滑带来的萎靡、惰怠,使得下人们自然而然放松了要求。

    不过现在冯紫英自然没有资格去指点什么,甚至还算是这种态势之下的得益者,比如他现在就可以大摇大摆出入大观园,晚上更可以在饮酒作乐,甚至夜里悄然夜宿某个女子闺中,只怕也无人知晓,或者说知晓了也是无人干涉。

    换了十年前,只怕这都是无不可想象的事情。

    心里边有些叹息,但是冯紫英却仍然是笑意盈面,很潇洒的越门而入。

    “夏婆子,怎么,不是说谁都不能进么?”一个门子乐呵呵地道:“平素我们往里走一步,你都是黑面青脸的,怎么今日冯大爷来了,你就差点儿撅着屁股让他踩着你背进门了?”

    “我呸!冯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姓冯?”夏婆子一脸不屑,一口痰差点儿就要吐到那冯三脸上,“冯大爷何许人?今儿个便是二位老爷和老祖宗在这里,也一样会笑眯眯的让冯大爷进去!宝姑娘都马上要进冯家门了,林姑娘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儿,人家冯大爷进去看一下,谁还能拦着?”

    “再说了,人家冯大爷是干什么的?别说大观园,就算是皇宫禁中人家也是一样大摇大摆进过无数回的,没听说冯大爷才一回京就被万岁爷请进了宫里犒劳奖赏,你一家子一辈子恐怕连万岁爷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过,你能和冯大爷比?”

    “得,得,夏婆子,我错了,不该逗你,照你这么一说,这京师城中冯大爷都能平趟了。”那冯三也不恼,涎着脸笑着道。

    “嘿,你还真别说,冯大爷现在是在永平府做官,没准儿等两年就回顺天府做官,你说是不是这京师城平趟?”夏婆子这个时候嘴皮子越发利索了。

    冯紫英自然没想到大观园门上的下人们讨论的是自己是不是可以在这京师城里平趟的事儿,但是现在他的确可以在这大观园里平趟却是真的。

    一进园子门,便是大道,十月的园子里比起五六月间少了几分青翠艳丽,多了几分秋日的萧瑟,但是沁芳溪映入眼帘仍然能有几分明丽亮色。

    在沁芳亭上冯紫英停住脚步游目四顾,隔着溪水正面遥遥相望的玉石牌坊和太观楼依然巍峨耸立,但是冯紫英却总觉得有了几分落寞的气息。

    这一处包括含芳阁、太观楼、缀锦阁在内的三栋并列相连的建筑群落与沿着含芳阁、缀锦阁向后延伸的侧殿加上最后边儿的嘉荫堂组成了一组正方形的建筑群,再加上正中间的顾恩思义殿,这就是整个大观园的核心建筑群。

    相比之下,无论是、潇湘馆,还是蘅芜苑、稻香村,亦或是凸碧山庄和凹晶溪馆,都不过是附属的建筑物,顺带为之而已。

    这一组核心建筑群,寻常时候是无人能住的,顶多不过是偶尔借用一下含芳阁或者缀锦阁,便是大观楼都很少用,至于正中心的顾恩思义殿那是只能在元春回来的时候才能开门一用的。

    轻轻叹了一口气,冯紫英正欲下沁芳亭往西走去过翠烟桥往潇湘馆去,却见从东面过来二女。

    冯紫英定睛一看,却是那邢岫烟和妙玉。

    邢岫烟和妙玉今日都没有去贾母那里,所以只知道冯紫英今日过府,却不知道冯紫英此时进园子,这一见冯紫英,都惊了一跳。

    见邢岫烟和妙玉都是吃了一惊的模样,冯紫英笑了起来,负手望去道:“怎么,岫烟妹妹和妙玉就这么吃惊?我来一趟荣国府就这么让人意外么?”

    邢岫烟何许人,秀外慧中,清雅宜人,迅即展颜一笑:“冯大哥说笑了,小妹和妙玉姐姐早就知道冯大哥进府,只是以为二位老爷和冯大哥要商议要事,没想到冯大哥忙里偷闲,却来园子里了。”

    “哦,这么说倒是我误会了。”冯紫英看着有些不自在的妙玉和表情温婉淡然的岫烟,“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我和妙玉姐姐刚从栊翠庵出来,带了一壶山泉水,打算去我芦雪广烧水喝口茶,……”邢岫烟说这话的时候,妙玉便在一旁忍不住掐了掐岫烟的胳膊,不过岫烟不为所动。

    “哦?那不知道愚兄可否有幸叨扰,也来岫烟妹妹的芦雪广,一品妙玉的泉水,岫烟的茶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妙玉更是紧张,就差点儿把揽着的岫烟胳膊掐断了,可岫烟却是毫不理会,嫣然笑道:“那敢情好,不知道冯大哥什么时候过来,小妹和妙玉姐姐就烧水洗壶,翘首以待了。”

    “嗯,那就半个时辰之后吧,我先去林妹妹那里,说一会子话便过来。”冯紫英坦然相告。

    邢岫烟也很欣赏冯紫英的坦荡,这未婚夫妻之间原本是不能私下见面的,但是这落在冯紫英身上却显然如此落落大方毫不掩饰,让人丝毫不会觉得这有点儿逾越礼法,或许这就是这个男人达到一定地位和影响力带来的魅力?

    “那好,若是林妹妹愿意一并来,就请冯大哥带小妹邀请林妹妹,小妹无上欢迎。”

    冯紫英点头,岫烟这才和冯紫英点头道别,而妙玉始终并无多余言语,只是在道别时才开金口说了一句。

    看见冯紫英径直往潇湘馆里去了,妙玉这才狠狠的扭了一把岫烟的胳膊:“岫烟,你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冯大哥难得回来一回,上午我们又没有去老祖宗那里错过了一见冯大哥的机会,这会子请他品茗,不正好补救回来了么?”岫烟故作不解。

    妙玉气恼,脸也有些冷,“说好我们二人饮茶,怎么却又多了外人?”

    “外人?姐姐日后什么打算?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在这栊翠庵里孤老终生?便是林妹妹也不算外人吧?冯大哥英雄了得,大败蒙古兵于迁安城,这两日据说都有说书人开始在茶楼里讲小冯修撰鏖战蒙古兵的评书了,姐姐不是素来仰慕那等英雄豪杰之士?难道说姐姐还是觉得只有那隐居深山古寺的隐士,又或者高来高去的江湖侠客才是英雄,像冯大哥这种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的行为,反而不算英雄之举?难道姐姐嫁给他还是觉得委屈?”

    邢岫烟认真地道:“姐姐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被邢岫烟的话给堵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妙玉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她的确和闺蜜说起过自己自小仰慕那等大英雄大豪杰,尤其是那等路见不平除暴安良的侠义之士,但是未曾想到岫烟却一下子把冯紫英在迁安城的行为上升到了这个高度,但是你要细细盘算起来,那等江湖上救一人和这等救数万人之举,孰轻孰重?

    “哼,那不过是他为地方官的职责,如何称得上是侠义之举?若是他弃城而逃,只怕朝廷也要追究其脱逃渎职之责吧?”妙玉强辩,但是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不尽然吧?”邢岫烟摇摇头,“以我对冯大哥的了解,他不是这种没有担当的人,我曾经听得冯大哥说过,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话本事亚圣所言,但冯大哥略微改了一下,但是我却觉得更符合他为人行事。”

    “你!”妙玉在荇叶渚边儿上溪畔路边站定,有些狐疑地打量着邢岫烟,“岫烟,我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啊,就算是他救过我们一回,但是也不至于让你如此对他吹捧才是吧?怎么每句话你都和我唱反调?”

    “姐姐,小妹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以理服人,冯大哥的确是如此,小妹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吧?”邢岫烟坦然,蜂腰桥上风有些大,把她头上乌丝吹得有些散乱,遮住了有些发烧的香腮。

    妙语不信,仍然不依不饶地盯着对方:“不对,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儿,莫不是……”

    “好了,姐姐,要不一会儿冯大哥来了,我们再问问他在迁安城大败蒙古兵的经过,就能知晓真相了。”邢岫烟故作镇静的岔开话题,一把揽住妙玉胳膊,“走吧。”

庚字卷 第三十二节 后宫·黛钗传

    就在二女为冯紫英争论小议的时候,冯紫英已经下了翠烟桥沿着北行小径到了潇湘馆的门前。

    潇湘馆内外竹影婆娑,只是在这初冬季节,却多了几分冷峭。

    冯紫英其实不太喜欢林黛玉的居所是这般布置的,但黛玉却喜欢竹,这在盛夏季节里,竹林环绕,溪水潺潺,固然能多几分脱俗清凉,但是到了冬日里,就有些枯寒的感觉了。

    冯紫英到了门前,门扉紧闭,冯紫英正欲敲门,却听得里边有声音。

    他突然来了兴趣,这等隔门偷听,寻常人不屑为,不过自己么,却不妨。

    “姑娘午间没吃多少,雪雁端了木樨清露给姑娘,姑娘也没怎么喝,……”

    “你懂个啥,姑娘哪里是胃口不好,是挂念着冯大爷呢,所以才茶饭不思,……”另外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没见着今日姑娘回来精神都要比往日好许多,午睡也是只睡了一会儿便起来了,让紫娟姐姐仔细替姑娘梳理,……”

    “冯大爷要过来?”另一个小丫鬟声音。

    “嗯,可怜姑娘成日里思念冯大爷,可冯大爷却又去外埠做官了,只是咱们家小姐要嫁过去,还得要一年多时间呢,分明是我们家姑娘先和冯大爷订亲,现在倒是蘅芜苑那边占了个先,哼,……”

    “可别说,蘅芜苑那边现在可是抖落起来了,红香圃那一位不也是成日里妖妖娆娆的样子,在园子里来往也是大模大样,……”

    冯紫英一时间没想起这红香圃那一位是指谁。

    这宝钗和黛玉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上边儿,嗯,也就是宝钗和黛玉两女固然还能融洽相处,莺儿和紫鹃也还会保持和睦,但是下边的小丫鬟、婆子们只怕就没有那么好的气量心胸了。

    冯紫英也知道潇湘馆这边儿一直对宝钗后发先至耿耿于怀,尤其是宝钗甚至还把宝琴也带了进来成为媵,这甚至让紫鹃都有些腹诽,认为宝钗有些得寸进尺了。

    媵的身份不比妾,本身就要比妾高一层不说,而且媵的特定意义更不一般,那就是代表薛家,兼有固宠和捍卫薛氏一家在冯家中地位和利益的意义在其中了。

    这个时候冯紫英突然回过味来,宝琴进了贾府之后不就是住在红香圃里么?

    红香圃紧挨着稻香村和蔷薇院,与蘅芜苑隔着沁芳溪遥遥相望,位置适中,所以宝琴最后选了红香圃。

    “那不是怎么地?旁人看着还以为她是大奶奶一般,哼,亏的姑娘还把她当姐妹一般,却恁地在我家姑娘面前装大,……”

    “小点儿声,被紫娟姐姐听见了,又要责骂我们背后搬弄是非了。”

    冯紫英听得也有些心惊,难道潇湘馆和蘅芜苑那边隐藏在水下的矛盾已经如此尖锐了么?黛玉和妙玉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恶劣?

    这宝钗和宝琴尚未过门,而黛玉却还有一两年时间呢。

    这虽然是一干小丫头们私下里的言语,但是可以想象得到就算是黛玉和宝钗想要保持“和平”,但受到下边人这种情绪的影响,肯定会非常艰难,毕竟下边人都是在维护你的利益,你便是要处置也不可能下得去手,日后你还怎么带队伍,哦,不是带队伍,而是如何让下人忠心?

    这个时候冯紫英还真有点儿庆幸是沈宜修先嫁进来为长房大妇了,起码沈宜修和宝钗、黛玉两人都素无交情,能够平等相待,若是宝钗先嫁进来,虽说宝钗性子宽厚大度,但是黛玉这边肯定会心有嫌隙,这里边要相处就会更困难。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有些心理发怵,这齐人之福转眼就变修罗场,别以为一个个在自己面前都是莺歌燕舞的欢乐情形,这背后深层次的争斗只怕真的就有点儿风刀霜剑的感觉了。

    突然间冯紫英想起了前世中自己看过的《甄嬛传》,那一个个宫斗高手,若是套在自己现在的女人们身上,只怕也未必会逊色多少呢。

    正待敲门,却又听得里边丫鬟又在说话。

    “哼,便是紫娟姐姐责骂,我也要说,我们家姑娘也是忒过和善,人家都有姐妹扶持,咱们这边儿住在栊翠庵那一位呢?却成日里打蘸念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家妹妹不来帮着扶持,……”

    “那妙玉姑娘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听和妙玉姑娘关系甚是亲密的邢姑娘身畔篆儿说,那妙玉姑娘性子傲得紧呢,没准儿就是不忿咱们姑娘当大妇嫡妻,她却只能当媵吧?也不看看自己,她母亲说是官宦人家出身,其实还不是打入了教坊司的犯妇,如何能和咱们家姑娘相比?庶出不说,而且连良妾都算不上吧,还敢和我们姑娘争?”

    这是话题又转到妙玉身上来了,冯紫英听得越发心惊。

    “也是咱们姑娘这边儿人丁单薄,若是有其他姊妹,哪里轮得到那一位来当媵?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块宝了,咱们姑娘心性太纯善,也不愿意和那一位计较,成日里有什么好吃好用的,甭管是咱们府里老祖宗分派下来的,还是冯府那边送来的,都尽好的给她送去,……”

    “这话可别乱说,好歹她也和咱们姑娘是亲姊妹,……”

    “这能算亲姊妹么?咱们姑娘的母亲可是正经八百的贾府大小姐,那一位母亲算什么?只怕连咱们府里赵姨娘那般的都不如吧?”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叹,这等嫡庶之分在这些丫鬟们心中也这般根深蒂固了,那日后自己这后院怕也是免不了有各种牵绊纠葛了。

    心念百转,冯紫英一时间觉得这大观园里也不是春光明媚秋高气爽了,这各位姑娘们之间看上去其乐融融,只怕也不过是表面现象,潜藏在水面下的种种,未必就如所看到的那般。

    一时间,冯紫英在这潇湘馆门前,徘徊徜徉,竟有些不敢敲门了。

    他当然也知道这实在不能责怨这些小丫鬟们,说实话这两位小丫鬟话里话外对自己姑娘的维护,对其他姑娘的不屑、轻视生子诋毁都属正常,甚至换了一个人来听,恐怕还会觉得忠心可嘉,这内外之分,嫡庶之别,本来就根深蒂固,任谁都说不出个不对来。

    只不过站在自己这个角度,嗯,从冯氏日后一门三房家主的角度来看,这却是一个不能不考虑甚至深思的问题。

    沈宜修对黛钗固然没有多少成见,但是只怕也未必有多少好感,看看她身边的人,云裳不必说,那是跟着自己长大的人,对贾家这边素无交道,晴雯呢?那是被贾家赶出来的人,对宝钗和黛玉甚至贾家任何人都没有好感,当然这是指当主子姑娘的这些人,鸳鸯、平儿这些和她身份相若的不算。

    反倒是像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这些和贾家有瓜葛的,沈宜修就从未考虑过让她们成为她的贴身丫鬟,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一开始,沈宜修也就早有自成一体的倾向,而二尤作为小妾沈宜修也很宽厚,那同样是因为二尤和贾家几无瓜葛。

    同样日后黛钗各掌一房,黛钗表面上融洽,兴许骨子里早已经有了隐隐的嫌隙隔阂,不过是为了维系自身形象,又或者是不愿意在自己心中失分,才会表现出一副谦冲淡然的形象,但内里呢?

    所以以后这三房都免不了都要各立山头,就像香菱早就打定主意是要去二房的,金钏儿的心思冯紫英还不太清楚,但如果迎春给自己为妾了,自然也免不了要在黛钗二女中站队。

    可以说自己后院已经隐隐有了旗帜分明的派系之分了,或许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但是也许有人早已经看清楚了。

    想归这么想,但都到了潇湘馆门前了,自然不能不去,而且这些下边人的心态观点,和这上边人的高度格局,自然也是不一样的,就像黛玉,纵然和宝钗之间有些心结,但起码也能控制在一个度之内,兴许自己魅力无穷,能够助她们化解心中嫌隙呢?

    呃,这恐怕难了点儿,但却不能不去做,冯紫英自我解嘲地想着。

    “笃笃笃”敲门声后,很快就有小丫鬟来开门,跟在后边儿的便是一脸喜色的紫鹃。

    看着紫鹃月牙儿般的眼眸笑得格外甜美,冯紫英很想知道这丫头听见刚才潇湘馆里小丫鬟们的对话会如何着想?

    不过看起来紫鹃在小丫鬟们心目中还是很有威信的,自己还一直觉得这丫头温善和蔼,人缘也好,但看来那也只是一方面。

    “大爷来了,姑娘先前还一直在念叨呢,果真大爷就来了。”紫鹃喜滋滋地道。

    “我若是不来,那你家姑娘不是要念叨一下午?”冯紫英也笑着回应。

    “恐怕不是念叨一下午,会是一直念叨到爷来为止,爷不怕回永平府后耳根子发烧,那就尽管不来吧。”紫鹃也抿着嘴含笑道:“不过奴婢相信爷肯定是会来的,而且是一醒了便来我们姑娘这里。”

    冯紫英心里一凛,难道黛钗之间连这点儿都要争了?

庚字卷 第三十三节 并不单纯

    先去潇湘馆还是先去蘅芜苑,这在冯紫英看来本来就不算个问题,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怎么在紫鹃这些丫头心目中似乎就代表着什么了?

    或者在蘅芜苑那边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念头也只是冯紫英心目中一掠而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但的确是在他心中留下了一抹印痕,这等情况只怕日后都需要认真考虑了。

    “哟,紫鹃,这么对我有信心?万一我有事儿回府里了呢?那岂不是要酿成弥天大祸?”冯紫英抬脚进门,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若是爷真有事儿,自然是没关系的,我家姑娘难道还能是不讲理的人么?”紫鹃笑盈盈地道:“日后爷忙公务的时候肯定会很多,我家姑娘也是官家女子出身,林老爷不也是巡盐御史一样忙碌,小姐自小就跟着在一起,还能不了解这等事情?”

    紫鹃的话听起来情通理顺,完全没有问题,但冯紫英却总觉得这丫头话里话外是不是在表示黛玉和宝钗身份是不一样的,官宦人家和官宦人家也是大不相同的,黛玉的父亲是实打实的巡盐御史,宝钗的父亲不过是一介皇商而已,那是两个概念。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在门外听了两个小丫头的对话让自己变得有些敏感起来了,原本是很正常的一番话也能被自己品出一番不一样的深意来了。

    深深地看了紫鹃一眼,却看不出紫鹃的神色有些什么不对,要么这丫头就是颇有城府心机,要么就真的是自己太神经质了。

    潇湘馆的布局并不复杂,千百竿翠竹掩映,若是夏季自然是风过潇潇,安谧,孤迥,和那栊翠庵一般,都有点儿遗世独立的感觉,也难怪会是两姊妹各据一院。

    院里一条白石铺就的弯径直通向正房,一明两暗,便是黛玉的居所了,一名就是堂屋了,圆桌锦凳,锦帘半遮,靠着墙还有两张椅子。

    左边一道门进去就应该是黛玉的卧室,卧室也被分隔成了两部分,用屏风隔开,外边是一处炕榻,应该就是值夜丫头睡的,里间才是黛玉的床榻。

    至于右边儿那间就算是黛玉的书房或者待客的房间了,一个很精致的案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后边儿还有两张椅子和一个长条杌子,一个书架很小巧别致,是用竹竿制作,简单而秀气,摆放着几本书稿和卷纸,墙上垂落着一幅山水画。

    另外还有一道游廊沿着右边儿墙边通往后院,后院贴着东墙有两间小小的退步,应该是储藏室,再往后的后墙有一顺后房,那应该就是丫鬟婆子们的房间了。

    冯紫英只是一眼就能把潇湘馆看个遍,应该说这潇湘馆是大观园中比较简单建筑群落的典范了,黛玉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连带着丫鬟婆子也不多。

    除了紫鹃这个大丫鬟外,比较贴心的也就是小丫鬟雪雁和春纤,另外就是两三个粗使小丫鬟了。

    另外还有两个婆子负责潇湘馆里打扫、浆洗和浇花种草干些杂活儿,顺带轮流在门房上守夜。

    冯紫英还是知晓黛玉这边的作息安排的,像黛玉卧室外间一般都是紫鹃夜里值守,但若是遇到紫鹃身子不方便或者生病时,便是由雪雁或者春纤来代替值夜。

    粗使小丫鬟,要么就是负责通传院子里烧水以及三顿饭到厨房里去领饭,白日里在门房上看着。

    冯紫英踏上白石小径时,黛玉早已经站在游廊上翘首期盼了,看见冯紫英到来,那脸上幸福的神色和眼眸中柔情似水掩盖不住。

    粗使丫鬟早已经候在一边儿齐刷刷地一福行礼,冯紫英这才打量了一下,也辨别不出究竟是不是这两个在门后说小话。

    但见这两个小丫鬟年龄虽小,但却也生得标致,一个个杏眼柳眉,细皮嫩肉的,看年龄不过十三四岁,却是恁地面生。

    似乎是觉察到了冯紫英的目光,黛玉上前:”冯大哥怕是还没见过这两个吧,是府里边戏班子散了,外祖母便指了两个给我,这个眉头蹙着的叫菂官,那个嘴角有酒窝的叫藕官。“

    冯紫英点点头,“一菂一藕,倒都是水中通透之物,不过却通透过于了,就未免有失轻佻了。”

    丢下两句话,也没管两个脸吓得煞白的小丫头,冯紫英便随着有些纳闷儿的黛玉进屋了。

    倒是紫鹃聪慧,知晓冯大爷多半是听闻了这两个丫头说了些什么,所以才撂下这么没头没脑的两句话,不过看冯大爷话语里的意思倒也没有责怪这两个小丫头的意思,所以紫鹃也就放下心来,这会子也不好去追问,只能等到冯大爷走后再来细细盘问。

    几个月不见,冯紫英和黛玉都觉得对方有些变化不小。

    在冯紫英看来,黛玉似乎又长高了一头,原本单薄的身材似乎正在向苗条发展,粉红色的绣袄外罩了一件枣红色的天鹅绒大髦,婀娜娉婷,玉立如竹。

    倒是那眉目间没有太多变化,或许是自己习惯了对方那娥眉轻蹙嘴唇微噘的娇俏模样,所以真要有些变化,恐怕反而会让自己有些接受不了了。

    黛玉同样发现冯大哥变化不小,尤其是从小径上走过来时就感觉到了那股子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势,沉稳中多了几分肃杀凝练,菂官和藕官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冯大哥,被冯大哥睃了一眼就吓得脸都白了。

    再看看冯大哥脸膛颜色深了许多,但那双眼眸中眼神湛然,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那股子笑容却让人感觉到高深莫测。

    黛玉把冯紫英引到了书房,也是待客所在,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没等黛玉反应过来,冯紫英已经猿臂轻舒,一只手便轻轻将黛玉揽入怀中。

    ”啊“的一声轻叫声中,脸红如火的黛玉已经拥入怀中,感受到冯大哥强劲汹涌的心房跳动,温热的呼吸在自己耳边喷涌,黛玉有一种头晕目眩的迷醉。

    ……

    从潇湘馆离开时,黛玉有些迷离的眼神,和精致娇嫩面颊上的那一抹酡红都让冯紫英不得不咬着舌尖强忍住内心的**。

    黛玉不再是几年前那个小萝莉了,她即将满十六岁了,而且这几年来在冯紫英传授给她习练养身之术后,黛玉的身体状况得到了很大改善,虽然限于体质仍然偏瘦,但是却再也不是那种动辄病恹恹的情形了。

    比起其他人或许还会更多的询问冯紫英在永平府那边的工作生活情况,黛玉却更愿意听由冯紫英随意讲述,冯大哥讲什么她都愿意听,只要冯大哥在自己身边,那么时间就过得飞快,而心情也无比畅快。

    冯紫英也同样很喜欢黛玉的这种性子,并非不关心自己,而是更多的对自己无条件的信任,更愿意享受这种两人难得的单独相处时光。

    他也想一直在这里逗留下去,但是齐人之福也就意味着,你需要承担更多的义务。

    比说邢岫烟还在等候着品茶之约,宝钗宝琴姊妹俩那里一样需要去一趟,最前也需要商量一下婚事了。

    就算是具体的安排府里边自然有人来具体商计,但是大的方面自己作为当事人也需要表面上过问和关注一下才是。

    从蘅芜苑出来的时候,宝钗和宝琴把冯紫英送到了门口。

    “晚上宝玉和环哥儿那一顿冯大哥少喝一点儿,宝玉可不比以往了,这一年里,他虽然在屋里写书,但是下午晚间却是经常去大观楼和明月楼那边,酒量都锻炼出来了,我听大哥说,宝玉酒量甚至比他还厉害了,好几次大哥都被宝玉给将得不敢应战了。”

    宝钗的话让冯紫英吃了一惊,他印象中宝玉虽然也能喝几杯,但是都是一直很腼腆克制的模样,怎么在薛蟠口中却变成了海量一般?

    见冯紫英意似不信,宝钗悠悠地道:”冯大哥,人都在成长变化,您和宝玉他们都有许久没在一起吃饭了吧?这一两年里宝玉变化还是挺大的,也不知道他的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宝钗话里有话,不太待见有些人,冯紫英大略知晓。

    宝玉固然现在写传奇话本的天赋渐渐展现出来了,但他年龄渐长,看的书多了,心思也就野了,加上他今年都是十六了,翻了年马上就是十七岁,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正式成人了,在外边儿和秦钟、蒋玉菡几个人黏黏糊糊,便是府里边也还有香怜和玉爱。

    那香怜这一年多倒是不怎么见人了,但那玉爱还成日里在族学里厮混,宝玉仍然时不时要去族学里厮混,免不了就有些勾当。

    宝钗最是看不惯这等情形,所以现在几乎是禁止宝玉登门了,也和宝琴打了招呼,不准宝玉登蘅芜苑和红香圃的门,好在宝玉似乎也有些羞愧,现在几乎不往这边儿走了,顶多也就是在探春和史湘云那里去坐一会子。

庚字卷 第三十四节 大宅内的事儿

    宝钗对宝玉的不待见甚至有甚于黛玉,如果黛玉只是对宝玉的惫懒放纵不满的话,那么宝钗就是对宝玉分明有些读书天赋却不肯好生利用的这种恣意浪费感到愤慨了。

    贾史王薛四大家现在虽然不能说四位一体,但是却也是互相提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薛家没落,那是没有办法,自己兄长不争气,薛蝌也不是读书的料子,宝琴又被梅家退婚,现在总算是自己有了这样一门好姻缘,但是谁都觉得自己嫁入冯家这是一门三房中显得最弱势的。

    弱在何处,还不就是薛家现在的没落?

    现在王家似乎有渐行渐远的架势,自己舅舅那边似乎对贾史薛三家都有些疏远,这等情况下,贾史薛三家就更应该同气连枝,携手共进退。

    但看看现在的情形,史家两侯不成器,已经沦落到欠账逃债的状况下;贾家这边大家以为栋梁的嫡子贾宝玉自幼聪明,天生异象,本来是该出人头地的,但现在却是无心读书浪荡不堪,反倒是庶出的贾环有了一些气象。

    而贾环显然是不能继承贾家门楣的,而且论血缘亲近程度也远不及贾宝玉,其如果最终分出一支,甚至可能还要分走一部分贾家的资源,这等情形下,宝钗如何不对宝玉反感至极?

    尤其是贾宝玉还和蒋琪官、秦钟这些人黏黏糊糊,更是让这方面素来自谨的宝钗看不惯。

    所以在知晓冯紫英要和宝玉、贾环以及贾兰吃酒时,就忍不住要提醒一下了。

    “好了,妹妹放心罢了,为兄自然有分寸。”冯紫英笑了笑,“宝玉虽然无心读书,但是心性却也不算太差,至于说妹妹担心的那些事情,大哥以前不也是如此?不过是少年心性,偶尔放荡罢了,只要莫要沉迷便好,随着年龄增长,自然也就会收敛起来,……”

    宝钗和宝琴脸都红了,薛蟠之前比起宝玉来也不遑多让,不过薛蟠在结婚后已经收敛了许多,倒是纳了一房良妾,更是被那夏家女管得服服帖帖。

    宝钗气哼哼地道:“大哥自小荒唐,现在反而改了许多,可宝玉自幼被家里视为拱璧,现在却反倒是成了浪荡不堪,现在姨父还在京中,若是年后去了江西,那谁人还能管他?”

    “把妹妹的意思是该我来管宝玉了?”冯紫英笑了起来,“名不正言不顺啊,何况赦世伯也还在,婶婶和老祖宗不也能管么?”

    “大老爷怕是没那心思,至于姨妈和老祖宗,……”宝钗摇摇头。

    宝琴见自家姐姐和冯紫英斗嘴,也觉得有趣,感觉自家姐姐好像不是要说宝玉的事儿,而是觉得没说够话,要多说一会子,还有两月自己和姐姐都要嫁进冯家,到那时候说话也许就不能再如此随便了。

    “冯大哥,姐姐也只是担心您而已,至于说宝二哥和环哥儿,那也是各家事儿各家管,外人也只能权说几句便罢,再要多说那便是越俎代庖,反为不美了。”宝琴顿了一顿道:“姨父若是外放南下,肯定也会考虑到此事,若是姨父相托,冯大哥也就不存在越俎代庖,但即便如此,外人毕竟还是隔了一层,归根结底还得要他们家里,特别是宝二哥自己得定心才行。”

    宝琴心中明亮,让冯紫英和宝钗都忍不住点头赞同。

    宝钗是觉得把宝琴拉入自己阵营乃是自己神来之笔,这丫头心性机敏聪明,而且性子也比自己利索直爽,有些事情自己不好出面,倒是她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冯紫英却是在想,以宝琴这般性子,怎么会在黛玉丫鬟眼里如此遭人反感?难道还真的是两家已经泾渭分明,水火不容了,这也不像啊?

    “琴妹妹说得是,愚兄找机会会和宝玉好好说一说的,他现在也颇有想法,愚兄也希望他能效仿海若先生,能在文坛士林中出人头地,纵使不能为官,但只要在士林中有一番名声,日后荣国府这边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冯紫英的话倒是十分中听,宝琴欣然点头,宝钗却是不太相信,不过当着冯紫英面她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

    袭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二爷如此上心的筹备一顿饭,而且还是在里。

    在她印象中,宝二爷对冯大爷态度一直不属于那种亲近的,从最早的仇视厌恶,到后来畏惧夹杂厌恶,再到嫉妒和敬畏夹杂,一直到现在的逐渐变成了敬服,但要说亲近友善是绝对说不上的。

    不过袭人也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是宝二爷自己能做主的了,今儿个冯大爷过府造访,连二位老爷都是亲自做陪在荣禧堂里接待,午间还专门设宴款待,宝二爷、环三爷与兰哥儿都只能下首作陪,足见这位冯大爷的威势。

    “冯大哥还没到?”贾环并不喜欢来大观园里,踏进里,便张口问道。

    一方面他本来就那位大姐姐不亲近,也同样清楚那位大姐姐心目中只有宝二哥,另一方面也觉得这园子里住的都是姑娘家,阴柔之气太甚,他本来就看不惯贾宝玉养尊处优居然**个丫鬟侍候着,太过娘炮,再加上本来大观园也有各种规矩,所以就更不愿意进园子了。

    同样里也不太喜欢这位环三爷,这里的主子是宝二爷,他一个庶出的三爷,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摆谱?

    若是在以前,不过当成一个小透明,但是随着环三爷考中秀才,又去了青檀书院读书,直奔着这贾家读书种子角色去了,自然就更让里的丫鬟们心里堵得慌了。

    倒是袭人、秋纹、麝月几个还是懂规矩知分寸的,虽然也不待见这位环三爷,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三爷来了?冯大爷还没有到呢,这边儿走,三爷先坐着,我替三爷泡杯茶过来。”

    麝月陪着笑脸,看贾环一脸不耐,也怕招惹这家伙。

    现在连大老爷也夸赞这家伙是个读书种子,他在府里地位水涨船高,主子们固然不介意,但是当下人却须得要注意了。

    “麝月,泡一壶老君眉吧,冯大哥喜欢喝这个,差不多他也该到了。”贾环虽然性子急躁,但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乱发脾气的人,知道麝月也是宝二哥的大丫鬟之一,还算客气。

    “好。”麝月也有些惊讶,看来这位性子燥辣的环三爷对冯大爷的尊敬程度不是一般啊。

    正说间,贾兰也到了,而且还带着另外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家伙。

    “琮哥儿,你怎么也来了?”贾环颇为惊异,目光也瞪向贾兰。

    贾兰一缩,吭哧吭哧道:“三叔,大爷爷遇见我,叫我把琮叔也叫上,好让琮叔也能仰慕一下师尊,也请师尊日后能多提点一下琮叔。”

    贾环牙齿都咬紧了,鼻孔里哼了一声,却又不好发作。

    这个贾兰才是没事儿找事儿,本来贾环就对贾兰分了自己在冯大哥心目中的地位有些不悦,现在居然还多了一个贾琮出来。

    这琮哥儿在府里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族学里跟着贾兰在一块儿读书,性子却要比当侄儿的贾兰要活跃许多,惯会讨好老师,居然也在族学里经常得表扬,但是读书究竟如何,却不清楚。

    “见过三哥。”贾琮倒是挺机敏,转过身来便给贾环行礼,贾环看了贾琮一眼,点点头,“也好,琮哥儿,听说你在族学里读书也很上心,兰哥儿也经常提及你,今日冯大哥赴宴乃是难得的机遇,你也要谨守规矩,场面上莫要失礼,……”

    贾琮模样和贾环有些相似,都是尖脸瘦颊,不过贾环可能因为年龄较大显得阴沉一些,而贾琮却显得跳脱一点儿。

    “三哥放心,我便跟附三哥骥尾,唯三哥马首是瞻。”贾琮笑眯眯地道。

    贾环深看了这家伙一眼,这里可是,宝玉才是马首,这家伙却是把自己推得挺高,挺会讨好人,没准儿一会子宝玉来了,只怕又要围着宝玉说话了。

    不过贾环也不在意,贾琮和自己一样,都是庶子,若是书读不出来,一切都是枉然,便是有些小聪明心性,也不过就在贾府这个浅池塘里折腾罢了。

    “哦,琮哥儿也来了?”宝玉踏进院子里看见,除了贾环贾兰,居然还有贾琮,也有些惊诧,不过他素来性子粗疏,不怎么去多想其中原委,只是点点头:“也好,你和冯大哥还不熟悉,正好今日认识一下。”

    “宝二哥,冯大哥说什么时候过来么?”贾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芦雪广那边托人带了信过来,说冯大哥在邢姑娘那边喝茶,可能稍许晚一点儿过来。”贾宝玉脸上又有些不太自在,但是在贾环面前却不敢暴露出来。

    岫烟也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女孩子,宝玉纵然没有其他心思,但是也是有些仰慕的,可对方却从未请自己去过她那边的芦雪广,而冯大哥怎么一来,就会被请去芦雪广喝茶了?

庚字卷 第三十五节 诸般心事

    贾环倒是觉得理所当然,他虽然和园子里的这些姑娘们不熟,心思也不在这上边儿,但是也知道大伯母这个外侄女是个气度娴雅志向高洁的女孩子,连自己姐姐都对这位邢家姐姐十分赞许,若是仰慕冯大哥,那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是得知宝玉这般对冯大哥不忿,只怕贾环就真的要狠狠啐一口,说一句你也配了。

    “哦,那也无妨,冯大哥难得来咱们府里一回,几位姐姐那里恐怕都要走到,这一次冯大哥再是回去,只怕就只能年底才能见到了。”

    贾环颇为感慨,突然话锋一转,“冯大哥是做大事的人,迁安城力战蒙古兵,榛子镇再赴鸿门宴,宝二哥,你不是也一直在写传奇话本么?什么十三棍僧救唐王,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故事了,无数人都读烂了听腻了,这冯大哥的事迹,不是正好拿来好好写一写,绝对是能在家京师城里掀起一波大热。现在京师城里人心惶惶,士民震恐,便是礼部只怕也是会很支持这般传奇话本和评书脚本出来的,若是能中了礼部的心思,宝二哥,这也对你在京师士林里边的名声大有好处在。”

    贾环的这一番话还真别说把宝玉说得有些心动,一时间也在沉吟斟酌。

    他前一本《十三棍僧救唐王》虽然也在《今日新闻》上大受欢迎,但是如贾环所说,那都是唐代故事,距今千年了,论流传的广泛性又不及三国,而宋代水泊梁山故事距离现在也不过四五百年,而且人数众多传奇性颇强,流行性和热度还是有些局限。

    但现在蒙古人兵临城下,京师城里都急需这样一个故事来提振民心士气,这等故事创造并不难,一两个单行本而已,创作出来,既投合了京师城里士民的喜好,又能博得礼部的认可,另外肯定还能得冯大哥的一番人情,可谓一箭三雕。

    唯一有些让宝玉有些犹豫的就是这怎么看都有点儿像是自己刻意去太好冯紫英一般,虽然贾宝玉内心早就知道自己没法和冯紫英比,但是冯紫英这般横刀夺爱,把林妹妹和宝姐姐都夺走,始终在他心中是一个心结,让他无法释怀。

    即便是现在他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但他仍然力图让自己与冯紫英保持一定的距离,绝不阿附于对方,如果如环老三所说,要去写这般话本,那几乎就是直接向冯紫英屈膝投降了,在心里就有些难以过这个坎儿。

    贾环却不理解宝玉的这份心结,还以为对方是觉得自己所说礼部会很支持不太靠谱,进一步道:“宝二哥,你还犹豫什么?冯大哥都替你铺设好了路径,你现在在京师士林里薄有名声,但是更多地还是士林中那些寻常文人,朝廷这边谁认得你是谁?但若是你能藉此机会博得礼部的赏识,咱们也不图别的,起码你也是朝廷认可的士林文人了,日后无论做什么,你也算是有了一个官府认可的身份不是?这不正合了冯大哥所说的,哪怕不走科举之路,你也能得一个好的名声么?”

    宝玉本来就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而且如贾环所说,冯紫英那是自己拍马都赶不上的大人物,自己又何须非得要和他在心里边较劲儿?

    人家恐怕连想都没想过这些方面的事情,倒是反显得自己心胸狭隘缺乏气度了。

    想到这里,宝玉心中已经允了,叹息了两声,点点头:“环哥儿你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今番冯大哥来这边吃酒,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一问当初的具体情形,我也不图什么朝廷礼部的赞誉,当下京师城里百姓震怖,若是能藉此机会提振民心士气,也算是我们贾家为城中士民尽一份心吧。”

    贾环心中嗤笑,这宝二哥倒是把调子拔得挺高,为了全城士民的民心士气,还提出了贾家名头,倒是情通理顺,不过贾环自然也不会去说什么,何必要去揭穿宝二哥那点儿小心思呢?

    就在几兄弟加一个侄儿在里纵论的时候,冯紫英也是在芦雪广里谈笑风生。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来这芦雪广。

    不得不说这芦雪广的位置选得极好,东面是史湘云住的藕香榭,南边是隔着沁芳溪遥遥相望的缀锦楼,从外边正路进来的一条小径,被两边的芦苇丛掩映,蓼风轩就横亘在芦雪广和李纨的稻香村之间。

    这芦雪广和缀锦楼就像深入在沁芳溪中的两个小半岛一般,独据一隅,四周被芦苇包围,屋舍皆用芦苇秸秆和草叶精心整理编织好作为屋顶,墙壁皆用泥墙,外边粉饰了一层。

    内里简单素淡,炕几分明,椅凳简洁,灰白色的布帘遮掩,加上苇杆苇叶编制的坐垫,很是有点儿仙风禅意的感觉。

    水壶咕嘟咕嘟响起,然后稍微放了一放之后,才缓缓注入茶盏中,水雾缭绕,云气缥缈,在三人中间形成了一道独特奇妙的氛围。

    冯紫英坐定,藤椅,竹几,茶盏下藤垫精致,冯紫英还专门拿起来看了看,不像是外边儿卖的,倒像是自家手工。

    邢岫烟脸微烫,故作镇静地拂弄了一下额际的发丝,强压住内心的几分忐忑,这才朱唇轻启:“冯大哥看什么呢,小妹手拙,不堪入君之眼,……”

    “哦?是岫烟妹妹亲手所编?”冯紫英讶然,没想到邢岫烟如此心灵手巧,还有这等手艺。

    “嗯,闲来无事,在府外正好遇到有贩卖藤编织货的,便要了几根藤条,学着自己编来玩玩,……”邢岫烟浅笑,“也只能编些简单物事,略作乐趣吧。”

    邢岫烟又看了一眼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妙玉,这才又道:“小妹比不得妙玉姐姐,只能做点儿这等俗务,而妙玉姐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看看妙玉姐姐的画,便有出尘脱俗,超然物外的心境。”

    这等话语略显生硬,大概也是邢岫烟觉得有些冷落了妙玉,所以忙不迭地把妙玉拉进来。

    冯紫英也知道邢岫烟和妙玉关系素来亲密,倒也不觉得如何,看了一眼妙玉,这才沉声启口:“栊翠庵那边倒也清静,这等家庙也没什么其他烦扰,不知道可合你的意?”

    妙玉看了一眼冯紫英,心中也也有些说不出的气恼,怎么对方和邢岫烟便能谈笑风生,一和自己说话,便是变得这般寡淡无趣,甚至连话语语气都冷淡了不少?

    这却不能怪冯紫英,当初妙玉明确表示不愿意跟着黛玉嫁入冯家时,冯紫英就从未想过要勉强这一位了。

    虽然这一位论容貌的确称得上是绝色,不必黛钗和沈宜修逊色,但是这女人的性子实在是在太古怪了,实在没必要去花费太大心思。

    现在冯紫英身畔的女人已经不少了,不计沈宜修,黛钗加上宝琴嫁过来,这三女论姿容,说句俗一点的话,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为过,如果不论身份,晴雯姿色一样不输于这几女,便是云裳、金钏儿和香菱一样排得上号,这还没算尤氏双姝这两个异族风情的。

    可以说冯紫英在这方面还真的是典型颜值派,若是这颜值眼缘都过不了,他宁缺毋滥。

    至于说琴棋书画这些才艺,在冯紫英看来就更不值一提了。

    沈宜修的才华只怕连黛钗都要甘拜下风,他对这方面本来也没有要求太高,反倒是性格最重要,若能投契融洽,和睦相处,这才是他最看重的,而很显然妙玉绝对不属于此类,所以他也懒得招惹。

    若非他答应过林如海,像妙玉这等性格古怪的,便是生得貌赛西施貂蝉,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可妙玉的出身也委实让人为难,要想找一个好人家,而且还得要日后能过上和睦日子的,真的有些高难度,这一点冯紫英也和黛玉说起过,黛玉也是觉得为难。

    现在当着邢岫烟,冯紫英可不愿意给邢岫烟留下一个自己似乎还在纠缠着妙玉的印象。

    原本外边儿都已经有自己好色之名流传了,但邢岫烟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所以冯紫英很珍惜这份好印象。

    “多谢冯大爷的关心了,妙玉并不在意这些,栊翠庵也很合意,若是贾家需要妙玉做些什么,妙玉既然叨扰了,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些冷漠的话语怎么听起来都有些不太顺耳,冯紫英皱了皱眉,这丫头怎么还是这股子不招人喜欢的味道,别说自己,只怕贾府中的其他人也不会喜欢,也不知道这岫烟如何就能和她结为密友?

    岫烟一听妙玉的话语就知道妙玉的怪脾气又发作了,也是大惑不解。

    寻常妙玉性子虽然清冷,但是也非这种莫名其妙的就生气了,冯大哥的话语好像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还带着几分关心,怎么就又招惹了她?

    看妙玉目不斜视,只看着门外,眉宇间却有些生硬的表情,再联想到方才自己和冯大哥的谈笑风生,她忽然间似乎悟出了点儿什么,心里也是一动。

庚字卷 第三十六节 感召

    当麝月把老君眉送上来时,看见这荣国府小一辈的几位主子,除了琏二爷不在外,几乎就到齐了。

    正觉得罕见,便听得外边院门口传来宝玉爽朗的笑声:“冯大哥,你怕是第一次正式来我吧?蓬荜生辉啊,这边快请!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还不出来迎接?”

    贾环、贾兰、贾琮一听得声音,也是呼啦一下,都起身忙不迭地一路小跑迎来出去。

    果然冯紫英刚走到沁芳亭,便遇上了宝玉,二人便一并往这边过来了。

    宝玉也是见到冯紫英一直未到,所以才想去沿路一寻。

    这都酉正已过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在等一等就得要打灯笼去接人了。

    好在冯紫英来得也及时,并未让宝玉跑空。

    冯紫英见贾环、贾兰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少年郎涌出来,略感诧异,贾环和贾兰当然没啥,但这个少年郎看起来好像比贾兰还小点儿,这是谁家儿郎?

    宝玉也一眼就看出了冯紫英的注意,赶紧介绍:“冯大哥怕是不认识琮哥儿吧?大伯家的,要比琏二哥小十来岁呢,比兰哥儿都要小半岁,……”

    “哦,赦世伯的幺儿啊。”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个贾琮在《红楼梦》书中的印象不深,却是贾赦的庶出子,年龄应该和贾兰差不多,但《红楼梦》书中对他描述不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

    “贾琮见过冯大哥,父亲专门叮嘱我说,贾冯两家是世交,冯大哥乃是我们京中武勋子弟中的杰出代表,年青一代里您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要我好好跟着宝二哥、环三哥向冯大哥多请益,日后收获肯定巨大,……”

    冯紫英没想到这贾琮年轻虽轻,却还能有这样一番说辞,若真是贾赦所教,自己背熟了倒也罢了,但若是临场发挥能有这样一番话,那就不简单了。

    比起贾兰有些小大人般的沉静,这个贾琮明显要更活跃,但是又和贾环的那种激进敏锐不一样,更多了几分宽松和机灵。

    “好了,别学着环哥儿和兰哥儿那等吹捧我的口吻,我没那么厉害,未来环哥儿、兰哥儿还有你,没准儿要比我强得多。”冯紫英摆摆手,“宝玉,走吧,我肚子可是饿了,中午这一段喝了不少,晚间咱们有点儿意思就行了。”

    “欸,冯大哥,那怎么行?中午是两位老爷的心意,今晚才是宝二哥和我们的意愿,宝二哥都准备了一坛绍兴黄酒,味道淳厚却不算辛辣,您肯定没问题,……”

    贾环没等宝玉说话便插话。

    “是啊,冯大哥,今儿个我们贾家这两代都和您关系不一般,你明后日便要回永平,所以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聚一聚,若是不能尽兴,岂不让人遗憾?”

    宝玉也接上话,今儿个这种场面本来就不容易,又是在自家地盘上,还能喝个痛快?

    “还有今儿个您收了贾兰为弟子,贾兰肯定要好好敬一敬您,我也要代表大嫂敬您三杯,……”

    酒宴就在相互之间的攻防战中开始,冯紫英自然想要尽可能避免被围攻,而贾宝玉他们却也难得有如此机遇,当然不肯放过。

    “冯大哥,老爷一直对您赞誉有加,说您是我们贾家子弟学些的楷模,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跟着您学些,不仅仅是学习读书,更要学习你为人处世之道,……”

    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敬酒的贾琮,冯紫英越发觉得这个小家伙不简单。

    原本觉得这贾家没甚人才,贾琏也就是中人之姿,宝玉“无心俗务”,贾环读书倒是不错,但是性子偏激了一些,贾兰倒是沉稳,但其他也看不出来,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个贾琮,头脑倒是有些机灵,但是如此年纪这般确也未必是好事,不过起码也有可看之处。

    荣国府的二代三代里边,除开贾琏外,也就眼前这几位,但是谁能扛得起荣国府的重任,还真的不好说,而且真的大厦将倾的话,只怕也不是哪一个人能力挽狂澜逆转大势的。

    “琮哥儿,你这杯酒为兄喝了,你也不必说这些恭维话,贾冯两家的关系摆在这里,作为兄长的,希望宝玉、环哥儿和你,还有兰哥儿都能有所造化,荣国府历沐天恩,或许你们日后走的路不尽一致,但是百川归海,殊途同归,你们肩负着贾家的未来,所以保持本心,勠力同心,这才是一个家族兴旺的根本所在,……”

    随便说些没有什么营养的鸡汤,冯紫英信手拈来,但听在几人耳中,也包括侍候在一旁的袭人、麝月、绮霰、紫绡几个丫头,都是听得目泛异彩,觉得名满京师的小冯修撰果然不凡。

    “环哥儿去了青檀书院,后年便要参加秋闱大比,你可以问问环哥儿,青檀书院汇聚大周南北士子精英,但是依然无人敢怠惰,你和兰哥儿如果有心读书,便要加倍努力,先把底子大好,……”

    一番勉励的话语也是说得贾兰贾琮心潮澎湃,尤其是想到贾环现在都能和大周南北青年士子同校受教读书,那等羡慕之情更是溢于言表,但是贾环人家是实打实的秀才出身了,这却是羡慕不来的,想进青檀书院,秀才是最起码的标准,对于贾兰、贾琮来说,都还是一个艰难的挑战。

    “冯大哥放心,我们必当谨记您的教导,绝不辜负您的期待,……”

    这话听起来咋这么耳熟呢?冯紫英心里嘀咕,咋觉得就像是自己前世中勉励后辈下属,人家好像都是这么回应的,毕恭毕敬,心悦诚服,但这都是表面现象,内心如何想,谁知道?

    不过看贾兰贾琮的年龄,这贾琮或许还有些小机灵,但是要说城府,怕也还达不到那个表演程度。

    话题逐渐转移到了冯紫英在迁安城和榛子镇的故事上来了。

    对于宝玉、贾环和贾兰贾琮这些未曾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人来说,冯紫英的经历对他们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酷炫无比的英雄传奇故事。

    数万狰狞可怖的蒙古兵围成,旦夕可破,数万百姓士民面对承破被屠戮一空的弥天大难,唯一的以往就是冯紫英率领的民壮,运筹帷幄,决胜一日,临危不惧,拼搏杀敌,……

    见几个人都这么感兴趣,冯紫英自然也不吝于借着酒兴半真半假的炫耀一番,其实也算不上炫耀,也就是把一些故事情节略作加工,要么移花接木,要么李代桃僵,自我代入,巩固加深一下在这几个家伙心目中的高大形象,不是坏事儿。

    冯紫英本身口才也不差,加上本身就是自己所经历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随意拈出几个细节加工一番,便能演绎出一番可歌可泣的壮丽诗篇,听得几人时而热血沸腾,时而扼腕不已,时而心潮汹涌,时而黯然惋惜。

    尤其是谈及几个火铳兵面对蒙古兵登城,在没有近战武器的情形下仍然是毫无畏惧的舍命相搏,为后边的战友赢得时间结阵反击,最终将敌人赶下城头而他们也无一幸存的故事,更是听得几个人少年郎热泪盈眶握拳哽噎。

    冯紫英所叙述的倒也并非虚构,不过是把有些情节略做了糅合和提升,使得渲染的气氛更为浓烈激荡。

    “大丈夫当如是!”贾环忍不住抚掌叹息,“只可惜我等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上阵杀敌,……”

    “环哥儿,话不是这么说,并非要亲自上阵杀敌才是为国效忠的唯一手段,作为农夫商贾,纳粮缴税服役,每一颗粮食每一文铜钱都能化为朝廷抗击外敌的有力武器,同样作为士人官员,我们每一个政策决策,都可能影响到百姓民心士气,仓廪足而知礼仪,百姓富足,朝廷清明,那么我们边关自然就士气稳固,武器粮秣更加丰足,自然与外敌作战就更有优势,……”

    冯紫英目光炯炯,注视着四人,“所以读书做官,著书立说,经商务农,织布冶铁,在我看来没有太多的高低贵贱,只要是心存报国之心,胸怀奋进之意,砥砺前行,那便能积跬步以至千里,积小流以成江海,,我希望你们四人日后无论做到哪一步,都能不忘初心,……”

    一番话说得情深义重,铿锵有力,直抒胸臆,把他对几人的期待表露无疑,而宝玉几人也是群情振奋,几欲昂扬起身拜倒了。

    尤其是宝玉,听得冯紫英专门提了一句著书立说,他觉得这显然就是在提点鼓励自己,再想起自己之前的种种狭隘,更是觉得冯大哥胸怀天下,哪像自己如此蝇营狗苟,……

    贾环倒还好一些,而贾兰和贾琮都是第一次正经八百听冯紫英教诲,都被这一席话击中了心扉,心情激荡之余,对于这位恩师(兄长)更是有了一种莫名的崇拜敬仰,只觉得自己日后若是能及对方十一,只怕便能不枉此生了。

庚字卷 第三十七节 内外事儿

    这一顿吃得颇为尽兴。

    琵琶鸭舌,糟鹌鹑,胭脂鹅脯,风腌果子狸,茄鲞,红烧獐腿,清蒸鲟鱼,火腿冬笋炖鹿筋,……,荣国府的后厨也是颇为卖力,拿出了当家本事,各色小吃也是络绎不绝的端上来,……

    或许是觉得贾家几位子弟孺子可教,又或者终于能够将自己在迁安城的种种一一吐露,亦或是一日之间和黛玉、宝钗宝琴外加一个邢岫烟都能快意畅谈,冯紫英心中也是极为畅意,对宝玉、贾环他们几个的敬酒也很有点儿来者不拒的架势,两坛绍兴黄酒下肚,便有些天旋地转的感觉了。

    醒来时已经是在客房里了。

    “几时了?”接过宝祥递过来的酸梅汤,一口气灌了下去,他是被尿给憋醒的,脑袋瓜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快亥初了。”宝祥把碗收回去,然后递上巾子,“醒酒汤是三姑娘送过来了,还在爷边儿上坐了一会子才走。”

    冯紫英睖了宝祥一眼,看这家伙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这家伙怕是又有什么话要说。

    若说是这冯府里边什么都避不了的,也就只有瑞祥和宝祥这二人了,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便是想要在外边偷吃都没法避开这二人,也必须要由这二人配合才能把许多事情遮掩过去。

    “想说什么就说。”冯紫英没好气地道。

    “爷,小的看三姑娘对爷很有情意,从环三爷那里知晓爷喝多了,便马上让人去厨房做了醒酒汤送来,不避嫌疑,……”

    冯紫英把身体靠在床头上,身子也还有些软,这绍兴黄酒后劲儿甚大,自己穿越来到这个冯铿身体上,酒量却是甚浅,多饮几杯就有些过量了,这还幸亏是这个时代的黄酒,换了那等烈酒,只怕还要不堪。

    “那又如何?”冯紫英有些好奇,宝祥这家伙素来老实,比瑞祥更像个闷葫芦,怎么今日却要主动替探丫头说起话来了?

    “小的就是觉得三姑娘为人大气,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见宝祥脸涨得通红,冯紫英真的有点儿吃惊了,探丫头居然能把宝祥买通,让他来说话了?不像啊,探春也不至于如此才是。

    “若是三姑娘能嫁到冯家,那也是极好的。”宝祥咕咚一下跪在地上,倒是把冯紫英吓了一跳,随即冷笑,“你到也知罪了?”

    “爷,小的这也是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呃,另外蝉姐儿也和小的说过三姑娘表面开朗大方,在府里边儿也很受尊重,但是老爷太太们却没有替她考虑过寻一门好亲事,……”

    宝祥终于暴露了。

    “蝉姐儿?”冯紫英愣了一下,探春的贴身丫头是侍书,还有一个丫鬟叫什么来着,翠墨吧,没什么叫蝉姐儿的啊。

    “蝉姐儿是三姑娘屋里的小丫鬟,她姥姥便是大观园门上的夏婆子,……”见冯紫英茫然,宝祥知道这位爷肯定对蝉姐儿没印象。

    “哦,……”冯紫英拉长声调,仔细打量了一眼宝祥,跟着自己身边几年,冯紫英才意识到这位当初到自己房中十岁不到的小子,现在也有十四岁了,换个普通人家,也该是谈论亲事的时候了。

    宝祥被冯紫英揶揄的声音弄得只敢把头低下,跪在地上不敢做声。

    “看样子你是看上这蝉姐儿了?”冯紫英倒是对这个没什么太忌讳。

    这大户人家的丫鬟们去处无外乎就是三条,一是给主子当通房丫鬟,但这一般是贴身大丫头才有资格,不是随便什么丫头都能行的,二是放出去,自寻出路,这一般是买进来的丫鬟比较多;三就是配府里边儿的小子们,这种情形就是家生子的情形比较多。

    宝祥这么主动挑明,也是一种态度,没瞒着自己,至于说替探丫头说几句话,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那个丫头有机会不替自家主子说几句?

    “小的不敢。”见冯紫英语气并没有太过严苛,宝祥心情稍微放松一些,“只是跟着爷来荣国府这边儿,遇着这蝉姐儿两回,有一回渴得不行,蝉姐儿替小的端了一盅水来,一来二去便熟了。”

    “熟了?这么简单?”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这宝祥一眼,“既然没什么关系,那我和三妹妹说一声,把这蝉姐儿打发出去随便配个小子,……”

    被冯紫英的话给挤兑得只能连连磕头,不敢再多说,宝祥满头是汗。

    “行了,别在爷面前装了,看上了就看上了,不过你也知道爷这个人,若是人家不愿意,那爷是断断不允许那等强娶强要的,……”

    冯紫英的话音未落,宝祥已经赶紧抬起头来道:“爷,小的如何敢去犯天条?而且小的和蝉姐儿真的也只是比较熟,小的有点儿喜欢蝉姐儿,但是蝉姐儿还是贾家那边的人,也不敢……”

    这等私下勾搭偷情,被拿住是要打个半死发卖出去的,不过人都有七情六欲,这大户里边下人动辄数百人,大部分都是小厮丫鬟,年龄相当,你要说杜绝这种,本身就不可能,所以许多也就是眉目传情,但是对外却是不敢承认的。

    “行了,爷知道了。”冯紫英听明白了,估计也就是刚有点儿那种意思,眉来眼去的,还远说不上什么私定终生的。

    这种事儿哪家哪户都不少见,就看运气了,遇上个开明主子,或者自己受宠的,又或者在府里边有些跟脚的,便能托人去说和,等到年龄合适的时候就配对,然后这一家子也就变成家生子,若是运气不佳,女的被发卖出去或者配给别人,那也只能叹有缘无分。

    冯紫英当然不至于做那种棒打鸳鸯的事儿,不过宝祥这个年龄肯定还不可能,起码也还要两三年后,这厮先说出来,估计也是存着这份心,免得真的遇上时候了却落空了。

    “爷,三姑娘那边……”

    “宝祥,荣国府的事儿难道爷不比你清楚?”冯紫英瞪了对方一样,吓得本来想起来的宝祥又跪了下去,“这男婚女嫁若是这么容易,爷就干脆把想娶的姑娘都娶回去得了。”

    宝祥不敢再做声,心里却在嘀咕,以爷的身份,想娶哪个姑娘不行?哪家还能拒绝?

    轻轻叹了一口气,探春这样来送醒酒汤,只怕也是不惧外人流言了,难道贾家还真的愿意让探春给自己当妾?

    便是冯紫英再放肆,也不敢往这边儿想,那贾政可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你说迎春也就罢了,贾赦还能用银子和权势来摆平,探春这边,贾政能容忍女儿给自己当妾?尤其是在妹妹扥女儿和小姨子的女儿都是在一家里边当大妇的情况下,贾政能答应?

    不说贾政,便是探春那边只怕也一样撂不下这脸子才对,昔日的好姐妹,人家为妻自己为妾,这如何能接受?

    或许这不过是探春对自己的关心,情不自禁罢了,没自己想的那么多,冯紫英只能自我宽慰。

    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答应了司棋,这都亥时了,再不过去,只怕就不好园子门了。

    即便是现在要进园子门也有些不方便了,这大观园里边好像就是亥时落门闸。

    想到这里,冯紫英便抬脚往外走。

    “爷,您这是上哪儿去?”宝祥赶紧爬起来跟着出来道。

    “爷要进园子里一趟,你就在屋里呆着,若是有人来问,就说爷喝了酒睡了,不要人打扰。”冯紫英叮嘱了一句,这才出门。

    不出所料,西角门早已经落了门闸,而且从西角门进去的话,还得要从蓼汀花溆那边石洞绕到芭蕉坞那边,然后从荼蘼架边儿上沿着沁芳溪走这一路才稍微安稳一些,否则要走蔷薇院、红香圃、榆荫堂那边,那就太容易遇到人了。

    想了一想,冯紫英索性就直接走大门那边,这会子刚亥时,估计那边正门还没有落闸。

    果然,冯紫英走到大观园大门上,便看见只剩下两个婆子正准备关门,见冯紫英疾步而来,都放下门闸,满脸堆笑问道:“冯大爷醒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在?”

    冯紫英心中一宽,这倒是一个知趣的人,好像叫夏婆子,不就是宝祥口里那个蝉姐儿的外婆么?估计探丫头送醒酒汤来,就是蝉姐儿跟着出来的,难怪这夏婆子如此懂事。

    点点头,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微笑道:“嗯,要落闸了?我身上有一件要紧物事落在宝玉那里了,去拿了便出来,辛苦你们俩了。”

    顺手从袖子里拿出几粒金瓜子,放在了夏婆子手上,那金瓜子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夏婆子自然是忙不迭地让开,顺手接过金瓜子,笑得眼睛都快要眯缝起,“冯大爷尽管去,我们两个老婆瞌睡少,睡得晚,便在这里候着大爷。”

    冯紫英点点头,这夏婆子倒也有些道行啊,这是要候着自己,也是提醒自己不能在这院子里留宿的意思吧?嗯,还挺有底线啊。

庚字卷 第三十八节 荣国府之夜(1)

    冯紫英刚前脚离开客舍,后脚宝祥就迎来了客人。

    看见平儿的声影出现在院子外,宝祥也是吃惊不小,怎么会是平儿姑娘?

    换了别的人,宝祥都不会诧异,毕竟自家大爷魅力无穷,二姑娘也好,三姑娘也好,甚至四姑娘和史姑娘也好,或者她们的丫鬟也好,他都能接受,但是平儿姑娘怎么也来了?

    虽然心里吃惊,但是跟着冯紫英这么些年,宝祥也早就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一边忙不迭地迎上去问候,一边观察着门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平儿何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宝祥怕是有古怪,不问自己来意,却是满脸堆笑,这能蒙得住别人,对她来说却是无用。

    要么就是冯紫英客舍里有人,要么就是冯紫英不在,可这会子都是亥时了,无论是来客,还是外出,显然都不是合适时候了。

    若是男客或者出去造访男客,这宝玉、贾环、贾兰和贾琮算是这府里边年轻一辈的数都数得到的男子了,都和他一块儿饮酒,据说都喝得不少,各自回去休息了,二位老爷不可能这么晚来拜访,那就只有女客或者去拜访女客了。

    可是除了凤姐儿,其他姑娘们都住在大观园里,这么晚他也进不去,或者到了落闸的时候他也该出来了才对。

    之所以选这么晚来,平儿也就是考虑到避免和其他人碰面。

    这冯紫英进府一回,没准儿除了黛钗二女外,还会有其他人存着别样心思,就像自己当初遇上的迎春一样,探春、湘云、岫烟,甚至还有一个惜春,会有什么样的心思,谁也说不清楚,真要碰上,谁都尴尬。

    “冯大爷不在?”平儿眼波流转,随口问道。

    “爷在,爷在,只是爷吃多了酒,这会子正在睡,……”宝祥也不说去叫醒,眼睛盯着对方,自然也就是希望这位平儿姑娘能知难而退。

    “噢?在啊,我先前从大台矶那边过来,准备去周瑞家院子里,路过园子门口时,看见冯大爷正在进园子门,难道是我看错了?”对于这等谎言,平儿自然是得心应手,“或者我该问一问夏婆子,或许我有点儿眼花了。”

    宝祥被平儿的这一晃立即就给弄得手足无措,大爷刚出去,铁定是进园子去见三姑娘了,而大观园大门上值夜的正该是蝉姐儿的姥姥夏婆子,这么巧还被平儿姑娘给看见了,他也吃不准对方是是不是诈自己。

    但见对方似笑非笑十分笃定,宝祥心中叫苦,只能硬着头皮陪着笑脸,“平儿姑娘,爷的确在睡,不过说酒劲儿有些难受,出去走一圈儿,很快就应该要回来,……”

    “是么?那这转进园子里去了,这都亥时了,园子里怕是要落闸了吧?”平儿挤兑着这个少年郎,居然和我斗心机,还嫩了点儿,“或者是冯大爷有什么东西忘在里了?”

    “呃,兴许是吧,爷的事儿,咱们也不敢多问,平儿姐姐,您要不进来坐一会子,爷肯定一会儿就会回来。”宝祥被平儿给击败了,只能老老实实地道。

    不过他也知道这位平儿姑娘是荣国府里最是受下人们喜欢的,不难为人,而且也能理解人难处,蝉姐儿就曾经说过府里边大丫鬟们两个人最受人尊重,一个鸳鸯,一个平儿,都是能替下边人着想的。

    “真的一会子就要回来?”平儿心中也有些嘀咕。

    虽说外边儿传言冯大爷好色贪花,但是平儿却知道这一位其实是有底线的,若是寻常丫鬟,坏了身子也就坏了,大不了向府里要了回去便好,没准儿还能让哪个丫鬟就此攀上高枝儿,但若是哪位姑娘坏了身子,这就是丑闻了。

    就算是二姑娘和冯大爷有了私情,但是也绝不会及于乱,这一点平儿还是相信冯紫英和迎春的。

    日后迎春要想进冯家,抬进府里同房之后都是要见染红白绫的,便是冯紫英心知肚明不在意,但是府里边上下都是盯着在,缺了这一环,日后在府里要想挺直腰杆都会没有底气。

    “肯定,平儿姐姐放心,大爷就是多喝了几杯醒了肚里不舒服,出去走一遭,一会子就能回来。”

    宝祥把平儿让进屋里,弄不清楚大爷和这位平儿姑娘之间的关系,他也只能在外边儿候着,万一这位姑娘日后也是要进爷的房,有个瓜田李下那就不美了。

    “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子冯大爷。”平儿想了一想,便也坐下,看了一眼这个年龄尚小,对着自己还有些拘束的小子,突然觉得就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冯大爷这大半年的情形,也不错。

    “宝祥,你跟着冯大爷有多久了?”

    “回平儿姐姐的话,有四年多了,爷原来跟前是瑞祥,我是后来才由太太拨到大爷身边的。”宝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过来坐吧,我也正好想问问冯大爷这半年的情形,别担心,我不会问不该问的事儿,就是了解一下冯大爷这骤然去了外埠为官,恐怕和京里当翰林的情形不大一样吧?”平儿好奇地问道。

    这个话题倒是没关系,宝祥思衬着,都知道,甚至通过平儿姐姐的嘴把爷在永平府那边的辛苦政绩宣扬一番,也好让这边儿府里的人知晓爷在哪里都能撑起一片天。

    “平儿姐姐,那的确是两回事儿了,这边翰林院里不过是动嘴时间多,也就去西边儿平叛时爷算是辛苦了一遭,但此番去永平就是既要费心,还得要四处奔波,爷这半年多时间都黑了一层,回来时候奶奶都心疼坏了。”宝祥开始滔滔不绝,“爷去永平府是当同知的,姑娘可能不知道这同知是干什么的,就是除了府尊之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的事儿就是清军,海防,治寇,……”

    平儿也没想到这还遇上了一个话篓子,冯大爷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但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这小子是在借此机会替冯大爷宣传在永平府那边的艰辛呢,倒是一个聪明人。

    “……,那永平的大户们素来以府治卢龙的为尊,前边几任同知,都被他们给用各种办法给治住了,要么抓把柄,要么告御状,要么煽动民意,总之那些个琢磨着强龙不压地头蛇的,觉得干几年就要走的,就不太愿意和他们撕破脸了,可这样一来,你还怎么能管住这全府百万百姓士民?……”

    “那冯大爷肯定不能被这帮人给治住吧?”平儿也听得兴致盎然。

    虽说她只是一个丫鬟,但是也好歹是跟着王熙凤从王家那边过来的,而且到了贾府这边之后,王熙凤也一门心思要利用王家贾家的各种人脉结交官府士绅做些营生,免不了要听王熙凤介绍一些这些豪门大户和官府之间既相互勾连又要斗争的复杂关系,原来都觉得望而生畏。

    没想到那个前两年来府里边的少年郎,已经成长成为要和这些地方上豪门大户斗智斗勇的地方父母官了,突然间想起他前次在二奶奶和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强横霸道,那张混合着英挺骁悍和强势霸气甚至还有些邪魅味道的面孔忽然间就浮现在心间,再回想起那对自己和二奶奶说的那些羞煞人的话语,心中一热,平儿一时间竟然有些痴了。

    “那哪儿能呢?姐姐也不想想我家大爷是何许人?”宝祥并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俏丽女子的一时失神,仍然在舌绽莲花,“和我家大爷斗,那他们还差了几分道行,爷的师尊可是当朝齐阁老和左副都御史,岂是他们能诬告得了的?再说爷府里难道还缺他们那几个银子,也还把二位姨娘和金钏儿、香菱都带了去,他们想用美人计都没辙,……”

    “借着那清理军户,那些个大户们都一个个服软递话,一股脑儿都来同知公廨求饶,……”

    ……

    冯紫英钻进缀锦楼时,司棋都已经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了,左顾右盼都没见人,天色黑尽,眼见就要关门了。

    这都亥时了,园子里要大门要落闸了,虽然相信冯大爷不会食言,但是这万一呢?

    见着冯紫英身影出现,司棋赶紧一个箭步上前,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未曾想到天黑没看清楚门前石阶,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倒是冯紫英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对方,那一双手好巧不巧地托在司棋腋下胸前,那沉甸甸胀鼓鼓的两团,软中带硬,便是隔着绣袄,依然触手惊心。

    “呀”了一声,司棋虽然莽性子,但是毕竟也是一个黄花姑娘,这女儿家最珍贵的一处被男人拿住,自然唬得不轻,身子一软就要卧下去。

    冯紫英脸上也是一热,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只是那丰实饱满的感觉让人心中一荡,回味无穷,不过他倒也不至于占一个丫鬟的便宜,赶紧松手,然后扶住对方腋下,这才把司棋给捞了起来。

庚字卷 第三十九节 荣国府之夜(2)

    司棋站稳这才定住心神,却见对方一脸坦然,心中虽然有些懊恼,但是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恨恨地一语双关道:“爷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是啊,这么巧。”冯紫英也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这丫头居然还敢和自己斗嘴,脸上那股子似笑非笑更是让司棋恨得咬牙。

    “爷就不怕奴婢去告诉姑娘?”司棋气哼哼地道。

    “告诉二妹妹?”冯紫英一脸讶然,“说什么?说你跌了一跤,我把你扶了起来?助人为乐还错了?”

    司棋被冯紫英的话给怼得无话可说,只能一跺脚,胸前一阵乳波荡漾,恨恨地进门去了。

    冯紫英笑吟吟的跟随其后,进了缀锦楼。

    缀锦楼是在这紫菱洲上。

    这紫菱洲其实就是一处水中陆地,宛如一个拳头伸入水中,周遭菱花苇草簇拥,倒是一处风景绝佳之地,缀锦楼的设计也很精妙,进门右边便是一处厢房,看情形也要比潇湘馆更宽敞,三间厢房明亮透气,而左边便是缀锦楼的主楼,楼之一说也就得来,这是一处两层楼的,虽然小巧雅致,但也是二层,挨着紧邻门的耳房旁便是上二楼的旋转楼梯,可以直上二楼。

    一楼也是三间,便是迎春居所,规制倒也和潇湘馆一样,中间堂屋,一边书房,一边卧房,卧房同样分成内外隔断,外炕内床。

    正对着大门处是一处临水游廊,隔着沁芳溪便是内子墙,倒也无虞安全。

    这种设计,夏日里倒是溪畔流风,清凉无比,但到了冬日却不好过,所以冬日里为了避风,便会把那木隔断竖起来,也算是一层幕墙,可以遮风挡雨保暖。

    主楼的二楼上其实算得上是一间起居室,冯紫英曾经上去过,上边儿琴棋书画一应俱全,价值可以临高凭栏,一观沁芳溪两岸秀色,便是北面的芦雪广、藕香榭、稻香村亦可一览,以及更远的红香圃、蔷薇院和蘅芜苑也能隐约可见。

    看着迎春倚着门望着自己,冯紫英心就忍不住一抖,腮凝新荔,鼻腻鹅脂,那饱含深情和渴望的美眸,加上那温柔敦厚的性子,委实称得上是这个时代一个标准的美人儿,若是辜负了,冯紫英觉得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见二人双目交汇,司棋银牙咬碎地瞪了冯紫英一眼,自家小姐如此待他,这位也却是风流不羁,非得要自己登门去挑明,才肯来这边儿,也不知道自家姑娘上辈子怎么会结上这层孽缘。

    冯紫英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看见只有司棋在一边儿,知道这丫头应该是把其他闲杂人等都打发到一边儿去了,但这院子里的确也不安全,便疾步走入,一只手径直牵着迎春的柔荑入,在迎春霞飞双颊惊呼出声时,便已经完成了揽腰入怀,登堂入室。

    虽然知道冯紫英不至于没有底线,但是司棋还是忍不住跟了进去。

    自家小姐性子柔弱,最是经不住男人软磨硬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破了身子,被人窥测到虚实,那就糟糕了。

    看着早已躺倒在冯紫英怀中紧闭双眸的自家小姐,司棋咬着牙关恶狠狠地道:“冯大爷,我家小姐不比其他人,你可千万莫要恣意妄为,我家小姐迟早是你的人,莫要害了小姐一辈子名声。”

    见司棋说得如此露骨,冯紫英觉得好笑,而迎春更是羞得死死搂住冯紫英虎背,脸贴在冯紫英胸前,不敢作声。

    “这是爷的事儿,难道爷还能不明白其中厉害,害了二妹妹不成?”冯紫英斜睨了司棋一眼,突然觉得逗弄一下这个莽丫头也挺有意思,“若是剑及履及,爷熬不住了,你家姑娘固然不能,到时候司棋你来顶着,我看也挺合适,……”

    “休想!”司棋就像被蛇蝎蛰了一下一般,猛然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没羞没臊,都说大爷是京中名仕风采,却如何成日里想些这般龌龊之事?”

    “龌龊之事?男女之欲,人伦大礼,何来龌龊一说?”冯紫英见司棋受惊,夹着双腿蹦跶起来的模样,大感有趣,盯着对方看。

    似乎被冯紫英那灼灼目光给吓住了,司棋夹着腿蹩着身子躲闪在一边儿,不敢作声,悄然出门,顺带替二人把门掩上。

    等到司棋出了门,迎春方才睁开美眸,望着情郎,一时间静谧无声。

    此情此景,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本身就很怜惜对方,既然打定主意要纳对方为妾,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勾头印下,……

    檀口朱唇,颊齿留香,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迎春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情郎的魔掌沿着自己绣袄衣襟深入,明知道男女大防,自己作为大家闺秀却是不该逾越,但是长久的相思和担心煎熬和早已经灼穿了她的忍耐,只要不跨越最后一道底线,她都不愿意拂逆情郎的意愿。

    好在冯紫英也清楚底线,手眼温存即可,在煎熬下去,大家都难受。

    “……,那孙家人来过两回,后一次态度有些变化,二哥哥写了信回来给老爷,估计应该是二哥哥那封信的缘故,……”

    依偎在爱郎怀中,迎春双颊似火,烫得吓人,但是眉目间却满满喜悦。

    她口中的二哥哥自然不是宝玉,而是贾琏。

    冯紫英倒是没问过贾琏和贾赦说些什么,但是贾琏去扬州之前便一门心思想要促成自己和迎春的事情,只是他却无力改变贾赦的意愿,只能从侧面来旁敲侧击。

    “赦世伯这个人呢,怎么说呢,目光未免短浅了一些,……”冯紫英当着迎春的面自然不好太过于贬低羞辱贾赦,只能委婉含蓄一些,“孙家不过是一个末流武勋出身,那孙绍祖更是性格暴虐粗野之辈,加之胆大妄为,大同边镇,若是没有点儿底线,什么银子都敢挣,固然能捞到银子,但就看你最后有没有命来享用了,……”

    迎春一听有些心惊,她也知道自己父亲是收了孙家不少银子的,若是真的出事儿,难免会牵扯到自家来,挣扎着要坐直身体,却发现爱郎魔掌仍然在自己身上肆虐,羞红了脸,扭动了一下身体,冯紫英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

    “冯大哥,老爷这边不会受牵连吧?”迎春有些担心地问道。

    “应该问题不大才对,只要赦世伯不知晓孙家那些事情。”冯紫英也不确定,但现在还只能这般宽慰对方,这丫头性子温顺和善,便是贾赦这等垃圾,却还是她父亲,她也无法割裂。

    “那冯大哥,小妹日后……”迎春迎着冯紫英的目光呢喃道:“小妹再不想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这段时间小妹深怕老爷突然把小妹许给孙家,而冯大哥却在永平府,来不及知晓,……”

    冯紫英也有些愧疚,他能想象得出迎春内心的忧惧,自己却没有太顾及对方的感受。

    “妹妹放心吧,愚兄心里有数,我提醒过赦世伯,估计赦世伯会认真考虑此事,不会轻易答应孙家那边儿,只是日后委屈妹妹做妾,愚兄也有些……”

    “不,小妹很愿意。”迎春咬着唇,看着冯紫英,“不是还有两月宝钗就要嫁入冯家了么?小妹希望等到宝钗过门之后,冯大哥能找个合适时间和老爷说,小妹愿意和宝钗、宝琴她们作伴,……”

    这已经是迎春能说出的极限了,宝钗虽然很有城府,但是对迎春这等没有太大威胁的女子却是很宽厚的,相比之下黛玉那性子,倒不是说和迎春合不来,而是她的性子和探春、湘云更投缘,加之迎春和宝钗年龄更接近,所以相比之下迎春和宝钗反而保持着更密切的来往。

    冯紫英心中感触,把迎春搂得更紧,点点头:“妹妹放心吧,愚兄答应了的,便不会食言,总归要让赦世伯心甘情愿才是,日后妹妹回这边来,才免得让你难受,……”

    迎春心中一甜,情郎这般替自己考虑,自然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有了他的承诺,自己也可以放下心来。

    又是一番手眼温存,恩爱缠绵,冯紫英也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那夏婆子还在那里候着门呢,总归说话要算话。

    叮嘱了一番,冯紫英这才告辞离去,迎春虽然不舍,但是今番得了信诺,心中倒也踏实,吩咐司棋送冯紫英出去。

    见自家姑娘钗横鬓乱,司棋心中也吓了一跳,好在看迎春走路倒也没什么异样,心中这才放下心来。

    她虽然也是个黄花处子,却也比不问世事的迎春多几分见识,外边儿有些流传进府里的东西也约摸见过一二,这在府里边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瞒着上边儿罢了。

    一直把冯紫英送到门口,司棋便欲关门,冯紫英这才转过身来道:“司棋,二妹妹性子单纯,我这即将要回永平,若是赦老爷这边有什么异动,你便直接去我府里和晴雯说,晴雯自然会急报我。”

    “哟,几日不见,没想到晴雯居然也当姨太太了啊。”司棋酸不溜秋地丢下一句话,径直关门,“知道了,冯大爷。”

庚字卷 第四十节 荣国府之夜(3)

    冯紫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转身便出了缀锦楼。

    原本关上的门在冯紫英脚步声消失在小径上,才有咯吱一声悄悄打开,司棋的目光看着那黑黢黢小径里一点摇曳的灯笼光影慢慢消逝,神色复杂地瞅着,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算纯粹的是贾府家生子,其外祖父外祖母都是跟着邢氏从苏州过来的。

    母亲嫁了秦家,而秦家秦明秦显则算是贾府的家生子,所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是贾家家生子了。

    她自幼性子刚烈果敢,和平儿、袭人、紫鹃这等柔媚性子不太合得来,倒是和鸳鸯、晴雯这等都有些暴脾气的丫鬟们颇为相投,不过鸳鸯是慧中带烈,而晴雯则是纯正的直而烈了,与她的莽而烈很有点儿相近。

    虽说和晴雯在表面上吵吵闹闹,不甚和睦,但是二人内心却是都有些惺惺相惜相得相知的。

    只是她这莽烈性子却遇上了迎春的柔弱敦厚性子,这犹如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这等夹磨也是让司棋吃足了苦头,但自家小姐就是这般性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任她如何劝说引导,迎春也改变不了。

    也幸亏来了这位冯大爷,才使得自家姑娘有了些许敢于挑战大老爷决断的勇气。

    司棋知道凭着自己是外祖父外祖母和父亲的身份,自家命运倒也未必就一定和自家小姐捆绑在一起,但若是迎春要嫁去孙家当主母,自己这个丫鬟则是大概率跑不掉,毕竟这是去当嫡妻,贾家这边肯定会陪嫁一个丫鬟过去,而自己父母和外祖父外祖母肯定也会觉得自己能跟着二姑娘去孙家当主母,没准儿也能收房,算是从下人摇身一变成主子,也是大好事。

    至于说其他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但司棋却不愿意。

    孙家那边的情形她早就打听过,那是虎狼窝,自家姑娘去了那等地方,估计熬不过两年,没有主家扶持,司棋也不认为能在那狼窝里活下来,所以放迎春把一腔情思放在冯大爷身上时,她才会不遗余力的鼓励支持,换个丫鬟,哪个敢在这等事情上插言?不劝阻已经是不错了。

    她原本指望二姑娘若是要嫁入冯家为妾,那么自家就可以想办法不随着姑娘嫁过去,但是伴随着冯大爷誉满京师,若说是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没有点儿憧憬,那不可能,可真正让她心旌摇曳的还是是那一剑能挡百万兵和单枪匹马赴鸿门传奇故事今日里在府里边传开之后。

    她自幼便格外仰慕崇拜那等横刀立马夺旗斩将的勇武豪杰,蒙古人大军入侵,在顺天府打得全城上下惊惧不安,可没想到在永平府冯大爷却能力挽狂澜,一举击溃蒙古大军,让人忍不住幻想他在迁安城头睥睨众生的绝世风姿。

    甚至连朝廷都要请冯大爷替那几万被俘虏的京营将士去与敌酋谈判赎回事宜,那等鸿门宴,想想都让人背心发寒,稍不留意那就是刀斧手涌出剁成肉泥的故例,但冯大爷却能全身而退不说,还能与敌酋谈妥在,这是何等英雄气概?

    正因为如此,心思浮动的她才会在不经意间被对方触碰了少女最珍贵所在时只是羞怒,却没有怒声斥责,换了是别人,依着司棋的性子,只怕指甲都能挠上脸了。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在永平府的表现经过不断神话和发酵,已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和状态被流传开来,朝廷有意用永平府的胜利来振奋士气,甚至进一步羞辱原来这帮京营将士,也很有些推波助澜的架势,诸般机缘也才能让冯紫英的名声迅速四海飞扬。

    至于说这贾府中,早间和贾赦贾政的对话,自然要被那些个丫鬟仆僮添油加醋,这也是八卦故事最受人津津乐道的原因,所以当府中其他下人丫鬟们得闻时,不知道是已经被再加工几遍的料了。

    若非下人们都认识冯紫英,只怕都要觉得是眼如铜铃,声如洪钟,头如笆斗的巨灵神将一般的人物了。

    沿着石径漫步,冯紫英此时反而没有那么急切了,反正没打算在这园子里留宿,早一点儿晚一点儿也无关紧要了。

    初冬的大观园里多了几分清冷萧索的意境,沁芳溪的水似乎却未见小,不过再等上一个月,等到第一场雪下来时,这沁芳溪上便要开始结冰了。

    若是那白雪皑皑,翠峦披秀,亭台楼榭掩映在雪景中,不知道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从蜂腰桥望过去,秋爽斋似乎还有些灯光,兴许探春还没有休息,但隔得太远,听不见声音,沿着石径前行,潇湘馆里黑黢黢的一片,林妹妹她们应该是都睡下了。

    站在翠烟桥上,能看到那边灯光还亮着,甚至还能隐约听见一些声音,估计宝玉也是喝多了,这会子没准儿醒来就在闹腾呢。

    一时间冯紫英有些感慨,来到这个世界一晃就是六年了,从一个稚弱幼童成长成为大周朝名动一方的士林文臣,这里边种种固然有自己借着先天之势顺应而为,但是自己的努力也一样不容否认。

    努力源于动力,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奋发动力源于何处呢?

    出人头地,出将入相?

    好像这是确保自身乃至自身所处家族生存的基本要求,已经嬗变过的历史,很难再用原来的视野角度去分析判断,这一点冯紫英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同样一些前时空历史中的惯性力量仍然还在影响着这个世界的历史,所以这就要求自己既不能全部依靠前世的经验,同样也不能不略前世原有势能持续的影响。

    乱穿就是这样麻烦棘手,总会让你觉得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结果却往往是意外层出不穷。

    按照前世这个时间线,哪有什么蒙古诸部的入侵京师?很显然大周的出现,乃至自己到来影响到了自己父亲出任辽东,都给整个关外局势带来了不确定的变化。

    所以这些冯紫英也就懒得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么走着吧,至于说自己身边的东西,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自己能拯救么?好像能起点儿作用,但大厦将倾,势不可挡,所以也只能是能伸手的伸伸手,救得多少算多少,似乎这也能算是一个被有些人所说的集邮恶趣味?

    生而为人,嗯,为男人,尤其是身处这样一个特定环境下的男人,难道不该么?^_^

    纷乱复杂的思绪不断地在冯紫英脑海中迸发溅射着,恣意徜徉,让他脚步放得更慢。

    “爷,平儿姑娘在这里等了许久了。”见到冯紫英满脸沉思神色的踏进门来,宝祥忙不迭地迎出来小声道。

    “平儿来了?”冯紫英喜出望外。

    看见院里男人喜悦的神色溢于言表,站在门内的平儿心中也是一甜,起码这个男人还不是那种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男人,听见自己名字之后不是担心或者嫌弃而是发自肺腑的高兴,任谁心里看着都喜滋滋。

    “冯大爷,奴婢可是在这里等您许久了,听说大爷酒后要去园子里散散心,爷可真的是有心啊。”

    这话话里有话。

    冯紫英看着婀娜娉婷站在屋里门内的平儿,浅蓝色的绣袄内穿一件湖绿长裙,一件枣红色的细绒呢斗篷,哪里像一个丫鬟,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个大家闺秀。

    冯紫英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道:“平儿,别跟着你家奶奶学着那些个阴阳怪气的味道,好的不学,却学这些不招人喜欢的,……”

    平儿抿嘴一笑,“大家怎么不当着奶奶说奶奶呢?”

    “哟呵,觉得爷不敢?”冯紫英瞄了平儿一眼,径自踏进屋里,“宝祥,你去把门看着,爷还有话要和平儿好好说说。”

    宝祥早已知趣地去守门去了,平儿脸一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冯紫英已经把拉揽入怀中,“想爷没有?”

    “没有。”平儿心中怦怦猛跳,纤手却是牢牢攥住斗篷边子,“爷莫要放肆,宝祥还在外边儿,……”

    “意思是说宝祥不在,爷就可以放肆了?”冯紫英轻笑,一只手却从平儿膝弯处揽过,一下子把平儿抱了起来,吓得平儿忍不住惊叫起来。

    “爷,奴婢来是和爷说事儿呢,……”

    “说什么,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说,……”冯紫英邪魅一笑,手掌已经钻入斗篷中。

    “爷,奶奶想要见你,……”平儿惊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你家奶奶会想见我?”冯紫英不以为然。

    “爷可莫要没了良心,上一次便答应说要去见奶奶一面,最后却是托人来带话说没时间了,前次回来也是倏来倏去,我们都是您都回永平之后才知道,这一次若非奴婢来找您,是不是爷又打算明日便回永平府了?既如此,那爷又何必和奶奶与奴婢说那等话,没的招惹了人,却还……”

    平儿眼圈也有些红了,似乎是在为凤姐儿,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悲戚。

庚字卷 第四十一节 荣国府之夜(4)

    冯紫英也有些尴尬。

    上一次的确是失了约,但那时候因为马上要赶赴永平府赴任,来不及了,这一次好像会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看看时间,已经是亥正了,时间的确有些晚了,但是明日自己便不可能再有机会来这边儿,委实难办。

    怀中玉人哽噎抽泣,倒也让冯紫英心软了下来,好在凤姐儿的院子不在大观园里,否则还真的有些不好办。

    “走吧,平儿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难道爷还能说什么?”冯紫英顿了一顿,“你先回去,爷随后就来,另外你那边也莫要露了行迹。”

    平儿大羞,“奶奶就是想和爷说几句话,……”

    冯紫英哼了一声,“爷若是过去了,那便由不得你们了。”

    平儿唬得欲言又止,被冯紫英虎目一瞪,话又被吓了回去,只是这等情形下,若是这位爷过去了赖着不走,却又该如何?

    这凤姐院子虽然不小,但是却是人多嘴杂,本来这夜里去一趟,都会恐遭物议,原本是不合适这等时候相见的。

    但是平儿见自家奶奶从早间回来便是恹恹的,又听得说冯大爷下午在园子里,应该是去了黛钗二女那里,晚饭却又在里吃酒,多喝了几杯,便宿在府里客舍中,心里便有了主意,说与凤姐儿,凤姐儿默不作声,显然是心里允了,所以平儿也才壮起胆子走了这一遭。

    当初也想若是院子里其他人问起,便是说帮着问琏二爷的事儿,好歹这巧姐儿也还是琏二爷骨血,这琏二爷一走就是快一年了,音信全无,纵然是和离了,也不该如此才是,显然是乐不思蜀。

    有这个由头,便是有人心里嘀咕,但是现在二奶奶已经不算是贾家人,便是在暗地里非议几句,也能承受得起。

    但若是这位爷要在院子里宿一宿,那就是两回事儿了,传了出去,只怕二奶奶在这荣国府里边无法呆下去了。

    只是这等时候,若是要说其他,只怕这位爷就要恼了。

    “你们院子里可有角门?”冯紫英突然问道。

    平儿一惊,摇了摇头:“并无角门,只有前面的半大门。”

    冯紫英摇头,不过此时却也无法,“好吧,你先回去,爷随后就来。”

    平儿心中忐忑,一路碎步疾走回到自家院子里,推门进屋,却见凤姐儿手肘靠在几上,手腕撑颔,目光幽幽,似乎正在出神,被平儿这突然推门进来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一抹释然,“铿哥儿可是不愿意来?”

    “是啊,任凭婢子如何劝说,他只是百般推托,到后来便进屋里蒙头大睡不起。”平儿故作气恼。

    王熙凤脸上笑容凄冷,眉角挂霜,“这等男人,哪一个不是如此?他现在是名动京师,和蒙古兵一仗,又得了文武兼济的名声,京东无不震慑,你以为他还能像往日那般?没见着答应你的便食言了,哼,……”

    “奶奶这话说得也不对,前次的确是缘故,他要远行赴任,公私皆忙碌不堪,至于说此次,……”平儿心中暗笑,奶奶口口声声说莫要去,但此番自己回来说冯大爷不来,便立即变了颜色,脸上都能刮下一层霜来了,口是心非,莫过于此。

    “哼,那此次又怎么说?喝醉了,还是身子乏了,能在府中歇息,却几步路也走不动了?”

    王熙凤自打与贾琏和离之后,本身这方面就尤为敏感,陡然间觉得原来百般纠缠撩拨的铿哥儿现在也变了心,那份子酸涩凄楚带来的刺痛简直让她要愤怒欲狂,完全忘了之前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假模假样的制止平儿去找对方。

    “谁说爷走不动了?”推门而入的冯紫英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凤姐儿,就这么多我没信心?”

    “啊?!”被突然闯进来的冯紫英吓得掩胸捂嘴,猛然坐直身体,王熙凤一脸不敢置信,迅即把目光投向掩嘴轻笑的平儿,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对方的当,当即恶狠狠地道:“好哇,平儿你这个小蹄子,现在居然也和外人合着一道来捉弄起我来了,……”

    “谁是外人?”冯紫英大模大样的坐在炕的另一头,“凤姐儿你这话可有些伤人啊。”

    “奶奶,爷,小声点儿,院子里还有人呢。”平儿也吓了一大跳,这冯紫英也来得太快了,只怕院子门儿还没来得及关,这人就窜了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旁人看见。

    这院子里的人肯定是遮瞒不住的,从正门儿进来,两边厢房和靠门这边儿下房,都有人呢,这凤姐儿小院别看就这么一进,但着实宽敞,房间也不少,自然也少不了下人,拉拉杂杂怕是有十来号人。

    “没事儿,爷就是来说几句闲话,免得有人在背后嚼舌头。”冯紫英身子往炕上一靠,那金心绿闪缎的靠枕被他随手压在背后,还有那五色蝴蝶缎面大褥子坐在屁股下边儿,一只脚早已经把靴子蹬落在地,宛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哼,我就知道,……”王熙凤心中一酸,脸色重新冷下来,“若是只图来说几句闲话,那就说了赶紧走,没的要招惹来闲话,辱没了你这个京中大红人,……”

    冯紫英也不在意,看都懒得看王熙凤一眼,只顾自地对着平儿,“看看,爷说的没错吧,来也有错,不来也有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话真真不假啊。”

    平儿微笑不语,却把王熙凤给惹恼了,“铿哥儿,你若是这般说,那就赶紧走,别在我这里……”

    “嗯,凤姐儿,这可是你说的,……”冯紫英抬起屁股,翻身起身就走。

    “你走,你走!……”王熙凤更是又羞又气又伤心,也不知道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男人,怎么却忽然间就闯入了自己心中,居然盘踞了心中一隅,除之不去了,原本还在为他在永平府的事儿担惊受怕,现在却是这般无情无义,枉自自己一腔情丝牵缠。

    听见平儿惶急的声音似乎在劝说什么,却听得男人嘀咕了几句,再后来便听得小红在问什么,最终一阵声音之后,似乎有人便出了门,然后便听得平儿吩咐小红和婆子们把门锁了。

    王熙凤又气又急,眼眶便顿时红了,泪珠也禁不住滚落下来,倚在那炕几上,凄凄哀哀地抹了几把眼泪,心里越发发狠,……,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出见面却会变成这般,……

    平儿在院子里和小红也说了一阵,这时辰也晚了,便叮嘱各家各自归屋睡觉不提。

    等了好一阵,却也没见平儿进来。

    王熙凤本想和平儿在好生说会子话,好好骂一骂那等没良心的男人,前次倒是大包大揽,未曾想不过是银样镴枪头,装点门面的话语,真正到了这般,却是深怕沾染上晦气了。

    正在气恼间,王熙凤便从走出正房,却没见平儿身影,有些诧异,只是心情不好,也没多想,便径自从游廊处小门进去,回了西耳房。

    这东边耳房是巧姐儿住的,不过这段时间巧姐儿睡得不好,被奶妈子带着去了庙里住几日,西耳房便是原来贾琏和王熙凤住的,挨着西耳房的西厢房靠里两间也是空着,一间是平儿的房间,一间是作储物室。

    这也是大户人家的惯作安排,耳房乃是主子两口子卧房,年轻夫妻人伦大道难免,折腾得厉害的,免不了就要彻夜嗯嗯啊啊,若是被下人听了墙角自然是不合适的,所以要么是通房丫鬟挨着住,要么就是储物室。

    不过与贾琏和离之后,平儿便大部分时间也都陪着王熙凤住耳房了,不像原来便是住在耳房也只能在外边炕上值夜,现在便是陪着王熙凤谁那拔步大床了,只不过自家房间也还保留着。

    在外间炕上又躺了一阵,始终不见平儿进来,王熙凤越想越心酸窝火,却听得门口一阵脚步声,还以为是平儿进来,头都没抬便叱骂道:“莫不是去会那个野男人了,还舍不得回来了?只怕早就走得没影子了吧?”

    “影子的确没见着,但是人却实打实的在这里了。”沉稳中略带戏谑的声音如五雷击顶,一下子把王熙凤惊得猛地翻过身来,却见这不是冯紫英是谁?

    还没等王熙凤惊叫出声,冯紫英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一只手便从她腋下穿过,一只手便抄过她的膝弯,抱起便径直进内间,直奔那拔步床而去。

    直唬得王熙凤猛烈挣扎起来,再说这般,也不敢如此放浪,若是被人知晓,真的只有去三尺白绫上吊了。

    “铿哥儿,使不得,使不得!”只觉得天旋地转,迎面而来只剩下那一张熟悉的拔步床的镂花镶边儿帐顶,鲜红色的并蒂莲和鸳鸯戏水图,王熙凤全身乱颤,还没等再喊出口,便已经被压下来的火热给堵住了。

    吚吚呜呜几声,王熙凤身子便瘫软了下来,绣袄半解,长裙掀起,汗巾子轻轻一拉,那松花素白绫锦小衣便松落下来,映入冯紫英眼中只有那白花花的一片,……

    平儿锁上游廊小门,脸红如火,站在屋外撕扯着手中的汗巾子,眉目间却多了几分解脱。

庚字卷 第四十二节 荣国府之夜(5)

    娇喘吁吁,被翻红浪,粉股玉臂在锦衾中时隐时现,……

    先前的叱骂渐渐低沉下去,逐渐变成某种不可描述之声音,到最后伴随着拔步床的摇晃渐渐和缓下来,最终化为呢喃细语,……

    冯紫英雄壮的身体靠在床头,品味着那份酣畅淋漓。

    不得不说身下这个女人不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中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可比的,用甘润丰饶这个词儿来形容可谓一针见血,冯紫英甚至有些怀疑贾琏之所以落荒而逃只怕主因还是真的降服不了这个妇人,太过丢脸,便是自己也是拿出了张师所授,方才降服这个妖女。

    以前不过是手眼温存,触手丰润腻滑,但现在剑及履及,才能真正品尝到这份不同寻常的火热膏腴。

    平儿夹着腿红着脸进来的时候姿势都有些古怪,弄得冯紫英都有些好笑,自己可没对她干什么,却是这般模样,显然是这隔壁听床滋味不好受。

    王熙凤已经沉沉睡去,很显然这一场酣战也让她心满意足,久旷之身宛如干柴遇烈火,顿时就将二人烧成了灰烬。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跟随张师久习,从无间断,冯紫英很清楚这冯氏一门香火单薄,要想维系长远,那这身子骨的打熬可是须臾放松不得。

    “爷,……”

    “坐吧。”冯紫英拍拍床畔,示意平儿坐。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许多事情就不得不认真谋划考虑了。

    平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进屋里来。

    这位爷公务繁忙,可能明日这一走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师城,而且回了京师城之后恐怕也是要筹办和薛家姑娘的婚事,不太可能有过多精力来过问这边儿的事情了。

    可现在自己和二奶奶身份尴尬,贾琏南下扬州一去不复返,听闻在那边已经纳妾生子,日后怕是回来只怕也会带着新的奶奶回来了,和自己与奶奶再无任何瓜葛了。

    府里大老爷他们应该还是和贾琏那边有书信往来,只是碍着奶奶和自己,才不做声,但是那隆儿、昭儿在扬州那边也和这边府里有联系,免不了就会有消息露出来,自己和奶奶二人何去何从,已经是摆在面上亟待考虑的事情了。

    正因为如此,平儿才一咬牙把冯紫英放了进来,二奶奶面皮抹不下来,这等事情也就只有她来做。

    先将冯紫英送出门去,遮人耳目,院子里人都看着冯大爷走了,然后平儿又吩咐所有人都各自归屋睡觉。

    这东西耳房各有一个小天井,靠外有一截一丈左右的围墙,外边儿就是一个穿堂,但是围墙很高,足足有一丈有余,如非有梯子是根本无法翻越的,平儿这才从这边耳房围墙处丢出去一根绳子,让冯紫英从墙外沿着绳子攀援进来,好在冯紫英伸手矫健,攀着绳子便能轻易越墙而入。

    从外边儿穿堂直接进耳房,周遭自然无人知晓,这耳房外便是自己的房间,再过去还有一间储物间之后才是其他丫鬟们的房间,也不虞有什么响动会惊动别人。

    只是没想到二人这一番天雷勾地火,竟然弄得如此响动,奶奶也是许久未曾这般,所以也就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

    那折腾出来的响动声更是把在外边儿的平儿都吓得不轻,开门出去了两趟一窥虚实,就是怕院子里其他人觉察,那小红惯是一个精明的丫头,虽然关系处得不错,但是这等事情,平儿还不敢让外人知晓。

    “平儿,你们怎么想的?”冯紫英接过平儿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一口,放下,示意这丫头就靠着自己坐下。

    旁边王熙凤侧着身子,葱绿色的胸围子丢在那蚊帐挂钩上,两团如发酵的白面亮晃晃的,被丹红锦被遮去关键一半,煞是刺人眼目。

    平儿咬着嘴唇,半个屁股靠着床头坐下,“爷是什么意思?”

    “爷这不问你们俩么?看你们主仆俩也是打算一辈子不分开了,凤姐儿现在这情形,我估摸着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吧,贾琏在扬州已经纳妾生子的谁让你们怕是知晓了吧,估计他还打算在扬州另娶当地大户女子,他也是一个五品同知的虚衔,又是武勋之后,还是有些颜面的,寻个大户人家女子不难,……”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贾琏也给他来了信,说了扬州那边海通银庄的情况,贾琏在那边如鱼得水,手底下的人也得力,所以干得很顺手,加之那小妾生下一子,更是让贾琏喜出望外,估计贾赦两口子都应该知晓了,现在贾琏已经在考虑重新娶妻的事宜了。

    冯紫英的话让平儿心里也是一沉,不过一想到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可以依靠,她心里便又踏实许多。

    “日后琏二哥肯定是要带着新妇回来的,虽然未必就是这一两年,但是迟早也是要回来的,届时你和凤姐儿怎么办?”

    “那爷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平儿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

    “我琢磨过,若是贾琏带着新妇和侍妾以及儿子回来,你和凤姐儿肯定是在这荣国府里待不下去了,可王家那边,像凤姐儿这种和离了的,以凤姐儿的性子,怕也是打死不愿意回去的吧?”

    冯紫英和平儿都没有注意到凤姐儿的鼾声已经停止,眼角却有了几分泪影。

    “奶奶肯定不会回去,她说过,王家那边,也没有几个成器的,大老爷早逝,二老爷现在去了湖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平儿摇头。

    “贾家不能呆了,王家不能回,那就只有跟着爷了,但爷的情形你们也知道,在这京师城里,随便寻一处宅子倒是简单,但你们俩这样出去,肯定是要招人怀疑的,总不能你二人成日里就缩在宅子里不见人吧?还有你家奶奶和二太太、薛姨妈甚至宝钗她们都是亲戚,还走动不走动?走动勤了,会不会被人看出端倪来?”

    冯紫英的话句句入骨诛心,也让醒了装睡的王熙凤和平儿二人心都不由自主的往下沉。

    “这巧姐儿论理也是凤姐儿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却也是贾家骨血,贾家自然是不允凤姐儿带走的,这日后日子还长着呢,凤姐儿和你难道就一直在外边晃悠?”

    装睡的王熙凤心一紧之后也是一松,,平儿却是心里一宽。

    男人能把这些事情都想到,说明男人是真心再替二人考虑,而非只图那一时快活,没打算提起裤子就不认账,单凭这一点,便是把这身子给了他也值了。

    “爷都替我们考虑这么周全了,自然也是有对策了,……”平儿媚眼如丝,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已经满是情意。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单凭这个男人当下的表现,就比那贾琏不知强多少倍,还不用说人家是翰林院修撰出身,现在更是实打实五品同知。

    “唔,我也考虑过,但都不是很满意,我先前就和你与凤姐儿说过,京师城也好,临清也好,扬州也好,金陵也好,大同也好,都没问题,不过这得要看你们俩了,若是孤苦伶仃的去了那些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只怕也非长久之计。”

    冯紫英的考虑让王熙凤和平儿心中都是暖意融融,但如何解决这个现实难题呢?

    “奶奶和奴婢说过,王家肯定是不会回去的,但她也不想离开京城,毕竟我们在这边生活这么多年了,而且金陵那边也未必适应了,太太和姨太太她们都在京城,便是舅老爷一家也在京师城,金陵那边不过是一些远亲,……”

    平儿的话让冯紫英明白了,他点点头:“那就留在京师城,唔,平儿,你奶奶说过她日后打算么?”

    这话问得有些蹊跷,先前说的不就是日后打算么?这突兀的再问一句,就有点儿其他意思了。

    平儿一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王熙凤,明白过来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了,他不可能娶二奶奶,可这么在京师城不明不白地呆着,有没有考虑其他出路?比如另嫁?

    可另嫁是这么好另嫁的么?二奶奶这种身份,怎么嫁?嫁谁?

    好人家不可能娶你,真的愿意娶你的只怕就不是冲着你的人,而是冲着你的银子来的了。

    好歹你也是王家人,便是和离,贾家也不会亏待你,加上你自家的私房钱,一二万两银子的家当还是有的。

    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谁能防得到?

    人心难测。

    平儿缓缓摇头,王熙凤早就说过了,她不会再嫁,因为像她这种人再醮不会有好结果,只会让自己越发受罪。

    冯紫英也有些为难。

    他还搞不明白王熙凤的想法,很明显这贾家她不可能一直呆下去,贾琏是肯定还要再娶的,等到新妇进来,回了贾家,本来就不待见王熙凤的贾赦和邢氏,肯定会想尽办法把王熙凤挤兑出门,便是贾母也不可能在这事儿维护王熙凤。

    到那时候,又该何去何从?

庚字卷 第四十三节 荣国府之夜(完)

    冯紫英沉吟了一阵,这才抬起目光,“我这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面儿,你们也别多心,凤姐儿这样既然不想再嫁,那么就需要考虑长远一些,……”

    平儿眼巴巴地看着冯紫英,欲言又止。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瞅了一眼其实已经醒来的王熙凤,然后又看了一眼平儿的身子,似笑非笑,“凤姐儿这身子模样也像是一个能生养的,平儿你这架子好像也不差,要不替你们俩都替爷生养一个?”

    身旁装睡的王熙凤身子一颤,冯紫英手便探了下去,那丰腻饱满,入手如脂,让人爱不释手。

    平儿也是全身一震,她不是没想过这方面,那几乎就是要给冯紫英当外室了,她当外室无所谓,王熙凤呢?

    再说了,当外室这也要涉及到一个生养孩子的问题,若是在外埠也就罢了,但是在这京师城里,亲戚熟人如此之多,岂能遮瞒得住?

    问起来,作何回答?

    冯紫英自然也能明白王熙凤和平儿的担心,自顾自地道:“以后的事情,谁人又能说得清楚?就像这蒙古人突然打进顺天府一样,谁能预料得到?这一两年里也还得要在永平府,估计贾琏也暂时还不会回来,等一两年贾琏若是要回来,没准儿爷也回京了,到时候再来计议也不迟,爷不是说了么?实在不济,也可以暂时躲出京城去等一年半载,再回来的时候,各种理由便好寻了,……”

    装睡的王熙凤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平儿也是眼睛一亮。

    是啊,一两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再说了,冯紫英话语里暗示的意思也很明确了,真要怀上了他不会不管,届时大不了躲出去生下来,甭管如何,这起码就算是有了一个依靠。

    当然,这生下来之后的后续事情就很棘手了,但是兴许那个时候铿哥儿又能想出别样的办法来了呢?

    不管怎么说,冯紫英起码表明了态度,不会不管她们俩,愿意把她们当成外室养着,甚至还愿意给她们一个孩子,对于冯紫英这样前途无量的人来说,能有这样的承诺,可谓太难得了。

    当然这还只是停留在嘴上,真正最后如何,王熙凤和平儿心里都还是有些没底,但这又能如何?

    当下主仆二人的情形就是如此,和离之后就宣布了王熙凤主仆俩在贾府无法长久的呆下去了,贾琏不回来还好一些,但是现在贾琏已经在外边儿纳妾生子,尤其是生子,这对于贾家来说太重要了,这样就宣布了王熙凤地位的终结。

    巧姐儿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荣国府长房现在有了男孙,哪怕不是嫡孙,那也一样可以承袭爵位,那这个妾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这还没有说贾琏可能还会再娶。

    不过起码这个男人表明了态度,这也足以让二女暂时稳住心思了。

    “爷有这样的心,奴婢和二奶奶便安心了。”平儿瞥了一眼还在装睡的凤姐儿,盈盈起身,福了一福,“日后奶奶和奴婢都只能托庇大爷了。”

    “欸,平儿,说这个就没意思了啊,爷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冯紫英感觉到身旁凤姐儿呼吸急促,有些放肆的又在锦衾中捏了一把,这才转过头来:“你也该放心了吧?”

    被冯紫英戳穿,又羞又恼又夹杂几分宽心喜悦的王熙凤一翻身爬了起来,一只手用被子掩住胸部,一边气哼哼地道:“若是奴家和平儿瞎了眼,那也只能怨自己命苦,……”

    “呵呵,怨自己命苦?”冯紫英没理睬对方躲闪的身子,一只手钻了进去,恨得王熙凤咬牙,“日后有你们好日子过,这年头,倒也不必非得要艳羡谁,怎么不是过?只要自己过得惬意便好,何须太过注意别人的看法?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风调雨顺,每个跌宕起伏?”

    冯紫英这一番话倒是把王熙凤和平儿说得一凛,这里边意味深长的含义就有些深了。

    “爷,您这话是指谁家?”平儿怯生生地问道,“莫不是……”

    “别乱联想,爷不过是有感而发,不针对谁。”冯紫英摆摆手,“世人都只能顾及眼前,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有几人能预测到?”

    一时间二女都无语。

    “睡吧,爷答应你们的事情,自然就能做到,这一点爷还是能保证的。”冯紫英打了一个呵欠,“色是刮骨钢刀,此话诚不欺我,爷也是在凤姐儿身上才真正体会到,……”

    见凤姐儿骤然色变,冯紫英这才又悠悠地道:“不过爷乐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此话一样诚不欺我,……”

    被冯紫英的话给逗得心情起伏,王熙凤恨得直咬牙,可当着平儿却又不好发作,但在冯紫英钻入杯中一番手脚之下,很快就又哼哼唧唧地无病呻吟起来,听得一旁平儿也是脸红耳赤,却被冯紫英一只手顺手拉入锦衾中,……

    正待一床三好,却听得那耳房门骤然间敲响起来,“笃笃笃!”

    这一响,几乎把床上三人给吓得魂飞魄散,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来敲门?冯紫英都吓了一大跳,但迅疾就冷静下来,就算是贾赦贾政来捉奸,也不至于如此才对,王熙凤都是和离了的,纵然逮住自己,又对他们有何好处?毁了自己名声,坏了两家交情,这不是一无所得不说凭空树敌?

    见王熙凤和平儿都吓得面色煞白,冯紫英摇摇头,示意平儿应答。

    平儿见冯紫英表情淡然,心里稍微踏实一些,这才赶紧起身披衣下床,一边竭力稳住心神问道:“谁?”

    “平儿姐姐,是我,小红,……”

    “深更半夜的,出什么事儿了?”平儿趿着鞋出屋,一边小心翼翼地道。

    “姐姐,是冯大爷身边的宝祥来敲门儿,说要见姐姐,我问他什么事儿,他又不肯说。”门外小红道:“我看他挺急的,所以也就来叨扰姐姐……”

    冯紫英一听,便知道肯定是有什么急事,那宝祥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但是能猜测到肯定和平儿有关,没准儿还怀疑是自己和平儿有了私情,所以才会硬着头皮来问平儿。

    心里稍稳,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些着急,这不是家中有事儿,就是朝里有事儿,但冯紫英估计应该是朝里有事儿可能性更大。

    一边示意平儿出去应对,冯紫英也一边起身,王熙凤也猜测出一二来,这时也忙不迭地取了葱绿抹胸裹上,穿上小衣起来帮冯紫英着衣,这边平儿掩上屋门,这才出去,倒也不虞谁敢闯进来。

    开门游廊上的小门,平儿稳住心神,跟着小红出去了,顺手把小门关上,这才到了院子门上,只见那宝祥满脸惶急,一头大汗,正在那里搓着手,这才问道:“宝祥,什么事儿?”

    见小红跟在平儿身后,宝祥知趣地顿了一顿,“我家大爷多喝了几杯,人不太舒服,所以小的就冒昧来叨扰,想要找平儿姐姐讨要一碗醒酒汤,……”

    “哦?”平儿心里一松,这小子倒也机敏,“好吧,小红,你去倒一碗酸梅汁儿,我记得屋里好像还有些,这深更半夜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小红便去了,宝祥这才压低声音道:“府里来人,说文渊阁和兵部公廨来人要招爷即刻去文渊阁商计军务,现在人还在府上等着,可爷这出门一转悠,……”

    “知道了。”没等宝祥说完,平儿已经打断了对方。

    宝祥心中大定,连连点头,“谢谢平儿姐姐。”

    这会子小红也把酸梅汁儿给连带着碗端了一壶出来,平儿接过,递给宝祥,“可要我去帮着侍候一下冯大爷?”

    “那倒不必了,大爷也就是口渴,喝点儿酸梅汁儿也就好了。”宝祥接过壶碗便点头而去。

    打发走宝祥,平儿吩咐小红她们各自关门睡觉,这才不慌不忙地回了耳房,把情况一说,这会子冯紫英已经在王熙凤侍候下穿好衣衫,点点头,“看来又是哪里出事儿了,只是我这本是永平府同知,怎么却感觉像是兵部右侍郎的味道了呢?”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小声道:“你若是能早些回京,那便最好,也省得两头牵挂,……”

    “这话爷爱听,不过这却由不得我啊。”冯紫英收拾停当,这才悄然出门沿着耳房围墙处,有一截梯子作踏板,轻轻一跃便上了围墙,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翻身下墙,疾步而去。

    看着冯紫英身影消失在墙头,平儿这才把梯子收好,陪着王熙凤进屋,却见王熙凤似乎走路姿势都有些别扭,忍不住问道:“奶奶没事儿吧?”

    王熙凤大羞,推搡了一把对方,“小蹄子,早晚有你一遭,若不是凑巧今晚有事儿,便要让他得些快活你吃些苦头,到时候只怕你连床都起不来!”

    见王熙凤羞恼,平儿也不恼,只是吭哧吭哧笑个不停,这才扶着王熙凤回屋休息自不必提。

庚字卷 第四十四节 祸不单行

    冯紫英回到客舍,却见瑞祥宝祥都已经在那里候着了,看时辰也不过是卯时不到,也就是凌晨四点过的样子,这等时候兵部和内阁都来召唤,冯紫英想不出能是什么事儿。

    就算是察哈尔人突破了顺义——平谷防线,也不至于来叫自己才对,那该是兵部自行琢磨该如何应对,自己去了也无济于事。

    多想无益,冯紫英便带着宝祥、瑞祥连夜出门,这贾府角门上也是早早候着,估计瑞祥来之前就已经先行说好了。

    冯紫英没有回家,径直奔赴兵部公廨,先去兵部公廨了解情况,才能说得上如何应对内阁那边的质询,尤其是现在连什么情况什么事儿都不知道。

    一到兵部公廨那边,就看见里边灯火通明,傅宗龙早早就在门口等候,见到冯紫英到来便忙不迭地跑出来。

    见傅宗龙眼珠子都红着,估计也是一夜未睡,里边也是人影晃动,冯紫英定了定神,这才问道:“仲伦,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紫英,这一晚上就遇见几桩坏消息,也不知道今日是不是不吉利?”傅宗龙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播州出事了。”

    冯紫英心一宽,这算什么事儿?早就预料到了的,为这事儿兵部也需要叫自己?

    不是早就计议过了么?

    王子腾的登莱军都去了湖广半年了,杨鹤出任郧阳巡抚也要小半年了,加上耿如杞到重庆府出任同知,不是说孙承宗也要出任叙马兵备道么?

    这一连串的布置不都是针对播州那边么,还能如此惊慌失措,至于么?连带着冯紫英都对张景秋和柴恪有些不满意了。

    “就这?”冯紫英斜睨了傅宗龙一眼,肯定还有破事儿,单为这事儿,傅宗龙也不至于这样。

    “倭寇在嘉定太仓一带登陆袭扰,据说规模甚至超过了壬辰倭乱之前,初步估计登陆倭寇超过三千人,而且,根据吴淞江所和宝山所那边的卫军回报,恐怕这一次的倭寇不仅仅是我们原来所说的那些裹挟勾结沿海船民和贼寇那么简单,除了大量倭人浪人外,还有相当倭人武士和足轻,……”

    傅宗龙的话让冯紫英心里咯噔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他一直未曾放下过几年前在临清民变是看到的白莲教的威势和倭人的渗透,这也是他到永平府之后一直要求吴耀青深查永平府本地的白莲教脉络,但倭寇那边他没有太多门道,他只能寄托于龙禁尉张瑾那边。

    可是张瑾奉调回京,山东乃至南直那边的线索就没法再一直坚持下去了,这也是冯紫英心中的隐忧,没想到终于还是爆发出来了。

    江南海防松弛懈怠已久,沈有容在和冯紫英谈及江南防务时就明确提出,福建因为他长期担任福建水师参将,情况略好,但是南直隶的情况就相当糟糕。

    因为壬辰倭乱之后,倭寇袭扰力度日渐减弱,这几年几乎没有了什么大的动静,所以整个沿江沿海的防务顿时就垮塌了下来,吃空额、走私情况比比皆是。

    若是单纯的倭寇袭扰,那也好说,无外乎布置沿海沿江卫所应对就是,在南直隶几个兵备道架子还是有的,倭寇直接选的南直隶,可能也是考虑山东有登莱水师舰队,福建水师尚未彻底蜕化,所以就选了南直隶,但是这个目的就仅仅只是袭扰么?

    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恐怕已经不再是前世历史中的德川了,现在丰臣秀赖的势力并未完全被铲除干净,据说仍然在积极收罗浪人,积蓄力量,但实际上已经不具备挑战德川家的实力了。

    可德川家族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对大阪开战,整个日本各大名并没有对德川家心悦诚服,或许德川家就希望用兵中国来提升自己威望,毕竟丰臣秀吉在壬辰倭乱一战中的两度表现都不算好,直至最后病亡,若是德川家能够在对中国一战中取得良好战绩,那么无疑有助于其在全日本各大名中提升威望加深印象。

    这或许就是一次试探?

    “三千人?”冯紫英沉吟着道,三千人数量不算什么,哪怕比起寻常倭寇袭扰规模大可几倍,但是就说这三千人在南直隶搅出一场风波来,或许可以,但是要说攻城略地画地为王,那也不可能,这很大可能性就是一次试探。

    但是德川家族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要进兵中国了呢?这里边还有没有其他的隐秘?

    冯紫英不认为以德川家康和德川秀忠相对保守的性格,会主动出击,这里边肯定有什么人在唆使撺掇。

    “对,三千人,紫英,你说这三千人算是一个什么样的动作?”傅宗龙也有些奇怪,“要说少吧,比起以往倭寇袭扰,规模翻了几倍,可若是觉得三千人就能成事儿,能成什么事儿?还是掳掠烧杀一番,意义何在?我总觉得这里边有蹊跷。”

    “仲伦,蒙古诸部入侵,西南乱局燃火,倭寇也在这个时候突然袭扰,再加上东虏对抚顺的策反突袭,你觉得这只是偶然?”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针对我们大周的一个组合拳啊,内阁和兵部要有这个准备才好啊。”

    傅宗龙皱起眉头,“西南那边固然麻烦,但是朝廷早就预做准备,蒙古人你不也说不过是一阵风雨,迟早要滚回草原去,东虏那边现在抚顺关所得手,但是却也在乌拉部这一局上失手,倭寇这几千人又能搅起多大风浪,不过就是多耗些粮秣兵马罢了,反正江南不是一直对北边战事反感么,现在可好了,战火烧到他们自家地盘上,看看他们如何态度吧。”

    “哪有那么简单?”冯紫英摇头,“西南糜烂持久,肯定会拖累湖广,江南如果再持续流血,势必影响到朝廷财赋,蒙古人这一次把顺天府搅得稀烂,明年顺天府这数百万人怎么过?朝廷财赋若是不支,势必影响到辽东防御,东虏如果趁火打劫,那又该如何应对?”

    这是一连串的问题,冯紫英不相信兵部和内阁会觉察不到,这种局面持续,肯定会破坏前两年好不容易通过开海有所好转的财政局面,到那时候朝廷就会陷入恶性循环,甚至死亡螺旋。

    傅宗龙被冯紫英问得张口结舌,好一阵后才道:“那紫英,你说该当如何?”

    “仲伦,你我若是都能轻而易举解决这些难题,你我就该进内阁当阁老了。”冯紫英自我解嘲,然后拍了拍傅宗龙的肩头:“走吧,先看看张大人和柴大人如何说,办法总比困难多,总得要面对吧。”

    一句“办法总比困难多”让傅宗龙忍不住又反复念叨了一遍,觉得这冯紫英经常嘴里冒出一些不文不白的话语来,仔细一琢磨还真的很值得细细品味。

    “紫英,还有一桩事儿,……”傅宗龙这才想起还有一个最紧迫的麻烦事儿,也是和冯紫英息息相关的事情没来得及说,“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联军南下了。”

    这一句话才算是真正让冯紫英便色,先前那些不过是与己关系不大的事儿,也轮不到自己来操心,但是这一桩事儿却和自己休戚相关,而且自己才回来二日,宰赛就毁约南下了?

    “不可能!”冯紫英脱口而出,他不相信宰赛会这样做,这对内喀尔喀人毫无好处,这也会破坏他和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互信,如果这样做了,内喀尔喀人便再无可能得到大周这边任何人的信任,宰赛应该明白这个利害关系。

    “是真的,蒙古骑兵已经出现在丰润和玉田,丰润因为没有守军,一夕崩散,玉田那边看敌军势大,也主动撤离,不过因为前期就担心蒙古人南下,许多士绅大户们都已经逃入京师城中,而普通民众也多有藏于野地,所以那边局面虽然糟糕,但是还没有延伸到宝坻和梁城所这边来,……”

    听得傅宗龙一介绍情况,冯紫英就慢慢冷静下来,摇摇头:“这里边有古怪,若是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真的大军南下,梁城所和宝坻必定难保,他们都在玉田和丰润袭扰了,紧邻的榛子镇被洗劫了么?”

    傅宗龙摇了摇头,“没有得到榛子镇被洗劫的消息,榛子镇是你们永平府那边的,或许他们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榛子镇是永平府西部物资集散大镇,同时又是卢龙、滦州通往丰润玉田等地的咽喉要道,冯紫英和宰赛会谈就在那里,而且榛子镇距离丰润只有区区二三十里地,这些蒙古人如果真的铁心南下了,岂能管你是谁的地盘,还不趁机洗劫一番?

    “仲伦,走吧,先去了解清楚情况再说,我不相信内喀尔喀人会在这个时候毁约。”冯紫英坚定地摇摇头。

    “会不会因为朝廷迟迟没有给出反应,惹恼了内喀尔喀人?”傅宗龙问道。

    “不可能,宰赛还不至于连这点儿耐心都没有。”冯紫英断然否定。

庚字卷 第四十五节 应对乏力

    进了花厅,冯紫英才看到张景秋脸色肃杀,而柴恪更是苍老了几岁一般,两鬓已经隐隐有了几许银丝,也不知道究竟是这一夜白头,还是这段时间面对巨大压力之下,来不及管理自己仪态容貌了。

    “紫英来了,仲伦把情况和你说了吧?”柴恪没客气,脸色冷峻,“内喀尔喀人是要毁诺么?”

    “大人,现在内喀尔喀人还谈不上什么毁诺吧?毕竟我们这边也没有正式和他们达成协议呢,也不过就是通过我来有了一个意向性的意见,五万多俘虏那二十万两银子还没付,至于武将军官的事儿现在更没有说法,……”

    虽然笃定内喀尔喀人不会西进南下,但是万一呢?万一宰赛昏了头了呢,又或者林丹巴图尔和努尔哈赤开出了让宰赛无法拒绝的条件呢?

    所以他肯定不会去承担这种责任,责权利不统一的情况下,他顶多就是一个中转手,除非朝廷真的把一切权利赋予给自己,当然,内喀尔喀人那边他也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就等朝廷授权了。

    被冯紫英的话给噎得一时间无法反驳,柴恪冷哼了一声,“狡辩!紫英你和宰赛谈了那么久,难道他还能不明白我们的意图?这等时候突然出兵丰润玉田,意欲何为?真的打算要和察哈尔人与外喀尔喀人合流,要在京师城下和我们来一场大战?”

    “柴大人,我个人觉得不可能,甚至丰润玉田出现的也不应该是内喀尔喀人,否则宝坻和梁城所乃至永平府西边儿的榛子镇应该已经被他们给洗劫一空了,绝不可能只止步于玉田和丰润。”

    冯紫英的话一下子把在座的所有人兴趣都勾了起来。

    所有人之前都觉得恐怕是林丹巴图尔给内喀尔喀人开出了更好的条件,而朝廷只答应了二十万两银子的士卒赎金,而且都还没有正式答复,再加上对武将军官的不肯明确态度,肯定会让宰赛很失望,如果外界再有诱因,难免内喀尔喀人就会起了其他心思。

    “紫英,你什么意思?蒙古骑兵已经兵临玉田城下,洗劫了多个村镇,这是事实,而平谷那边的蓟镇军明确表示察哈尔人根本没有突破过平谷——蓟州一线,那这些蒙古兵是哪儿来的?”袁可立声色俱厉。

    孙承宗已经赶赴四川走马上任去了,但这边他暂时还没有接任武选清吏司郎中,即便是走马上任那边,但这职方司郎中的事儿他一时间也丢不掉。

    “袁大人,我只说这些兵不是内喀尔喀骑兵,没说这些兵不是从三屯营那边南下的。”冯紫英好整以暇地道:“除了内喀尔喀人,诸公好像还忽略了一帮人,他们是东虏的爪牙,或者说正在变成东虏的爪牙,科尔沁人。”

    “科尔沁人?!”花厅内的所有人都讶然,迅即反应过来。

    对啊,从永平府那边进来的蒙古人虽然是以内喀尔喀人为主,但是还有一部是科尔沁人只不过相较于内喀尔喀人的实力,科尔沁人不过几千骑兵,之前大家都没有太注意而已。

    其实他们也不太相信内喀尔喀人会撕破脸毁约,因为这明显不符合内喀尔喀人利益,但是却又无法解释蒙古骑兵出现在丰润玉田一带,所以才急不可耐地把冯紫英招来。

    冯紫英这一解释立即就让他们恍然大悟。

    “紫英,你是说南下的是科尔沁骑兵,内喀尔喀人控制不住科尔沁人了?”柴恪一凛。

    “大人,虽然入侵的蒙古东路军是以内喀尔喀人为主,但是他们是联军,科尔沁具有相对独立性,而且科尔沁人历来和东虏关系密切,家父这才考虑利用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人来掐死科尔沁人,否则被东虏得了科尔沁人,那便后患无穷,但到现在科尔沁人内部仍然有很强的依附于东虏的情绪心态,这和我们这一二十年来对东虏的放纵有很大关系。”

    冯紫英话语不客气,却也不纠缠此事:“不过科尔沁人不过区区五六千骑,南下又如何,蓟镇军只需要稍稍示之以威,科尔沁人就只能缩回去,洪果尔还没有那个胆量敢在没有宰赛支持下和蓟镇军一战,……”

    “紫英,那你说科尔沁人为什么会南下?”袁可立脸色稍缓,说实话这些情报消息没有及时掌握,职方司是有责任的。

    “估计是应该觉得他们南下没捞到满意的财货呗,要不就是觉得宰赛太独断专行,利益分配上不满意,又或者宰赛本身也就有唆使纵容科尔沁人南下给朝廷这边施加压力的意图,就算是我们责问起来,他也有推脱理由,反正是科尔沁人又不是内喀尔喀人,日后要算账尽管去找科尔沁人算去。”

    冯紫英的话让张景秋等人都是若有所悟,别把蒙古人都当傻子,你可以拖延,他就能推诿,总之现在他们占着优势,就能利用各种手段来折腾,甚至还能理直气壮的辩解。

    “既是如此,命令在遵化的蓟镇骑兵南下迎击。”张景秋果断下令,然后转过头来:“紫英,永平府那边有无机动兵力策应一下,不需要真打,做一个姿态,也能让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有所顾忌。”

    “可以,但是尚书大人,效果如何,我不敢说,京营在迁安和卢龙都有步兵败军在整训,如果可以的话,不妨让他们拉出去亮亮相,也算立功赎罪吧。”

    “京营逃兵?”张景秋摇摇头,他是真不抱希望,这帮人都是被打断了脊梁的,哪里还敢再去和蒙古人对阵?

    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换了自己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这帮败兵的改变,一样不会相信他们还有一战之力,冯紫英本人也不认为贺虎臣和杨肇基就能把这帮刚刚收罗起来的逃卒训练成具有战斗力的军队,但拉出来武装游行一下,装装样子,冯紫英觉得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如果连这一步都做不到,那真的就只能彻底解散,赶他们回家别再浪费粮秣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招冯紫英星夜赶来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其余几桩事情,理论上来说和冯紫英并无关系。

    不过既然来了,张景秋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冯紫英。

    冯紫英和王应熊他们率先预警播州之乱,现在已经变成现实,同样冯紫英很久以前就提醒过说倭人野心未灭,在山东临清民变中就发现了倭寇参与其中的踪迹,现在倭人果然又开始寇边,这两点都足以说明冯紫英在军务上的敏锐嗅觉和判断力。

    “几位大人,你们这把我从热被窝里叫出来,于心何忍?我可是辛辛苦苦奔波几日回来汇报,论理我都该回永平了,现在这又把我拉夫,不合适吧?”冯紫英打着呵欠,一边揉着眼睛,“能不能先送上一杯茶来让我暖暖身子?”

    “仲伦,你去倒几杯茶来,没的让有些人回去了说来兵部办差结果茶都没能喝一口。”袁可立此时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

    傅宗龙“幽怨”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可郎中大人发话,这周围个个都是大佬,他一个在这里观政的进士,自然就只能去跑腿了。

    “紫英,播州终归还是出事儿了,你有何高见?”张景秋话语里并没有太多的担忧,相比之前担心内喀尔喀人的食言,对播州之乱他心里有底许多,毕竟前期已经做了许多准备了。

    “大人,播州之乱若单单只是播州,我以为平定不难,一年半载即可,但若是牵连其他土司,比如永宁土司,这就不好说了,还得要看鹤公、稚绳先生,以及王总督他们的临场处断了。”

    冯紫英并不看好一年半载就能解决西南乱局,永宁土司绝不可能袖手,迟早也要卷入进来,还有水西那边,如果三年之内能把这一仗打完,已经阿弥陀佛了,但现在说这个肯定不会讨好,他只能提醒兵部,说再多,就招人厌了。

    “单单是播州都要一年半载?”张景秋迟疑了一下,“我是说在我们准备停当的情形下,实际作战时间恐怕用不了那么长吧?杨应龙不过就是一些土兵,纵然仗着地势优势,但只要我们保守谨慎一些,采取步步为营的方式,三个月时间应该不难解决掉吧?”

    张景秋毕竟还是一个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上的文官,或许在制定战略上有一套,眼界见识也不差,但是却很难理解得到在西南山地中的作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也理解不到这种战事对后勤的要求会有多高,同样也无法想象得到那边的气候对军队的影响有多大,只有真正打上几仗之后才能明白。

    在他看来,登莱军五万人,再加上孙承宗到四川与耿如杞配合,调动周边卫军,也能筹够三万人,如果杨鹤把荆襄流民中部分生活困难的流民丁壮整编为民壮作为预备队,有十万人,解决杨应龙不是问题,但出于谨慎考虑,兵部也还是从固原镇抽调了两万边军经西安入汉中从保宁、顺庆南下重庆府,但这条路太难走了,没有两个月别想走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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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