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字卷 第一百九十九节 鏖战迁安(6)
此时的左良玉反而冷静了下来,冯紫英不会参与具体的指挥,整个城头上的较量都交给了他,一千多休息的士卒补充了上来,使得整个迁安北城墙的火铳兵密度几乎增加了一倍。
迁安城不比卢龙,整个城墙周长不过五里多不到六里,但是却是南北城墙宽,东西城墙窄,这样的分布主要是有利于交通。
接近三千士卒汇聚在城北墙头,密密麻麻,整个气氛凝重而压抑。
城墙下是多达三倍有多的蒙古兵,这种一拥而上,对于火铳兵来说,瞄准这个环节就可以省下了,关键在于装弹填充和射击的频率。
这个时候也就是要考验火铳枪管之质量的时候了,无论是从西夷进口来的musket重型火铳,还是现在永平府按照musket重型火铳仿制的鹰嘴铳、斑鸠铳,冯紫英都是首重枪管的质量。
他很清楚在战争中,需要连续击发的火铳能否保持战斗力,一个在于士卒的训练,一个在于火铳的质量,而火铳的质量关键就在于枪管。
正因为如此,整个永平新军的火铳配备都是极为苛刻的,筛选出来不符合标准的火铳如果要按照庄记或者朝廷兵部的要求都算得上是绝对合格甚至优良的产品,但是在永平的精钢产量已经不再受到限制的前提下,冯紫英当然对这一点的要求不再降低,所以可以说是绝对保证质量。
伴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整个永平新军都迅速行动起来,前面部队重新整队集结,阵型变得更为密集,而后边加入进来的形成了第二波攻击线。
当第一道攻击线因为连续射击导致枪管太热需要适当休整时,那么第二道就推上去,如果当局面变得更为紧急时,两道攻击线便可合二为一。
而摆在第三道的就是侯承祖的水兵营,冯紫英将水兵营分成了左中右三块,作为预备队以便于能随时策应各方。
漫卷而来的士卒在进入三百码范围内便开始遭遇火铳的密集攒射,相较于前一阶段的有所克制,此时连作为预备队的水兵营都加入了射击。
按照之前的设想,水兵营作为预备队暂不参加战斗,但是看到敌军的密集程度和凶猛攻势,左良玉和侯承祖都果断地改变了决定,决定利用在射距上的优势,先行利用火铳威力,最大限度的削弱内喀尔喀人的攻击力度。
三千多支火铳次第响起,在三百码到一百码之前形成了一道密集的死亡屏障。
每一波爆响之后的烟雾背后,都是数百上千颗金属弹丸卷起的猎杀风暴。
奔行在最前方的士卒往往已经丢开了木盾的掩护向前狂奔,而这一波猎杀风暴如同一记鞭子抽打在初生的麦苗上,瞬间就抽折一片,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呼号。
因为木盾的迟缓使得在保护他们的同时不得不降低速度,而这又给了城墙上的火炮带来了更多的轰击威胁,士卒们在越过三百码这个心理位置之后便会主动丢开木盾保护,加快奔行速度。
相较于那一炮轰下带起的一路血槽,士卒们内心宁肯经受那弹丸的打击,虽然在火铳弹丸造成的伤害其实远胜于火炮,但是其视觉上的刺激却要低得多。
因为近万人步卒发起的攻势,内喀尔喀人无法再利用骑兵的骑射优势来给城墙上的永平新军造成杀伤,单单是依靠部分步弓手的抛射,其力度远不及迅雷而过的骑射带来的杀伤力。
孙二柱无暇顾及汗珠浸渍眼角带来的刺痛,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瞄准,射击,收枪,擦拭枪膛,装药,填弹,再瞄准,射击,……
队长许亮已经阵亡了,喀尔喀人的一支箭矢直接射穿了他的左眼眶,深入脑中,当场就断了气,什长王壮也在旁边一具火炮炸膛时削去了半个脑袋,使得刚刚升任什长不到一个时辰的孙二柱又担任了队长。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像寻常一样喊号司令了,取而代之是哨长在背后声嘶力竭的不断怒吼,而他则像寻常一样附和着哨长的命令,不断重复,并让自己和周围的伙伴们跟自己一起保持着射击的节奏,使得整个射击变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一直到某一个同伴被飞射而来的箭矢射中,由另外一个接上来的士卒取代。
侯承祖深吸一口气,在完成了第一阶段的配合打击之后,水兵营便退了下来,他们要让自己的火铳保持着最好的状态,以便于在最关键时刻发挥一击必杀的作用。
而现在,似乎这一个节点正在不断逼近。
接近五十具攻城车在被摧毁了接近十具之后,终于抵近了城墙,伴随着一具具带着搭钩的木梯轰然放下,便能直接挂在城墙垛口上,而结队疾步而上的喀尔喀士卒便能实现直接冲上城墙头的梦想。
与此同时是超过百部云梯也搭上了城墙头,这种由于矮墙的阻碍而使得云梯不得不加长的缘故,但是在角度上却更低缓了,一只手持盾,一只手握刀的喀尔喀士卒呐喊着蜂拥而上。
侯承祖咬着牙猛地一挥手,各部水兵们早已经结队瞄准了每一辆攻城车。
按照当初和左良玉的约定,攻城车威胁最大,一旦木梯搭上城墙垛口,敌人便能迅速发起冲锋,一次性便能冲上十余人上墙,而一旦攻入城头,那后果不堪设想。
水兵们举起的簧轮自生火铳从两侧形成梯次攻击阵型,这样可以避免正对敌军的直接进攻,同时又能延长攻击线,从敌军在攻城车最下端开始一直到木梯,都可以构筑起一道完美的死亡火线。
伴随着次第响起的脆响,一列列冲上来的喀尔喀士卒还没有来得及踏上木梯便从攻城车上坠落。
此时的他们成为最好的伏击对象,最远距离不超过七丈,即便是只训练过一个月的火铳手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射杀这种近似于排队待决的目标。
同样的局面也出现在了云梯上,只需要五到八名火铳手就能轻易的封死云梯的出口,当第一名士卒被射杀坠落或者扑倒时,往往就会对后续跟进的同伴构成阻碍,而他们手持的皮盾甚至铁盾在如此短距离的情形下毫无任何防范效果。
但设想在完美,总还是有出纰漏的时候,尤其是在内喀尔喀五部中一样有着武技不俗的勇士。
当两名身被重甲的弘吉剌武士飞身而上,一跃从攻城车侧面直接飞跃了木梯,凌空而降,满脸兴奋的汉子手中长柄环刀猛然挥出,直袭那名正在指挥的大周军官,猝不及防之下,军官脸上露出绝望之色,手中的火铳刚刚来得及举起,便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斩断,那一抹乌光瞬间便要抹过对方的颈项。
另外一名汉子则是一个鱼跃,身形滑行,一只手在城墙垛口上轻轻一按,双腿连环蹬出,两名火铳兵被直接蹬出一张多远,委顿倒地,而他趁势跃起,手中的铁狼牙棒狂舞,另外一名火铳军刚来得及将三棱尖刺套好,便被对方击倒在地。
“堵住后面的,这两个人我们来解决!”布喜娅玛拉清脆的声音飘行而至,带着一道钢链的圆月弯刀后发先至,直奔那手持长柄环刀汉子的腰腹。
怪叫一声,汉子缩身爆闪,环刀竖起,挡住布喜娅玛拉凌厉的一击,猛然叫道:“布喜娅玛拉?!是你,你在干什么?”
“哼,莽骨大,各为其主,有什么大惊小怪!”布喜娅玛拉也知道莽骨大是宰赛的堂兄,乃是宰赛伯父暖兔的长子,虽然不如宰赛那么老谋深算,但是勇武却丝毫不逊于宰赛。
莽骨大气得环眼怒睁,他当然知道自己堂弟宰赛娶了布喜娅玛拉的堂姐为嫡妻,原本宰赛一直想娶布喜娅玛拉的,但是自己父亲暖兔和叔父,也就是宰赛的父亲伯言坚决不同意,就是怕这个女**害弘吉剌部,最终宰赛只能娶了布喜娅玛拉的堂姐为妻。
要说双方都还是亲戚,但是此时却是白刃相见。
另外一个手持狼牙棒的武士却是莽骨大的弟弟比领兔,一样发现了布喜娅玛拉,他和莽骨大还有些不一样,莽骨大素来不太服宰赛,但是比领兔虽然和莽骨大是亲兄弟,但是却一直和宰赛交好,乃是宰赛在部落中的铁杆。
“布喜娅玛拉,你这是干什么?”一支长剑带起一带银芒席卷而过,比领兔在墙头就地一滚,躲过尤三姐凌厉一击,随之还以颜色,狼牙棒搅起一阵劲风,猛捣对方胸膛:“咦,是个雌儿?蒙兀儿人?”
“哼!”尤三姐身形在空中轻灵的飞舞,长剑舒卷,剑气荡起层层清波,迎面而上。
不过仅仅是这么两下,两边的水兵已经集结起来,十余支自生火铳将二人瞄准。
“侯大人,请手下留情!”布喜娅玛拉一刀逼退莽骨大,然后瞪了对方一眼,这才收手。
己字卷 第二百节 鏖战迁安(完)
侯承祖也清楚布喜娅玛拉的身份,不过这等情况下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险些就造成突破的内喀尔喀勇士,看二人仍然不甘束手就擒的模样,侯承祖一挥手。
两名火铳手微微一转身,“砰!砰!”两响,刚来得及爬上攻城车顶部的两名内喀尔喀战士便应声坠落,让莽骨大和比领兔都是脸色一变。
事实上他们也很清楚在没能一下子突破造成混乱之后,他们就已经失去了逃脱的机会,在这么多支火铳的对准之下,要想逃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这短暂的一愣神之际,一阵巨大的喧哗声从远方传来,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的向城墙外的远方望去,只见整个喀尔喀人后方阵营一片混乱,两股骑兵缠战在一起,波及到整个大阵。
叶赫部的甲骑终于摆脱了纠缠的内喀尔喀轻骑,出现在内喀尔喀主营背后,这对于整个内喀尔喀人的士气无疑都是一大打击。
”丢下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侯承祖来不及多和莽骨大和比领兔废话,只是一挥手,只要对方不弃械投降,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射杀。
布喜娅玛拉也从侯承祖目光看出了对方的决然,赶紧上前,一把扯下还有些犹豫的莽骨大手中环刀,然后沉声道:”比领兔,你还在等什么?局面已经如此明朗了,内喀尔喀人迁安这一战失败了,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他们只能另想他途了,难道你们俩想死在这里?这有何意义?“
比领兔叹息了一声,丢下了手中的狼牙棒,和还有些愤愤不平的莽骨大束手就擒,然后尤三姐带着迅速赶来的秋水剑派两名弟子将二人押了下去。
此时的冯紫英却早已经是意气风发,精神大振。
叶赫部对内喀尔喀主营的进攻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影响,三千甲骑在和内喀尔喀轻骑的缠战中已经损失了数百,而内喀尔喀主营中尚有一万多兵力,这一进攻不过是姿态性的,但其意义却是巨大。
这也是当初冯紫英给德尔格勒的交代,只要出击内喀尔喀主营,让里外都能看到这一进攻姿态,目的就算达到了,接下来如何打,是逃是战,是边战边走,都由德尔格勒自行掌握。
无论是城墙上的永平新军,还是水兵们,亦或是城墙上下的内喀尔喀士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动了,永平新军和水兵们是精神大振,冯紫英趁势命令士卒们大喊:”胜利!胜利!胜利!“
惊天动地的呐喊声伴随着冯紫英命令将所有兵力投入到最后一击中,他要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彻底将内喀尔喀人的士气打垮,密集的枪响犹如最后一枚压沉大船的砝码。,内喀尔喀人的攻势终于被遏制住了。
战事的转折往往就是在那么一瞬间,一个细微的变故,甚至某一处战场上几个人的胜负变化,都足以改变战局走向。
内喀尔喀士卒在主营被袭和大周军反击攻势陡然增强中士气大跌。
一些已经攻到了城墙下的内喀尔喀士卒也开始掉头往回跑,而更多的士卒则是茫然无措,寻找着其他同伴们,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明确态度,但是他们发现同伴们的神色表情和他们一样,都是沮丧、动摇和惊惶。
很快这种情绪就蔓延到了整个内喀尔喀士卒中,进而变成了一窝蜂的退缩,直至逃跑。
冯紫英忍不住猛力的一挥手,终于赢了。
接过尤三姐从一旁递过来的毛巾,迅速将脸上的汗渍油烟才是干净,让尤三姐立即替自己整理好衣衫和发髻,然后拿上一柄折扇,潇洒从容,确保自己的优雅形象。
自己不是武将,而是主帅,需要以一个淡定自若从容镇定的大帅形象出现在士卒们面前。
哪怕他先前一直在士卒们身旁穿行,指挥下令,但是那个时候的士卒们无暇注意自己的形象,而现在,放松下来的士兵们才会来关注自己这个主帅的形象。
冯紫英需要在这些士卒们心目中确立起一个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儒帅印象,在当下《三国演义》成为城里乡下茶馆街坊说书人最流行的文化时,在这些质朴的士卒们心目中,文官的最高境界就是周公瑾诸葛亮,淡定从容,挥洒自如,一扇能灭百万兵。
只有在他们心目中确立起这种印象,不断强化,才能最大限度强化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形象,未来也才能让他们对自己忠贞不二。
宰赛有些绝望,虽然叶赫部的甲骑根本没能对主营造成多么大的威胁,己方轻而易举就将他们逐出,而对方甚至也没有做多少纠缠就逃跑了,但是这却导致了前线士气的大丧,加上大周军的倾力反击,使得整个攻势变成了强弩之末,最后陡然反转。
好在大周军也无力进行反击,丧失了主动进攻能力的喀尔喀士卒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倒卷而回,无论头人和军官们如何鞭笞打骂,都难以再让他们重新组织起攻势了。
明知道也许胜负就是那一刻,攻上去就能一战成名,可是最终为差了那一口气,宰赛对叶赫部的恨意简直滔天。
失去了这个机会,宰赛很清楚己方士卒对迁安城已经产生了恐惧感,大量同伴族人的伤亡,尤其是每一轮攻势都需要面临火炮的轰击,猛火油的袭击,最后还要顶过那一段暴风骤雨般的金属弹丸洗礼,才能真正进入到攻击阶段。
而那些火铳兵枪头上居然还有三棱尖刺,能像长矛一样突刺,这更增添了士卒们的绝望感。
就像弓箭手突然兼具了长矛手的本事,变成了可射可刺,而且连武器都不需要变换,这样几乎凭空在原本毫无近战能力的火铳兵具备了长矛手的战斗力,这让己方如何破解?
士卒们已经对进攻迁安城失去了信心,连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都动摇了,科尔沁人在刚才那一轮的进攻中被巨大的伤亡率吓破了胆,洪果尔居然跑来质问自己得到的情报是不是有误,只有辽东军最精锐的火铳营才能有如此战斗力,怎么可能是才训练了两三个月的民壮?
也不想想这些情报是从何而来,不就是从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那里来的么?以他们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的密切关系,还能不知道这情报是真是假?
可问题是永平新军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在短短三个月就训练出这样强悍一支火铳兵来,不但数量巨大,而且战斗力惊人,这太不可思议了。
或者这根本就是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诡计,故意遗漏了辽东军增援永平的情报?
又或者连建州女真都被冯唐瞒过了,冯唐为了保住他儿子所以才会把辽东镇的精锐火铳军派来永平?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关键是进攻迁安这一战彻底失败了,而且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整肃军纪士气,根本无法再组织起一波攻势了,,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在组织起像之前那样对迁安城的进攻了,大家已经被巨大的伤亡吓破了胆。
大帐内一片压抑低落的气氛,内喀尔喀五部的首领加上科尔沁部的洪果尔,七个人或坐或躺,扎鲁特部的巴颜达尔伊勒登在其子妆兔的扶持下勉强躺在一升床板上。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满脸憔悴,仿佛老了一大截,两鬓染霜,而他身旁的宰赛更是满脸横肉铁青,凶光四射的眼睛四处逡巡,欲待择人而噬。
两个堂兄亲自上阵居然”阵亡“,让宰赛几欲发狂,莽骨大也就罢了,可比领兔却是他的铁杆,在部落中是他忠实拥趸,这一死,几乎像折断了他一支左臂右膀。
色特尔满脸晦气,达尔汗则是惴惴不安,洪果尔垂头丧气,三部领主都是被这惨烈的一战给打蒙了。
巴林部虽然没有参与战事保存基本完好,但是巴林部是整个内喀尔喀五部中实力最弱的,其他各部都遭到了挫败损失,唯独他巴林部还保存完好,照理说色特尔该高兴,但是但他也深知像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这些人绝对不会轻易让自己巴林部坐大,现在危机一样笼罩在他头上。
“色特尔,我让你派主力缠住叶赫部甲骑,你为什么只出动了三千人?正因为你们巴林部出兵不力,才导致叶赫部甲骑动摇了我们主营后方,使得我们的进攻功亏一篑,你说,这件事情怎么办?”
宰赛话音一落,整个帐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论理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但是失去了莽骨大和比领兔的宰赛实在难以压抑内心的火气和愤怒,如果不在巴林部身上找回场子,他如何向部族交待?
莽骨大和比领兔都是自己的堂兄,亲临战阵而死也就罢了,但是却是因为巴林部的出工不出力导致战败,那就不能忍了。
己字卷 第二百零一节 内讧,协调
面对宰赛的咄咄逼人,色特尔有些紧张,尤其是宰赛的话语成功地激起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洪果尔的不满,他们在这一战中都投入了主力,但是却功亏一篑,这让他们都有些难以接受。
“宰赛,巴林部怎么没出兵了?我们出动了三千五百人,可蓟镇骑兵还在背后袭扰,我们当然需要保留一部机动兵力防患于未然,倒是你们弘吉剌部让人生疑,叶赫部不是和你们弘吉剌部是姻亲么?为什么我们来打大周,他们却要出兵打我们?”色特尔毫不示弱的反击。
宰赛目中凶光爆绽,阴狠地道:“叶赫部是海西女真,我们是内喀尔喀,我娶了他们的女人,难道就还能管得住叶赫部了?你觉得金台石会听我的?努尔哈赤还娶了叶赫部布斋的妹妹,不一样杀了布斋?我们在这一战中付出惨重的损失,你却和我说我们可疑,色特尔,也许你们巴林部坐享其成太久了么?”
色特尔心中一紧,扎鲁特部在火攻中损失惨重,巴岳特部一样有损失,而弘吉剌部和乌齐叶特部加上科尔沁人都在这一次进攻中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一无所获,唯有巴林部和叶赫部甲骑游斗损失很小,这无疑让各部都很不满意了。
“宰赛,这可是你的安排,如果你要安排下一轮攻势我们巴林部率先出战,我色特尔毫无怨言。”这个时候色特尔只能咬着牙硬顶,“不知道你打算让大家下一步怎么打?”
宰赛眼中怒意更甚,现在再打迁安城明显不会得到大家的赞同,即便是他心里也已经放弃了再战迁安的念头。
代价太大了,大家是来抢财货人口的,不是来送死的,可这第一战就把牙齿磕掉了几颗,可以想象得到几部恐怕都对自己有怨气。
虽然在战前大家都一致认同打下迁安易如反掌,但是何曾想到会碰上这样一块硬骨头?
只不过这一次出兵名义上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领头,但是大家都知道做决定的是自己,很多不满自然就会冲着自己来。
如果自己不拿出一个解决方略来,就这样灰溜溜的逃回草原去,只怕自己在内喀尔喀五部乃至东蒙古的威信都会荡然无存了。
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怒火,宰赛微微低头,“叔祖,您看……”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知道这是色特尔将了宰赛一军,但是说实话这的确怪不得宰赛。
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情报出现了严重的错误,永平府的守军抵抗力如此之强,远远超出了他们提供给己方的情报。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新军民壮,绝对是来自辽东镇的精锐火铳营,能够在己方如此凶猛的攻势下不崩溃,最终还把己方给打崩了,这种情形不可想象,除了辽东镇的精锐,蓟镇都没有如此规模的火铳军。
联想到这永平府同知据说是蓟辽总督冯唐的独生嫡子,也难怪人家要不遗余力的救援永平府了。
“大家都在这里,这一仗情形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不是我们的问题,而是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问题,洪果尔,你们科尔沁人也亲自上阵了,也亲身感受了迁安城上那些火铳兵的战斗力,你觉得这是所谓的新军民壮么?”
科尔沁人更像是建州女真安排在东蒙古里的一颗钉子,内喀尔喀五部中再加上和建州女真关系不差的巴岳特部和扎鲁特部,建州女真已经在东蒙古有相当影响力了。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知道不能把巴林部推向那边,这也是林丹巴图尔提醒他的,所以话里话外都直接指向建州女真。
永平府这边的情报基本上来自于建州女真,现在却导致了如此大败,建州女真当然要负起责任来。
洪果尔有些尴尬,他当然知道大家的恼怒气愤,他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五千人一样损失了接近两千人,让人痛彻入骨,回去之后如何交代他也还在琢磨。
面对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质问,他也只能点头:“此事的确需要向建州女真那边问个究竟,这肯定是辽东镇的精锐火铳营,而非什么新军民壮,民壮怎么可能配备最新式的火铳,这些火铳的威力绝对超过了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火铳!”
洪果尔的话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点头认同。
“据我所知,辽东镇在新任蓟辽总督冯唐接管之后,已经陆续组建了三个最精锐的火铳营,人数超过万人,再加上他自己还有一个亲兵营好像大部分也是装备了火铳,所以辽东镇已经是整个大周九边火铳数量最多的边镇了,难怪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都说这个冯唐老辣深沉,极善隐忍,连李成梁都被他撵走了,不可小觑。”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该讨论是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达尔汗巴图鲁粗声粗气地道:“我们五六万人出征南侵,现在损兵折将,难道我们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迁安城不好打,有辽东镇的精锐火铳兵,难道永平府的其他县也有?抚宁呢,卢龙呢,昌黎呢,滦州呢?洪果尔也说了,辽东镇就三营火铳兵,姓冯的不可能把三个营都派给他儿子保驾吧?”
“对,顶多就是迁安和永平府治能有几千火铳兵而已,滦州,抚宁,昌黎,还有乐亭,绝对不可能还有这么多兵力来守!”扶着自己父亲的妆兔也插话道:“我们决不能这样回去,否则草原上永远都会流传我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的笑话,察哈尔人,外喀尔喀人,还有西面的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只怕日后都会轻视我们!”
扎鲁特部原本是内喀尔喀五部最强悍的一部,但随着巴颜达尔伊勒登的父亲,也就是妆兔的祖父乌巴什逝去,扎鲁特部的领袖地位就陆续被乌齐叶特部和弘吉剌部所取代,但是目前扎鲁特部的实力仍然在整个内喀尔喀五部中居于第三,强于巴岳特部和巴林部。
这一次扎鲁特部如此憋屈窝囊的连敌人的面都没有照就被一场火攻给烧得灰头土脸,连巴颜达尔伊勒登也被马颠下来摔得不轻,实乃奇耻大辱,如果再没有一点儿收获和说法就这样狼狈而归,只怕扎鲁特部的地位就要被巴林部所取代了。
草原上是最推崇实力的了,如果你的实力下降了,那么不必多说,你说话的声音都要小许多。
宰赛为什么能把指派色特尔,不就是弘吉剌部实力强于巴林部么?
科尔沁人不是内喀尔喀五部中人,为什么要听宰赛的?还不是因为弘吉剌部实力强横,连建州女真都不太卖账,所以素来奉建州女真为尊的科尔沁人才对弘吉剌部礼遇几分。
你看看洪果尔对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有几分尊重?
妆兔的话让大家都为之意动,辽东的精锐火铳营也不过三营,冯唐能派给永平的也顶多一二营,那么算都能算得出,只能放在迁安和卢龙,那抚宁呢?就算抚宁距离山海关太近,那昌黎呢,滦州呢,乐亭呢?
迁安这一战大家损失虽然惨重,但是现在算一算,也不过就是折损了两万人不到,如果重新整顿集结起来,一样可以有三四万兵马可用。
无论是哪个县城,都一样可以攻下。
“对,我们必须要拿到我们要的东西,迁安我们打不下来,卢龙和抚宁我们可以放弃,但是昌黎和滦州我们绝对可以拿下,大周军都是步军火铳兵,他们如果敢出城野战,我们就可以一雪前耻,所以他们不敢出来,那我们就可以集中兵力打下滦州和昌黎,甚至乐亭!”达尔汗也叫嚣起来。
气氛一下子活泛起来,想到滦州和昌黎,一群人眼睛又忍不住亮了起来。
无论是哪个县城里边人口都是数以万计的,只要能打下一座县城,那么什么损失都能弥补回来,人口,财货,名誉,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交换了一下眼色,如果要打滦州或者昌黎,就要让巴林部和巴岳特部先上了。
他们不相信在迁安遭遇如此强硬的防御,在滦州和昌黎会毫无阻滞,想象这么好,只怕现实不会那么让人如愿。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马上派出侦骑去查探卢龙、昌黎和滦州的情况?”洪果尔也有些兴奋。
“抚宁恐怕也要去查探一下,我担心万一山海关上的兵马南下了,那么昌黎怎么打就得要斟酌一下。”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提醒道。
“对,山海关上还有几千蓟镇骑兵,得防着他们进兵抚宁,……”
“不可能,山海关那点兵,他们顶多能护着抚宁,绝对不敢南下到昌黎,……”
“卢龙和滦州的城墙也经过了修缮,而且也多了许多像迁安这样的马面,火铳威胁很大,难道他们在滦州和卢龙都有火铳兵?”色特尔知道这一仗自己跑不掉,他自然也要关心,最好选一处最容易打的地方。
己字卷 第二百零二节 祸水西移,驱虎吞狼
随着内喀尔喀士卒的退去,整个迁安城笼罩在狂欢的气息中。
这一场战事从辰正十分一直持续到酉时,其间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极度紧张和戒备的状态下。
迁安城中所有能动员起来的力量都已经被动员起来了,整个永平新军一营,加上侯承祖带来的水兵营,还有叶赫部的三千甲骑,另外还有罗一贯的蓟镇骑兵,都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在不同的战场上投入了战斗。
城墙上仍然是烟雾缭绕,斜插在城门柱上的箭矢还在燃火,郎中们正在满头大汗的为受伤的士卒诊治,其余士卒已经开始重新整队集结,按照哨官、把总们的命令开始重新布防,轮流休息和戒备。
虽然这一场战事已经结束,但是谁也无法保证蒙古人会不会卷土重来,只有冯紫英内心清楚,内喀尔喀人不可能再来了,起码在迁安,他们不会再来啃这块硬骨头了。
这一场战事胜了,迁安城安全了,但是并不代表永平府的其他地方就安全了,相反,像滦州、昌黎的危险性反而增大了,但是冯紫英相信内喀尔喀人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他们需要好生掂量和斟酌,继续这样打下去,如果再遭遇类似情况,该怎么办。
冯紫英一样需要考虑,如何来避免这类情况在永平府发生,如果能够把这股祸水引出去,那最好不过。
叶赫部的甲骑还没有回来,但是估计损失也不会小,左良玉还在一个哨一个哨的查看情况,这是他作为主将的责任,待会儿冯紫英还要在左良玉的陪同下视察看望一番,这是作为主帅的义务。
侯承祖说抓获了两名应该是弘吉剌部的贵酋武将,布喜娅玛拉恳请饶了他们一命,现在被关押在城中,冯紫英很想知晓布喜娅玛拉这是为谁说情,意欲何为。
“大人。”布喜娅玛拉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
“布喜娅玛拉,怎么,抓获了和你们叶赫部有瓜葛的人?”冯紫英示意布喜娅玛拉入座。
经历了这一场战事,两个人的情谊似乎又拉近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以及叶赫部的三千甲骑都证明了他们的表现值得赞誉,如果不是叶赫部三千甲骑在最后一击动摇了内喀尔喀人的士气军心,没准儿这一战还要坚持一阵。
当然,最终的胜利肯定属于己方,内喀尔喀人到那个地步已经是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了。
布喜娅玛拉一窒,略微平复了一下神情,这才淡淡道:“是莽骨大和比领兔他们俩,我认识,来过叶赫部,他们俩是弘吉剌部上任首领暖兔的儿子,也是宰赛的堂兄。”
“哦,暖兔的儿子?”冯紫英点点头。
他对东蒙古诸部还是做过一番了解的,内喀尔喀五部中弘吉剌部实力最强,上一辈是暖兔和伯言两兄弟,暖兔是首领,这一辈却是伯言的儿子宰赛为首领了,暖兔有好几个儿子,莽骨大和比领兔应该是其中两个了。
“嗯,弘吉剌部此次出兵一万五千人,是整个内喀尔喀五部中出兵最多的,所以此次东路军名义上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为首,但实际上是宰赛在拿主意。”布喜娅玛拉解释道。
“嗯,最后一波的进攻应该是弘吉剌部和科尔沁人打主力吧?”冯紫英笑了起来,“估计会让宰赛心痛无比,这一番大败之后,不知道弘吉剌部还能不能坐稳内喀尔喀五部的头把交椅?”
布喜娅玛拉没想到冯紫英对草原上这种强者为尊的习俗如此了解,迟疑了一下,“应该还威胁不到弘吉剌部的地位,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的乌齐叶特部实力仅次于弘吉剌部,但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很支持宰赛,扎鲁特部排在第三,但此次损失不小,巴岳特部情况相似,巴林部应该算是最完好的,但巴林部实力最弱,即便是没受损失,也无法和弘吉剌部抗衡。”
“布喜娅玛拉,那你把莽骨大和比领兔留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就因为宰赛娶了你的堂姐?”冯紫英摇摇头,“我觉得好像不至于吧?”
“大人,我既是为叶赫部着想,也是为大周着想。”布喜娅玛拉沉声道:“你可能不太清楚建州女真在东蒙古的影响力,其实已经不亚于察哈尔人了,科尔沁部是最亲近建州女真的,如无意外,科尔沁部贝勒明安应该是准备嫁女给努尔哈赤了。”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努尔哈赤为老不修,这么大年龄还老牛吃嫩草?”
布喜娅玛拉不太明白这汉人的俗语,但是也大概能猜测得出来什么意思,“大人,这可不简单,一旦明安把女儿嫁给努尔哈赤,基本上就算是和建州女真结盟了。”
“那你叔叔金台石把你堂姐嫁给了宰赛,叶赫部和弘吉剌部也没有结盟啊,不一样各为其主?”冯紫英反问。
“那不一样,弘吉剌部只能算内喀尔喀五部中的一个大部落,但是即便是把整个内喀尔喀五部加起来也算不上草原上最强大的所在,外喀尔喀诸部不比内喀尔喀五部弱,而察哈尔人更是远胜于内喀尔喀五部,更是他们的宗主,我们叶赫部不可能把生存的战略选择放在蒙古人身上,哪怕是察哈人也不够格。”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你倒是看得够深啊。”
“整个辽东,我们海西女真已经失去了自己成为最强者的希望,要想生存,要么投向建州女真,要么就是投向大周,我们宁肯选择大周。”布喜娅玛拉淡淡地道:“除了我父亲之死的缘故外,更因为建州女真不配。”
冯紫英没有去深问建州女真为什么不配,和大周相比,建州女真不值一提,但是对方却能在辽东崛起,不能不说大周自己也存在很多问题,但现在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他会慢慢去解决和纠正这一切,还有时间。
“好了,布喜娅玛拉,你还没有说留下莽骨大和比领兔的原因呢,可别和我说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些话,既然敢来入侵我们大周,自然就要有一死的觉悟。”冯紫英道。
“大人,我刚才的话题还没说完,建州女真在东蒙古的势力渗透得很厉害,除了科尔沁人外,内喀尔喀五部中扎鲁特部和巴岳特部都倾向于建州女真,宰赛比较独立,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则更倾向于察哈尔人,不过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年龄大了,他在逐渐交权给宰赛,所以如果大周想要避免建州女真把整个东蒙古都拉过去,那么应该考虑拉住弘吉剌部,宰赛更是其中关键。”
冯紫英眼神凝重起来,“你是说可以把弘吉剌部拉过来?可他们现在南侵大周,我却要去拉拢他,这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大人,我知道你素有大志,你父亲又是蓟辽总督,你不会看不到整个辽东局面的变化,此番内喀尔喀五部南侵也是受了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蛊惑,当然也有本来草原诸部就有到汉人地盘上来抢掠的习惯缘故,但从长远来看,内喀尔喀五部应该是一个值得争取的目标,另外,大人,虽然此战我们胜了,但是内喀尔喀人仍然还有三四万大军,如果他们绕开迁安和卢龙,进攻昌黎和滦州怎么办?我想你是最不愿意见到这一幕的,……”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小觑这个以武技见长的叶赫老女了,也难怪,能够以自己作饵,勾得海西女真诸部和建州女真甚至东蒙古都缠斗不休,若是没有一点儿政治头脑,那也太小看对方了。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怎么做呢?”冯紫英悠悠地道。
“去说动宰赛,让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放弃进攻永平府,这不就是大人你的最大目标么?”布喜娅玛拉道:“把莽骨大和比领兔送回去,便是一个由头,也是一个机会。”
冯紫英摇头:“我不认为宰赛会因为莽骨大和比领兔就放弃这一次南侵,他们损兵折将,如果无法取得一个像样的成果,恐怕回去之后没法向自己部落交待吧。”
“我不信大人会没有其他想法和安排。”布喜娅玛拉看着冯紫英云淡风轻地道。
“哦?”冯紫英讶然,扬起眉毛,“布喜娅玛拉,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不是一直强调你是永平府的同知么?在其位谋其政,如果不是永平府的地盘,大人自然就不会在意了,如果能够为内喀尔喀人寻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驱使他们离开永平府,那不是皆大欢喜?”布喜娅玛拉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脸色阴晴不定,这个鬼女人难道看穿了自己的想法?自己好像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啊。
布喜娅玛拉嘴角带笑,终于赢了这个家伙一招,这种感觉很爽。
己字卷 第二百零三节 妖女(祝书友兄弟姐妹们牛年大吉,新春快乐!)
就在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在为了该打哪里争吵不休时,布喜娅玛拉已经带着莽骨大和比领兔出城向着五部主营而来。
对于布喜娅玛拉,莽骨大和比领兔的感觉都很复杂。
海西女真萨满的预言让这个女人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这个女人都二十八了,是真正的叶赫老女了,订婚议婚的对象都是四五个了,但是没有哪一个能成,而且和她议亲订婚的人,基本上都没有一个好下场,这更让那一句“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预言四处流传,也让大家都下意识的想要和这个女人保持一定距离。
宰赛一度想娶这个女人,被莽骨大和比领兔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弘吉剌部首领暖兔,以及宰赛的父亲伯言坚决制止,就是担心娶了这个女人,会给弘吉剌部带来不测。
“布喜娅玛拉,那位冯大人就这么把我们放了,难道是想要以此为条件让我们内喀尔喀放弃攻打迁安?”莽骨大耐不住沉寂,纵马赶上布喜娅玛拉,问道。
“莽骨大,你觉得现在你们内喀尔喀还有实力和勇气来攻打迁安城么?”布喜娅玛拉的一句反问让莽骨大勃然变色之余,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如此大的损失,就算是宰赛有这个决心和勇气,恐怕其他四部和科尔沁人都绝对不会答应了。
“布喜娅玛拉,就算我们不能打迁安,但永平府境内还有其他州县,像卢龙和滦州,还有抚宁和昌黎、乐亭,我就不信每个州县都能像迁安城这样固若金汤。”比领兔也催马赶上来,“那个冯大人肯定有什么想法意图,否则不会直接就把我和莽骨大放了,他若是向宰赛索要赎金,多的不敢说,一两千两金子,或者百十匹战马,宰赛还是愿意出的。”
布喜娅玛拉瞥了一眼比领兔,这家伙的心思倒也灵动,摇了摇头:“比领兔,你小瞧了你和莽骨大的价值,冯大人若是开出五千两甚至一万两金子,又或者五百匹战马,我估计宰赛也只有答应,你们俩是他的堂兄,弘吉剌部里宰赛不就是靠着你们兀班这一脉下来的兄弟支撑,才能让宰赛坐稳弘吉剌部首领,也才能让弘吉剌部取代乌齐叶特部成为内喀尔喀中最强的势力么?”
莽骨大面带喜色,但比领兔却很警惕,“布喜娅玛拉,你不用在那里挑拨离间,宰赛出任我们弘吉剌部首领是我父亲和叔父商量决定的,他的脑子本来也在我们几兄弟中是最好用的,至于说弘吉剌部在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地位,那不是我们自己决定的,也和乌齐叶特部没关系,……”
布喜娅玛拉嗤笑一声,“比领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说两句话都要瞻前顾后,怎么,拿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树上落下一片树叶,你都怕把自己脑袋砸破了,我看你快要变成汉人,而不是蒙古人了,宰赛比你强就强在胆魄和霸气上,莽骨大,你说是不是?”
莽骨大干笑了两声,却不言语,布喜娅玛拉对宰赛和比领兔言语里都多有推崇,但是却不提自己,这让他有些不高兴。
“我看啊,莽骨大都比你强,莽骨大,你是暖兔的长子,照理该你当首领吧?”布喜娅玛拉见比领兔很谨慎小心,立即把话锋转到莽骨大身上。
比领兔大为头疼,他知道自己这位兄长一直不太服宰赛,但是也不瞧瞧自己这脑袋能玩得过宰赛?这鬼女人在这里几句话就把两兄弟弄得心慌意乱,可比领兔又不能不让对方说话。
“嘿嘿,布喜娅玛拉,我有自知之明,论筹划的本事我可不如宰赛,何况比领兔都说了,宰赛当首领,那是我父亲和叔父一致商定的。”莽骨大言不由衷。
“没出息啊,没想到暖兔的几个儿子都是这样自甘人下。”布喜娅玛拉轻蔑地撇撇嘴,“也该伯言这一支兴旺发达啊,不过,我倒是还要去问问剌巴什和剌巴太他们两兄弟,上一次我看宰赛带我堂姐回叶赫部,我看这两小子跟着来,还有点儿头角峥嵘的样子,比你们两兄弟强。”
莽骨大和比领兔眼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女人是要干什么,存心挑起弘吉剌部内部不和么?
剌巴什和剌巴太是他们的老四老五,整个暖兔这一支七兄弟,莽骨大老大,比领兔老二,老三是伯洪大,老四老五就是剌巴什和剌巴太,老六所宰,老七色崩,论兄弟繁多远胜于伯言那一支,但七兄弟却不齐心,像比领兔和老三伯洪大以及老六所宰都是宰赛的铁杆,而其他几兄弟却不太服宰赛。
要说这布喜娅玛拉论辈分也与莽骨大和比领兔一样,年龄比二人还要小一些,但是笼罩在布喜娅玛拉身上的神秘气息太浓了,很多人甚至视为上苍的诅咒,整个草原上都在流传,所以无论是骄狂的莽骨大,还是沉稳的比领兔都对这个女人有些敬畏,都竭力保持着距离。
见二人都是对自己敬而远之的模样,布喜娅玛拉也不在意。
别说是这内喀尔喀人,即便是在叶赫部里边,也鲜有人敢对自己不逊。
哪怕是叔叔金台石和几个堂兄弟如德尔格勒他们,也都或多或少有些忌惮,可能也就只有自己嫡亲兄长布扬古和故去的姑姑孟古哲哲对自己没有那么多忌讳。
真正对自己毫不在意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个冯紫英了,他不但知晓萦绕在自己头上的那个传言,甚至还颇感兴趣,继而还用这个传言来调侃自己,这让布喜娅玛拉既感到羞恼,又有些安心。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对自己身上这重诅咒或者传言无动于衷的人。
她也不是没和辽东镇的军将们打过交道,连李成梁和他的儿子们都一样对自己的这一重传言诅咒将信将疑,最终还是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可唯独这一位小冯修撰,是真的无所畏惧,甚至在和自己接触中还多次拿这个传言开玩笑,弄得布喜娅玛拉自己心态反而有些崩了。
一行人抵达内喀尔喀大营时,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首领的争论还没有结束,听到莽骨大和比领兔回来,宰赛大喜过望,亲自跑了出来,结果却是一眼看到了和莽骨大、比领兔站在一起的布喜娅玛拉。
“布喜娅玛拉?!是你,你怎么来了?”宰赛神色复杂,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恐怕正是布喜娅玛拉才让对方放人,但是布喜娅玛拉此番来这里却又是所为何事?
这个女人一度让他魂牵梦绕,但是在父亲和伯父的强力反对下,宰赛很快也意识到了如果自己要娶布喜娅玛拉的话,会遭来多少敌意,不但海西四部对自己集体仇视,而且建州女真一样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羞辱,虽然宰赛对建州女真心存敌意,但是却并不愿意因为私人恩怨而让弘吉剌部与建州女真成为生死大敌。
“我想来,内喀尔喀也希望我来,我就来了。”布喜娅玛拉平静地道。
跟随着宰赛出来的其他几部首领都鼓噪起来。
对于叶赫部的这个女人,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都不陌生,因为这个女人名声太大了,而且海西四部和东蒙古本来交往就密切,十多年前的九部之战就是海西四部纠集了东蒙古的科尔沁以及其他女真诸部对建州女真的一战,当时内喀尔喀五部虽然没有参加,但也同样旁观了这一战。
“布喜娅玛拉,谁希望你来了?”洪果尔双手叉腰:“你们叶赫部居然勾结大周,对我们发动袭击,你居然还敢来我们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各为其主罢了。”布喜娅玛拉毫不畏惧,“洪果尔,你们科尔沁跟着建州女真还不是为了部落的利益,我们叶赫部跟着大周不也一样?但我们的表现总比那些跟着建州女真蛊惑煽动内喀尔喀来打这一场一无所获灰头土脸的仗要强吧?”
洪果尔大怒,“布喜娅玛拉,你把话说清楚,谁煽动蛊惑内喀尔喀人了?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是什么人能煽动的么?”
“煽动没煽动,大家心里都有数,起码眼前惨痛而尴尬的局面是事实吧?不知道有没有人向你们许愿说过打下永平府诸州县,可以掳掠多少财货,多少人口,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蓟镇主力都已经西移,永平府就是一帮民壮,可以一击而溃,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东路是最轻松的一战,就像是一场旅行,专门给你们内喀尔喀留着的,……”
洪果尔心中大惊。
这话建州女真负责来提供情报的人员的确和内喀尔喀五部首领都说过,当时自己也在,甚至还帮着附和了几句,但是天地良心,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情报有误啊,纯粹就是帮着添油加醋讲了几句,现在居然成了帮着建州女真蛊惑煽动的罪证了?
己字卷 第二百零四节 巧舌如簧,挑拨离间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内喀尔喀五部的话事人们都躁动起来了,甚至连躺在床板上被抬出来的巴颜达尔伊勒登都忍不住撑起身体问道:“布喜娅玛拉,你是说这是建州女真的诡计?”
“巴颜达尔,我没有这样说,也许建州女真的情报有误吧,不过据我所知,建州女真可是一直对大周关内外的情报收集花了大心思的,你们从草原上过来,翻山越岭,应该从未走错路吧?补给点,取水点,宿营地也早就替你们安排好了吧?这些事情都能做得如此到位,可辽东镇三营火铳精锐从山海关南下的情报,为什么他们就没有能掌握呢?”
布喜娅玛拉的话再度在内喀尔喀五部的头人们心中引发轩然大波。
是啊,他们一路行来,可以说从草原到穿越燕山山脉一直到偷袭河流口,无一不是建州女真方面提供的情报,可以说一路顺风顺水,无往不利。
可未曾想到到了迁安城,却遭遇了如此惨痛的损失,这简直让他们无法接受。
这情报一下子出现如此大的差错失误,要让他们相信建州女真情报没做到家,没掌握了解这些情报,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建州女真在辽东那边经营多年,可以说辽东镇内部很多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建州女真才对,怎么可能三营火铳营南下这么大的事情,建州女真居然会不知晓?
会不会是建州女真担心自家知晓了辽东镇火铳精锐南下而不肯攻打永平府,所以刻意设下了这样一个套呢?
布喜娅玛拉的一番话立即让内喀尔喀诸部头人内心都沸腾起来了。
甚至连洪果尔内心都有些相信了,甚至对努尔哈赤产生了怨气,好歹你们也该悄悄通知一声自己啊,也免得自己懵里懵懂听从了宰赛的话去硬拼了一遭,损失不小。
宰赛表情阴晴不定,布喜娅玛拉无疑是有为而来,而且肯定为大周这边儿谋划,现在叶赫部是坚定地站在了大周那边儿,只不过她想来做什么呢?
“布喜娅玛拉,建州女真的事儿,我们日后回去了,自然会和他们好好算一算账,究竟是有意如此,还是真的没掌握这些情报,我想这个事儿不难查清楚,瞒得过一时,也瞒不过一世,可我们内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却会永远在草原上存在,也会永远和建州女真比邻而居,他们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宰赛慢吞吞地道。
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和色特尔等人都下意识的点点头,现在不是计较这事儿的时候,你闹腾起来也没有意义,建州女真就几个联络人员在这边儿,你就算是把他们杀了,他们也一样说不出个什么来。
“对,等我们回到草原之后,自然会找建州女真问个究竟,林丹巴图尔那边也一样会给我们一个交代,若非他作保,我们也不会相信建州女真的这些话。”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给了宰赛一个赞同的眼色,“但现在,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是继续打迁安,还是打卢龙,又或者攻滦州和昌黎呢?”布喜娅玛拉似笑非笑地道。
“布喜娅玛拉,你是站在哪一边儿的?”洪果尔有些不客气,“哼,你们叶赫部和大周勾结在一起,就算是你把莽骨大和比领兔送回来,那也不可能干涉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我站在哪一边你们不都知道了么?”布喜娅玛拉大大方方地道:“我们觉得站在哪一方对叶赫部更有利,我们自然就站在哪一边,内喀尔喀五部和你们科尔沁不也一样么?”
“那我们要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布喜娅玛拉你就需要回避了。”洪果尔冷冷地道。
“我回避不回避不就那么回事儿么?”布喜娅玛拉一摊手,“卢龙城高墙厚,又是府治,你们多半是不敢去的,抚宁紧邻山海关,你们肯定需要担心柴国柱的铁骑从背后一击,所以估计也会放弃,乐亭偏处最南端,还需要绕过卢龙,路途遥远,不太划算,所以目标不就只剩下两个了么?滦州或者昌黎。”
洪果尔牙都疼了起来,这个鬼女人三五两下就把情势分析得清清楚楚,她能想得到的,永平方面肯定也能想得到。
“那又如何?你说辽东镇不是下来三个火铳营么?迁安一个,卢龙一个,顶多再算昌黎或者滦州一个,总还有留得一个没人守了吧?”洪果尔咬着牙关道:“再说了,这从辽东镇下来三个火铳营,也是一家之辞,辽东镇统共就三个火铳营,冯唐就敢全数让其到永平,他就不怕辽东有失?”
“谁说辽东镇只有三个火铳营?冯总督的亲兵营就全数改为了火铳装备,你们不知道么?”布喜娅玛拉淡淡地道:“在迁安的这一战不过就是冯总督亲兵营的三部而已,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吧?登莱水师舰队的水兵营也已经到了。”
登莱水师的水兵营?包括宰赛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他们地处东蒙古内陆地区,对辽东和边墙对外的情况还有所了解,但是像更远的情况就基本上只能依赖于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这边来提供了。
登莱水师的水兵营是个什么样的物事,他们有些不太明白,但是听起来好像有些高大上,似乎是和水师相关联,但是怎么却又到了永平府?
见一帮人都有些迷惑,布喜娅玛拉也趁机就给他们半真半假的解释:“我们草原上这些部族是和大周没法比的,大周地大物博,地域太辽阔了,从辽东到最南边儿的两广,如果骑马的话,平均每天两百里,大概要三个月左右马不停蹄地走,如果从辽东乘船的话,大概也需要一个多月昼夜不停的行船,所以大周为了保护海上的航运,就建立有水师舰队,嗯,他们水师舰队是船上有佛郎机炮,同时除了船员之外,每艘船还配备有三五十名水兵,作为登陆作战所用,所以一支舰队的水兵集结起来就是一个水兵营,人数从一千八到三千人不等,……”
一干草原上的土包子们都有些骇然,虽然他们也知道大周地域辽阔,但是究竟有多大,如何直观地来领会理解,的确有些困难,而现在布喜娅玛拉的解释就显得活灵活现了。
“像我们这边腊月间冰封雪冻,穿皮裘烤火都觉得冷,连熊都只能冬眠,但是在两广那边,他们还得要单衣薄衫都嫌热,所以我们这边儿的冰如果能用船运到两广那边儿去,都能卖钱,……”
草原上最热的季节很短暂,也就是六七月间,已进入八月就开始有了凉意,到了九月差不多就开始凉下来了,到十月就有些冷意了。
大家虽然唏嘘,但是重心还是在水兵营上,“布喜娅玛拉,你是说登莱水师舰队的水兵营也登陆来永平了?”
“难道建州女真连这个情况都没有告知你们?你们不知道榆关港开港了么?几十艘登莱水师舰队的舰船就听在榆关,建州女真不可能连这个情况都不知道吧?”布喜娅玛拉故作惊讶:“洪果尔,你不可能不知道榆关港开港了,登莱水师就在榆关驻留吧?据我所知,这两个月科尔沁部的不少货物都是大周商人从榆关那边运过来的呢,你们的毛皮不也现在不走陆路了么?”
洪果尔有些尴尬。
科尔沁人自然是知晓榆关开港的,但是时间也不长,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也的确有商人从榆关返货来科尔沁部,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水师舰队驻留他也是在参与此次南侵之前才偶尔从建州女真那里听到的,但他当时也没想过太远,只觉得水师舰队都在海上,还能上岸不成?所以他也没在意。
包括宰赛、色特尔等人立即变了脸色。
榆关是距离他们东蒙古草原最近的海边港口,这谁都知道,但是因为榆关直接处于山海关的眼皮子下边,从未有过开港一说,所以辽东这边的商道运输基本上都是靠陆路。
但现在榆关居然开港了,还有大周水师舰队驻留,科尔沁人居然早就知道,而且还已经用上了这个港口?!
为什么却从没有和内喀尔喀人说起过?!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难道不知道么?!
这显然不可能。
这布喜娅玛拉突兀地一问,就一下子让内喀尔喀诸部怀疑的目光望了过来,尤其是看着洪果尔表情神色不对劲儿,就更增添了他们的疑心。
“我不是,我没有,……”洪果尔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洪果尔,究竟怎么回事?布喜娅玛拉所说的是否属实?榆关开港,大周登莱水师已经开到了永平府这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卓礼克图洪巴图鲁沉着脸问道。
“是啊,难怪你说抚宁有危险,敢情你是早就知道大周水师舰队到了榆关?”色特尔也变了脸色。
己字卷 第二百零五节 别无选择,入彀
如果说布喜娅玛拉所言属实,那意味着这永平府就绝不仅止于三个辽东精锐火铳营了,甚至还包括着什么水兵营。
这水兵营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众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人,配备如何,一无所知,万一这一撞上去又踢到了铁板上,那就惨了。
迁安这一战委实把内喀尔喀人给打痛了,五万多大军折损一两万人,居然连敌人究竟是些什么来头都没搞明白。
除了知道对方是火铳兵为主,火力凶猛,作战顽强,其他都一无所知,建州女真那边的情报也明显错误,才会酿成如此祸端。
洪果尔被二人问得张口结舌,不得不结结巴巴地道:“卓礼克图,色特尔,榆关开港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部族里的确有不少货物是从榆关那边过来的,但是这大周水师舰队的事儿我是此次出发前才知晓的,但是我并不知道什么水兵营的事儿啊,这水师怎么能上岸作战呢?”
布喜娅玛拉冷笑,“谁说水师就不能上岸?我们这些草原部族哪里知道这些情况,人家大周水师的水兵营就是专门用于登陆作战用的,全数用的是火铳,而且是最好用的自生火铳!”
对于自生火铳,这些草原上的贵酋们却并不陌生,盖因虽然因为各种缘故,草原上的人们对火铳还有些陌生,但是这些上层贵族们还是能见识到一些新鲜事物的,自生火铳无需火绳,而是通过一种锯齿转轮和燧石摩擦击发产生火花引发火药,进而达到目的。
不过这种玩意儿既复杂精致,容易损坏,保管上也十分讲究,而且操作也不方便,需要专门训练,所以并不太受草原上的人们欢迎。
不过他们也知道这种东西如果被大规模的装备,那么集中起来使用的话,甚至要比普通火铳威力更强大,因为它们的射击频率要快得多。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一干内喀尔喀的首领们都是悚然一惊,如果这种水兵已经进入了永平府,无论是在哪个县城布防,都会给进攻者带去极大的麻烦。
“布喜娅玛拉,你说这是登莱水师,登莱远在山东,凭什么要到这永平府来打仗?据我所知大周的军队可是各负责一片的,就像辽东军就鲜有去支援蓟镇的,同样蓟镇军如果没有得到大周朝廷的命令,是绝不会去宣府那边打仗的。”宰赛质疑道。
“宰赛,有些情况不过是你们不知道罢了。”布喜娅玛拉轻蔑地笑道:“你们只知道这位冯大人是冯总督的独子,是京师城里赫赫有名的读书人,但你们却不知道和他订婚的女子的舅舅就是登莱总督王子腾,更不知道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就是他推荐给王子腾的!”
“……,他父亲和登莱总督王子腾,宣大总督牛继宗,都是属于跟着大周朝开国皇帝打天下的那一帮功臣的后代,在他们大周朝,这种人叫做武勋,类似于你们成吉思汗手底下的木华黎、博尔忽、博尔术、赤老温、哲别这些人的后代,你明白么?”
“……,他们这些人都会相互提携帮助的,又或者就像是你们五部之间的关系一样,妆兔你若是遭到外人攻击,莽骨大和比领兔会帮忙么?肯定会,现在冯紫英在永平府当同知,遭到蒙古人的进攻,你说登莱水师和辽东军会帮忙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当然会,道理就这么简单。”
布喜娅玛拉侃侃而谈,听得一干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贵酋都是目瞪口呆。
对于大周,他们了解是在不算太多,也就是知晓正面面对的边军主帅主将情况罢了,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大周的商队能给部族带来什么,而部族的土特产又能在大周商队那里卖得一个什么样的好价钱。
像大周内部的这些官员武将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既没有渠道了解,也没有精力和心思去打探,他们哪里能知晓?
恐怕也就只有努尔哈赤治下的建州女真才会有这样的心思和精力来打探这些,便是林丹巴图尔都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来了解这些。
宰赛脸色变得越发不好看,他可以确定这个布喜娅玛拉是来为大周当说客的了,只是不知道那边许了布喜娅玛拉什么好处,让布喜娅玛拉居然如此卖力?
若只是纯粹的因为叶赫部需要辽东镇的扶持,叶赫精锐甲骑三千助战就已经非常够意思了,而能让布喜娅玛拉这个平素眼高于顶的人来当说客,就太不可思议了,也不知道那个姓冯的给布喜娅玛拉灌了什么**药?
宰赛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布喜娅玛拉道:“布喜娅玛拉,你今日来和我们说这些意图何在?若是来给姓冯的当说客,那就和盘托出吧,如果是是来提醒我们打永平府这些州县要小心,那你的好意我们领了,你可以离开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一个水兵营,还不至于让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勇士就退缩不前。”
布喜娅玛拉微微点头,“宰赛,我早就提醒过你们弘吉剌部不要听信林丹巴图尔和努尔哈赤的谗言,南下打大周知道没那么简单,不过你们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损兵折将,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现在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对部族里也无法交代,但是我想问一句,你们此番南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布喜娅玛拉的问话引来一阵嘲笑,色特尔,妆兔,甚至莽骨大和洪果尔都是满脸不屑,最后还是洪果尔接上话:“布喜娅玛拉,难道你们海西女真就没有劫掠过大周?这几年稍微安分一点儿呢,从大周弄了点儿残汤剩饭吃了,就在我们面前装清白了么?”
“是啊,我们草原上的勇士,要求生活,就只能来大周,千百年来不都是这样么?”色特尔也一脸正色道。
“嗯,说得也有道理,但是南下的目的呢?”布喜娅玛拉不以为忤,仍然是平静地问道。
“当然是金银财货,丝绸布匹,茶叶瓷器,铁器铜料喽,当然还有人丁,……”莽骨大不耐烦地道:“布喜娅玛拉,你想要说什么,趁着大家都在,直接说出来就行了,你不是大周人,顶多也就是碍于面子要帮永平府姓冯的一个忙而已,若是宰赛能做到的,肯定帮你,做不到的,你说破天也没用。”
没想到莽骨大这个粗人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宰赛都多看了莽骨大几眼,倒是比领兔补充道:“应该说是如果对我们内喀尔喀和永平府都好的事儿,大家都乐于见到,但是如果要让我们就这样一无所获的退回去,布喜娅玛拉,虽然你救了我们两兄弟的命,但是我还是得说,这不可能,我们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这一次出征已经付出了上万条性命,没有什么能值这么多!”
宰赛和卓礼克图洪巴图鲁都听出比领兔话里的意思了,宰赛点点头:“布喜娅玛拉,是姓冯的让你来和我们谈条件么?也罢,他们肯出多少价钱来让我们退出永平府?”
宰赛话一出口,其他人都躁动起来了,如果不能不打仗就能拿到想要的东西,那当然好,但是这可能么?
布喜娅玛拉笑了起来,“宰赛,你的口气倒像是大周这边打了败仗,在恳求你们似的?”
宰赛冷笑,“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是汉人的古谚,我们还有足够的力量,足以打赢下一仗。”
“是么?你这么有把握?”布喜娅玛拉回报以冷笑,“三个火铳营,再加一个水兵营,不算我们叶赫部的三千甲骑,也不算蓟镇骑兵营还在北面游弋,也不论山海关上柴国柱的兵随时可以南下,宰赛,你打算打哪座县城?滦州还是昌黎,或者干脆跑远一点儿,打乐亭?你知道他们的火铳营布置在哪里?你们就不怕蓟镇那边得到消息之后,腾出手来,断你们的后路?”
布喜娅玛拉最后一句话说到了重点,这也是最让宰赛难以下决心的。
卢龙不好打,抚宁更危险,只剩下昌黎和滦州,但昌黎已经深入永平腹地了,在碣石山以南,滦州好一些,但根据建州女真情报,滦州的城墙也经过了像迁安这般加固加高和增修马面,不好打。
关键在于还不知道辽东镇的火铳营究竟布防在哪个县城,没准儿就是大周示之以弱,故意引诱自己一方去打滦州或者昌黎,结果又碰得满地找牙,甚至最后还可能招来蓟镇和山海关的大周军夹击,那就真的成了得不偿失了。
宰赛脸阴沉得快要出水了,死死盯着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不用说这些了,开出条件来吧!我不相信你来我们这里是为我们好,说了这么久,我只有一句话,不开出足够的条件,我宁肯再死一两万人去啃滦州或者昌黎,你知道我这是实话,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没得选!”
己字卷 第二百零六节 勾搭,交易(大年初一快乐!)
心中一松,布喜娅玛拉却面不改色,甚至更加坦然。
她不怕宰赛看穿了自己,自己本来就是来替大周,不,应该是永平方面当说客的,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为了个自己部族的利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甚至连周围其他内喀尔喀五部和科尔沁人的首领都一样视为理所当然。
“永平方面不愿意再打这一仗,这么打下去,你们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固然讨不了好,可永平方面一样折损不少,火铳兵都是辽东镇的兵马,小冯修撰固然能凭藉其父亲的权力借来一用,但是若是损失更大,肯定瞒不过大周朝廷的御史们,所以他也不愿意继续打这一仗。”
布喜娅玛拉的话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只要永平方面能开出合适的条件来,没什么是不能交易的。
固然草原部族更愿意用自己的双手去拿,但是若是双手可能被刺得满手是血的时候,那他们当然更愿意白捡,哪怕少点儿。
宰赛却知道没那么简单,正如布喜娅玛拉所说,现在是永平方面打赢了这一仗,永平方面就不可能做太大的退让,些许利益肯定无法弥补现在各部遭受的损失,回去也没法交代。
“布喜娅玛拉,若是以我的性子,我宁肯再打一仗。”宰赛阴沉着脸:“谁都知道在不利的情况下谈条件,吃亏的必定是我们,我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和永平方面谈。”
“哦?”布喜娅玛拉饶有兴致地看着宰赛,“宰赛,你真的还想打这一仗,亦或是嘴里不服气罢了?大周也好,察哈尔也好,建州女真也好,我看内喀尔喀日后搅合到这三方里边的破事儿时候多得很,你若是真的喜欢打仗,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机会多的是,不管你想反察哈尔,还是看建州女真不顺眼,又或者觉得打大周有利可图,日后你都可以依靠一边或者两边打另外一边。”
布喜娅玛拉犀利直白却又毫不隐晦的话让一干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首领都是听得既痛快又觉得诛心,而接下来布喜娅玛拉的话就更让他们为之色变了。
“嗯,内喀尔喀五部如此,科尔沁人也一样,甚至更远的外喀尔喀,蒙古右翼的土默特和鄂尔多斯人也脱不开这个命运,洪果尔,你不妨回去把这番话带给你兄长明安和莽古斯,现在辽东局势纷乱,科尔沁没必要把宝这么早押在某一方上,以免血本无归,看一看形势,最后选择一个成功几率最大的,不好么?”
洪果尔心惊胆战,难道自己兄长想要和努尔哈赤联姻的事情被这个鬼女人知道了?
虽然也知道一旦联姻迟早会被大周知晓,但是现在兄长还只是无限倾向于联姻,却还没有踏出那实质性的一步,如果就被大周觉察,这可就有些麻烦了。
宰赛虽然被布喜娅玛拉的话说的怦然心动,但是此时却不是想太多的时候,他只能咬着牙。
“布喜娅玛拉,要让我们不打永平府下各州县,甚至我们也可以很快离开永平府境内打道回府,但永平府愿意付出什么?我们不贪,金银,人丁,粮食,丝布,茶叶,瓷器,一切都可以,关键我们内喀尔喀五部加科尔沁人,他们得拿出让我们满意的条件来。”
“宰赛,你都知道人家永平府方面占了上风,怎么可能还交出这些东西来?那小冯修撰这个永平府的同知还能当下去么?他们打这一场胜仗还有何意义?”布喜娅玛拉反问。
“当然有意义,他们可以避免一场更残酷的战争,可以避免滦州或者昌黎被我们攻下一扫而光,当然,我承认我们可能还会付出一些伤亡。”宰赛毫不客气。
“是么?宰赛,不说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有没有这个勇气和决心,你也许有,其他人呢?你们的士卒呢?另外你们就真的把永平府境内的辽东军和旁边虎视眈眈的蓟镇军以及山海关柴国柱的大军视为无物了?就算你们能打下来,你们能把这些东西安全带回去么?你们打算从哪里走?你觉得你们真的打下哪座县城,还能像之前那样优哉游哉大摇大摆地北返?嗯,蓟镇军和山海关的辽东军也就眼睁睁看你们走?”
布喜娅玛拉的话直接剥开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在永平府这个战场上没有能取得决定性胜利和控制能力时,想要北返恐怕都是一个非常漫长而且充满危险的旅途,进来的时候当然简单,但是回去呢?
内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的首领们都忍不住为之色变,之前他们都从未想过这以后的事情,但是现在一琢磨,似乎每一个都是问题。
宰赛内心更是狂躁。
这个鬼女人,把每一个问题麻烦都挑了出来,说得绘声绘色,可自己还不能不让她说,否则更显得自己心虚气短。
不过他好歹是主帅,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需要保持镇静。
“布喜娅玛拉,说这么多,其实无外乎就是想替永平方面压价罢了,不过你觉得我们能接受么?”宰赛睃了一眼自己周围的众人,“如果在座觉得就这样灰头土脸回去,部族里不会有什么意见,我无所谓啊,达尔汗,色特尔,巴颜达尔,洪果尔,还有叔祖,你们呢?”
众人都是知趣地摇头,这也是事实,这怎么可能?回去之后谁都无法交代,甚至可能连自己家族在部族中的地位都会动摇。
宰赛看着布喜娅玛拉:“布喜娅玛拉,我说的没错吧?我们没法这样回去,所以我们宁肯死更多的人,但是必须要拿回去足够多的东西。”
“我没说你们就这样回去,我要说的是你们要这样从一个胜利者手里白白拿走东西是不现实的。”布喜娅玛拉眨了眨眼睛。
“什么意思?”宰赛和一干人都不明白了。
“冯大人只是永平府的同知,他只对永平府的子民负责,在汉人的言语里,这叫做在其位谋其政,换而言之,不在其位他就不谋其政,他不是兵部尚书,更不是蓟镇总兵,也不是顺天府或者河间府同知,其他的地方他既管不到也没有那个余力去管,他只是大周地方官员中的一个,代表不了大周朝廷。”
布喜娅玛拉的话已经够明白了,便是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他们都能听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在永平府劫掠,所以他们会全力抵抗反击,但是如果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像其他地方进击,那他就管不到了,姓冯的只对永平府负责。
宰赛脸色阴晴不定。
他可以肯定布喜娅玛拉那里肯定有什么计划,永平府这边不肯接受自己原来设想的条件,这让他有些失望,但是如果真的有什么值得让自己动心的东西,他当然不会拒绝。
可是什么狗屁顺天府和河间府,那就不是他所想要的了。
顺天府那边有那么好打么,蓟镇军的主力全数云集于那里,这等硬骨头还是等察哈尔人去啃吧,除非察哈尔人在那边取得大捷,他还愿意去捡捡便宜,但现在……,他可不想再去新的冒险。
而河间府在哪里去了,比乐亭还远,更非他所愿,……
“布喜娅玛拉,你想说什么?”
“宰赛,诸位,眼光为什么要这么狭窄呢?为什么一定要局限于永平府下边几个州县呢?说实话,真正最适合的就是迁安,挨着边墙最近,打下迁安,劫掠了就能走,再次就是卢龙,稍微远点儿,但路况也还好,再远的昌黎、滦州都不适合了,毕竟打下来你们就得带着这些人丁、财货北返,很有会被得到消息的蓟镇兵和山海关上的辽东兵所乘,那时候我估计谁都不愿意丢下这些东西,但是带着这些东西有那么好跑么?”
布喜娅玛拉一番话让一干人脸色再度难看,这个鬼女人难道不怕人说得恼羞成怒就不肯罢休么?
“除了永平,还能有哪里?布喜娅玛拉,可别和我说什么狗屁河间府,那里比永平府更远,顺天府,林丹巴图尔都未必能啃得下来,我们去算怎么回事儿?就算打下来,难道我们去吃察哈尔人残羹剩饭?林丹巴图尔会是答应?”卓礼克图洪巴图鲁也忍不住了。
“诸位,不知道大家觉得大周哪里最富庶?”布喜娅玛拉突兀地问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宰赛却不觉得布喜娅玛拉会在这个时候戏耍自己,想了想道:“除了京师,恐怕就是苏州、扬州和金陵吧,汉人有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还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金陵是大周南京,……”
“宰赛,你对汉人的文化了解很深刻嘛。”布喜娅玛拉都有些惊异,“嗯,不过你也说了,天下之富莫过于京师了,那京师之富藏于哪里?”
宰赛耐着性子道:“京师之富藏于哪里?大概是大周皇帝吧,嗯,也许还有他们的官员、商人,以及你说的武勋?布喜娅玛拉,你不是让我们去抢掠京师城吧?”
布喜娅玛拉给宰赛竖了一个大拇指,“果然还是宰赛聪明,不愧是内喀尔喀五部首领。”
所有人都觉得布喜娅玛拉疯了,即便是林丹巴图尔也只想过在京师城周围州县抢掠一番罢了,也从未想过要去打京师城,以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这点儿人,去送死么?恐怕连京师城城墙样子都还没见到,就全军覆没了吧。
宰赛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觉得布喜娅玛拉发疯了,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对方,走近两步,声音微不可闻,“布喜娅玛拉,你是说……”
“对,我说的就是他们,拿下他们,你要什么没有?”布喜娅玛拉轻笑细语。
“可是……”宰赛心念百转,压低声音:“谁来当中间人?姓冯的?”
“这件事情和冯大人没任何关系,都是我的想法,至于后续事情,只要你们能拿下,其他都不在话下,叶赫部可以当这个中间人,叶赫部和弘吉剌部是姻亲嘛。”布喜娅玛拉笑得格外诡秘。
己字卷 第二百零七节 京营群雄
三屯营偏处在整个永平府的东北角,也是迁安县最偏远的所在,位于潮河上游支流梨河的发源地边儿上,也就是鹿路岭的南边山麓下。
同时横河东出经三屯营北而过,东南注入滦河,。
鹿路岭又叫鹿儿岭,明初常遇春从遵化出塞便是经过鹿儿岭北上讨伐北元。
实际上这里划给遵化更合适,距离遵化不到六十里地,但是距离迁安却有一百二十里多地,西北据喜峰口六十里。
三屯营紧挨着景忠山不远,景忠山上敬三忠,岳飞,诸葛亮,文天祥,建有三忠祠,另外还有碧霞元君祠,也是著名的京东道教名山。
向北,山间的洪山口、龙井关、汉儿庄、潘家口、喜峰口等一系列谷口、关隘和主营地分布其中,可以说蓟镇总兵府选择在这里作为驻地,也是煞费苦心。
这里虽然不是县城大镇,但是由于蓟镇总兵府驻扎在这里,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个小集镇。
不过前期伴随着蓟镇主力的西移,这里顿时就萧条起来了,其中不少长期为蓟镇几支军队服务的工匠、女伎、商贾们,索性就跟着蓟镇大军西移过去,一直到遵化、蓟州、平谷那边去了。
不过这段时间三屯营这边又再度热闹起来了,甚至比蓟镇大军驻扎在这边时更为繁华热闹。
柳国荃腆着肚子,一摇三晃的从屋里出来,站在大门台阶上,眺望慢慢西下的夕阳,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用牙签儿撬着牙缝里的肉丝儿,惬意地打了一个酒嗝。
这一趟出来还真是划算。
他原本以为是一个苦差事。
陈继先把自己支出来,他恼怒无比,但是现在陈继先颇得皇上宠信,他也无可奈何,所以打定主意要和兵部撕扯一番。
没想到张景秋和柴恪居然对自己一干人的各种一口气儿都应承下来,说只要打好这一仗,过了今秋这一关,什么事儿都好说。
估计兵部也的确是被逼得捉襟见肘了。
这京师城里那《今日新闻》也是成日里宣扬说蒙古大军入侵,京营十多万大军成日演武扬威,就该好生去打一仗,以便彰显大周第一军——京营的威风。
弄得城里边上下都是一片吆喝声,京营的官兵们走出去倒是光鲜得意了,但这却算是把京营十四万人给架在火上烧了。
这话都是说得好听,柳国荃自家心里有数,每年在校场里演武是一回事,这上阵和蒙古人打仗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京营十四万大军中,军官们连吃空饷都别想,城里边有点儿关系的谁都想在这里边占个缺,每日来点个卯,其他时候该干啥就干啥,多好的事儿,所以在这京营里边当差,也就成了这京师城里边一大紧俏所在。
十四万人里,能打的有三万没?除了各家主帅主将的那点儿亲军,其他还能有几支军队能一战,柳国荃自己心里都没数,估计陈继先也一样。
倒是此番没有出来的仇士本的神枢营,据说还能有几营能打的,反倒是没有派出来,据说是皇上觉得不踏实,要留在京师城里替他守皇宫。
最终推无可推,五军营和神机营才被推推搡搡的推出来八万人,许下了此番战事回去之后,便是寻常士卒也人人能得三十两银子,军官们也是依次递增。
像柳国荃这等副将身份只要这么来走一遭,熬到战事结束,回京便能有两千两的赏赐,若是打赢了,另有奖赏。
即便如此之前柳国荃也不愿意来,毕竟这是打仗,虽然有蓟镇军为主,基本上不会遇到什么战事,也就是凑个数助助阵,但万一呢?
不过从现在看来,这一仗倒是值得一来。
尤世功倒也是一个乖觉人,自己往那儿一坐,他便知趣地任凭自己选驻守位置,也把整个蓟镇地盘上的敌情态势一五一十介绍了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顺天府那边是察哈尔人入侵的主攻方向,从黑汉岭到马兰峪,哪一处都不安全,看看蓟镇主力几乎全数抽调到了这一线去,甚至把整个永平府北面都放弃了,就知道面临的形势有多么严峻。
柳国荃当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京营这八万人里边,五军营和神机营各占了四万人,五军营除了陈继先自己领军的一万人之外,把其他各部全都给丢了出来,而神机营更是几乎全军出动,除了一员副将留守坐营外,其余三万四千人外加六千备兵补足了四万人,看起来兵强马壮,但是这内瓤子里究竟如何,就无人知晓了。
此番京营大军出征,五军营副将柳国荃为主帅,神机营副将穆天燕为副帅,加上一干参将、游击等,也算是像模像样了。
所以让他们出兵三河驻留时,尤世功专门将一干人请去商议,毕竟三河距离京师城实在太近了一些,这太碍眼了,要想在这里混一两个月混到蒙古人退出边墙外边儿去,不好交代。
所以商议来商议去,都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去平谷?又怕察哈尔人从黄松峪一带破关,那就真的是自寻死路。
去密云?一旦察哈尔人选择了从潮河所正面进攻,那连逃都来不及。
要不就只能去怀柔,可挨着大水谷那边儿边墙太近了,一旦察哈尔人行险从渤海所边儿上插进来,那也就是主动送上门去了。
总而言之没一个地方觉得是安稳的。
最后还是尤世功介绍蒙古人的东路军是以内喀尔喀人组成的,已经发现在河流口到桃林口一带现身了,估计可能会从这一线破关而入,蓟镇军将建昌营的诸军已经西移到了太平营,就是防范内喀尔喀人破关之后西进。
不过尤世功他们也分析了,内喀尔喀人组成的东路军肯定是以劫掠为主,不太可能西进,因为永平府几乎被蓟镇放弃了,他们的主要目标肯定会是迁安、卢龙和滦州这些地方。
大家也认同这个观点,这些草原蛮子进关来的目的是图什么,难道还真的是想要和大周军打仗么?不就是冲着大周的丁口财货来的么?
这好不容易破关而入了,永平府那边有毫无防备,当然要去打永平府了。
所以最终大家一致确定京营就去三屯营,那里是蓟镇总兵府驻地,进可攻退可守。
当然进可攻是不可能的,只要情势不对,就立即向西面的遵化退却,遵化可是有蓟镇大军驻扎,而且东面的太平营还有蓟镇军一个营顶着呢,只要稍有风吹草动,要跑也能跑到太平营那个地方的蓟镇军前面。
情况也不出所料,内喀尔喀人还真的从河流口那一带突进来了,直奔着迁安去了,这下就放心了,内喀尔喀人去打迁安,打下迁安,肯定还要去打卢龙,打下卢龙,没准儿还要去打滦州或者昌黎,那没有一两个月完不了,这都和自己无关了。
想到这里柳国荃再度打了一个酒嗝,伸了一个懒腰,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院子里出来。
“大人,今日怎么不多喝几杯?”出来的是参将谢鲜,一样是满脸通红,摇头晃脑地出来,“没尽兴啊。”
“呵呵,来日方长,咱们不知道在这地方还要呆多久了,有的是时间吃酒。”柳国荃和谢鲜的关系一般,不过大家都和陈继先格格不入,又都是武勋出身,所以现在也算是同仇敌忾。
“那一会儿去搓一局?”谢鲜笑眯眯地道:“也不知道是谁搞出了这个麻将,现在居然对掷骰子和推牌九没了兴趣,就爱玩这个,先前我和老韩约了,老韩前日里输了三百两,不肯再来了,这厮,小家子气,不过昨日那边儿也在邀约要切磋一下呢。”
“谁?”柳国荃也来了兴趣,老韩是韩尚瑜,也是五军营的参将,锦乡侯韩家的,那边儿自然就是指神机营那边的诸将了。
“老裘呗。”谢鲜笑得很开心,“老裘瘾比我还大,昨日便一直在吵吵嚷嚷要和我们这边玩一局,他还把陈瑞师也叫上了,听说陈瑞师此番带了两三千两银子出来呢,怎么样,大人,咱们合计合计,好好从陈大人手里讨点儿银子花花。”
裘炳众,景田侯裘家的家主,陈瑞师齐国公陈家的旁支,但是此人居然找了一位郡主,长袖善舞,在京师城里也是有名的会做营生。
“穆大人呢?”柳国荃见没有穆天燕,有些奇怪,“他前日可是也输了不少。”
“呵呵,大人没见着穆大人这两日精神有些不济么?这三屯营有人才啊,送进来的那粉嫩小子我见着都心火大盛,不过咱不敢和穆大人争啊。”谢鲜一脸诡笑:“听说是原来有门道,自己把自己给割了,想要进宫,谁曾想他在宫里的靠山得病死了,这条线就断了,才流落在这里,被穆大人给捡了个宝,真真生得我见犹怜。”
柳国荃恍然大悟,这穆天燕喜好这一口不是秘密,在京师城里就有名儿,只不过碍着家里妻妾子女不少,不敢太过公开,此番出来可是得了机会了。
己字卷 第二百零八节 突袭(1)
一干人说笑间很快就约好了牌局,就在这三屯营里的原来总兵府中一处花厅里摆了起来。
除了柳国荃、谢鲜、裘炳众和陈瑞师外,另外还有几人在一旁看热闹,比如五军营两名游击何治淳,岳仕中,一个寿山伯何家子弟,一个川宁侯岳家子弟,另外还有一个神机营的游击将军戚建耀,乃是襄阳侯戚家中人,当代戚家家主戚建辉的嫡亲弟弟。
“二筒!”
“碰!”裘炳众笑眯眯地道:“幺鸡,柳大人,要不要?看您一直在打筒子和万字,莫不是在做清一色?”
“清一色有那么好做么?”柳国荃没好气地道:“没见老谢把条子捏得那么紧,一张都舍不得出来,……”
“呵呵,老谢打牌就是这样,啥都舍不得打,只要是没出的生牌,铁定是要等到别人打才肯出来,哪怕到最后自己胡不了,……”陈瑞师接上话:“他这是见风使舵,一看人家要做大番,便要改弦易辙。”
“瑞师,什么见风使舵改弦易辙,你才是这性子好不好?”谢鲜气哼哼地道:“难道明知道别人要做清一色,我还得眼巴巴地送上去,等到人家收我的银子不成?对了,你前日不是说史家史鼎也在找兵部,想来五军营么?我们五军营的确还缺一名参将呢,史鼎只要把兵部和陈大人那里关节走通,不过史家不是再走寿王殿下的门道么?怎么却又去拜张大人码头了?这才叫见风使舵改弦易辙好么?”
“那也是没办法。”陈瑞师乐呵呵地道:“史鼐花了大价钱,才算让寿王殿下去把兵部那边疏通好,让史鼐去了大同,不过史鼐在大同可过得不怎么地,据说写信回来大骂寿王收了银子不办事儿,一个空头参将,什么权力都没有,还得要他继续花银子,甚至还想纳他兄长的嫡女为妾,……”
“寿王没想到这么喜好这一口啊,那史鼐就没走对方向嘛,花什么银子,直接把他死鬼兄长的女儿送去给寿王不就行了?他那个死鬼兄长死了多少年了?”裘炳众毫不客气地道:“我听说他那个侄女儿在他家里也是当丫鬟在用,那丫头后来索性跑到荣国府贾家那边呆着不肯回史家了,所以史鼐才索性想要干脆把这个侄女给许给寿王做妾,……”
“九万,……”
“杠!不好意思,裘大人,……”谢鲜乐开了花。
“晦气!一说史家就点杠,这史家不吉利啊。”裘炳众骂了两句,“史鼐要把他侄女送给寿王为妾,没准儿就能为他弟弟史鼎弄个五军营的参将呢?”
“呵呵,裘大人你在说笑吧,咱们五军营的参将岂是寿王殿下能办得了的,没有兵部和内阁点头,寿王殿下就算是再拍胸脯也没戏。”谢鲜冷笑,“京营岂是外埠的那些荒郊野地的官员可比?”
“那史家花的银子可就亏大了,难怪史鼐一直很不满意,让自己弟弟却找过寿王几回了,弄得寿王都有些不敢见史家的人了。”陈瑞师也笑了起来。
“其实史鼎可以去谋划一下登莱军嘛。”柳国荃也难得插话,“王子腾现在不是在湖广招兵揽将么?王家和史家都是金陵老四大家,互为姻亲,史鼎去找一找王子腾,让王子腾在兵部那边打个招呼,估计兵部不会设置障碍。”
“柳大人,您这就是说笑了,杨应龙桀骜不驯,一直在和四川承宣布政使司打嘴皮关司,四川都司那边也在积极筹措备战,耿如杞到了重庆府,这明显就是针对播州的,杨应龙不会觉察不到,杨鹤到了郧阳,加上王子腾的登莱军不远千里到了湖广,杨应龙不会因为登莱军是吃饱了撑得慌才会跑到湖广来晒太阳吧?”
刚踏进门来的韩尚瑜接上话:“史鼎那样的货色,他还敢去湖广?那弄不好是真要打仗的。”
“打仗?”柳国荃一样冷哼,“你觉得王子腾去湖广是打仗的么?在湖广他都磨蹭多久了?不是今天因病卧床,就是明天士卒中了瘴气,这湖广又不是云贵,鱼米之乡,哪来那么多瘴气?不想打仗就明说,却还要担心登莱军被杨鹤接管,所以才玩着花样吧?亏他也是宿将了,玩点儿花样借口也不知道找点儿新鲜的理由,这不是故意给御史们找借口么?”
“哼,都察院的御史们也就能弹劾一下别的人,王子腾在乎么?”裘炳众随手丢出一张牌:“七万!只要皇上不点头,留中不发,都察院那帮人也只能狂吠几声作罢了。”
“皇上永远不会点头,除非太上皇不在了。”一旁看热闹的岳仕中吧唧着嘴。
“也不一定,……”戚建耀摇摇头,“这年头,啥事儿都有可能,不过这都和咱们没关系,咱们现在就是怎么在这三屯营熬到十一月,估摸着蒙古人也该退出去了,到时候咱们回京师城,皆大欢喜。”
“要说在这里也不错,兵部和户部只要舍得给银子,我觉得啊,咱们一直在这里呆下去都行,呆两个月给一份银子,再呆两个月再给一份银子,哪怕待到明年这个时候,我也乐意。”何治淳乐呵呵地道。
一干人打牌的打牌,吹牛的吹牛,韩尚瑜原本进来是有话要和柳国荃说的,结果进来就被打岔,所以就被带到一边儿去了,好一阵后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柳大人,太平营那边有消息传来么?”
“尚瑜,不是昨天才来了消息说内喀尔喀人前两天就已经抵达了迁安城下了么?估计这两日内喀尔喀人应该是在打造攻城器械,准备打仗了吧?”柳国荃随口道:“也不知道冯唐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从辽东调大军支援冯紫英所在的永平府?”
“可是大人,我们是不是也安排一些探马去迁安那边看一看,了解一下这场仗打得如何了,也许内喀尔喀人已经打下了迁安,他们是继续打卢龙呢,还是有其他想法?”
韩尚瑜算是整个京营中比较清醒的人了,他总觉得内喀尔喀数万大军进来了,冯紫英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在永平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这一仗究竟达成什么状况,好像也该去了解一下。
虽说这三屯营距离迁安甚远,前边还有蓟镇军顶着,以冯紫英的能耐,恐怕再怎么也要顶上几日,没准儿冯唐不愿意见自己儿子仕途就此夭折,还得要增援一二,这打起来就没个准日子了,但不了解情况,始终觉得不踏实。
柳国荃听得韩尚瑜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大意了,想了一下,“也行,尚瑜,你安排一组斥候去迁安那边儿转一转,看那边打仗情况,另外派人去太平营那边问问情况,他们比我们紧张上心,肯定有人在盯着迁安那边,炳众,你们神机营也安排人去迁安卢龙那边转一转吧。”
虽然名义上柳国荃是此次主帅,但是京营中素来壁垒分明,除了五军营大将能节制神机营和神枢营外,像柳国荃这样的五军营副将是管不到神机营内部事务的,只能先给裘炳众说,让裘炳众去安排。
“行。”裘炳众也不在意:“让人去看看也好,咱们坐山观虎斗,也得要耳目灵通一点儿,别遵化那边问起来,咱们都还一无所知,明儿个一大早就安排人去。”
就在一干人热闹喧嚣的玩牌吹牛时,距离他们南面五十里地的浭水河畔,内喀尔喀大军正在分道。
为了避开来自三屯营和太平营的大周军斥候探马,内喀尔喀人和科尔沁人连夜便启程渡过了滦河,向西挺进,一直行进到浭水河畔,这才准备分道。
宰赛不是不知兵的人,虽然他也知道击其不备成功几率很大,但是那里毕竟是三屯营,是蓟镇总兵府所在,就算是蓟镇主力大军西移了,一样不敢轻忽。
三屯营地理位置重要,京营这帮人再不知兵,也应该要放出斥候探马在四周,尤其是东面和沿着滦河一线,所以他才除了留下一些残兵迁安附近迷惑太平营的蓟镇军外,宰赛自己亲率大军星夜西进。
在浭水畔,宰赛再度分兵,让卓礼克图洪巴图鲁率领乌齐叶特部一部前往梨河河畔,一旦遵化方面得到消息,蓟镇军前来增援,乌齐叶特部的骑兵就要负责阻击。
他自己率领大军则从浭水河畔北上,沿着梨河河畔由西南从东北向三屯营发起进攻。
“宰赛大人,前面还有十多里地就是三屯营了,现在我们在景忠山后,一旦绕过景忠山,那大军就没法遮掩藏身了。”微微弓着身子,范清低眉顺眼地道:“如果要趁夜发起进攻,恐怕现在就需要准备了。”
宰赛目光一凝,看着范清身后几个人,”你们几个都对三屯营很熟悉?”
“回宰赛大人,小的去过三屯营很多次了,他们几个多的也去过七八次,少的也有三五次,算得上都很熟悉了。”范清不无自得地道:“这边墙内外,我们大爷做生意,哪里都要去,咱们这些跑腿的自然就不能懈怠。”
己字卷 第二百零九节 突袭(2)
宰赛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也亏得有这些人,不然草原上的勇士们进入中原,还不得两眼一抹黑?
这中原和草原又不一样,山川河流众多,城镇村庄密集,寻常人一进来,语言不通,你根本就找不到方向。
此番从迁安过来,若不是这帮人能迅速帮自己找到最适合的道路,越过滦河从浭水上溯而行,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就摸到了距离三屯营才十里地的地方。
那太平营驻留的蓟镇军可不比京营这帮子废物,斥候肯定早撒了出来,稍不留意就能被对方觉察出端倪来,如果不从浭水这边上来,估计早就被发现了。
哪怕是自己在迁安那边留了疑兵,但是宰赛知道瞒不了蓟镇军那边多久,顶多也就是三五日而已,但他要的就是这三五日时间。
“那好,你先给大家说一说三屯营的地理情况,要害部位,以及驻军情形。”宰赛点点头,“待会儿你们再带着我们的人先过去查探一番,时间不等人,不必太细,只要了解一个大概情况就行。”
范清点点头,难怪代善贝勒和老爷们都说这个宰赛是内喀尔喀五部中的人杰,做事稳健精细却又不乏魄力。
“那行,诸位大人,三屯营是蓟镇总兵府驻地,蓟镇总兵府原来在寺子谷,前明天顺年间从寺子谷搬过来,但一直比较简陋,一直到大周元熙年间才开始大规模修缮扩建,逐渐扩建成了一座标准的镇城,三屯营镇城是一个四方形,有护城河,但护城河不宽也不深,另外东南角有缺角,城北是营房和官署,可住驻扎三万人,但如果挤一挤估计也能住下五万人,但会非常拥挤。”
包括色特尔、妆兔、达尔汗和洪果尔、莽骨大、比领兔都在认真听着介绍。
“镇城只有三道城门,北城无门,南城城门有瓮城包围,镇城城墙高三丈,城周长大概在七里地左右,城东西北隅各有小门,……”
“城东有演武厅和将台一座,其实就是校场,另外在校场北侧山脚下,有兵营一座,原来是蓟镇备兵兵营,……城外东北、东南还各有将台一座,……”
“城内城北整齐,兵营分布清晰明确,官署和将关门居所均在西北角,城南也有部分军营,但是和民居有些混杂,……,三条南北线走向主街把城北分开,中间那条主街连通紫极宫和钟楼鼓楼,城北有河通西水门,出东水门,流入护城河,……”
“东城墙外分布着震湖,孟堤,宛在亭,草料场,……”
“哦?还有草料场?”宰赛和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大人,偌大蓟镇总兵府驻地,平素都是有数万人驻扎,怎么可能没有草料场?”范清笑了起来,“不过蓟镇大军开拔西移时带走了不少草料,京营估计应该是以步军为主,所以草料没多少,但是粮仓是在城内西南角,应该还是存有不少粮食才是,……”
宰赛略感遗憾,但是哪怕没多少,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难得。
出来这么久了,就望着能抢到一些粮草,而永平府的坚壁清野的确让他们吃足了苦头,这也是宰赛不愿意继续在永平打下去的原因之一。
除非迅速打下城池,否则再拖一段时间自家带来的粮草吃光了,那就要挨饿了。
“好了,范先生已经把三屯营的大概情况给我们介绍了一边,有了一个印象,但是很多具体情况我们却还一无所知,比如京营来了七八万人,那么军队驻扎在哪里,具体分布,还有目前城门守卫情况,以及草料场和粮仓的具体情形,我们都一无所知,可是我们没有时间再拖下去拖到把这一切情况都掌握了,京营这帮人虽然警惕性差,但不代表蓟镇军也如此,所以今晚我们就必须要动手,……”
宰赛语气低沉,“所以我们必须要冒险,但是在冒险之前,我们也要尽可能的减轻风险,比领兔你把所宰带上,妆兔,还有达尔汗你把卜塔赤安排去,你们几个带着族里的精锐,跟着范先生去查探一番,嗯,我给你们两个时辰,必须回来复命,现在亥时已过了,我们寅正开始发起进攻。”
宰赛安排的全部是各部年青一代的子弟,此番都是跟着出来准备要立功见世面的,连自己的两个堂弟也都派上去,所以其他人也都没有异议。
随着一行人趁着夜色潜入黑暗中,整个大军顿时陷入了沉寂中。
实际上宰赛也知道如此大规模的几万人潜藏于只有十里地的敌军阵营旁边是非常危险的,随时可能暴露,所以他只有几个时辰时间。
好在这一带本来就是蓟镇军辖地,民户不多,而且冯紫英的坚壁清野也逼着所有民众都藏入了山中,所有发现有异要报信的几率也小了许多,但如果三屯营驻军派出斥候的话,要发现这样庞大一支军队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只可惜宰赛他们还真的赶上了好时候。
“宰赛,你说这帮大周皇帝的亲军为什么会来这三屯营呢?”还是达尔汗打破了沉寂,“我们不知道你和布喜娅玛拉有什么商议,但是这些可都是大周皇帝的亲军,相当于当年咱们黄金大汗的怯薛军吧?怎么会跑到远天远地的三屯营来,就算是他们多年不打仗了,也该有点儿起码的警惕性吧?”
达尔汗的话勾起了其他几个人的疑惑。
布喜娅玛拉和宰赛之间的打哑谜让一干人很不满,一直到布喜娅玛拉离开之后,一干人都不依不饶的要让宰赛说个明白,宰赛也知道不给这帮人透个底儿,这帮人肯定不会出兵,他也没打算瞒着这些人,所以他把这个情况一说,一干人都怦然心动。
几十年没打仗的兵,大家都知道会是什么样儿,再练得好,那都是不中用的,尤其是在这野外打仗,这等老爷兵只怕就更够呛,可他们又都是大周达官贵人的亲眷,如果能够把这支军队打垮,甚至全部俘虏起来,再向大周索要赎金,那岂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前明土木堡之变,瓦剌也就是卫拉特太师也先一举俘获明英宗在内的大批前明贵族,只不过也先太师要价太高,也没想好究竟该怎么利用这批人,所以最终弄得一拍两散,啥也没捞着。
但他们内喀尔喀人可没那么大野心,他们就是求财而来,如果能抓获一批京营的军官士卒们,进而索要一笔赎金报酬,那他们当然乐见其成,至于其他,不该是他们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多想的,想多了反而会无益。
“大周的亲军和咱们草原上的怯薛军是两码事儿,他们是大周皇帝在京师城里保护自己,或者争夺皇位的砝码,可不是用来和外敌打仗用的。”
宰赛和其他不一样,大略知道大周内部的一些事儿,布喜娅玛拉也和他谈过这方面的情形,当然目的不一样,主要是介绍大周内部的庞大和复杂。
“宰赛,你是说这些人原本是大周皇帝用来对付他的兄弟们的?”达尔汗明白了。
这种情形草原上一样不少见,土默特人的卜石兔和素囊现在还不是一样争执不下,势同水火,刀兵不断,只是卜石兔和素囊的兵可不管内外,打起仗来都一样凶悍,谁曾想这大周皇帝的亲兵居然是用来对内的。
“呵呵,总之这些亲兵是大周天家用来争夺皇位的,父子也好,兄弟也好,都一样,当然不是说这些兵不对外,只是鲜有派出来而已,可大周上代皇帝当了四十二年皇帝,这一代皇帝又是十年了,五十多年都没打过仗了,你们说这帮兵还能有多少能打仗?”
宰赛冷笑着道:“八万大军,居然就龟缩在三屯营里,看着我们打迁安城而不敢动,就凭这一点,我就断定他们这帮人不堪一击。”
宰赛猜得没错,实际上集镇方面就曾经要求京营向东出击,只是要求他们稳扎稳打,沿着滦河而进,并未要求他们一定要去救迁安城。
但即便是这样的命令,也被京营这帮将领们集体拒绝,以敌情不明,京营是步军为主,机动能力不足,难以在野地中和敌军骑兵浪战为由,始终不肯踏出三屯营半步。
宰赛的判断也赢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打不打得赢是一回事,但是如果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那这支军队绝对是不值一顾的。
有了这个判断,一干人的心气也稳了不少,信心勇气都鼓了起来,目光都望向北面,等待着比领兔他们回来。
两个时辰不到,比领兔他们和范清一干人终于回来了,带回来得消息也是有喜有忧。
京营主力的确驻扎在城中,但是在城西门外备兵营中也驻扎有三万人,其中一万二千人是五军营,一万八千人是神机营,另外在城东草料场驻扎有六千神机营士卒。
这样一来,军队较为分散,不利于全歼,但是也更容易各个击破,让其陷入混乱,总的来说更好。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节 突袭(3)
范清很快就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简要的三屯营地理图,这也让宰赛心中更是感慨。
一个商贾人家的下人,居然能识字,能画图,可自己偌大一个弘吉剌部,能有这等本事的人,有几个?
大周人才鼎盛若斯,这草原上各部加起来也不及其万一,只可惜这些人才却不能被大周所用,而却被建州女真以营生之事所招揽所用,委实让人遗憾。
“这里便是校场,讲台上有值夜岗哨,城东北和城东南外还有两处将台,也有岗哨,不过观其岗哨有些懈怠,……”
“这里是草料场,草料场外便是一片平地,紧邻着护城河不算太远,神机营六千人便选址这里驻营,他们岗哨情况缺不清楚,……”
范清说话有条不紊,很快便把情况介绍完毕,比领兔等人居然没有什么能补充的。
所有人目光汇聚在宰赛脸上。
宰赛略一沉吟,这才道:“范先生,我打算让他们带人先把岗哨解决掉,然后这边才发起进攻,但关键在如何夺取城门,如果不能夺取城门城外京营好解决,但城内还有四万多人,若是他们负隅顽抗,时日迁延,遵化那边的蓟镇军就有可能会赶过来,你觉得如何才能解决这城门问题?”
范清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想了一下才道:“夜里三屯营镇城城门肯定是关闭了的,而且城头也会有驻军岗哨,但是岗哨人数也不会太多,我觉得可以选择南城门作为突破。”
“南城门?!”比领兔忍不住惊讶道:“哪里可有瓮城!”
“正因为有瓮城,所以才会选择南城门。”范清很肯定地回答道:“瓮城内可以藏兵,而东西两城门门小不说,而且直通大街,一旦进兵,很容易被人觉察,而瓮城为军事重地,寻常人不能入,而夜间更是无人,若是能控制住瓮城,那么便可迅速组织大军进入,藏于其中,然后在分别沿城墙控制东西二门,届时便可瓮中捉鳖。”
宰赛眼睛一亮,这个建议很好,瓮城内藏数百兵毫无问题,等到兵控制了包括瓮城在内的南门,然后再去控制东西门就要容易得多了。
“那城外……?”宰赛看着范清。
“只要控制了三座城门,便可以发信号对城外两地发起进攻,以我之见,宰赛大人,若是要想要把这八万京营全数歼灭可能有难度,围三厥一,不如放西城外的京营士卒一个缺口,逐而歼之,而重点歼灭城东边草料场一部,而主要合力包剿城内的京营。”
范清的意见正合宰赛的心思。
八万京营,再怎么说这也是八万人啊。
他现在手中不过三万多不到四万兵力,卓礼克图洪巴图鲁带了五千骑兵去东面设伏阻击遵化可能过来的蓟镇军,加上留在迁安作疑兵的一部,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不过三万人。
进攻城西校场备兵营的兵马起码需要五千,城东草料场一部三千,他手里就只有两万出头了,不过以有意袭击不备,宰赛倒也有把握,但关键在于拿下之后,这几万人怎么处理?
就算是要索要赎金,但这几万人不能一直捏在手里吧?太多了也没有意义,如布喜娅玛拉所言,还不如抓住重点,多抓一些武勋武将官员,这样更好谈判。
不过宰赛对眼前此人更是好奇了,围三厥一这等话都能说得出来,这恐怕不是随随便便那个商贾人家下人能做得到的吧?
不过既然和建州女真扯上了关系,宰赛更多的还是忌惮。
若是建州女真麾下这等人才如此之多,也足以说明努尔哈赤的苦心经营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是要以五年十年计才是,相比之下,蒙古诸部与建州女真相比就不在一个级数上了。
但现在还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只有先拿下眼前这一句,才能说其他。
“比领兔,妆兔,你们几个去看了情况,觉得如何?”范清毕竟只是外人,具体能不能做下来,还得要这些实地去查探过评估过的人才能说得清楚,但宰赛已经把这个人记在心里了。
他总觉得此人恐怕不那么简单,纵然努尔哈赤手底下人才鼎盛,也不至于将这种人当成一个带路的细作斥候来使用才对。
比领兔是宰赛信得过的人,为人精细谨慎,妆兔也算是内喀尔喀诸部中的杰出角色,派他们几人实地勘踏就是要帮助自己下决心。
“宰赛,范先生所言我觉得可以,南城虽然有瓮城稍微麻烦了一些,但是其岗哨都很懈怠,我们在城墙下仔细观察过,大概是四到六个人值哨,基本上隔两盏茶工夫才绕这瓮城这边转一圈儿,两人一组巡视,我们趁夜带几具云梯过去,应该可以解决掉。”
比领兔也观察很细致,“东城门和西城门情况相似,只要控制了南城门,那边儿纵然出点儿差错,我估计问题不大,只要我们的大军入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夜里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微微思考了一下,宰赛下了决心,“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有没得选择了,比领兔,你和莽骨大加所宰,把我的亲卫全数带上,务必一句解决他们的岗哨,打开南城门,然后卜塔赤和妆兔,你们各自带族中精锐,从南门沿着城墙下过去,注意不要走城墙上,沿着城墙内走,拿下东西们……”
“弘吉剌部从南门入城,我亲自带队,……,色特尔,你负责解决城西备兵营的周军,注意,击溃即可,不必强求全部歼灭,若是有俘虏,也尽可能的以俘获军官武将为主,……”
“洪果尔,你们科尔沁人负责解决城东草料场驻军,……”
此时的宰赛干净利落地下达了命令,没有给任何人质疑反对的机会,一双厉目如冷电般的目光看得人心里发寒,便是素来爱嘀咕的色特尔和洪果尔都没有敢多言,都是应声称是。
趁着夜色,整个内喀尔喀和科尔沁联军迅速行动起来了,因为有了几个熟悉情况的人带路,再加上先前跟着去的人也都有了一个大概印象,只有十里路,只需要绕过景忠山,便能直扑三屯营墙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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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尚瑜打着哈欠从花厅里出来,他早就想走了,可是柳国荃和裘炳众都不肯让他走,非要陪着凑趣儿。
他心里有事儿,加上自己的部众又在城外备兵营里,所以最后还是找了借口先溜了。
回到自家营房,原本也想等到明日再把斥候派出去,但是终归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还是把自己最得力的几个斥候派了出去,让他们一组去东面太平营,一组去迁安。
不过韩尚瑜还是多长了一个心眼儿,让去迁安那一组斥候从南边儿走,沿着滦河沿岸下去。
鲍山带着人满脸不情愿地从营门外策马而出,瞅了一眼都已经沉沉入睡的整个大营,暗叫了一声晦气,无精打采地催马前行。
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主将,恁地折腾人,这都子时已过了,还要催着自己连夜往迁安走,还叮嘱自己走南线沿着滦河走。
走南面就要绕过景忠山,这黑灯瞎火的,虽说有驿道,但是也很容易折伤马蹄,鲍山心里不痛快,自然也就放慢了脚步。
跟随着他走的是苏二,小子生得一双夜眼,居然从小到大晚间特别精神,这也是鲍山爱带着这个家伙的缘故。
黑魆魆的景忠山看起来巍峨耸立,但是鲍山去爬过,其实并不高,占地也不宽,绕着前面山麓边儿上便能过,二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策马前行,火把把周围几丈开外照得透亮。
猛然间鲍山是听见了一些什么,像是马嘶,他竖起耳朵倾听,顺手将火把熄灭。
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声音了,他有些疑惑,但是却对自己这双耳朵有信心,他能在斥候队里坐稳,考得就是这一对耳朵。
他给了苏二一个手势示意,两人悄然下马,将马带到了一边的树林边儿上,
这里是一片柞树林,混杂着椴树,山坡低缓,但是能感觉到草密林深,鲍山示意苏二将马牵入林中,自己则悄悄地弓着身子前行,很快苏二也跟了上来,二人一直向前潜行了几十步,一直到了山坡的边缘,进入一处起伏的低地,这才停步。
仍然是一片黑暗,没有半点声息。
鲍山再度竖起耳朵,这双耳朵没有辜负他,很快他听到了细碎的马蹄声,但是却没有灯火,这是有人在骑马夜行。
可鲍山却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十几里地了,这一带根本就没有驻军,蓟镇兵除了在东面的太平寨驻有一营兵外,也就是往南要近百里地的开平中屯卫才有兵了。
这永平府衙下达了坚壁清野的命令,别说夜间无人,便是白日里也见不着人,更何况这里是蓟镇防区。
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笼罩在鲍山心间。
很快细碎马蹄声从前方十余步处响起,两匹健马走过,看不清楚身影,但是如此鬼祟,连火把不举,毫无疑问这不是好现象。
“山哥,好像是蒙古人。”苏二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二说话的时候,鲍山已经听到了后边还陆续有马蹄声出现,这一次隐隐约约就像是千百匹散乱的蹄声了。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一节 突袭(4)
韩尚瑜是从睡梦中被喊了起来的。
看着眼前面色青白,气喘如牛的两个斥候,他一时间都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鲍山和苏二结结巴巴地介绍了他们在景忠山南麓遭遇的情况时,韩尚瑜甚至都还没有太在意,觉得对方二人是不是太大惊小怪,遇上了蓟镇军斥候,但是当听到鲍山说后边儿可能还有千百骑的蹄声,他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你说什么,千百骑?”韩尚瑜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起来,劈胸揪住鲍山的胸襟,“你亲眼看见了?”
“大人,我哪儿敢啊。”鲍山哭丧着脸,“打前站的两骑我和苏二是亲眼看见了,苏二看得最清楚,他说绝对是蒙古人的斥候,……”
韩尚瑜目光落在苏二身上,手扶腰间长剑,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把苏二当战斩杀。
苏二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蓟镇军的斥候或者夜不收打扮,他们的斥候细作和夜不收我都见过,打扮都是以寻常商旅为主,绝对不会穿皮甲,可那两骑我看得清清楚楚,都是草原上那些蛮子的甲胄装束,尤其是那皮盔和连鬓胡子,以及他们的马鞍,都和我们这边制式不一样,……”
韩尚瑜心往下沉,几骑蒙古人斥候细作都无所谓,这仗都打起来了,蒙古人也好,建州女真也好,细作斥候肯定早就渗透进来了,但是鲍山说还有千百骑的蹄声,这就不好说了。
“那鲍山说的后边儿还跟着大队人马,你看见了么?”韩尚瑜厉声问道。
“那我可没见着,大人我可不敢撒谎,但是蹄声的确听见了,肯定是相当大的队伍,绝不是一二十骑能发出那等声音。”苏二赶紧附和鲍山的话语。
“那你们怎么回来的?”韩尚瑜在室内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大人,我们南下的路被堵上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更东面敌人是不是也在进军,担心被兜住,所以我和苏二就从西面绕行景忠山跑回来的。”鲍山吞了一口唾沫。
韩尚瑜有些绝望。
绕行景忠山西面,哪怕是他们深夜纵马疾驰,这都意味着他们又耽误了半个时辰了,而景忠山东面过来到三屯营也不过几里地,如果真的是蒙古人,也许下一刻敌人的铁骑就会冲入自己营寨。
这也不能怪他们,在没有确定真实情形的场面下,这二人不过是斥候,只能回来向自己禀报,即便是自己现在也不能断言就真的有蒙古人来袭,万一是他们听错了呢?又或者只是小股敌人袭扰呢?
这深更半夜如果骤然间击鼓鸣锣,弄不好就是要炸营的,万一敌人没几个,结果炸营弄成一片狼藉,那可就真的成了笑话了,历史上这种事情可不少。
但直觉告诉韩尚瑜,这一次恐怕不是狼来了,而是真正有敌袭,昨天那种不妙的预感就是明证,这种直觉虽然毫无理由,但是却最准确。
究竟是哪里来的敌人现在都不重要了,或许是顺天府那边察哈尔人打破了蓟镇军的防线,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也可能是内喀尔喀人声东击西,表面上是进攻迁安,结果虚晃一枪,从南面过来偷袭己方,韩尚瑜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现在的问题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
韩尚瑜竭力稳住自己心神,他现在还不露出行迹,否则就会立即引发骚乱哗变。
这备兵营内外可不仅仅只驻扎着他一部,还驻扎着谢鲜的一部,五军营在这里边四个营一万二千人,生下六个营一万八千人都是神机营的。
谢鲜那边他是顾不得了,这厮还在城里边打麻将,不到天亮不会回来,自己这两个营,也不知道能保住多少。
很快两个营的把总便来揉着朦胧睡眼赶来了,当韩尚瑜把情况一说,两人几乎要瘫倒在地。
“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蒙古人深夜来袭,肯定是有内应或者带路人,我们这边备兵营,城内,以及东面草料仓,我估计都跑不掉,我怀疑是内喀尔喀人那几万大军绕过了东面太平寨蓟镇军,从南面过来,搞了一个瞒天过海,……”
“大人,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赶紧动身逃命啊。”一个把总都快要哭出来了,这都有一大家子人在京师城里呢,娇妻美妾儿女一大堆,谁想过来真来和蒙古人打仗啊,谁曾想到躲到这里来都会遇上这么一桩事儿?
对自己这个部下韩尚瑜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这些把总也一样是武勋出身的旁支,平素都还算恭敬,尤其是这个修国公家侯孝康的隔房堂弟侯孝平素来对自己孝敬不少。
他们这些参将平素也是怎么直接带兵的,要说带兵都是这些守备、把总、千总才算是真正直接带兵的,不依靠他们,命令根本下达不下去。
倒是另外一个把总还能稍微沉得住气:“大人,如果真的是蒙古人来袭,按照您说的,只怕敌人已经到了近前,没准儿都有些来不及了,咱们这边唯一好一点儿的就是咱们营区在北面,前面还有神机营和谢大人那一部挡在前面,或许还有些机会,……”
“你是说……”韩尚瑜又面临艰难选择。
“大人咱们这边马上出营往北,其他东西都不要了,带着兵和武器能逃脱就行,那边我们稍微缓一缓通知一下谢大人那边,也算是进了咱们袍泽之情了,……”另外一个把总叹了一口气。
“太初,我知道这一部训练一直在坚持训练,尚有一战之力,不如先由老侯的那一部先行撤退,你断后如何?”韩尚瑜带着期盼的眼光看着这个被他叫做太初的年轻把总。
这位虽然也是世袭武职出身,但却算不上是武勋,而是袭了武职之后又考中了武进士,算得上是五军营中一个难得的人才,他所带的这个营也是韩尚瑜最看重的,虽说在京营这个大环境里,都那样,但是训练却是一直在坚持,算是其中另类了。
杨肇基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无法和侯孝平比的,人家是修国公之后,而且平素又对上司多有孝敬,哪里像自己这般不晓事?
侯孝平已经醒悟过来,赶紧过来一抱拳,“太初兄弟,大恩不言谢,哥哥就先行一步了,日后定有重谢。”
侯孝平说完撂腿就跑,连韩尚瑜都顾不上了。
“大人,那我也去准备了,您也得赶紧收拾一下,另外请记得去通知一下谢大人所部,否则日后回去怕是难再见面了。”杨肇基叮嘱了一句。
二人都没有提城里的诸位,这个时候只怕内喀尔喀人已经抵达镇城了,这一过去起码还要小半个时辰,什么都来不及了。
就在城西备兵营里五军营二部手忙脚乱地动荡起来时,内喀尔喀人的大军已经兵分三路逼近了三屯营镇城。
伴随着几具云梯搭上城墙,莽骨大背负环刀猿登而上,紧接着的都是弘吉剌部的勇士,另外一具云梯上,所宰也是口含钢刀,飞速攀升……
几息时间里,二十余名内喀尔喀的精锐武士便已经攀上了瓮城城墙,两个昏昏欲睡抱着长枪打盹儿的京营士卒被勒死。
一行人鱼贯而入,很快就在城门楼里找到了另外四个呼呼大睡的岗哨,结果不言而喻。
卜塔赤和妆兔也带着各部的精锐沿着云梯上来,这样他们就沿着城墙分头向东西城门扑去,而此时比领兔已经指挥着人将瓮城城门打开,而南城门也全数落入了手中。
看着三百精锐步卒进入瓮城,城头上也已经是弘吉剌部的兵士满布,宰赛内心大定,按照预定,不管东西城门夺门结果如何,自己这边都要发动了,随着南门一开,一直蛰伏在南门外的弘吉剌部大军蜂拥而入,而墙头上也飞起了火箭,响彻云霄。
“动手!”
早已经埋伏在城东草料场的科尔沁人,和逼近备兵营的巴林部都顿时亮开旗号,火箭密集如雨射入京营驻军营地中,紧接着奔腾而动的轻骑兵席卷而入。
在范清的带领下,宰赛亲率大军直扑城西北的官署,那里是驻扎在城内的京营武将们居住所在。
三屯营镇城内并不大,尤其是这又是深夜,三屯营历来宵禁,所以宰赛的骑兵大队可以长驱直入,直扑北面。
“九筒!”
“杠,哈哈,我再杠!”柳国荃乐得心花怒放,猛地将麻将牌拍在案桌上,“杠中杠,就看能不能杠上花了,……”
他伸出手去,细细的摩挲着那张牌下的花纹,这种时候是最有味儿的,得好好享受一下,嗯,好像还真的是八筒?清一色两杠杠上花?!
柳国荃兴奋地站起身来,正欲大笑,却陡然间听得外边响起了一身尖厉的响箭声,紧接着就是轰隆隆的马蹄声动地而来。
手中的麻将牌陡然落地,柳国荃脸色苍白,瘫坐在椅中。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二节 突袭(完)
接下来的战事的就显得有些乏善可陈了,连宰赛都没有预料到会如此顺利。
伴随着各部大军入城,几乎彻底陷入混乱的京营各部在群龙无首的情形下很快就彻底崩溃了。
在横刀跃马的内喀尔喀骑兵虎视眈眈之下,内喀尔喀的步卒迅速冲入兵营中,还在睡梦中的京营将士们几乎无法做出像样的反抗,尤其是其中的军官们更是一个个畏首畏尾,都盼着人家能出头,但结果却是都不愿意出头。
很快各部被分割包围,紧接着就是成建制的投降了。
能够真正奋起反击的将士屈指可数,真真有点儿万千将士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的感觉。
倒是在城外还有些波折。
洪果尔率领科尔沁人进攻草料场引发了草料场大火,结果就是驻守在草料场的神机营趁机溃逃,科尔沁人不但未能成功保住草料场所存无多的草料,连俘虏也没有能抓到几个,只能趁乱追杀一阵,却被一部拼死阻击,战果寥寥,这也让洪果尔颜面无光,在宰赛面前抬不起头来。
同样巴林部在城西的进攻前期十分顺利,一举击溃了备兵营前部,而且因为火箭还引发了备兵营中大火,色特尔趁势掩杀。
未曾想到在追杀出备兵营北时,却遭到了京营五军营一部的反击,色特尔的前锋损失不小,但是对方没有恋战,很快就撤离,逃入了北面的鹿儿岭山中。
反倒是京营驻军最多力量最强的城中遭到的抵抗最薄弱,几近于无,整个弘吉剌部大军只有区区三十余人阵亡,一百余人受伤,其损失程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创下了宰赛带兵出征的最小记录。
在回想起在迁安城下的那场鏖战,宰赛简直无法相信这同样属于大周军,这边还是皇帝亲军,纵然辽东镇精锐战斗力不一般,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甚至在地底下的巨大差距,还是让他难以置信。
直到如今宰赛也还认为能在迁安城面对数倍敌军鏖战一日不溃的那支火铳军只能是辽东新建的火铳精锐,从未想过那会是经历几个月就组建训练出来的一支民壮。
伴随着天色渐明,整个三屯营镇城内的情况基本上已经控制下来了。
但摆在宰赛面前的难题才刚刚开始。
仅仅是这城中军营俘虏就高达四万人,俘获副将二人,参将三人,游击将军七人,守备、都司、把总无数。
这么多人如何处置?
这个时候宰赛才想起布喜娅玛拉离开时提醒的自己,打赢这一仗很简单,但是如何将这场胜利成功变现,变成实质性的收益,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不好办的。
如果没有中间人在其中来帮忙媾和牵线搭桥,这几万养尊处优却又没有任何劳动技能的家伙,放在手里能干什么?
达尔汗、妆兔、莽骨大、比领兔、所宰等人都是异常兴奋,他们从未想过能一举俘获数万大军,对比前几日在迁安城下的惨痛损失,他们之前已经对此战不抱希望,只求能捞到一些能回去之后向族人交代的战利品便心满意足了,未曾想到这一趟三屯营之战却是以如此微小的损失赢得如此巨大的收获。
“范先生,此战能获得如此大胜,你居功至伟啊,此番之后,某必有重谢。”宰赛也是眉开眼笑。
虽然也知道这后边儿一系列事情还麻烦得紧,但是毕竟这一战大局已定,起码回去之后无论是对内喀尔喀五部,对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都能有一个交代了,至于说能从中捞到多少利益,那另当别论。
“宰赛大人言重了,日后我们和宰赛大人打交道的机会还会有许多,希望宰赛大人届时能多行些方便就好。”范清微微一笑,“不过宰赛大人,您一下子俘虏了这么多京营人马,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人呢?”
终归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上,宰赛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道:“范先生何以教我?”
“恐怕宰赛大人心里早有打算才是。”范清也不点破,“京营将士皆安家于京城多年,他们别无所长,不可能像寻常农人,跟随宰赛大人回到草原上他们也毫无用处,估计宰赛大人是打算以此作为货物与大周交易吧。”
“嗯,大周朝廷会为这些人付出赎金么?”宰赛反问。
范清摇摇头,“若是前任皇帝在时,也许会,但是当今皇上恐怕就难了,大周朝廷现在拮据得紧,哪里可能有多余银子来为这些人赎身?三五十万两银子,也许能凑出来,但是宰赛大人能答应么?”
宰赛脸色狰狞,“范先生,你可知道迁安城下我们内喀尔喀五部死了多少人,我告诉你,战死七千余人,而且还有四千多重伤,这四千多人能活着回草原的不到一千人,轻伤无数,三五十万两,难道我们一条草原勇士的性命,就只值三五十两银子?那我真还不如将这四万人杀了,将这镇城中还有一二千匠人农人全数俘虏回草原呢!”
“大人便是将这些人全数杀了,也一样不能得到大人所想要的东西。”范清笑着道:“还是多考虑换回大人想要的东西才对。”
“可你说大周朝廷不肯支付这些人赎金?”宰赛盯着对方问道。
“朝廷不愿意付,但肯定有人愿意付。”范清轻笑,“他们自己家里肯定是愿意的,也会有很多商人愿意帮这些人付,他们许多可都是京中勋贵,许多人都愿意搭上这层关系呢。”
宰赛暗自点头。
果然如此,这范清看样子也是想要来写这笔生意了。
这些大周商贾生意做得大的,多多少少都和大周朝廷有些瓜葛,而且这些武勋世家也不仅仅只有一两个子弟在军中,既有在京营中的,也有在边军中的,还有在各地都司卫所中任职的,所以能搭上这层关系,日后肯定有用。
但这家伙真的只有建州女真这一条线么?
宰赛有些怀疑。
不过此时他心里倒是踏实许多了,这家伙愿意来搭线当然好,免得自己受制于布喜娅玛拉那边一家,但这厮的话语里似乎只愿意帮着那些武勋子弟,也就是那些武将军官搭线,寻常士卒和低级军官就好像没有兴趣了,这却是一个麻烦事儿。
“范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武勋子弟多是些将领和中高级军官吧,可这几万士卒呢?”宰赛悠悠地道。
“大人,我们只是商人,没利益或者亏本生意可不会去做,这些寻常士卒虽然不是毫无价值,但是这却需要去联系京中这些人的家眷,而且寻常士卒也未必能拿得出多少银子来,既麻烦,又繁琐,耗时费力,意义不大,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办这种事情,……”
宰赛冷笑了一声,却不再言语,这厮果然只是冲着这些武将军官来的,对寻常士卒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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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建耀的运气不错。
他比韩尚瑜晚走半个时辰,因为他营房在城东草料场,所以回到城东时就搂着小妾睡了。
军中不能携带侍妾丫鬟,不过却允许带长随仆僮,戚建耀索性就让这个小妾改了男装,扮成书童,这样一床两好,也省得这一两个月来没人侍寝实在难受。
科尔沁人突袭将他从睡梦中惊醒,草料场燃起的大火却正好阻断了科尔沁人的围歼,他来不及多想,起身带着亲卫不管不顾地仓皇逃窜,但是科尔沁人衔尾追击,也幸亏部下拼死阻击,这才让他能脱身而逃。
但即便如此,在科尔沁人的追杀之下,整个这一部六千人在黑暗中溃散,只剩下不到两千人逃脱。
“虎臣,我们现在怎么办?”戚建耀脸白如纸,匍匐在马上,摇摇欲坠,放眼望去,似乎哪里都有可能蒙古骑兵追杀出来。
贺虎臣刀条脸,脸上棱角分明,一道刀痕横额而过,显得格外凶悍。
“大人,虽然属下不知道蒙古人来了多少,但是观其骑兵的迅猛,绝对是精锐,我接战一部应该是东蒙古那边的科尔沁人,他们据说是和内喀尔喀人结盟南下,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没去打迁安城,却来偷袭我们了。”
“这帮该死的草原蛮子,狡诈无比,他们声东击西,哄过了蓟镇军和我们,都以为他们是去打迁安,结果呢?”戚建耀想到夜里喊杀声声,自己险些就做了刀下之鬼,就不寒而栗,“镇城肯定完了,他们南下大军有五六万,我们不能往西面走,……”
贺虎臣也是沮丧若失。
他本是保定军户出身,自幼弓马娴熟,本以为进了京营能得一番前程,没想到在京营中荒废经年,而神机营的武器皆是老式三眼火铳,连火绳枪都不多,这也让他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一战打成这样,面对呼啸而来的科尔沁骑兵几无反抗之力,估计整个京营都被打得落花流水,日后自己的命运又当如何?
己字卷 第二百一十三节 善后
穆天燕和柳国荃面面相觑,眼前这个鹰目隆准的壮年男子无疑就是内喀尔喀五部实质上的领袖宰赛了。
不过看起来对方的态度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凶悍,甚至可以说还有些和善,这让柳国荃和穆天燕都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
虽然也觉得杀掉自己一干人对内喀尔喀人来说并无益处,但是在京师城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们从未和草原上这些部族打过交道,内心还是有些惧怕。
尤其是内喀尔喀人还不是经常和大周打交道的蒙古左右翼中的代表察哈尔人、土默特人,所居之地更在辽东以外的辽河套、土河一带去了,可以说他们很多人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些地方,更不知道这些地名在什么方向。
更让他们心安的是宰赛居然能说汉话,虽然不太标准,有些生硬,但是大概也能听明白。
“你们既然是京营的正副统帅,那么想必我和你们谈,你们也能做主喽?”宰赛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谈妥,并且尽快处理掉这几万压在自己手上的俘虏。
“不知道宰赛将军想要和我们谈什么,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战败成了俘虏,我们也就无权代表朝廷表什么态,答应了什么也没有用处,……”柳国荃很谨慎,对方既然无意杀他们,那么这块大石头放下来,其他就好办多了。
“唔,柳大人,穆大人,你们的意思是大周朝廷是不会管你们啰?”宰赛似笑非笑,“那也意味着我可以随意处置你们这几万人,就像你们汉人历史上的长平之战白起所作的那样?我可不会像也先太师那样白白将朱祁镇送回给明廷。”
柳国荃和穆天燕两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个内喀尔喀人居然还知道汉人历史上的坑杀?虽然对方言语中有些调侃的味道,但是二人却不敢不信,自己性命要紧,不敢去赌。
“宰赛将军,我只能说朝廷自有颜面,不可能接受您的勒索,但是如果您能放了我们,我们绝对感恩……”
穆天燕的话没说完就被宰赛摆手打断,“不,不,穆大人,我不可能做这种事情,你们汉人素来不守信义,你该知道我们在迁安城下那一战损失惨重,我必须要得到补偿和回报,你们这五万多人就是砝码,如果大周朝廷不肯支付补偿,那我也不可能把你们真的都坑杀了,但我会将你们带回草原上去,你该知道从这里翻过洪山口或者潘家口,又或者喜峰口,就是我们草原,距离并不远,这对于我的儿郎们来说不散什么,但是可能你们这些人能有多少活着翻过山到达草原,我就不敢保证了。”
柳国荃和穆天燕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缓缓道:“宰赛将军,您是说你们去了迁安城?”
宰赛并没有打算隐瞒什么,因为这迟早也要被人知晓,坦然点头:“辽东镇的精锐火铳营埋伏在迁安,的确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笔账我们迟早会和辽东镇算回来的,但是现在我们要算你们这边的账。”
柳国荃和穆天燕没想到内喀尔喀人居然在迁安城下吃了亏,辽东镇的火铳军南下了?冯唐竟然如此大胆?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时候,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命运:“宰赛将军,您的意思是……?”
“我无意为难你们,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成王败寇,你们现在败了,落到我手上,想要回去,很简单,拿银子或者财货赎人,……”宰赛淡淡地道。
“怎么个赎法?”柳国荃试探性地问道。
“你们二位,每人五万两银子,还有几位参将,每人三万两,游击每人二万两,都司、守备、把总、千总分别按照一万、五千、三千、两千、一千两计,至于千总以下的,也一样从五百两到一百两,普通士卒五十两,……”
宰赛拿出统计出来的大略名单,“现在我手里共有包括你们所有人在内的俘虏五万七千余人,我算了算,你们要赎回这些人,大概需要三百五十万两银子,……”
听得宰赛这么一算,柳国荃和穆天燕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他们二人来说,五万两银子虽然也是一大笔让人肉痛,但是和性命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其他几位三万两也好,两万两也好,都不是问题,可是这一下子算下来要三百五十万两银子,这就太骇人了。
而且对方既然这么说,恐怕就不会接受单独赎金。
不出所料,宰赛继续道:“我可以给你们打一个折扣,三百三十万两银子,所有人全部释放,银子不够,金子,马匹,丝绸,茶叶,盐巴,瓷器,布匹,粮食,药材,一切都可以用来折抵,但是我不接受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的赎金,要赎就全部赎走。”
柳国荃和穆天燕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柳国荃面带苦笑着道:“宰赛大人,您这三百五十万两也好,三百万两也好,数量太大了,没有人能拿得出这样大一笔银子来,就算是朝廷愿意,也一样拿不出来。”
“我说过,未必要银子,金子,布匹,粮食,盐巴,马匹,铁料,丝茶,一切都可以,完全按照现在市价来折价,这不为难你们吧?”宰赛平静地道:“朝廷拿不出来,你们自家也拿不出来?京营这些士卒,难道一条人命连五十两银子都不值?一时间拿不出来,我可以帮你们联系你们大周的商人们,他们经常来往于我们草原和你们中原腹地,你们从他们那里应该可以借出银子来吧?没银子,他们在我们部族中的那些货物就可以折抵给我们,也没问题。”
柳国荃和穆天燕几乎要怀疑这位内喀尔喀人的首领不是蒙古人了,怎么商人气息如此之浓,对于这等套路如此熟悉,居然还替自己想到了去找商贾来借钱。
草原上最受欢迎的自然就是山陕商会那帮商人,他们都有自己固定的商道和合作伙伴,草原上这些部族也一样离不得他们。
长久以来的合作,也让他们在这些草原部族里建立了起了良好的信誉,从长久计,他们也不会允许破坏自己信誉的情形发生,同样草原上这些部族也绝不愿意破坏自己的信誉。
如果把这帮商人找来,说不好还真能借出几百万两银子来。
只是借出来了又如何?这些士卒的银子如何解决?商人们肯定不会信任他们,最终还得要落到包括自己在内这些将官们身上来担保。
可这些人回去之后,什么时候能还清?
有些人肯定没问题,但是有些人却不好说了。
京营中士卒也不是个个都身家丰厚,一样也有大量混日子的穷鬼。
“宰赛将军,我们这些人的赎金,如果您能请得到晋商前来,我想我们可以向他们借贷,也应该没有大问题,但是这些普通士卒们,恐怕就有些困难了。”穆天燕皱着眉头道:“他们情况不一,商人们恐怕未必愿意借钱给他们,也不愿意替他们担保,……”
宰赛板着脸,“我说了,一并处理,否则你们几位不可能几万两银子就能走人,好歹也是大周朝廷有名有姓的人物,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宰赛一挥手,示意手下把二人带下去。
等到柳穆二人离开,宰赛才阴着脸对一旁一直没有作声的几人道:“大家都看到了,情况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些武将可不愿意替他们的士卒支付赎金,这不行!”
“这帮汉人,自私自利,狡诈无比,居然只想管他们自己,几万替他们卖命打仗的士卒就不闻不问,宰赛,那我们怎么办?”比领兔有些着急,“他们这些将官合计起来也不过三五十万两银子,几万士卒难道我们真要押着回草原?”
“怎么可能?”妆兔连连摇头,“这不是几百几千人,是五万多人,就算是马上出发,那要走到草原上也要十日,他们吃什么?这一路要走过去,中间出了乱子怎么办?”
洪果尔迟疑了一下,“宰赛,布喜娅玛拉那一日是不是和你说过此事,她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宰赛摇了摇头,“布喜娅玛拉倒是提过,但是她没说具体如何来解决,没想到还真被她料准了,打赢这一仗简单,但是如何处置却成了麻烦事儿。”
“那不如就找布喜娅玛拉问一问,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到时候不妨也可以给他们叶赫部适当分一点儿。”洪果尔现在只想早点儿回草原,哪怕少点儿也省得在这里担惊受怕,这毕竟是在大周境内,万一蓟镇兵追上来,那就功亏一篑了。
“也只有如此了。”宰赛叹了一口气,他也估计到布喜娅玛拉恐怕就等着自己,对方背后肯定还站着那个姓冯的,必定有所图,“届时恐怕要让出一部分利益来,大家心里要有这个思想准备,别总是琢磨着一口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