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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九节 丫鬟们

    贾蓉离开,晴雯还等着见面。

    冯紫英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捉摸不透了。

    若是自己家里有事情,不该是这等情形才对,让晴雯跑一趟,这算什么?

    一直见了晴雯,听完晴雯一五一十一字不漏地转达,冯紫英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贾元春在传话,又或者要通过自己的反馈获得一些了解。

    “抱琴说老爷虽然学无所成,但是却对培养学子一直热心,……”

    冯紫英秒懂,贾政要外放了,看样子贾元春还是出面却恳求了永隆帝,好歹也是有夫妻之名,一个学政应该不算什么,但后续会不会带来一些什么,还不好说。

    “抱琴还问了爷在永平府这边的情况,说现在宫里谈及爷的时候甚多,其中褒贬不一,让爷各自小心,……”

    这也在冯紫英预料之中,在京师城眼皮子下边就是这样麻烦,稍微有些动静,都能迅速传入朝中乃至宫中。

    “还有么?”见晴雯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皱了皱眉,“有什么你只管说,爷自有判断。”

    “嗯,抱琴还说娘娘觉得几位皇子甚是关心皇上身体状况,人人每月都要进宫送药献方,让人深感孝道之甚,宫中诸妃和其他人,亦是纷纷效仿,……”

    冯紫英眉毛微挑,这是在暗示皇上身体不佳,所以皇子们都有些按捺不住了么?

    也难怪,寿王跟着刘一燝去了山东巡视登莱,只怕对其他几位皇子刺激很大,这意味着寿王是第一个获得了直接参与政务的权力,虽然只是一次简单巡视,而且是以刘一燝为主,但是这个昭示就很重要,其他几位成年皇子当然不会后人。

    这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难道从现在开始就进入了后永隆帝时代?

    这种带话,双方都有明确目标,所以带话者本身都未必明白话语的意义,只有各自才知晓其中含义,但涉及的内容也不会太多。

    问完了情况,冯紫英才让晴雯退下,他需要好好思索一些,尤其是结合着贾蓉带来的消息,让冯紫英感觉到似乎京师城中酝酿着一场大的风暴。

    这场风暴源于何处,起因,推波助澜的因素有哪些?

    哪些人或主动或被动的会被卷入进去?

    最终的结局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蒙古人寇边,建州女真策划并会有动作,西南土司的卷入,这是几个重要因素,但是要说这就要颠覆大周,冯紫英觉得还不至于,但为何像元春和贾敬这些人似乎都觉察到了危机一般纷纷动作起来?

    但元春好像也没有真正说明这危机何来,而只是一种焦虑,因为她没有其他对策,或者她就是束手无策,向自己求卦问道?

    除非永隆帝的身体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以自己见永隆帝时的观察,永隆帝的身体状况虽然不佳,但是远未到就要寿终正寝的地步,所以这才是最让冯紫英不解的。

    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这大周局势和自己记忆中的大明是截然不同了。

    大周继承了大明的规制体系,但是却又已经有了许多不同。

    武勋群体势力仍然庞大,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关系扑朔迷离,势力驳杂参差,在朝野内外的拥趸盘根错节,再加上士林文官群体的地域对立和天家之间关系也是明灭不定,再有外部因素的掺和,使得整个大周朝局显得无比混沌,无论是谁都很难看清楚。

    提笔写信,冯紫英需要给汪文言写这封信。

    汪文言这段时间似乎有些懈怠了,或者说过多的把心思放在了永平府这边,他和吴耀青一外一内,正在梳理着永平府的情形,应该说进展很大,似乎是在为自己日后全面接掌永平府做准备。

    但这非冯紫英本意。

    永平府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根据地,但是这里分量太轻,无论自己在这里做得再好,但到了一定级数,就很难再有提升,但如果交给一个合适的人选来,的确可做王霸之基。

    但这没有十年八年的苦心经营,而且是需要按照自己的规划去经营,很难达到那种理想状态。

    煤铁水泥复合体的打造,道路、港口基础设施体系的建设,乃至于利用榆关港辐射顺天府、东蒙古地区、永平府、辽西走廊几个区域带动起来的海陆商贸体系,这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就目前来说,自己慢慢打下的基础正在成形,哪怕是蒙古人的侵扰也一样改变不了这个局面,自己加庄氏再加晋商、海通银庄,基本上代表了官方、技术和贸易渠道方、资本人脉方,而海通银庄能够稳定地将宗室捆绑进来,这样形成了一个稳固的工商联盟。

    可以说谁都无法阻挡这样一个怪物的迅速成长,只要外部市场不受影响,那么这个怪物就会膨胀到一个惊人的地步,其囊括的利益群体会越来越大,实力越来越强,甚至裹挟朝廷影响朝廷政策。

    对冯紫英来说,这还只是第一步,在很多地方都还可以变相复制这类情形,当然未必要全部一致,选择合作的对象,采取的方式,合作的模式,都可以因地制宜变化,但是其核心却是不变的。

    那就是要扶持工商产业体系,以工促商,以质优价廉的工业产品来支撑商业贸易的内外扩张;以商带工,以不断拓张的商业贸易渠道网络来带动工业的发展,将大周的工业产品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大周内外的每个地方。

    近期会以海贸为主,但是冯紫英很清楚外部市场受限于东亚和东南亚地区的整体消费水平,有一个饱和度,而大周内部市场才更具有开拓性,最终还要将工业产品向更遥远的南亚、西亚乃至地中海和欧洲输送,这才是终极目标。

    想象很美好,但是这却需要建立在自己能完全掌控局面发展节奏的前提下,可当下混沌的局面已经远远超出了冯紫英所能控制,潜藏的危机冯紫英已经意识到了,但却很难捕捉到其中真实的一面,这让他也有些心烦意乱。

    贾敬的异常,元春的提醒,无一不在映证着冯紫英自己的直觉,这不单单是蒙古人入侵和西南乱局甚至建州女真策划那么简单,肯定还有什么根据威胁性的潜在危险。

    白莲教?还是倭人?义忠亲王?

    所以他要写这封信提醒汪文言,该把重心适当调整了,等到永平府经历了蒙古人侵袭这一波之后,冯紫英自信有把握来好好梳理一番了,而朝中的细微变化,都有可能带来不可预测的风险。

    看见晴雯脸色不太好看的出来,香菱也有些惊讶。

    爷对晴雯的心思这阖府上下谁不知晓,怎么晴雯不远数百里来,爷却只是询问了一番便打发了出来,连体己话都没说几句?

    香菱踮起脚尖向里瞥了一眼,却见冯紫英提笔疾书,知道也肯定是在忙正事,这才上前拉着晴雯的手,像是看破了晴雯内心郁闷,笑着道:“你是不知道,爷来了永平府可和在京师城里大不一样了,几乎每日都是如此,不是处理公文,就是何人谈话,要不就是写信,……”

    “有这么忙?”晴雯撇了撇嘴,意似不信。

    “真的,见你之前,东府的小蓉大爷还来了,爷还见了他一面呢。”香菱见晴雯不信,赶紧道。

    “小蓉大爷?!”晴雯吃了一惊,“爷好像和东府那边儿没多少交情吧?宝二爷和环三爷都未曾来过这边,怎么小蓉大爷却还来永平了?”

    “谁知道?”香菱摊摊手,然后又拉着晴雯,“所以你也别觉得爷冷淡了你,冷淡谁也不会冷淡你吧,……”

    晴雯翻了个白眼儿,香菱这丫头就是老实,说奉承话都不会说,但晴雯也知道对方好心,摇摇头:“我倒不是在意这个,只是觉得这一趟跑得蹊跷,奶奶固然不满意,爷估计心情也不会好,但我不来还不行。”

    “怎么了?”香菱讶异地问道:“不是奶奶让你来的么?”

    香菱声音略大,那边儿金钏儿也从门洞里钻了出来,看着晴雯,“不是奶奶叫你来的?晴雯,那你怎么来的?”

    晴雯和金钏儿关系很淡,虽说人前都还能维持着一个体面,但是真正无人的时候,却不会惯着谁,晴雯尤其是看不惯金钏儿以爷身边大丫鬟架势自居,冷着脸道:“我说了不是奶奶让我来的么?”

    金钏儿一怔,瞅了一眼香菱,见香菱仍然是迷迷瞪瞪的模样,知道这丫头就这样,也懒得多问她,只看着晴雯:“晴雯,你也莫要仗着奶奶喜欢你就自作主张,咱们当奴婢的得有分寸,……”

    晴雯恼了,“金钏儿,你这话该说你自己,我来去哪儿我自己心里有数,真要恶了也和奶奶的心意,我自个儿走人,不劳您记挂,……”

    金钏儿也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那就好,好歹我和你也都是荣国府出来的,现在在府里做事儿,不想丢了我们自家颜面,……”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节 海龙囤

    晴雯睃了对方一眼,她也知道金钏儿的性子,倒不完全是那种不知进退的,但今日来永平府的行径的确有些诡异,连奶奶都觉得棘手。

    当初对自己去不去见抱琴奶奶就有些纠结,虽然最后还是同意自己去了,但对于自己面对抱琴时候说些什么,奶奶也是叮嘱了一番,甚至连鸳鸯在路上也都有些担心,让自己稍微收着点儿,别什么都往外倒。

    晴雯有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贾家的心气似乎在慢慢散了,再无复有往日那种淡定平和的泰然。

    以往无论是老祖宗、太太加琏二奶奶,三位一体,基本上就能把荣国府这边的事儿给撑起来,但现在,琏二奶奶还在勉力维持,但是她和琏二爷和离了,底气就没那么足了,老祖宗和太太因为大姑娘入宫的事儿似乎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也有些沮丧和彷徨。

    再加上二位老爷似乎也有些心思不属的,也托带着阖府上下都有些迷茫。

    连她回荣国府一趟见到昔日许多伙伴熟人,都能感觉到那种精气神的黯淡。

    这一点也能从鸳鸯的态度能看出来,原本大家都觉得大姑娘进宫是整个贾家的荣耀,对贾家前途会大有帮助,但是现在看来那纯粹就是一个虚幻。

    大姑娘在宫中似乎很不得宠,甚至还可能拖累贾家,这也使得大家对大姑娘的许多事亲和要求也就有点儿疑虑了,所以鸳鸯才会提醒晴雯。

    “金钏儿,我是冯家人,自然省得,但贾家那边和冯家这边也息息相关,以你为你比爷和奶奶还聪明不成?要不爷怎么会在娘娘省亲时去见娘娘,而奶奶还要让我去一趟贾府?”晴雯没客气,“你的好心我明白,但也莫要把人家都当做傻子。”

    金钏儿笑了起来,对晴雯的这种直爽火辣性子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嗯,我也就是提醒一下,莫要误导了爷,我也知道爷和贾家那边有牵扯不断的关系,但现在爷都到了永平府了,许多事情恐怕力有未逮,回去之后若是贾家那边来打探,晴雯你也要好生解释才是。”

    晴雯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而金钏也不在意,“走吧,先去休息,我估计爷待会儿写完信,还要有事儿问你,在永平府好生将息两日,也聊解你的相思……”

    晴雯最是佩服金钏儿这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厚脸皮,虽然是个冷性子,但是平素里该怎么却是拿足了她作为首席丫鬟的架子,像这种自己横眉冷对,对方却还能笑意盈面的来招呼自己,自己真的做不到。

    不过对方话语里略大揶揄的味道还是让晴雯有些耳根子发烧,“金钏儿,你少在那里嚼舌根,……”

    “我怎么嚼舌根了?难道说你没记挂着爷?还是爷不喜欢你了?你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待会儿就给爷说,索性就把好事儿办了,你也在这永平府歇息几日再回去,……”

    金钏儿一番话把晴雯说得脸红筋涨,便是却有此心,此番也不可能了,恨得牙痒痒,“浪蹄子,你以为人家都和你一样,成日里就想那些事儿?没得辱没人,……”

    “怎么,跟了爷还能辱没了你不成?”金钏儿也不饶人,语气却更刁钻,“你敢说你就没想过念过爷梳拢你?”

    被金钏儿挤兑得无法回答,晴雯又不愿意昧心撒谎,只能杏目圆睁,恶狠狠地道:“我念着爷那也是我的事儿,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别以为拔了个头筹就觉得自己是大丫鬟了,还说不定是谁呢?”

    金钏儿冷笑,“哟,还真说出心里话来了,怎么舍你其谁?”

    晴雯也同样回报以冷笑,“若是论精细周全,我是不如你的,但可别以为只有你了,鸳鸯和平儿可不会输于你,……”

    金钏儿心中微凛。

    说内心话,金钏儿还真没觉得晴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虽说晴雯生得俊俏一些,但是以色侍人不长久,这句老话谁都明白,更何况本来也就是一个通房丫头的命,能生儿子恐怕才能有抬妾的机会。

    看看这爷身边的女人,不说大奶奶和宝钗、黛玉三个正妻了,便是未来可能是妾室和丫头们中,又有几个姿容差了?

    妙玉和薛宝琴,欺霜压雪,姿容绝顶,还有那二姑娘的模样也一样不输于人,这二尤也是胡姬模样,颇得爷的宠爱,但这都是皮囊表象。

    金钏儿明白自己的身份,找得准自己的位置,像几位奶奶身畔的丫头,紫鹃性子柔婉,莺儿性子骄狂,都难以对自己构成挑战,晴雯这丫头虽然很得爷的看重,但她那粗疏火爆性子也不够分量,那二姑娘身边的司棋,也是一样莽撞,虽说那身段很合也的胃口,但是要在这大丫鬟位置上坐稳,却还不够格。

    但晴雯提到的鸳鸯和平儿,却让金钏儿不敢小觑了。

    原来荣国府中能力压自己的,恐怕也就只有鸳鸯了,但是鸳鸯是跟着老祖宗的,如何会来冯府,除非是爷瞧上了她。

    而平儿也的确不输于自己,但在金钏儿看来,这更不可能,平儿是王家的人,二奶奶虽说和琏二爷和离了,但要么就一直呆在荣国府,要么就只有离开贾家,怎么都应该和冯家扯不上关系才对。

    晴雯这丫头为了压自己的风头,居然把这二人都扯出来了。

    “若是鸳鸯愿意来咱们府里,我当然举双手欢迎,至于平儿,晴雯你这小蹄子少嚼舌头,莫要坏了琏二奶奶名声。”金钏儿双手叉腰,冷哼一声。

    这平儿到冯府,那将和离了的王熙凤置于何地?

    晴雯是个粗疏性子没想到这一点,也觉得自己话没说对,不过在金钏儿面前却不肯输了面子。

    “哼,那谁说得清楚,琏二奶奶现在如何嫁人?不嫁人的话,那平儿难道还能一辈子就这样?琏二奶奶还有一个巧姐儿呢,平儿呢?若是琏二奶奶为平儿好,把平儿给爷,才是最好的安排。”

    还别说,晴雯这话虽然有点儿强词夺理,但是你仔细一琢磨还是那么一回事儿,平儿也才十七八岁,青春正艾,难道就因为跟着的主子和离了,自家也就要孤独终老?

    便是平儿愿意,只怕王熙凤也做不出这等事情来,真要为平儿好,那就该给对方一个机会才对。

    金钏儿也被晴雯的反驳说得一窒,不好反驳,这种可能性到还有,就看爷对平儿有多大兴趣,和琏二奶奶的心思想法了。

    见金钏儿一时间无法反驳,晴雯也知道见好就收,“行了,金钏儿,你那点儿心思谁还能不明白,我来永平是受奶奶安排,你也无需杞人忧天,轮不着你操心的事儿,你也少在那里自我加戏,……”

    金钏儿也冷笑,“该我操心的事儿我就还得要操心,爷都没说什么,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香菱也被这两人的舌剑唇枪弄得头大,平素二人都还能安然相处,怎么这一分手几个月了,却还一见面就顶撞起来了?

    “好了,金钏儿,晴雯,莫要在这里磨嘴皮子,爷听着了,你们俩都得要吃排头。”香菱一只手牵着一个,就往外走,“晴雯你也太燥了,金钏儿也是一片好心,……”

    “行了,香菱你就不用当和事老,她的心思,谁还能不知道?……”

    几个声音渐渐远去,竖起耳朵藏身于门后的冯紫英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等情形他早有预料,只不过没想到尚未在妻妾中爆发出来,却现在丫鬟里边开始现了端倪了,这齐人之福果真不好享啊。

    但这种滋味和感觉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难以舍弃的,修罗场也远胜于酸葡萄,冯紫英为此不惜赌上一把。

    *******

    巍峨的关城下,几个人伫立不语。

    批发束巾的雄壮男子背负双手,注视着山外。

    在他身后是三个相貌挂相,但是却各有气度的男子,最年长者面目沉肃,吊梢眉,高颧骨,一双隼目锐利无比;居中者面色黝黑,断眉隆准,薄唇短须,有些阴鸷感;最外边一人最年轻,面色相对白一些,穿着一身白衣,手中居然拿着一并折扇,很有点儿翩翩公子的架势,只可惜额际一道伤痕破坏了还算过得去的样貌,让他平添了几分暴戾阴狠。

    另外两人则站在了关门的另一面,和雄壮男子遥遥相对。

    其中一人矮壮敦实,身披甲胄,腰间一柄百炼九环刀就这么活生生的用一尾极简的牛角胶裹缠的刀鞘把刀刃遮掩,使得他能够在最短时间里掣刃而出。

    另外一人则是青衫灰巾,低眉顺目,似乎是对地面的蚂蚁搬家格外感兴趣,目光一直落在地面上,久久不愿抬头。

    关城两边,经过镌刻和刷新之后的牌匾被布遮掩着,无人得知其后写着什么,当然,对这几人来说,这却不是秘密。

    “养马城中,百万雄兵请日月;海龙囤上,半朝天子镇乾坤。”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一节 播州杨氏

    “大哥,建州女真那边已经明确复信了,九月中下旬之际,蒙古人和他们都会动手。”矮壮皮甲汉子沉声道:“他们希望得到我们起事的准信。”

    “他们都不给我们一个准确时间,凭什么要我们给他们准确时间?”白衫青年手里玩弄着折扇,不屑一顾地道:“他们还不是想借我们拖住大周,好让他们得尝所愿,到时候他们往边墙外一退,屁事儿没有,可我们呢?往哪里退?就缩在在这海龙囤里?那么多人不吃不喝了?”

    听得自己三子反驳自己兄弟,杨应龙,,没错,雄壮披发男子就是自诩半朝天子的杨应龙,杨应龙有些不悦。

    矮壮裹甲汉子是他弟弟杨兆龙。

    站在这里的一群人就是整个杨氏一族的核心,杨应龙、杨兆龙两兄弟,杨应龙三个儿子,杨朝栋,杨可栋,杨惟栋,另外那名青衫灰巾士人,则是杨应龙的头号智囊策士孙时泰。

    “时泰,你以为呢?”

    “大人,建州女真如此谨慎倒也在情理之中,大家都知道他们会在秋季南下,大周肯定也会有许多探子斥候在草原上,其实要判断出蒙古人南下的大致时间并不难,毕竟兵马集结,粮草筹集,这些都瞒不了大周的眼线,但是具体到哪一天,甚至几天之内,那就不好判断了,所以蒙古人肯定不会明确告诉别人他们什么时候动手,而且以现在他们的规模,他们肯定是兵分几路南下,哪一路早一些,哪一路晚一些,也说不清楚,……”

    孙时泰的判断很中肯,“再说了,他们的南下时间和我们关系不大,只要确定他们会南下就足够了,蒙古人不重要,顶多给大周带来一时风雨,关键还是建州女真,……”

    “可是蒙古人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胜于建州女真啊。”三十出头的青年,也是杨应龙长子的杨朝栋忍不住道:“十二万大军,超过建州女真兵马一倍有多,说不定他们还能重演前明瓦剌大军包围京师城的故事呢,……”

    “大公子,重演又如何?也先还不是在于谦面前半点没讨到好?”孙时泰摇头,“我说了,北元已逝,蒙古人要入主中原永无可能了,……”

    “为什么?”杨可栋接上话。

    “因为时代变了。”孙时泰看了一眼从京师城中逃回来这位二公子,他和这位二公子不熟,而且这位二公子也沉默寡言,鲜有发表意见。

    “铁木真一统蒙古诸部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瓦剌是林中百姓,鞑靼是草原子民,而且还各自为政,为证明自己才是黄金一脉而争斗不休,如果都是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嫡传正宗而拼杀,其实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辉煌早就结束了,铁木真不是因为他是草原上最尊贵的血脉才变成了成吉思汗,而是因为他用自己的武力和实力证明了成吉思汗这个名字当之无愧只能归于他铁木真,……”

    寓意深刻,杨应龙却是微微点头,他不知道自己几个儿子听明白没有,但他听明白了。

    谁的尊贵都不是天生来的,铁木真用他的盖世武功证明了他的黄金一脉尊贵,同样朱元璋也用他群雄逐鹿中崛起,逐走北元而建立大明证明了朱家血统的正统,同理,张士诚的后裔也能用反扑成功证明大周存在的法理合乎道统。

    “那先生凭什么认为建州女真就比蒙古人更强呢?”杨可栋并不罢休。

    “很简单,努尔哈赤能够统一整个建州女真,而且兼并了半个海西女真,连草原上的科尔沁部本来是东蒙古人都甘愿投效他,东海女真也迟早要落入他手,二公子不觉得他有点儿像斡难河会盟之前的铁木真么?”

    孙时泰的话不但让杨氏三子变色,亦让杨应龙和杨兆龙兄弟动容。

    “先生是不是把努尔哈赤推得太高了?努尔哈赤何德何能与铁木真相比?”杨应龙摇头,“整个女真便是统一也不要过百万户,而铁木真横扫蒙古之后,金、夏便无法与之匹敌,而灭金夏侯,天下便再无能与之抗衡的力量,宋亦不能,但现在就算是努尔哈赤一统建州、海西和东海,又如何能与统一的大周相提并论,我以为努尔哈赤能拿下辽东便是极限了。”

    “大人可明白努尔哈赤拿下辽东意味着什么?”青衫文士孙时泰沉声问道。

    “意味着什么?”杨应龙沉吟着自问一句,“意味着努尔哈赤完成了辽东各方势力整合,不仅仅是他们女真,而且还包括辽东北地的汉人也归附于他麾下了?”

    青衫文士给了杨应龙一个赞许的目光,“对,那大人可知道辽东汉人有多少?”

    “几十万吧?”杨应龙犹豫地道,他也不确定,倒是次子杨可栋回来之后向他汇报过辽东那边的情况。

    “不止,远远不止。”孙时泰断然摇头,“几十万户还差不多,余十余年前曾经去过辽东,仅仅是辽西走廊一带军户和眷属就超过十万户,五十万人,如果加上辽东、辽南,也就是所谓的大辽东,户数不会低于五十万户,二百万人,但这十余年来,随着宽甸六堡丢失,许多汉人成为建州女真的附籍汉人,估计这二十年里,归附建州女真的汉人不会低于十万,甚至十五万,努尔哈赤这才有本钱敢和大周在辽东争雄,……”

    杨应龙明白了孙时泰的意思,“先生意思是说一旦建州女真拿下了辽东,辽东汉人变成了努尔哈赤的部属,其就具备了争夺天下的资格?”

    “这我不好说,要看努尔哈赤自身,但这二百万汉人哪怕只有一半归附了努尔哈赤,建州女真的实力都会迎来一个不可想象的膨胀,女真人只会渔猎打仗,不事耕种制作,但汉人加入进去,他们的粮食后勤可以得到保障,他们的盔甲武器可以得到满足,而且当努尔哈赤在辽东具备了压倒性优势之后,东蒙古诸部要么臣服,嗯,科尔沁人已经先行一步了,要么被覆灭吞并,要么就只有西迁,到那个时候整合了女真、蒙古和辽东汉人的建州女真恐怕才真的具备了和当年也先叩关南下的实力了。”

    孙时泰的总结让杨应龙和其他几人都陷入了沉思。

    “那孙先生的之意是什么呢?”还是杨可栋发话,这一次他很活跃,与寻常截然不同,“努尔哈赤要拿下辽东,我们姑且不讨论他成不成,即便是要成功,只怕没有十年八年也不可能吧,但我们杨氏播州,能够抗衡得住大周十年的清剿?”

    杨可栋的质疑也在孙时泰的预料之中,以播州这点儿实力,要想抗衡大周显然不可能,别说十年,三年都够呛,哪怕前期做了很多准备,但和大周这个庞然大物比起来,不值一提。

    “建州女真要想十年内拿下辽东,我估计做不到,十五年到二十年,成功几率比较大。”孙时泰实事求是,“如果他能迅速收服东蒙古,这个进度也许能快一些,但无论如何不会低于十年,至于我们播州,如果硬扛大周,肯定是以卵击石,但是二公子,您要看到,这边可不仅仅是我们播州,贵州的水西,那边的永宁,还有诸多土司其实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不是一家在战斗,无数人都希望我们能获胜,……”

    “这又有什么意义?他们不过是希望我们能替他们火中取栗,但他们却不肯加入进来。”杨可栋仍然坚持:“可我们能坚持多久?半年,一年?还是两年?大周的登莱军已经来了湖广,原来兵部职方司的员外郎耿如杞出任重庆府同知,这明显就是针对我们播州而来,我们却还在这里坐而论道,却提不出如何来应对,孙先生这番话更像是安慰我等啊,……”

    杨应龙皱起眉头。

    次子不客气他清楚原因,杨可栋一直不太看好此番和大周的冲突,也不认为女真和蒙古人就真正能给大周带来多大的威胁和牵制,认为只要大周倾力一击,播州根本抵挡不住大周的进攻,只会沦为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的垫脚石。

    “可栋,怎么和孙先生说话的?”杨应龙怒叱道。

    “父亲,我说话可能直了一些,但是却是为咱们播州好,播州杨氏传承千年,却不能到我们这一辈的恣意妄为而毁了,……”杨可栋毫不客气地道。

    他在京师城呆了那么多年,对大周的底蕴看得太清楚了,虽然他也看到了大周内部各种滋生的弊端和问题,但是他一直坚持无论如何大周都不是区区一个播州杨氏可以挑战的,哪怕是加上蒙古人和女真人也不行,除非大周内部自己乱了。

    “大胆,放肆!”杨应龙暴怒,“你在京师呆了几年,我还以为能长点儿见识,没想到却是被吓破了胆,播州杨家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懦弱胆怯的家伙!”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二节 舌战

    孙时泰向前一步,制止了杨应龙的暴怒,坦然道:“大人,我倒是觉得二公子所说不无道理。”

    杨应龙脸色一阴,“孙先生,你无须替这个逆子解释,我看他就是……”

    “大人!”孙时泰摇头,“二公子在京师城中多年,见多识广,自然有其依据,没错,我们播州要和大周抗衡,就现状来说,是以卵击石,蒙古人和建州女真起不到太大作用,顶多也就是一个牵制,大周如果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攻打播州,我们顶不住。”

    杨可栋注意到了孙时泰所提到的“不惜一切代价”几个字,心中冷笑,他知道对方要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

    他没有给自己父亲和孙时泰面子,径直道:“孙先生是想要说大周不可能不惜一切代价来打我们播州么?”

    孙时泰这个时候才真的有点儿惊讶了。

    这个杨二公子看来在京师城里这么些年并没有混吃等死,还是有些见识啊,居然一眼就瞧出了自己话语里隐藏的意思。

    比起孙时泰更熟悉的杨朝栋和杨惟栋来,这个杨二公子他的确有些陌生,逃回来之后,这位杨二公子也是沉默寡言深居简出,除了向相关人士了解播州情况外,其他并未做什么。

    “那二公子觉得朝廷要不惜一切代价来攻打我们播州目的何在呢?又会动用哪些力量呢?二公子不会认为朝廷为了打我们播州,会把九边大军都调过来吧?”孙时泰笑吟吟地道。

    看着对方胸有成竹的模样,杨可栋估计自己老爹的野心多半就是被这位姓孙的给煽动起来的,对这个家伙也是深恶痛绝。

    自己老爹或许原来的确有一些想要关起门来当山大王的想法,但是也仅限于播州,对周围流官们的所作所为不满,想要为周遭土司们发声壮胆,但也仅止于此而已,要笼络这云贵川三地土司,结成联盟,抗衡大周,那是绝对想都不敢想的。

    自己老爹的野心勃发于几年前,他曾经写信劝阻过,但未能如愿,后来当建州女真找上自己时,他也一度想要直接拒绝,但是他又不敢,万一建州女真通过其他渠道与自己老爹搭上了线,自己就真的要成了逆子,连播州都回不得了。

    所以这一次回来,他发现自己老爹简直变化很大,野心勃勃的居然要拉拢周遭土司结成同盟,以盟主自居,水西安家,永宁奢家,还有执掌石砫土司大权的马覃氏,都和他往来甚多。

    甚至妹妹也嫁给了马覃氏的次子马千驷,虽然石砫宣抚使是马覃氏长子马千乘,但马覃氏却一直把握兵权,并且宠爱次子马千驷,有意要让次子取代长子马千乘,而马覃氏也和自己老爹关系密切。

    “孙先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播州想要不听朝廷的话,这个理由还不足以让朝廷来剿灭我们么?会动用哪些力量?登莱军数万人进了湖广了,省吾公的大刀刀刃难道还不够锋利么?或者是您觉得父亲和省吾公私交甚密,他就会抗命不遵,或者放我们播州杨氏一马?”

    杨可栋冷笑不已。

    杨可栋提到的省吾公就是杨应龙刻意交好,关系密切的四川总兵刘綎,论私交二人的确是几十年交情,每年杨家给刘綎的进贡不少,从金砂、毛皮、药材到各色宝石,应有尽有,但又如何?

    刘綎是做的大周的官,岂会因为杨家给他这点儿小恩小惠就把他收买了?

    这点儿事情拿出去说根本就不算事儿,只要他肯卖命打杨氏,一切都不算什么。

    “至于九边大军,我不敢断言,不过蒙古右翼可是已经基本上安静了下来,若是事急,很难说三边边军会不会抽调南下。”杨可栋冷冷地道。

    孙时泰没想到这位杨二公子这么能说,如果不把对方驳倒,只怕还真的会动摇军心,略一沉吟,孙时泰笑着道:“二公子明见过人,但其中有些原委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哦?那就烦请孙先生给我解说一番了。”既然和对方对上了,杨可栋就不再客气,这个时候不和对方说个通透,只怕自己老爹、叔父和兄弟们都要一窝蜂栽进去了。

    “先说明一点,不是我们播州想要造反生乱,而是这些流官苛厉过甚,我们播州官民是在难以忍受,这一点二公子可以问一问令尊和令叔,再这样下去,恐怕播州民心就会大乱,甚至就会被那些流官一一收买去了。”孙时泰先把跟脚站牢,“这一点二公子这么些年在京师城可能不清楚,下来只会,不妨多打探了解一下。”

    杨可栋一窒,这是他的软肋,离开播州多年,他在老家这般的影响力已经被削弱许多,孙时泰这话无疑是提醒他,他在播州的影响力恐怕连老三都不如了。

    “第二,您说的大周的登莱军,虽然到了湖广,但是他们走了多久?您可知道这些登莱军是哪里人?我来告诉您,都是山东和南直人,您认为他们能适应我们西南这边气候?登莱总督王子腾他愿意来打这一仗?看看他们的行军速度就能知道,王子腾根本不想打仗,就是在找各种借口拖延,他是太上皇的人,并不得当今皇上的喜欢和信任!”

    杨可栋也没想到这孙时泰竟然连这些隐秘都知道,大吃一惊,望向对方的目光更是不善。

    这些隐秘他在京师中多年,也只能隐约知晓一个大概,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孙时泰居然了解如此透彻。

    太可疑了,难道自己老爹和叔父会意识不到?不可能!

    见父亲和叔父都是捋须微笑不语,杨可栋惊疑不定,只能沉默不语。

    “至于省吾公这边,我承认他手底下的确有帮很能打的兵,可有多少呢?这么些年来四川未遇战火,省吾公手中能打之兵不过三五千之数罢了,他在能打,但在播州,他是龙困浅水,我们有天时地利人和,而且他和令尊的私交关系,朝廷能不忌惮么?就算是信任他,总得有点儿制约的手段吧?以省吾公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我觉得要打我们,打不好。”

    孙时泰说得有条不紊,每一句都是有理有据,让杨可栋也无法辩驳。

    “蒙古人和女真人在北方的进攻固然对朝廷在南方用兵影响不大,但是后勤保障和粮饷开支却是少不了,辽东、蓟镇、宣府三镇今年开支肯定会大增,登莱军南下还能有多少粮饷保障?四川这边呢?”

    “我们不是播州一样,水西安家,永宁奢家,石砫马家,也早就不满朝廷在这边的做派,便是东边的保靖州、平茶洞司那边一样和当地流官势同水火,我不敢说一呼百应,但是只要局面僵持,这些人绝对会乘势而起,……,还有我知道二公子还想说杨鹤出任郧阳巡抚了,但你以为郧阳那边就清静了么?荆襄流民数百万在郧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早没有当年山甫公的太平景象了,杨鹤去郧阳能稳住荆襄之地不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杨可栋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对方说服了,杨鹤出任郧阳巡抚和耿如杞出任重庆府同知一样,明显是针对播州而来,但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解释过去了,孙应鳌(字山甫)在郧阳的治政遗泽这才多少年,就完全湮灭了?杨可栋不信。

    可和对方争这些毫无意义,老爹和叔父根本就不会信自己所说的,这才是杨可栋最觉得头疼的。

    “而且,这里边还有很多二公子尚未知晓的内情,所以我想请二公子稍安勿躁,多花些时间来慢慢观察,大周当下的情形,可谓四面楚歌,并非像朝中那些人所吹嘘的那帮盛世景象,……”

    孙时泰并没有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他知道杨可栋虽然是次子,但是在杨应龙心目中却分量不低,而且在京师中多年的隐忍为质,也让杨应龙对其有几分歉疚之情,再加上此人也的确在京师中没浪费时间,一些见识还是有的,只不过还不清楚这位二公子究竟是真的不看好己方,还是另有所图。

    这还要慢慢观察。

    “看样子孙先生是胸有成竹了,也罢,我便沉下心来好好看一看孙先生所言,还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内情,能不能一解我们播州杨氏的倒悬之危。”

    杨可栋知道现在再争论下去没有好结果,只会让自己两个兄弟得利,只能退一步,寻个台阶下。

    杨应龙满意的点点头,“可栋,孙先生是我百般邀请才请来的大才,我和你叔叔都是敬佩的五体投地,你好好跟着孙先生学一学,不要以为在京师城里呆了几日,便觉得可以小觑天下人了,你还差得远。”

    “是,父亲。”杨可栋只能低头抱拳应是,但却打定主意要寻机会好好探一探这位自己老爹所谓的头号智囊策士的底,没那么简单会跑到播州来为自己老爹效命。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三节 新军

    “呯!”刺鼻的火药气息在整个队列中弥漫开来。

    略像僵硬的队列略显慌乱,,士卒们手忙脚乱的收回火铳,开始清理枪筒,而另外一列士卒则上前一步,开始据枪,放架,瞄准,而在其后还有一队士卒正在完成装弹的最后过程。

    席卷而来的骑兵在猛烈的枪响之后也是一阵骚乱,但是骑兵首领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继续保持着向前冲击。

    在连续三轮轰击之后,骑兵已经逼近到了不足百步之遥,似乎连战马的喷息都能感受得到。

    凄厉而短促的哨声响起,士卒们开始用有些发僵的动作完成从腰间掣出三棱尖刺然后套上枪管前端,完成了一个装刺刀的过程,那些笨拙无比,半天没有来得及装好尖刺的士卒此时就迎来了长官们的皮鞭和咒骂。

    当骑兵冲击到只剩下五十步时,所有完成了装弹的士卒打出了最后一轮射击,紧接着一二排的士卒便摆出了前倾据枪突刺动作,准备迎接骑兵的冲撞,而第三排士卒则依然保持装弹动作,并向后拉开一定距离,以便可以继续完成对高高在上的骑兵们的射击。

    骑兵终于在最后十步距离时停住了脚步,有些骑兵甚至已经冲到了步兵横队的面前,能够看得出来他们脸色复杂。

    这种实战演练对于他们来说,同样也是第一遭,尤其是火铳不断轰响,那可是上百支火铳同时轰击,剧烈的爆响对战马来说的惊吓也不小,虽然只是无弹射击,但这种演练让然是无比刺激的。

    站在高台上的冯紫英摩挲着下颌,沉吟不语,而他两旁的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满脸兴奋。

    虽然冯紫英内心还有些遗憾,时间还是太紧了一些,这些士卒一看就知道是新手,动作僵硬,哪怕是在日常训练中每一个人都操练过成千上万次,但是当上了这种面对骑兵呼啸而来的实战战场上,还是一样手忙脚乱,丑态百出。

    冯紫英给黄得功和左良玉提供的瑞典古斯塔夫步兵线形战术是在莫里斯横队上的一种改进,六排站队,在行进中可以保持更稳定步伐行进,但一旦接敌,则二四六偶数方队向前一步与一三五奇数方队合成三队。

    这样使得队形更为紧密,设计面更宽敞密集,类似于三段击的格局,当然是各自完成装弹射击而非交给他人来射击。

    与此同时在枪管前方加装一个金属环,使得专门制作的带一个套座的三棱尖刺可以恰巧套在金属环上,金属环前小后大,这样使得套上之后不会轻易脱落。

    冯紫英现在还没有这种螺丝接口技术,只能用这种粗糙的手段来弥补,至于说战后怎么来解决,那都是另外一回事了,无外乎就是多麻烦一些手工罢了。

    从高台下上来的一名军官有些不悦地对冯紫英道:“大人,您这种方式对我们可太不公平了,就把我们当猴戏耍,翻来覆去的这样冲锋到近前,然后又勒住马,这种滋味可不好受,……”

    “一贯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您也知道这帮民壮,从未上过战场,拿起火铳也不过几个月时间,这还全靠虎山和昆山他们两位没日没夜的苦训才有今日的情形,他们从未上过战场见过血,一旦遭遇蒙古骑兵,只怕就是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了,若是不让你们来反复锤炼一番,难道等他们直接上战场去送死么?”

    冯紫英赶紧将这名黝黑敦实的武将让到自己身边,连黄得功和左良玉也都是赶紧抱拳恭敬一礼。

    这一位是尤世禄从尤世功那里为冯紫英争取来的一营骑兵首领,都司罗一贯。

    说是一营,但到最后还是被尤世功给扣下了两部,只剩下三部部两千骑来,但冯紫英还是很感激了。

    这等时候哪怕能够给你一千骑,都算是莫大的恩德了。

    罗一贯是冯唐从甘州简拔而来的武将。

    冯唐从榆林总兵升任蓟辽总督,鉴于蓟辽方面将士暮气沉沉,加之又有李成梁和麻贵诸部的牵制,所以也向兵部和内阁提出了要调拨部分榆林和大同的旧部前往蓟辽,这也是当初冯唐和兵部商量好的条件,若是没有一批能够令行禁止的将士,面对建州女真时,怎么来打仗?

    兵部也同意了冯唐条件,所以也才有尤氏三兄弟、曹文诏、贺人龙等部的跟随而去,有了这一帮旧部支撑,冯唐也才能顺利收编了赵率教、杜松诸部,成功将李成梁的大本营打造成为属于冯氏的根基所在。

    冯唐主要调用的将士都集中在榆林和大同,但是在征讨甘宁之战中,他也看好一批表现优异的甘宁两镇武将,像罗一贯原本就是甘州守备,被冯唐召到辽东,让其跟随尤世功出镇蓟镇,成为骑兵营都司。

    “大人,您可是待这批民壮太好了。”罗一贯注视着第二轮的演练再度开始,忍不住摇头:“全数崭新的火铳配备,外带铁叶棉甲,便是我们蓟镇的步军都没有如此好的待遇,您这样是会招人恨的,不信你问问虎山和昆山他们两人,这等事情传回去,您让他们还怎么带兵?”

    “呵呵,一贯兄,你也别在这里诱惑虎山和昆山了,我这些民壮都是军户中和各州县民壮中挑选出来的,这是在为保卫他们自家的家园而战,你们蓟镇军要遵守兵部军令,让放弃我们永平就放弃,可我们这些地方官怎么办?我是永平府同知,丢了各州县,知府和我两人责任首当其冲,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这样不战而逃,都察院能放得过我们?”

    冯紫英也不在意,“既然没路可走,那就只有殊死一搏了,命都没了,还在乎其他身外之物么?所以我和府尊大人说了,今年该起运的各类物资赋税都暂缓,等到咱们这一仗打完,如果还留得性命,那么我们砸锅卖铁也得要给他们凑上,如果命都没了,或者都被朝廷下旨褫夺罢官了,那我们也就管不到了,……”

    冯紫英的话也让几人微微变色,这意味着冯紫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来打这一仗了。

    可就算是加上这五千民壮和两部火铳军,外带这三部骑兵,能上战场的兵卒也不过八千余人,而蒙古大军一旦南下,那都是数以万计,而且冯紫英的意思还不是只守迁安或者卢龙一城,而是要守御这两城,这兵力一分散,这一仗就更难打了。

    “大人,您真的……”罗一贯沉吟着道:“是有不济,咱们也能保着你先撤……”

    这也是罗一贯、黄得功和左良玉三人的心思。

    这仗打输了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们也不是没打过败仗,罗一贯在甘州和那边蒙古人交锋甚多,虽然只是小股缠斗,互有胜负,黄得功和左良玉在辽东也和蒙古人、女真人的小股侦骑交过手,一样有胜有败,打不赢就跑,下次再来,就这么简单。

    他们也是这样希望冯紫英的,只要情形不对,保着冯紫英逃就行了,至于说免官之后再复起就行了,可若是冯紫英有个好歹,他们三个如何向总督大人交代?

    不说人头落地,但是一辈子都别想翻身是铁定了。

    冯紫英当然清楚几人的想法,但他必须要打消对方这种心思,一旦存了想要脱身逃命的心思,到关键时候的决战就会掉链子拖后腿,这很危险。

    五千民壮是冯紫英苦心挖掘出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打造出一支自己拥有足够影响力的新军来,而不能仅仅依靠老爹的蓟辽总督职务。

    这五千新军的训练他几乎每隔两天就要去检查视察一番,而前期的冯安,后期的黄得功和左良玉实际上都是代表他在对他们进行训练。

    这支力量会慢慢壮大,成为自己在军队中的一块基石。

    文武分治,以文驭武,这是大周定下的规制,文主帅,武主将,文官负责战略决策和指挥,而武将负责具体执行。

    但一个无法掌握将士的文官,会在战略决策和指挥上受到极大的掣肘,进而导致失败。

    这种情形屡见不鲜,但是很多时候无法破解。

    文官们能有几时真正接触到下边将士?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临战只是才匆忙将来自四面八方的将卒统合到一起,只能凭借着自己的了解和判断来安排布置,而胜负更大程度取决于战略指挥不出错,武将个人素质能力的靠谱。

    永平新军其实更像是一个实验,这种完全依靠火铳组建起来的新军,在各方面训练上相对简便许多,而各层级的军官使用提拔上,更多的也是看在训练中的表现,当然在后期还要看在真正战争中的表现,没有太多其他牵扯,都是为了活下来入栈,这样相对公正许多。

    至于说日后黄得功和左良玉的去处,就要看这一仗打下来之后的结果了,所以冯紫英必须打消他们的侥幸心理。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四节 上船

    “一贯兄,虎山,昆山,想必你们也看到了迁安城和卢龙城的变化了,有什么感觉?”

    冯紫英没有正面回应罗一贯的话,而是提起这两城这几个月里变化,说穿了,就是在外城墙上重新扩建了大量棱堡。

    无论是罗一贯还是黄得功左良玉二人,自然都能看得出来从外墙突然长出了几个类似于马面瓮城一样的棱堡目的是什么,尤其是冯紫英几乎彻底放弃了普通步兵,而全数以火铳兵取代。

    “这等棱堡凸出,扩大的射击面,极大的扩张了防御方利用火铳和弓箭打击的角度,使得进攻方将面临多角度的封锁和打击,……”

    罗一贯点点头:“的确很见效,对于蒙古人来说,他们要想攻城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冯紫英满意地点头认可,“蒙古人不擅攻城,但是在我们永平府坚壁清野之下,他们想要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不得不攻下城池,当然,他们在数量上的优势和机动能力,决定了他们可以在进攻目标上有更充分的选择性,但无论如何我相信迁安城和卢龙城都会是他们的目标。”

    这一点也是几个人都商计过的,没有异议。

    卢龙是府治,是整个永平府精华所在,迁安则是距离边墙最近,又在滦河边上。

    随着坚壁清野战略实施,几乎整个永平府的豪绅巨贾都会躲进城中,甚至也包括大批平民,其他人则躲入山中。

    而从蒙古人南下可能突破的路径来看,迁安首当其冲,然后就是卢龙和滦州,像昌黎和乐亭可能性都小,因为位置太偏,而抚宁则是在山海关的辐射下,远不及这三城价值更大更划算。

    “我也会放一些烟幕出去,让蒙古人把重点放在迁安或者卢龙。”冯紫英补充了一句。

    只有将蒙古人的注意力充分吸引到迁安和卢龙来,让蒙古人在迁安和卢龙碰得头破血流,才能打消他们在永平的意图,迫使他们转道西进。

    冯紫英最担心的就是他们会绕过迁安去进攻滦州和昌黎,毕竟滦州离卢龙太近,同样也处于滦河边上,而昌黎虽然略偏,但是也不算远。

    手中兵力有限,冯紫英不是没想过集中重兵在迁安或者卢龙,但是无论是守哪一座城,一旦蒙古人在这座城碰了钉子,不可能就这样直接走人,肯定还会选择另外的目标,而其机动能力决定了冯紫英手中兵力无法调动。

    不到万不得已,或者说没有足够优势条件,冯紫英可不愿意让自己这五千火铳兵去和蒙古人正面野战。

    “那以一贯兄、虎山、昆山你们的看法,若是我们这几千人守迁安或者卢龙,有多大把握?”

    “只守一城,八成以上把握。”黄得功率先表态,这几乎就是打包票了。

    “守迁安和卢龙二城呢?”

    “五成吧。”左良玉思索了一下,“如果能动员全城民众协助的话,五成。”

    “同时守迁安、卢龙和滦州呢?”

    三人同时摇头,最后还是左良玉道:“一成都没有,二三千兵登墙,单看城墙守军布防密度,一下子就能被人窥测出虚实,只消四面一围,稍稍调动一下,便会让我们顾此失彼,……”

    “所以我们只能守迁安和卢龙。”冯紫英点点头,“而且必须要让蒙古人在迁安和卢龙,尤其是卢龙吃个大亏,这样才能让他们心痛肉痛,不肯再去冒险,进而放弃对滦州或者昌黎的进攻,转道向西。”

    三人都明白了冯紫英的心思。

    现在永平方面无力同时守三城,但按照蒙古骑兵南下的惯例,大概率会是沿着滦河由西北向东南入侵,那么迁安首当其冲,避免不了一战。

    如果迁安受阻或者破城,蒙古人还会继续向东南,府治卢龙亦是避免不了一战,也就是说这两城都是蒙古人必取之城。

    这两城都免不了一战,无论胜败,蒙古人尚有余力还会继续深入,滦州和昌黎都是选择项,但是滦州概率更大,因为滦州在滦河边上,距离不远,昌黎略偏。

    要想让蒙古人不进攻滦州或者昌黎,就只有让蒙古人在迁安和卢龙,尤其是卢龙这一战中吃足苦头,觉得再冒险攻打滦州和昌黎不划算,付出代价太大,他们才能放弃,转而选取别的目标。

    “大人,您这个构想太理想化了,蒙古人会按照我们的指挥棒来动么?一旦蒙古人没按照我们的想法来,昌黎和滦州就会面临破城之危!”

    罗一贯忍不住摇头。

    “没错,的确有此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小。”冯紫英点头,“我也已经和府尊报告过,希望昌黎和滦州的民众向乐亭或者山中转移,但是这做不到,甚至情况会更糟糕。”

    三人不语。

    “几十万人的转移不是想象那么简单,而且进入十月便是天寒地冻,这么多人吃喝拉撒,荒郊野地中怎么求活?蒙古人的骑兵机动能力远胜于我方,他们斥候哨探能够很轻易地寻找到目标,然后大军围堵,除非大家现在就彻底丢下一切,向南边逃亡,或者向北逃入山海关,可他们能带多少吃喝用度?山海关也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这种情形要比倚城而守更糟糕,甚至糟糕得多!”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如果要逃入迁安或者卢龙城中也就罢了,但是滦州和昌黎就要冒着蒙古人一旦没有如及各方所想的那样转道向西,继续南下东进进攻滦州和昌黎的话,那就可能面临一场灾难了。

    这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要么向南逃入河间,但是这是一场漫长的逃亡之路,面对蒙古人的追击,地方上根本无力抵当,冬日里这种逃亡因寒冷街和疾病而死的人只怕不会比拼死一战少多少。

    要么就是拼死守城,殊死一搏。

    “一贯兄,虎山,昆山,此战,我别无选择,作为永平府的同知,我无法做到才来半年就一走了之,而且我也不认为多年未曾经历真正战事的蒙古骑兵在一个乳臭未干的林丹巴特尔带领下就能有多么强的战斗力,……”

    “可是内外喀尔喀……”罗一贯的话被冯紫英打断:“内外喀尔喀又怎么样?他们跟着林丹巴图尔来是想捡便宜,而不是用自己的族人生命来为林丹巴图尔增光添彩,……”

    冯紫英的话不无道理,罗一贯和黄得功、左良玉也很了解草原上各部的利益纠葛,内外喀尔喀不过是迫于形势或者为了利益,要说死心塌地为林丹巴图尔效命,那就是笑话了。

    “但是大人,您要清楚,蚁多咬死象,更何况蒙古人不是蚁,他们既然破关而入,动了这么大阵仗,必定是要有所收获才会对下边有一个交代,不可能因为些许折损就退缩,利益和颜面都不允许,……”黄得功沉声道。

    “所以我们就必须要给他们迎头痛击,在迁安城就要让他们头破血流,在卢龙城更要让他们痛彻入骨痛不欲生,只有这样才能打消他们在永平府的野心,至于其他,我就管不了许多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心已尽,夫复何言,不是么?我们尽到我们的努力,就足够了。”

    一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心已尽,夫复何言”让三人为之动容,罗一贯和黄得功、左良玉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同时抱拳一礼,“愿听大人吩咐!”

    总算是把这三人的热血和勇气激了起来,但是冯紫英知道这远远不够,这种勇气激情不过是一时,真正在发现和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甚至还有其他路可选的时候,他们的决心和勇气都会迅速消退,必须要在实质层面上予以他们鼓舞,才能让他们坚持下去。

    他们和无论可选的士绅民众不一样,要帮他们绑在这条船上,必须要让他们看到胜利的希望。

    “我也请我父亲和山海关副总兵柴大人去了信,请他分派一部藏身于兔耳山,由其子如果迁安和卢龙有急,请他率部协助。”

    冯紫英的话让罗一贯和黄左二人都是精神一振,倒是罗一贯有些疑惑:“柴大人驻守山海关,便是总兵大人亦不能轻易调动其部,……”

    山海关守将是蓟镇副总兵柴国柱,也是冯唐从甘州调来的一员悍将,由于山海关地位太过重要,非得冯唐的亲令,便是蓟镇总兵尤世功也不能调动山海关的一兵一卒。

    “一贯兄,此事你我四人知晓便是,其子柴时秀在甘州时便与我相熟,前次我去山海关见柴大人,我便将我父亲书信带去,柴大人虽然有些犹豫,但是在我万般恳求之下,还是同意了由维实兄带领一营兵马驻守兔耳山,相机而动。”

    冯紫英压低声音,表情严肃而神秘,罗一贯几人都是心领神会,估计这是总督大人为了确保这位独子性命,所以才动用权力让柴国柱要在最后关头支援永平一把了,虽然这有些徇私的嫌疑,但是对几人来说却无疑是一个最大利好消息了。

    兔耳山在抚宁以西十余里地,是个藏兵的好地方,若是西出增援卢龙,不过一二时辰就可到,堪称救命稻草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五节 备战(1)

    “另外,我前番回京中时,也曾向兵部两位堂官报告过,谈到了当下永平府可能面临危机,只是蓟镇兵力有限,难以保卫永平,但永平若是被打烂,那么日后流民必将倒灌京师,二位大人也很忧心。”

    冯紫英这番话倒是真的。

    他详细向张景秋和柴恪二人谈到了永平府并不太平,蒙古人如果肆掠而过,必将导致整个永平府境内产生大量流民。

    这些流民生活无着,只能西进南下,而且西进往京师逃亡求生的可能性最大,必将给京师城社会治安带来巨大压力。

    张景秋和柴恪二人也明白冯紫英所言属实。

    二十年前蒙古人那一次南侵,就在永平、河间和顺天府产生了近百万流民,使得整个京师乱作一团。

    朝廷用了三四年时间才算慢慢将这批流民要么慢慢遣返,要么就地安顿,部分充实戍边,耗费银两不下三百万两之巨。

    但冯紫英的求援,张景秋和柴恪却无能为力,蓟镇军必须首保顺天府,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原则,永平府能保则保,不能保也只能暂时放弃,只要山海关在手,其他都可以忍受。

    “我便向二位大人提出,是否可以请登莱水师舰队从榆关登陆予以支援。”

    冯紫英的话让罗一贯和黄得功、左良玉三人都十分讶异,这水师舰队登陆支援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船员水手还能上岸和蒙古人一战?那不是送死么?

    看三人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这几人对登莱水师舰队的组建情况不太了解,还以为是像老式水师舰队的架构,这才向三人介绍道:“登莱水师和大周其他水师不一样,完全是按照西夷规制组建的水师,虽然目前规模不大,舰船也还严重不足,但是其船员水兵模式却已经先行建立起来了,……”

    “水师舰队有水兵一千五百人,一方面充当后备水手,同时也还要作为接舷战的主要武装力量,均配备自生火铳,目前登莱水师舰队拥有大小船只三十余艘,每艘舰船按照大小配备水兵三十到八十人不等。”

    这其实是当时冯紫英和沈有容研究过的。

    鉴于王子腾一直想要将整个登莱军抓在手中,登莱水师舰队除了舰船上有舰炮外,其余武力皆无,真要停泊靠岸时遭遇不测就毫无反击对抗之力。

    所以在冯紫英的建议下就要组建一支水兵队伍,配备火铳,而且最好是自生火铳,这样可以使水兵们在舰船那等狭窄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发挥威力。

    这个建议获得了沈有容的坚决支持,所以哪怕是王子腾不遗余力的组建登莱军时,沈有容也是咬紧牙关也组建了这支以后备船员为名头的水兵队,自生火铳也是从佛山庄记那边半买半赊慢慢补齐,至今还欠着庄记数万两银子。

    “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支自生火铳装备起来的水兵队,也能够登陆助我们一臂之力?”黄得功和左良玉大喜过望,有这样一支生力军,无疑可以极大的鼓舞士气,而且可以在关键时刻发动突袭。

    “当然,否则我不遗余力的替登莱水师担保先期就拿到了自生火铳保障其训练,若是没有一点儿好处可拿,那我这么做有何意义?”冯紫英一摊手:“兵部那边也没有反对,只是给了登莱方面一个便宜行事的意见,现在王子腾南去湖广,沈大人一人便可以做主,自然不会坐视永平危局不管。”

    罗一贯等人也隐约知晓登莱水师提督沈有容和冯家关系不一般,据说沈有容的水师提督就是冯家保荐而上的,这么说来,派遣一支水兵队登陆助阵还是大有可能的。

    当然一支千余人的水兵队,哪怕是装备了自生火铳,也未必能发挥出多么强的战斗力。

    这些水兵在舰船上与敌军发生接舷战时,列队轰击或许能有些威力,但是再怎么大的船接舷战也不过就是百十人的对轰,真正上了陆地战场,那动辄就是数百到数千人的对决,那不可同日而语。

    但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好,一千多人的队伍,拉出来也还是有些气势的,他们三人还是更寄希望于山海关的那一营兵能够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应该说冯紫英的这两份后手,让包括罗一贯和黄得功等人都倍感兴奋。

    当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和永平府的保卫战捆绑在一起时,那份焦灼和烦躁情绪就一直困扰着三人。

    左良玉还要好一些,毕竟和冯紫英关系不一般,但罗一贯和黄得功二人和冯紫英也是初识,虽然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日益熟悉,但这毕竟是要打仗,是要提着人头耍的活计,谁也不敢大意。

    冯紫英战败了,顶多也就是仕途中落,但有老爹和座师的帮助,顶多赋闲几年还能重新复起,只要留得性命即可。

    但是他们几个人这一仗打输了,不但在冯家那边落不到好,而且还极有可能会背上锅,兵部和都察院那边肯定会追查责任,到时候还得要看冯紫英愿意不愿意一力承担。

    现在有了这两个后手,加上冯紫英也承诺一旦确定蒙古人入侵的大概时间,就会马上发动坚壁清野政策,乡间百姓要么赶入山中,要么就得要迁入现场县城,迁安、抚宁、卢龙、滦州和昌黎乡间都不能留人留物,绝对不能让蒙古人抢到粮草财货。

    这样迫使蒙古人不能在永平府境内久留,要么攻打县城,要么就是转移移兵他向。

    按照这个做法,蒙古人一进入永平府就会感受到深深地恶意,一无所获之下,恐怕就不得不考虑该如何来应对了。

    冯紫英的魄力和手腕,加上知府朱志仁对他的言听计从,都让罗一贯、黄得功等人十分佩服,这可不单单是靠其父蓟辽总督的名声,如果没有点儿真材实料,人家也是一个正四品大员,不可能拿着自己的头颅和乌纱帽来陪着你玩。

    冯紫英也观察到了三人心境的变化,很明显有了山海关骑营和登莱水兵队的援助,三人信心都是大增。

    *********

    迁安的棱堡化建设比卢龙更早,限于迁安县城不及卢龙,棱堡的密集建设更彰显其威力,按照冯紫英估计,迁安要给蒙古兵迎头痛击,那么棱堡建设上就要不惜代价,所以在几面城墙上的棱堡建设都花了血本。

    无论是外部的双重城墙,这样较低的外部城墙可以充分发挥火铳齐射的威力,同时还能消阻敌人攻城器具的攻击性,像攻城车和云梯这类攻城器械在抵达第一道城墙时就不得不停下,而攻城车就难以直接攻城,而云梯如果不加长的话也无法直接搭到雉堞上。

    看见陆陆续续进入城内的车队马队,冯紫英站在墙头上,扭过头来问道:“游大人,这些近期进入县城的人都须得要认真查验,蒙古人南侵在即,很难说这些人中会不会藏有他们的细作,……”

    陪同冯紫英站在一旁的是迁安知县游士任,他是永隆二年的进士,在迁安也担任知县三年,按照惯例,如果表现优异,便有可能升迁,只不过他运气不好,这在可能转任升迁当口,却遇上了几十年未遇的蒙古人入侵。

    而实事求是的说,游士任在任清廉勤政,口碑也不错,只不过迁安处在军地夹缝中,的确也很难,尤其是蓟镇辖地历来不许地方官员进入,而治安不靖也是困扰迁安的一大难题。

    不过冯紫英观察游士任的态度,虽然对蒙古人入侵忧心忡忡,但是却并未流露出多少怯意,这让他放心不少。

    “大人放心,下官已经专门叮嘱了县丞孙大人对进入县城的士绅庶民一体检查,若是不在籍人员须得要注明来历,并由主家具保。”游士任看了一眼冯紫英,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他对于冯紫英的观感也是十分复杂。

    比自己晚一科,但是现在人家却成了自己的上司,当然人家是二甲进士而且还馆选了庶吉士,这是游士任的三甲进士不能比的。

    但这位年轻的冯大人却还被皇上破格擢拔入了翰林院,这就有些太招人眼目了。

    “很好,还是游大人考虑周全。”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信口问道:“游大人是湖广人?”

    “下官乃是嘉鱼人,不过后来随父母迁居到江夏。”见冯紫英问起自己籍贯,游士任虽然有些不耐,但是毕竟是上官,哪怕比自己小十来岁,但是也得讲究官场规矩。

    “湖广人杰地灵,有机会某也很想一游黄鹤楼、武当山啊。”冯紫英不无感慨,“官师经常提及,柴大人也是经常炫耀,……”

    游士任微微蹙眉,小心观察了一下对方,他以为对方是炫耀,但仔细观察却不像,可能是真的对湖广山水十分仰慕,这使得他心情好了不少。

    官应震和柴恪都是他们湖广士人领袖,游士任自然是清楚的,柴恪那里,游士任还曾经去拜会过,关系纵然算不上特别密切,也算有些交情。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六节 备战(2)

    “冯大人若是有暇,的确可以一游湖广,湖广山奇水秀,蔚为大观,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是不去湖广,委实让人遗憾。”游士任点头应道。

    “是啊,只可惜当下时局维艰,我等身处各位,又如何能得此闲暇?”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此番若是能成功挺过这一关,你我才能奢谈其他啊。”

    听得冯紫英说得沉重,游士任忍不住道:“大人,下官虽然来迁安不久,但是也曾听闻这一二十年里蒙古人偶有骚扰也不过就是在边墙附近,鲜有深入,纵然此番南下与往日不同,难道还能真正进攻县城?我听闻连卢龙、滦州和昌黎亦在备战,如此多的民众都聚往城中,所需花费巨大,这是不是有些太夸张了?还有蓟镇十万大军驻防这一线,难道就能熟视无睹?”

    对于府衙这边的大动干戈,各县都是有些反应的。

    以迁安为例,要修棱堡,就需要从城墙向外突出新建,而这就涉及到护城河的重新挖掘,迁安和卢龙乃至滦州护城河都是引滦河水而来,这个时候水量都不小,要改建,就意味着先要截断滦河引入过来的护城河,然后重新建设和改道,工程量相当大,但在府衙的坚持下,迁安这边也只能从命。

    还有像将所有民众要么赶进山,要么迁入城,都涉及到极其繁琐的事务,这个县衙里几乎全数被动员起来了,一个个累得够呛,难免都会有怨言。

    那这蒙古人究竟来不来,有多么危险,这个问题可能是无数人问过,还有无数人藏在心中,都在质疑蒙古人南下的规模和决心,以及蓟镇的应对之策。

    这也是最困扰朱志仁和冯紫英的。

    蒙古人什么时候南下,有多大规模,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南下,谁都不能说一个准确的情形。

    兴许规模没想象的那么大,就是在边墙一带掳掠一番就回去了,又或者根本就不从永平这边破关而入,而走顺天府,冲着京师城而去,的确各种可能性都有,但是你敢赌么?

    冯紫英不敢赌,而且以他的判断,蒙古人有极大的可能性会从永平府北面破关而入,而且机会沿着滦河南下,迁安首当其冲,卢龙也跑不掉,墨菲定律早就告诉了大家,最糟糕的局面肯定会发生,你越不希望如此,那么结果往往就是如此。

    这种情形下,他也无法向所有人做出解释,还好有朱志仁的支持,这种以府衙发文形式指直接下令下边州县遵照执行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一旦判断失误,也很容易伤及知府和同知的威信。

    不过此时冯紫英和朱志仁都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过得聊眼前这一关,一切都好说。

    但游士任又不同,他是迁安知县,真正父母官,要守住迁安,还需要他的鼎力支持,冯紫英还得耐心解释。

    “游大人,我理解你的不解和难处,这么多人突然被动迁进城来,而且一呆就是几个月,无论是哪方面的消耗都是绝大,给县城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乡间还用坚壁清野之策来对付蒙古人,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蒙古人此番南下比二十年前规模更大,除了察哈尔人外,内外喀尔喀十二部也已经附聚在察哈尔人身旁,所以迁安躲不过,卢龙逃不掉,要么我们就丢弃整个永平府逃到那边儿去,甚至连河间府都未必安全,那显然不可能,要么就是殊死一搏,打赢这一仗!”

    冯紫英语气坚定恳切,不容置疑,让原本还有些疑虑的游士任也无话可说。

    “既是如此,下官也无话可说,大人有什么安排,就请吩咐,只要迁安百姓做得到的,我们全力以赴。”

    “游大人有此心就好,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一旦蒙古人南下来了,在迁安就要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这其中协助守城的民壮和民夫都要安排好,后勤保障更要一一到位,不能有半点疏忽大意,……”

    冯紫英目光望向西北,“其他一切,就交给我们了。”

    城墙外左良玉正指挥着自己训练出来的拔山左营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这操练,行进,据枪,半蹲,射击,然后再前行,再举枪射击,……

    经历了几个月的苦练,在哨官们的皮鞭棍棒下,这些士卒的操练已经有模有样,就是不知道在真正面对蒙古人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其中一部装备了簧轮枪的士卒动作显然更为娴熟轻松,当另外四部在打出三轮射击时,装备了簧轮枪的这一步已经能够完成五轮射击。

    这除了簧轮燧发枪本身就更便捷外,也还因为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把这些民壮中头脑最灵活,训练最刻苦的士卒挑选出来,优先装备了簧轮枪。

    游士任的目光也随着冯紫英的目光放在了城外训练的士卒上。

    矫健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的动作,尤其是在据枪,半跪,射击,起立,行进,这一系列极具美感的动作演示下,哪怕是游士任和城墙上其他迁安官吏士绅们,都不得不被这种来自于近代操演规制训练出来的队列动作所震撼。

    这也是冯紫英有意如此,不这样不足以坚定所有民众的守城决心。

    “对了,从榆林那边运来的货物安置好了么?”冯紫英转过头问左良玉道。

    “大人放心,已经放置好了,专门有一个队十二个时辰轮流守候,闲杂人不得进入十丈之内。”左良玉沉声道。

    游士任有些好奇,但是他也知道问也不会有答案,干脆知趣地不问。

    从迁安到榆关,冯紫英在视察了榆关港的建设进度之后,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到昌黎,在昌黎布置了防御之后,又绕道滦州,检查了滦州的防御体系建设。

    滦州依然效仿迁安进行了城墙改建,修筑了部分棱堡马面,但是不及迁安力度,毕竟迁安的风险性更大,而滦州则躲在了卢龙背后了。

    这一趟跑下来,冯紫英心里也才有了一个数。

    按照初步预定的计划,左良玉会率领拔山左营三千三百多人将负责迁安县城的守卫。

    与此同时冯紫英也把罗一贯的三部骑兵放在了迁安。

    其中一部驻扎与城中,可以随时出击,一部放在紧邻建昌营的北面,这里已经属于山区,地势崎岖复杂,而罗一贯的骑兵对这一区域十分熟悉,正还可以游击。

    这里距离迁安城也不过三十里地,如果建昌营没有西撤,当然可以与建昌营唇齿相依,背靠大树,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

    冯紫英很清楚建昌营现有兵马恐怕不会驻留在原地,而极大可能要西撤防御顺天府,那么罗一贯的一部骑兵就可以驻扎在建昌营,作为策应,迫使蒙古人在围攻迁安时不得不考虑来自北面背后的突袭。

    还有一部则藏身于滦河以西,与迁安县城隔河相望,因为有滦河相隔,蒙古大军不能轻易渡河,若是小部渡河,罗一贯这一部可以缠战,若是蒙古大军渡河,他则可以直接撤往西面榛子镇,甚至撤入丰润地界。

    不过这一部因为和蒙古大军要保持近距离接触,同时要给围攻迁安的蒙古军造成威胁,所以很考验带队军官的指挥能力,罗一贯准备亲自指挥,另外二部则由各自把总率领。

    踏入自己的同知公廨中,冯紫英目光放在了面前的沙盘上。

    这是一具整个永平府的地形沙盘,准确的说是永平中北部的地形沙盘,相当粗糙,但是也基本能把永平地形地貌勾勒出来了。

    这是冯紫英交代给吴耀青的任务,花费了吴耀青相当大的精力。

    虽然他不是带兵大将,但是此番永平保卫战关系重大,而且在缺乏蓟镇兵的支持下,整个永平防御任务实际上就是压在他身上。

    朱志仁是什么都不懂,索性就全权放权给他了,这样也好,也免收掣肘,真正到关键时候更麻烦。

    沙盘很粗糙,大体上是按照兵部舆图的形状来制作的,但是也结合了吴耀青带着的一帮人几个月来的辛苦测绘所得。

    冯紫英对测绘不懂,但是他看到了徐光启和利玛窦翻译的《几何原本》。

    这应该是对测绘这门学科有着重要意义,同时还听说徐光启在主持编写《测量全义》,这也应该是一个巨大的成就,会对未来军事测绘有着巨大的价值和意义。

    但现在他还只能让吴耀青他们用较为原始的办法来进行一些描绘,嗯,应该是连测绘都算不上。

    他也打定主意,在结束了这一战之后,无必要去天津拜会赋闲在当地实验马铃薯和番薯的徐光启,这应该是这个时代最具有科学思维的学者,只不过他的思想见解在这个时代却显得格格不入,但冯紫英相信只要有机会,此人定能绽放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七节 敌情(1)

    从沙盘就能看得出来,整个永平府是西北高向东南倾斜,长城便沿着山势而修筑,但是这些长城主要以烽燧为主,而这山间还有无数垭口隘口,蒙古人便能够通过这些山谷夹道和垭口从北面的草原上钻进来。

    由东向西,在这些山南麓的沿线分别设立有石门寨营、台头营、燕河营、建昌营、太平营、滦阳营,以及到更西面的三屯营,那里是蓟镇总兵府驻地。

    其中最东面的山海关只负责山海关城及其附近榆关守卫,同时兼顾西边儿的太平营,太平营负责针对黄土岭、大毛山、义院口这一线可能遭遇的敌人。

    台头营负责界岭口和青山口一线可能出现的敌情,而燕河营和建昌营则分别针对桃林口和冷口的敌情,并相互策应。

    太平营则负责擦崖子和榆木岭一线敌情,滦阳营则针对董家口、喜峰口和李家谷这一线。

    而三屯营则负责潘家口和洪山口一线,同时还要策应滦阳营、太平营。

    这种不妨看似周密,基本上将每一段防线都照应到了,无论蒙古人从哪一线突破,所应对的都有营军,而且还有互相策应的机制,但是这只是建立在小股蒙古人入侵的前提下。

    如果说是数千甚至上万的蒙古人入侵,这种方式的确能够发挥很好的效果,迅速出击并形成夹击之势,但是一旦超过万人甚至数万人的入侵,这种应对机制就显得相当脆弱了。

    蓟镇分为三路,东路和中路在永平境内,而最重要的西路则在顺天府境内,相比之下西路所要防御的范围并不比东路和中路加起来窄,甚至任务压力更重,因为那里背后就是京师城,这也是为什么蓟镇总兵驻地会设立在紧邻着顺天府的三屯营。

    而从三屯营向西,忠义中卫、东胜右卫、营州右屯卫、镇朔卫、营州中屯卫、营州后屯卫、兴州后屯卫字排开,这些卫所虽然几经裁汰,但是仍然保留着相当数量的屯兵作为蓟镇边军的补充兵员,整个西路就云集了蓟镇军三分之二超过六万大军的兵力驻扎。

    而漫长的东路和中路则只有蓟镇三分之一的兵力不到,这还要包括三屯营蓟镇总兵驻地和山海关上不能动的兵力,也就是说数百里地间,设立的六个营寨其实只有区区不到两万兵马。

    这两万兵马分布在六个营寨中想也能想得到根本无法抵挡得住洪水一样汹涌而来的蒙古骑兵,这样设防只能是被各个击破甚至逐一歼灭。

    所以冯紫英猜都能猜到尤世功已经在发布命令要收缩兵力,确保顺天府那边,兵力从哪里来,自然就要从这本来就难以抵挡得住的永平境内的六个营兵力中抽调。

    冯紫英的目光在沙盘上的边墙游弋,义院口到界岭口这一线,虽然也有可能,但是他判断可能性不大,这里距离山海关太近了,就算蒙古人尽力啊,也极易遭到山海关上的诸军拦腰一击。

    同样喜峰口以西的永平境内,一直要到顺天府那边的将军石,虽然路线长,但是这一线边墙内驻扎着数万大军,而且还有多个卫所驻地作为支点,察哈尔人要从这里突破进来,也会面临各路阻击。

    唯有青山口到界岭口这一段,数百里地,台头营、燕河营、建昌营和太平营四营区区一万多人驻扎,可供突破的隘口山谷太多,这也是为什么尤世功不愿意守这一线的主要原因,实在是不好守。

    尤其是在蒙古人兵力充裕且机动能力更强的情况下,采取瞒天过海、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手段,极易拉开防线,避实击虚或者围点打援,造成己方更大的被动。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忍不住叹一口气,蓟镇可以放开口子,尤世功可以以要守卫顺天府为借口抽兵放弃,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却别无选择。

    现在只有唯愿左良玉、黄得功和罗一贯能不负众望了。

    *********

    从兵部公廨出来,布喜娅玛拉就忍不住了,“德尔格勒,这样不行!”

    德尔格勒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又能如何?东哥,你也看见了大周这兵部公廨的忙碌程度,我可以肯定,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西南的问题,肯定还是和草原上的蒙古左翼开始躁动起来有关系,这种情形下,你觉得他们还有多少心思来管我们的死活?”

    “我就不相信大周兵部这些人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就觉察不到乌拉部和我们叶赫部一旦被努尔哈赤吞并,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布喜娅玛拉怒气冲冲地道:“上一次那位小冯修撰说得那么好听,为什么这一次他们兵部这些人连见我们一面都不肯?”

    “大哥带着尼雅汉去见了冯总督,但是没得到任何承诺,听说冯总督也在为蓟镇面临的压力担心,蒙古人从他的蓟镇地盘上突破打到京师城下,他会承担责任,所以也没有给大哥他们所少好脸色。”德尔格勒脸色阴沉。

    “德尔格勒,我们还是得去找到他们主事的,如果我们一无所获,大周放弃了我们,努尔哈赤绝对会利用这一次机会对我们和乌拉部动手,我们能不能坚持下来不好说,但是布占泰那里肯定支撑不住,没准儿布占泰就要降了,他一降,我们就无法立足了。”

    布喜娅玛拉宛如刀削般刚劲凌厉的脸颊上露出一抹决然,“我们要去找那位小冯修撰!”

    德尔格勒一皱眉,“你不是问过了么?那位小冯修撰现在有些失势被外放了,我们去找他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不,德尔格勒,你对这些汉人还不太了解,汉人尤其重视亲情、师生情和老乡情,小冯修撰是冯总督独子,冯总督绝对不会对小冯修撰坐视不管,而小冯修撰的老师是当朝阁老,而起兵部那两位对他也很看重,如果能在他那里得到承诺,他就能帮我们协调和斡旋辽东和大周兵部这边,那么我们就能赢得主动。”

    德尔格勒没想到布喜娅玛拉居然对大周汉人官场这一套也如此了解,不由得咂了咂嘴,“东哥,你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德尔格勒,我们是弱小的一方,要想在各方势力中求生存,就只能依附强者,大周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和靠山,要想赢得他们的支持,我们就必须要要把他们内部这些风俗习惯、关节过场都搞明白。”

    布喜娅玛拉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和不甘,但是又还有一些倔强。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去永平,也不过就是几百里地,算不得什么。”布喜娅玛拉坚决地道。

    德尔格勒面对布喜娅玛拉的倔强和果决也是无言以对,“只怕那小子现在未必能帮得上我们啊。”

    当冯紫英见到布喜娅玛拉一行时,也是吃了一惊。

    布喜娅玛拉那矫健高大册身躯太招人眼目了,特别是那双清潭边的美眸,直入人心魄。

    “是你们?”对于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冯紫英心有触动,略感意外。

    “冯大人,别来无恙,……”布喜娅玛拉文绉绉地说着话,冯紫英听得有些生硬的搭白,颇为好笑,“东哥姑娘,看看来你们有恙了,嗯,起码你们的心情表情并不好,是因为女真人的缘故么?”

    “大人这是明知故问了,建州女真马上就要对我们和乌拉部动手,你父亲却熟视无睹,我们起了你们朝廷兵部,他们连我们的面都不愿意见,难道你们大周军就是这样对待盟友的,或者说才半年时间,你们就改弦易辙对我们海西女真不闻不问了?”

    布喜娅玛拉气势汹汹地道。

    冯紫英哑然失笑,“东哥姑娘,盟友的作用是相互的,当你要质问别人时,首先应该要先扪心自问,自己为别人为盟友做了一些什么?一味强求别人的付出,而忽视自身的义务,这样的盟友没有谁会喜欢,也绝不长久。”

    见布喜娅玛拉一窒,冯紫英兴致勃勃的继续道:“大周为自己的盟友做出了很多,甚至不惜把自己紧缺的东西都先给了盟友,但是作为盟友,叶赫部做了什么呢?我知道你们所来为何,努尔哈赤肯定会在今秋有动作,蒙古人要大举南钦,牵住了大周大部分心思,自然没有精力来过问其他,那叶赫部为大周做过什么没有呢?”

    布喜娅玛拉态度有些软化,语气也和缓了许多,“我们叶赫部实力有限,委实做不了什么。”

    “对建州女真做不了什么,那对察哈尔人呢,对内外喀尔喀诸部呢,对科尔沁部呢?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大周要叶赫部这个能有又有何意义价值呢?”冯紫英态度冷然。

    “那大周需要我们叶赫部做什么?”布喜娅玛拉脸色冷峻,她意识到眼前这个青年男子恐怕不会像上一次那样那么好说话了,叶赫部需要做些什么才行。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八节 敌情(2)

    “趁着林丹巴图尔南侵,你们叶赫部向西出击草原,去他的后方大本营烧杀掳掠一番如何?”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一下子跳了起来,德尔格勒愤怒地大喊:“这不可能!”

    而布喜娅玛拉则是双目喷火,饱满浑圆的大胸在油光乌亮的皮甲包裹下更显得巍峨雄伟,急剧起伏,“冯大人,你这是欺人太甚!”

    “怎么欺人太甚了?林丹巴图尔带着察哈尔和内外喀尔喀侵入我们大周烧杀掳掠,你们叶赫部口口声声说是我们大周最坚定忠实的盟友,要这样要那样,大周都一一予以满足,这会子让你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们却说这是欺人太甚,那布喜娅玛拉,你觉得怎么才不算是欺人太甚?”

    一句话把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叶赫部是大周盟友,察哈尔人入侵大周,人家只是要求你去察哈尔人地盘上打劫一番,这个要求要听起来,实在不过分,但是那是……

    人家大周这一年多来给了叶赫部如此多支持,现在提这个要求,似乎也顺理成章,这让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觉得人家是理直气壮,可己方是绝不可能答应这样的要求的。

    一旦察哈尔人北返,叶赫部如何能面对这个草原霸主的进攻?就算是有辽东的全力支持也不行,更不用说辽东镇要应对建州女真,根本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支持自己身上。

    叶赫部现在已经彻底交恶了建州女真,如果在交恶察哈尔人,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可如果不满足此人提出的条件,那建州女真一旦对叶赫部动手,辽东袖手旁观,那叶赫部一样只有完蛋,这还没有说叶赫部还希望大周连乌拉部都能保护下来呢。

    布喜娅玛拉慢慢镇定下来,掠了掠额际飘散的长发,抿着嘴唇道:“冯大人,请恕我直言,大周无力保护面临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两面夹击的叶赫部,所以我们不能同时得罪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所以……”

    “所以这就成了大周的罪过了,大周要帮你们扛着建州女真,还得要帮你们不受察哈尔部的攻击,而叶赫部则什么都不用做,那这样的部族对大周来说留着干什么,有何用处价值,有何意义?”

    冯紫英毫不留情地剥开面纱,“布喜娅玛拉,这不是你我之间谈私人感情的时候,这是两个政权的生存之道,如果叶赫部对大周无用,大周凭什么浪费粮秣武器来支持你们?就凭你胸大无脑故作深沉,就凭金台吉和布扬古舌绽莲花左右逢源?”

    不过还别说,这布喜娅玛拉的胸真够大,比司棋的胸似乎还要大一圈儿,尤二尤三都要稍逊一筹,冯紫英心里比较了一番,起码是36f的,好在这女人个头也够高,大长腿的皮甲战靴,比自己都还要高一头,看上去倒也显得十分协调。

    被冯紫英的话语羞辱得满脸通红,双拳紧握,上前一步,饶是布喜娅玛拉并不在意对方的目光,但是这种话语无疑就是凌辱了,“冯大人,你欺人太甚!”

    又是欺人太甚?这丫头就再找不到更合适的话语反击么?看见布喜娅玛拉怒发冲冠的模样,冯紫英摆摆手:“我是实话实说,看看你们叶赫部这一年多的表现,究竟为我们大周做了什么?一味要求索要,却不肯付出,这样的盟约不要也罢。”

    “我们的存在对建州女真就是最大的威胁,对于大周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德尔格勒忍不住反击。

    “是么?”冯紫英冷笑,“叶赫部如此,乌拉部如此,一到关键时刻不但发挥不了作用,却还要大周出兵保护,这种存在感未免太虚弱了一些,大周花费如此之大,那还不如真的壮大自己。”

    布喜娅玛拉几乎要把嘴唇咬破,她想到过来永平可能会吃闭门羹,可能会受到冷遇,但是却没想到会遭受如此羞辱。

    布喜娅玛拉太阳穴突突猛跳,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她,小不忍则乱大谋,叔叔和兄长把此事交给自己,就是希望能在这个人身上取得突破,她不能因为一己之怒而耽误了大事。

    “冯大人,其实您心里清楚,大周还是需要我们叶赫部的,您这般羞辱我们,无外乎也就是觉得我们叶赫部没有达到你们的期望要求,其实不必如此,既然是盟友,那不妨把事情挑开来说,不必这般先提出不可能的条件,然后再来退一步,不能答应的,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答应了也没用,能做到的,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乃至整个叶赫部尽全力也会去做!”

    布喜娅玛拉的一番话让身旁的德尔格勒也都安静了下来,心里对这位堂姐也是暗自钦佩,能够从羞辱暴怒中迅速冷静下来,说出这番话,难怪大萨满预言她“能兴天下,能亡天下”。

    兴天下的气运不知道能落到谁身上,但是和她订过亲的歹商和孟格布禄的哈达部早已经灰飞烟灭了,辉发部的拜音达理也一样烟消云散,一度和乌拉部的布占泰订婚,现在乌拉部十不存一,布占泰苟延残喘。

    要说海西四部竟然都因她而卷入战火而不能自拔,这或许有些牵强,但是不容否认的却有这层原因在其中。

    努尔哈赤据说至今对这位堂姐依然是念念不忘,也不知道这位堂姐最后的命运究竟会如何。

    冯紫英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还能说得出这样一番情通理顺的话来,自己再要过分威逼,倒显得自己有些low了。

    掂量了一下言辞,冯紫英一时间也想不好该如何来应对。

    这二人来的目的很简单,努尔哈赤铁定会利用林丹巴图尔南侵和西南乱局做文章,大概率事件是要对舒尔哈齐和海西女真这二部动手,这一点冯紫英也和父亲在信中就交换了意见。

    乌拉部最危险,因为就在建州女真眼皮子下边,而且东海女真瓦尔喀部的策穆特黑已经投靠了努尔哈赤,这势必引起连锁反应,像渥集部和虎尔哈部会不会也投向建州女真,可能性很大,而彻底解决掉横亘在咽喉要道上的乌拉部,可以极大的加速东海女真倒向努尔哈赤。

    大家都看到了乌拉部的危险,但是现在乌拉部却很不争气,乌拉部上一仗被建州女真打断了脊梁,布占泰既不甘心这样臣服于努尔哈赤,但是又对建州女真充满了恐惧,另外还惦记着想要娶眼前这一位布喜娅玛拉。

    估计那萨满所言的“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实在魔力太大,让现在已经沦落到要灭族边缘的布占泰都还念念不忘。

    这恐怕已经不是这女人魅力太大的问题了,而是真的觉得娶了这女人就能拥有天下的痴念了。

    虽然冯紫英也承认这女人的确有一股子独特的魔力,尤其是那双深凹的眼睛和略高的颧骨配上宽广的额头与宽嘴薄唇,总让人觉得她像一个巫女,嗯,可能也有萨满那句话的心理暗示缘故,但如果说用一族人命运去为此一搏,那就太无聊了。

    乌拉部一旦被灭,东海女真几乎就难以阻挡会被建州女真吞并,也不过就是三五年内的事情,叶赫部也多半会步其后尘,至于舒尔哈齐,更是难以撼动努尔哈赤的地位,这一点冯唐和冯紫英都从未奢望。

    问题是兵部已经对自己老爹支援察哈尔人结果现在林丹巴图尔却要入侵大周十分不满,对大周周边这些部族产生了很大的不信任感,连支援物资恐怕都要大大折扣了,要让辽东出兵保护叶赫部更是既不现实,也不可能。

    老爹也承受不起这种政治压力,都察院可不是张怀昌和乔应甲一家开的,刘一燝和其他南方士人也不是吃素的。

    见冯紫英不言语,布喜娅玛拉心中微微一凛,难道大周真的打算放弃叶赫部和乌拉部了?

    她也知道里去年辽东为了拉拢察哈尔人压制建州女真支援了察哈尔部许多物资,连他们叶赫部都有些眼红,现在察哈尔人却反过来进攻大周,还拉来了内外喀尔喀诸部,这难免会让大周生出遭到背叛的感觉,很有可能也会对像自己这些部族的不再信任。

    如果真是这样,那叶赫部恐怕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冯大人,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提出来,我们叶赫部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我相信我们叶赫部和大周应该是最可靠的盟友,建州女真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有这个目标在,其他一切都可以放在一边才对。”

    冯紫英微微一笑,这女人倒也机敏,一下子就猜出了原因,不过猜出了却未必能解决得了,除非叶赫部能够拿出一些诚意表现来。

    “布喜娅玛拉,理由我不废话了,叶赫部是不是应该做点儿什么来向大周证明自身的价值意义呢?”

己字卷 第一百七十九节 威逼利诱(第三更求月票!)

    布喜娅玛拉心中一惊,望向冯紫英的目光变得不善。

    对于这位京师赫赫有名的小冯修撰,叶赫部也是做足了工作,要从辽东镇和大周朝廷这里拿到好处,自然也要投其所好,搞清楚这些能决定叶赫部命运的大人物们的喜好。

    对叶赫部来说,兵部尚书侍郎们位置太高,他们几乎接触不到,更不用说内阁阁老们了,他们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蓟辽总督以及负责和他们叶赫部接壤的辽东镇驻军副总兵和参将几人了。

    冯唐那里没什么空子可钻,一切要按照辽东镇这边的利益来决定,几位相关副总兵和参将他们也打点过,倒是有些效果,可他们权力有限,任何支援和行动都必须要经过冯唐批准才行。

    唯一一个最大的软肋就是这个小冯修撰,不但是冯唐独子,而且其还和大周兵部大员们关系良好,加之其座师又是内阁阁老,所以这个人才是最关键的,哪条线都能说上话。

    所以他们也是煞费苦心的收集了冯紫英的相关情况,发现此人有一大弱点就是好色,尚未娶妻,就先纳了两个胡姬为妾,而且还接受荣国府赠送的美婢数人,现在更是要娶三房妻室,可谓色中饿鬼。

    这几次接触这厮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出格举动,但是她还是总感觉对方那双眼睛灼灼烫人,萨满对自己的评价恐怕这厮也听闻过,没准儿就有其他想法也未可知。

    正因为如此,布喜娅玛拉才会如此敏感,听得冯紫英的话语,就下意识地往那边儿想了。

    深知此时不是得罪此人的时候,但是布喜娅玛拉内心仍然是羞怒无比,大周有此等人为官,而且声名显赫,也难怪每况愈下,面对建州女真和蒙古人都是捉襟见肘。

    “冯大人,你此言何意?”

    “布喜娅玛拉,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冯紫英自然没想到布喜娅玛拉会脑补太多,依然笑着道:“你不是说你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以及叶赫部只要做得到的就都愿意做么?那就做点儿什么来证明吧。”

    布喜娅玛拉呼啦一下子再度站了起来,“冯大人,你这样要求未免太过无耻了吧?”

    “太过无耻?”见对方满脸通红,怒意勃发,冯紫英莫名其妙,“怎么叫无耻呢?难道你们叶赫部不该有所表现,我提出来的建议你说你们叶赫部无法做到,那你们就用你们能做到的表现一下吧,这个要求也叫无耻?”

    布喜娅玛拉气得全身发抖,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良久才冷着脸道:“冯大人,你这样趁人之危,这等行径,是不是太过龌龊了?”

    冯紫英见对方双目双手紧握,几欲扑上前来与自己搏命一般,也有些不解,自己这个要求好像不过分吧?就算不是不愿意,那也不至于这样要怒发欲狂,择人而噬的架势吧?

    “布喜娅玛拉,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冯紫英也有些戒备,这鬼女人莫要情绪激动真的要绑架自己逼着自己做出什么承诺吧?那也未免太儿戏了,“你自己琢磨,用什么来证明你们的诚意,总得做点儿什么吧?”

    此时的布喜娅玛拉已经完全钻入了牛角尖儿,一门心思脑补以为冯紫英要自己的身体作为诚意表现,倒是一旁的德尔格勒相对较为冷静,不知道自己这位堂姐为什么会因为冯紫英这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话而如此失态。

    “呃,冯大人,我们有些难以理解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才算是表达了诚意?但您方才提及的要我们去扫荡袭击察哈尔人后方肯定不可能,或者您可以给我们一些提醒和暗示?”德尔格勒瞅了一眼如同受了刺激的豪猪耸起尖刺模样的堂姐,赶紧道。

    德尔格勒的话让布喜娅玛拉更紧张,双目更是死死锁定冯紫英,只要冯紫英敢提出那等无耻要求,她便要毫不客气地啐对方一脸唾沫!

    冯紫英倒没有意识到其他,想了一想才道:“布占泰据说现在很颓废,成日在部落中饮酒作乐,不思政务,根本无力阻止瓦尔喀部的策穆特黑帮助努尔哈赤拉拢东海女真诸部,这原本是我们支持乌拉部的最重要目的,而且今年乌拉部情况可能会比去年更糟糕,部落中的长老也对此很失望,其他普通部民也对布占泰十分不满,……”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面面相觑,没想到对方连这些情况都能知晓,但想一想乌拉部就在大周和建州女真之间,肯定瞒不过大周细作。

    布喜娅玛拉这个时候才回过味来,人家根本就没有那层意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摸了头,会往那边想。

    难怪德尔格勒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大概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激动,而姓冯的也是一脸惊诧,想到这里布喜娅玛拉就羞愧无比。

    “既然如此,那乌拉部对大周便已经失去了作用,目前乌拉部在建州女真的虎口下随时都可能被吞并,那情况对叶赫部和大周都会更糟糕,既如此,不如让乌拉部西迁进入你们领地,由你们叶赫部兼领乌拉部,比如布扬古或者德尔格勒取代布占泰成为乌拉部首领,……”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是大吃一惊,忍不住异口同声道:“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行?”冯紫英反问。

    还是德尔格勒抱拳一礼之后才缓缓道:“大人恐怕不清楚我们海西四部的传统,各部皆有自己的贝勒,这是延续历史传承而来,并非外人能轻易取代的,比如像我祖父杨吉砮便是我们叶赫部东城贝勒,而其弟清佳砮,也就是布扬古和布喜娅玛拉的祖父,就是叶赫部西城贝勒,布占泰是乌拉部贝勒,这却不是我们叶赫部能够随便取代的,其部族中长老和子民也不会认可。”

    冯紫英当然清楚这里边的情形,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海西诸部的历史传承,但是历史传承也不是不可改变的,建州女真不是统一到了努尔哈赤手中,你们海西四部辉发部和哈达部不也已经归属于努尔哈赤麾下?如果要么乌拉部灭亡,要么由你德尔格勒或者布扬古暂领乌拉部,你觉得乌拉部那些长老贵人们会选择哪个结果?相比这些贵人们也早就看到了辉发部和哈达部那些长老贵人们在建州女真那边沦为奴隶的结局吧?”

    “布占泰还在,纵然他现在无能,但是他还有儿子绰齐奈,……”德尔格勒忍不住意动。

    虽然现在叶赫部首席贝勒是自己父亲金台石,但是堂兄布扬古在叶赫部中名声极大,便是自己父亲也不能压制,而且还有布喜娅玛拉的名气,所以便是族人中也都认为布扬古日后要接掌首席贝勒,自己顶多也就是一个东城贝勒。

    但如果能到乌拉部去出任贝勒,那么也就相当于自己这一脉另立山头了,乌拉部名声之前比叶赫部更响亮,若是能得大周扶持,未必不能重新壮大起来。

    德尔格勒能想到的,布喜娅玛拉自然也能想到。

    她一样清楚这是让叶赫部入主乌拉部的大好时机,当初自己兄长之所以对布占泰模棱两可的表示可以将自己嫁给布占泰,弄得布占泰虐待努尔哈赤嫁给他的两个女儿,就是考虑要让自己未来能在乌拉部里发挥影响力,扩大叶赫部的权力,现在如果按照姓冯的这么一说,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我可以请我父亲上书朝廷,请封金台石海西卫指挥使,统管海西四部,绰齐奈年幼,送辽东卫为质,日后打垮建州女真,海西四部皆可复建,德尔格勒可以为乌拉部贝勒,绰齐奈日后立了功也可以为辉发部或者哈达部贝勒,不过是朝廷一纸文书,日后海西四部贝勒接任,均需获得大周朝廷文书认可,当然朝廷也会尊重各部的民意,……”

    冯紫英淡然自若地便把这一切规制确定下来,说起来情通理顺,似乎是理所当然,只不过在这个时候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都没有想那么多。

    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些后事的时候,现在他们要琢磨,对方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这根本就不是叶赫部向大周表明诚意,而是大周在向叶赫部表达善意了,这怎么可能?对方肯定会有更苛刻的要求才是。

    “冯大人,你有什么条件就开出来吧,说了这么多,反倒是让我们叶赫部忐忑不安了。”布喜娅玛拉冷着脸道。

    “现在叶赫部能动员的兵马有多少?”冯紫英径直问道。

    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也知道这瞒不过对方,德尔格勒犹豫了一下道:“三万人应该没有问题。”

    他打了点儿埋伏,若是全面动员,叶赫部可以凑足四万可战之兵。

    “好,你们马上通知你们叶赫部整军三千南下,经山海关进入永平,半月之内赶到,听我安排。”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节 担当

    “什么?”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面面相觑,“大人,您说要我们叶赫部出三千兵马到永平来?”

    “怎么?做不到?”冯紫英反问道。

    “不是,大人,您这没头没脑的,三千兵马要南下,也得要准备一下,而且从我们叶赫部到您这里,起码也是千里地,您又要求半个月时间,怎么也来不及啊。”德尔格勒吞了一口唾沫,皱着眉头道。

    “别说你们没有联络你们叶赫部的方式,从这里出关,快马三日便可抵达你们叶赫部,而现在局势这么紧张,难道说你们叶赫部还没有整军备战?”冯紫英笑了笑,“还是说三千骑都抽不出来?”

    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都摇头,“大人,您无需激我们,三千骑我们叶赫部肯定拿得出来,但是这南下千里来永平,您是要让我们阻击察哈尔人么?”

    “三千骑阻击察哈尔人,那不是以卵击石,你们也不会干吧?”冯紫英似笑非笑,“我说了这是一个态度和诚意的问题,永平面临蒙古人入侵,但目前蓟镇军要确保顺天府那边安全,对我们这边就照顾不过来了,辽东军那边,我父亲要全力应对努尔哈赤可能发起的进攻,也没有多少余力来帮助我,所以我需要外援帮助。”

    “可是我们三千骑又能起到多大作用呢?”德尔格勒皱着眉头道:“更何况我们也需要全力应对努尔哈赤,甚至还要援助乌拉部,……”

    “乌拉部的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我已经和我父亲去过信,请他勒令布占泰带领乌拉部向你们叶赫部转移,金台石那边我父亲相信已经说通了。”冯紫英淡淡地道:“此番努尔哈赤如果要有动作,那么大周也会奉陪到底。”

    冯紫英的话把二人给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冯紫英也不在意,“德尔格勒,布喜娅玛拉,三千骑来永平,指挥权在你们的人手里,我不会让他们去和蒙古人硬拼,我不是蓟镇总兵,我只希望能尽快逐走蒙古人蹩在永平府地界肆虐,至于他要去顺天府,那我管不着。”

    布喜娅玛拉和德尔格勒都听明白冯紫英话里的意思了,叶赫部三千骑是用来压阵或者说最后一把火,迫使蒙古人不能在永平府袭扰太久的,这样一来主动权掌握己方手中,那就安全许多。

    “大人您是打算倚城而守?”德尔格勒沉声问道:“我们来永平进城时,发现您在城墙外围重建了许多马面?嗯,那马面还修得有些特殊,棱角分明,……”

    “对,迁安、卢龙,这是我们要面对蒙古人的重点防御区,我有充足的火铳兵来应对,另外蓟镇会为我们提供一个骑兵营,山海关那边也有一个骑兵营作为预备队,另外从登莱水师舰队会有一千五百人的火铳队增援,我希望在永平府好好给林丹巴图尔上一课,让他明白永平府这个便宜他占不到。”

    德尔格勒粗略一算,即便不算冯紫英手中守城的火铳兵,如果加上叶赫部的三千骑兵,那从外部增援来的兵力都达到了接近八千人,这样的兵力用来守御城市的话,攻城方即便是两三万人都很难拿得下,尤其是冯紫英显然在城墙建设上下了大工夫。

    和布喜娅玛拉交换了一下眼神,德尔格勒已经被冯紫英许愿的乌拉部首领所打动了。

    对于布喜娅玛拉来说,同样如此。

    现在叶赫部首领是叔父金台石,也是德尔格勒父亲,虽然自己兄长布扬古名气很大,但是很难说日后的情形会变成什么样,如果让德尔格勒和布扬古争夺首领之位,无疑会引发叶赫部的分裂内讧。

    看看二十多年前哈达部的扈尔汉、康古鲁和孟格布禄、歹商为争夺哈达部首领大权引发的内乱,最终导致盛极一时的哈达部从此一蹶不振,最终被建州女真所灭,这其中叶赫部在其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当时孟格布禄之母温姐出身叶赫部,叶赫部便不顾一切一力支持孟格布禄。

    若非叶赫部支持康古鲁和孟格布禄,哈达部也不至于打得不可开交,给了建州女真可乘之机,最终败亡,而叶赫部在其中也没有能讨得好,不但损兵折将,耗费巨大,而且也为哈达部部众所厌恶。

    三千骑对实力尚存的叶赫部来说还真不算什么,但是用来交好这位小冯修撰,倒是一个划算的生意。

    虽然建州女真目前摩拳擦掌可能要对乌拉部和叶赫部动手,但是只要乌拉部撤退到叶赫部辖地抱团,让出了建州女真通往东海女真之路,那么建州女真对抱团的叶赫部和乌拉部的进攻热情还会不会有原来那么大,就不好说了。

    而且叶赫部紧邻辽东镇西北,辽东大军可以随时增援,也远胜于乌拉部孤悬外围,随时可能被建州女真突袭灭掉。

    “大人,此事我们可以马上飞报我父亲,但是我想此事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拿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要拿我们叶赫部精骑去送死,那我们是绝不会答应的。”德尔格勒字斟句酌地道。

    “你们俩不是还在这里么?不如就在这里守着,看看我冯紫英是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冯紫英摆摆手,“既如此,那我们便各自修书。”

    ******

    在获知叶赫部也会出三千精骑来增援之后,罗一贯、黄得功和左良玉心里彻底踏实下来了。

    谁都没想到这位冯大人会如此多的门道,居然还能把叶赫部的披甲骑兵给哄来了,这支力量可丝毫不亚于建州精骑,与蓟镇骑兵相比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有这三千披甲精骑,加上罗一贯的两千骑兵,基本上就能在卢龙和迁安之间有较为充裕的机动骑兵了,虽然还无法和蒙古大军相抗衡,但是机动游击,牵制蒙古兵无法全力以赴攻城,这个目的应该可以实现。

    朱志仁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也是十分兴奋。

    “紫英,此事果真还是要你才能办成啊,没想到还能把关外这些野人军队用起来,换了别人恐怕就没有这种好事儿了。”

    “大人,现在还不好说,如果蒙古人入侵军队力量如果没有超过我们的预计,那么这叶赫部披甲骑兵倒是能派上用场,但是如果蒙古人势大,只怕叶赫部就未必愿意去硬碰了,指挥权还是掌握在他们自家人手中,没那么容易就指挥得动的。”

    冯紫英还是有自知之明,首先得迁安城和路龙城能守得住,这样叶赫部也好,罗一贯的骑兵也好,才会觉得袭扰进攻有价值。

    如果蒙古人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己方根本抵挡不住,他们都认定迁安和卢龙无法守住,那么自然就不会愿意去和蒙古人一战了。

    朱志仁吃了一惊,“他们来了难道连打一仗都不肯?”

    “大人,这些化外部落,都是讲求现实利益的,打不赢徒增损失,怎么肯去一战?而且又不是为他们自家生死而战。”冯紫英摇摇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做好各种充分准备,在迁安这一战中给蒙古人迎头痛击,这样才能让叶赫部的披甲精骑认为能打赢这一战,也才肯放手一战。”

    朱志仁还是能明白这一点的,打得赢才意味着人家愿意为你一战,那种一看就打不赢的仗,叶赫部这些人就不会干,这很现实,但却不能去责怪人家,谁愿意打这种最终毫无结果只会收获伤亡的仗?

    “那紫英,我们现在还需要做什么?迁安那边准备停当没有?”朱志仁基本上把所有这方面的事务都交给了冯紫英,彻底放手,他就是坐镇卢龙,当好后盾,这倒也让冯紫英能放手施为。

    “能做的也做得差不多了,游大人那边也还比较配合,城中所有丁壮也都集结起来了充当民夫,进城的所有人都划片区做好准备,主要是担心一点某一处破城,需要立即顶上去,……”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如果能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就好了,民壮训练时间太短,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事,就怕一下子遭遇那种血战会紧张崩溃,大人,我打算去迁安督战。”

    朱志仁吃了一惊,不是说好那边交给左良玉么?朱志仁也想过,若是迁安真的不幸失守,只要坚守住卢龙,那么日后也能有一个交代,毕竟卢龙是府治所在,而且城墙更雄峻,打赢这一仗自己也不至于会被追责。

    “紫英,……”

    “大人,昆山太年轻,而游大人是文官,从未经历过这等战事,我好歹也是跟随家父在大同边镇上长大的,大小战事也见识过不少,宁夏叛乱时我也曾经亲历一战,而且如果迁安失守,势必让蒙古人士气大涨,对卢龙更不利,而迁安蒙古人受挫,届时我也可以只会叶赫部和蓟镇骑兵对卢龙予以策应,……”

    冯紫英对此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一节 冯家军(大更求月票!)

    从整个永平府的地理地势就能看得出来,西北高,东南低,从西北而来居高临下。

    如果蒙古人从喜峰口到界岭口这一线数百里地中选择突破点,南下大概率会选择首攻迁安,也不排除直接进攻卢龙,但是卢龙在迁安东南,如果只攻卢龙而放过迁安,那么蒙古人就要考虑迁安的大周军会南下给蒙古人在背后一击。

    而如果进攻迁安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只需要稳稳的防住从西面过来的蓟镇军就行了。

    所以冯紫英的判断是迁安一战应该是首战,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战。

    这一战打好了,能够极大的打出气势,也能挫伤蒙古人的信心,使得他们在后续战事中无法恣意行动。

    当然,也不排除蒙古人会多路并进,同时对迁安和卢龙发起进攻,遇到这种情况,那也就更没说的,就只能全面迎战了。

    左良玉太年轻,游士任没有战事经历,而迁安城比起卢龙城来更低矮,护城河也更窄,第一战不容有失,所以冯紫英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亲自坐镇迁安一战。

    相比之下,卢龙城高河深,加上城内人口更多,召集起来的丁壮也更充足,加之有朱志仁这个知府坐镇,好歹也能振奋一些士气,黄得功比左良玉年龄要大几岁,经历也更丰富,所以交给他也更放心一些。

    “紫英,你要考虑清楚啊。”朱志仁也有些动容。

    谁都知道迁安危险性要高得多,冯紫英作为同知,完全有理由坐镇卢龙坚守,谁都说不上个什么来,但对方却决定去亲临迁安第一线,这就是一份担当,朱志仁很清楚,换了自己,只怕还真没这份勇气。

    “大人,我考虑清楚了,迁安我去,卢龙这边就请大人坐镇指挥了,具体防御交给虎山,他经验丰富,在给家父担任亲兵营官佐时也曾经在边墙上屡次和蒙古人与女真人搏杀,胆略皆有,尽管放心,……”

    见冯紫英下了决心,朱志仁也就不多劝,“那好,紫英你在迁安,我再给游士任去一封信,请他无比听从你的命令,我和他也算乡人,他也算是一个比较守规矩的官员,相信能够很好地配合你,另外,我在签几道空白文书给你,若是迁安城中有不服从的官员和士绅,我授权你可以临场处置,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这还差不多,冯紫英暗自点头,这朱志仁还算是有些担待。

    要处置九品以上的官员,自己这个同知是没有权力的,必须要知府亲笔谕令和用印,同样要处置士绅,虽然同知有权,但是也要背负责任,有知府的谕令用印,那就不存在了。

    ********

    就在冯紫英和朱志仁商量如何防守永平府时,冯唐在辽阳的蓟辽总督府中也得到了冯紫英用信鸽传递来的急递。

    看完急递,冯唐脸色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自己儿子还是决定要去冒这个险,在他看来这个险完全没有必要去冒。

    既然兵部都对尤世功那边开了口子,只要他确保顺天府这边,那永平府的得失地方官员就不会承担主要责任了,就算是永平府被蒙古人洗劫一空,地方官府要担责,也是次要责任,不会过分追究。

    但紫英要去守迁安,这就太冒险了。

    哪怕退一步守卢龙也好啊。

    见冯唐脸色难看,在下首的曹文诏和贺人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可是东虏那边有什么意外?”曹文诏小声问道。

    “东虏那边倒是没什么,是紫英来的信,这个小兔崽子不让人省心啊,他要亲守迁安,就靠左良玉训练了三个月的一个营民壮?!”想到这里冯唐就越发心慌烦躁。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是冯唐的心腹,听闻此言都大吃一惊。

    察哈尔人纠集了内外喀尔喀诸部准备大举南侵已经不是秘密了,辽东在草原上的细作斥候已经把消息传回来了。

    目前来自内喀尔喀五部的兵马正在向察哈尔集结,而外喀尔喀诸部的兵马还在路上,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集结,而察哈尔那边的粮草征集也在紧锣密鼓进行。

    如果没有意外,顶多十日,蒙古人就要大举南下。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蒙古左翼几乎集结了超过十万大军,达到了接近十五万人,如无意外,应该会是兵分几路南下入侵。

    现在整个大周北面,从山海关到万全都司,都是风声鹤唳一片。

    现在还不确定蒙古大军的主力从哪一条路线南下,但是初步分析无外乎就是三条通道。

    一是龙门卫到古北口这一线。

    这一线是宣府镇和蓟镇的结合部,其中尤以四海治——渤海所——潮河所这一段特别危险。

    渤海所属于蓟镇管辖,这里距离京师直线距离太近,几乎一突破就直抵京师城下,蓟镇重兵驻扎在这里。

    而四海治在延庆州境内,那边属于宣府镇,而且是内外两道边墙,理论上应该相对安全。

    而渤海所到潮河所这一段也相当危险,也就是后世中密云水库所在区域,但这个时代还是一片低地,从这里突破,沿着汤河或者潮河就可以经密云、怀柔,经昌平和顺义之间,直插入京师。

    也就是说最危险区域都在蓟镇辖区,而宣府镇那边因为有内外两道边墙,一般说来以骑兵为主的蒙古人都不会选择去突破两道城墙南下,宁肯鏖战一场打破一道边墙更划算。

    第二就是潮河所到喜峰口这一段了,这一段位于京师城东北方向,距离略远,但是地势平坦,如果从磨刀峪到马兰峪这一线突破,也能轻易直接杀到京师城下。

    正因为如此,蓟镇在这一线布防了重兵应对。

    第三就是永平府境内这一线了。

    理论上这一线距离京师城较远,就算是打破边墙,进入永平府,真要想打到京师城下,还需要横穿整个顺天府的东部诸县和卫所辖地。

    但这一线防御薄弱,如果说只图掳掠抢夺,却是最好不过的线路,像迁安、卢龙、丰润、玉田、宝坻、香河、武清、梁城所直至河间府这一片,沃野千里,一马平川,而且人烟密集,且驻军力量要么稀少,要么就是以屯卫为主的卫所,战斗力很差,正好适合蒙古骑兵突破席卷。

    冯唐、曹文诏和贺人龙几人都是久经战阵之人,自然明白整个北面防线的轻重缓急,虽然永平府这边按常理不会是蒙古大军的主要进击路线,但是哪怕是一支偏师,那也不是你几千民壮能抵挡得住的啊。

    接过冯唐递过来的信,曹文诏看了看,又交给了贺人龙。

    “大人,蒙古人走永平府这边应该只是一支偏师,末将估计渤海所和马兰峪这两处才应该是最危险的。”曹文诏安慰着冯唐。

    冯唐摇摇头:“喜峰口呢?”

    “大人都提醒了尤大人,三屯营就在喜峰口背后,林丹巴图尔不会不知道,我估计林丹巴图尔也许会用一支偏师在喜峰口一线佯攻,吸引拖住三屯营那边的蓟镇军,寻机从其他几处突破。”

    曹文诏在大同和土默特人与鄂尔多斯人打交道太多,很清楚这些蒙古人的习惯,千里奔袭,声东击西的花样玩得很顺溜,但是你要说他们强攻硬打的本事有多强,还真的说不上,打硬仗的本事比起建州女真来要差不少。

    “林丹巴图尔要在喜峰口佯攻,尤世功也只能坐镇三屯营,否则从这里突破,整个中部就危险了。”冯唐叹气不已,“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蒙古人在永平府这边的偏师数量不要太多了。”

    “大人,要不让人龙率一部南下山海关策应一下?”曹文诏知道上司很是担心独子,只是无法表露出来。

    冯唐差一点儿就要答应了,但是最终还是摇摇头:“我们这边也不轻松,努尔哈赤看样子要对海西女真动手,幸亏我们提前把乌拉部这边的事情先安排好了,现在就看舒尔哈齐这边会不会出问题了。”

    “大人,乌拉部和叶赫部抱团,努尔哈赤没那么容易就把两部吞下去,我倒是有些好奇努尔哈赤怎么应对,舒尔哈齐也按照您的指示向抚顺所靠近,有李永芳一部,再加上希龙兄的主力在铁岭卫,来清兄的主力在沈阳,只要有动静,都可以随时策应,问题应该不大才对。”

    曹文诏目前是冯唐最重要的臂助,掌握着冯唐手下最重要的一支机动部队,数量高达一万八千人,其中八千人是曹文诏利用其从大同带过来的数千精锐为基础扩建起来的精锐骑兵,号称虎啸骑,效法三国时曹操的精锐骑兵,另外一万人则是辽东军中的精锐步兵,包括两个火铳营。

    除了曹文诏的这支最强悍武力外,就是参将尤世威手中的一万五千人,其中五千骑兵也是尤氏兄弟从榆林带过来的旧部组建起来的精锐,另外一万步兵,包括一个正在组建的火铳营。

    另外就是贺人龙掌握的一部,除了一个骑兵营外,也还有一支刀盾步营,以及一个在建的火铳营。

    如果再加上冯佐率领的冯唐一个火铳营,冯佑率领的一个骑兵营,这是冯唐的亲兵部队,这就是冯唐手中能够绝对掌握的辽东军了。

    整个辽东军十二万人马,冯唐在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就已经牢牢控制住了接近五万人,如果再加上现在已经算是完全倒向冯唐的赵率教部和杜松部,冯唐能够控制的军队达到了接近九万人,算是基本上把李成梁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文诏,正因为我觉得什么都安排妥帖了,似乎哪里都没有问题,才觉得心里不踏实。”冯唐叹了一口气,“努尔哈赤是什么人,咱们打交道这一年多,你们都应该清楚了,我感觉无论是林丹巴图尔的南侵,还是西南那边生乱,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而且我甚至还有感觉,努尔哈赤的手段还不仅止于此,他应该还有后手。”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觉得总督大人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努尔哈赤固然狡诈凶残,但是以不变应万变,叶赫部和乌拉部抱团,舒尔哈齐收缩到抚顺边上,有杜松和赵率教策应,还能如何?

    至于说关内那些事情,就不是他们考虑的事情了。

    贺人龙年轻气盛,有些忍不住:“大人,您是不是太高看努尔哈赤了?建州女真这几年发展这么快,末将觉得还是和李成梁的放纵有很大关系,您来之后其实努尔哈赤已经老实了许多,建州女真这一年多来也没啥大动作,顶多就是不断拉拢科尔沁人,但他拉拢科尔沁人肯定会让林丹巴图尔不满,所以现在他都还只能藏在底下的和科尔沁人眉来眼去,我们不妨找个机会挑破,让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先斗上一斗,……”

    冯唐微笑摇头,贺人龙打仗是把好手,但是却把政治上的东西看得太简单了。

    科尔沁人名义上是遵从察哈尔人,但他们和内外喀尔喀诸部不一样,非传统的蒙古左翼三万户,而是独立的东蒙古藩镇,对林丹巴图尔自诩为大汗的态度也就是听调不听宣,甚至有时候还干脆就不理。

    林丹巴图尔对科尔沁人也是拉拢加威逼,以拉拢利诱为主,威逼为辅,至于建州女真更是百般拉拢科尔沁人,他们各自对此都是心知肚明,挑破也不会让各方关系有什么实质性变化。

    “人龙,草原上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冯唐摆摆手,“慢慢我们就明白了,日后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还多。”

    曹文诏也是认同,“不过大人,那紫英那边您打算……?”

    “他不是能耐挺大么?能把叶赫部的披甲精骑说动南下援助他,那就是他的本事,我也就懒得多管了,他自己年龄也不小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该自己明白如何来求生保命才对。”冯唐摇摇头。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二节 站前,临别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子时了。

    连续不断的奔波让他也有些疲倦不堪了。

    从关外传来的消息很混乱。

    王绍全他们在草原上活动的晋商商队传回来的消息,称察哈尔部起码动员了八万人以上,接近九万人,而内外喀尔喀诸部集结起来的兵马也超过了五万人,另外据说科尔沁人中也有一些跟在了察哈尔人屁股后边儿,估计在一万人上下。

    按照这个说法就已经接近十五万人,这比冯紫英预料的十二万大军大大超出了一截。

    而从蓟镇那边传回来的兵部职方司消息称蒙古大军集结兵马可能超过了十六万,分成了三个集群,东、中、西三部,其中中线实力最强,也是察哈尔人主力为主,大概在七到八万人,而东集群则在四到五万人左右,而西线集群大概三到四万人左右,永平府的威胁就来自东线集群,主要是来自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兵马。

    现在不好说的谁的消息更准确,但分成三个集群倒是在冯紫英预料之中,不过兵马分得如此均匀倒是有些让冯紫英意外,再说要分路进击,也应该有所侧重,除了中路兵力较强外,东西两线就太均匀了,这对蒙古人来说并不利。

    按照兵部职方司的情报,四到五万人有极大可能性会从龙井关以东入侵。

    当然蒙古人不会按照冯紫英预设的路径来,也可能这个东路集群一样可能分为两三股突破,除了山区之后再来汇合,甚至可能觉得大周军抵挡势弱而直接各行其道的进攻抢掠,一切都存在不确定因素。

    但是如果他们要攻打像迁安这一类的县城,一两万人只会碰得鼻青脸肿,蒙古人不会如此不智。

    聪明者会在迅速汇合军队,集中兵力猛攻他们视线中最有价值的目标,一鼓而下,得手之后既能鼓舞士气,又能刺激士卒的狼性,对第二个目标发起进攻。

    深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甩了甩头,丢掉脑海中还在浮动的沙盘地势和城墙上的各种防御准备,冯紫英钻入温热的水桶中,他需要好好放松一下自己。

    饶是他精力过人,还带有前世记忆,但是面临这种极有可能改变历史走向和自己命运的大战,甚至是自己要亲身参与其中,那种紧张和恐惧感还是挥之不去。

    并不是说自己有这份记忆就能金刚不坏了,一样可能一箭毙命,在草原上,在甘州时,自己不就近距离感受到了死亡么?

    冯紫英其实很清楚自己最聪明的做法应该是躲在卢龙城,作为同知,他如果在获知蒙古人要入侵时为了求安全而找借口因病告假不是做不到,这样等到永平府战乱之后再回来也说得过去,反正那时候还没有多少人清楚蒙古人要入侵。

    但是自己的上司、同僚和朋友知晓的却不少,或许自己父亲不会在意自己这样称病躲避,而其他人恐怕内心都或多或少会对自己不齿不屑,自己的人设就会从此崩塌,要再想建立起这样一个形象来,几乎不可能了。

    所以他没得选择。

    但即便如此,他也可以选择藏身于卢龙,卢龙应该安全许多。

    可他实在不放心迁安,左良玉能守得住么?他太年轻了,也许野地浪战凭借着一腔激情还能对决一二,但是这种可能会是几天的反复进攻煎熬,冯紫英担心他能否经得起。

    左良玉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好不容易挖掘出来的第一颗苗子,他可舍不得这样舍弃,尤其是对方对自己如此敬重和忠贞,他也坚信自己留在迁安可以有助于迁安守住这一战。

    温热适度的水让冯紫英的神经得到了极大放松,他靠在桶壁上似睡非睡,……

    不知道什么时候,感觉到身旁水流晃动,一具丰腴饱满的身体挤入自己怀中,入手之处宛如膏腴,腻滑挺拔,……

    自己身旁这些女人的身体,每一具冯紫英都了如指掌,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向前倾身搂住对方,而此时从背后又有一具娇躯从桶外踏足而入,伏在自己背上,娇小玲珑,……

    冯紫英吃了一惊,二尤侍寝这是常有之事,可尤三和香菱好像从来没有这种互动啊,不过此时他却不想多想,他只想尽情地放松自己,……

    ……

    欢愉之后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尤三姐呢喃着道:“爷,奴家要跟爷去迁安。”

    “不行!”冯紫英下意识地道。

    “奴家要去!”尤三姐的态度也格外坚决。

    “此番去是打仗,我哪里顾得了……”冯紫英话未说完,尤三姐如白腻大蛇一般的身子缠绕着冯紫英,“奴家在甘州便能帮爷,此番在迁安也能帮爷,奴家觉得奴家是爷的福星,总能帮助爷逢凶化吉,……”

    冯紫英意动神摇,却不肯松口:“不行,这和甘州那一回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爷的武技还不如奴家呢,有奴家在一旁帮爷照应,爷也能心无旁骛的指挥,或者爷是想让秋琴心跟着您?”尤三姐幽怨地道。

    “秋琴心?”冯紫英一愣,这才想起吴耀青陆续招募了几批人来永平,而原来与其相熟的秋水剑派中来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那个曾经在扬州十分活跃的女孩子。

    不过说实话,这段时间他忙得飞起,根本没有多少心思顾及这些,而吴耀青招募的人选也主要是负责家中和衙门这边的护卫。

    “是啊,吴先生招募来不少人呢,能进内院的也就是这个秋琴心,……”尤三姐眼波流淌,丰唇轻抿,灰蓝色的眸子洋溢着异国情调,饶是冯紫英早就习惯了这具身体,仍然忍不住怦然心动。

    “姨奶奶吃醋了。”依偎在一旁的香菱轻笑起来,“其实秋姑娘和爷根本就没打过几次照面,爷未必还能记得住秋姑娘模样呢。”

    “香菱你懂啥,没准儿秋琴心那丫头就是在欲擒故纵吊爷的胃口呢。”尤三姐不以为然。

    冯紫英啼笑皆非,在尤三姐丰臀上狠拍一记,脆响悦耳,尤三姐吃痛娇呼。

    “三姐儿,成日里想些什么呢?没见爷这几个月有几时回来?回来都是累得倒头就睡,没见你姐姐都在埋怨说她没能有身孕就是爷耕耘不力了呢?爷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冯紫英一句荤话让尤三姐和香菱都吃吃笑了起来。

    若要说这院子里最着急的莫过于尤二姐了,只要冯紫英一回来,而她身子又方便,便要痴缠,一门心思想要让肚子里早日怀上,可惜却始终未能如愿。

    “那奴家不管,奴家一定要跟着爷,当初奴家跟着来永平时,大奶奶也就专门叮嘱了奴家,要奴家一定要守好爷,莫要让爷有意外,……”尤三姐搬出了沈宜修。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尤三姐的身手的确没的说,但是这战场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一支流矢就能要人命,任你武技再高,在千军万马搏杀的情形下,谁能保证不发生意外?

    “三姐儿,你真要去?”冯紫英一只手也把香菱搂了过来。

    “要去。”尤三姐很坚决。

    “爷,你就让姨奶奶去吧,反正姨奶奶爷喜欢男装,您就让她男装在您身边当个护卫好了。”香菱也帮着尤三姐说话。

    尤三姐的剑技在内院里也给金钏儿和香菱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让她们艳羡无比,只是这等武技却不是她们能学得会的,但尤三姐还是教了金钏儿和香菱一些锻体技巧,倒是让她们身子骨柔软灵活了不少,交情也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也罢,要去就去吧,不过去了得听话,要令行禁止,……”冯紫英想了一想,以尤三姐的身手,倒也不虞,只要蒙古人不破城,其他倒也难得伤到她,就算是破城,尤三姐一人要自保脱身也不难。

    “好。爷明日就要出发么?”尤三姐终于心满意足。

    “差不多吧,这边儿先安排好,然后再启程。”冯紫英点点头。

    “那爷今晚儿还得给姐姐和金钏儿留点儿余力呢。”尤三姐轻笑起来。

    没想到这老实敦厚的尤三姐也学得这般语言起来,冯紫英心里一荡,……

    一宿无语。

    看着冯紫英挥手上马,门前的尤二姐、金钏儿和香菱都忍不住眼泪汪汪。

    虽然坚信爷不会出事儿,但是毕竟那是上战场,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伤到哪里,谁又能说得清楚?

    尤二姐忍不住抚摸自己小腹,但愿昨夜***愉能让自己肚子争点儿气,早点儿怀上,也能让爷和自己安心。

    金钏儿和香菱则是挽着手倚门而望,一直到冯紫英和尤三姐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这才红着眼圈小声道:“姨奶奶,回去吧。”

    “金钏儿,香菱,爷不会有事儿吧?”

    金钏儿和香菱都心中一颤,忍不住握紧拳头,脸上涌起坚定的神色:“爷贵人自有天助,不会有事儿的,姨奶奶就放心吧。”

己字卷 第一百八十三节 冷酷

    张景秋背负双手伫立在窗前,眉目间满是忧虑。

    夕阳的余晖淡淡洒落在窗棂上,透过窗棂格子的窗纸,在房间内留下斑驳的暗影。

    没能入阁,张景秋略感失望,但是他也知道皇上尽力了。

    叶向高和方从哲对自己的冷淡成为了横亘在自己入阁路上的最大障碍,而同样,他也没有能获得像齐永泰这些北地士人的坚定支持。

    齐永泰更支持自己另外一个同姓——左都御史张怀昌入阁,当然张怀昌既不得叶向高和方从哲认可,也不是皇上属意的人物,入阁更渺茫,所以最终才是李三才入阁。

    不过他现在早已经没有心思去考虑入阁的问题了,摆在面前更为残酷而艰难的现实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帝国危局。

    而此时皇上似乎健康又有些恶化的迹象,连续几日未曾上朝,也让内阁和六部诸位大佬都有些焦躁起来。

    这种不安甚至波及到了民间,最明显的反应就是京师城里,《今日新闻》刊载了一些语义隐晦的内容,但是随即便被辟谣,不过张景秋知道这是礼部给《今日新闻》施加了压力之后的结果。

    杨鹤从郧阳任上传回来消息很不好。

    荆襄流民远不像想象的那么驯服,生活也不像当地官员所报称的那么安泰,与地方官员之间的矛盾冲突此起彼伏,暗流涌动。

    在龙禁尉的配合下,郧阳巡抚衙门已经发现了播州方面和郧阳山中一些流民群体的领袖有秘密往来,这让杨鹤感到心惊胆战。

    另外一个让人不安的迹象是似乎连白莲教也在安康和汉中山区有传播的情形,而湖广和陕西的提刑按察使司却一无所知。

    这让杨鹤十分愤怒,已经给都察院上书,要求都察院派遣御史彻查湖广和陕西提刑按察使司的渎职失职。

    但现在是把精力放在查这些官员失职的时候么?连张景秋都觉得杨鹤的上书大失水准,当然,这也许是杨鹤的一个姿态,要为日后荆襄之地爆发白莲之乱先做好推卸责任的铺排。

    张景秋又回想起了冯紫英离京回永平的提醒,对方对白莲教的威胁尤为重视,当时自己和柴恪都还觉得有点儿夸大其词了。

    但现在看起来,对方的担心是正确的,越是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一旦被白莲教牵连进去,其爆发危机的烈度可能就会成倍数的增长。

    耿如杞传回来的消息也许算是稍微安慰了一下张景秋。

    他到任之后立即开始组建民壮,并迅速组建起了一直高达八千人的民壮,只不过武器甲胄却是奇缺,而且这些缺乏训练的民壮很大程度只能日后充作营军的补充兵员,很难直接上战场。

    但这能应对得了播州杨应龙的土司军么?张景秋深感忧虑。

    张景秋不太信任王子腾,也不太信任登莱军。

    让王子腾去登莱其实就是一个妥协,否则不足以消减牛继宗和王子腾对京营的影响力,这是皇上最大的心头患,现在京营的隐患日渐消退,这一次主要把这帮京营哄也好,诱也好,骗也好,弄出京城,就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了。

    可播州那边怎么办?

    张景秋越发头疼,他不确定王子腾愿意不愿意真心实意的去平定播州之乱,从现在对方慢吞吞如蜗牛般在湖广的行军,就能觉察得出来他对这桩事儿的抵触和不耐烦。

    “大人。”脚步声将张景秋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柴恪进来了。

    “子舒,来坐,情况怎么样?”张景秋示意柴恪入座。

    “很不妙。”柴恪没有废话,“山陕商会和职方司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外喀尔喀诸部应该是走西面,据说已经过了哈喇河套,正在向虎石哈和小兴州一带进发,估计很快就会抵达潮河所北面。”柴恪语气有些低沉。

    张景秋站起身来,走到大墙边上,拉开遮掩着的布帘,一副巨大的舆图悬挂在墙壁上,他的目光在正上方寻找,终于锁定:“外喀尔喀诸部大概有多少人?他们打算从哪里突入进来?”

    “不好说。”柴恪也走到墙壁边上,“目前还没看出外喀尔喀诸部有分兵迹象,但斥候们获得的消息也很零碎,而且情况随时在变化,如果他们越过虎石哈和东狍子店一线,就有可能沿着汤河从黄崖口一线钻进来,那里河谷正适合他们突入,但大水谷那边也有可能,那里进来最近。”

    “有没有可能从宣府那边突破?”张景秋愁眉深锁,“我已经再三提醒牛继宗了,虽然他们那边的可能性相对较小,但是也不能大意,请他无比亲临坐镇永宁,但我感觉他有些不以为然。”

    “可能性的确比较小,外喀尔喀诸部对这边情况不熟悉,而且从宣府那边进来还要面临突破内长城,按理说可能性不大,不过把宣府兵适当加强东线应该没问题才对。”柴恪也宽解张景秋,“牛继宗也是宿将了,不会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懂,我看他经常回京,现在正值紧张时节,也该回去坐镇才对。”

    “但愿吧,我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觉得外喀尔喀诸部人地生疏,不可能到宣府那边去,让我小心潮河所。”

    张景秋有些不太愉快地回忆起和牛继宗的对话,武勋和武勋还真的不一样,冯唐这些人就要谦虚得多,而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人就倨傲无比,很难打交道。

    “他说的也没错。”柴恪笑了笑,“最危险的还是潮河所一线,尤世功已经让其弟尤世禄亲自坐镇石匣营,这样可以策应白马关——高家堡——冯家堡——黄崖口——石塘岭一线,但是大水谷那里太远了,我让尤世功在渤海所和怀柔都要集结重兵,防止被突破。”

    “也只能如此了。”张景秋忍不住叹气,“若是京营能用,何至于此?”

    柴恪轻笑,“大人,京营能用,皇上恐怕就不会让京营出京了。”

    二人心照不宣地会意一笑。

    皇上对京营的各种不满意和嫌弃对他们二人来说不是秘密,将领不可靠,士卒懒散,数量却又如此庞大,白白浪费粮帑,可以说兵部最大的累赘就是京营。

    在张景秋和柴恪看来,就算是全部裁撤都毫无问题,甚至要拍手称快,但这也只能想想而已,没有了这支力量,整个京师城就成了空白,谁也无法接受,当然,也不现实。

    “子舒,这样一来,恐怕蓟镇东面压力就大了。”张景秋想起了什么似的。

    “尤世功那边的确压力很大,皇上给他去了谕旨,要他确保京师防线,不能让蒙古人冲击到京师城下,他现在是焦头烂额,一直埋怨不该放登莱军南下,而该放在蓟镇这边。”柴恪苦笑,“察哈尔人主力现在行进速度不算快,还在滦河一线,不过我们的斥候已经在滦河支流白河和柳河一线看到了小股蒙古骑兵,……”

    “察哈尔人分成了两股?”张景秋有些疑惑,白河和柳河是滦河中游的两大支流,一条从西向东注入滦河,一条从西南向东北注入滦河,“到了白马川了么?”

    “应该还没到。”柴恪摇头,“但我担心这是察哈尔人在麻痹我们,一旦到了白马川一线,我们反而不好判断他们的主攻方向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和尤世功说了,把京营丢到东边儿去,他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墙子岭到大安口这一线来,我感觉察哈尔人重点还是会在这一线突破。”张景秋手按在墙壁上,目光游弋。

    “大人,你是真打算彻底放弃永平府那边了?”柴恪叹了一口气。

    “也说不上吧,京营还有好几万人呢,就是泥塑木雕摆那儿,几万人马也能起点儿作用不是?”张景秋略微一沉吟,“让尤世功悄悄向西移防,把重心放在梨河和浭水之间这一线,马兰峪、石门镇、玉田这一线要确保,兵力合理调配,……”

    “那京营呢?”柴恪一惊。

    “让他们顶上去,在遵化、三屯营一线驻防,如果内喀尔喀人从永平府那边突破了,由蓟镇军会同他们迎战。”张景秋冷冷地道。

    “这……”柴恪脊背上一阵冷汗,“大人,这恐怕……”

    “子舒,别想那么多,内喀尔喀和科尔沁人就是来打秋风的,不会和我们这边硬碰,他们更大可能性是南下,我让尤世功和冯紫英也说了,迁安那边保不住,就撤退到卢龙,只要保住卢龙即可,至于其他地方,看形势发展吧。”

    张景秋冷漠地话语让柴恪也无言以对,看来这位尚书大人是要忠实地执行皇上的决策了,彻底削弱京营,同时绝对确保京师城的安全。

    舍弃京营没什么,但是永平府那边这样放任,就有点儿残酷了,虽然柴恪也承认,现有兵力的确难以支撑永平府的防御体系。

    最终柴恪还是点了点头,他打算下来立即修书一封给冯紫英,提醒冯紫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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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