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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不就是卖命么?值了!

    “如何?”待到列队行进完毕,重新整队,冯紫英这才扭过头来,对已经被震得双目放光的二人道:“十五天的训练效果不差吧?”

    黄得功抢在左良玉之间恭敬一礼,“大人,这真的是民壮,只经过半个月训练?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冯紫英顺手递给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每人一本小册子,“这是我撰写的训练手册,主要是对这些民壮士卒的最基本训练,分阶段分步骤的训练,从分解动作开始,每三天完成一项,十五天基本上全部走一遍,当然,我承认,这是花架子,但是这种队列行进,我相信对于火铳兵来说却是十分必要的。”

    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是略识文字,对于冯紫英这种专门为粗通文字的兵士编写的这本小册子并不难读懂,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队列训练的几个环节和步骤,但是他们还是难以相信用这种方式,就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达到如此效果。

    见二人仍然有些疑惑不解和难以置信,冯紫英这才进一步道:“这只是最基本的,就现在这情形,只要一上战场,就会立即原形毕露,根本无法保持这种状态,没有经过战火洗礼,他们这种架势只能唬唬外行。”

    黄得功并没有被冯紫英的所说服,“大人,你说的这个不对,虽然可能他们没经过战事,因而在上战场时会动作变形,甚至狼狈不堪,一触即溃,但是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经历过一两次他们就能迅速成熟起来,而且他们现在的状态就已经打好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能以这样整齐的状态走出来,我的士卒现在都走不这样标准整齐的队列,……”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刻意专门地去训练这种队列行进。”冯紫英解释。

    “那大人的意思是说,如果按照您这个手册来训练,我们拔山营也可以在很短时间内达到这种水准?”黄得功立即问道。

    这太重要了。

    作为火铳手,列队和行进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基本操作要领,如何让数十上百人整齐划一的行动,包括步伐,动作,射击,这是三段击达到高水准的几大要领,做好每一项都不简单。

    但现在这些民壮只用了半个月就基本解决了队列行进问题,这无疑让黄得功很心动。

    “当然可以。”冯紫英很肯定地回答道。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忍不住交换了一下喜悦的目光。

    虽然二人关系不睦,在拔山营内部处于竞争状态,但是作为拔山营的两个把总,如何把摧山营和破山营踩在脚底下,这又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大人,您现在打算让我们怎么做?”还是黄得功来打头阵。

    这让冯紫英忍不住瞧了左良玉一眼,这厮现在也学狡猾了,有些话不好说,都让黄得功来打头阵,不过他也乐见其成。

    “很简单,如果你们认为这八个哨的队列行进基本符合标准了,那么我的想法就是交给你们来完成后期的训练,射击动作和实战演练,你们还有两个多月时间,……”冯紫英一字一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是早晚仍然继续训练队列各一个时辰,一个月后,他们只在早晨在训练一个时辰队列,其余时间都用于射击训练,……”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微微点头,来之前上司就有交代,完全服从这位总督大人公子的命令,而且人家是一府同知,正五品文官,也理所当然。

    “单单这一千多兵还远远不够,所以在半个月后,另外十六个哨的民壮完成了队列训练,还要交给你们,这样按照节奏,再下一批也是十六个哨,也按照如此步骤来,共计四十个哨在一个月内完成全部队列训练交给你们,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无论采取何种方式,以一带一也好,一带二也好,一带三也好,总之要在蒙古人南下之前,完成基本训练,……”

    这个任务可不轻,但是在看到了冯紫英能够在如此短时间里就把一帮民壮训练到如此程度,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也忍不住心动。

    而且这四十个哨士卒交给自己二人,意味着几乎自己二人每个人带兵都要达到一个营的兵力,虽然还不清楚这一战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带过一个营的兵和没带过那就是两回事,如果这一战打好了,相信这位冯同知也绝不会亏待自己二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二人还有选择么?没有。

    黄得功迟疑了一下,“那大人,这些士卒训练没问题,但是您说要达到我们拔山营的状态,短短两个月肯定不可能,顶多也就是能完成持铳射击,另外火铳和药子问题,……”

    “我没指望能达到你们二部的水准,但是你们要尽力让他们达到能适应战场需要的水准,这也关系到你们两人的胜败和命运!至于火铳,佛山过来的第一批火铳已经在榆关港下货了,三日内就要运抵,未来我们永平的第一批火铳也会在一个月内生产出来,质量不会逊色于佛山庄记火铳,而且最后还会有一批西夷产自生火铳过来,我希望你们能在这四十个哨中训练并挑选出一批优秀的士卒来组建两个部的自生火铳兵,他们将用于最关键的地方!”

    自生火铳?!黄得功和左良玉忍不住交换一下眼神,“大人,自生火铳拿给他们这些民壮使用太可惜了,若是交给我们手底下的儿郎们,肯定能发挥更大的效果,不如就交给我们这两部儿郎,……”

    冯紫英就知道自己一说自生火铳肯定会引来对方这般想法。

    自生火铳价格太贵,而且生产不易,去年给老爹那一批也是从西夷高价购得,全数装备了亲兵营,这一批同样如此,但冯紫英和庄立民说好暂时扣下来,继续采购,等到下一批才会交给自己老爹。

    就目前来说,大周本土要生产自生火铳还有些难度,还需要一批钟表匠师在机簧、装置等方面的加工,难度比较大,即便是能生产,也无法实现批量生产,这不是冯紫英想要的。

    “虎山,昆山,你们俩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们想一想,大战在即,让你们手下儿郎重新适应自生火铳,合适么?自生火铳本身就要比寻常火铳操作简便,发射速度更快,我希望这两个部的自生火铳能在关键时刻拉出去发挥一击必杀作用,所以才会让你们要挑选出最优秀的,……”

    冯紫英顿了一顿,“我也不妨再给你们露个底儿,还有一批自生火铳在路上,可能会在半年后运抵,而且我也希望我这五千民壮能够全数交给你们二人,组建成两个营,只要这一仗打好了,这新组建的两个营便由你们来带领。”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是心潮澎湃。

    这个愿可许得够大,但是黄得功也知道这很难,打赢这一仗且不说,把总和参将之间的鸿沟不是那么轻易能跨越的。

    参将以下的军官,总督府就可以任命,也就是说像他们现在担任的把总都属于低级武官,总督就可以决定,但是从把总以上,参将就属于中高级武官了,总督无权任命,需要报兵部,经由内阁确定,再交由皇上签批用印。

    这个程序要复杂许多,纵然总督在参将人选上有很大的推荐权,但是却必须要经过兵部武选清吏司考核,这一关几乎要把七成以上的人选砍下来。

    “大人,我们是辽东军,您这民壮如何能转入我们麾下?”黄得功没有直接质疑,而是侧面委婉的询问。

    “这是我的事情,我做事风格,虎山或许不清楚,但昆山了解。”冯紫英摆摆手,“这五千人,大部分是军户子弟,部分是地方民壮,如何与兵部沟通,是我的事情,我前段时间才回了一趟京师,内阁诸公和皇上都单独照见,下来之后兵部尚书张景秋大人和左侍郎柴恪大人都又单独和我一唔,……”

    要让人家卖命,就肯定要把实力表现出来,左良玉好说,但是这个黄得功却没有那么好收买,这是要人家用命去搏,自然也要把底气拿足。

    “西南土司叛乱在即,兵部二位大人因为我之前在宁夏叛乱战事中有一些见解颇得他们认可,所以此番他们也想听听我的想法,……”

    “另外内阁齐阁老是我座师,……”

    “皇上对永平府十分关注,……”

    总而言之,话尽挑粗的好的说,饶是黄得功有些心理准备,但听得冯紫英摆出来的阵势,还是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内阁大佬,皇帝陛下,兵部堂倌,哪一个都是他们膜拜的对象,但是人家却能随意攀谈,这能比么?

    “总之一句话,打赢这一仗,一切都不在话下,你们的要求和希望如果我做不到,尽管来朝我脸上吐唾沫,……”

    话说到这份儿上,黄得功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卖命么?值了!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谈条件

    冯紫英的确没有时间来纠葛了,这一宝,他几乎是倾力压上了。

    现在已经是七月初了,满打满算最迟九月中旬,蒙古人就该差不多集结完毕,要南下了。

    从哪里南下,哪里是突破重点,不得而知。

    但是北边边墙太漫长了,无论是谁都没法堵截得住。

    而且从职方司获得的消息来看,一旦内外喀尔喀都要加入进来,那几乎可以肯定,从宣府到蓟镇甚至辽东这一线,蒙古左翼诸部都不会放过。

    无论是佯攻,还是分路突破,永平府都跑不掉,甚至永平府境内就能轮到几路突破。

    看看从喜峰口到义院口这一带,数百里地,单单靠那些烽燧能起到多大阻拦作用?

    太平营、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石门营这一顺大营理论上要作为抵御蒙古骑兵突入进来之后的主力,但是他们能起到多大作用,冯紫英心里没底。

    实际上在尤世功和他的谈话中就隐约流露出过一些意思,这几大营在真正面对蒙古人大规模入侵的时候都会集中使用,不可能以一营兵力去硬扛蒙古入侵主力,那是自寻死路,而主要还是要由蓟镇这边来统筹整合起来迎战。

    话虽然说得好听,但是隐藏的意思冯紫英却明白,如果入侵蒙古军队数量不大,那么蓟镇会统合兵力应战,但是如果蒙古军队数量超过预料,那么蓟镇就要以防守顺天府,确保京畿安全为主了。

    那么舍弃永平府也就是清理之中的事情了。

    这却是冯紫英不能接受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打定了主意,冯紫英就全力以赴。

    接下来几天里,从五县一州选集结过来的民壮经过筛选,加上从军户子弟中挑选出来的民壮,共计十六个哨两千余人开始进入基本训练。

    在第一批八个哨中表现优异的数十人被挑选出来充当带队教官,在冯安的统一指挥下,开始对这两千人的大规模训练。

    而第一批从榆关港下船的佛山庄记火铳也从榆关经抚宁运抵卢龙,开始装备第一批八个哨的民壮,黄得功和左良玉的拔山营两个部各带四个哨进行混编,帮助他们进行训练。

    与此同时,拔山营两部也在黄左二人的指挥下,开始规范性按照冯紫英撰写的小册子进行队列训练,以求迅速弥补起在这一块上的不足。

    七月流火,伴随着卢龙城外一座城寨建成,整个陆续到位民壮加上拔山营二部,部分进入了这个城寨中,这个城寨规模不算大,只能容纳三千余人,与卢龙县城只有两里地之遥,互为犄角。

    这座城寨和平常城寨不太一样,是运用了新生产出来的水泥加上泥砖进行建造,同时规制也是按照棱堡式结构进行建设。

    其实冯紫英对于棱堡的建筑结构也不是太了解,他只能大略地按照自己的一些了解和想象来指导建筑队伍来按照这种模式来建设,模样大致就是较为简单的意大利式棱堡,但是扩大打击角度和多面体的目的还是能基本达到。

    于此同时,类似于突出的棱堡和马面结构也在迁安县城和卢龙县城开始建设,在四面城墙大量修筑突出的菱形堡垒或者马面,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发挥出火铳的优势,在目前铸炮水平还难以让人满意的情形下,冯紫英更信任经过自己考察过的火铳。

    冯紫英也和庄立民提过,在完成了火铳新军的组建之后,铸炮和组建炮兵部队也会成为未来辽东镇的一件大事,这一点庄立民也深以为然。

    不过铸炮技术对于钢制要求更高,但现在在解决了炼钢工艺之后,这些都应该不是问题,更多的还是需要解决精于铸炮的熟练匠人问题。

    尤世禄策马赶上冯紫英,二人放慢马速。

    “看样子你是真的打算要在迁安大战一场了?”尤世禄目光凝重,“我看了你们在迁安城墙上做的手脚,修了那么多棱形马面,看样子是要用佛郎机炮和火铳来对付察哈尔人?可是那些民壮能发挥作用么?”

    “我们也不想用民壮,但是尤三哥你给我撂句实话,蓟镇那边做好保卫永平的准备了么?”冯紫英反问。

    尤世禄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紫英,你是清楚的,蓟镇就几万兵马,可是要防御的战线太长,而且下边几个副总兵和参将们都有自己的跟脚,我大哥也很难指挥得动他们,可军情如火,稍一争执耽搁,或者下边人阳奉阴违,酿成大祸却要我大哥去扛,所以我大哥宁肯忍一忍,等过了这一次,自然会有一个说法。”

    “那三哥的意思是,蓟镇不会管永平?”冯紫英没被尤世禄的糊弄话给忽悠过去,“再说战线长,也不能说对我们永平没有一点儿责任吧?”

    尤世禄也叹气,摇头,最后迟疑着道:“紫英,我也给句撂一句实话吧,蓟镇当然对永平府有责任,但是兵部那边已经有严令,要以保卫顺天府为主责,但蓟镇也会平衡考虑,台头营和石门营那边会统一由山海卫那边来调配,……”

    “尤三哥,这话就不厚道了,台头营到石门营这一线,本身就在东路的控制下,山海卫责无旁贷,抚宁到榆关这一线,除非林丹巴图尔吃撑了,他会走这一路来?”冯紫英也有些怒了,这尤世功看来是真打算要彻底丢开永平府啊,“就算是蒙古人从义院口到界岭口一线进来,他们也绝不会去碰抚宁和榆关,山海关上还有五千铁骑呢,蒙古人不蠢,难道就不怕抄后路?”

    尤世禄有些尴尬,但他又不愿欺瞒对方,事实上也欺瞒不了对方,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有建昌营和燕河营分列青龙河两岸,可以策应,或许……”

    “尤三哥,这打仗的事儿能用或许来说么?太平营、建昌营和燕河营会不会被抽走?会不会一触即退?甚至干脆就彻底放弃,退守到滦河、浭水一线去?”冯紫英沉声反问。

    尤世禄默然不语。

    冯紫英心里更笃定了,尤世功肯定已经在考虑这一点了,尤世禄也不会向自己说明,只能沉默以对。

    “尤三哥,开平中屯卫你们会保么?”冯紫英再问。

    尤世禄苦涩地摇摇头,“紫英,这话我没法回答你,一切要看蒙古人此番南侵的规模,如果太大,而且是多路进击的话,我估计很多地方我们都只能放弃,然后退守……”

    “底线是哪里?”冯紫英越发心惊,看来蓟镇和兵部得到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这意味着外喀尔喀诸部也要加入进来了,之前自己离京时还说外喀尔喀诸部是有可能加入,现在看来基本上确定了。

    “第一道防线是沿潮河一线,从丰润、玉田到梁城所;然后第二道防线就是不容有失的,平谷——三河——宝坻,一直到天津卫,主要是考虑不能让漕运被截断,那样影响太大。”尤世禄声音低沉下来,“内外喀尔喀诸部据说这一次出动的兵力都不少,都在两三万人左右,加上察哈尔本部,估计可能会超过十万大军。”

    其实蓟镇大军也有十万人左右,但是蒙古人是以骑兵为主,机动能力太强,跟随的仆从军也大多是以马匹作为行进驮运工具,所以机动能力比蓟镇这边强得多。

    加上蓟镇还要在沿着边墙一线布设大量兵力应对,防止蒙古人声东击西,从北面正面直接突破,所以真正能够抽调出来作为机动作战的兵力就没有多少了,顶多也就是两三万人。

    “第一道防线就放在了潮河一线,那么我们永平府还能有谁来保卫?”冯紫英冷笑。

    还说什么太平营、建昌营和燕河营会不会被抽走,那是肯定要抽走的了,也就是说一旦蒙古人选择从界岭口到青山口中段这一线突破,蓟镇基本上不会有太多的抵抗,而是要直接退守到顺天府境内去了,甚至连丰润都有可能直接放弃。

    尤世禄目光望向远方,“据说,只能说是据说,兵部有意抽调京营的五军营和神机营一部,来协防蓟镇,但是具体情形还没有定下来,协防什么位置也还不清楚,……”

    “京营这帮废物,拿来送死么?”冯紫英对此不意外。

    毫无疑问这是永隆帝和内阁乃至兵部的一次默契,京营多达数万人马,每年消耗粮饷巨大,但是却发挥不了作用,还不如废物利用,清理一下也不是坏事。

    京营这帮家伙还自视甚高,自以为是天下第一军,每年操演邀请文武百官观阅,各种花式倒是玩得不少,甚至不把边军放在眼里,现在正好让他们来试一试水。

    尤世禄笑了起来,“紫英,你也对京营这么看不上,要知道总督大人当年也差点儿就要去当五军营大将呢。”

    “哼,我爹还没那么蠢。”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说了,现在情况我知道了,其他我不要求,我只要求给我一营骑兵作为机动。”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利益捆绑,专利雏形

    单单是依靠火铳兵,几乎就是出于被动防御的状态,很难获得主动权,而只要有一营骑兵作为机动,便能极大的改善战略态势,获得一分还手余力。

    但是黄得功和左良玉他们带来的都是火铳兵,现在能迅速完成训练的也只有火铳兵,骑兵也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只能从蓟镇这边获得。

    尤世禄有些迟疑,一营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不是尤世禄能决定的,只能是尤世功才能拍板,不过面对冯紫英的目光灼灼逼视,尤世禄也知道蓟镇欠永平府甚多,若是连这点儿条件都不满足,恐怕真的要得罪冯紫英了。

    “好吧,紫英,我便豁出去答应下来,但还得要回去向大哥禀报,最终还得要大哥决定。”尤世禄苦着脸道。

    “放心,我不白用你们的骑兵,若是此战之后,我可以为这一营骑兵更换复合棉甲。”这个条件不可谓不厚。

    大周骑兵步兵现在基本上都是采用普通棉甲,一方面是轻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复合棉甲在工艺上要求更好,花费更大,若是要讲骑兵全数装备复合棉甲,耗费相当大,所以虽然兵部几度想要启动更换普通棉甲为复合棉甲,但是都还是半途而废。

    “哦?此言当真?”尤世禄精神一振,若是这个条件,自己要去和大哥说就要好说得多了,这笔花费可不小。

    “尤三哥,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大话?”冯紫英笑了笑,“但这支骑兵要令行禁止,完全听命于我,当然我也不会让他们去送死,只不过在关键时刻必须要发挥作用。”

    尤世禄傲然一笑,“紫英,要么不答应,但答应你了,自然就会拿出像样的一支骑兵,不会丢蓟镇军的颜面,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那好,三哥,咱们就一言为定了。”冯紫英点点头,“永平府虽穷,但是几万两银子小弟还是能筹措得出来,前提是咱们能打赢这一仗,打不赢,万事皆休,打赢了,一切皆有。”

    “紫英,你真觉得靠这些民壮就能抵挡得住蒙古人?”尤世禄见冯紫英信心百倍,也忍不住提醒,“蒙古人可不仅仅只有骑兵,别以为他们不能攻坚克城,实际上如果十万大军入侵,真正称得上精锐铁骑的也不过就是两三万人,其余的大多是附从仆兵,这些人许多对攻城并不陌生,甚至不少都是久经战阵能征惯战之辈,……”

    “蚁多咬死象,小弟岂会小觑蒙古人?”冯紫英吁气,“所以小弟才全力加强迁安和卢龙的防御,滦州那边也在做准备,小弟的力量也仅止于此了,能不能实现预期目的,也还要看天数。”

    沿着滦河这一线都会是蒙古人的重点攻略对象,从迁安到卢龙再到滦州,冯紫英唯一希望的就是利用迁安阻击蒙古人,利用卢龙拖住蒙古人,最后让其对进攻滦州失去信心,进而改向顺天府那边。

    至于顺天府那边会如何,就不是他的职责了。

    “你在改建迁安和卢龙城墙,我都看到了,这种近似于马面和瓮城的结构让整个城墙看起来很难看,能不能发挥效果,……”

    尤世禄的话让冯紫英哑然失笑,“三哥,这个时候还要奢谈什么好看不好看,就有些可笑了,命都快没了,还在乎这个?我知道迁安和卢龙的士绅意见很大,不过等到**月间确定蒙古人要来了的时候,他们会连半个屁都不敢放的。”

    送走了将信将疑的尤世禄,冯紫英也顾不得许多,开始马不停蹄的视察迁安和卢龙的两家煤铁复合体。

    消息灵敏的晋商已经打听到了一些消息,他们在蒙古人那边的渠道甚至不比兵部职方司来得差,在得知蒙古人要大举入侵的时候,整个晋商群体都快要不好了。

    他们在两大铁厂和水泥厂的投入上高达十万两,这还不包括向海通银行借贷的八万两,可以说所有股本加上贷款,整个在永平府开采煤矿、水泥、炼焦、冶铁、铁料加工制作(含火铳制作)以及榆关港建设乃至正在策划中的从榆关到卢龙迁安的水泥道路,晋商、庄家以及冯家薛家已经投入了超过二十五万两银子。

    当然贷款部分尚未用完,但是也远远超过了二十万两。

    但这不仅仅是银子的问题,而且这也关系到晋商群体的战略转型。

    在面对以海商为主的贸易商和以丝厂、茶场、陶瓷作坊、药行实业商人为主体的江南商人群体不断膨胀崛起带来的巨大压力时,晋商已经意识到了自身处于一个缓慢下行却又无可逆转的局面。

    这从在扬州的盐商群体构成和此消彼长就能看出一二。

    山陕盐商在两淮盐区的势力份额不断萎缩,这其实就是一个征兆,预示着山陕商人为核心主题的北地商人正在没落。

    而北地商人和北地士绅又是一体两面,许多商贾背后就是士绅,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的开海之略给江南带来好处让北地士绅们非常不满的主要原因,谁说士绅就不言利?

    “不必担心。”见王绍全不是一人来,而且还有其他几人,靳家、梁家、田家都来有代表,冯紫英也不在意,摆摆手示意众人入座。

    “大人,我们获得的消息绝对准确,林丹巴图尔正在积极拉拢外喀尔喀诸部,据说已经有几部大为动心了。”王绍全有些着急。

    “我知道,所以也在做万全准备。”冯紫英坦然道:“高炉毁了可以重建,工坊毁了可以重修,但是工匠们却丝毫不能有失,所以在八月底,所有匠人匠户全数转入迁安和卢龙城中,以防止蒙古人来得太快,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冯紫英的话让一干人都松了一口气,只要有准备就好,投入这么大,要真的被洗劫一空,那就大伤元气了。

    “大人,小的听说辽东军也过来支援永平府了?”说话的粱由孟,是晋商梁家家主梁由孔的弟弟。

    “嗯,蓟镇这边兵力捉襟见肘,还要保卫京畿,我可不敢把所以希望放在蓟镇身上,所以请了家父亲军来支援,此事诸位就不必多提,我自有安排,……”

    冯紫英的故作神秘让一干商人们都自行脑补,心领神会。

    在一干商人们放下心来离去之后,冯紫英只留下了王绍全。

    “榆关港那边建设进度还在继续,泊位还会比现在扩大三倍,到那时候,榆关港可以同时容纳百余艘大小船只进港停泊,……”

    “他们对大人取得这个‘水泥’名字不太喜欢,认为不能体现出其真实价值,他们觉得叫‘铁灰’或者‘铁浆’更为合适,这样也能表示这种新型的泥灰能够让房屋、城墙坚若钢铁,……”

    对于这帮晋商的要求,冯紫英不置可否,铁灰也好,铁浆也好,不就是一个代名词,商人们想要彰显特质,也是取个好彩头,为日后水泥能大规模推广使用打好基础,他也没有什么太特别的忌讳。

    “鉴于‘铁灰’有非常好的销路,我们打算再在榆关港建一家之后,考虑到大同、太原、登州和临清各建一家,……”

    冯紫英瞟了一眼王绍全,王绍全的目光也瞟了过来,见冯紫英看过来,又赶紧垂下眼睑。

    “当然,除了在榆关港这家外,其他几家要等到年末去了,……”

    这是要开连锁店啊,冯紫英心里嘀咕,“都在北方,就没考虑过南方?南方的需求恐怕比我们北方更大吧?”

    “主要还是担心这”铁灰“的配方难以保密,我们现在虽然能掌握住,但是万一哪个关键匠人逃走或者泄露了秘密,在北方我们还能想些办法,但是到了南边儿,恐怕就力有未逮了。”

    王绍全何尝不知道这“铁灰”有多么赚钱,其实配料这些都相对简单,原料也都不难找到,工艺难处就在于炉子煅烧温度要达到超过现在一般所能达到的温度,这才是关键。

    “绍全,这种秘密,能保住一时,也保不住一世,在我看来最多三年,这个秘密就再难保住,甚至包括我们冶铁高炉,顶多十年,也会引来别人效仿,与其这样,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冯紫英的话让王绍全心一紧的同时又是一喜,“如何先下手为强?”

    “我可以让人在《内参》和《今日新闻》这内外两大杂志报刊上造势,你们也动用你们的人在朝里向工部和中书科建议,鉴于新航路的探索,新制造工艺比如缫丝、织布、制瓷、制茶和冶铁等上的研制探索都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和资金,如果探索出来的新航路却被船员或者船长卖给外人,使得探索出资者损失,又或者新工艺研制出来却被人窃取去用于自己的工坊中,那么这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朝廷应该出台律例,对此进行明确规范,以保护……”

    冯紫英所说这个也就是他构想的《大周专利条例》雏形了。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七节 运作

    “朝廷出台律例予以规范和保护?”王绍全的意识显然还未达到这一步,有些疑惑地道:“这个如何来规范保护?”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封建商人意识的局限性。

    他们还没有认识到这种新技术新工艺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没有觉察到这些新生事物会给整个社会发展带来的巨大变革作用,他们只看到了保守秘密能给自己带来的利益和好处,但就目前来说,他们能意识到这一点也算不错了。

    “朝廷现在还没有这种新的律法,但是并不意味着就不能出台新的律法,沿袭千年的三省六部制,一直到大周变成了只有内阁和六部,但现在朝廷又要新设立商部,将中书科变更过来,变成七部,这不也是变革创新么?既然连朝廷制度都能革新,新设律法又有何不可?”

    冯紫英的话让王绍全深以为然,“大人,您的意思是还要和江南那边……”

    “我们现在还只是在冶铁和水泥上有一些新的技术工艺,可能日后会在铸炮、制铳上学习西夷技艺加以创新,但是对于江南士绅来说,他们在丝织、制瓷、制茶、制药、纺纱织布这些行业一样也有许多不传的秘密,如何能让这些秘密的首创者利益得到保护,但是又能让这些秘密推广开来,福泽民众,这个矛盾如何来解决?”

    冯紫英沉吟着道:“就像人家探索出了到虾夷、苦兀的航路,甚至联系好了当地的特产资源,你却从一个船员那里得到了海图,自行去商贸了,这如何能行?以后谁还愿意去探索新的商道航路?”

    王绍全连连点头。

    “那如何来解决这个问题呢?我以为朝廷就应该以律法形式明确下来,新技术新工艺可以得到推广,但是你应该给首创者以利益奖励,比如制作水泥,你要用我的新工艺技术,没问题,那你建一个厂,按照生产规模,每年就应该支付一定银子来弥补我前期的尝试摸索所花代价,这个价格可以商量,这样可以加快这种新工艺技术的推广,让水泥更普遍使用,同样我们也可以以这种新技术新工艺作价入股,和江南士绅合办新的水泥厂,……”

    王绍全忍不住站起身来,眼睛发亮,“大人此言甚佳,若是可以,我们山陕商会也不是那等狭隘之辈,也愿意和江南商贾合力办这等工坊,共谋发财,……”

    “嗯,所以一方面我们要力推朝廷尽快出台这类律法,另一方面我们也要考虑如何将我们的冶铁、水泥制作技术推广到南方,不妨可以与庄记合作,先行在两广那边干起来,至于江南,可以考虑下一步。”

    冯紫英的意见让王绍全很赞同,两广和江南虽然同属南方,但是江南核心区素来是以南直、浙江、福建、江西四省直为尊,两广虽然地位比西南高,但是在江南士人心目中只能算是外围。

    也就是说,现在的士绅群体中,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有结盟趋势,而江南士人则是与两广士人关系密切,西南士人因为分量的确太小,只能左右摇摆,也难以发挥出多大作用。

    “大人,此法甚佳,广佛之地历来商贾繁荣,当是一大利好,庄记在那边亦有地利之优,江南士绅手脚海伸不到两广那边去,的确可以先行一步。”

    “绍全,这一且都要等到咱们在永平府这一关过了才行,咱们最宝贵的不是高炉窑炉,不是铁矿煤矿,而是这帮已经逐渐熟练的匠人技师,有这批人的带领,我们可以不断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熟练匠人出来,这才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有他们,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探矿、建炉、烧窑、冶铁一直到出料,而换了一帮人,即便是他们知晓我们的工艺流程,他没有两三年根本就不可能达到我们现在的水准,烧制出来的钢料铁料和水泥,能达到我们摸索了这么久的质量么?不可能。”

    冯紫英对这批匠人技师的看重程度远胜于其他,这也让王绍全颇为触动。

    相较于自己那些同伴们,冯大人显然看得更深远,对这帮匠师的作用也认知更深刻,甚至还刻意淡化了他自己在从冶铁到制作水泥这些新工艺的提点指导作用,这越发坚定了要牢牢抱住这根粗腿的决心。

    冯紫英心中一直在酝酿一句话,只是无法出口,“十七世纪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是科学人才!“

    这句话恐怕王绍全他们连十七世纪是什么意思都难以明白,所以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

    冯紫英在永平府的轰轰烈烈动作自然也瞒不过很多关注他的人,无论是在永平府内,还是在京师城里,甚至在辽东、蓟镇和登莱,都能引来很多人瞩目。

    乔应甲脸色阴沉地看着下边自己亲信张慎言递过来的消息,捋着胡须沉吟不语。

    组建民壮不是问题,地方官府有这个权力,但是永平府组建民壮规模太大了,五千人,其中三千来自军户抽丁,据说是以折抵这么多年,这些军户以民户身份逃避的赋役,这好像也说得过去。

    另外两千来自永平府下边州县的民壮,这一部分人的反应最为强烈,包括各州县的官员和士绅大户,都一致反对,但是在冯紫英的强势和朱志仁的支持下,这种声音也只能停留于纸面,难以撼动。

    当一地知府和同知在这方面工作态度一致时,几乎没有谁可以推翻或者抗衡,无论是各县官员还是地方士绅,敢于抗衡的结果就是只会遭到无情的打压处理。

    当然不是没有办法,但是只能来自于更高层面,放在北直地区,那就只能是朝廷了,这方面的事务,要么是兵部,要么是都察院。

    “兵部那边什么态度?”乔应甲放下纸签,淡淡地问道。

    “汝俊公不必担心,兵部那边态度很明确,永平府地处要害,蒙古人入侵在即,蓟镇兵力不足,理当大力加强民壮组建,以保地方平安。”

    张慎言是乔应甲在元熙二十七年担任考官时中的三甲进士,加之张慎言又是陕西泽州阳城人,都属于北地士人,关系一直密切,算是乔应甲在都察院中几个重要亲信,现在是都察院河南道御史。

    “那这帮人是什么意图?”乔应甲还是不太放心。

    “无外乎就是有人走了门路,所以才会帮忙摇旗呐喊一番了。”张慎言笑了笑,“汝俊公,咱们这些御史们可不是都能像您这样谨言慎行,自清自省的,有些人明知道有些事情行不通,但是帮忙喊几声,吆喝一下,提醒提醒,也算是尽了人事吧。”

    “不对,金铭,臣木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和你是都是陕西乡人,你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乔应甲对此很不满意,“臣木好歹也是咱们北地士人一员,紫英在永平府所作所为固然有些苛厉,但是他难道看不到这背后的意义?”

    乔应甲所说的臣木也是陕西士人,同为都察院山东道御史的郝土膏,字臣木。

    如果说在六部中江南士人占据着主导地位,那么在都察院中,北地士人的力量却要更胜一筹了。

    都察院几大主官中,除了右都御史刘一燝是江南士人外,左都御史张怀昌是辽东人,左副都御史乔应甲是山西人,其余三名副都御史、佥都御史除了杨鹤是湖广士人外,另外两人一人是北地士人,一名是西南士人,再无江南士人。

    张慎言见乔应甲有些生气,只能陪着笑脸,“臣木的姻亲在永平,可能是这个原因,……”

    “那臣木就更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得失!”乔应甲没好气地道:“金铭,你去和臣木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情就此打住,而且臣木还要去和他姻亲告诫一番,告诉他一切自有朝廷法度,切莫自误!”

    张慎言心中也是暗自叫苦,但是却又不得不接受下来。

    他就知道此事肯定会引来汝俊公的不满,得意门生被放逐出去到地方上,现在一力在永平做事,本身永平那些士绅就做事不地道,现在还要来帮忙叫苦喊冤,这不是存心触怒汝俊公么?

    若是落到左都御史张公耳朵中,只怕郝土膏这家伙还更要吃不了兜着走,这组建民壮明显就是要对抗蒙古人,从某种程度也减轻了辽东和蓟镇的压力,真以为张公看不见?

    “金铭,臣木短视,你切莫要和他一样。”乔应甲对自己这个亲信还是很信任的,“长芦巡盐御史空缺已久,我已经和张大人商议过,另外也和乘风兄谈过,准备近日与张大人一道向首辅大人建言,由你出任长芦巡盐御史。”

    张慎言心中砰砰狂跳,这可是长芦巡盐御史啊,掌管北地盐务,可谓权倾北地。

    这个职位空缺经年,一直未能达成平衡,而汝俊公此番能告知自己,那就也就几乎是有绝对把握才会如此表态了。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八节 牵动万人心

    见张慎言有些紧张激动,乔应甲摆摆手,“金铭,不要以为这是一个肥缺,长芦巡盐御史空缺经年,自然是有其原因,你恐怕也知晓一二。”

    张慎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兴奋情绪,点点头:“汝俊公,我也知晓一二,北地私盐泛滥,而本地供盐却不足,尤其是永平府惠民盐场被倭人屡次毁坏,造成了很大影响,……”

    “嗯,惠民盐场,关系到整个北直地区供盐局面,但是屡屡被毁,这里边有什么原委?倭人在其中有多大利益值得他们这般卖命?我一直很怀疑。”乔应甲冷哼了一声,“刘一燝去山东回来之后闭口不言,没去永平却屡屡批评永平府治安不靖,惠民盐场问题就是他的理由,你若是去了长芦,惠民盐场问题首当其冲,紫英已给我来信,说这其中背后利益牵缠瓜葛甚多,多有涉及到永平府的官员和地方豪绅,……”

    张慎言也早就听闻惠民盐场的问题了,知道这事儿恐怕会是自己走马上任之后的首要任务。

    盐务一直是都察院和户部之间争夺焦点,论理都转运盐使才是都转运盐使司的一把手,品轶甚至是从四品,但是沿袭前明规制,巡盐御史才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真正的一号人物,都转运盐使只能沦为具体执行者,而非决策者。

    都转运盐使由户部提名,吏部报经内阁批准任命,但是巡盐御史则是都察院提名,吏部审核,内阁报经皇上任命,明显要高一筹。

    巡盐御史品轶不定,可以是正六品,也可以是从三品,根据巡盐御史资历而定。

    像张慎言不过是一个正六品的御史,此番担任巡盐御史可以晋升一级,也不过是从五品,而长芦都转运盐使乃是从四品的官员,比起张慎言晋升之后依然要高两级。

    但是这只是职务品轶,从职权上来说,巡盐御史中的御字就大不一样,代表着皇上,其权力自然凌驾于都转运盐使之上。

    “户部郑大人对惠民盐场的情形一直颇为不满,但他的不满和刘一燝不一样,他是认为应当早日确定巡盐御史,尽早恢复惠民盐场生产,避免国家财税被地方禄蠹和豪绅所吞没,金铭,此事也非一朝一夕之功,你去了之后定要谨慎行事,先摸清楚情况,然后和永平府方面合作,争取在这个事情上干出一番业绩来,也好让郑继芝心服口服,也能堵上刘一燝的嘴巴。”

    张慎言赶紧起身拱手一礼,“学生明白了,定当不负汝俊公的重托,力求有所成绩。”

    “嗯,永平府在朱志仁的治下几年,劣绅狂悖,刁民日多,早就需要整饬,紫英在那里大刀阔斧难免会遭遇阻力,但他虽然年轻,但魄力手腕却都不差,我看好他能在永平取得成功,你去长芦,正好可以借他之力将惠民盐场之事处理好,也算是你们二人勠力同心,给朝廷一个交代。”

    乔应甲很看重张慎言这个学生,和冯紫英不一样,张慎言虽然没有冯紫英那么绝才惊艳,但是做事踏实稳重,细致周全。

    惠民盐场的问题已经拖了许久,户部、内阁乃至都察院这边都有怨言,但事关长芦巡盐御史这个重要位置,谁都不肯轻言退让。

    他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才说通了张怀昌和齐永泰,而且还需要去打通叶向高的关节。

    如果张慎言去了之后不能迅速解决惠民盐场的问题,肯定会遭到分管户部的次辅方从哲的攻讦诟病,日后他乔应甲再想要推出合适人选时,话语权就会大打折扣了。

    等到张慎言离开之后,乔应甲又才考虑如何给冯紫英写信。

    乔应甲也清楚冯紫英要腾出手来解决惠民盐场的事情,恐怕要等到年末蒙古人入侵事件告一段落之后去了,不过早些去一封信提醒一下对方,让对方早准备更好。

    没想到冯紫英在永平动作这么大,民壮五千,这也罢了,但是居然全数装备火铳,这就有些让人侧目了。

    火铳军在整个边军中的比例不到一成,而且多是以原来的老式的三眼火铳、鲁密铳等为主,质量不佳,所以不受将士欢迎。

    但是冯唐担任蓟辽总督之后,借助朝廷拨款,开始在辽东镇大规模成立火铳新军,在逐步淘汰老式火铳军的前提下已经成立了三个营的火铳新军,而且预计到今年年底要讲火铳新军扩充到五个营,未来三年内要将整个火铳军的比例扩充到占据整个辽东军的四成以上。

    这意味着十二万辽东军中火铳军要达到接近五万人,这个换装比例相当吓人,而所需银两也是天文数字,初步预计光是换装火铳就要花费百万两银子,这也引起了内阁和户部的极大不满。

    好在冯唐只是提出了这个设想,兵部还在斟酌,所以究竟能不能实现还是一个未知数。

    不过冯紫英现在是在饯行其父的意图,居然在永平府开始抢先尝试,以民壮的方式来装备火铳,显然是打算用民壮火铳军来试验其战斗力究竟如何。

    如果这支规模达到五千人的火铳新军真的能在应对蒙古人入侵过程中表现优异,那么无疑会增强兵部的信心,也能让兵部在和户部乃至内阁的博弈过程中更具说服力。

    至于说这五千人火铳军组建起来的所需银两,毫无疑问是来自于冯紫英在大刀阔斧清理军户隐户和隐没屯田中得来的了。

    未来这支民壮的去向也是值得探究的,兵部未尝没有想要借用永平府的资源来为自己谋利的意图,如果辽东镇需要增加兵力,这支民壮或许就能直接送上前线。

    乔应甲还不知道冯紫英和卢龙士绅有什么交易,也不知道朱志仁怎么就被冯紫英说动了心,居然会同意冯紫英行此冒险之举,但不得不说冯紫英这几个月在永平府干得比乔应甲想象的还要好。

    些许攻讦、谩骂和污蔑,乔应甲觉得都在情理之中,如果没有一点儿反应,那说明冯紫英就根本没有举措,岂有不触动人利益就能顺利把事情办下去的官员?

    作为冯紫英的半个老师半个举主,乔应甲当然不会允许一些人的恶意诋毁和攻讦,至于说一些正常情况下的批评和指责,乔应甲倒是不太在意。

    像郝土膏这种明显是受了某些人指使而丧失了自身立场的行为,他当然不会纵容,尤其是对方也是北地士人的情形下,显然就有些失去立场了。

    很多人都盯着冯紫英,乔应甲也知道,这些人有些是善意,有些是恶意,有些人则是冷眼旁观,冯紫英成了北地青年士人中的一面旗帜,一个标杆,打倒他,摧毁他,都会有人乐见其成,但乔应甲不会允许,还有很多像乔应甲一样的人不会允许。

    *******

    元春从东书房离开时正巧碰见了来向皇上辞行的舅舅王子腾。

    元春是为皇上送燕窝莲子羹的,虽然永隆帝从未到她的凤藻宫,但是作为妃子,这种送羹汤的行为却不能少,否则就会被视为心怀怨望。

    所有的妃子都一样,隔三差五,最不济十天半个月就要为皇上送一回羹汤或者其他糕点,哪怕皇上从不会吃这些外边儿送来的食物,但礼不可废。

    王子腾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自己外甥女,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仍然有些拘束的元春规规矩矩向自己行礼之后一言不发离开,看得出来,自己外甥女在皇上这里并没有多少地位。

    这一切都和自己有关。

    但王子腾同样明白,即便是自己投向皇上,一样不会有多大的变化,多疑素来是张氏一族的特点,嗯,准确的说是绝大多数皇帝的特点,王子腾不认为自己半路易帜就能获得永隆帝的青睐看重。

    只有手握兵力权柄,才会让对方对自己礼遇几分,当然,这还要是在对方还不敢彻底撕破脸的前提下。

    想到这里,王子腾眼中有些黯淡的目光陡然坚定起来,步伐也显得更加沉稳。

    元春硬着身体走出东书房所在的院落,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稍微轻松一些。

    每一次来东书房,元春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拘束,面对那个老态龙钟且漫不经心的男人,元春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但是表面上她仍然需要表现出自己最大的谦恭和热情,只不过从未收获过任何一点儿真诚的回应,嗯,这有些天真理想了。

    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向皇上提出了自己父亲希望外放一任的想法,皇上没有表态,就像是没有听到,但元春确定对方听见了,至于说结果如何,也不得而知。

    她不知道冯紫英给自己的这个建议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却能从宫中诸妃的只言片语和抱琴从家中获得的有些消息知晓,冯紫英继续在永平府风生水起,但似乎却要面对蒙古人入侵的巨大威胁。

    小小永平府如何能抵当得住蒙古人的入侵?他也不过是一介同知而已,元春下意识的担心。

己字卷 第一百五十九节 宫中人, 墙头草

    虽然在宫中,元春还是能感受到来自外界的种种不安气氛。

    宫里边虽然和外界隔着一堵宫墙,理论上人们也更关注宫内的事情,皇上,皇贵妃,贵妃,以及太上皇、太妃,还有诸位皇子,这些才应该是构成宫内话语的焦点,但是元春发现却远非如此。

    进宫这么久了,太上皇和太妃的影响力在逐渐消退,这从大家的话语焦点集中度就能觉察得出来,原来太上皇和太妃还经常出现在话题中,大家仍然心存敬畏,但是自今年来,这种话题所涉及的时候就渐渐少了。

    当然这不是一下子就少了下来,而是一种近乎潜移默化的淡化,只有像贾元春这种和太妃有着特殊关系的人才能觉察出来。

    同样一些人名在大家的口中提及变得多了起来,像寿王、福王、礼王甚至禄王,连带着他们的母亲被提及的时候也多了不少。

    皇上永远是永恒的话题中心,但是寿王已经取代了太上皇和太妃乃至许皇贵妃,成为第二个讨论的重点,这里边离不开许皇贵妃的推波助澜。

    当然福王和礼王也频频提起,这“得益”于其母苏贵妃的经常炫耀,甚至这一年来连素来较为低调的梅妃也随着其子禄王的成年而开始活跃起来了。

    元春起初还不太明白为何像苏贵妃和梅贵妃会一下子就高调起来了,后来才意识到,这恐怕和皇上的身体欠佳有关。

    皇上上朝的频率大幅度下降,从去年开始的频频卧床休养,都让人感觉到了许多不一样。

    宫中没有皇后,而已故皇后无子,这也就意味着皇上没有嫡子,没有嫡子就意味着众多皇子站在了一条起跑线上,寿王也并不比谁就高贵几分。

    在年龄上,福王比起寿王也不过就小两三岁,甚至礼王也不过就比寿王小五六岁,连禄王都已经成年,这意味着,没有谁是可以被无视和忽视的。

    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元春心中落寞之感愈甚,人家都还有儿子可以一争,自己呢?

    元春不敢再想以后的生活,无论是哪位皇子未来上位,像自己这样无出的宫妃最终的结局就是后边慈宁宫背后那一片孤寂的小院中终老一生吧。

    想到这里元春就忍不住心中一酸,自己为何去落得这样的结果?

    此时的她已经越来越意识到当年太妃给自己的许愿是显得多么可笑,当时的自己多么幼稚,而现在自己又能如何呢?

    不经意间,她的心思又放在了冯紫英身上。

    想起方才见到自己舅舅,他一直不太赞同自己入宫,从当初当女史开始就不赞同,而后对进宫更是持反对态度,虽然不确定这位舅舅反对的目的何在,未必就真的是为自己好,但是无论如何,舅舅的反对证明是对的。

    在自己省亲时,父亲曾经不经意间说出自己舅舅就曾叹息感慨说自己若是不进宫就好了,许给冯紫英稳稳作一房正妻大妇,远胜于在宫中那等日子,父亲似乎还有些不太明白舅舅所言何意,并不清楚自己在宫中的种种生活,但舅舅却走已经明白知晓自己的情形了。

    现在连薛宝钗都能嫁入冯家当嫡妻大妇,这种反差如何不让元春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难受。

    现在宫中除了说道这几位皇子之间的争锋外,免不了也要提到朝中一些新锐士人,几位皇子都在极力彰显名声,对一干新锐士人都是百般拉拢。

    像练国事、黄尊素、杨嗣昌、许獬、侯恂、王象春、韩敬、左光斗、马士英、周延儒等人,几位皇子都是经常邀约举办文会、诗会,冯紫英当然也不可能例外。

    只不过现在冯紫英离京,大家都以为他会渐渐淡出的时候,却听得他在永平府搞得民怨沸腾,谤满天下,只不过朝中好像对其的看法却不一,似乎并没有采取什么动作。

    但正如许皇贵妃所言,无论如何,冯紫英都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不管是骂他的,赞他的,只要他的名声不倒,那就没有人敢轻视他。

    这样的人物,如果当初自己没进宫,以贾冯两家通家之好的关系,或许首选的大妇嫡妻会是自己吧?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凤藻宫,元春都在默默的思索。

    身旁的抱琴也觉察到了娘娘的心情低落,以往给皇上送过羹汤之后娘娘心情也不会很好,但是像今日这种明显低落的情形却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碰见了舅老爷,勾起了娘娘思念家人的心情。

    “娘娘,您是不是想老爷太太和宝二爷他们了?”

    “啊?”元春从沉思中茫然惊醒,摇了摇头,“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这等如囚笼一般,也不知道哪一年才能再得省亲机会?”

    “娘娘不必忧心,想必便是今年不行,明年兴许皇上便会开恩让诸位娘娘回家省亲,……”

    抱琴的话让元春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笑容,她没有反驳抱琴的安慰,抱琴也是想要宽解自己,只是这等复得返自然的机会却哪里那么容易?

    便是那省亲,也是百般限制,见一见家里人,一干内侍宫女都还要远远地看着,便是花些银子,也不过得那么短短一二时辰的清静。

    “也罢,但愿吧。”元春意态萧索的伫立在窗前,望着远方的宫墙,幽幽地道:“抱琴,你说你我主仆一辈子便是这般如笼中鸟一般困守在这小院里么?”

    抱琴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还好,小丫鬟们都在外边儿,娘娘不喜欢宫中的这些小丫头,谁知道这些丫头们是哪位总管内侍的人,又被哪位贵妃收买了,所以在小丫头们面前,娘娘从来不多言。

    也只有二人在的时候,娘娘才能说些知心体己话。

    “娘娘何出此言?”抱琴小声道。

    “难道不是么?我们这样一眼就看不到尽头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元春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凄苦,“悔不该啊。”

    抱琴也是鼻子一酸,上前道:“娘娘,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是啊,为之奈何?”元春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外边还有荣国府一大家子人呢,也不知道我会给他们带来是祸是福。”

    抱琴不敢再说,她也不明白娘娘说这话的意思,似乎是和寿王有关系,但是现在不是在冯大爷的安排下,寿王已经几个月都没来过了么?

    “算了,抱琴,等几日你回府里去一趟,顺带问一问冯大爷的情形,我在宫里听得谈及他的话不少,也不知道现在他究竟如何。”元春淡淡地道。

    抱琴略一犹豫,“娘娘,还有么?”

    “没了,就是这事儿。”元春似乎是看出了抱琴的疑惑,却懒得解释。

    抱琴心中暗惊,娘娘莫要起了别样心思,那可就真的是麻烦事儿了,只是她作丫鬟的却又不敢提及,再说自小一起长大,情若姐妹,但是这等事情却是不能问的,除非娘娘自己主动说。

    “奴婢明白了,那奴婢就去林姑娘和薛姑娘那里去问一问,……”

    元春摇摇头,“你回去之后,林妹妹和宝妹妹那里都可以问一问,另外也可以让鸳鸯或者平儿去一趟冯府,让晴雯来一趟府里,你问问晴雯,顺带也代我转达一下对沈氏的问候,……”

    *******

    壮年汉子白皙的面孔露出一抹阴鸷之色,站在窗前良久,一直不曾言语。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壮硕武将和另外一名只有二十出头的青年,那青年嗫嚅半晌,始终没有敢说出话来。

    “永芳,……”还是壮硕汉子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插话,“长春已经回来了,你吩咐的事儿他也都一一照做了,……”

    白皙汉子转过头来,睃了壮硕武将一眼,壮硕武将不敢在吱声,只能低垂下头。

    “长春,你去看了舒尔哈齐父子那边情况如何?”白皙汉子语气阴柔,手指指腹在无须下颌轻轻搓揉着。

    “嗯,小婿去看过了,总督大人还是很舍得的,给了他不少支持,甲胄、弓矢,还有一些三眼火铳和鲁密铳,但是舒尔哈齐这边人手还是太少了,小婿算过,顶多也就是七八百骑,加上步卒,不超过一千二百人。”青年生得倒是一表人才,眼光灵活。

    “一千二百人,……”白皙汉子喃喃自语,“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姓冯的倒是挺舍得,看样子是有心要把舒尔哈齐父子扶持起来啊。”

    壮硕汉子皱了皱眉,“永芳,你说话小心一些,莫要让其他人听见了,那就是一场祸事!”

    白皙汉子没有理睬壮硕武将,只看着自家女婿,“长春,那么你去了那边,感觉怎么样?”

    “大人,那边小婿也只能看到个皮毛,但是从表面上来看,小婿粗略估计了一下,起码披甲骑兵就超过了一万五千人,另有各种仆从士卒超过二万人,……”青年想了一想才细细道来。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节 祸起萧墙

    白皙汉子没好气地打断对方:“有那么多?努尔哈赤耍把戏可是一套一套的,你若是都能看透,他就不会让你随意观看了,无外乎就是那套东门出去,西门又进来的把戏,糊弄谁呢?”

    壮硕汉子也咧着嘴道:“若是东虏披甲骑兵都能超过一万五,咱们总督大人只怕早就坐卧不安了,舒尔哈齐还不早就被努尔哈赤给一举灭了,便是乌拉部也别想存活下来。”

    青年有些发急,“可我听说,他们从东海女真那边招募了许多野人过来,那些人虽然不太擅长骑马,但是却都是个个狂野剽悍,擅长射箭,据说陆陆续续起码来了好五六千,……”

    白皙汉子脸色微变,“乌拉部还在,建州女真如何能把东海女真这些野人招募过来?”

    “我听说布占泰现在是吓破了胆,一直龟缩不出,叶赫部那边屡屡催促他,他也不动,大人还记得瓦尔喀部的策穆特黑么?”青年得意地问道。

    “你是说策穆特黑把他们瓦尔喀部的人都带了过来?”白皙汉子吃了一惊,“可是瓦尔喀部的精锐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多才对,策穆特黑就算是瓦尔喀部首领,他也管不到他手底下那些分散的部落,如何能拉来这么多战士?”

    策穆特黑是东海女真三部中瓦尔喀部的首领,但是东海女真三部瓦尔喀部、窝集部,虎尔哈部,基本上分得很散,广布于从东起苦兀,西到松花江流域的北部地区。

    他们没有统一的建制和首领,只是部落势力最大的便可以称某部首领,但实际上对于其他小部落并没有多少控制力。

    当初策穆特黑便是投靠了乌拉部的布占泰,结果布占泰被努尔哈赤打得落花流水,策穆特黑便生了异心,想要投靠建州女真,只不过那个时候乌拉部得到了叶赫部乃至大周的支持,勉强逼退了建州女真,但策穆特黑已经看不上乌拉部了。

    “据说是努尔哈赤开出了很高的价钱,把盔甲、箭矢、铁料大量拿出来收买这些野人,而策穆特黑不但替他收罗了本部的,而且还有不少虎尔哈部和窝集部的勇士也都被吸引来了。”

    青年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才算是打听到这些消息,或者是对方有意把这些消息透露给他。

    但无论如何,这样一个消息对局面改变更大。

    建州女真的披甲骑兵虽然精锐,但是数量一直是制约其的最大瓶颈。

    按照李永芳的估计,顶多也就是一万二千人披甲骑兵就算是极限了,其他披甲步卒应该还有二万多人左右。

    如果再全面动员,估计能凑足五万能上阵打仗的精壮士卒。

    若是努尔哈赤能绕过乌拉部而获得东海女真源源不断的兵源援助,那辽东镇的局面就堪忧了。

    李永芳对自家大周军队的情况很了解,虽然冯唐来了辽东之后一直在力图改变原有格局,但是这一二十年里辽东镇早就腐烂不堪了,岂是你短短你一二年就能改变的?

    李成梁时代后期文恬武嬉,大家早就不想打仗,和那边的东虏也早就有默契,只要不过分,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加上商人们在毛皮、参茸、金砂与大周这边的丝绸、茶叶、盐巴、瓷器甚至铁料的走私,包括辽东镇中不少武将都和东虏那边有不少瓜葛,包括李永芳自己。

    “永芳,努尔哈赤这般下血本,看来他是真的要有所图谋啊,咱们辽东镇现在可有些吃不消了。”

    壮硕汉子虽然平素说话不靠谱,但是这一句话却说到了李永芳心上。

    辽东镇要论兵力数量是远胜于建州女真的,但是十二万大军中,能真正派上用场的有多少。

    以他自己这个游击将军来说,麾下七千人,真正能打的不超过两千,其余四五千,其中空饷数就有一二千,剩下三千人,基本上要么老弱病残,要么就是早就养懒了的兵,根本上不了战场。

    李永芳对整个辽东军的局面还是有些了解的。

    冯唐来了之后动作很大,也从大同和榆林带来了他的一些心腹,那又如何,也不过就是万儿八千的,加上他组建的新军,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万人,而且那三个营新军战斗力究竟如何,还不好说,都是些生瓜蛋子,李永芳本人是不看好的。

    剩下的杜松部和赵率教部,虽说这二人本部亲兵是有些战斗力,但大部还是堪忧。

    李永芳估计二人主力能打的加起来也不超过一万五千人,再加上原来李成梁余部中也有一二能打的,辽东军现在能上阵一搏的,也就是四万人左右,在面对建州女真时已经不占优势了。

    而且比拼战斗力,建州女真无论是从士气还是实战上来说,同等兵力下稳压辽东军一头,辽东军中估计也就是曹文诏和尤世威的精锐能和建州女真那边媲美,其他如杜松、赵率教部的本部主力要同等兵力和建州的披甲骑兵或者步卒对战,结果都不会好。

    “那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青年是李永芳的女婿武长春,而武长春又纳了自己最得力的这个下属,也就是壮硕汉子赵一鹤的庶女为妾。

    “一鹤,你觉得呢?”李永芳自己早有定计,但是他还要看看自己这帮部下们的态度。

    赵一鹤迟疑了一下,“永芳,总督大人来辽东之后动作力度很大,而且其大力组建新军,这才一年时间就已经组建近万人的火铳新军,其战斗力远非裁汰的那些老弱病残可比,努尔哈赤那边虽然实力膨胀,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还不好说啊。”

    李永芳点点头,谁要迈出这一步都不容易,自己也一样,但是他却觉得富贵险中求,自己不是冯唐的嫡系,随着冯唐在辽东地位日益稳固,自己这个抚顺游击将军还能坐得了多久,还真不好说。

    而且李永芳也很清楚,如果谁来接任自己这个抚顺游击将军,自己和建州女真这么多年来私下的各种勾当迟早要暴露出来,肯定会有人会向新来的将官甚至总督大人出卖自己,到最后自己绝对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现在努尔哈赤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这个险值得一冒。

    “一鹤,若是总督大人早上个三五年来我们辽东,也许辽东还有机会,但是一鹤,现在辽东恐怕没什么机会了。”李永芳冷笑道:“他现在大力组建新军,全数以火铳来装备,你可知道就这一万火铳兵,花了多少银子?我告诉你,前前后后花费下来不低于四十万两银子!这还没算接下来还要操练出来所花费药子,一年十万八万两银子算是少的!”

    李永芳的话也不算假话,一万火铳军,如果要按照正常操练成军,训练不会少,这等火铳打上几百发,只怕枪管就够呛,加上这火药,枪子,士卒的粮饷,花费太大了。

    “去年是总督大人新来,朝廷肯定要给支持,不信你看下半年朝廷拨付的银子进度就明显慢下来了,据说登莱军那边要开拔去湖广,也需要银子,京营那帮废物也在闹饷,我倒是要看看这年底冯总督怎么过这一关。”

    李永芳的话让赵一鹤也有些惊讶,“登莱军不是说是我们辽东军的预备队么?怎么却要去湖广?”

    “哼,西南土司要闹叛乱了,大周根本没有其他军队可用,不就只有把登莱军用上去了?”李永芳心中也在盘算,没有了登莱军,辽东军就只能靠自己了,“而且一鹤你应该知道吧,察哈尔人现在联合了内外喀尔喀诸部,集结了超过十万大军要准备南侵,据说军队数量都还在增长,……”

    赵一鹤有些狐疑地看了李永芳一眼,“永芳,这是那边告诉你的?”

    “对,努尔哈赤来信和我说的,西南土司那边,努尔哈赤肯定是和他们有约定,林丹巴图尔也肯定是努尔哈赤唆使起来的,这还没有算科尔沁人,努尔哈赤要娶科尔沁家的女儿了。”李永芳没有回避,泰然应答道:“察哈尔人加上内外喀尔喀南下,估计整个顺天府和永平府都会被搅得稀烂,我倒不觉得林丹巴图尔有那个本事把京师城打下来,但是顺天府和永平府甚至更南面的河间府被打烂了,漕运被截断了,甚至辽西走廊弄不好也得要受点儿牵连,大周明年怎么过?辽东还能维持多久?”

    青年男子眼睛一亮,“如果如岳父大人所说,那西南土司也和建州女真有勾连,那么大周恐怕在西南那边也会捉襟见肘,辽东这边怕是顾不过来了吧?”

    李永芳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看的,看看这么多年来,从李成梁二次出任辽东,眼见得建州那边日益兴旺,可咱们这边呢?我看这辽东日后迟早是努尔哈赤的,咱们根基都在辽东,大周朝如此,那我们当然要寻一条富贵之路。”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一节 姜是老的辣

    贾政回到家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一员胸绣彪形官服的武将出来,见着贾政,倒是老远一拱手,“政世叔。”

    贾政一愣,定睛一看,心里有些不悦,但是却不能说什么,知道对方是来找自己兄长的,只能淡淡一笑,“大郎来了?”

    “嗯,去见了赦世叔,……”三角眼,吊梢短眉,满脸横肉,加上颌下杂乱胡须,虽然精神健旺的模样,但是这人却总是给人一种有些暴戾凶横的气势,论年龄也不过三十出头,却不是那孙绍祖还能是谁?

    “嗯,好,……”贾政也没想到这厮居然也混到了六品官员了。

    虽说武将官衔不及文官尊贵,但是三十来岁就是六品武官,也算是很不错了,只不过贾政对孙绍祖印象一直不太好。

    他意图续弦娶自家侄女,可其故去的妻子据说便是被其暴虐打伤拖了两年后不治而死。

    虽说这消息没有确凿证据,但是还是让人不寒而栗,想一想二丫头的绵羊性子去了孙家,那还能有个好?

    不过这厮和兄长走得很近乎,去年好像来得少了一些,兄长还在骂骂咧咧,今年这孙绍祖又来得频繁起来了,尤其是这两个月。

    这厮不是在大同那边任官么?怎么却一两个月就能溜回京城来?

    贾政进了门,心里还有些膈应,很想劝诫自己兄长一番,但是却也知道毫无用处。

    自家兄长那性子,除了银子能打动他,说其他的都没用,也不知道孙绍祖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银子?

    孙家虽说也有些底子,但是动辄五千一万两的往外使,而且是用在自己兄长身上,还真的让人咋舌。

    那边关上为官难道就这么好弄银子?

    贾政虽然不通时务,但是对这当下家中花销收入多少还是有些数的。

    尤其是建了大观园之后,府里公中亏空甚大,连王熙凤都都支应不起,哭诉了几回,若非把赖大家扳倒,这今年荣宁二府恐怕就得要都揭不开锅了。

    可这孙家就靠着孙绍祖,大宅子也起来了,据说还在南熏坊那边买了两处铺子,如此奢靡花销,不由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他也听闻自己兄长在孙绍祖那里弄了好几千两银子,那孙绍祖除了二丫头外,还能瞧得上兄长身上什么?

    进门了自家书房,却听得李十儿来报说抱琴从宫里出来了。

    贾政心里一阵焦躁。

    虽然元春并未在寻常和信中表现什么,但是贾政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自家姑娘在宫中的处境恐怕不是太好。

    说内心话,他和王氏都已经有些后悔当年没听王子腾劝说而将元春送进宫了,只不过当时因为元春不过是去当几年女史便能出来。

    谁曾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宫容易出宫难,却被太妃给安排到了凤藻宫摇身一变成为娘娘了。

    只是这娘娘听起来荣耀光鲜,但实际上内里……

    贾政伫立在书房中,一时无言。

    他甚至有些怕去见抱琴,也罢,既然没有来请自己,想必抱琴有什么也就和母亲和妻子说了罢了。

    就在贾政独自在书房里纠结的时候,贾母也是沉着脸听着抱琴带回来的话。

    “娘娘说他已经和皇上禀告了,皇上虽然没说话,但是估计还是允了,兴许很快老爷就能有一个结果。”

    抱琴小声地说着,旁边王氏却在抹眼泪儿,若是宫里传来的话是属实,那意味着老爷就真的要外放了。

    只是到现在府里边都还不明白元春为何非要让贾政外放,这老爷就是这个性子,就呆在工部当这个员外郎的闲官,每年领一份清闲俸禄不好么?

    何苦要去外埠风吹雨打受那份苦?

    贾母沉吟半晌这才问道:“抱琴,娘娘可是因为府里现在困难,希望老爷外边去能宽裕一些?”

    贾母的话挑开了当下荣国府的艰难现状,连王氏都是一愣,旁边的鸳鸯更是在替贾母捶背的手都是一顿。

    抱琴也是一怔,迟疑了一下这才摇摇头:“娘娘虽然没说什么原因,但是以奴婢之见,恐怕不是这个原因才是,至于具体为何原因娘娘希望老爷出京外放,奴婢却不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贾母沉声问道。

    “不过应该是和冯大爷和娘娘说过的事儿有有些关系。”抱琴低垂着眼睑,细声细气,“但奴婢也不太懂,而且娘娘也未曾对人说,奴婢只是有这种感觉。”

    “铿哥儿?”贾母悚然一惊。

    这贾府里边,若是论对外边儿局面的了解理解,只怕连贾赦贾政都要逊贾母一筹。

    想当年荣宁二府最是荣耀的时候,贾母跟随着丈夫和大伯子,也算是经历了各种风云跌宕。

    无论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还是当时权倾一时的文官显贵,贾母都是见识过的,只不过时移势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现在的荣宁二府没落下来了。

    贾母其实对荣宁二府的没落有着很深刻的认识,自己两个儿子的不争气,而贾敬却又卷入了太子之事而被迫出家,原本指望下一辈能有一二人才,没想到贾珠早逝,贾琏、宝玉却又都是不喜读书的,那边贾珍、贾蓉都是不堪,贾环、贾兰却又太小。

    说来说去,还是贾家没有了能够支撑起这个家族的杰出之士,像这等武勋家族,要么就在边地上去搏命挣个富贵,就像冯家上一代一样,三兄弟两个都是在边墙上马革裹尸,只剩下冯唐一人,要么就只能靠读书科考搏个出头。

    这两样都做不到,那就只能守好门户,期盼下一代,只可惜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都风光惯了,便是贾母自己都难以忍受那等清寒,遑论这些自幼娇生惯养在蜜水里长大的小辈们?

    便是荣宁二家的颜面也不允许太过寒碜,这越是寒酸,那便会倒得越快,这个道理贾母也是明白的。

    在贾母看来,这冯家就犹如五六十年前的贾家,只不过人家冯家走得更稳。

    冯紫英居然弃武从文,从科考上一跃成名,这也是贾母最感慨的,文武兼具,武勋身份可以确保袭爵不失,士林文官却能为冯家赢得声名延续,这才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的气象,而非单纯的武勋这一脉。

    所以贾母对冯紫英的观感也是与日俱变,在她看来冯紫英如此年轻就已经步入正五品官员,而且背后还有雄厚的人脉关系和上佳的显赫声誉,日后无疑会是出将入相的绝佳人选,这等子弟其见识看法无疑都是有着格外深远眼光的。

    正因为如此,贾母才对元春接受了冯紫英的意见给出了让贾政外放如此震惊敏感。

    这意味着冯紫英和元春恐怕都是觉察到了京中的一些什么才对。

    思考了一阵,贾母这才启口,“抱琴,你说铿哥儿和此事有关,可是年初娘娘省亲时与铿哥儿见面的缘故?”

    抱琴点头。

    那个时候冯紫英就给出了这个建议了?

    贾母犹豫不决,毕竟她没法像其他人那样能对朝局变化能够敏锐捕捉到种种征兆,而元春也不可能将一些她掌握了解的东西告知这位祖母,冯紫英一样如此。

    贾母只能凭借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直觉来判断,让自己次子出京应该是一种避祸的举措。

    问题是老大呢?

    冯紫英为何对贾赦只字未提?

    贾母当然也知道两子同时出京是不可能的,像这种武勋家族,一样有龙禁尉的眼线盯着,两子出京意味着什么?

    那么让贾政出京又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贾母有些毛骨悚然。

    再联想到自己儿媳妇无意间提到的王子腾已经率领登莱军出湖广,自己的侄儿史鼐出大同,现在原来的金陵老四大家,除了早就没落沦为皇商的薛家外,其他三家怎么都在外走?

    越想越是心惊,贾母却又始终捕捉不到其中的奥秘,这种不确定感更增添了她内心的忧惧。

    她不怕死,她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但是若是这整个贾家却在她眼前沦落下去,甚至一遭覆灭,这却是她无法接受的。

    只要她还有一丝气息,她便要为自己儿孙们挣一分。

    “抱琴,除了这事儿,娘娘还有什么交代?”贾母沉声问道。

    抱琴略一踌躇,娘娘可没说要把打听冯大爷的近期情形说给老祖宗,只是抱琴也是第一次见到贾母如此严肃神色,最终还是含糊其辞地道:“娘娘对咱们贾家、王家、史家还有薛家这几家以及冯家的情形都很关心,所以要奴婢回来也打听一下,回去好像娘娘禀报。”

    “哦?”贾母狐疑地道,她也觉得抱琴有些语焉不实,但是却也不好逼问,“就这些?”

    “对,就这些,其他娘娘便没有多说了。”抱琴松了一口气。

    “冯家那边你如何打听?”贾母不动声色地试探。

    “奴婢的意思是请鸳鸯或者平儿去把晴雯叫过来,顺带问一下冯大爷在永平府那边情形。”抱琴还是入了彀。

    贾母立即明白抱琴说四大家不过是一个借口,其主要目的还是要了解冯紫英的动静,甚至就是要通过晴雯给冯紫英那边传递信息,这让她既感到担心,又有些后怕。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二节 后路,宁国府

    贾珍搓揉着脸颊,一时间彷徨无助,目光望向儿子贾蓉。

    贾蓉也是脸色煞白,见父亲目光过来,赶紧低下头来,坐在曲形搭脑交椅上的身体更佝偻了下去,似乎是想要躲开父亲的目光。

    “这都多久了?”贾赦有些心烦意乱地把身子靠在炕榻的靠枕上,“十五年还是十六年?你祖父都从来不肯见我们,只是每年寿辰象征性的一下,为何此番却要我们去见他?便是你娶秦氏,也都毫无表示,可这一回……”

    贾蓉不敢吱声,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谁都知道祖父一直在玄真观中出家潜修,和外界从无接触,包括家里,但这一次……?

    “蓉哥儿,你说怎么办?”

    “父亲,孩儿也没有主意,只是祖父素来有主意,他这一次来信,只怕也是有安排才是,但是这京师城里到处都是龙禁尉,万一……”贾蓉嗫嚅着道。

    贾珍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这个没有半点儿担待的儿子,悻悻地哼了一声,这不是废话么?

    “看样子我们也只有去一趟了。”贾珍叹了一口气,不知是祸是福,但是不去肯定不行,”走吧。“

    二人分别出门,贾珍坐马车,而贾蓉则是骑马一直到咸宜坊一条小巷口子,趁着四周无人,贾蓉将马交给仆僮牵走,上了另外一辆一直等候在这里的马车,而贾珍也已经金蝉脱壳先上了这辆马车。

    马车饶了一大圈儿,钻进了日忠坊,颠得贾珍、贾赦晕头转向,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一直到马车围布拉开,二人才发现这不知道是到了哪里的一处小院里。

    贾珍和贾蓉脸色都很难看,还从来没有尝过这样被蒙住眼睛像人质一般被送过来的滋味,若非认得自己父亲的笔迹,贾珍真要以为是一个圈套了。

    小院里禁卫森严,一个面无表情仆从将二人带进内院,绕过厢房的穿堂,这才在对方手势下,进去一间花厅,却见早已经换掉道袍的老者背负双手站在窗前。

    “见过父亲(祖父)。”贾珍和贾蓉都跪下磕头。

    ”起来罢。“贾敬看着自己儿孙,也有些感触,摸着鬓边的斑斑白发,还有些苍老的面孔,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酝酿许久,贾敬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自己儿子和孙子启口,这一去是祸是福,无从知晓,把儿孙留在京师城中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珍儿,蓉哥儿,为父这么些年一直在玄真观修道,但今日一别之后,恐怕为父就暂时不能和你们相见了,……”

    贾珍和贾蓉都是面面相觑,十多年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父亲就在玄真观里,一年就只能见一次或者两次,这会子说暂时不能和自己相见,这是什么意思?

    见二人疑惑不解,贾敬也不多解释,“为父要远行,你们也莫要多问,更不要对外说,就当做从不知晓,日后若是有什么,为父自然会让人与你们联系,这里为父给你们留下一封锦囊,暂时不能打开,若是日后你们听到为父的动向,可能会对你们不利,那么你们再将锦囊拿出来,照我在锦囊中所写去做,……”

    “父亲,究竟出什么事情了?”贾珍实在忍不住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老爹十多年都一直隐居修道,现在突然间又变得如此神神秘秘,说些听不懂的话来,似乎还蕴藏着什么风险,这让贾珍有些他忐忑不安。

    “我说了莫要多问,这几日里若是传出为父什么消息,你们就当作真的一般,……”

    贾敬知道自己南下的事情其实瞒不了多久,顶多一年而已,但是这一年里还得要装模作样像自己真的故去一般。

    只是不给自己这儿孙说一声,再说王爷替自己安排的替身化妆之后和自己相似,但是却瞒不过自己儿孙,尤其是儿子,若是不给他点醒,一旦出了乱子就麻烦了。

    贾珍和贾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老爹和祖父这样颠三倒四的说些听不懂的话,但看对方目光深沉清明,不像是魔怔了,更像是交待什么后事一般。

    “父亲,您的身体……”贾珍心一紧。

    “为父的身体……”贾敬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这为父成日里炼丹修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所以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就按照府里规矩办就是了,也莫要刻意。”

    贾敬也知道自己儿孙二人肯定现在是一头雾水,但是他不能说得太明,即便是这一次见面也都是瞒着王爷动用他自己的人手来做的,等到一切“发生”和日后的挑明,他们就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时间很短,不到半个时辰,贾珍和贾蓉就被重新蒙着眼睛送了出来,马车继续在京师城里晃悠,一直到他们重新上车骑马。

    不过贾蓉没有再骑马,而是上了父亲的车。

    “父亲,祖父这是……?”贾蓉见父亲脸色不太好看,心里也有些发虚。

    “怕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你祖父怕是要提前做些什么准备,只不过为父也看不明白。”贾珍虽然贪杯好色,但是作为一府之主,多少也还是对外边儿事情有些了解的,“听说蒙古人今秋要南犯,京师城里已经有一些谣言出来,担心京营守不住京师城,可是和你祖父又有什么关系?”

    “父亲,可是王家王子腾和史家史鼐都离京了,一个去了湖广,一个去了大同,祖父这样神神秘秘的,可是和他们也有关系?”贾蓉这几日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贾珍沉吟不语。

    他还看不到这么深远,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这京师城中是不是要生变,至于说哪里出事儿,他又看不明白了。

    “父亲,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这一两年里,儿子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也不知道究竟哪里会出问题,但是看看王家,看似光鲜,但王子腾从京营节度使一步一步出京,薛家之沦落到孤儿寡母当皇商都有些捉襟见肘,史家史鼐为了一个副总兵去舔寿王沟子,听说史鼐还想把史大姑娘献给寿王当侧妃呢,……”

    贾蓉比贾珍与荣国府这边走得更近,有些消息更灵通,向史鼐现在讨好寿王去了大同,谋了个副总兵,甚至想把史湘云献给寿王当侧妃,便是从贾赦那里知晓的。

    “让史大姑娘去当侧妃?”贾珍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不是说甄家有意和史家联姻么?”

    “父亲,那都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甄宝玉据说想娶东平郡王的女儿,两家现在还在谈吧,……”贾蓉撇撇嘴,“现在皇上身体不太好,大家都看好寿王,所以史家才忙不迭地去迎合寿王,……”

    贾珍叹了一口气,“你说的是,咱们这四家其实从太上皇禅位前几年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皇上登基之后,咱们贾家就更不堪了,加上你和宝玉都不成器,还遇上赖大赖升攀着咱们贾家吸血,说来说去还得要感谢贾瑞,若非是他出头挑开这桩事儿,我看老太太还得要装聋作哑,人家都把银子给转移走了,到时候我看怎么办?”

    “父亲,你以为贾瑞能有那么大能耐?还不是冯大爷在里边撑着?”贾蓉摇头,“现在连赦老爷和政老爷都要仰仗冯大爷,爹,您说既然两位姨母都给冯大爷做妾了,也算是有了这层渊源,咱么宁国府这边也该照拂一些才是,……”

    贾珍有些意兴萧索的摇摇头:“太太和两个姨娘关系不太好,没见这两位姨娘从未等过咱们家门?”

    “她们不登我们家门,那太太可以去冯家门啊,不过两位姨娘跟着冯大爷去了永平,现在倒是不好登门了。”

    贾蓉不无遗憾。

    若是说对贾琏、贾芸的造化没有一点儿艳羡,那是骗人的,贾琏也就罢了,如何连贾芸这等旁支子弟也能一跃成为京师城中的显赫人物,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这是何等荣耀的身份,贾芸何德何能?

    现在连一直跟着自己身畔的贾蔷据说也跟着贾芸紧了起来,这让贾蓉很是不舒服。

    贾蓉的话让贾珍很是伤感,现在宁国府贾家居然沦落到要仰仗外家来讨生活了么?

    但是想想这一年下来的花销,宁国府的状况不比荣国府好,人口虽然少了一些,但是这进账却不及,乌进孝这厮每回来信都是叫苦叫难,要求减免,年底送回来的东西也是越来越少,这种危机感原来贾珍从来没觉得,但是现在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还是修这个园子造的孽,要以我说这个园子就不该留着。”贾珍不无抱怨地道:“看看园子里住些什么人,老爷太太们都没进去住,倒是姑娘少爷们进去住着,花销巨大,也不知道知道赦老爷和政老爷在想什么。”

    贾蓉倒不认同父亲的观点,“可这都修好了,总不能空着吧,没人气还会衰败得更快呢,到时候修缮花费更多,更何况万一娘娘又要回来省亲呢?”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三节 纷乱熙攘

    “娘娘回来?怕是难得回来喽。”贾珍叹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娘娘封了贵妃,咱们贾家也能沾着点儿光,有什么好事儿也能想着点儿咱们贾家,可这一年多来,和以往有何不一样?甚至还不如呢。”

    “父亲,不是那么说吧。”贾蓉迟疑着道。

    “不是那么说?哼,看看赦老爷对那孙家大郎百般逢迎,恨不能就把二姑娘卖给孙家算了,不就是图孙家那八千一万两银子?”贾珍不屑地道:“政老爷是个老好人,枉自还挂着这个工部员外郎了,人家的员外郎,哪年不能在外边儿修桥铺路修陵建庙这些活计上挣个玩儿八千两银子的?可他呢?两袖清风,还自以为自己名声好,其实人家都在背后说他是个无用的,……”

    贾珍的话让贾蓉无言以对,政老爷的事儿是阖府皆知的,指望他去做点儿什么,那是休想。

    二人抱怨了一阵,话题还是回到自己老爹(祖父)身上来了。

    “父亲,祖父这般诡秘的准备,儿子总觉得是有些蹊跷,莫不是要生什么事儿?”贾蓉越想还是觉得越不把稳,“要不,问一问那边儿?”

    “不行。”贾珍坚决拒绝,“西边儿现在还不是一样六神无主,赦老爷和政老爷都是没法拿主意的,倒是贾琏走了有些可惜了,若是他在,让他去冯紫英那里打探一下就好了。”

    “那要不儿子去永平府跑一趟?”贾蓉犹豫了一下,他其实早就想去拜访冯紫英了,只是苦于一直没什么机会。

    随着和他较为熟悉的贾琏离去,贾芸现在完全成了冯紫英在海通银庄北方代表,甚至可以和忠顺亲王、山陕商会中的王、田、梁等家族中更多大人物直接对话,这让贾蓉嫉妒无比。

    而贾瑞在贾府中也突然冒出头来,往日素来是跟随着自己屁股后边儿的贾蔷现在也有些要依附贾芸的模样,这更增添了贾蓉内心的惶恐。

    他觉得宁国府这边似乎正在逐渐被边缘化,虽然荣国府那边现在也很暗淡,但是毕竟人家还有一个大姑娘在宫中,贾政好歹也还挂着工部员外郎,而宁国府这边似乎纯粹就是靠着从赖升那里挖出来的一两万两银子吃老本了。

    现在突然冒出来祖父这么一桩事儿,真的有点儿弄得他和老爹惶恐不安,不知道是祸是福,他甚至都想把那锦囊提前拆开看个究竟了,但终究还是不敢。

    “理由呢?”贾珍也有些意动。

    “咱们在北塘、芦台那边还有几个庄子,紧挨着天津卫,距离永平府不远,这蒙古人如果打进来,听说永平府就会首当其冲,甚至可能会南下到梁城所那边来,咱们的庄子弄不好也会有些关碍啊,正好去讨个消息。”贾蓉想了一想,“再说了,二位姨母也在永平府,听说冯大爷对二位姨母也甚是宠爱,正好南边儿送来一些松花绫锦缎子,便借着这个由头给二位姨母送去,……”

    贾珍捋须点头,这倒是个理由。

    宁国府的庄子南北都有,北边庄子主要集中在顺天府那边儿宝坻、天津卫这边儿上,有三四个,在保安州那边也有几个,是乌进孝管着,南边儿主要还是在南直,还有一些铺子,都是余禄的哥哥余福管着。

    这蒙古人进来一般说来是打不到天津卫边儿上的,不过今年既然说蒙古人势大,那也说不清会不会有变化。

    前些日子余福让人送回来一些松花绫锦,数量不多,原本说给荣国府那边儿送几匹过去,现在看来还不如送到冯家那边去讨个人情。

    “嗯,就怕几匹绫锦人家看不上眼啊。”贾珍还是有此迟疑:“我听闻冯家大郎现在在永平府弄得风生水起,便是寻常士绅都是畏之如虎,我有一个熟人在通州衙门,也曾经来京里打听看有无关系能攀上冯家大郎关系,愿意出一千两银子只求搭个线,我思忖再三,还是没敢接这桩事儿,……”

    冯家今时不同以往,冯紫英身份固然非比寻常,而寻产物事怕是难得看上眼。

    “父亲,不过是些人情心意而已,儿子是去给两位姨母送点儿礼物,顺带求见冯大爷,也算是晚辈的一番孝敬,嗯,这去年南边儿不是还送来一两件精编的金藤笠和玉针蓑么?这两样物事虽然也不过是手工编织之物,但是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儿子听闻那二姨娘惯会讨好冯大爷喜爱,尤喜这般不一样的物事,兴许送这两样物件,还能讨得她的欢心,没准儿就能请她在冯大爷耳边美言几句,……”

    贾珍却没想到自己儿子心思这般细腻,想了一想才道:“也罢,你便去走一遭,只是你祖父这边的事儿不可泄露半点儿,若是有机会见一面,只管问一问这京中情形,顺带说一说当下贾史王薛几家情形,求他帮忙出个主意。”

    “好,父亲,其实儿子想去永平府走一遭,也是想要避开赦老爷那边,他和那孙家大郎在大同那边打得越发火热,帮忙牵线不少京中商贾与那孙家大郎,虽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关节,但是儿子总觉得不太稳当,前两次儿子就不愿意去,但托不过情面,这一次赦老爷又要让儿子跑一趟,儿子觉得能避一避还是好的,……”

    贾蓉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贾珍吃了一惊,“前两次你去平安州究竟是去谈了些什么?”

    “儿子哪里知晓?不过是带这些商贾去那平安州里见了孙家大郎,便将我撇在一旁,神神秘秘的,儿子也懒得多问,他们谈好了,儿子便回来了,不过那孙家大郎倒也大方,未曾亏待于我,走时也封了三百两程仪。”贾蓉笑道。

    贾珍摇头,“蓉哥儿,你怕是要小心一些,日后若是再遇上这等事情,能躲则躲,赦老爷是个没心的,没准儿就要出什么事儿。”

    ********

    “抱琴要见我?”晴雯吃了一惊,险些把给鸳鸯端来的手里茶盏都给打了。

    见鸳鸯急匆匆地来府里,还本还想要打趣一下鸳鸯是不是要准备进冯府了,没想到却被鸳鸯劈头一句给弄得愣了。

    “嗯,抱琴从宫里回来,说是带这娘娘口信儿,要你过去,问一问情况。”

    鸳鸯表情也有些复杂,内心却是惶恐不安的,即便是她这等下人奴婢,也已经感觉到了这几个月来荣宁二府的动荡。

    其实这种情形从娘娘省亲时就已经能隐约感觉到了,娘娘省亲时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而且专门单独见了冯大爷,这种情形也很少见,甚至很不正常。

    论理娘娘见外人是不合适的,尤其是男性,顶多见一见宝玉便是极限了,见冯大爷绝对是出格了,但娘娘却避开了小内侍们单独一见,而且第二日还在凸碧山庄又见了冯大爷一面。

    像老祖宗、太太乃至老爷们都隐约知晓此事,但是却都诡异的保持了沉默,似乎完全忘却了此事。

    现在抱琴又专门从宫里出来,要自己去把晴雯叫过去了解和交代事情,这种情形也是前所未见的。

    “鸳鸯,抱琴如何会要找我?”晴雯百思不得其解,“娘娘又怎么会还记挂得我?”

    “这就不是我能知晓的了,茶我也不喝了,赶紧和我一道走吧,马车还在外边儿等着呢。”鸳鸯摇摇头,“等到见了抱琴,你有啥疑惑问她便是。”

    “这不合适。”晴雯摇摇头。

    “嗯?”鸳鸯瞬间明白,“你要去禀告你家奶奶?”

    “那肯定是要去的,若是奶奶不同意,我是不能去贾府的,去了也不能听,不能说任何事儿。”晴雯字斟句酌:“我现在是冯府的人,不是贾府的人了。”

    鸳鸯点点头,这也在情理之中,上下打量了一眼晴雯的身子,却没啥变化,悄声问道:“冯大爷还没要你身子?你还在矫情个啥?”

    晴雯脸唰地红了,“要死啊,鸳鸯你怎么也变得和那些不知羞的小蹄子一样,……”

    鸳鸯不理睬晴雯的羞恼,她和晴雯关系不一般,耸耸鼻翼,“少在我面前装,冯大爷瞧上你又不什么秘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先前我看云裳的模样,便是才破了身子了,却没想到你还能是完璧,冯大爷不是前些日子回来了一趟么?还能忍得住?”

    晴雯忍不住要来撕鸳鸯的嘴,“小蹄子,你难道还能跑得掉?连我家奶奶都知道荣国府有和慧鸳鸯,大爷很是看得起,……”

    鸳鸯脸也一下子滚烫,但是又有些惊喜,“你少在那里咋呼我,你家奶奶何等人,如何会知晓我,……”

    “哼,别在那里心中暗喜却要嘴硬。”晴雯撇撇嘴,二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的心性,“爷的事儿从来不瞒奶奶,奶奶也从来不管爷这方面的事儿,便是要管,那也是帮爷处理好,你以为我家奶奶还能是什么妒妇醋坛子不成?”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四节 指点迷津,流水线

    听完晴雯带来的鸳鸯把事情原委说完,沈宜修也意识到问题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让晴雯过去见贤德妃娘娘从宫中派出来的丫头,说是要了解一下相公在永平府的情形,或者可能还要带话给相公,这还是引起了沈宜修的警惕。

    倒不是担心什么男女私情,而是这种和宫中有瓜葛的事儿往往都蕴藏着巨大风险,哪怕这位贤德妃是贾家人,哪怕这位贤德妃并无子嗣,但这样的往来还是让人感觉到几分隐藏的寒意。

    沈宜修不清楚自己相公在这种事情上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而相公在贵妃省亲时的确却见过贵妃,但是相公却未提及过究竟背后有什么,这让沈宜修很是疑惑。

    只不过面对这种事情,她还得要硬着头皮处理。

    “鸳鸯,我也是在相公那里久闻你的慧贤大名了,……”

    沈宜修的话让鸳鸯赶紧欠身一福,“大奶奶,奴婢哪里当得起大奶奶这般夸赞?”

    “鸳鸯,这可不是我的夸赞,是我家相公的赞誉。”沈宜修微笑摆手,“难道鸳鸯还要质疑我家相公的判断?”

    鸳鸯红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嗯,晴雯也屡屡在我面前说你的好,能让这丫头口服心服的人,起码我听见还是第一个。”沈宜修淡淡地道:“不过,今日你来我们府里说这事儿,我还是有些奇怪,抱琴姑娘是贤德妃娘娘的贴身丫鬟,她要了解我家相公在永平的情况,这好像有些不符合规矩,而且还是让晴雯这丫头过去,可晴雯这丫头哪里又知晓我家相公在永平的情形?”

    鸳鸯也知道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离谱蹊跷,但她却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沉吟了一下才道:“大奶奶,照理说这等事情轮不到奴婢来插言,奴婢也只是遵照老祖宗的话来府里禀报,可是奶奶既然这么问起,奴婢也就壮着胆子按照奴婢自己想的说两句,还望奶奶莫怪。”

    沈宜修点点头,“你说。”

    “大爷在贵妃娘娘省亲时便见过娘娘,大奶奶大概也知道,娘娘可能也托付给大爷关于有些贾家的事情,毕竟宝姑娘和林姑娘都算是贾家的至亲,而且在嫁进冯府之前都还要住在贾家那边,所以娘娘关心大爷的情形也说得过去,……”

    鸳鸯的话让沈宜修微微点头。

    “另外,可能娘娘也可能还要通过晴雯带话给大爷和奶奶,……”

    这才是关键,沈宜修心中掂量。

    这等事情说实话,她是不愿意丈夫去掺和的,无论是哪方面的事情,牵扯上宫中的,始终是一个不确定的麻烦。

    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了自家相公的主,相公既然能和这位贤德妃娘娘有瓜葛,肯定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考量,利弊得失风险相公肯定早就有过盘算,所以她不会去越俎代庖。

    “既如此,晴雯你就和鸳鸯走一趟吧。”沈宜修思考了一阵,最终点头:“若是抱琴姑娘代娘娘问起大爷的事儿,你就把你知晓的说说就是了,大爷的事儿都是公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奶奶……?”晴雯不是很想去,蹙着眉头。

    “晴雯,娘娘既然专门让抱琴出宫一趟,自然也有道理和分寸,去吧。”沈宜修摆摆手。

    ********

    冯紫英站在两名铁匠身旁,拿起一具枪机认真查看。

    这是一具典型的瑞典式火绳枪,应该说即便是放在欧洲,也还算是较为先进的了,开始大规模在欧洲军队中装备时间不过超过十年。

    研发出来时间倒是比较早,但是鉴于其枪机的制作复杂程度和昂贵价格,在十六世纪中后期被研发出来之后一直无法普及,一直要到十六世纪末期才开始慢慢在欧洲各国装备起来。

    这种火绳枪很快就会在欧洲三十年战争中大显身手,哪怕簧轮燧发枪也已经大量出现,但是簧轮燧发枪跟加上昂贵的价格和复杂的制作工艺更是限制了簧轮燧发枪的普及,真正要等到燧发枪普及,还要等到簧轮被带弹簧的阻铁取代才能实现。

    现在的簧轮燧发枪还有许多毛病和不足,而起制作复杂和价格昂贵更是大大超过普通火绳枪。

    枪机的蛇杆顶端有一个火绳夹开口,药锅和药锅盖连为一体,加上枪管,这就是一直火绳枪,也就是火铳最核心的部件。

    枪机制作尤为复杂,而枪管质量决定着火铳的射程。

    冯紫英点点头,放下枪机,“这种枪机一个匠人花多少时间可以制作一具?”

    “很慢,哪怕是我们佛山来的熟练匠人,在钢料和工具齐备的前提下,有一名辅助人员协作的话,大概半个月能制作一具。”庄立民在一旁介绍道。

    “那这边我交给你的这些匠户们呢?”冯紫英忍不住皱眉。

    庄立民从佛山带过来充当师傅的匠人不过三十余人,加上学徒也不过八十余人,这意味着他们这一个月下来也不过就能作出八十具枪机,如果还要加上枪管的话,估计到蒙古人南下的时候,如果单单依靠佛山这边来人,估计连两百支都造不出来。

    “他们就更慢了,主要是做出来的东西太粗糙,许多根本没法用,要反复返工不说,而且浪费很大。”见冯紫英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庄立民却不敢撒谎。

    这东西撒了谎到最后是要交东西出来的,冯紫英的意图很清楚,就是要把永平建成日后北地为九边提供各种火铳的最大基地,彻底取代朝廷的兵仗局。

    “说具体一些。”冯紫英耐着性子。

    “大人,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时间问题,他们虽然都是匠户出身,但是毕竟和我们这些老匠人还是不一样,许多从未摸过这种制作工艺,还得要从头来,他们还算有些底子,学得比较快了,但你要说要让他们达到我的这些匠人这种水准,那就未免太苛求了,我这都是几十年的老匠人,他们跟着习练两三年能够达到一个月做出一具合格的枪机,就算是不错了,现在他们基本上要四十天到五十天能制作出一举差强人意的货色,……”

    庄立民解释道。

    “嗯,那是否可以将这几个部件分别交给不同的人来制作?”冯紫英提出自己的看法,“我看了,这枪机也要分成几个小部件,然后统一装在枪身上,再是枪管,我知道枪管是专门有人打造制作,枪身是木匠制作,但是这个枪机部件却是一个人负责整个枪机,然后自己来摸索装配,那么如果我们每个人,或者一组人只负责某一个小部件,然后最后一组人专门来负责装配,最后再来一组人专门来检查核准,……”

    其实这就是一个最简单的流水线模式,实际上在许多行业已经有了这种分工,但是真正大规模的采取这种流水线分工模式却需要在近现代工厂中才适用,而寻常小作坊中很难运用得上。

    庄立民一怔,呆立在那里半晌没有做声,似乎是在苦苦思考着什么。

    “可是大人,骂我们每个人做出来的部件都未必一致,要自己才能搭配上最合适的,否则很难结合上,……”

    一个工匠忍不住插话道。

    “那就要做成一致的,严格要求,你们去选取几把最精致的牙尺来作为衡量比准,然后比照这牙尺来制作出一批钢质牙尺来,要达到完全一致,这样以这种牙尺来作为衡量的基本工具,这样你们制作出来的枪机也好,枪管也好,便不会有谬误差距,……”

    这也是一大问题,当下的度量衡都还显得相对粗糙,像牙尺、钞尺(裁衣尺)、铜尺(宝源局)这几种尺算是较为通用的了,但是在度量上都有差别,一尺下来都有些许差异。

    所以你要要求他们现在都按照这个来定,就需要先把一个稳定的度量衡确定下来,而现在冯紫英也只能让他们去选几把最精致的牙尺来作为制作用的基本度量工具了。

    庄立民这个时候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大人,你说这个办法简直太好了,每个人工匠师傅带一组人,专门制作一个小部件,甚至就制作一个工艺,然后交给下一组人,只要度量上准确精致一些,最后检查审核严格一些,完全可以达到最佳效果,关键在于如果这样,熟能生巧,肯定能够大大提升效率,……”

    “不过如果都是这样,到最后不是大家缺了哪一个人,就再也不能制作出一支完整的火铳了么?”那个工匠还是有些迟疑。

    “的确如此,不过大家可以将整个制作流程掌握,但未必需要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最熟悉最好,而只需要在一个环节上做到最好就行了,当然如果他不喜欢制作这个环节,也可以到其他环节去做,也就是一个孰能生巧的过程,不是么?”冯紫英这个时候心情特别好,耐心地解释道。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五节 将临

    或许工匠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一点,但是作为既是工匠,同时又是东家的庄立民却能够敏锐的觉察到冯紫英提出的这中制作模式蕴藏着的巨大潜力。

    制作一个枪机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一般人想象,锻打成型开始,锯、挫、磨、钻、各种小部件都有不同的讲究和要求,而且每一个部件还要按照尺寸和另外一系列部件对标,稍稍有一些差错,整个工件也许就废了,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这也是为什么一支火铳会卖得那么贵,那都是一个一个精心制作出来的。

    但是如果能够按照冯紫英所说的那样,每一个小部件交给一组工匠和学徒来制作,甚至每一个小部件的每一道工序都交给一组人来制作,那就要简单许多了。

    比如锻打只负责锻打,按照标尺锯断就专门负责锯断,磋磨成型就只负责磋磨,钻孔就专心致志负责钻孔,装配专门负责装配,每一道工序如果每天都能做上一二十遍,一个月下来就是数百遍,如卖油翁一般,唯手熟尔,就能极大的提高效率。

    当然,这也有冯紫英所提及的要求,那就是需要严格按照标尺尺度来制作,否则这一组工匠做出来的部件却和另外一组工匠制作的部件搭配不起,那就损失大了。

    这样制作一样会有谬误,一样也会有报废,但是一旦进入了熟练操作阶段,那么就会极大的减少报废品,同时极大提升效率。

    “大人,我看是否可以这样,我这边的人大部分还是按照原来的这种办法来制作,带一批学徒,但是我们可以抽出一批匠人来,分别分成几个组来按照您所说的那样来尝试,也许十天半个月见不出分晓来,但是三个月,或者半年后,我相信可能定能对比出双方的优劣,……”

    庄立民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自己倒也希望能如此,但是蒙古人那边能等得到那个时候么?

    也幸亏是第二批、第三批从佛山和广州那边运来的火铳都早已经到岸分发到了自己的民壮手中,也幸亏黄得功和左良玉对这批民壮的训练十分尽心,加上自己提供的前期训练方式效果非常好,否则,冯紫英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永平府坚守下去。

    笑了笑,冯紫英颇为感慨地道:“立民兄,可以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但是现在不行。”

    “嗯?为什么?”庄立民不惑不解。

    冯紫英示意庄立民跟随自己到一边儿,这才低声道:“我得到消息,还有一个月时间,蒙古人可能就会大举南下,顺天府和永平府都会首当其冲。”

    冯紫英一直把这个消息压着,但实际上晋商们已经隐约知晓了,而且冯紫英也给他们谈过了,基本上形成了一致意见。

    而庄立民这边之所以放在最后来,就是怕庄立民一直在南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怕他先慌了,带动他的匠人们也都是心慌意乱,影响到冶铁和火铳生产。

    不出所料,庄立民大惊失色,冯紫英也没卖关子,径直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对方,这才让庄立民心情稍微安稳下来。

    “可是大人,迁安和卢龙这两座县城能抵挡得住蒙古大军么?”庄立民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糊弄的,“为什么蓟镇大军会不保卫永平府?几千民壮能达到你所期望的效果么?”

    “这就要看你带来的火铳和我训练出来的人交给辽东军两位新军军官最终训练效果了。”冯紫英只能如此回答,“最终我们会做一个评估,如果真的无法达到我们所期望的那样,我会将他们所有人带到山海关上去。”

    这个保证让庄立民稍稍放心,山海关乃是蓟镇头号关隘,那是大周永远不能放弃所在,这一点庄立民还是知晓的。

    “那这段时间……?”庄立民还是有些犹豫,这帮工匠可是他的心血所在,若是有所折损,那就太可惜了。

    “无妨,他们继续干他们的,我们在边墙外也有哨探斥候,蒙古人要动,我们起码可以提前半个月知晓,到时候撤回来也来得及。”冯紫英对此倒是不太担心。

    “就怕如果蓟镇也不管,我们这边还有如此多人和家眷,还有这些炉子和器械,……”庄立民见冯紫英没有回答蓟镇为什么不保卫永平府,也大略明白了,就不再多问了。

    “炉子无所谓,蒙古人不会感兴趣,倒是器械须得要提前转移进城,当然最重要还是匠人,……”和庄立民说到一条路上,冯紫英也就算是放下了一颗心。

    “药子那边儿无虞吧?”冯紫英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那倒没什么。”庄立民摇头,“配方都是惯用的,无外乎就是熬硝去除杂质稍微麻烦一些,……”

    黑火药技术对大周来说的确不是什么秘密,硝、炭、硫磺,也都不是新鲜物事。

    不过冯紫英还是给庄立民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配制出来的火药颗粒化,通过湿化来制作颗粒火药,这样可以提升火药的威力。

    事实上庄立民他们也隐约知晓颗粒火药要比粉状火药效果更好,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其中原委,还是冯紫英大略和他们解释了一番,但是鉴于空隙中氧气更易燃烧这些原理根本不是这个时代国人所能理解的,冯紫英也就没深说,但是颗粒火药防潮更好,威力更大,却是不增的事实。

    实践也证明了颗粒火药的威力无论是从哪方面都远胜于粉末火药,这也让庄立民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

    冯紫英从卢龙到迁安又到榆关港,走了一大圈儿,这才回到卢龙,又去看了黄得功和左良玉的训练情况。

    应该说黄得功和左良玉的不服气心思都被挑逗了起来,五千民壮分别划归了两部,相当于是要组建成为两个营的火铳新军。

    最后一批火铳装备到位,除了自生火铳数量比想象的少一些外,普通火铳却是全数予以了满足。

    冯紫英教授给他们的分阶段训练法也的确极大改善了这些民壮们的训练效率和进度,这些以前从未摸过火铳的男子们,先易后难,分阶段分步骤的训练,迅速完成了基础训练,进入了以实战训练来提升的阶段。

    “没办法,时间这么短,要想尽快让他们适应可能面临的战事,就只能玩命儿的训练了,嗯,包括射击。”

    黄得功不无艳羡和心慌。

    这是真的实弹射击,连他们在辽东都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不受限制地射击,以期让他们尽快适应。

    但这也带来一大问题,那就是药子的消耗和枪管磨损太大,以至于到后边儿,不得不减轻实弹训练强度,实在是不敢这样玩儿了。

    “射击力度虽然略减,但是大哥,已经很强了,比我们在辽东训练时可强太多了,太浪费了。”左良玉接上话,嘴里啧啧不已,“我们实弹射击不及他们一半,甚至三成都不到!”

    “我知道,但是他们时间这么紧,不如此训练,根本达不到标准,即便如此,也够呛。”冯紫英仍然有些不满意。

    药子他是拍了胸脯满足的,但枪管的磨损他不得不考虑,虽然精钢的质量冠绝一时,但是这种枪管恰恰是要求最高的。

    “大人,真的不差了。”黄得功都觉得冯紫英有些吹毛求疵了。

    他是训练要求极高的人,即便如此,他也觉得现在这帮民壮被自己操练得有些吃不消了。

    若非在一日三餐给了最好的待遇,加上皮鞭棍棒加身的威胁,每日评选出来所谓的“训练之星”予以银子鼓励下,黄得功觉得这帮人恐怕对应该崩溃了。

    “不差了?虎山,那他们面对呼啸冲锋而来的蒙古骑兵,会不会像这样的训练一样,有条不紊,不收任何干扰的完成一波接一波的射击?”冯紫英冷笑着问道。

    黄得功和左良玉都沉默不语。

    这个要求太高了。

    他们是按照在城墙或者栅栏内打防御战,或者说是依托车队来进行作战的考虑来的,未曾考虑过野外面对敌军骑兵的遭遇战,那种要求太高了。

    “所以,还不够。”冯紫英冷冷地道。

    “那又该如何?大哥,别说他们,就算是我们拔山营,真要面对蒙古骑兵的大规模进击,一样可能有各种情况发生。”左良玉实事求是地道:“这不是训练能实现的,需要真正遭遇几场战事存活下来的老卒方能完成这种淬炼!”

    “那就一切按照可能面对的战事来!”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蓟镇的一营骑兵马上到了,那我们就以他们为假想敌,实实在在地来几轮对战,除了不装药子,其他一切都完全按照遭遇战的模式来对战训练,我想对蓟镇骑兵也是一次洗礼,他们日后也许会面对东虏的火铳兵,而我们更需要直面蒙古和东虏披甲骑兵!”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六节 公务

    回到府衙中,冯紫英尚未来得及休息,吴耀青便已经求见。

    这同知公廨委实小了点儿,但是看看这破败的府衙也就知道历任知府都无意重修这衙门,这也是历代流传下来的规矩,那就是不修衙。

    这可和后世各地政府喜欢修楼堂馆所的风气大不一样,修衙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还要引来都察院的目光,何苦来哉?还不如想办法弄到自己腰包里来得实在。

    吴耀青近期一直在调查昌黎和乐亭那边,目标就是惠民盐场。

    惠民盐场的盐田被瓜分一空,但是经过仔细调查,处于昌黎的惠民盐场,插手的却不仅仅止于昌黎的士绅,包括卢龙、乐亭这边都有士绅参与了进去。

    卢龙也就罢了,这边士绅和府衙里的官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瓜葛,但乐亭士绅如何能参与进去,这倒是让人很奇怪。

    “所以属下也通过一些渠道查了查,尤其是倭寇这几回上岸的情况,总觉得这里边有些蹊跷。”吴耀青面带喜色,“我们发现倭寇的时间节点踩得很准,每每是盐场重建完成得差不多了,然后产出几批盐,存储得差不多的时候,倭寇就会准时登陆而来了,盐场固然被毁,但是储存的盐也被洗劫一空,远贼有熟脚,其能如此精准动手,必定在昌黎这边有内应这是确凿无误的,但是数百倭寇藏身于何处呢?”

    “昌黎沿岸一线应该没有合适的藏匿点吧?”冯紫英也对昌黎情况有所了解,那一线地势平坦,若是数百倭寇来往,必定瞒不过耳目。

    “没有,其实从榆关一直到山东大清河入海口,都没有合适的藏匿地点,如果再远,那就是辽西觉华岛和登莱那边沙门岛、长山岛、大竹岛、小竹岛那一片了。”吴耀青摇头,“觉华岛不可能,那上边是辽西宁远那边储藏物资所在,沙门岛、长山岛那边也不可能,太远了,要精准传讯做不到,所以属下认为只有在乐亭南边的祥云岛、月坨、石臼坨那一带,是倭寇最好的藏身地点。”

    “祥云岛、月坨、石臼坨?”冯紫英迟疑地道:“那边我知道,是不是太小了?距离陆地也太近了?”

    “大人,月坨、石臼坨小了点儿,但是匿身百十人也不在话下,祥云岛藏身三五百人没有问题,而且这几岛距离陆地很近,补给十分方便,……”

    冯紫英摇头,“正因为太近,而且但时间藏身可以,若是久了,岂能无人觉察?另外若是倭寇一直藏身于此,岂能只针对盐场,乐亭和再往下边的北塘大沽那一带也有盐场,为何这些倭寇从无侵扰?”

    “大人,我没说这些倭寇会一直藏身于祥云岛这边,我只说他们可能是临时在行动前藏身于此,得到内应消息之后,然后从这里出发发起进攻,至于得手之后,肯定就远遁,原来府里也曾经查访过祥云岛、月坨和石臼坨,但是并无所得,估计就是这个原因,至于说大沽那边的盐场,我估计倭寇恐怕还不敢去吧,那里驻扎着天津卫的驻军,亦有舰船,若是没有可靠内应,那就是去送死了。”

    吴耀青耐心地解释道。

    “那这些倭寇平常会逗留于哪里?”冯紫英突然问道:“这永平、河间乃至更南面的济南府沿岸,都未曾得闻袭扰之事?”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大人,这却不好说,但以属下以为,这昌黎乐亭这边内应的人和倭寇还是应该是只针对盐场这一笔生意的默契,其他恐怕这些士绅也不愿意,毕竟做得越多,风险越大,士绅们未必愿意去冒这个险,而盐场之事相对简单,便是抢掠到的盐,昌黎乐亭二县的士绅们也能有渠道卖出,这玩意儿卖出去老百姓吃了用了,也就没有什么证据了,不比其他赃物,……”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倭寇平素并无在永平这边,那会在哪里?“冯紫英问道。

    ”这不好说,但属下知道像辽南那边有许多岛屿,还有朝鲜北面亦有不少岛屿,都是可供藏身之地,或许他们会在朝鲜那边谋生,毕竟朝鲜的海防更弱,……”

    吴耀青的解释有些勉强,冯紫英不太认可,但是现在他也找不出合适的依据来反驳。

    不过此事的处置肯定要等到蒙古人入侵之事解决之后才谈得上了,好在有了线索,倒也好办。

    来到永平府也有小半年了,冯紫英深刻感受到在府州下边为官和在翰林院乃至六部里边的不一样。

    翰林院也好六部也好,日常事务就是那些,只要不外出公干,基本上就是按部就班,处理手里边事务,到点儿准时点卯,准时下班,类似于现代的早九晚五,当然该加班还得要加班,不过那都是特殊情形,除了兵部和都察院外,其他各部加班情形不多。

    当然作为重要人物或者被上司看重的角色,留下来加班机会会多一些,比如像冯紫英这种经常被大佬拉去商计和谈话的,但即便如此,算下来也不多。

    可到了永平府,冯紫英立即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早出晚归,到各县奔波,另外回到府衙就是看各种文档资料和下边传上来的公文,听下边各房的汇报,还有自家幕僚的一些情况报告和建议,另外还得要去和通判、推官协调一些事务,向府尊汇报工作进展情况,……

    总而言之,繁琐而庞杂,充实而忙碌,几乎没有多少闲暇时间。

    尤二姐几次想要让冯紫英陪她一起去庙里上香求子,冯紫英都没有时间,这也让冯紫英对这个一直默默无闻陪着自己的小妾很是歉疚。

    倒是尤三姐经常女扮男装跟随自己出行,先前衙门里的人还有些讶异,但是在尤三姐表现出了一手剑技之后,立即惊为天人,再无人多言。

    连朱志仁都是颇为艳羡冯紫英居然能有一个精通武技的胡姬小妾,不过冯紫英估摸这厮更羡慕的是这等胡姬在床上的妖娆风姿,而非尤三姐的武技。

    “你说什么?”刚回到屋里,就看见尤二姐喜滋滋的迎了上来,身上居然穿着一身藤笠蓑衣,这又没下雨,穿这等物事作甚?

    顺手将尤二姐丰腴的身子揽入怀中,放在自己腿上坐下,还没有来得及问起为啥穿着箬笠蓑衣,就听得尤二姐说起,冯紫英一愣:“蓉哥儿来永平了?”

    受前世中《红楼梦》书中关于贾珍贾蓉父子聚麀之诮故事的影响,冯紫英对贾珍、贾蓉的印象一直不好,所以虽然后来贾珍、贾蓉也百般亲近讨好,而秦可卿在宁国府中的身份也完全和前世《红楼梦》书中所言那般不符,但印象一旦形成,还是很难让冯紫英改观。

    所以二尤跟了自己之后,冯紫英也是严令二尤不准登荣国府的门,反倒是尤氏来过冯府见二尤这两个名义上的妹妹几回,不过尤老娘倒是时不时的去宁国府,要带些消息回来。

    虽然不喜贾珍贾蓉,但冯紫英也知道贾珍贾蓉父子的表现其实就是这个时代这等武勋大家不太成器子弟的最真实写照,奢靡无度,好色贪杯,仗着府里的势力,难免要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但是你要说有多么过分的行径,也说不上。

    要说这聚麀之诮,贾赦把秋桐赏给贾琏,似乎也有些这个嫌疑,秋桐作为跟着贾赦多年的丫头,要说二人没有过男女之事,冯紫英是不信的。

    只不过秋桐是个丫鬟,和秦可卿的贾蓉正妻身份不一样罢了,而现在秦可卿在宁国府里处境更像是一个人人敬而远之的烫手山芋,也就更不存在什么聚麀之诮了。

    不太喜欢归不太喜欢,但贾冯两家现在却已经是亲戚关系,宁国府那边远了一些,但也算姻亲,而且二尤这层关系算上来,似乎还更近。

    而且贾珍、贾蓉一直对自己十分恭顺,所以就算是冯紫英不太喜欢,但也无法做到不予理睬。

    “嗯,刚来,这么凑巧的是晴雯也来了,现在正在和金钏儿她们一起说话呢。”尤二姐对冯紫英这种亲密行径很喜欢,不过只能是在只有两人独处的情况下,她还是还注重自己在人前的形象,深怕被别人说轻佻放浪了。

    “晴雯也来了?”冯紫英更吃惊,“她来干什么,是家里有什么事儿么?”

    “好像不是,说是替人带话,具体什么,晴雯没说,妾身也就没问了。”尤二姐很懂规矩,不该问的就绝不多问,这也是冯紫英很喜欢对方的缘故。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才道:“那蓉哥儿来做什么?这等时候,数百里跑来永平府,有些让人意外啊。”

    “蓉哥儿送了一些南边送来的松花绫锦,还有一些土特产,这金藤笠和玉针蓑妾身很喜欢,穿上很有些不一样的意境呢。”尤二姐显然很喜欢这一套金藤笠和玉针蓑,站起身来,盈盈一转,“爷喜欢么?”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七节 贾蓉

    一身淡绿的绸裙,外边儿却罩着一层明黄色的玉针蓑衣,头上还顶着一顶金藤笠,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冯紫英却也不忍心打消尤二姐兴致,附耳悄声道:“这金藤笠和玉针蓑,若是穿在二姐身上,二姐内里却不穿衣着,那肯定就不一般,或者穿一件肚兜小衣,如那出水芙蓉,再配上这金藤笠和玉针蓑,方才够味儿,……”

    明知道这是情郎的打趣,但是尤二姐依然有些心动。

    这几个月来几乎是独占爱郎,可是依然未曾怀孕,这让尤二姐也有些心慌。

    想到再等几个月薛家姐妹就要嫁过来了,到时候自己再难有这等机会,尤二姐就觉得心有不甘,也在琢磨着如何挖空心思讨好情郎,让冯紫英能在自己身上播下种子。

    “若是爷喜欢,那今晚奴家就传给爷一人看,……”尤二姐掩嘴轻笑,“如爷所愿,……”

    “哦,当真?”冯紫英食指大动。

    “当真,不过爷也要好生怜爱奴家,也好让奴家早日得偿所愿。”尤二姐满脸期盼。

    “哎,二姐,这等事情恐怕也是要看运气了,这几月来爷也在你身上花了心思不少,谁曾想一直没见动静?”冯紫英也是颇为不解,在沈宜修那里也未曾如何苦心经营,那边有了,这边尤二姐身上自己也是努力耕耘,却始终未见动静。

    “奴家不管,总之奴家要在薛家姐姐嫁过来之前怀上相公的孩子,……”尤二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这期间,便是奴家痴缠了一些,相公也莫要嫌奴家放荡,……”

    冯紫英哑然失笑,尤二姐在床上放浪他求之不得,金钏儿和香菱都不及尤二姐放得开,而尤三姐就更不用说,几个回合就要缴枪投降,也就只有尤二姐还能鏖战一番。

    “好了,不说此事儿了,蓉哥儿既然煞费苦心还给你们送来礼物,怕也是有些事情吧?”冯紫英随口道:“那我也见他一面吧。”

    “嗯,蓉哥儿也就是希望见爷一面,奴家虽然愚钝,但也感觉得到他怕是有些事情要求爷呢。”尤二姐点头,“不过他也是奴家姐姐的儿子,若是爷能照拂一番,也给他留几分颜面才是。”

    冯紫英侧目而视,笑了起来,“二姐现在倒也有了几分人情世故的本事了,嗯,倒也不枉在这边掌家许久了。”

    “奴家可当不起爷这般表扬,不过是记挂着几分亲戚情分罢了,总要胜过外人几分才是。”尤二姐听得情郎表扬,也是眉花眼笑。

    贾蓉进门时都是有些忐忑的。

    虽然知道这份礼物似乎颇得二姨娘的心思,但是这么快就能见到冯紫英,贾蓉还是有些兴奋的。

    倒是没指望这一次见面就能如何,前几年间,他也还是和冯紫英打过几次照面,甚至还吃过一二回酒,只不过在冯紫英考中进士之后,这份情意就慢慢淡了,这三年下来,人情淡如纸,几乎就变成了一指就能戳透的地步了。

    贾蓉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不怎么中用的人,既比不得贾琏那般在外边儿应酬得当,也不及贾芸那样肯吃苦,甚至不及贾瑞那样拉得下脸来做事,也不如贾赦那般贪狠,至于读书做事都不是他喜欢的。

    对他来说,这样优哉游哉,成日里东边儿吃顿花酒,西边儿督促一下下边儿人做事认真一些,这日子就这么过最好。

    只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日子是不可能的,尤其是现在贾家在走下坡路,若是不寻个门径,这宁国府只怕就要败在他这一代了。

    从内心来说他还有些羡慕自己老爹,甭管怎么样,大半辈子也就这个潇洒过了,但轮到自己这日子却过不下去了。

    至于祖父召见丢下几句神神叨叨的几句话,反而让贾蓉有些害怕,现在宁国府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南北总还有十来个庄子,也还有些铺子,这么稍微手捏紧一些,还能奈何着过,可若是真的卷入那些个不测之事中去了,没准儿一觉醒来就可能是身陷囹圄刀斧加身了。

    他一点儿都不愿意去过那种日子,朝不保夕,刀口舔血,夜不能寐。

    都说富贵险中求,若是祖辈父辈去冒险求富贵也就罢了,但轮到自己,那就免了,他这一辈子好日子还没过够呢,他不想去冒这种险。

    正因为如此,贾蓉才会打算来永平府打探打探风色,顺带看一看能不能搭上冯紫英这条线,也算是留条后路。

    冯紫英在处置赖家的事情上,把贾瑞给用了起来,这让贾蓉也是十分艳羡。

    连贾瑞这种货色,居然都能被冯紫英用得风生水起,捞了一大笔不说,而且在贾府里边地位日涨,现在贾瑞更是在倪二那边的赌场里放贷,每月挣的银子不少,这等好事就怎么没轮到自己头上?

    他觉得自己纵然不比贾琏和贾芸,但起码不比贾瑞差,若是冯紫英眷顾亲戚,也该提携自己一番才是。

    正是抱着这种心思,贾蓉看见冯紫英时,心情也是复杂难言。

    “蓉哥儿,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物事来,我先谢了,你二姨娘倒是对那金藤笠和玉针蓑十分喜欢,……”

    冯紫英脸上的喜悦神色让贾蓉心里放下大半。

    他觉得自己还是选准了方向,都说冯紫英对两位姨娘十分宝爱,这胡女模样风情都大不一样,也难怪冯紫英这般态度。

    松花绫锦这些物事肯定是入不了冯紫英的眼的,便是二位姨娘也不过领一份情罢了,但这金藤笠和玉针蓑估计也是二姨娘一直在西北未曾见过这等物事,所以才会觉得新奇,十分喜爱,却不知这玩意儿成了尤二姐和冯紫英恩爱的助兴物件。

    “大爷这般说,倒是让侄儿有些承受不起了,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物件,那金藤笠和玉针蓑在北边儿或许稀奇一些,但放在南边儿也不过就是多花些心神编织而已,……”

    贾蓉腆着脸含笑。

    他的模样有些和贾宝玉挂相,都是宽皮大脸,粉润生姿,有些男生女相的味道。

    不过宝玉是珠圆玉润中多了几分少年英气,而贾蓉却是多了几分阴柔气息。

    “多花些心思那就不简单了,说明有心了嘛。”冯紫英摆摆手,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已无复有往日那份探究好奇的心境,更多的是一种寻常心态来看待,“蓉哥儿,珍大哥可好?”

    “父亲安好,也多亏了年初把这赖家给拾掇了,否则咱们荣宁二家还真的是永无宁日了。”贾蓉微笑欠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下首。

    “唔,这也不怨谁,世家望族,年代久远了,哪家哪户都免不了有这些攀附着主家吸血的奴才,不思回报主家,却只指望着从主家多捞点儿,对了,那赖尚荣现在却在作甚?”冯紫英想起什么似的。

    “赖家一大家子都已经打发到黑山庄子那边却了,不过赖尚荣却是不知所踪,因为他是自小就脱了籍的,府里边也管不着,所以只知道在京师城里晃悠,具体在哪里却不知道了。”

    贾蓉对此倒是不太在意,事实上荣宁二府的人都不太在意,赖大赖升两家子都被打发到黑山庄子里去了,赖尚荣没有了家里的支撑,便成不了气候,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忽视了。

    冯紫英也不过随口而问,他也不太在意。

    赖尚荣不过是个捐官,而且补缺之事如果黄了,再要想补缺就难了,而捐官三年不补,那基本上就算是作废了,再要想补官,基本上就要重新捐官了。

    “蓉哥儿,你今日来怕也不只是说些闲话吧?二位姨娘很感谢你带来的礼物,若是有什么须得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只要我能帮得了,……”

    冯紫英手里事儿多,也不想和贾蓉多闲扯,便主动挑开话题。

    “大爷,侄儿也没有其他事情,您也知道我们宁国府在北塘和大沽边儿上有几处庄子,在京师城里也打探到说今秋蒙古人可能要南下,这每一次蒙古人南下,永平和顺天都是首当其冲,听府里老人说,二十年前那一趟蒙古人南下,就曾经打到了三角淀、丁字沽附近,截断了运河,也幸亏边军来得快,才算是迅速撵走了蒙古人,即便如此京师城也闹得人心惶惶,……”

    贾蓉脸上柔婉的笑容在有些人眼中只怕是喜欢得紧,但是看在冯紫英眼中却有些不太自在。

    冯紫英很不喜欢这种带着阴柔娘气的姿容,但对贾蓉本人他并无特别的恶感,只能强压住内心的不适,也不知道秦可卿和贾蓉这等多年假夫妻是如何煎熬过来的,一边儿自重身份,一边儿是畏之如虎,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原因才让贾蓉身上阴柔气息更浓。

    “所以侄儿也想问问大爷,这北塘、芦台一带有无大碍?”

    冯紫英还有些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这要看蓟镇军能给蒙古人造成多大的阻碍了,若是真的放开南下,蓟镇军难以发挥阻挡作用,开平中屯卫一旦失守,蒙古人趁势西进席卷梁城所、宝坻直至运河的可能性就大了。

己字卷 第一百六十八节 合格演员

    再说蒙古大军人多势众,但是毕竟还是以骑兵为主,目的也更明确,既非要入中原抢夺大周朝廷江山,也非要和谁置气斗狠,掳掠是第一目的,借掳掠之机巩固察哈尔部在蒙古左翼中的地位,提升林丹巴图尔自己在整个蒙古人中威望,这才是他的目的。

    那么避实击虚,游动而击就是其主要作战方式,攻坚克难肯定是蒙古人不愿意的,但是在有些时候为了实现某些目的和达到结果,也会有所选择。

    从这个角度来看,如果蒙古人一旦在迁安和卢龙遭遇挫折,那么西进进入永平府西面和顺天府东部腹地还真有可能。

    而且顺天府东南部的梁城所、宝坻、天津卫,甚至包括河间府北部的静海,都紧邻运河,素来富庶,而且缺乏坚城守御,蒙古人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蓉哥儿,目前尚不清楚蒙古人南侵的规模和势头,不过,若是我,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肯把事情想得最坏一些,若是你们在芦台、北塘一带的庄子可以的话,最好现在就做好准备,人手该撤先撤,物事先收拾藏起来,蒙古人如蝗虫一般席卷而过,不过久留,他们也没有多少时间精力来一一查证,一掠而过,若是没有了值得他们一顾的目标,兴许他们就放弃了,……”

    贾蓉踌躇了一下,他本来也就是寻个借口来探问一下,其实内心并不认为蒙古人能达到运河边儿上来,那意味着蒙古人要远离边墙数百里地的深入了,难道就不担心后勤补给,不怕大周军队截断其归途?

    冯紫英也能理解贾蓉这些从未经历过战事的公子哥儿想法,都觉得蒙古人就是一阵风,只能在边墙边儿上打草谷,不敢深入内地,却忘了蒙古铁骑也曾入主中原,横扫天下,其后勤补给能力其实远非寻常大周步营所能比。

    真要逼一逼,几百里地并不是什么无法逾越的障碍,更不用说从永平下来都是一路平原的中原腹地,凭借着其机动能力,除非能提前做到坚壁清野,否则蒙古人绝对能在开平中屯卫及其以西的顺天府腹地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贾蓉没想到现在冯紫英给了他这么一个答案,倒是让他有些踟躇起来。

    “蓉哥儿,此事我建议你早做安排,一旦蒙古人真的突破边墙南下了,恐怕要南下也不过就是三五日就能抵达运河一线,你要再来收拾跑路,恐怕就有些来不及了。”

    冯紫英言尽于此,若是对方不信,最终吃亏受损,那也怨不得自己了。

    “大爷,您说蓟镇兵强马壮,怎么就会抵挡不住蒙古人入侵呢?京师城里还有京营十万大军,要说蒙古人在边墙外袭扰也有这么多年了,可除了二十年前,这么些年来可从未见蒙古人突入进来过啊,这一旦要搬迁把人和物事都搬走藏起来,花力气可不小,……”

    贾蓉还是觉得不稳妥,想要讨个准确的答案。

    “蓉哥儿,这等事情也非一句话能说得明白,蒙古人选择这一次入侵自然也有其原因,……”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信不信由他。

    “可是与京城中的情形有关?”贾蓉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冯紫英一愣,他没想到贾蓉居然也能问出这样有深度的问题来,略感吃惊,正眼打量贾蓉半晌,才沉声道:“蓉哥儿,你想说什么?”

    贾蓉起身,异常诚恳的躬身一礼,“大爷,我和我爹这几年来荒唐之余,也一直在考虑宁国府的未来,总觉得荣宁二府现在每况愈下,已经有点儿油尽灯枯的感觉,我们也知道当下府里难以维系的原因,可宁国府这边我父亲和我都是不中用的,读书不成,做事无能,只能萧规曹随的勉力维持,所以也盼着大爷能给我们宁国府指一条明路,……”

    冯紫英惊诧莫名,这贾蓉一上来就给自己演的是哪一出?

    自己和宁国府可没有这么好的交情,你说是贾琏或者贾宝玉为了荣国府的未来给自己唱这一出,他还能接受,可贾蓉和宁国府就有些不太合适了。

    不过这番话倒也能说明贾珍和贾蓉其实并非像外界想象的那样只知道荒唐嬉乐而非一点儿考虑都没有,他们也觉察到了自家的危机,只是在无力改变和扭转的时候干脆选择了逃避,只不过在发现逃避不了,而危机越来越逼近直至直接触及到自家生存的时候,又不得不面对。

    “蓉哥儿,你这话倒也有趣,怎么会突然想和我说起这些来了?”冯紫英淡淡地笑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之前人家还为了搭上自己的线,而可以讨好尤二姐,大概就是想要借此机会让尤二姐也能吹吹枕头风,现在自己似乎也不好拒人千里之外,且听这厮说些什么再说。

    “大爷,不瞒您说,我们府上情形恐怕比西府那边更差一些,自打祖父入玄真观修道,咱们府里就备受冷落,我父亲和我也没什么本事,……”贾蓉满脸痛心模样,“原本我和父亲也想寻个合适联姻对象,缓解府里的艰难,但未曾想到祖父却早早定下了秦氏,……”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倒也是一个演员,演得活灵活现,越是这种半真半假,甚至九真一假最能动人心,哄人上钩,不过秦氏的来历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么?

    冯紫英不相信贾蓉会如此不智。

    “……,若非大爷能点拨贾瑞为贾家揪出赖家这个毒瘤,荣宁二府便是永无宁日,……”

    这等囫囵话不必说了,冯紫英有些不耐烦。

    “,……前几日我祖父也曾把我和父亲叫去,说他命不久矣,……”

    冯紫英一怔,身子微微前倾坐直,这似乎是有点儿不一样了,难道这贾敬还能有什么不同寻常?

    冯紫英印象中贾敬是个几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角色,进士出身,却又爱上了修道,然后出家玄真观,最后炼丹至死,唯一印象的就是他祝寿,然后就是死后葬礼,其他完全无感。

    好像红学中关于他的争论也有一些,但当时冯紫英都以为不过是一些牵强附会,今世中他也听闻一些消息,这贾敬好像跟跟错了人,然后就主动出家避祸了,嗯,这一点儿上倒是和有些“红学专家”们所说的一致,但现在贾蓉突然提起,绝非一时兴起或者口误。

    命不久矣?这是能预测自己生死了么?或者是病重难治?

    冯紫英没说话,只是看着贾蓉表演。

    “我和父亲也不清楚祖父此言何意,但是感觉祖父似乎心事颇重,和往常我们见他时大为不同,……”

    贾蓉有些絮絮叨叨地把以往情况也做了一番介绍,听得冯紫英也有些云里雾里。

    一直到贾蓉告辞离开,冯紫英都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贾蓉此番来意。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获,冯紫英能听出贾蓉代表着宁国府贾家这一支想要和自己拉近关系的意图,或许是贾琏、贾芸乃至贾环这些人的境遇对宁国府这边有些刺激,而贾瑞的得势和赖家被拿下等等诸多事情与宁国府这边的瓜葛,都让贾蓉生出了一些别样心思。

    不得不说像贾珍贾蓉这些人,或许做事无能,行事无度,但是沉浮几十年,多少也还是有些观风辨势的眼力劲儿,能够觉察出宁国府的没落,也能够主动寻找拯救宁国府的路子,只不过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但如果仔细想一想,也觉得这并不足为奇。

    荣宁二府身边的群体就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群体,当然也还加上原来的四大家族,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四王八公都和贾家一样,除了北静王水家和镇国公牛家之外,都处于一个无可逆转的坠落之势,反倒是十二侯以及以往连十二侯都未排入的部分武勋还有些气象,比如冯家,比如王家。

    他们能寻找的依靠也就只能局限于这个圈子里,难道那些士林文官世家还能看得起他们?

    荣国府那边还有王家可依靠,还把大姑娘送进宫,但现在看来送进宫这一宝有些压偏了,血本无归,现在就和冯家走近,薛家完全就是靠上可冯家,看看薛大傻子,再看看薛家二房甚至不惜让嫡女为媵,就足以说明许多。

    而史家则是去讨好寿王一脉,但结果如何不好说,若是押错了宝,也许史家一样会落得个身死族灭,这就是

    这种情形下,宁国府的焦虑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贾蓉今日的这些举动让冯紫英有些看不懂。

    贾敬,秦可卿,这两个在《红楼梦》中的神秘人物,似乎都要走上前台了,之前自己还是有些忽略了这宁国府贾家,甚至连这个贾蓉好像也不像之前自己所看待的那般一无是处,起码是个好演员,在自己面前表现还是很到位的,起码成功的勾起了自己的兴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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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