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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风浪

    “齐师,您是想问紫英在永平那边的事情吧?”范景文笑了起来,笑得齐永泰都有点儿不是滋味,看样子紫英这小子在永平府捣腾出来的风波还不小,范景文都知道了。

    “嗯,我收到不少河间那边来的消息,说永平官府苛待士绅,荼毒一方,新任同知无视现状,刻舟求剑,根本不顾其中客观事实,一味催逼,引来士绅大哗,……”

    齐永泰的话让范景文也忍不住哂笑,“齐师,这些话您信么?”

    “不信。”齐永泰一板一眼地道:“但是起码说明紫英做事作风过于峻厉,这才几个月?怎么就把整个永平府的士绅得罪了?他不明白他的开海之略已经让北地士人都不满意了,现在才去永平府,却又搞出这么大的风波,难道真要弄得千夫所指么?”

    “齐师,紫英做事有时候固然有些激进,但是这一次学生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这么大风波说明什么?说明紫英是在真正做事,若是您只听到当地士绅一片赞扬,那我觉得紫英这永平府不去也罢。”范景文正色道。

    “哦?”齐永泰还真有点儿好奇了,范景文可是河间府吴桥人,他居然还帮着冯紫英说话,这可不单单是同学情谊那么简单,肯定还是有些拿得出手的理由来才行,否则在自己这里是开不了道的,“说说理由。”

    “永平府这几年是什么情况,齐师肯定比学生清楚,不过当初紫英要去永平府时,学生也就很好奇,所以专门了解过。”

    范景文提前就得到了冯紫英来信介绍情况,自然明白冯紫英的用意,这家伙早就料到齐师会找自己了解情况,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冯紫英不先给齐永泰去信,但现在他肯定要替冯紫英分辨一番。

    “历欠赋税甚多,具体数额学生也了解过,永平府在北直诸府中无论是田赋中的夏税、秋粮还是商税,都均为北直诸府后列,仅好于顺德府、保安和延庆二州,据说这也是元熙十二年到元熙十八年连续两任知府被褫夺官职换来的,但即便如此,从元熙二十二年后,永平府起运边州的夏税秋粮和商税均呈现下降趋势,最差的一年,据说起运不到三成,其余尽皆留存,……”

    大周沿袭明制,田赋分为夏税秋粮,包括麦、米、马草、人丁丝折绢、农桑丝折绢和户口盐钞,因为没有前世中张居正的改革,仍然沿袭老制,很是复杂而不方便。

    其次就是商税,商税分为寓税于价的“禁榷”和“关市之征”。

    大周比前朝略好,禁榷制度只限于盐和边地的丝茶,后来连丝茶都改为了配额制度,真正只允许朝廷独占的就是盐,但盐课由各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和各地分司负责,和地方官府无关。

    而关市之征其实也就是“关津之税”和“市肆之税”,简而言之就是货物通行税和商品交易税,一批货物从南到北须征通行关税,然后卖出,还需缴纳交易税。

    前明关市之征为三十取一,也就是百分之三点三,大周继续沿袭,这也就意味着没过一道关卡就意味着价格成本上涨百分之三点三,而真正的交易税反而算不上什么了,想一想如果一批货物从江南经运河到永平府会抽取多少,而如果走海运又能节约多少,这其中的诱惑力有多大。

    这些田赋商税先要确定数额,然后再是起运和留存比例,一旦确定,基本不变。

    “学生不清楚这留存数量有没有虚报,学生以为是有的,否则很难解释在朝廷已经大幅度下调了夏税秋粮和商税的定额之后,他们仍然难以完成起运数量,所以他们只能以府水旱灾害、民乱、兵灾等理由来换取朝廷的同意加大留存比例,但这带来的就是朝廷对永平府官员每年考核和三年京察的下等评判,……”

    范景文的话让齐永泰直皱眉。

    这话里话外也就直接说永平府现状糟糕很大程度应该是和当地的士绅大户们有很大关系。

    不过范景文说的也是,哪一个府州县的田赋商税是单单依靠官府就能全数收缴起来的,还不是要依靠地方士绅大户们的通力合作?

    官府予以方便和关照,而士绅大户们则与地方官府配合,完成税赋,地方安泰,官员晋升,这才是良性运作模式。

    但是这永平府官员被褫夺罢职,或者就是考核京察尽皆中下,最终结局就是贬谪或者致仕,你地方士绅大户却吃得脑满肠肥,那这就是不守规矩了。

    换了弱势一些没有啥背景的官员,恐怕也就忍了,熬上几年寻些关系换位置走人,但是遇上强势有能力且不怕事的,那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认栽走人了。

    很显然,冯紫英就是这样的角色。

    “梦章,你这就有些以偏概全了吧?”

    “齐师,其实是不是这样,我们都清楚,这些士绅大户们哪一个是善于的?学生了解过,永平府近三届知府,现任知府朱志仁都快六年了,年年考评中下,上一次京察就差点儿贬谪,也不知道找了谁的门路,上任同知是直接致仕的,原因不清楚,但无外乎也就是那些,……”

    齐永泰有些奇怪,就算是范景文对此感兴趣,也不可能了解如此细致透彻才对,“梦章,你怎么知道?”

    “紫英和我来信中谈到的。”范景文没有隐瞒。

    齐永泰脸一板,“哦,是紫英说的?”

    “齐师,紫英没必要在这些问题上说谎,而且他也说了,他作为同知职责,就是清军,然后就是整肃治安,他妾室去永平路上都被劫道,险些就成了一府同知的家眷被盗匪绑走的大笑话,如果不是他父亲安排有几个护卫,只怕就真的要让朝廷颜面无光了,……”

    范景文的话让齐永泰也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真的是那样,只怕从永平府到刑部再到都察院,都得有人要为此负责。

    就在京师左近,治安糟糕到这种程度,京中官员们难道对此都一无所知?

    齐永泰其实并不清楚来自各方的反映具体涉及内容,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冯紫英在永平府的施政之策过于激进了,才会引来士绅们的反弹,所以才想要提醒一下冯紫英。

    作为北地士人领袖,他当然会在意自己基本盘士绅的态度观点,但是若要说他会轻易被这些士绅民意所左右,那也不尽然,能成为北地士林领袖,也不是几个寻常士绅就能影响的。

    他需要了解清楚真实的情形究竟是怎样的。

    “看样子梦章你是知晓紫英在永平所作的事情了,可是什么事情难道不能用和缓一些的手段来处置呢?非得要一下子就弄得这么鼎沸喧嚣?”齐永泰问道。

    “齐师,据我所知,紫英所做的也没有超出他作为同知的职权范围,而且也获得了知府朱志仁的支持,齐师不应该不了解朱志仁吧?这等老滑头都能支持紫英,足见所为肯定是必要之举。”

    范景文侃侃而谈。

    “清理军户隐户,清查屯卫隐田而已,不过就是永平府这些士绅过于贪婪,吃得太多不想吐出来而已,以前遇到都是要么得过且过混日子,要么就是沆瀣一气的官员,所以才会如此,现在轮到紫英要动真格清查核实了,就炸营了,各种喊冤叫屈,攻讦发难,……”

    齐永泰其实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来,来自各方的消息都说冯紫英酷烈苛厉,为难士绅,但是说到具体的那些施政方略违反了律例制度,却没有人提及,反而是一味强调客观现实的困难。

    很显然就是冯紫英依律而行而触及了这些人利益了,若是永平府真的一片安泰也就罢了,但是永平府连续多年考核京察都在下等,其中最大问题就是赋税历欠愈多。

    很显然这就是和这些本土士绅有很大关系,恐怕还不仅仅只是军户隐户和屯卫隐田那么简单,弄不好是担心冯紫英顺藤摸瓜查到一些其他更多更深层次的问题才是。

    “还有,其实恐怕还不知道紫英这么急于清理军户的缘故才是,紫英他担心九十月间察哈尔人可能会南侵,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要选择永平这边突破,届时永平北面蓟镇难以维护,肯定只能保顺天而放弃永平,届时……”

    范景文的话让齐永泰悚然一惊。

    大周本届内阁分工不是很明确,除了叶向高作为首辅统管全面外,次辅方从哲主要负责户部和工部,自己负责吏部、礼部和行人司,李廷机则是刑部、都察院、六科、通政司,但实际上都察院和六科也只能说是协调为主,而李三才已经正式卸任工部尚书,转而负责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事务,并协助次辅方从哲负责户部和工部事务。

    齐永泰也听闻内阁讨论过察哈尔人可能犯边的情况,但是却没有一个定论,而范景文却如此肯定,难道冯紫英有什么特殊渠道知晓不成?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开刀(第一更求月票!)

    无果而终。

    齐永泰不再多说冯紫英的鲁莽,只是给冯紫英去了一封信,要他谨慎行事,但也不必拘泥保守,非常时行非常举,没有问题。

    冯紫英心领神会,回信中也说做事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齐永泰惊艳之余,也深以为然。

    冯紫英给自己父亲的信中则说让箭再飞一会儿,看看究竟会有什么。

    分别接到了齐永泰和乔应甲的来信之后,冯紫英心中大定,实际上他也从不认为这帮卢龙士绅能搅起多大风浪来。

    原因也很简单,自己占理,清军本来就是作为同知的职责,军户隐户和屯卫隐田长期存在并不代表这种事情合理合法了,或许地方官府在里边有一些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既成事实。

    再加上永平府在朝廷中的糟糕印象,就连朝廷中许多北方士林出身的文臣亦是很不满意,成日里吆喝让江南湖广多输送军资粮饷济边,看看北地自己的表现,就在京师眼皮子下边,却是恁地自打自脸,让人情何以堪?

    自己清理军户隐户首先从军匠开始,连蓟镇军方都主动予以了配合,你地方士绅还能凌驾于朝廷律例之上?

    真的把永平府当成了一帮关起门来坐进观天的家伙的独立王国?

    官绅共荣的良性循环运作模式一旦被打破,吃亏的绝不可能一直是地方官员,恶果最终会反噬士绅,这是谁都明白的,只不过永平府士绅们囿于眼前利益而都刻意漠视,掩耳盗铃罢了。

    现在就该轮到自己来好好给他们上一课,让他们明白国法如炉的道理。

    当然,这还需要一些时间,不急,慢慢来。

    “宋三,军户隐户文档可曾清理出来?”轻悠悠地品着茶,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看着满脸晦暗不安的这位兵房司吏。

    “真的就那么难?你手下典吏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这些豪门大户们关注的焦点并不在军户隐户上不是么?本官都替你把清理屯卫隐田的棋子扯了起来,帮你减轻压力,怎么,还坐卧不安,那不如你就请辞吧,我相信会有人乐于来为朝廷效力的。”

    听得冯紫英提及手底下典吏,宋三心里也是一颤。

    自己在司吏位置上一坐十多年,压得两名手底下典吏喘不过气来,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

    这二人哪一个都不是等闲之辈,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机会,就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自己表现不入这位小冯同知的法眼,露出要换人的意思,这二人就会扑上来。

    宋三也知道小冯同知说的没错,自打要清理屯卫隐田的风声放出去之后,原本压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陡然减轻了。

    士绅大户们都一股脑儿的去找户房的鲁瘸子了,那才是关键所在。

    对于这些大户们来说,隐户也不过就是两三千户人,他们所逃避也不会是劳役,而士绅大户们也不过就是出面和县里周旋,让这些附籍于自己名下的隐户们佃田耕作罢了。

    “大人,都已经清理完毕,并已经逐一通知到了涉及的军户,……”宋三艰难地道。

    “哦?来登记报道了么?”冯紫英平静地问道。

    “到了七成多,但是都是些老弱病残,……”宋三叹了一口气,“还有一成多未到,……”

    “那兵房可知晓这些人去向?”冯紫英不相信宋三敢在这个问题上糊弄自己,这是兵房职责,这个情况都不掌握,那么他这个司吏就做到头了。

    “约摸有二成多逃亡关外大宁和宁远,还有少数,就在本地边远山区,……”宋三心中砰砰猛跳,他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风险。

    “哦?大宁和宁远那边我已经行文,请该地镇卫勒令这些军户返回,如果妇孺一时不便,但丁状必须返回,你要做好清点核实。”冯紫英淡淡地道:“那其余大概还有几十户吧?县里三班衙役和咱们府里的人都快要闲得饿死了吧?这不就是他们的机会?”

    宋三嘴里发苦,他当然知道冯紫英这话的意思绝不是指向那几十户苦哈哈们,自然是指向以为可以瞒过躲过或者赖过的几户大户,自己早就通知了他们了,但是这几家仗着有些人脉,便想要顽抗,也不想想这小冯同知会是善人么?

    “大人,以卑职之见,还可以再通知……”

    “没有必要了,把名单交给我,我来看看,……”

    接过名单,冯紫英似笑非笑,手持朱笔,轻轻在三户人名字中的第一户点了点。

    有些意思,廖福德,卢龙北庄士绅,秀才出身,但其侄儿却是举人,现在彰德府任推官,不仅仅在北庄拥有接近三千亩上好良田,名下附籍户数多达六十余户,还有佃农奴籍若干,在卢龙士绅群体中能排到七八位。

    完美的目标,冯紫英心中暗道,吴耀青已经提前调查了该人情况,其侄儿其实是其寡嫂带过来的拖油瓶,结果嫁过来没几年其兄也过世,其侄儿与其关系并不算密切,据了解其侄儿已经有六年未曾返乡。

    “好了,宋三,此事便与你无关了,这还是刑房和三班衙役们的事情了。”冯紫英笑了笑,摆摆手,“你去吧。”

    ******

    朱志仁得到消息时天还是麻麻亮,得知下人来通报消息,忙不迭地险些从床上滚了下来,还是身旁的小妾一把扶住,才免于这位府尊大人滚落床头。

    气急败坏地一边喊着小妾赶紧拿衣衫来,朱志仁一边急吼吼地来回在房中踱步,“这个冯紫英,简直是胆大包天,这是要捅马蜂窝么?隐匿军户罢了,多大个事儿?”

    见老爷急得跳脚,小妾也是连衣衫都为穿好,只着一件肚兜便来和丫鬟一道替老爷穿衣,若是平日看着这新纳小妾肉光致致的景象,定要好生调教一番,过足手瘾方才罢休,但是今日却是半分兴致皆无,只催着赶紧穿衣梳头。

    朱志仁一踏出门,长随已经迎上来,“听说是同知大人行文兵备道,督请兵备道那边从蓟镇借兵两百,并点齐了府中衙役,突袭了北庄,廖家一门三十二口皆被拿下羁押,……”

    “疯了,冯紫英疯了么?全家拿下?”朱志仁脚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面带惊恐,脸色煞白,“他这是把一个隐匿军户当成谋反大逆案子来办么?”

    长随也是满脸惊惧,“府衙里的三班衙役们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是午间让各人把各色文书枷具备齐,一直等到晚间亥时才出发,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只管跟着去,才发现还有边军配合,……”

    永平兵备道在永平府这边存在感很低,因为永平府北面西面都是蓟镇边军,加之三卫二十年前辈裁撤之后,永平府除边军外的驻军几近消失,这兵备道就更像是一个空壳子衙门了,兵备道是挂着山东一个佥事名字,那个家伙同时还简直德州兵备道,所以很少来这边,不知道冯紫英却如何和那边扯上了关系。

    边军未得都司行文是不能进入非镇军辖地的,这是铁律,但是有了兵备道行文,那就是具备了法律手续,朱志仁很清楚这里边的门道,冯紫英这是蓄谋已久,恐怕早就要拿这些士绅们开刀了。

    只不过这种隐匿军户的事儿,哪怕是侵占屯田,也算不上什么大案,不过就是罚银、笞杖,而且大周律在大明律基础上弱化了许多,尤其是对士绅的优待更甚。

    侵占隐匿田土赋役等罪名,对士绅都有从轻的规制,除非有其他特殊情节,否则是以罚银和剥夺士名为主,笞杖为辅。

    这冯紫英一下子将其全家枷锁回来,这简直就是当成了谋反大案来办了,这厮难道在来之前没有学习一下大周律?

    担任刑部、同知、推官等官职者,按照规定在任职之前都要先学习大周律,这冯紫英号称治政能人,难道会不懂这些?

    穿好衣衫冲出后院,朱志仁正欲直奔同知公廨而去,却见冯紫英早已经抢先而来。

    几乎要咬牙切齿,怒斥对方,但是朱志仁千言万语还是抓做了一句话:“紫英,你糊涂啊,怎么能这么干?”

    “大人放心,若是没有十足把握,下官焉敢如此放肆?”冯紫英赶紧一句话宽心,朱志仁狐疑地看着对方:“当真?”

    “府尊面前,下官如何敢妄言?下官正是前来汇报。”冯紫英笑意盈面。

    朱志仁稍稍放心,看样子对方是有所斩获了,只不过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从哪方面得手了。

    “那好,先去我那边。”朱志仁心中一定,又恢复了寻常的镇静自若模样,一步三摇,“紫英,你也该先给我打个招呼才是啊,行文兵备道请借边军,虽说令尊是蓟辽总督,但是地方借兵边军,风险极大啊。”

    借兵边军,除非涉及几类大案,否则便是违制,而地方官府和兵备道都是要承担责任的。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高,实在是高

    跟随朱志仁进了后堂,朱志仁会试示意下人都出去,只剩下他和冯紫英二人。

    “大人放心,若是没有十足把握,岂敢用边兵行事?”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经手如此事情,说实话,内心也还是有些紧张,在永平府这边,他手里还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也没什么可用之人,府衙里无论是刑房的人也好,还是三班衙役,都难以托付重任。

    所以除了吴耀青协助自己外,冯紫英对其他人都都没有透露半点口风,而封锁抓捕廖福德一样都是借用边兵,而且是直接点名让尤世禄的心腹带队,事后他宁肯给尤世禄那边多谢花红感谢,也胜过事情泄露或者操作过程中出问题。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个道理冯紫英还是明白的,他现在是半点纰漏都不能出,整个永平府的士绅都盯着自己,恨不能从自己身上找出点儿差错来。

    这就是一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死我活的战斗,没有第二个结果。

    谁胜出,就能在日后的博弈过程中占据绝对主动,甚至赢得最后的胜利。

    “但是,紫英你这一下子,就把整个永平府的士绅都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去了啊。”朱志仁叹息不止,但是先前还有些恼怒和紧张的表情却已经和缓下来了。

    听得朱志仁用了“我们”二字,冯紫英知道这家伙还是上船了,也说明这厮足够聪明。

    自己敢这么干,背后岂能没有撑腰的人,岂能没有万全之策?自己能想到,他朱志仁也能想得到。

    “大人,恕我冒犯,廖福德代表不了卢龙士绅,卢龙几个害群之马也代表不了卢龙士绅,更代表不了整个永平府的士绅,下官始终认为,如果一群连官府都不愿意维护的士绅,那么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要么是朝廷律法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他们品德不修,贪欲过甚,进而触犯王法了。”

    冯紫英很坦然,“或许大人会觉得私藏军户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甚至他们隐匿屯田,化公为私也不过是罚银、笞杖,剥夺士名,但是大人你要这么想,这么些年来,他们如此肆无忌惮,难道就没有其他违法乱纪之举?我看不尽然。”

    “哦?看样子紫英是真的有所得了?”这才是朱志仁最感兴趣的。

    如此大动干戈,已经是骑虎难下了,那就必须要往更大的案子上去做,这个时候就算是冯紫英想要息手,朱志仁都不能答应了。

    他才是真正没有退路,而外边人也绝不会相信他朱志仁没有参与其中。

    “的确有所得。”冯紫英清楚眼前这一位是心急难耐,自己要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只怕他今日是寝食难安了,“昨晚突袭搜查,在其庄园地窖中发现一批货物,其中多有极品毛皮三百余张,百年山参二百余根,还有一批金锞子,这批财货如果运到京城,价值就要超过二十万两,如果运到江南,甚至可能超过三十万两,如果不出所料,其中皆为贼赃,……”

    “贼赃?”被冯紫英的这个说辞弄得一头雾水之余又有些失望,如果单单是收赃那虽然也是重罪,但是要动用边军却还不够格。

    “大人可还记得前年三月间的一桩劫案?”冯紫英提醒道:“就在沙河以东靠近滦河不到四十里地处,被劫商队是来自京师城的,从辽东收购皮货药材,……”

    “前年?“朱志仁回忆,”好像有这么回事儿,刑部也来了人,但是最后无果而终,嗯,好像有点儿怀疑是从北边冷口那边流窜过来的一股马贼,后来还动用了建昌营的人在山里搜索,都没有下文。”

    “呵呵,大人可是知道这商队背后大东家是谁?”冯紫英诡秘笑道。

    朱志仁硬着头皮问道:“是谁?”

    “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冯紫英淡淡地道。

    朱志仁骇然,难怪能动用建昌营搜索,那时候还是李成梁担任蓟辽总督,而义忠亲王素来和李成梁关系密切,但后来却没有再追究,此事甚至刑部那边来人也只是一个帮闲的,并没有露面。

    “那紫英的意思是……”

    “这廖福德纵然不是劫匪中人,也绝对是内应,其所在北庄距离案发地不过六十余里,我问过刑房的人,虽说那边距离山区不算太远,也的确经常有蒙古流窜入关的小股马贼出没,可是这个商队足足有三十人的镖行趟子手和王府护卫,结果被对方用骑兵围住,有几个反抗的皆被射伤了腿臂肩,留了性命,……”冯紫英道:”可是后来动用建昌营的人进行围剿,对山区进行了一次拉网式的梳理清查,居然没有找到半点踪迹,除了他们有一个安全且足够大的藏身地,没有其他解释,……”

    “这个廖福德的庄园就是藏身地?”朱志仁明白过来,但这要轮到动用边军还不够说服力啊。

    “除了这批财货外,更重要的还是其藏有十余丈火铳,而其庄园中还有大量盐茶和铁料,观其样式,皆为关内输入草原的规格制式,而据我所知廖福德其人并未向蓟辽总督府申请过榷场交易资格和配额!”

    朱志仁心中大喜,火铳外加禁运物资?单单是私藏火铳就绝对可以扣上一顶欲行大逆之事的罪名了,而外通草原部族也是官府查禁的主要方向。

    像铁料、盐、茶等物每年输出边墙外的数额各军镇皆有定数,均需向军镇取得许可。

    当然这是表面文章,实际上边军中许多武将军官都在私通草原,各种走私屡禁不绝,还有越演越烈之势,但是这在公开上却是绝对禁止而需要严厉打击的,而触犯被查缉者每年亦是不少,但都是小鱼小虾,真正大鱼都藏在背后。

    不过现在在廖德福的庄子中搜出了这等物资,而他又从未向蓟镇申请外销许可和配额,那么这条罪名基本上就可以扣死了。

    让朱志仁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这火铳是不是冯紫英他们夜里趁乱给人家栽诬的,毕竟这私藏火铳实在罪名太大,弄不好就要灭族了,这廖德福弄不好是打死都不会认的。

    见朱志仁面带喜色之后有些欲言又止,冯紫英哪儿能不明白这等老狐狸的担心所在,赶紧补充道:“大人放心,这火铳不过是一些最劣等的物件,也可不计,但是他们私通草原蒙古人却是确定无疑的,而且昨夜其中已有奴籍者出面控诉廖德福虐杀奴仆奸**孺多桩,……”

    朱志仁对什么虐杀奴仆和奸**孺之事却是毫不在意。

    这等豪门大户哪一家没有这等情形,只要你肯去查,绝对都跑不掉,问题是平常情况下你去查根本就得不到任何结果,只有在这等明显知道主家完蛋的情况下,这些附籍佃户和奴籍才敢出面指证,而这种事情也不过是些锦上添花罢了。

    “紫英,其他我就不多问了,你只管办,不过除了廖德福外,你还有其他考虑么?”朱志仁微一沉吟之后才道。

    冯紫英一愣之后随即明白过来,看来这宋三还觉得不稳当,把名单也给了朱志仁一份,这老狐狸之前倒是装得够稳,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还有两户,简家和毛家,……”

    “嗯,以我之见,不如也给廖家一个机会,既然廖家栽定了,那么倒也不放给廖家子弟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据我所知简家和毛家与廖家往来甚密,其隐户也好没田也好,廖家必定知晓一二,只要其肯出首,倒不是不可以给他们一条出路,而只要简家和毛家倒下,紫英,相比清理军户隐户之事就水到渠成了,便是屯卫没田也能开一个好头了,让这帮家伙可以尽情的去狗咬狗,毛家和简家想要脱罪,简单,和廖家一样出首即可,……”

    冯紫英心中一震,望向朱志仁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佩,这才是是真正的高手,一击必杀啊,直接可以将整个卢龙士绅群体彻底搞烂,“可如果毛家、简家不肯……”

    “哪里由得了他们肯不肯,既然被廖家出首,自然会有问题,那便是罪囚,既然是罪囚,自然可以用刑,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再说了,就算他们不出首,那又如何?就说是他们出首的便可,可别告诉我,其他士绅大户你便一点儿把柄都没有,……”朱志仁微微一笑,“放心吧,只要有一个突破,这帮家伙便会迅速变成狗咬狗一嘴毛,啥事儿都能抖落出来,当然都是抖落别家的,到时候尺度就由我们来把握了,……”

    高,实在是高,这真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接一套,冯紫英只能拱手敬服。

    只是他很不明白,这家伙既然肚子里如此多坏水,也明白如何来运作,找一些机会证据也不是什么难事,却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却要等到自己来?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姜是老的辣(求票!)

    看见冯紫英脸上的奇异表情,朱志仁内心既有些得意,又有些黯然。

    他何尝不想大发神威,将这些羁绊自己的士绅们一路横扫,但自己有对方那样厚实的背景和资源么?

    单单是一个税赋起运不足已经弄得他焦头烂额,官帽子摇摇欲坠,他哪里敢去冒这样的风险?

    没准儿你动作还没有出手,京中御史已经来盯着自己了,眼前这小子若是没有齐永泰做后盾,没有乔应甲作靠山,没有他老爹作压轴,他敢如此放肆?

    甚至连兵备道那里的关系他也隐约能猜测得出,据说冯紫英的岳父,现任东昌府知府的沈珫极有可能要升任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参议,从三品。

    不谈其他,作为未来可能进入山东三司的高级官员,那位兼职的德州兵备道也多少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否则岂能那边人在德州,兵备道的督请公文便能发往蓟镇?

    收拾起这些无端的情绪,朱志仁语气一变:“好了,紫英,我看你也胸有成竹,既如此,你便按照你的意图去做就好了,不过贼赃之物,你斟酌一下,莫要出什么差池,若真是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商队之物,嘿嘿,这事儿还真的有些麻烦,……”

    冯紫英也觉得麻烦。

    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进入辽东一下子购入如此多的极品毛皮和参茸,花费投入也绝对不小。

    他看过那些皮毛,紫貂、火狐、玄狐、白狐、蓝狐,应有尽有,随便一条估计都能卖上数百两银子,好的估计要上千两,即便是在辽东那边收购估计,也不会低于一二百两银子一条,那山参也都是吊命的上等货,一样价格不菲。

    如数上报上缴发还,先不说人家承认不承认这事儿,嗯,这样大的量,和在卢龙县衙里报案时数量有很大出入,而带来的影响恐怕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恐怕也会碍于物议不愿承认。

    这私通蒙古或者女真的帽子,对义忠亲王和北静郡王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若非如此,这样大量的皮毛和参茸,除了蒙古和女真,哪里还能弄来?

    难道是朝鲜?想想也不可能。

    “大人的意思是……?”

    冯紫英也觉得棘手,启口问道。

    “嗯,搜查清点时,可有其他人发现知晓?”朱志仁沉声问道。

    “呃,有几名衙役和军士发现,但是具体数量清点他们并不清楚,是我的人在清点造册,……”冯紫英迟疑了一下。

    “唔,卢龙县衙那边肯定有当时报案具体数量,可以逐一核对,把符合的剔出来,上缴刑部,至于其他的,……”朱志仁沉吟了一下,“紫英,你觉得呢?”

    冯紫英心中大骂这老狐狸,明显就是动了心,但是话说回来,这数量清点的确掌握在自己手里,而卢龙县衙那边他已经让人去提了档案资料,只有实际数额的三成左右,这也意味着有六成多的财货变成无人认领的货物了。

    “下官自然听大人吩咐。”冯紫英赶紧道。

    “既如此,边军那边紫英肯定也要有个交代,紫英觉得折价三万两的酬谢如何?”朱志仁对冯紫英的恭顺很满意。

    “嗯,二百人这一趟,也当满意了,便是蓟镇那边上司也当有个交待了。”冯紫英点头。

    “其余一半上缴府库,今年咱们赋税起运和留存都不尽人意,恐怕要用这个来抵扣了,也好让户部兵部那边稍许另眼相看,前几年,我这个知府都当得战战兢兢啊。另外府里三班衙役也要安抚奖励,否则接下来的活儿还不轻,还得要他们这帮人卖命,当然紫英你自己可以择其可靠者以优遇,……,另外你还要打算抽丁组建民壮,训练费用府里寥寥无几,也可从这里边来考虑,……”

    不得不说这一位还考虑十分周全,当然有些话自然也不会说出来,得让冯紫英自己去领会。

    回到自己公廨的冯紫英立即就把吴耀青和冯安叫来。

    冯紫英身边可用之人太少,像冯安冯泰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或者武力方面的工作,真正具体从策划到执行再到监督的事务,还得要吴耀青。

    吴耀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想要重新建立起一整套体系。

    这套体系原来在扬州时较为健全,但是随着他们北上离开,原来的这套人马基本上就分崩离析了,他们固然很看好冯紫英,并不代表下边人也如此看好,更何况从两淮巡盐御史到一个翰林,之间差距太大。

    而现在永平府一个同知,同样也很难让人投效,比起扬州的繁华,永平府就像一个乡下集镇。

    在没有足够的人手之前,吴耀青就只能是事必躬亲了,好在冯泰冯安二人也能做一些事情,只是精细复杂的活儿,还得要吴耀青自己来,很多事情冯紫英是不适合出面的。

    “清点完毕之后,耀青你酌情拿一部分出来,嗯,具体数量,三五十张皮毛和相若的参茸吧,金砂就直接拿下来,……”

    冯紫英一边思考一边掂量,朱志仁那里肯定要一份,人家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考虑如此周到,自己还不识趣,就不合适了。

    至于其他人冯紫英还真不敢随便给,也没有必要。

    “除开对照卢龙县衙里的记录清理出来,加上我刚才说的,金砂和皮货大概准备三万两银子左右,作为酬谢蓟镇那边,剩下的登记造册,三班衙役那边也酌情给予奖励,不妨丰厚一些,下一步他们还要出力,……”

    “安叔这边就辛苦一些,一直到入府库都请安叔盯着,免得节外生枝,……”

    “大人,廖家这边……?”吴耀青清楚廖家这边必须要作实。

    “不必过于苛求,给他们一条生路,另外两家,简家和毛家,问一问廖家人,愿不愿意立功赎罪,只要出首,那边一切好说,……”冯紫英点点头。

    吴耀青立即明白了过来,欣然点头:“此法甚好,让其相互撕咬,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下一步无论是清理隐户还是土地,都能够起到妙用。”

    冯紫英觉得有吴耀青这样的幕僚真的是相当顺手,之前还担心吴耀青无法向汪文言一样如臂指使,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帮人。

    顾登峰和钱桂生也都是人才,只不过现在自己的格局还太小,还难以把这些人的能力都发挥出来。

    贾芸是和顾登峰一起来的。

    作为海通银庄京师号的大掌柜,贾芸一身深紫色的袍服,显得气度雍容,已经完全无复有三年前那份落魄模样,随着生活日好,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精气神都大不一样。

    即便是现在把他和贾琏、贾蓉和贾宝玉放在一起比较,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要胜过贾蓉和贾宝玉一筹,贾蓉太油腻,而贾宝玉太生嫩。

    贾芸来永平自然是为了煤铁复合体的开发建设而来。

    由于庄立民和王绍全都是雄心勃勃,同时在迁安和卢龙这边启动了大规模炼焦——冶铁高炉建设,对钱银的投入比较大。

    同时按照冯紫英的指点,利用本地丰富的石灰石、粘土加上矿渣粉,再石膏经过混合煅烧,就能制成土法水泥,通过水力鼓风和预热带来的燃烧升温还没来得及用在冶铁上,却首先用在了煅烧制作水泥上了,只不过这种粗糙和污染极大的制作方式在这个时代却显得格外先进。

    这一工艺实在太简单,哪怕是冯紫英这种理工科学渣都能大致知晓,而难度其实就是要将煅烧温度提升到1400度。

    这种土法水泥制作出来甚至还先于石炭炼焦,当一干人亲身感受了这种水泥的效果之后,眼睛珠子都几乎要凸出来了。

    虽然这个时代尚无什么专利技术一说,但是无论是王绍全还是庄立民都深刻理解这种技术带来的革新,这种通过与水一道混合,加上砂灰干燥之后就能迅速凝结成粘合力极强且坚硬无比的新鲜玩意儿,哪怕是用脚想都能明白用处会有多广。

    只不过这种玩意儿用途虽广,但是技术要求却也不低,尤其是高温煅烧这一关,对炉子设计和鼓风设施配合都很考手艺。

    就目前来说,冯紫英暂时也不希望扩散开来,他更希望先把冶铁——制铁这门生意先行作大,再来考虑其他。

    王绍全和庄立民等人也对此十分赞同,毕竟这玩意儿一旦被人学了去,那就损失太大了,如何来确保这种新生事物带来的超级利润掌握在自家手里,还需要好生盘算一番。

    “好了,登峰,既然大家都明白这里边的利益,相信王绍全和庄立民也知道该怎么做,包括对其他晋商都要暂时封锁消息,不过一旦迁安和卢龙这两处冶铁基地能够全面建设起来并达到我们的期望,那么从迁安和卢龙到榆关港的道路恐怕就要纳入考虑了,而这种新玩意儿无疑是最好的实践所在。”冯紫英兴致勃勃地道。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贾芸带来的消息

    对冯紫英和顾登峰之间的对话贾芸不是十分明白。

    涉及到炼焦、冶铁和水泥这“三大先进工艺流程”,如果说冯紫英起到了“引领”和“指导”作用,那么真正具体实验、实践和实施,基本上就是顾登峰在现场协调操盘了。

    对于顾登峰来说,他原本以为自己跟随冯紫英北上会有一个和在扬州截然不同的人生,没想到人生的确不同了,自己却成为了一个类似于协调者的身份,这和他之前的预期截然不同,但是却又无比的充实。

    嗯,拿冯紫英的话来说,就是这个“煤铁复合体建设项目”的现场指挥长,急需要协调地方官府,还要协调各方资金,更要管理好来自佛山和本土的工匠人才和夫子。

    一切都是顾登峰从未经历过,一切都要摸索着来。

    但的确很有成就感,尤其是看着一座座与现有炉子截然不同的“高炉”立起来,炼焦用的,冶铁用的,煅烧水泥用的,各有风格。

    数百人在自己指挥下,分工合作,的确和原来自己在扬州干的那种纯粹的协调沟通联络活儿大不一样,完全是一种全新的生活。

    也不知道这位小冯修撰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但是好像对方又有些迷迷瞪瞪,很多介绍的东西也是似是而非,要求匠人们自己在实践中去摸索探索和改进。

    顾登峰很忙碌,在向冯紫英作了汇报只会便先告辞。

    他还要去和永平府衙的工房、户房以及卢龙县衙的工房、户房打交道,涉及到用地地契过户,以及日后铁料产出的销售都会有商税缴纳,别以为这个时代就没有了,一样不可少,冯紫英是断不会让别人抓住这方面的把柄的。

    “芸哥儿,京师号那边可好?”

    只剩下冯紫英和贾芸,贾芸在外人面前的那股子气势也就放下来不少。

    冯紫英身边现在逐渐形成了三个群体,一是他的同学们,二是他从林如海麾下接收过来的幕僚群体,三就是和自己原有身份包括贾家相关的群体,而这个群体的身份最为复杂。

    他的同学和林如海的原有幕僚,群体基本固定,也就是一个远近亲疏的程度而已,而自己作为武勋子弟以及与贾家的特殊关系结成的一个特殊纽带,使得许多原本《红楼梦》书中角色的人生都发生了巨大改变。

    比如贾琏、贾芸、贾环、薛蝌,甚至还有贾宝玉、柳湘莲、薛蟠和倪二,都已经不再是原来《红楼梦》书中的那个固有身份和形象了。

    贾琏在扬州号成为大掌柜,而贾芸则接了京师号,贾环在青檀书院读书甚是努力,除了性子偏激内向了一些外,连周永春都给冯紫英来信称贾环未来可期,甚至说后年永隆十一年的春闱不敢说,但是永隆十年的秋闱大比贾环是极有希望考一个举人的。

    两年后,一个十六岁的举人,对于贾环也好,贾家也好,都应该是一个梦寐以求的前景了。

    同样,对于贾芸来说,这几年的变化也一样如同在梦中,一个贾家的旁支子弟,在贾府中纯粹的边缘性人物,怎么就突然入了冯大爷的眼,先前还有些担心这位小冯修撰是不是有一些其他方面的特殊癖好,让贾芸无比纠结,后来看了冯大爷对女色的嗜好,才算是让他真正放了心。

    这年头富贵人家好那一口的人还真不少,连贾琏、贾蓉这些人不也会偶尔附庸风雅的玩这么一出,甚至连宝玉不也和秦钟有那种黏糊勾当?

    但是好在这位冯大爷似乎却没那方面的爱好,倒是对生得漂亮俊俏的丫头们颇是上心。

    随着身份的变化提升,贾芸也一跃从贾家的边缘人物成为贾府上下最受欢迎的热门人物了,只要一到贾府里边,便能簇拥着一大堆人,便是贾赦贾政见着都要站着多说几句话。

    虽然无法和冯紫英比,但是这却给了贾府那些旁支角色和下人们一个无限希望,那就是只要抱对了大腿,那么一切皆有可能,没见环哥儿和芸哥儿?

    贾芸原本住在荣宁街府外西边俗称西廊下那边的僻巷里,还有一个老母在家,现在发达了,却也没有搬出来,但也把原来的几处偏屋重新整修了一番,大不一般了。

    另外他在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卖了一处宅子,估摸着也是等到日后要成亲之后再搬过去。

    虽然不大,但是李阁老胡同那边紧挨着太液池那边不远了,地段极好,大小宅子都不便宜,也算是相当光鲜了。

    “回大爷,京师号那边都一切正常,段大爷现在去了广州,估计那边海贸现在颇为兴盛,我们海通银庄在那边还有些陌生,估计还要些时日才能打开局面。”贾芸沉吟了一下,“不过段大爷也来信说,粤海将军邬见章似乎和贾家颇有些渊源,据说是祖父辈的交情,邬将军节制粤海水师,和海商们颇有瓜葛,如果能够牵一牵线,倒是能节省不少时间,……”

    “哦?”冯紫英还有点儿印象,《红楼梦》书中的确有一个粤海将军,也的确姓邬,似乎在贾母八十大寿时,还专门送来一扇玻璃屏风,很是耀眼,也被贾家十分珍视。

    没想到这个邬将军还真有其人,居然还是粤海水师提督,这却还真是一个要害人物,甚至比沈有容现在的登莱水师提督更风光,人家可是管着广东那一片的海面。

    “那你问过府里边儿了么?”冯紫英问道。

    “问过了,不过就连赦老爷和政老爷都不太熟悉,东府那边倒是珍大哥好像有些交情,不过您也知道珍大爷为人,若是要请他出面,肯定要花一笔银子不说,而且还未必像他所说那般有效果,所以我都还没有来得及回复段大爷那边,……”

    贾芸初掌京师号这边,做事还是十分谨慎用心,尤其是又涉及到贾家这边,他自然不愿意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万一被人觉得是在搞利益输送,那就不妥了。

    “嗯,你和珍大哥联系一下,该花的银子就花,在广州那边如果能尽快打开局面,远胜于在这边儿花点儿小钱。”冯紫英点点头,广州是海贸第一重头,丝毫不亚于宁波这边,不能有失。

    “好。”既然有冯紫英表态,贾芸自然心里就有底儿了。

    贾珍那边其实不难对付,无外乎就是图些银子现在荣宁二府的境况都不佳,前几年大手大脚的情形倒是把现在日渐蹩促的局面映衬得格外明显,但是对外的场面却还不能丢,所以是真正打肿脸充胖子,也只有冯紫英、贾芸这些与贾家关系特殊的内部人士才知道贾家现在的艰难。

    一个省亲别墅大观园的确一下子就把贾家遮掩在表面的光鲜给戳破了,现在却还只能通过各种手段来裱糊,一面被外人看出破绽。

    “说来我也来了永平府快三个月了,好像一下子就从京师的人声鼎沸变成了门可罗雀,嗯,你还是我来永平府之后第一个来看我的故人呢,……”

    冯紫英正感慨间,却听得贾芸含笑道:“侄儿可不算,鸳鸯姑娘前段时间才来看望了大爷吧?”

    冯紫英眨巴眨巴眼睛,这贾家还真的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灯笼,鸳鸯来自己这一趟,怎么尽人皆知了,那不是宝钗、黛玉她们都知道了?这传出去不知道又要怎么想。

    “你又知道了?那不是府里边都知道了?”冯紫英看着贾芸。

    贾芸脸上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这位冯大爷对府里边的丫鬟们甚好,不说金钏儿、玉钏儿和晴雯在冯府里边已经是大丫鬟待遇,单单是那边拿的的月例据说就要比贾府这边高一二倍,下人们图的什么,不就是这个么?

    都说金钏儿、玉钏儿和晴雯只要生下一男半女,稳稳一个通房丫头,没准儿就能在冯府里抬妾,就看人家肚子有没有那个造化了。

    “大爷,知道也没啥,鸳鸯姑娘在府里人缘关系颇好,便是那些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对鸳鸯姑娘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冯紫英以手扶额,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自己虽然对鸳鸯有意,但是这一回却哪里是这等事情?

    再说了,鸳鸯一个丫头,能不远数百里来跑这一趟,若是没有主家的安排,她岂能如此?

    不过对贾芸,冯紫英也懒得解释,何况自己的确对鸳鸯很有点儿意思,想起鸳鸯,冯紫英下意识的就联想到平儿,还有凤姐儿,心中某种热切的心思似乎又有些浮动。

    “府里边还有其他什么新鲜事儿么?”冯紫英压抑住内心的心思。

    这男人似乎还真的有些喜新厌旧的心思,要说这二尤加金钏儿和香菱,日日都在轮着侍寝,怎么自己却总是还惦记着外边儿,这没得到的就是最好的这句话还真的是最好的写照。

    自己在永平府这边几个月被忙碌的工作所冲淡的某些情火思念,一下子就被贾芸到来带来的消息给激发出来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贾家那些事儿(第二更求月票!)

    贾芸也不知道这位爷想听什么新鲜事儿,想听哪些人的事儿,琢磨了一下才道:“府里的情形也就那样,好在爷算是替府里边把赖家这个脓包给挤了,贾瑞现在很活跃,以贾家功臣自居,从赦老爷那里捞走不少银子,惹得赦老爷成日大骂贾瑞不是个东西,……”

    冯紫英忍俊不禁,这贾瑞还真是一个人才啊,捞钱居然捞到贾赦身上去了,贾赦这铁公鸡能出钱,肯定也是迫不得已。

    见冯紫英微笑,心情不错,贾芸知道看来自己还是猜对了。

    这位爷对贾府里边事儿还真感兴趣,自己来之前还专门去了贾家那边溜了一圈儿,从簇拥围绕着的一干下人们那里听得许多消息,这位爷现在独自在永平府,难得回去一趟,也能有这些消息回味咀嚼一番,算是聊解孤寂。

    “珍大爷那边也给了贾瑞不少,要说这赖升捞钱的本事似乎也不必赖大弱多少,宁国府这边也算是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

    “这贾瑞吃得钵满盆肥,只怕现在就更嚣张了吧?”冯紫英随口问道。

    “那倒也没有,这厮惯会观风辨色,欺软怕恶,倪二爷前几日还遇上他,他也规规矩矩。”贾芸摇头,“现在贾府里边的油水也差不多了,他现在把捞到的银子拿着,在外边找了几个人,又跑到倪二爷的银钩赌坊里去放贷去了,……”

    “哦?”冯紫英颇为吃惊,“贾瑞也敢出去放贷了?他仗恃着什么,哪儿来的人?”

    “爷,蛇有蛇道,狐有狐踪,大家都要生活。贾瑞也没有其他本事,原来在族学里混日子,现在宝二爷和环三爷都不在族学里读书了,原来请的老师也就没来了,也就剩下一些不中用的小子在族学里,贾代儒现在管着族学,也没有多少束脩,贾瑞好不容易借这个机会捞到一笔,自然也要打算一番,……”

    听得贾芸替贾瑞解释,冯紫英好奇地看了贾芸一眼,若有所思,“芸哥儿,看来这贾瑞似乎把你讨得好啊。”

    贾瑞对凤姐儿和平儿染指之心,这等事情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不知晓,贾芸自然无从得知这厮有如此色胆,居然想碰冯紫英的女人,若是知道自然不可能如此态度。

    听得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贾芸赶紧起来作揖,“爷,贾瑞这一次在赖家这桩事儿上捞了不下一二千两银子,这厮倒也是一个会打算的,存了一千两银子在咱们京师号里,还有几百两银子便琢磨着要生利,也来询问侄儿,……”

    “于是你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冯紫英没好气地道。

    “爷,瑞大爷虽然有些方面让人不齿,但这厮还是有些心计的,……”贾芸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些贾家旁支子弟要混个好日子也不容易,上一辈的瑞大爷璜大爷,我们这一辈的蔷哥儿,芹哥儿,芝哥儿,再加上侄儿,若不是大爷如此提携侄儿,侄儿又焉能今日之造化?”

    冯紫英摆摆手,“那是芸哥儿你自己努力,……”

    “爷的恩惠,侄儿没齿难忘,可是想我们贾家其他人恐怕就没那么好的运道了,瑞大爷若不是赶上爷这一次扶持他,他岂能有今日的光鲜?像璜大爷,现在一家子也成日里靠着珍大奶奶和琏二奶奶给点儿周济?蔷哥儿若不是珍大爷照应着,只怕也一样衣食无着,……”

    “那蔷哥儿我看和蓉哥儿走的格外亲近,他是哪家的孩子?”冯紫英也对贾蔷有些印象,生得玉面朱唇,比贾蓉更胜一筹,在《红楼梦》书中好像也是一个有些情节的人物。

    贾芸期期艾艾,却有些说不出话来。

    见贾芸如此表情,冯紫英颇为好奇,“怎么了,芸哥儿,难道这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

    贾芸也不知道对方问起贾蔷的目的,还以为对方听到一些什么,犹豫了一下,也只能含含糊糊地道:“蔷哥儿父亲走得早,爷怕都是没见过,她母亲也是前几年才过世的,蔷哥儿是个遗腹子,嗯,珍大爷和她母亲……,便有人说蔷哥儿是珍大爷的孩子,……”

    冯紫英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自己这随口一问,居然还问出这样一段秘辛来,这贾蔷居然还是贾珍的私生子?难怪《红楼梦》书中那焦大嘴巴里成日说什么爬灰偷小叔子,这还真的是有渊源的。

    冯紫英八卦之心顿起,忍不住问道:“那蔷哥儿还真是珍大哥的种?”

    贾芸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蔷哥儿他爹身子骨一直不好,病病恹恹,卧床多年,珍大爷一来二去就和蔷哥儿他娘好上了,然后生下了蔷哥儿,……,这事儿其实荣宁二府两边儿不少人都知道,便是蔷哥儿自己也明白,只是不能明言罢了,……”

    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大家都知道,也都装作不知道?嘿嘿,这荣宁二府还真的是……”

    “爷,干粗叶多啊,您恐怕不知道吧,荣宁二府贾家子弟有多少?如果算上我们这样的不远不近的旁支都得有五六十号,如果加上更远一些的远支,得有上百号,您是光看到荣宁街里荣宁二府里边人,可荣宁街旁边的陋街僻巷却还住着上百户都是姓贾的,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姻亲,这还没算金陵那边儿的呢。”

    贾芸不无感慨,“这百年来开枝散叶,都聚在这一片儿,除了嫡支长房能袭爵谋官外,其他人怎么办?读书不成,营生没有,怎么生活?都来靠本支接济,哪里接济得起?能在年末打发你三五两银子便是阿弥陀佛了。”

    “可这么多人都要过日子,成器的还能在外边去找个营生糊口,可不成器的,有病没力气的,好吃懒做的,怎么办?看着人家过得滋润发达的眼红,自然也就有各种心思,送妻送女的,去年侄儿还听说那东廊下的一户不是把自己媳妇弄去半遮半掩的做些皮肉营生?”

    既然挑开了,贾芸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这遇上珍大爷这样的也还算不错了,没有亏待蔷哥儿,虽然没法给个名分,但是起码她娘走的时候蔷哥儿也不过四五岁,珍大爷也从未亏待过他,每年都是好吃好喝的养着,还让他读书,一直养大,换个没良心的,提起裤子便不认账,没准儿根本就不承认是自己的种,这种人在京中这些高门大户里还少了?”

    冯紫英无言以对。

    “爷,这种事情哪家大户里边没有?自家男人不争气不成器,好逸恶劳,女人遇上个高枝儿,难免就要生出别样心思,眉来眼去一多,自然就要走到一起去了,……”贾芸吧唧吧唧嘴。

    “芸哥儿,感觉你好像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体会十足啊,莫不是……?”冯紫英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

    贾芸吓了一跳,“爷,您可别这么说,您说我见多识广,侄儿勉强能受着,毕竟侄儿我就在这贾府边儿上长大,荣宁二府里边有什么能瞒得过自家人?要说爷现在也不算外人了,林姑娘和宝姑娘都算是咱们贾家近亲,所以有些话侄儿也就没必要遮掩什么,侄儿可还没有成亲,哪里敢去想那些……?”

    一提起没有成亲,冯紫英倒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沉吟了一下才道:“芸哥儿你现在尚未定亲?”

    贾芸摇摇头,“以前侄儿是无人问津,哪家姑娘愿意许给我这等连糊口都朝不保夕的?这二年跟着大爷总算是走上正途,却又忙得不堪,家中老娘倒是有些着急,也有一些人家来登门,但是侄儿想着现在大爷的大事为重,琏二叔又去了扬州,万一侄儿也要外派其他地方,所以索性再等一等,……”

    “芸哥儿,你今年都十九了吧?”冯紫英摇了摇头,他有印象,《红楼梦》书中这贾芸就是和林红玉手帕传情最终私定终生,那林红玉便是林之孝夫妇的女儿,算是贾家家生子。

    只是自己这一来改变了贾芸的命运,现在要再让贾芸去娶林红玉,恐怕就有些难了,没听见贾芸自己都说外边儿有些正经人家来说媒,他都拒绝了,如何会去娶一个丫鬟?

    “满了十九了。”贾芸还以为冯紫英要替自己说媒,心里也是一喜。

    这冯大爷周围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他也听说薛家的蝌哥儿便是托了冯大爷,冯大爷便把他同学,也是都察院方御史的妹妹说给了蝌哥儿,好像今年可能就要成亲了。

    自己纵然没法和薛蝌相比,但是若是冯大爷能帮着物色一个合适人家,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冯紫英当然不知道贾芸会想这么远,他还在琢磨如何自然而然的把话题扯到林红玉身上去,也算是凑成这《红楼梦》书中的这一段算是比较圆满的姻缘,却没有想到时移势易,这各人运势都已经改变,身份迥异,如何还能走在一起?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乱点鸳鸯

    “十九了,的确也该考虑了。”冯紫英沉吟着道:“成家立业,你这业勉强算是立了吧,成家也就顺理成章了,芸哥儿你自己就没有什么考虑,或者中意的?”

    贾芸有些惊讶,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能有什么考虑?

    无外乎就是希望找一个更登对的罢了,至于自己中意的,何来这一说?

    又不是纳妾,自己现在也还没有心思去想什么纳妾这类事儿。

    冯紫英却还没有回过味来,他还在用自己的思维去考虑别人,觉得自己选了黛玉和宝钗,都是遂了自己的心意,却没有想到这等事情也只能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长房嫡妻还不是由师尊替他说媒选了沈家女?

    “爷,这等事情何时轮到侄儿自己来挑三拣四了?”贾芸很谦虚地道:“侄儿也还没有想过太多。”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对了,我记得林之孝有个女儿好像在宝玉屋里当丫鬟,人长得挺俊,做事儿也伶俐,……”

    贾芸也没想到这位爷思维如此跳脱,前一句还在问自己的婚事,这后一句却又跳到了贾府里边的丫鬟身上去了,他可万万没想到这是冯紫英在为他物色亲事呢。

    “呃,大爷是说小红吧?她原名红玉,因为犯了宝二爷名字忌讳,就改名小红了,的确是个很伶俐的丫头。”贾芸应和着,“不过这会子小红好像已经调到琏二奶奶房里去了,听说是她主动去的。”

    “啊?”冯紫英一愣,林红玉去了凤姐儿房里?细细回忆了一下,好像《红楼梦》书中的确有这个事儿,林红玉在宝玉房中遭到诸多丫鬟排挤,索性就主动申请去了王熙凤屋里,觉得那边更有前途,是个有些想法野心的丫头。

    “就是爷走不久,好像小红就去了二奶奶屋里,现在琏二奶奶比以往更忙碌,啥事儿都要过问,这府里边不比以往了,啥都要精打细算,所以身边也需要一些能干的人,平儿姑娘一个人有时候都照应不过来了。”贾芸解释道。

    “这丫头,芸哥儿你觉得如何?”冯紫英问道。

    贾芸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愣之后才道:“爷,侄儿连妻都尚未娶,如何敢想纳妾的事情?”

    冯紫英也是一愣怔,这厮居然是以为自己替他物色妾室?自己还成了拉皮条的不成?

    但是冯紫英猛然间醒悟过来,贾芸压根儿就么有把林红玉这等丫头视为婚姻对象了,也是,他现在的身份怎么可能还去娶一个丫鬟,自己要提出来,只怕会被对方视为对他的羞辱才是,好在对方也没明白过来。

    冯紫英一怔之后随即转变口风,“爷只是觉得这丫头不错,你在府里边儿走动多,情况熟悉,问一问你,……”

    贾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冯大爷看上这个丫头了,自己还自作多情呢,连忙道:“爷看上她了?那真是小红的福气,这丫头人挺机灵,做事儿细心勤恳,他爹娘在府里也是不生事的,都说是‘天聋地哑’,从不多言多语,……”

    贾芸还是有些奇怪,冯大爷身边都有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了,另外还有晴雯以及云裳,这小红虽然能干,但是论容貌比不过晴雯,论精明比起金钏儿也没什么优势,论老实敦厚不及香菱,怎么就入了爷的眼了?

    就算是爷对身边几个丫头玩腻了,那宝姑娘也就只有几个月就要嫁过来,像莺儿这样的丫头不就是现成的通房丫头?

    兴许是冯大爷在这边太过孤寂,这几个月都熬不住了,联想到这外边儿传的,这位爷啥都是一等一的,就是在女人身上有些迈不开腿,贾芸就越发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被贾芸的这一句话给怼得张口结舌,冯紫英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解释,难道说自己没有这个意思?没这个意思在这里谈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干什么?

    说原来是想给贾芸准备的,你在开什么玩笑?贾芸现在的身份能要一个丫鬟为妻?

    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为一个“哎”字儿,真的是不好解释,也就只能由着贾芸去这么想了。

    这贾芸看样子与林红玉也不陌生,怎么看起来却毫无感觉了,难道这人的地位一变迁,择偶观念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这是不是太快了一些?

    冯紫英不无感慨,但内心却知道这才是真实的现状,贾芸已经没可能再娶林红玉为妻了,除非自己又把贾芸打回原形。

    意兴索然,冯紫英也就懒得再管贾芸的婚事了,重新回到原来话题:“你给贾瑞出主意去银钩赌坊放贷,存着什么心思?”

    “爷,我真没存什么心思,他来问我想要寻个细水长流的营生,可就那么三五百两银子,以贾瑞的性子,他又哪里有那个耐性去做些小本生意?算来算去也就是去赌坊放贷稳当一些,好歹也是倪二爷的生意,他不去放,也会有其他人去做这等营生,……”

    冯紫英冷笑一声,“芸哥儿,你倒是还真看得起贾瑞啊。”

    “大爷,我不知道您对瑞大爷为何有如此深的成见,他有时候的确有些不知轻重,也有点儿贪色,可其他我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他对他爷爷却是很孝顺的,您不能指望每个人都能样样上好,……”

    贾芸听得出冯紫英对贾瑞的不太满意,却不知道这份不满意从何而来。

    要知道贾瑞和倪二爷以及赦老爷、珍大爷联手合作拾掇赖家不就是这位爷一手策划的么?难道说觉得贾瑞这一场事儿里边捞多了,心太厚了?冯大爷怎么可能还在意这些碎末小事儿?

    冯紫英被贾芸的话给说得一怔,似乎还真的是这样。

    贾瑞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好像就是想要那一日偷窥自己和凤姐儿之间的暧昧亲昵加上知晓了凤姐儿的把柄,所以想要趁机要挟一亲芳泽罢了,在自己的威吓敲打之下立即就收拾起了那些小心思,而且还在收拾赖家的事情上也做得相当完美。

    这等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一个工具人而已,自己却还老咬着不放,似乎也把自己显得格局有些小了。

    人家现在去赌场放贷也算是寻找一门长久营生,多半也是想要依靠着他背后的龙禁尉密探身份,否则就他这样要去放贷,不说其他,同行就能把他给吞了。

    这就是这个社会一个真实情形,每个人身处不同的位置,都要去为自己寻求更美好的生活而努力,自己凭什么就觉得贾瑞不该去做这种事情呢?

    “算了,芸哥儿,贾瑞恐怕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冯紫英摇了摇头,很想提醒对方,但是最终还是没说对方背后的龙禁尉密探身份,“你多接触观察之后就会慢慢知晓。”

    听得冯紫英这般说,贾芸自然也不敢怠慢,点点头:“大爷放心,侄儿自然会小心行事。”

    “你可以想一想,以他的性子和身份,敢去赌场放贷,就单单是你一句话提点那么简单么?”冯紫英笑了笑,“这里边难道就没有一些其他?倪二的赌场,难道就能护着他?如果借了银子的人不还,也不去赌场了,难道倪二还能帮他去收账?”

    贾芸一怔之后也觉得是有些蹊跷。

    自己当初不过也是随口一提,对方似乎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而且还有点儿觉得正合我意的意思。

    但放贷收账的活儿可不仅仅只是有点儿银子本钱就行,还得要有足够的威慑力和人脉关系,就算是倪二看在贾家人面子上给点儿方便,但是你要全部倚仗他,那还不如倪二自己放债算了。

    见贾芸有些领悟,冯紫英也不再多说,“好了,贾瑞的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鸳鸯来我这里,怎么就传得尽人皆知了?”

    “爷,鸳鸯何等人,这一走好几日,自然引人瞩目,而且送鸳鸯来的车夫仆从,哪个嘴巴是能管得住的?”贾芸笑了起来,“便是鸳鸯来您这里的目的,府里边儿都众说纷纭,不少人都以为宝姑娘嫁过来的时候,老祖宗是不是要让鸳鸯陪嫁过来,替您管二房这边儿的事儿呢,所以先来适应适应。”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贾府里边还有这个说法了,但想想好像也是,这真实原因不能说,总得有个说法。

    至于说鸳鸯说的送些老物件来遮人眼目,寻常人还能糊弄,贾府里边明眼人都能明白,倒是鸳鸯作为陪嫁嫁过来当管家大丫头挺合适的。

    “这么个说法?”冯紫英笑得很开心,“芸哥儿,你觉得呢?”

    “大爷的事儿,侄儿可不敢置喙,也有说鸳鸯是来替其他姑娘打前站问事儿的,……”贾芸也笑了起来,“不过鸳鸯姑娘的品性口碑在府里边儿的确是顶呱呱的,若是能替爷帮奶奶们管家,绝对是一等一最合适的。”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贾芸走了。

    他来永平府的目的当然不是单单看望冯紫英,海通银庄京师号为永平的这个煤铁复合体建设提供接近十二万两银子的贷款,其中也包括榆关港码头的建设。

    这样的投入也使得他这个京师号的大掌柜要亲自带人来看一看,不实地看一看,他心里也不踏实。

    京师是海通银庄募集资金最多的所在,除了股东数量大,股金多外,吸收的存银也是数量最大的,无他,首创的存款计息足以让所有的非专业性银庄为之侧目,甚至无法效仿,这个时代的银庄存银都是不计息甚至还要付保管费的。

    再加上京师城无论是官员还是商人都首屈一指,其背后就意味着丰厚的资产,便是扬州或者广州都无法比。

    只要能赢得这些人的信任,那么存银便会源源不断而来,而以忠顺亲王为首宗亲作为大股东,与户部的合作,也让海通银庄的信誉度受到了天家和朝廷的隐形背书。

    正因为如此,京师号这边和扬州号、广州号那边都还有些不一样,那就是存银根本不愁,反倒是放贷还需要好生谋划才能放得出去,北地的工商业氛围远不及江南和广州那边。

    所以当永平府这边冯紫英牵头的这样一个煤铁复合体外加榆关港的建设打包项目,自然就是最好的放贷去向了。

    但不管怎么放心,作为京师号大掌柜,在前期的风险审评人员来核实调查过后,贾芸仍然还是要坚持自己来亲眼看一看。

    对此冯紫英倒是很赞许,起码这种作风值得提倡,你一个二十岁的掌柜,如果连这点儿作风都无法维持,那么也就难堪大任了。

    进入六月收割季节之后,整个永平府的局面终于开始趋于平静下来了。

    随着廖家的全数打入大狱,尤其是牵扯到勾连关外异族,贩卖违禁物资的罪行敲定,而充当蒙古马贼的内应这一罪名也在查获大量贼赃之后得以落实,相比之下什么藏匿隐户,贪没屯田这些事儿都不叫事儿了。

    而廖家一些人开始撕咬毛家和简家也让卢龙士绅猝不及防,甚至还牵连到另外几家,这让整个卢龙士绅群体顿时大乱,再也无法建立起统一战线。

    不过冯紫英倒也没有过于紧逼,在卢龙士绅主动交出了隐匿的军户,并主动表示愿意就这么些年来这些军户因为逃避了劳役而需要向官府做出的役金补偿后,关于清理屯田的事情虽然还在继续推进,但是力度和态度却没有当初扬言的那么酷烈激进了。

    陆陆续续清理出来并来府衙兵房报到的军户共计二千八百多户,还有部分尚在辽西大宁、宁远那边,但是也基本上能在六月底之前报到。

    “这就是炼出来的焦炭?”冯紫英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眼前堆砌成小山的焦炭,说实话,他虽然在工艺上出过大力,但是纯粹就是嘴炮专家,真正实践出来,还是全靠这些匠人匠户们没日没夜的操劳尝试。

    “对。”庄立民颇为自豪,“其实我们之前尝试过几次,窑炉都垮掉过两次,好在大家经验越来越丰富,后期便基本上没有大问题了。”

    “冯大人,这边高炉也已经建好,就等你来点火开炼了。”王绍全搓着手,满脸兴奋和期待。

    不得不说选择了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就是要方便许多,有了大量匠户帮助,从开矿到修建高炉,包括石炭炼焦,都远胜于从本地招募的农户来做活儿,其效率和进度都大大提升。

    拜完神,各种仪式走完,随着一层层的矿石和焦炭铺设进炉,冯紫英和身旁的庄立民、王绍全以及其他几个晋商代表都是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反倒是周围的匠人们显得要镇静许多,或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都是有条不紊。

    不过冯紫英却相信,一旦这一次试炼成功,将真正改变历史,甚至改变大势,一个崭新的钢铁时代即将呼啸而来,当然这可能还会有一个几十年的过程,但是这个洪流却再也无法阻挡。

    伴随着点火一起,整个炉子里红光四射,烟火大起,匠人们都是识货的,明白火有多旺,练出来的铁水就会有多好。

    经过多次尝试的烟囱,火道,利用水力动能设计的鼓风机,还有专门设计的预热室,可以将空气在预热室中加热到一定温度再鼓入高炉中,使之温度提升到最高,这几个月来的没日没夜的尝试,都是为了今日这一刻。

    簇拥在周围的匠户匠人们多达数百人,他们都清楚,一旦这一炉铁水炼出来能够达到预期,那么这样的高炉就绝不会只建这一座,甚至连带着炼焦窑都一样要大规模扩建。

    伴随着炼铁高炉的日夜燃烧,冯紫英和庄立民、王绍全等人都索性就守在了炉子边上,对于大家来说,这太重要了,可以说关系到大家日后的命运。

    到第二日,随着温度达到极致,负责掌控火候的匠人一声喊叫,几个人猛然用力拉开机关闸门,火红的铁水滚滚而出,一小部分引入了旁边的铸槽中,经过冷却变成了生铁,而另外一大部分则是直接推入了在一旁的平炉。

    随着平炉点火,第二轮也是最关键的炼钢才正式进入了**。

    这一炼却远比这炼铁更为漫长,足足有三四日之后,才算大功告成,将钢水从炉中放出,直接注入冷却铸槽中,冷却水灌入,伴随着白气升腾,水雾缭绕,一直等到钢水冷却下来,一干匠人们这才蜂拥而上,捧起按照铸槽规制铸好的钢坯,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种生铁直接炼钢便省却了传统的反复锻打而直接成形,可以说冯紫英这种工艺指导直接使得大周炼钢技术跨越了一个时代,实际上这种技术并没有太高深的原理,但是如果你缺乏足够的科学引导,而只是通过简单反复摸索来操作,也许百年也未必能真正找出其中奥妙。

    最兴奋的莫过于庄立民了,做出冶铁炼钢的老手,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这意味着焦炭冶铁到炼钢这一整个工艺流程已经没有了桎梏,只要有足够的矿石和石炭,那么就可以通过这种流程源源不断的练出来,你想要生铁便有生铁,你想要精钢便有精钢,而且这种生铁和精钢的质量神仙之远胜于之前的设想。

    这个时候庄立民甚至有些后悔从佛山带来的制铁匠师太少了,这种成本起码要比佛山下降五六成甚至更高的冶铁炼钢技术一旦出来,将直接把佛山的铁料钢料行业杀死。

    可以说现在唯一制约永平府的冶铁业的因素就是运输了,但是在如此规模如此成本的冶炼工艺下,区区运输上带来的影响可以说几乎不足为道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对钢铁需求有多么巨大,而生铁和精钢的价格更是让民间连菜刀、柴刀、铁锅这些物件都称得上稀罕物,有时候连一大家子都未必能齐全。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能贡献的就是这些了,这已经掏空了他脑袋中所有一切。

    相较于其他穿越者精通各种工艺的本事,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羞愧,或许自己能做到就只有不断的催促庄立民去招募西夷匠师来弥补自己这个低能的罪过了。

    “庄先生,我做到了我承诺的,现在就该是你们表现了,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冯紫英背负双手,平静地道。

    “大人放心,第一炉的钢料已经出来了,现在匠户们数量充裕,这些人虽然没有制作火铳的经验,但是他们都算是熟手,稍稍教授一下,基本上就能上手,加上我这边带来的匠师,一个月里产出一二百支火铳应该是可以达到的,只不过前期的质量可能未必能让人满意。”

    庄立民拍了胸脯。

    “这我管不着,我这边的军户抽调出来的民壮已经组建起来了,而很快家父从辽东调过来的火铳手也会到位,我需要足够的火铳来装备这些民壮,我要在最短时间里让这些人熟悉并成为一个基本合格的火铳手,嗯,时间只有三到四个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九十月间察哈尔人可能就要寇边南侵,眼前这一切都可能被毁灭,可冯紫英又无法等到今年察哈尔人入侵退去之后再来做这一切,所以他就只有押注搏这一把。

    庄立民沉吟了一下,“那我就只能从广州那边先运一批火铳过来,有从西夷进口来的自生火铳,也有我们自己制作的火铳,,样式就未必一致了,价格上也恐怕有些昂贵。”

    这批自生火铳庄立民也打算是要择机卖给辽东的,如果辽东不要,他也打算出售到日本去。

    冯紫英一听,心中便踏实下来:“没有问题,自生火铳越多越好,我有足够的银子支付。”

    才从廖家这几家那里捞了一把,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物尽其用。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钢铁时代的开启(第二更!)

    当经历司知事将这等情况告知朱志仁时,朱志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五日之内便产出了生铁八千余斤,而且还有五千斤练成了精钢?”

    朱志仁哪怕再不通时务,也知道从生铁到精钢这一步的差距。

    生铁易炼,精钢难成,这是冶铁行业公认的规矩,要讲生铁化为精钢,就需要大量的人力,铁匠的反复锻打,而且还要受生铁质量的限制,而永平府这边各种冶铁作坊并不算少,但是要说将生铁炼成精钢,那却是闻所未闻。

    “嗯,这只是他们所说的一套流程所成,如果按照他们的设计,还要在迁安这边建成三套相似的流程体系,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四套流程炉子建成,每月便能产铁和钢二十万斤,当然同知大人也说了,这只是理想状态,实际上这中间还需要检修,而且也会出问题,但是如果四套建成每月十五万斤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谈之,这可不是开玩笑,月产十五万斤,那就意味着年产接近二百万斤铁了,咱们北地最大的遵化铁厂,在元熙初年的极盛时期,也不过年产百万斤,现在就这一家就能年产一百八十万斤?”朱志仁难以置信。

    “不仅仅如此,卢龙这边也一样都进入了最后阶段,这边只建了三套,如果按照同知大人所言,基本上情况类似,那么这边也能月产十二万斤左右,这一年下来也应该有一百四十万斤,这意味着我们永平府一年的铁钢产量就能新增达到三百二十万斤左右!”袁谈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大人,这三百二十万斤,如果是铁,对于咱们大周来说不算什么,咱们大周一年据说光是广东就能年产四千万斤,但是这都是生铁啊,其中精钢十不足一!”

    朱志仁也在盘算着,以广东来计算是不合适的,广东年产铁占到了整个大周五分之一弱,而整个大周年产铁也不过两亿多斤,而其中钢产量恐怕也不过一千万斤上下,其中主要都是用于制作甲胄、火铳和刀枪。

    其他朱志仁也懒得多想,但是单单是开矿所需要收取的矿税,虽说是入工部节慎库,但是这却是能直接进入皇上眼帘的,这一项就足以让朱志仁不遗余力的去支持,这是难得的博得圣眷的机会。

    而这些生铁也好,精钢也好,一旦外运出首,又意味着又会有一大笔商税入账,这对于整个永平府的商税收入都是难得的。

    “咱们永平去年年产铁在多少?”朱志仁问道。

    “咱们永平境内有大小冶铁铺七十余家,总产量约摸八百万斤左右,但其中精钢产量只有三十万斤,可大人,这兴隆迁安铁厂就能产出四千斤精钢,一月可产十万斤,加上兴隆卢龙铁厂精钢产能也差不多,单这两家年产精钢就可以达到二百四十万斤以上,相当于我们原来的八倍啊!”

    袁谈是朱志仁的心腹,经历司知事实际上相当于永平府办公室副主任,什么事儿都要管,什么事儿都要做,冯紫英也清楚袁谈和朱志仁的关系,袁谈的一个妾室和朱志仁的第六房妾室是堂姊妹,有这层关系,朱志仁待袁谈自然就不一样。

    对于大周来说,铁和钢都缺,但缺钢的程度远胜于铁,其原因就在于从铁到钢这一关是在太难,工艺上如果得不到根本性的改进,就难以实现,坩埚炼钢其实在大周也已经出现,但是其产量实在太低,成本过高,而现在冯紫英的“指导”下摸索出的炼钢新技术,其实就是贝塞麦的转炉炼钢法,通过吹入空气,耐火材料用白云石,然后混杂了石灰、石英石作为造渣料,这些东西在永平这边都很常见,根本不缺。

    只不过冯紫英只知道大概原理和工艺,究竟叫普德林法还是贝塞麦法,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到现在他也就堂而皇之的命名为永平炼钢法,他还真没好意思命名为冯氏炼钢法,因为这其中的逐步摸索和建设都是其他工匠们做出来的。

    朱志仁也明白了,这意味着只要愿意,通过这种新式炼钢法,可以轻而易举将原本是变成生铁的铁水经过再炼一次将其转化为钢水,冷却后便可以得到精钢,这种工艺的革新,即便是朱志仁也清楚其中意义有多么巨大。

    “谈之,此事不能外传,恐怕紫英也和你交待了,一旦外人知晓,恐怕关系国运。”朱志仁叮嘱着袁谈,“难怪紫英要求必须要用军匠,这等秘密的确要用家人性命来作保才行,倒是那些晋商是否可靠,我还得提醒一下紫英才行。”

    “大人放心,我看同知大人在之前都要求所有人都签了一个什么保密协议,一旦违反协议,那就是要吃官司的,同知大人把这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

    袁谈自己都签了这个协议,但是作为补偿,他此番出去一趟,也得到了百两银子的馈赠,而实际上他也就老远站着看了一下,具体这工艺流程,也是半点也不清楚。

    “另外同知大人和那帮晋商以及广东商人还准备将火铳作坊建在卢龙县城里,现在也应选址齐备,工匠也陆续补齐,只等钢料一到便能开工,而且还有三个西夷匠师在其中,……”

    袁谈絮絮叨叨的把他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全数向朱志仁作了一个汇报,这也是冯紫英的要求,也好让朱志仁放心。

    “唔,这事儿我知道,紫英现在去了哪儿?”

    “同知大人去了榆关港,那边也在大兴土木,不过属下就没有跟去了。”袁谈实在是来不起了。

    这一趟出去,东奔西跑二十日,从矿山到工坊,而且还要守着第一炉铁水,第一炉钢水出来,然后还要看这些匠作坊用这些铁料钢料打造蹄铁、犁铧头、柴刀、菜刀、铁锅,五花八门,见识倒是长了,也累得够呛,他何曾尝过这种滋味?

    也不知道这位小冯同知怎么会这么好的兴致,愣是在那些荒郊野地里呆得住,难道回来抱着小妾睡不香么?

    不过此时的冯紫英的确觉得这滋味比起骑着女人身上的滋味不遑多让。

    迎面而来的海风让冯紫英觉得这股子咸湿味道都格外舒服。

    榆关港的进度很快,很显然迁安那边的顺利极大刺激了榆关港这边的建设,一旦榆关港建成,广州的海船便可直抵榆关,而大量铁料、钢料便可在这里装船直接运回广州。

    在佛山那边的铁作规模根本不是这边能比的,那边的铁匠人数比起这边百倍还有多少,一月消耗几十万斤铁料钢料不在话下,正因为如此,榆关港的尽早开港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按照目前进度,七月底之前基本上就可以开港了,这一片码头和仓库都差不多了,但光是开港作用不大,关键在于要从榆关港到驿道这一段还要把路修好。”王绍全是陪着冯紫英过来的,这边的建设主要是山陕商会在组织安排。

    “如果需要,可以再招募一批人来,这里日后会成为整个辽西走廊和永平府最重要的中转枢纽,从这里看下船往北不过百十里地就是大宁和宁远,往西就可以到迁安和抚宁、卢龙,日后永平府的货物就可以不再倚仗通州或者直沽走运河了,尤其是到浙江、福建和两广这一片,走运河还需要另外转一道船,现在可以直达任何一个港口,甚至日本和朝鲜也一样。”

    冯紫英还是不太满意,榆关港的规模现在看起来似乎足够了,但当未来卢龙和迁安的钢铁基地继续扩张,钢料、铁料、钢铁制品、棉花、焦炭都会成为外运的主力,而同样粮食、丝绸、茶叶和布匹以及南方的各类杂货也都可以源源不断的输入进来。

    如果从长远来看,只要挫败了林丹汗的野心,未来蒙古左翼诸部必定会逐渐依附于大周,这样一个庞大的市场,也完全可以通过榆关港成为中转枢纽。

    他甚至有一个构想,如果未来达到一定级数,未尝不能从迁安或者卢龙铺设一条熟铁轨道通往榆关,哪怕暂时还无法实现蒸汽机车的梦想,但是利用马拉货车车厢一样可以极大的提升运输效能,不过就是一百多里地罢了。

    按照铺设铁轨的计算,一米铁轨在六七十斤左右,如果因陋就简一些,五六十斤也能凑合,那么一条从卢龙到榆关港的铁路大概在一百五十里左右,也就是七万五千米左右,但铁轨是双股,那也就需要十五万米,共需消耗熟铁四百五十万斤,如果再加上其他辅料岔道等,估计五百万斤(明代每斤六百克左右)应该是一个比较靠谱的数字。

    听起来很骇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三千吨左右,对于日后真正能大规模提升产能之后的永平府来说,铁反而不应该是大问题了,反倒是技术问题需要考虑,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己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幸福的烦恼,超级修罗场

    设想很美好,但是要付诸实施还早得很,不是三五年内能付诸实施的,在当下无论是铁还是钢都无比金贵的情形下,你把铁居然拿去铺路,这种奢侈只怕连皇帝都不敢想。

    这需要日后永平府钢铁产量起码要达到万吨级别以上,同时榆关港的吞吐量和辐射能力也受到了来自陆路运输的极大制约,才能考虑这样大的投入。

    对于冯紫英的不满意,王绍全却不以为然。

    榆关港现在的码头泊位建设规模不算小了,过于超前并没有太大意义,而且榆关港也预留了很大扩建的余地,完全可以在下一阶段来进行扩建。

    就像迁安和卢龙的钢铁基地一样,现在也不过如此,一旦走上正轨,尤其是在工艺流程上实现了成熟化,那么大规模的复制并不是难事。

    同样在榆关港这边,只要有利可图,迅速扩建泊位码头,甚至在不影响现有航运能力的情况下,就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实现扩建,关键在于你得有足够多的货物进出,有足够多的船只来往于这里,足够便捷的陆路通道将货物迅速周转出去,这样才能真正达到目的。

    冯紫英当然清楚这些人永远也意识不到这种工商业模式一旦启动,当足够充裕的煤铁制造出来时,会对整个产业的带动有多大,现在大周的铁价、钢价都堪称昂贵,一旦成本规模降下来,这种需求还会增长无数倍,原来舍不得用铁和钢的许多方面都可以大胆使用了,单单是军用这一块就是一个大缺口。

    现在冯紫英当然不会去和他们争执什么,一切都要等到今年秋季察哈尔人南侵之后,只有顶过这一关,才能谈其他。

    现在冯紫英都还暂时没有透露给晋商们和庄立民他们,再缓一段时间,等到一切都已经建成,难以再撤回,他才会把这个消息慢慢透露出来,让晋商们和庄立民都只能和自己绑在一起,和永平府绑在一起,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要好办许多。

    “绍全,迁安那边的水泥烧制办法,你们可以在榆关港附近选一处合适地点建设烧制,这边我看过,适合的石灰石很多,完全可以就地取材,日后甚至可以将这种新玩意儿外运,……”

    冯紫英的建议让王绍全也是眼睛一亮,这水泥是个新鲜玩意儿,现在大家都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个东西的妙用,但是一旦大规模开始使用,大家都能明白这个东西的巨大好处。

    “那大人,我们山陕商会愿意和您合股,您看……”王绍全也知道利益风险均担的好处,主动提出来。

    “这样,府尊大人估计也有兴趣,另外我看这里临近山海卫了,日后免不了要和蓟镇那边打交道,我到时候去问一问,估计他们那边也会感兴趣,……”

    冯紫英没有提自己,实际上像永平府这个煤铁复合体,股本大部分来自于晋商和广东庄记,除了冯家外,另外冯紫英让薛家长房也入了一股,出了两万两银子。

    现在薛宝琴要嫁过来给自己为媵,自己自然也不能亏待对方,他打算让薛家二房也入股榆关这个水泥工坊,未来随着道路建设和港口码头建设,甚至辽西那边的各种边墙和城堡建设,都会派得上大用场。

    冯紫英也发现了,随着自己娶妻妾日多,日后这长房、二房、三房的利益也需要好说琢磨一下如何来平衡。

    要说长房这边沈宜修现在其实是代管着三房的事务,毕竟自己父母属于三房,日后黛玉嫁过来,这些事务都该交给黛玉,哪怕黛玉不喜这些俗务,但她也肯定不会交给沈宜修帮着管,宁肯让某个三房的妾室或者通房大丫头来管。

    就目前来说,因为宝钗和黛玉都还没有嫁过来,自己自然也不好过多安排,但一旦三房都自成体系了,这如何来平衡,还真有些考较人。

    所以从现在开始,冯紫英也有意识的开始筹划,如何把自己手里边的掌握的资产开始划分开来,力求做到公平,免得日后三房都要起嫌隙。

    像煤铁复合体这边薛家出资入股了,榆关这边水泥产业薛家二房算是对薛宝琴嫁给自己的一个补偿,那么沈家那边以及隶属于沈家的二尤这一边儿也需要有些安排才是。

    至于说黛玉那边,想必父母这边的主要家产都应该算到这三房上来,倒是无虞,而且黛玉自己也还有相当家资,配置到海通银庄和开海债券上。

    ********

    冯紫英回到永平府时已经是六月下旬了。

    整个永平府的麦收已经基本结束,夏粮入库,夏税也开始征收,不过这不是同知的活儿,而是通判的事儿。

    馋了快一个月,冯紫英这一趟出门也没带尤三姐,所以回来之后就抱着金钏儿和香菱好生欢好了一夜,正巧遇上二尤的身子都不方便,正好便宜了金钏儿和香菱。

    “爷都黑瘦了一圈儿呢。”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金钏儿呢喃着,美眸泛着异彩,粉颊生春。

    “能不瘦么?成日里在野地里奔波,风吹日晒,这饮食哪里比得了在家里有金钏儿的照顾?”冯紫英的话让金钏儿更是心甜,“那奴婢今日就好好给爷做几道菜,补一补……”

    “不,爷要好好吃你和香菱,也出去一趟这么久,馋得难受了,这才最需要补。”冯紫英一边儿说,一边把缩在一边儿已经精疲力竭的香菱拉了过来。

    “爷,奴婢实在经不起了,您还是找金钏儿吧。”香菱乖巧地依偎在冯紫英身旁,“也是两位姨娘身子不方便,正好赶上爷回来,早两日就好了。”

    说来也奇怪,这二尤身上不方便的时日几乎是前脚赶后脚,正好冯紫英回来前两日,二女天癸一前一后就来了。

    尤二姐尤其失望,倒不是说没赶上冯紫英回来的好日子,而是懊恼怎么天癸又来了。

    这好不容易轮到在永平府这边独占鳌头,再无大妇羁绊,而且是婆婆也是盼望着能早点儿肚皮争气怀上一男半女,可这来永平府也三个月了,不说每日里婉转承欢,但是也算是自己得偿所愿,可自驾天癸却是屡屡准时到来,也让尤二姐徒呼奈何。

    想一想待到年末薛宝钗就要嫁过来,到时候这要想再有这般恩宠独享,就不可能了,到时候恩泽均分,怀孕的机会更小,所以尤二姐都准备带着尤三姐去城北面桃林口附近的白衣庵去拜一拜观音求子。

    “哦,二姐想去白衣庵?”冯紫英倒是没想到尤二姐这么着急,在他看来,自己也才十八岁,尤二姐也不过十九,要按照现代科学来说,都还没到最佳生育年龄呢。

    白衣庵名义上是在卢龙境内,但是北边就是边墙,那里其实已经是属于蓟镇的控制区了,当然民间去拜观音上香自然是没什么的,不过在没有彻底铲除掉在永平府境内藏匿横行的几股盗匪之前,他可不愿意让尤二姐去冒险。

    桃林口那边距离卢龙县城七八十里地,自己现在有如此遭人恨,保不准一个消息泄露出去,人家把自己的妾室绑了,让自己拿银子赎人,那才成了天大笑话。

    廖德福那里交代出来的盗匪居然是和蒙古人从边墙外流窜进来的,这一点冯紫英不敢相信,即便是有蒙古马贼,但也绝对只是其中一部分,其中肯定会有蓟镇军中败类参与。

    “嗯,姨太太心里有些发急了,来了天癸那一日,都抹了眼泪儿。”金钏儿补充道:“倒是三姨太太不怎么在意,还在宽慰姨太太。”

    冯紫英没想到尤二姐这么着急,摇摇头:“来日方长,哪用得着这么急?”

    金钏儿瞥了冯紫英一眼,悄声道:“恐怕还是有些担心年末宝姑娘和琴姑娘嫁过来吧?听说宝姑娘琴姑娘嫁过来就要来永平府住,不像大奶奶留在京师里,姨娘自然就有些着急了。”

    冯紫英甚至能感觉到金钏儿内心也有些不太愿意宝钗和宝琴来永平府,不过香菱却未必这样想,想一想现在家大了,人多了,各人也就有各人的立场了,便是金钏儿和香菱这种平素里关系不错的,内心也都有一杆秤了。

    宝钗、宝琴嫁过来,香菱是铁定要跟过去的,而金钏儿是铁定不会去。

    ,但是沈宜修那边有晴雯,金钏儿和晴雯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反倒是玉钏儿和晴雯关系还不错。

    如果金钏儿不愿意留在长房,那也就意味着她只能去三房。

    可是黛玉那性子,也不知道金钏儿能不能吃得消?而且还有一个紫鹃在那边儿呢,也不知道金钏儿和紫鹃关系如何?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忍不住头大,这可真是幸福的烦恼,现代社会做梦都想不到的美事儿,现在到自己这里居然还成了左右为难,齐人之福都算不上什么了,真正是超级修罗场了。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兵议,危局初现

    对张怀昌的来访齐永泰略感惊讶。

    虽然他和张怀昌同属北地士人的翘楚人物,但是张怀昌是辽东军籍出生,和一般的北地士人出身还略有些不同,所以若是论政治立场,自然是一条战线的,但是在私人交情上,却没有多少。

    张怀昌虽然是左都御史,但是其的态度却不仅仅局限于都察院这一摊子上,作为老资格的左都御史,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呆了十二年了,哪怕是面对前任首辅沈一贯时,张怀昌都未曾畏惧过,该弹劾照样弹劾,该辩驳也是毫不留情。

    正因为对辽东利益鲜明的捍卫态度,所以无论是元熙帝还是永隆帝,或者是江南士人乃至湖广士人群体,都从未想过要让他入阁。

    即便是站在一条战线上的北地士人们,也对张怀昌过于刚烈和狭隘的态度不太满意,认为其在大局观上有失,不善于平衡和妥协,齐永泰自认为自己算是性格方正刚硬的了,但是比起张怀昌来仍然要略逊一筹。

    某种意义上来说,前任辽东总兵李成梁便是在张怀昌持续不断的攻讦下自感难以维系下去,所以才主动请辞。

    可要知道在二十多年前,李成梁首任辽东总兵时,还是一介七品的吏科都给事中张怀昌算得上是李成梁的忠实拥趸,对李成梁在辽东扩建宽甸六堡和斩杀女真首领王杲以及击败屡屡进犯的察哈尔首领土蛮汗赞不绝口,屡屡上书认为朝廷应为李成梁叙功。

    谁曾想李成梁二次出山担任辽东总兵之后,已经担任右都御史的张怀昌对李成梁的观感便已经变了,认为李成梁已经再无复昔日雄心魄力,沦为了一个得过且过苟且偷安的懦夫。

    尤其是在李成梁在放弃了宽甸六堡之后,张怀昌更是亲自上书弹劾李成梁和兵部尚书萧大亨,认为李成梁失地丢土,陷辽东于危局,甚至在弹章中直接写明“可斩李成梁以谢天下”,吓得李成梁寝食难安,连连上书告罪请辞。

    但那个时候朝廷却是选不出合适的接替者,加上还有萧大亨的庇护,也只能让李成梁暂时站好最后一班岗,一直到冯唐出征西疆平定宁夏叛乱之后,朝廷才正式同意李成梁请辞,让冯唐坐镇辽东。

    对这样一个特立独行但又算是北地士人中的佼佼者,齐永泰一直是保持着公事上密切合作,但是却没有多少私人情谊。

    “怀昌兄,快请进。”齐永泰亲自映出仪门。

    “乘风兄,冒昧来访,还请见谅。”张怀昌也拱手一礼。

    白皙面膛,略显清瘦,颌下一缕黑须,但一双浓眉下鹰鹫般的眸子却是神光湛然,看得出此人性格也属于那种执拗坚韧的脾性。

    这也是齐永泰不太愿意和对方深交的缘故,因为自己也是那种性子,两个人若是因为观点不一致发生争执,真的还是有点儿不好下台,所以就像刺猬一样,相互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反而还能维系一份情谊。

    二人进了花厅,齐永泰示意对方入座,很快有仆从送上茶盏。

    “乘风兄可能有些好奇怎么我会等你门吧?”张怀昌笑了笑,显得很随意。

    “的确有些好奇,怀昌兄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绝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那等虚情假意的客套应酬上。”齐永泰也微笑点头,“乘风自认为也是这种性子,但是还做不到怀昌兄这么纯粹。”

    “呵呵呵呵,……”张怀昌朗声大笑,“都说咱们北地士人中,你我二人格格不入,没想到还是乘风兄了解我啊。”

    齐永泰也笑,最后还是道:“那以我的了解,怀昌兄登门肯定是有大事了?”

    “论理我是左都御史,不该过问都察院以外的朝务,但是首先我是一个士人,而且是出身辽东的北地士人,所以关系到辽东安危的事务,我又不能不说话,所以我就只有找到乘风兄这里来了。”

    张怀昌的话让齐永泰一下子就严肃起来,“怀昌兄何出此言?只要是国事,人人皆可言,遑论怀昌兄?怀昌兄请说。”

    “我听闻蒙古察哈尔部又蠢蠢欲动,有意犯边?”张怀昌直接问道。

    齐永泰略一迟疑,但还是点头道:“的确有此说法,蓟镇派往草原上的夜不收获得消息,林丹巴图尔野心勃勃,有意通过对外掳掠征伐来树立威信,来压服内外喀尔喀诸部。”

    “兀良哈人呢?”张怀昌并非对关外局面毫无所知。

    “现在还有兀良哈人么?他们现在在察哈尔人麾下俯首帖耳,老实得很。”齐永泰轻蔑地道:“兀良哈人只存在于一个名字了,小部分归属于土默特,大部分归属于察哈尔和喀喇沁,不值一提了。”

    “那意思就是林丹巴图尔意图通过南侵抢掠征伐迫使内外喀尔喀和他保持一致,确立的黄金家族身份?”张怀昌点点头。

    “差不多有这个意思,不过现在还只是蓟镇这边的消息,兵部也已经派人出去了,另外行人司也安排人去了喀喇沁和内外喀尔喀,估计一两个月内就会有可靠消息回来。”齐永泰解释道。

    “乘风,我担心林丹巴图尔和建州女真之间有默契啊。”张怀昌叹了一口气,“去年冯唐援助叶赫部,拉拢科尔沁部,以及收买舒尔哈齐父子,以求减轻努尔哈赤的压力,避免其吞并乌拉部,我是赞同的,但是我不赞同他援助察哈尔人,如果说建州女真是养虎为患,那么察哈尔人就是喂不饱的狼,现在果然不出我所料,……”

    齐永泰笑了起来,“怀昌兄,我理解你的担心,从长远来看察哈尔人的确是个隐患,但是在去年那种情形下,冯唐初去,辽东镇内部不睦,他从榆林大同调过去的军队还未熟悉情况,无法出战,单单依靠叶赫部那几个人能压得住努尔哈赤?舒尔哈齐父子那时候还被努尔哈赤软禁着呢,科尔沁人更是差点就要扑进建州女真的怀抱了,即便是现在科尔沁人依然是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冯唐给兵部和内阁的信中就提到科尔沁人不可靠,恐怕很难拉回到大周这边了,……”

    “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察哈尔人助阵,乌拉部已经被建州女真收入囊中了。”齐永泰继续道:“所以那时候冯唐的举措没错,只不过没想到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林丹巴图尔野心膨胀得如此之快而已。”

    张怀昌板着脸摇头:“那也是你们判断失误,才会酿成此祸。”

    齐永泰哑然失笑,“怀昌兄,现在不是来追究这个事情的时候了吧?你也不会为此而来才对。”

    张怀昌喟然叹气,又摇摇头,“那就说现在的事儿,林丹巴图尔要裹挟内喀尔喀五部南侵,你觉得努尔哈赤会坐视这样一个机会?”

    “怀昌兄,即便察哈尔人南侵,受威胁最大的是蓟镇和宣府,辽西那一片可能性不大,冯唐足以应对建州女真了,他有叶赫部、乌拉部和舒尔哈齐这边的牵制,应该可以应对吧。”

    齐永泰的话让张怀昌摇头,“乘风,努尔哈赤如果这么简单,那李成梁也不至于被他弄得灰头土脸了,养虎为患就是李成梁最大的过错!如果察哈尔人真的要大举进犯,我估计没准儿不会是哪一路,甚至可能是几路,辽西未必能逃得脱,那时候你说努尔哈赤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么?”

    张怀昌如此肯定的说法让齐永泰也不敢怠慢,想了一想道:“努尔哈赤就算是要有动作,可能还是针对乌拉部,现在乌拉部元气未复,如果努尔哈赤全力进攻,冯唐的确很难应对。”

    “乌拉部和舒尔哈齐这两个都是软肋,努尔哈赤只要集中力量进攻一家,他们都难以逃脱。”张怀昌很肯定地道。

    “冯唐不会毫无准备。”齐永泰对冯唐的老练沉稳还是很有信心。

    “乘风,王子腾的登莱军是不是可以拉上战场练练兵了?”张怀昌这才道明来意,“我觉得如果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有默契的话,辽东一家恐怕应付不过来,战线太长,蓟镇承受的压力太大了,除非从辽东抽调兵力入关协助蓟镇,但努尔哈赤不会坐视,所以我建议把王子腾的登莱兵用上去,协防蓟镇,他在这支兵上据说花了不少血本,是骡子是马,正好可以拉出来遛一遛。”

    “王子腾恐怕不太愿意吧?”齐永泰淡淡地来了一句。

    “他不愿意就可以?那朝廷威严何在?”张怀昌不以为然,“他越是不愿意,才越是要让去,朝廷都调动不了,岂不成了晚唐的藩镇了?”

    王子腾大肆扩充登莱军,肯定引起了朝廷的一些关注,但是登莱军本来也就是作为未来应对辽东、蓟镇和宣府这一线告急时准备的应急兵团,只不过当初最先考虑的是要把水师舰队打造出来,这样可以让登莱军通过船运机动到辽西至辽南一线,形成快速支援。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你这个学生很不简单啊!

    齐永泰和张怀昌都没有提及皇上对王子腾的态度,但是二人都很清楚皇上现在的心思。

    王子腾坐镇京营节度使多年,在京营中的人脉根深蒂固,根本不是短时间内清理掉的,现在太上皇还在,皇上也不可能大刀阔斧的对京营进行清理,只能慢慢掺沙子,现在如果再让王子腾的登莱军北上蓟镇,那可真的要让皇上如坐针毡了。

    再加上还有一个牛继宗坐镇宣大,大同那边姑且不提,但是宣府镇一直是从王子腾到牛继宗这两任总督刻意经营的地方,足见二人对这京畿之地的重视。

    如果从宣府到蓟镇,再到京师城内的京营,都有着王子腾——牛继宗的影子,这绝对是皇上不能接受的。

    换掉李成梁,其中也不乏皇上也担心李成梁和义忠亲王走得有些近的缘故,但是急切间一直找不到合适人选,一直到冯唐出现。

    “怀昌兄,王子腾去不了蓟镇,皇上不会同意。”齐永泰叹了一口气,“当初整合登州镇和莱州镇兵力,本来是让其主要从水师舰队建设来考虑,没想到王子腾却反其道而行之,挪用军费全力打造登莱军,让沈有容那边直跳脚,可现在木已成舟,奈何?这还要把它送到永平府去,这不是更让皇上心堵?”

    “那也不该让这支登莱军留在山东反而成为一支累赘了!”张怀昌也意识到了自己想法的弊端,摇摇头,“乘风,一旦努尔哈赤和林丹巴图尔联手,或者说有了默契,辽东危矣,朝廷不能这样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齐永泰不管军务,但是作为阁老,他一样有责任要对事关朝廷全局的大事有所谋划。

    “那怀昌兄的意思是当如何?”齐永泰反问。

    “无论是永平府还是辽西走廊遭到破坏,都会极大的影响到辽东的后续稳固,我还是认为应当加强蓟镇和大宁、宁远一线的防御,但是却不能抽调辽东军,他们那边需要随时应对建州女真的进攻。”张怀昌缓缓道:“抽调部分京营到蓟镇如何?”

    齐永泰眼睛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不过他随即又摇头,“怀昌兄,京营这帮人,说实话在京中呆得太久,虽说每年兵部点验操演像那么一回事儿,但是上阵之后,尤其是和蒙古人对阵,表现如何,我估计连兵部和京营诸将自己心里都没底,而且京营那帮人恐怕也不愿意去蓟镇吧?”

    张怀昌有些怒了,“乘风,这个不愿意去,那个也不愿意去,那朝廷养兵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花费如此巨大,就养一帮废物?边军都能长年御边毫无怨言,他们就临时出镇一趟,就反而不行了?”

    齐永泰此时反而有些怀疑张怀昌来自己这里的目的了。

    把边军调出一部分到蓟镇,说来也不远,只要许以厚利,未尝不能哄动这帮老爷们,至于说在蓟镇表现如何,反而是次要的,多少也能发挥一些作用,整体来看这么几年京营操演还是不错的。

    如果真的被蒙古人打残了,或许皇上内心也是乐见其成的。

    若是张怀昌得了授意而来,那此事倒是可以考虑。

    齐永泰不像掺和进天家夺嫡之事中去,相信张怀昌也一样,但是毫无疑问,北地士人对义忠亲王的不太感冒却是实实在在的,相比之下义忠亲王在江南士人中的印象就比对诗文不感兴趣的永隆帝要好得多。

    这种情形下,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也就避不开这些了。

    “嗯,怀昌兄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和景秋、子舒说一说,听听他们的意见。”齐永泰终于点头,“不过最终还要看皇上和首辅、道甫他们的态度。”

    听得齐永泰提起李三才,张怀昌又忍不住哼了一声。

    当初入阁热门人选中,除了兵部尚书张景秋外,也还有他这个左都御史,但是最终却是被李三才得手,而李三才又被视为北地士人叛徒,所以张怀昌对其印象很差。

    说完了正事儿,张怀昌和齐永泰又说起了闲话。

    “乘风,你那个门生在永平府动静弄得很大啊,朱志仁躲在幕后不出面,我原本打算今年如果永平府再无起色,明年京察便要建议吏部把朱志仁这个尸位素餐的家伙罢职,不过冯紫英去之后,这个家伙好像还挺配合,那帮侵没军户和屯田的永平士绅被他们俩联手折腾得够呛,已经有不少人来京中活动,我就不信难道没找上你的门?”

    张怀昌的话让齐永泰也莞尔,“怀昌兄,既然都察院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早些派御史下去?”

    “哼,哪个地方没有这等情形?程度差异而已,朱志仁骨头软了一点儿,性子阴沉,只要有一个敢打敢冲还得有靠山的配合他,嗯,他也是能做点儿事情的,冯紫英去不是正合适?”

    张怀昌叹了一口气,他也是对永平府的情况做了一番了解的,下去的御史已经汇报了情况,基本上符合预期。

    “永平府号称京东第一府,沟通辽东和京中,又是咱们北地的咽喉所在,委实不能出乱子啊,但我也是听闻永平府并不安宁,恐怕还不仅仅是这帮士绅的问题,诸多方面都有,但这帮士绅中的一些劣绅在其中委实有为虎作伥的嫌疑。”

    “只要别给我捅大篓子就好。”齐永泰揉着太阳穴,“我还以为他出京了,就能安分一些了,没想到现在这京师城中他名声反而更响了,……”

    “年轻人让他去多闯一闯未必是坏事,重病用猛药,永平府烂了这么多年,早就该治一治了,你在吏部时候就有责任。”张怀昌毫不客气。

    “好好好,现在我的学生去了,就算是赎罪吧?”齐永泰无可奈何,一个小小永平府,那里能让他一个吏部尚书能随时了解的,但要说有责任,也的确说得过去。

    “我还听说他把山陕商会和广东铁商纠合在一起在府内大兴土木,挨着山海关南面的榆关港正在紧锣密鼓建设,他是打算把北地的开港第一埠放在榆关么?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若是榆关开港,整个永平府和辽西走廊都能受益匪浅。”

    说到这事儿上,张怀昌还真来了兴趣,这直接关系到他家乡的兴衰。

    齐永泰知道冯紫英在永平府有一系列的大动作,主要是开矿冶铁,但是开榆关港只提到他要找一个合适的码头以便于日后能外运,但是还真没想到会开榆关港。

    他对榆关所在还是了解的,紧邻山海关,乃是交通要隘所在,而且就在山海关眼皮子下,蓟镇方面岂能轻易答应?哪怕他是冯唐的儿子恐怕这面子也不好使才对。

    见齐永泰也有些疑惑,张怀昌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乘风啊,看来你对你这位学生的了解还不够啊,你这个学生可不简单啊。”

    齐永泰有些疑惑,这张怀昌话里有话啊,“怀昌兄何出此言?”

    “呵呵,开矿能为节慎库增添不少,工部高兴,皇上喜欢,冶铁炼钢外加输出铁料钢料和各色铁器铁件,又能增加许多商税,朱志仁和户部都高兴,起码郑伯孝不需要在今年考核上为他这个老乡来四处圆转了,山陕商会这帮人赚了大钱,这北地士人这边儿自然是要帮他摇旗呐喊的,不是说他的开海之略是为江南谋利么?现在轮到北地了吧,……”

    张怀昌越说越来劲儿,滔滔不绝,他很少有这种情形时候,但是这一顺溜说下来,却是越发觉得这冯紫英不凡。

    这个齐永泰自己性子方正,居然还能教出这等花样百出的学生来,不得不说是个异数。

    “榆关港开港,南来北往船只进出,又成了官东鲜的中书科政绩;听说他还在积极联络兵部,准备在卢龙和兵仗局合办火铳工坊,兵部只占干股分红,何等美事?张景秋和柴恪还不能睡着笑醒?还有他还借兵蓟镇剿灭了一处蒙古马贼的内应窝点,连刑部那边都在表彰呢,……这一连串下来,六部里边,除了礼部吏部没能沾着点儿好处,哪家不是对他交口称赞?呵呵,乘风,怕是你都没这么大能耐吧?”

    “至于说你担心的蓟镇那边,呵呵,榆关开港,进出物资皆从榆关登陆,单单是蓟镇和辽西走廊这一片的粮饷军资输送便可节省多少?别说蓟镇和辽东自家也方便,谁不同意,户部和兵部都能压着他们答应,傻子才不答应!你担心榆关安全,可谁会从海上威胁榆关?东虏学会游泳了还是能造船了?又或者是日本和朝鲜来攻打榆关,有这胆量么?图个啥?”

    兵部,户部,工部,刑部,都高兴,还有北地士人那边的名声也能赚一大波,齐永泰目瞪口呆,一直到张怀昌离开之后,他还在细细回味。

    “齐刚,你去送贴子到首辅大人那里去。另外,安排人去一趟永平,让紫英回来一趟。”齐永泰想了想,“算了,等到明日朝会后,再去通知紫英。”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回京

    看见冯紫英踏进府门,玉钏儿简直不敢相信,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跑过来扑进冯紫英怀抱里,“爷,您怎么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

    冯紫英也有些激动,抱着玉钏儿娇润的身躯温言安抚。

    一走三个多月,从到永平府就再也没有清闲过,比起在翰林院的优哉游哉,永平府的日子简直太充实了,充实得让人每天一大早起来就要盘算今天该做哪些事儿,能不能完成。

    整个六月他只在家里住了不到五天,其他时候不是在迁安、抚宁、榆关港,就是在三屯营蓟镇所在,还去了一趟昌黎。

    这年头,各县距离看起来也就是一百多里地,可去一趟就得要大半天,然后谈完事儿,基本上就说天黑了。

    永平各县社会治安都不是很好,即便是带着尤三姐和冯安冯泰以及其他吴耀青招募来的好手,但是如果抹黑赶夜路,一支强弩就能让你一命呜呼,防不胜防,所以吴耀青也坚决反对冯紫英走夜路。

    尤其是现在冯紫英在动了卢龙士绅们的利益之后,酷烈的手段固然让许多士绅胆战心惊不寒而栗,但是一样也让有些人恨之入骨,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而且冯紫英去每个县也不简单是说完事儿就走,比如去昌黎,他便要和昌黎县令、县丞谈惠民盐场的事儿,问题是这事儿根本不是昌黎县能解决得了的。

    原来隶属于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惠民盐场早就被摧毁一空,盐户也四散奔逃,而接管的却是昌黎的士绅大户和商贾们。

    他们将偌大的盐场盐田分成了无数块,各自占据一片,美其名曰废物利用。

    而长芦都转运盐使司两度收回盐场,最后又被海上来的倭寇袭击而荒废,最后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只能望而兴叹,而昌黎本地大户们分割之后,却再也没有遭遇倭寇袭击。

    冯紫英需要了解这中间究竟藏着什么猫腻,而没有人会欢迎冯紫英这个永平府的同知来调查了解这背后的故事。

    还有北面和蓟镇军将有勾结的盗匪究竟是什么来路,现在还有些扑朔迷离。

    唯一能确认的就是肯定和李成梁和麻贵的部将们有瓜葛,甚至也和边墙外的蒙古马贼有牵连,这样一看这些盗匪马贼的性质就相当复杂了,甚至还超越了民族界限,蒙古人,汉人,军中将士,为了利益都能纠合起来。

    虽然冯紫英只是一个同知,但是朱志仁的缺位让许多事务本来该是协助,但是却变成了主打,但冯紫英还不能拒绝,很多事情自己出面去做,真正有了麻烦或者羁绊的时候,朱志仁才好出面,这就是所谓的一个红脸一个黑脸,相得益彰。

    冯紫英也不吝于努力辛苦一番,对自己来说也算是一个基层锻炼,最直观地了解这下边官府的运作模式。

    抱着温香软玉的玉钏儿,冯紫英心中感慨无限。

    少女温热的泪水渗透了冯紫英胸前衣衫,忍不住摇摇头,冯紫英摩挲着少女秀发,“好了,爷回来了,怎么还哭了?”

    “奴婢太高兴了。”玉钏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想要挣扎着分开。

    “怎么,只是太高兴了,不想爷?”冯紫英抿着嘴逗弄着丫头。

    玉钏儿姣靥晕红,美眸含情,“想,奴婢想爷了。”

    看见玉钏儿眼波流盼,樱唇似火,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抬起对方的粉颊,轻轻印下,另一只手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探入了对方的胸襟衣衽中。

    盛夏时节,衣衫单薄,蓝底白边的衣衽被冯紫英挑开插入,肌肤如玉,探手腻滑,盈盈可握,……

    玉钏儿还是从未品尝过这般情事的雏儿,被冯紫英这么一来,如中雷殛,全身顿时瘫软在冯紫英怀中,那红晕扑面,粉颊娇红,一双杏核眼微闭,很有点儿任君采撷的意思。

    只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否则冯紫英还真有点儿想要采摘这朵已经娇艳无比的花骨朵儿了。

    算一算玉钏儿也十六岁了,这个时代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大部分都出嫁了,比不得金钏儿的娇媚冷艳,但是却多了几分清新温婉,让人心里痒痒的。

    娇喘吁吁,罗带轻分,冯紫英不无遗憾的把对方抱起进屋,让对方在自己怀中慢慢平静下来,手眼温存一番也就差不多了,这丫头未经人事,这般随意要了她身子,未免有些轻率了。

    “爷,……”缩在冯紫英怀中,小心地把肚兜系好,整理好衣衫,玉钏儿眉目间也多了几分柔媚。

    “嗯,放心吧,你是爷的,终归跑不掉,嗯,今日怎么没去栊翠庵?不是说妙玉很希望你住在栊翠庵那边么?”冯紫英笑着帮玉钏儿拉平衣襟。

    玉钏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谁曾想到情不自禁之下,自己居然和爷有了这般亲昵,她不是小孩子了,也见过自己姐姐和香菱与爷恩爱之后那份情形,甚至也听过床,对男女之事已经有了一些感受。

    今日被冯紫英这么一阵轻怜蜜爱,一颗心更是牢牢系在冯紫英身上,恨不能镶嵌在冯紫英怀中不起来了。

    不过她也知道冯紫英回来肯定是有特别的事情,地方官员未得批准是不允许进京的,这个规矩冯紫英在去永平之前就和她们说起过。

    “也没有爷说的那么夸张,妙玉姑娘只是有些不太习惯一个人生活,奴婢平素里还是在府里这边儿,也就是隔着二三日去那边一趟帮着拾掇一下,一来二去妙玉姑娘也就适应了,不过若是妙玉姑娘真要给爷当媵,那奴婢去给妙玉姑娘当丫头也不错。”玉钏儿还是纯真性子,“不过她若是不肯给爷作媵,奴婢是冯家人,是断断不会去侍候她的。”

    冯紫英心中一阵感动,这丫头完全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才会去帮妙玉的,正如她说的,她是冯府人,若是妙玉不嫁入冯家,她凭什么去侍候妙玉?

    “好了,不说这事儿了,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在府里歇着。”冯紫英爱怜地抚摸了一把她的秀发,“一句话,我的玉钏儿是宝贝,不用看谁的眼色,……”

    玉钏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奴婢可不是什么宝贝,奴婢就是一个小丫鬟罢了,侍候好爷才是奴婢的本份儿,对了,爷还没有回那边去吧?”

    “嗯,先说过来看望一下母亲和姨娘,再说回那边。”冯紫英点点头,“这一趟回来可能会呆两三天,……”

    “就只能呆两三天?”玉钏儿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也是永平府的官儿,可不是这顺天府的官啊。”冯紫英放下手,“走吧,爷去给太太和姨太太问安。”

    冯紫英回到自家正屋时,沈宜修她们都已经得到了消息,早早就在屋里候着了。

    看见脸庞圆润了许多的沈宜修,已经隐隐有了几分要做母亲的气息,腰部倒是看不出多少端倪来,毕竟也只有三四个月,沈宜修身材本来就苗条,穿上宽松的长裙,外罩一件比甲,更是看不出什么来。

    “妾身(奴婢)见过相公(爷)。”沈宜修和晴雯、云裳都先福了一福见礼,沈宜修还好一些,能稳得住,只是眼圈儿有点儿红,而晴雯和和云裳则是落泪了,尤其是云裳,恨不能就直接扑到冯紫英怀里来了。

    扶着沈宜修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腹,冯紫英似乎能感受到她肚里胎儿那份血脉相连的感应,之前离开时,沈宜修几乎还没有什么反应,但是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一个生命正在成形。

    “好了,别这么压抑的模样,爷回来了,虽然是只回来两天,那也是好事儿,怎么一个个红眼抹泪的?”冯紫英笑着安抚沈宜修,“一切安好吧?”

    沈宜修有些羞涩地点点头,“都好,太太和姨太太每日都要来看妾身,妾身也按照相公的要求每日都要走一圈,活动一下,……”

    “嗯,这些运动不可少,头胎本来就要难一些,所以必要的活动是保证顺利生产的关键。”冯紫英鼓励道。

    一行人终于回屋,晴雯和云裳虽然也不舍,但是也知道该留下空间给二人,都知趣地掩上门,留下二人独处。

    一直到丫鬟们都离去,沈宜修才依偎在冯紫英怀中,呢喃细语,叙述着这三个月来的思念和家里的情形。

    冯紫英也很耐心的询问着,然后扶着对方坐在床头,靠在自己怀中,是不是插上一两句话,问一问。

    难得的温存细语,是对孕妇最好的抚慰,一走三个月,冯紫英想着自己还有二尤和金钏儿、香菱,而沈宜修也就值能独守空房,而且还是一个孕妇,心中也有几分歉意。

    “爷这一次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沈宜修也是官宦出身,自然知道地方官员未得皇上召见或者朝廷谕令,是不能随意回京的。

    “嗯,是齐师来人传达内阁的谕令,可能是要就为夫这段时间在永平府做的事情吧。”冯紫英笑了笑,“可能朝廷诸公有些坐不住了,想听一听情况,还要看皇上会不会召见。”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家事

    冯紫英的确没想到自己在永平府的一系列举措会引来朝廷如此关注,甚至会直接把自己给召回来了。

    在他看来虽然开矿建工坊甚至开港榆关看起来影响很大,但是实际上这些基本上都是通过从蓟镇手中要回来的军匠,再加上清理军户得来的劳动力再从事,和地方上关系不大,朝廷不至于如此看重才对。

    就算是朝廷感兴趣,那也应该是年底永平府的秋粮起运有了很大提高之后,才会引起朝廷关注的。

    现在就这么突兀地把自己召回来,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也许就是齐永泰有意要用自己在永平府的所作所为,回击一下那些质疑自己的声音吧。

    见丈夫似乎又有些出神,沈宜修也想着丈夫赶路回来,肯定有些疲倦了,便温婉一笑:“我让云裳去给你准备热水了,相公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再说吧。”

    冯紫英有些感动,点点头:“辛苦贤妻了,这一趟回来马不停蹄,还真有些累了。”

    洗完澡,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六月的天时黑下来很晚,感觉到肚子里一阵咕噜噜响动,冯紫英胃口大开,刚来的起床,云裳已经喜滋滋地迎了上来,“爷醒了?”

    “醒了,睡足了,精神头特别好,肚子也饿了。”一把牵着云裳的手,虽然只是短短三个月不见,冯紫英又觉得云裳似乎长高了一些,知道这就是心理感应,但感觉却有些不一样了。

    印象中云裳还是那个小丫头,但这几年间,不知不觉小丫头已经发育成大姑娘了,凹凸有致的身段慢慢张开了,一张鸭蛋脸眉目如画,灵透的双瞳宛如浸润在一泓深潭中的黑葡萄。

    她个头已经比晴雯要高半头了,连云裳自己都有些不太满意,觉得自己太高了,但实际上冯紫英估计也就是一米六八左右,在这个时代的女性中绝对算是高的了。

    “奶奶已经安排厨房做好了,说爷醒了就可以吃饭。”云裳甜美的笑容看得冯紫英心醉。

    这是一个全副身心都放在自己身上的丫头,虽然自己把她留在了沈宜修身边,但沈宜修也知道云裳身份和晴雯、金钏儿、玉钏儿都还有些不同,她是一直在冯家长大的府里人,甚至算得上是家生子了。

    “好,那就吃饭,吃完饭,我们在好好絮叨絮叨。”冯紫英兴致盎然。

    用完晚饭,冯紫英又去了母亲那边一趟,段氏也问起了尤二尤三甚至金钏儿和香菱有无谁有身孕。

    听得冯紫英的否定回答,段氏又有些失望加遗憾,忍不住埋怨冯紫英在这上边不上心不努力,弄得冯紫英也是啼笑皆非。

    这一夜无疑是最温馨愉快的一夜,陪着沈宜修、晴雯和云裳说着话,介绍了永平府那边的情形,也简单说了自己在永平府那边的所作所为。

    晴雯和云裳自然是不太明白这里边的凶险的,但是对出身官宦父亲现在就是一府知府的沈宜修来说,却很清楚冯紫英这种酷烈举措对地方士绅的利益触动有多大,脸上由不得露出一抹担忧之色来。

    冯紫英注意到了沈宜修的担心,拍了拍对方手,“娘子放心,为夫自有分寸,只是永平府极弱已久,积弊甚多,若不下猛药,很难扭转,而你也当知道永平府的特殊位置,父亲在辽东,而永平就是所有粮饷军资输送的咽喉枢纽,可以说这里不稳定,父亲在辽东的局面便会受到影响,那边是半点闪失也有不得的。”

    “嗯,妾身明白,君庸自幼喜欢地理,还亲自去过山海关一趟,便和妾身谈起过永平府的不一般,京东第一府可不是白叫的,你说要开海榆关,那榆关就应该在山海关边上吧,若是榆关港日后能像宁波、扬州一般,那对公公在辽东那边的保障就真的一大助益了。”

    沈宜修的话让冯紫英都忍不住扬起眉毛,他没想到沈家人还真的不简单,沈自征居然喜好地理,去过山海关,还对永平府有研究?连沈宜修都能对永平府的情形点评一二,这简直太让他惊讶了。

    这年头你说女孩子能谈诗论赋不稀奇,宝钗、黛玉、探春这些都行,但是能谈地理谈兵事,那恐怕就寥若晨星了,虽说现在沈宜修还说不上精通,但起码已经能和自己有些谈的了,这可是一个好现象。

    其实也冯紫英历史太差,沈自征在前世历史上本身也就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自幼才高,喜好兵事,闲暇之余便爱游历边地,甚至还和袁崇焕有一番交集。

    即便是在冯紫英来的这个改变了历史的时代,一样未改初衷,只不过在冯紫英盛名之下显色有些黯淡,而且也受到冯紫英这只蝴蝶影响,转而要在科场上有所精进了。

    见冯紫英目光神色有些变化,沈宜修也抿嘴一笑,“相公,是不是妾身说这些让你有点儿意外?”

    “不,岳父便是一府至尊,宛君家学渊源也很正常,没想到君庸居然还去过山海关游历,嗯,这倒是让我很惊喜,读万卷书固然重要,但行万里路更有意义,能见识风土人情世故,明白人间道理,非行路不行。”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也很高兴,对自己的夸赞倒也罢了,没想到丈夫对自己弟弟的表现如此期许,甚至比考中进士还要看好,这也让她惊讶之余也是略感意外,但无论如何,丈夫看重弟弟,都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现在丈夫虽然去了永平府,但是在京中的名声却并未稍减,他在永平府的举措固然会收到许多攻讦,但一样也会收获许多赞扬。

    毕竟地方事务不是光靠嘴皮子能做下来的,没有点儿魄力手腕,根本玩不转,而这恰恰是一个能臣所必须具备的特质。

    沈宜修可不是寻常女子,自己父亲一样执掌一府,从他们的表现她就能两相对照看出丈夫的不容易,要知道丈夫才十八岁,而自己父亲都快五十了,这种经历经验上的差距,都需要不断地磨砺来填平,而现在丈夫正在稳步的走在这一条路上。

    “相公过誉了,君庸虽然有些天分,但是性子还是太跳脱了一些,父亲也曾经说过,君庸中了进士之后,观政期间如果能有机会像相公一样四处去走一走,多磨炼一下就好了。”

    对妻子的话,冯紫英也能理解,在朝中各部观政当然轻松,但是对自身能力提升有限,除非你能真正参与到某些具体事务的处置当中去,否则那种泛泛如蜻蜓点水一般,只会浪费光阴。

    “君庸如果愿意的话,其实可以参与到《内参》采编中去,嗯,如果有机会也可以下去跑一跑。”

    冯紫英知道沈自征现在是在兵部观政,因为和他关系最密切的杨嗣昌就在兵部任职,这种官二代,其实稍微疏通一下关系,无论是哪里都要给几分面子,所以自然也就选了兵部。

    “那敢情好,妾身找时间和君庸说一说。”沈宜修很高兴,“妾身相信君庸肯定会珍惜这样一个机会的。”

    她当然知道《内参》是自己丈夫一手主办起来的,而朝中也知道《内参》编辑位置其实都是被青檀书院给垄断了,其他无论是江南的白马书院、崇文书院,还是这边的崇正书院、通惠书院的学子,都难以插手。

    而这些书院的学子也不是没想过自己再来主编一本类似于《内参》的刊物,但是一来《内参》通过这两三年的发展,地位和影响力在朝中已经根深蒂固,要新办的话从资金到人员,还要涉及到三年一轮的调换编辑,都很具体。

    对于这些没有多少经验的青年士子来说,都是不可逾越的屏障,所以扬言过几次,即便是当初杨嗣昌和侯恂也都是想了一想,最后还是放弃了。

    沈自征如果能进入《内参》,哪怕是参与一些事务,也都能得到很大锻炼,同时也对沈自征在士林和官场上的名声也有很大提升。

    不过沈自征还是有些傲气的,如果不是冯紫英主动提出,并让马士英他们发出邀请,估计沈自征是不会接受自己姐夫的这种“施舍”的。

    不过这对于沈宜修来说却不是问题,丈夫帮自己的弟弟,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这又不是什么私相授受的官职,就是一个锻炼机会而已。

    孕妇嗜睡,还不到亥时,沈宜修就有些困倦了,在丈夫的陪伴下,沉沉入睡。

    冯紫英在永平府已经习惯了亥正二刻以后才休息,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他处理公文或者思考问题的时候,加上下午回来又睡了一会儿,所以精神状态很好,根本睡不着。

    看着安然入睡的妻子,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融为一体了,尤其是在沈宜修怀了自己孩子之后,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前世记忆是不是只是自己一场梦境了。

    冯紫英轻轻拨开竹帘走出内室,却见晴雯这丫头还盘腿坐在外间炕上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还在绣着花。

己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三堂会审,解剖麻雀?

    晴雯的手巧在荣国府那边也是阖府上下皆知的,见油灯有些暗淡,冯紫英悄然过去把灯拨亮,晴雯这才发现冯紫英站在她身畔。

    惊了一惊,晴雯下意识的掩住自己小衣衣襟,但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脸蛋却红了起来,有些嗔怪地小声道:“爷还不睡?怎地却鬼鬼祟祟地站在这里?”

    不得不说这丫头号称丫鬟中第一绝色并非浪得虚名,无论是金钏儿的冷艳,平儿的温婉,紫鹃的娴雅,香菱的柔媚,鸳鸯的灵秀,莺儿的机敏,都各有风采,但是单纯比起姿容样貌来,都要略逊一筹。

    一件丹红镶边白底的小衣裹在身上,内里猩红的肚兜下茁壮挺拔的双峰怒峙隐约可见,颈下温润如玉的肌肤更是悄然露出一道沟壑来,不知不觉间这丫头也和云裳一样再无复有往日那种火爆小丫头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劲爆身材了。

    说劲爆自然是无法和尤二尤三这种身材比,也没法和司棋这种天赋异禀的大胸妹相比,甚至和金钏儿相比都略有不如,但是和同年龄尚未被梳拢过的紫鹃、鸳鸯、莺儿、侍书这些丫头比,那肯定就要妖娆不少,尤其是在和那水蛇腰加小翘臀大长腿配在一起,真的很勾人。

    “什么叫鬼鬼祟祟?你家奶奶睡了,我在永平府习惯了晚睡,要处理公务,这会子也睡不着,又怕影响到她,所以就出来了,看你搭着呵欠绣花,还不如早点儿睡,这灯光也暗,伤眼睛。”

    冯紫英也不在意,就这么站在一旁笑着道。

    “白日里也没多少时间,就趁着这夜里忙一会子。”晴雯摇摇头,见冯紫英没有其他异状,心下稍安。

    金钏儿和香菱是早就梳拢了的,才会跟着去永平府,晴雯也知道自己和云裳尚未被梳拢,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成日里侍候奶奶,那夜里什么事儿不作?起初一两次还有些抹不下脸来,但这贴身丫头不就是做这些的?

    这位爷对自己一直存着某种心思,晴雯也早就知道,云裳都在自己耳边说了许多回,连晴雯自己都有些好奇,纵然自己就算是比其他人长得俊俏一些,但是她也不敢说自己就比林姑娘和宝姑娘长得好看,而且以冯大爷的身份,哪样的女子他不任取任予?

    放个风出说冯大爷要纳妾,这京师城中想要嫁入冯府当妾的人只怕能从西安门排到东安门去。

    有些想入非非,耳根子也慢慢滚热起来,一不小心针就扎在指头上,晴雯呀了一声,把手指放在嘴里唆着,低着头。

    整个房间里笼罩在一种奇妙的意境中,一直到冯紫英手掌抚上晴雯瘦削的肩头,晴雯才如同被蜂蛰了一般,猛然抬起头来,“爷,不行,您才回来,奶奶……”

    冯紫英哑然失笑,收回了手,其实沈宜修也早就和他说过了,找机会把晴雯和云裳梳拢了,也好安了二女的心。

    毕竟晴雯和香菱也都要十八了,而金钏儿和香菱早就梳拢了,要说晴雯和云裳心里难道就没有点儿想法么?

    冯紫英不置可否。

    他觉得这种事情还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最好,要说云裳也好,晴雯也好,只要时机成熟,也就是一副头面一个信物的事儿。

    通房丫头就这么简单,甚至比不得妾,还得要小轿抬进来,走个简单仪式。

    有些大户人家子弟对身边的丫头,睡了也就睡了,甚至连个通房丫头名分都不给,到了年龄一样打发出去,或者发配给下人小子。

    冯紫英自认还做不到这么无情无义,睡过的女人,起码也要承担起一些责任来,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是有这个能力承担责任的情况下。

    收回了手,冯紫英索性就一屁股坐在了炕沿儿上。

    晴雯有些心慌,但又不能拒绝,只能咬着嘴唇放下绣绷子。

    “绣什么呢?”

    “绣个肚兜,奶奶还有几个月,早点儿备好,……”晴雯俏眸明媚,声音爽脆。

    “哦?”冯紫英也知道这年头不管是生的儿子女儿,身上都是要系个肚兜的,花色图案也都是吉祥喜庆的,这对于晴雯来说正式拿手好戏,“拿给爷看看。”

    “还没绣好呢。”话虽这么说,但是晴雯还是把绣绷子递给了冯紫英。

    冯紫英接过绣绷子展开一看,一个胖小子骑在一条大鲤鱼上,所用丝线五色,果真是活灵活现,已经完成了大半。

    冯紫英忍不住赞叹:“难怪说在荣国府里你是心灵手巧第一人,名不虚传啊,估摸着日后府里边要求你的人可不少。”

    “爷过誉了,奴婢手拙,也就只能做点儿这些,比不得人家进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

    晴雯的话让冯紫英闻到一股子酸味儿,都说这丫头这方面和黛玉有些相似,都是小心眼儿,还真有点儿像,笑了起来,“你是说金钏儿?”

    “奴婢可没说。”晴雯脸色微沉。

    “金钏儿有金钏儿的好,你有你的妙,嗯,爷都喜欢。”冯紫英也不想说什么昧心讨好人的话,“不过这些日子你和云裳在奶奶身边,委实辛苦你们了。”

    “那都是奴婢们的本分。”晴雯硬邦邦地道。

    冯紫英摇摇头,这丫头就是这性子,两三句话不对路,就要冷脸。

    “你啊你,怎么就还是这性子?三年前如此,还没长大,就没成熟一点儿?”冯紫英忍不住道。

    晴雯自然也能感受到冯紫英抱怨话语里的一份关爱,心里一甜之余,还是嘴硬:“奴婢就是这性子,不会甜言蜜语招人喜欢,……”

    “好了好了,爷就喜欢你这性子,行了吧?”冯紫英看着对方娇媚噘嘴的模样,忍不住探手抬起对方下颌,注视着对方:“人么,还真的要活得自在一些才好,不必在意别人态度。”

    当然,冯紫英没补上后边儿一句话,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资本,比如颜值就是资本,就是正义。

    看着冯紫英一摇三晃出去的背影,晴雯握着绣绷子按在胸前,一时间竟然痴了。

    ******

    时隔三月,重新回到京师城中,冯紫英只感觉似乎连城里的气息都有些变化了。

    他还是很喜欢这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感觉,虽然到了詹事府那边就清静下来,到了文渊阁那边内阁公廨就更是鸦雀无声了,但那种景象却还一直萦绕在冯紫英脑海中。

    泱泱中华,万国来朝,这般繁盛的景象还能维持多久?又或者能够更加辉煌壮丽?

    被内阁诸公召集来,嗯,冯紫英估计这是大周朝破天荒第一遭。

    不是说内阁诸公就没有招过地方官员了,但自己不过是一介正五品的同知,绕过了知府,而直接召见自己这个同知。

    朱志仁送别自己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却也知道若非自己,他朱志仁的名字恐怕都很难进入内阁诸公们的视野中,所以他还是赚了。

    他踏进游廊时,就已经吸引了众多官吏们的目光。

    嗯,冯紫英估计自己又要出一回名了,这才下地方三个月,就被召回,嗯,是好事还是坏事,估计在内阁这边儿帮着打杂的官吏们都吃不准,但是无论是好事坏事,起码这份名声是打出去了。

    有了这份名声,哪怕踏出这文渊阁就被罢职,那么日后起复之时,起码都要奔着从四品去了,无他,就凭内阁诸公如此重视。

    踏进大堂,冯紫英也吓了一大跳。

    上首的叶向高不说,方从哲和齐永泰对坐,李廷机和李三才站在一旁,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而默然无语的张景秋和闭目垂帘的郑继芝也都在座,这可真的是群雄荟萃,这是要三堂会审,还是解剖麻雀?

    “永平府同知冯铿见过诸位大人。”冯紫英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一圈儿。

    “哟,紫英来了。”上首的叶向高面带微笑,“这一去三个月,看你气色甚至比在京中更好啊,看来永平一方水土养人啊。”

    “回首辅大人,永平人杰地灵,依山傍海,实乃京畿重地,北地锁钥,紫英受朝廷委派去永平,自当奋勇效命,报效君王朝廷。”

    冯紫英一番话听得座上几个人都是抿嘴捋须微笑,这些都是听惯了这等大话的,没想到这样一个年轻后生也来这么一套,这还是在内阁公廨里了。

    “好了,紫英,今儿个叫你来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恐怕你也知道招你回来的目的,听说你在永平府大手笔动作,搞得天翻地覆,声名远播,连京师城里都能听到永平府这边儿的消息,加上一些其他情况,所以我们想来详细听一听具体情况。”叶向高也不绕圈子,径直摆明话题。

    “首辅大人的说辞紫英不敢苟同,永平府知府乃是朱大人,紫英不过是在府尊大人治下做了一些作为同知应做的事情,至于说有一些震动反响,紫英也觉得不过是一些积弊痼疾的处置赏不可避免的阵痛。”冯紫英依然把姿态摆得很端正。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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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