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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己字卷 第八十节 进入状态——扯皮

    就在尤二姐和金钏儿、香菱一行即将抵达卢龙县城时,鸳鸯也已经满腹心事的从京师城出发前往永平府。
    不过此时冯紫英却不在卢龙城里,而是已经抵达了三屯营。
    三屯营是蓟镇总兵府所在地,原本就是一个连小集镇都算不上的小地方,但是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日渐发展成为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城,而围绕着镇城也有大量周边民户和流民附集而来,迅速形成了一个以蓟镇总兵府和其麾下的机动游击部队服务的这样一个因兵而兴的集镇。
    蓟镇总兵府是前明天顺年间从寺子谷迁到三屯营的,距现在也有一百多年时间了,大周沿袭了前明的这种格局,未做大的调整变化,但在广元年间,随着察哈尔威胁日益增大,大周开始在三屯营镇城内组建了左游击公署、右游击公署,后来又在元熙年间组建了前游击公署。
    元熙二十八年,鉴于镇城内兵员众多,日益蹩窄,所以时任蓟镇总兵就将老城的南城墙拆掉,向外扩长,将三屯营城大规模扩建,将这里建成了目前的格局。
    除了蓟镇总兵府在这里外,还有三个游击营驻扎在这里,作为策应蓟镇沿边墙各路的机动应急力量。
    冯紫英走马上任永平府同知,除了和朱志仁达成了一致,获得了对方认可支持,也算是为日后自己在永平府的做事打好了基础。
    但是获得朱志仁的支持只是第一步,真正要想在永平府做好事,把永平府变成自己理想中的根据地,可不仅仅是靠一些人脉关系或者知府的支持就能达到的。
    他得要拿出像样的本事来,让包括朱志仁在内的上司、同僚和下属认可和折服,只有这样才谈得上日后在这块土地上的如臂指使。
    朱志仁在府里已经宣布,同知冯铿会负责清军、海防、治安事务,这也是应有之意。
    大周各府的同知责任不一,基本上是看知府对其信任程度来决定其掌管事务,从朱志仁对冯紫英的工作事务的安排来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像有些地方深得知府信任的同知,除了清军、防务、治安外,还要负责财税(田赋除外)。
    大周地方上的税收除田赋之外还包括矿税、商税、杂税,像盐稅这些都属于朝廷直管派人征收,地方上是无权插手的,比如永平府盐课就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掌管,而矿税要上缴工部节慎库,那是皇上的内库主要收入,所以也是沾不上手的。
    但商税(关税、市税)和杂税会有相当一部分留存,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各府自家的小金库,这笔收入的大小会直接决定着府衙里上下日常开支,甚至包括一些隐性的福利,所以非得知府信任,同知是无法染指这一块工作的。
    对于冯紫英来说,财税这一块他暂时还无暇顾及,作为同知,清军,和蓟镇协调好关系,同时解决整个永平府的治安不靖问题,这才是他的当务之急,也是他在永平府能否站稳脚跟的关键。
    对于冯紫英的来访,尤世功也是早有准备,作为新任蓟镇总兵,他对当下永平府的情况也十分了解了,甚至对冯紫英的来意也很清楚。
    “紫英,军地不睦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我接手这蓟镇时间不长,总督大人已经授命我对蓟镇的诸军情况作了一些调整,但是还没有能完成,前几日老三回来也和我说了,估计你也清楚了,察哈尔人蠢蠢欲动,愚兄也压力很大,……”
    尤世功是个个头不高,但是却很壮实的汉子,眉目间还残留着来自西北风沙洗礼下的那份粗犷悍野,但能让冯唐放心将其放在蓟镇总兵位置上,自然也是信得过之人。
    二人就这样坐在堂中说着话,并无其他外人。
    “尤大哥,林丹巴图尔就算要来南下也还要几个月去了,你可以向我父亲申请把火铳营补充过来,我估计林丹巴图尔南侵选择的目标就是蓟镇这边,毕竟你才接手不久,又在调整部署,察哈尔人在这边肯定也有眼线,自然了解得到情况。”
    冯紫英沉稳地点点头:“我上次也和三哥说了,察哈尔人在我们这边有眼线,那么我们也可以利用我们这边商队对察哈尔人那边进行刺探,如果察哈尔人对我们有防备,不妨可以利用外喀尔喀诸部和土默特人那边的一些关系,打探察哈尔人的动静,……”
    “嗯,这事儿早已经在办了,察哈尔人要动起来是瞒不过人的,数万大军要南下,人吃马嚼,从出兵事务到后勤补给,再到如何协调,没那么简单,林丹巴图尔把这些事儿想得也太简单了,以为压制住了喀尔喀诸部和科尔沁人,就以为我们大周也一样是软柿子了?”
    尤世功语气里虽然慎重,但是心态上却是信心十足。
    “尤大哥有把握就好,火铳营的事儿我已经给父亲去信,估计很快就会有回音,父亲对火铳营很重视,但是越是重视就越是应当让这支军队历练一番,否则真到了关键时刻却上不了场了,岂不成了笑话?打察哈尔人都不行,还怎么去打东虏?”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也很高兴。
    如果能来一两营火铳营助阵,那自己压力就要小多了,太平路、燕河路以及台头路这一片是最让他担心的,一点察哈尔人突破进来,迁安、抚宁乃至卢龙便首当其冲。
    这一片区域也是整个永平府目前人口较为密集区域,经过了上一回察哈尔人入侵带来的洗劫已经过了十多二十年了,好不容易才恢复起来的元气,如果又来这么一遭,历史重演,只怕他这个蓟镇总兵就要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要问罪下狱了。
    “紫英,那愚兄就多谢了,如果能来一二火铳营,愚兄心里就踏实了。”尤世功叹了一口气,“不瞒你说,蓟镇这千里防线,要说能彻底不让察哈尔人突进来,谁都做不到,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察哈尔人突进来的时候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堵住对方南下通道,尽可能给对方以重击,迫使对方尽快退出去,当然,这个重击最好就是给予对方巨大杀伤,让对方觉得得不偿失,……”
    尤世功的坦然倒是让冯紫英很满意,对方没有遮掩什么,他也清楚,从顺天府的西路到永平府的中东两路,千里边墙,无数小道,察哈尔人可以选择任何时候任何地点突破,单靠边墙上那点儿关隘和烽燧,哪里可能抵挡得住?
    无外乎就是以空间换时间,迅速在第二道链式防线上做出反应迎敌一战罢了。
    尤世功这么说也应该是早就有准备了,火铳营如果能来,无疑会给予其更多的调整部署余地。
    “尤大哥,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何况御敌于内也是无奈之举,家父肯定也清楚,小弟不过是实事求是地说一下罢了。”冯紫英笑笑,“再说了,小弟来找大哥,才是真正有求于大哥呢。”
    尤世功笑了起来,“老三和我说了,兴州右屯卫当年和卢龙卫裁撤时的遗留问题吧?这个其实也简单,现在余下的匠户也不算多了,我已经问过兴州右屯卫那边了,不过两三百户罢了,这事儿我就做主了,全数给永平府便是,……”
    冯紫英似笑非笑,他就知道这位尤大哥也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人,哪儿能这么爽直大方?
    十多二十年前遗留下来的问题,虽然当时兵部和蓟镇的确与永平府有约定,这些匠户弥补给永平卫裁撤,但是人家现在要耍赖你也没辙,这会子如此大方,原来只剩下二三百户了,要知道当初可是近千匠户啊。
    “尤大哥,恐怕不止二三百户吧?不到二十年时间,据小弟所知,那可是近千户匠户啊,怎么二十年繁衍生息,照说该有一千多户才对,怎么还少了那么多?”
    冯紫英和尤世功都开始进入状态,先前叙旧谈感情,现在就要公事公办谈正事儿了,谁也不可能轻易出让自家利益。
    “呵呵,紫英,你这是不了解下边情况,匠户的情形你也知道,每年逃亡的比流民还多,防不胜防,稍不留意就往关外跑了,像广宁和宁远那边跑去了不少,愚兄也在犯愁如何把这些匠户缉拿回来呢,可辽东镇那边你也知道,本来人就少,这个事就你想要从他们那里把人弄回来,难度有多大,……”
    尤世功的忽悠和推诿让冯紫英无语,还以为对方是耿直人,现在看来,这耿直人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起码当到蓟镇总兵就别想。
    “尤大哥,您也甭给小弟绕圈子了,二三百户肯定不行,您撂个实话吧,小弟这可是第一遭,你可别让小弟没法回去交差啊。”冯紫英也笑着道。
    “紫英,愚兄就说实话吧,也就只有二三百户了,多的愚兄也没法给你,兴州右屯卫是蓟镇最重要的甲胄、武器和车辆维修制作所在,要供应建昌营、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营等整个东路和中路的后勤保障,愚兄也很为难啊。”尤世功也是一脸纠结:“给了永平府,兵部那里愚兄也没法交差啊。”

己字卷 第八十一节 艰难交易

    这就是不想给自己那么多了,冯紫英心中有数了。
    “尤大哥,其实不止那么多,但是主要是要为蓟镇诸营提供后勤维修和保障是吧?”冯紫英含笑问道。
    “紫英,你面前愚兄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的确还有七八百户,跑辽东那边去了有两三百户也是真的,可你也知道愚兄这边情况,每次战前战后和训练前后这方面的事儿不少,愚兄也不敢把人都全部交给你啊,兴州右屯卫和开平中屯卫不一样,直接面对诸营,除了屯垦外,更重要的就是要承担车辆、武器和甲胄的保障和维护,都给了你,一旦遇上事儿,愚兄就玩不转了啊。”
    尤世功说的是实话,每一次战事前后,甲胄武器的补齐,车辆的修缮维护,这些都不是小事儿,相当庞大一个工程,同样日常训练中也少不了有消耗,一样需要这些匠户们来制作维护。
    自己把这匠户全数要走,这兴州右屯卫就真的成了纯粹的屯卫了,难怪尤世功难以答应。
    但冯紫英又的确需要这一批匠户,这涉及到已经进入实质性预备阶段的煤铁复合体建设问题。
    按照顾登峰和庄立民的介绍,目前他们已经在整个永平府选址多达三处,都是依托较为容易开采的铁矿山所在区域为中心,同时需要兼顾石炭矿区的位置,主要分布在迁安东北临近建昌营地方,卢龙县城城郊一处,还有一处在开平中屯卫辖地内,距离卫城不远。
    当然首选是迁安东北这一处,最易开采,而卢龙这一处则在运输条件上最为合适,开平中屯卫那一处位置略偏,而且优势在屯卫辖地内,所以是作为备选地。
    冯紫英和这一干人的目标是要打造一个从石炭炼焦到以焦炼铁然后再从铁炼钢,最后才是将铁和钢转化为钢铁制品的全流程复合体项目。
    最后的产品不仅仅是钢料和铁料,而应该是以火铳、火炮、板甲、刀剑、铁丝等军用物资,和以铁锅、铁针、菜刀和柴刀、犁头、锄、镐、铲、蹄铁、马车用铁条等各类民用物资。
    冯紫英甚至还在考虑要上马土法水泥。
    这个制作工艺流程甚至更简单,而在永平府这方面的资源更为丰富,几乎各县都有。
    到将来一旦铁料产量达到一定程度,未尝不可以修建一条从铁料产地到港口的铁轨,而且正好可以沿着边墙内的诸营修建,可以极大的提升整个军队和物资的运输能力,当然这还只是远景规划。
    这样庞大一个项目规划,没有足够的人力,甚至没有足够的熟练劳动力,是根本无法迅速推动起来的。
    哪怕是未来自己可以招募到更多的流民来,但是从从未从事过这一行的普通农民到一个熟练匠人那是完全两个概念,这会极大的拖累整个项目的进度,所以冯紫英不能接受这种状况。
    他必须要把这批匠户弄到手,而且还要想办法把已经流落到宁远和广宁那边匠户都给要回来,这会成为他在永平府一块最重要的基石。
    “尤大哥,你可知道我一定要这批匠户的目的么?”再这样争执下去,就有些伤感情了,冯紫英打算换一个角度。
    尤世功也很好奇,要说军地不睦,这匠户问题绝对不是主因,主因他和冯紫英都清楚,还是集中在流民逃入屯卫辖地逐渐演变成为屯垦之民。
    既摆脱了劳役,又不是军户,而且屯卫垦荒所需要上缴的粮食还比各县的农户更低,唯一一个后遗症就是一旦战事开启,那么他们需要承担起为军中充当夫子的责任,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军户,但只要没有战事,那就比寻常民户幸福太多了。
    “紫英,这也是我很好奇的,这些匠户你拿回去做什么?卢龙那边也还有几百匠户吧?”
    对尤世功的好奇,冯紫英也不隐瞒:“尤大哥,我是打算在永平府这边开矿,……”
    “开矿?你是府同知,不该管这些事儿吧?再说了,矿税是上缴工部节慎库,你们府衙也落不下一分一文,难道朱志仁还打算和皇上争这份银子?”永平府矿山多,谁都知道,但开矿积极性却都不高,尤世功也是对此十分了解。
    “单单是开矿当然意义不大,也用不着那么多匠户,我是要将开矿和冶铁集为一体,然后炼出来的铁再用来制作各类铁制品,比如火铳火炮、板甲和刀剑武器,又比如铁锅铁针和犁头、蹄铁、锄镐这些紧俏货。”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脸色郑重起来,“如果是这样,军中板甲、火铳火炮需求甚大,但兵部那边……”
    尤世功以为冯紫英是看重蓟辽两镇的武器盔甲需求,才会打这个主意。
    “火铳火炮和刀剑盔甲只是一方面,佛山庄记和晋商合作,准备在这里设立一家枪炮工坊,制作火铳和铸炮,而且还要邀请和招募一批西夷工匠来制作,甚至包括水师舰队上所需的巨炮,兵部那边我们会去想办法,到时候和兵仗局、军器局比一比,看看谁的质量更好射程更远价格更便宜,我相信兵部会做出理性选择的,但我更看好的是民间对铁器的需求,单是铁锅这一块,南洋和日本、朝鲜需求都很大,佛山那么的产量,但对南洋来说都供不应求,而且这些民用铁器咱们大周内部需求也很大,所以这一块很有搞头,……”
    冯紫英的话让尤世功回过味来了,“紫英,你是要用这批匠户来帮你建这等煤矿和铁矿,乃至于还要用他们来设立各种工坊,打造枪炮武器和盔甲,顺带还能把民间铁器也做起来,紫英,你这个同知未免也太敬业了吧?”
    “要不尤大哥,咱们絮叨絮叨地方流民逃到你们蓟镇各卫和各营中躲避赋役的问题?这我可是有确切把柄的,涉及到兴州右屯卫和开平中屯卫,这个人数可不少,蓟镇是不是该把这些人退回给地方上,永平府这几年赋税上缴不足,是不是有这些人有些影响?
    这也算是军地不睦的最主要原因,大批流民流入开平中屯卫和兴州右屯卫,日渐演变成逃避赋役的化外之民,永平府这边和蓟镇也已经撕扯过多次了,但一直没有结果。
    听到冯紫英提及这一块,尤世功笑了,”紫英,这一块我承认的确是存在此类情形,不过这恐怕不是我们的缘故,而是这些流民自行逃来的,我们可没有帮助你们永平府清理逃民的义务和责任,……“
    “尤大哥,这话不对,他们是自行逃来的,但是若没有两个屯卫的帮助遮掩和为他们提供土地,他们岂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冯紫英反驳道。
    尤世功也知道此事军队这边理亏,都是大周朝廷治下,逃来固然和屯卫无干,但是屯卫难道没有帮助这些人想办法留下来?地方上来查找,屯卫难道没有刻意刁难和阻挠?
    这种事情继续撕扯下去就又要伤感情了,尤世功果断打住:“紫英,此事儿我们有责任,不过清理逃户的确是一件棘手之事,现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还要应对察哈尔人的入侵,所以暂时我没法应承什么,所以咱们还是谈谈这匠户之事吧,既然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早有什么打算了?”
    总算是逼得对方入彀,冯紫英也知道地方上要和军队打交道,本身就难以占到多少优势,这也还是因为自己特殊身份才能如此,但即便是这样,如果不能给对方已足够的利益做交易,就算是暂时能让自己一步,也很难长久维系下去。
    “尤大哥,要不这样,你先把那二三百户匠户交给我,剩下的匠户等到此番察哈尔人入侵应对结束之后,再交给我,……”见尤世功皱眉,冯紫英继续道:“我不会让尤大哥为难,诸营的军械修补和制作,仍然交给这些匠户,可以比照往年的情形,这些维护和制作还是交给这些匠户来完成,但剩余时间交给我们这边来安排,以三年为限,三年后,我讲这批匠户退回给您,您看如何?”
    这是一个不太带约束性的口头承诺,照理说尤世功可以不接受,但是他也看出来了,冯紫英这是打定主意要先把这批匠户拿去用几年了,估计也是和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有关。
    ”紫英,你知道我的难处,我也知道你现在初来乍到不容易,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愚兄还能说什么?这样兴州右屯卫那边我先给你四百户你用着,开平中屯卫这边还有一二百民间匠户,准确的说是这么多年来逃到开平这边然后和兴州右屯卫这边匠户一起带出来,也算是匠户吧,也交给你,其他的就按你所说的,等到察哈尔人这桩事情之后再来计较,只要能应对这番察哈尔人的侵袭,怎么都好说,你觉得呢?“
    尤世功的坦荡耿直还是让冯紫英感动了一番,不管怎么说,对方算是很支持自己了,虽然没同意交还,但是所出角度不同,这也是应有之意,真要爽快答应,他这个蓟镇总兵反而不合格了。
    ”好,尤大哥,那就一言为定!“冯紫英心满意足,有这批熟练工匠,无论是新建煤矿,还是建炉炼焦,抑或开炉炼铁,都要容易许多了。

己字卷 第八十二节 启动

    冯紫英其实很喜欢这种沟通,单纯的依靠打感情牌或者人脉牌都是不长久的,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对尤世功来说,这些匠户的作用主要在于要维护蓟镇诸营的后勤保障和维护,这是他必须要争取和保证的。
    这个时代战争虽然不像现代战争,但是除开粮草的保障之外,其他维护保障一样也不轻松。
    盔甲、腰带的制作和修补,武器和与其相干的器械的增补和维修,还有诸如马车、营帐、马鞍、蹄铁等一系列看起来不经意但其实相当繁杂的准备和维护,这些林林总总算下来,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体系,根本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简单。
    冯紫英自幼跟随老爹在大同生活,自然也对这些有所了解,所以他也从未指望尤世功能大发善心就毫无保留支持自己,这样的结果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而且这种近似于合作的模式也是他所想要的,真能更长远。
    未来以永平府为根基所在会建立起来一个最有力的军械武器和甲胄、车辆等方面的综合性制造基地,首要的目标就是辽东和蓟镇。
    现在兵仗局和军器局的生产能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十分虚弱的地步,缺人缺钱银缺技术,所以火铳才会由佛山那边来制作,而兵仗局都只能做一些寻常刀剑和旗帜帐篷之类的物件。
    如果永平能够发展起来,依托在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完全可以取代佛山和兵仗局成为蓟辽二镇的主要军资供应基地,同时开可以进一步向宣府、大同、榆林诸镇开放,日后乃至可以垄断整个北地九边的军资供应。
    这是一个设想,如果是自己是首辅,肯定不会将朝廷的武器军资供应系于某一家甚至某几家私人作坊身上,最起码朝廷也应当保持一个基本的制作能力,但是可以将兵仗局进行改制,使其能够和这些私人作坊进行竞争。
    现阶段这些匠人对起步阶段的这一家或者几家私人煤铁开采制作联合体是至关重要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大量熟练工人被培养出来,这些匠户的作用就会下降,而且两三年后究竟会是一个什么状况谁也说不清楚。
    现在冯紫英并无意去和永平府地方上这些控制着大量人丁的士绅地主发生冲突,他更希望用一种示范效应来吸引这些永平地方士绅们加入到这个以钢铁、建材为根基的庞大产业群中来。
    这会有一个过程,但是当利润达到一定程度,冯紫英相信没有人能够抵御这种诱惑,哪怕是让地主们背叛他们自身阶级利益,也一样可以实现。
    就像是江南一样,那些海商和丝绸、棉布、制茶、制瓷、造船工坊的东家,哪一个原来不是地主,纯粹的商人少之又少,或者都是混合了商人和地主的共同身份,以土地作为规避风险的根本,而把更多的资本和精力投入到工商产业中去。
    谈妥了这一件大事儿,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许多,比如要借兵解决一直困扰永平府的盗匪问题。
    永平府下辖诸县州其实对这些盗匪并无毫无知晓,但是鉴于自身缉捕了力量不足,卢龙卫的裁撤极大的削弱了永平府境内非蓟镇管辖卫所的军事力量,所以兵备道的地位在这里也是显得十分尴尬。
    冯紫英在来蓟镇之间也和在卢龙县城里的兵备道沟通过,他们也急于想要通过冯紫英这层关系来说通蓟镇,以便于尽快清剿这些困扰已久的盗匪。
    北直隶诸府的分巡道、分守道、兵备道和其他诸省的诸道略有不同,都直接借周边省份的三司佥事、参议来挂名,但实际上并不受挂名所属省的三司管辖,而直接受朝廷六部和都察院或者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管辖。
    像永平府兵备道便是挂山东按察使司佥事之名。
    现在是永平兵备道这边手中兵力寥寥无几,根本无法胜任剿匪的重任,但蓟镇这边虽然有军队,但地方剿灭匪盗却不是镇卫的职责,所以既需要协调,还需要向兵部报备。
    当然只要蓟镇这边说通了,其他问题就都简单了。
    “紫英,你说的都不是问题,不过唯独昌黎那边的倭寇,愚兄就有些爱莫能助了,这帮倭寇来无影去无踪,都是通过海上而来,而且愚兄可以肯定这里边绝对有昌黎、乐亭这边的坐地虎为内应,而且这些内应势力还不小,看看惠民盐场现在被这些人侵吞之后火红程度,就知道这块肥肉有多肥,连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都拿他们没办法,嘿嘿,这里边水太深了,……”
    尤世功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在里边,惠民盐场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在永平府最重要的盐场,现在却屡屡被倭寇抢掠焚毁,最终导致永平府这边乃至辽东的盐运都受到影响,还不得不从河间那边运盐过来。
    但惠民盐场解体之后沦为昌黎那边大户们的猎物分食,这些私盐甚至一度占据了永平本地的市场,这种情形无疑是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那边难以接受的。
    长芦都转运盐使司也屡屡恢复惠民盐场,但屡屡被毁,损失惨重,最终只能作罢。
    上奏朝廷,但倭寇来自海上,地方上的确无力解决,打板子永平府和昌黎县方面也不担主责,可要剿灭来无影去无踪的海寇,这太难为永平府了,便是尤世功有心帮忙,也一样束手无策。
    “现在长芦巡盐御史是谁?”冯紫英皱起眉头。
    “刚被免了,现在朝廷尚未任命呢。”尤世功笑了笑,“其中未必没有这层因素,不过前任巡盐御史在里边扮演了什么角色还真不好说,我就不信堂堂一个巡盐御史居然会拿惠民盐场这件事情一点儿辙都没有,还是其中另有隐情,那就不好说了。”
    冯紫英一听尤世功的话就知道这里边多半又有猫腻,免不了利益纠葛和朝廷派系争斗,除了两淮巡盐御史外,四大巡盐御史中其他三大巡盐御史都是由吏部、户部和都察院协商产生,然后上报内阁和皇上御批,足见这几个位置特殊性。
    两淮巡盐御史因为历来属于皇上自留地,收入要进入内库,而永隆帝上任之后这份收益仍然归属于太上皇掌握,尚未交给皇上。
    “尤大哥,这倭寇从海上来,你说在昌黎那边儿有内应,但这些倭寇藏身于哪里呢?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从日本不远千里而来,这不符合现实条件吧?”
    冯紫英也很纳闷儿,这北地尤其是北直隶这边遭遇倭寇袭扰的情况真的不多,尤其是壬辰倭乱之后这种情形就更罕见了,你说在江南那边有这种情形还说得过去,但永平府,还是针对盐场,难免让人起疑。
    “可能性有几种,但都脱不了一个,倭寇肯定在这周边地区有一个落脚点,这就需要好好去查一查了,但我相信不会太远,几百倭寇要藏身,还有吃穿用度,也不是一个简单事儿,肯定有人替他们遮瞒,这事儿就要看你这个同知的本事了,还是那句话,如果用得着我这边的,你就说一声,但涉及到海上的事情,为兄就无能为力了。”
    冯紫英当然不会把所有希望寄托于尤世功身上,这本来也不是人家的职责,他只是要取得对方一定程度的支持足矣。
    解决了这边的问题,也算是取得了较大进展,冯紫英便迅即返回卢龙。
    家眷要来了,拖了接近十天才来,另外也让宝祥在这边卢龙县城里重新购置了一座紧邻府衙的宅院。
    实际上府暑里有同知公廨,但是规模太小,也过于简陋,只能临时住一下。
    这也是从前明沿袭过来的惯例,那就是不修衙门,只要过得去,就维持现状。
    吴耀青他们已经忙碌了起来,作为冯紫英在这边的主要幕僚,同知公廨其实主要交给了他和顾登峰在使用了。
    “三处选址已经确定,另外石炭炼焦我们已经开始拿出了几份设计图纸,这边和迁安县里、卢龙这边儿都已经接洽过了,两边县里工房的典吏都已经来实地查看过了,土地山林也已经买了下来,地契已经在衙门里备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顾登峰、庄立民加上晋商的两名代表坐在公廨的厅堂里,侧席而坐,冯紫英一身青色常服,白鹇加身,端坐正中,倒也有了几分同知气象。
    “庄先生,登峰,绍全,既然各方面都已经具备,府衙里我也已经和知府大人说好,昨日我在三屯营和尤总兵也谈妥,匠户会在最短时间内整理完毕,只要你们这边能做起来,肯定能够准时交付,但是具体如何来运作,你们要有一个细致的方略才行。”
    “大人放心,这边选址结束之后,和两边县里也谈妥了,我便已经安排人通知在广州那边的船北上了,只是永平府这边没有像样的码头,所以他们会在扬州重新通过运河北上,再从通州这边过来,估计一个月内就能到。”
    庄立民亲自坐镇,就是看好这件事情,在他看来,永平府这边一旦建立起来生产基地,不但可以供给整个北地和九边的军需,而且可以打开日本、朝鲜的市场。

己字卷 第八十三节 压榨

    “那就太好了。”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对于这样一个组合他还是很看好的。
    像这种事情就需要一个熟手来操作,像晋商虽然可以在本地发挥一些作用,顾登峰也能从中斡旋协调地方官府,但是具体到从买地到各种设施添置再到开建,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中间也会遇到很多问题和困难。
    如果没有一个真正运作过整个过程的角色来操作的话,其效率会很糟糕,出差错甚至遭遇挫折的几率也会大很多。
    “立民兄,我原来拜托你招募西夷工匠的事儿进展如何?”冯紫英更为关心这一桩事儿。
    在他看来冶铁这边大致原理和工艺流程问题都不大,但是在冶铁炼钢完成之后,甚至到铁料和钢坯的处理加工,这才是当下大周最为薄弱的环节。
    这个时代在欧洲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简易的机床,这对于机械加工尤其是未来军工行业的发展极为重要,如果大周不提前布局,那么从铸炮到枪管制作,再到拉丝和精密装置制作等工艺上,差距还会越来越大,而现在就及时能引入,哪怕多花费一些代价,都是值得的。
    冯紫英对于欧洲的机床发展情况并不了解,但是他却知道欧洲在钟表行业的快速发展已经远远超越了大周,而钟表匠由于自身的需要,就必然会对更加精密可靠和方便实用的机床提出要求,比如螺纹车床和齿轮加工车床。
    冯紫英唯一有印象的就是达芬奇似乎在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就已经勾画出了各类车床以及车床关键的曲柄、飞轮、轴承等零部件的模型图样,所以冯紫英相信在欧洲应该已经有了这方面的一些突破,如果现在大周能通过学习和模仿来紧紧跟上,那么起码不会在未来的科技大飞跃时代中落伍太多。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想到过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但很显然从青檀书院毕业已经考中进士的宋应星现在还不具备科技大咖的范儿,冯紫英也不清楚历史主线的微妙变动会带来什么,但现在还很稚嫩的宋应星是肯定不具备这份实力的,但如果日后有机会,冯紫英当然会促成宋应星向这方面转化。
    对自己在理工科方面知识技能的欠缺冯紫英是非常遗憾的,前世中他也曾经看到过许多穿越小说,几乎个个都能有一手理工科的制造技能树,冶金也好,机械加工也好,制造火药炸药也好,都能迅速点开技能树,可自己在这方面却的确逊色太多,如果不是偶然机会对土法炼焦和炼钢高炉有所了解,只怕他连这个最基本的技能突破都无法提供助力。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提供一个大概的里理论指导,具体还是得依靠专业的工匠技师来慢慢摸索尝试,这也是他最大的遗憾。
    “冯大人,此事也有一些进展,从苏禄那边我招募了三人,主要是从事火铳装置制作,其中一人是钟表匠出身,一人是他的学徒,另外一个人则是铁匠出身,会铸炮,另外从西夷本土的招募恐怕还要等半年才能见出端倪来,我也开出了很高的薪水,但是西夷人很多都是走投无路才愿意出洋,但是听从西夷本土过来的西夷人说,好像那边的一个皇帝对那些所谓异教徒很是仇视,要剥夺那些人的财产,另外也在和那边一个叫奥斯曼的国家打仗,局面很混乱,所以才会有一些人愿意躲避他们的皇帝惩罚和战争来这边,……”
    冯紫英当然记得历史上的三十年战争,但现在时间节点还没到才对,还要几年席卷欧洲的三十年战争才会爆发,而现在应该是神圣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吧?新教联盟和天主教联盟也应该差不多成立起来了,战争气氛也已经很浓了。
    “立民兄,据本官了解,现在西夷那边局势很混乱,而且估计未来几年那边还会打成一团,他们对这些所谓信奉异教的子民可是格外仇视和偏执,所以这应该是一个机会,我建议你可以通过一些在苏禄吕宋这边的西夷人,不管他们是信什么的,只要愿意去帮我们招募那些会制作钟表的,会打铁炼钢的,会制作机械装置的,一律高薪聘请来,在这里我们会保障他们的安全,也不干涉他们的信仰,前提是他们能够给我们带来实质性的技术突破,……”
    对于冯紫英如此急切而直白的表态,庄立民也很吃惊。
    他知道冯紫英一直不满足于当下大周在火铳和铸炮这方面落后,对于庄记这种在火铳制造水平上居于大周最先进的状况都不太满意,一直想要引入更先进的铸炮和制作火铳技术,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此态度,几乎就是代表官方的一种姿态了。
    想了一想之后,庄立民才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西夷人多信教,而我朝好像对这些方面很忌讳,……”
    “此事本官自有分寸,这些西夷人信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朝民众以儒法为本,敬天地君亲师,尊崇祖宗,所以他们的信仰未必能符合我们汉人的心意,而朝廷自然也有律法管,至于现在,本官只想要看到能帮本官改进冶铁制铁和钟表机簧装置制作的工匠,其他本官一律不问,但那等只图来传教者,本官概不欢迎!”
    大周对西夷洋教态度也是较为矛盾甚至混乱的,但基本上是采取“节取其技能,禁传其学术”的对策,但是单单是“节取其技能”就给了传教以可能,而“禁传其学术”则要看朝廷在这个问题上能够采取多大力度来了。
    冯紫英也清楚其实从二三十年前西夷人在广东登陆开始,天主教便已经在两广地区有所传播,只不过天主教在当下社会氛围下,很难真正赢得国人的认可,当然天主教士们也在不断改进他们的传教方式,以求使用本土化的需要。
    很受冯紫英看重,但是却还没有什么接触和交道的徐光启现在就已经是一名笃信天主教的官员了,但是朝廷似乎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明白了冯紫英的意图,庄立民便点点头:“小的明白了,请大人放心,我们物色的人选尽皆是符合您的要求的,绝不会替您添麻烦。”
    “添麻烦也不怕,只要他能带来的东西值得本官帮他扛起这份麻烦,本官都乐意,就怕他们没这样的本事,那就只有说声抱歉了。”冯紫英摊摊手,一脸淡然。
    这算是把态度挑明了,现在的永平府只要是有用之人,那么都可以容忍,若是无用之人,那么就绝不允许其进入。
    冯紫英暂时也还没有考虑清楚对待西方传教士来大周的态度,毫无疑问这些传教士都是以传教和殖民相结合为先导目标的,但是又不容否认的确能带来一些新的技术,而这恰恰是自己最需要的。
    “绍全兄,山陕商会的力度不够啊,怎么却成了我的人什么事儿都替你们办了?”对山陕商会的态度冯紫英就不像对庄立民那么客气了,“原来就说好了,登峰是负责官府协调,但地方上具体购地、建设和人手协调,都该是你们山陕商会的事儿,现在看起来似乎你们就只管出点儿银子了,若是单论银子,海通银庄就可以满足,何必再要你们?”
    王绍全满脸堆笑,站了起来,心中却是唏嘘感慨,这还是五年多前,那个从临清水门里游泳而出的少年郎么?
    这一晃五年过去,那个少年郎已经成长成为了堂堂大周五品大员,一府同知了,现在更是以上位者的身份来驾驭着山陕商会、庄记和海通银庄三家的合作,要在这本地率先打造出一个工商业的范本来。
    现在山陕商会这边对此事极为重视,王绍全也是全凭着往日的几分交道结下来的交情,很是费了一番心思才算是争取到这个机会,自然要把事情罪的漂亮。
    “大人,这您可冤枉我们了,榆关港那边可全是我们一手一脚在做呢,现在前期勘探准备也都差不多了,您说这才区区两个月时间,就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除了我们山陕商会,还能有谁这么卖命?”王绍全搓着手道:“半年时间,我们就要让榆关港的码头正式建起来,下一次庄老板的船就可以直接从广州靠泊榆关了。”
    “绍全兄,山陕商会的能耐我知道,榆关港本来就说好该是你们一手包圆,而且榆关港连通驿道的这一段道路也要尽快建起来,……”
    冯紫英不客气,山陕商会这帮人不好好利用起来,都对不起自己,这帮家伙和蒙古诸部勾搭甚深,挣了太多黑心银子。
    榆关港要真正兴盛起来,还得要靠这帮人,要让榆关港成为连通辽东和北地甚至南方的水陆枢纽,需要投入的商业资源就不会少。

己字卷 第八十四节 风渐起

    庄立民和王绍全走了,只剩下顾登峰。
    “大人,我觉得庄掌柜和王掌柜已经算是比较尽心了,从选址到前期准备,他们都花了不少心思,投入也很大,王掌柜带着一帮人近期主要是在勘察榆关港,他的想法就是要把南方——榆关——辽东、朝鲜这条商路彻底打通,估计还是对永平未来的铁料产量有些担心,……”
    顾登峰的解释也在意料之中。
    王绍全这帮晋商至今还是将信将疑,虽然在钱银投入上不小,但是更多的还是看在庄记入股带来的技术和冯紫英未来的仕途前景上才肯加入,但如果只是要想在永平府复制一个佛山庄记那样的冶铁工坊,这帮晋商认为在盈利上是很长时间内都是无法赶上佛山的。
    很简单,单单是一个市场和运输问题,就会让成本大增,石炭炼焦,焦炭炼铁,这个流程练出来的铁产量和质量能不能达到冯紫英所描绘的那样美好,甚至连庄立民都一样心里没底。
    若是炼铁成本和质量产量只是比佛山那边略好,那么一个运输和市场渠道问题,就会迅速把这样冯紫英心目中一个伟大的煤铁制造复合体的成本迅速拉到和佛山等地一样,甚至更高。
    所以王绍全他们还是很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既然加入了进来,而且投入那么大,鸡蛋就不能单单只放在一个篮子里,好歹榆关这里是北地陆路进入辽东的咽喉枢纽,距离京师城不过几百里地,也是北地开海的一个机会,那么将其作为一个连通辽西走廊和京师与南方的物资集散地,还是大有可为的。
    尤其是永平府的铁料产量如果能达到一定级数上,这个棋子就能盘活了。
    “登峰,你说的我都清楚,王绍全他们这是想要规避风险,说来说去还是信心不足,加入进来只怕更多的是看好我这个人日后在仕途上的前途吧。”冯紫英笑了笑,“庄立民是觉得有我父亲蓟辽未来几年的订货作为保底,所以也算是押注我的这一场冒险吧,都盘算精着呢,但是我们不能抱着这种想法,永平的这个冶铁工坊,必须要建起来,而且会比他们想象的要好,而且好十倍!……”
    “……,我知道你心里没底,但是你觉得我有这样的大好前程,却如此煞费苦心的搞这样一个劳民伤财且未必能有多少收益的事儿,值得么,划算么?我要告诉你,很快你就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比任何事情都值得!这也是我为什么单独把你抽出来,让你负责这个事儿,而且要一直负责到底,因为别人我不放心,……”
    “我有这个信心,登峰,你有么?”冯紫英注视着顾登峰。
    顾登峰面色潮红,冯紫英如此推心置腹,士为知己者死,他还能说什么?起身抱拳,“大人放心,登峰定当不负重托,将此事办好!”
    “好,还是那句话,集思广益,勇于尝试,不要怕失败花银子,庄记有银子,晋商有银子,海通银庄有银子,这一切付出终归都会有回报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因为西夷人那边的范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总算是把这帮人打发走了。
    口声声说是来自西夷人的技术秘密,但是在没见到第一炉铁水出来之前,没有人敢相信,而这种担心和焦虑会一直持续到铁水出炉那一刻。
    在此之前这些晋商们宁肯多花些精力先把榆关港这边的码头建设先搞起来。
    当然,对冯紫英来说,他乐见其成,但却不能影响到炼焦和冶铁的进度。
    连续不断的奔波和谈事儿,让冯紫英也有些疲惫。
    到现在他才算是明白在通讯和交通条件极端落后的情况下,要想做好事情,那就只能是辛苦自己。
    只是时间太紧,自己心思太急,总想要一下子就把事情做好做成,但明知道这不现实,但是总想更快一些,这种心态下,所以更容易让人产生疲惫倦怠和急躁的情绪。
    端起茶,抿了一口,让自己心境平复一些。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这半个月来的种种落在整个永平府衙里的同僚和下属们眼中,已经有了两种反应,一种是认为他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一种则是认为他哗众取宠急于事功。
    但不管是那种,大家都还是有些佩服冯紫英旺盛的精力,这才去了三屯营和蓟镇方面协调,又马不停蹄去了抚宁,然后还去了榆关,这都是几百里地一趟,来回奔波,身体差一点儿都得要把骨架子给颠簸散了。
    按照计划,冯紫英还打算跑一趟昌黎和乐亭,看看蒲泊附近的惠民盐场现状,不过这一趟他还是打算微服私行。
    大周的规制,非亲民官并不需要这种亲临各州县去抚民,他这个同知其实用不着东奔西跑,只需要等待各州县主官和同知、县丞来见自己,汇报情况就行了。
    他的工作范围已经基本划定下来,协助朱志仁处置府中各项事务,但是重点是清军、海防、治安以及田赋之外的赋税劳役。
    清军不必说了,海防和治安是一大难题,蓟镇那边虽然答应配合支持,但是这还需要一个契机,而天赋之外的赋税劳役,直接关系到整个永平府的留存收入,也是未来一年永平府用度开支所在,往年都是拮据不堪,也是朱志仁最受攻讦和诟病的,现在朱志仁听了冯紫英的“宏愿”,也难免生出了一些希望。
    任重而道远,要一蹴而就,本来就不可能,冯紫英知道自己应该沉下心来,慢慢适应这大周朝的办事节奏。
    *******
    东书房。
    永隆帝白皙的面颊瘦削了不少,不过目光依然沉静,案桌上的奏折一份一份细细看过,比起往日,却少了几分签批的精神。
    看着堆砌如山的奏折,永隆帝也有些头疼。
    一场病下来,精力似乎一下子就有些不济了,原来还不觉得,这个时候永隆帝才意识到自己年龄不轻了,光是这审阅奏折就让他每日都倍感疲倦。
    比起身体依然如故的父皇,据说还是体健神足的老大,永隆帝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层阴霾。
    还好,各地的情况都还不错,没太多让人扰心的事儿,辽东那边也安宁了下来,东虏没能一举拿下乌拉部,只能偃旗息鼓,暂时隐忍,但是冯唐来的信中依然表示情势不容乐观。
    东虏依然在厉兵秣马,而且因为乌拉部虽然未被彻底歼灭,但是实力大减,已经无力制约建州女真向北面和东面的东海女真的渗透了,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忍不住站起身来把舆图掀开,永隆帝戴起了从西夷进贡来的老花镜,仔细地在舆图上查寻着最新的舆图。
    据说这是结合了辽东方面最新对东北之地的探寻描绘出来的舆图,最北面和东面临近的鲸海已经被标注出来了,但是兵部职方司也说,这些只能是一些概略图,具体情形现在还无从得知。
    看着舆图上北面散乱的部落名称,永隆帝也知道那就是散居的东海女真,分布区域很宽泛,人口数量却不散多,但这些被南面女真诸部都称之为野人的东海女真民风彪悍,乃是最好的猎手战士,一旦被建州女真所吞并,其实力又要更长一截。
    难怪冯唐始终念念不忘,要求登莱方面尽快启动绕过朝鲜经虾夷地前往东海女真临海地区的航线探索,以求能通过海上航线与东海女真联络上,抢先把东海女真诸部抓在大周手中,这样就能对建州女真形成夹击之势。
    哪怕东海女真不能为大周所用,但只要能让他们不倒向东虏,那也算是釜底抽薪,助己方一臂之力了。
    登莱这边让永隆帝很不满意,但是却又无可奈何。
    王子腾一直全力以赴打造登莱军,一直到开年才开始分润给了水师舰队一些,导致水师舰队的建设进展缓慢,而码头、船厂的进度更慢,张弛和都察院去了一趟情况略有好转,但还需要时间。
    放下舆图,又随手拿起一份奏折。
    户部并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永隆帝皱起眉头。
    两淮盐课父皇至今没有态度,他也不好去多问,但其他几地盐课却是户部重头,虽然海税开征,市舶司建了起来,但是最稳当的仍然是盐课银子,比起田赋来,盐课的稳定性更让人心安。
    郑继芝的奏折中称长芦盐课持续下降,一是盐场产量不足,二是私盐泛滥,要求地方上要加强对私盐的管控,尤其是北直诸府和辽东,并攻讦都察院在盐课监督上不力。
    微微皱眉,永隆帝提笔欲写,但是最终还是放下笔,内阁意见很严厉,要求各地要严厉查处,但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隐情,还得问一问。
    叹了一口气,正待拿起另一份奏折,却听得书房外有脚步声,“陛下,蓟镇急报。”

己字卷 第八十五节 外患

    随着年龄增长和身体状况不佳,对于大朝永隆帝已经改成了每月一次,而且基本上是礼节性的朝会了。
    常朝也从最初的的每日早朝逐渐改成了三日一朝,然后变成了五日一朝,但是最重要的午朝却没有多少变化,只要需要,那边要立即上朝。
    殿中内阁诸公和兵部、户部尚书和侍郎们都已经到了,气氛不是很好。
    从蓟镇传回来的消息,兵部和内阁也已经收到了。
    “诸卿,你们怎么看?”永隆帝清亮沉静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了一圈,这才收回目光,低垂下眼睑,看着御案上的奏折沉声道。
    谁也未曾想到蓟镇发出的警讯竟然是察哈尔人,而非东虏,但是在座的诸公都是三四十岁以上的老臣了,便是当初没有经历过,也同样清楚在十多年前,对大周北疆最大的威胁根本不是近十多年来才崛起的建州女真,而是以察哈尔人为首的蒙古左翼。
    二十年前察哈尔人席卷而入,分别从古北口和喜峰口突入边墙内,在永平、顺天烧杀掳掠,给两府造成巨大损失,南下最南端甚至突入了河间府北部,如果不是天津卫附近的顽强阻击,察哈尔人甚至可能要顺天府打一圈。
    正因为如此,哪怕是这十多年来建州女真迅速崛起,但是大周朝廷也从未放松对宣府、蓟镇两镇防御的建设,一直到六年前察哈尔首领卜言台吉逝去,年仅十三岁的长孙林丹巴图尔接任,大周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才六七年,察哈尔人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叶向高沉吟了一下,这才把目光投向兵部尚书张景秋:“景秋,察哈尔人突然异动,可与去年辽东对其扶持有关?”
    张景秋和柴恪同时皱眉。
    实际上从得到蓟镇的这个消息时,他们俩就意识到这里边怕是会起风波。
    察哈尔人是大周宿敌,但是随着建州女真的迅速崛起,而察哈尔大汗卜言台吉逝去之后,建州女真和察哈尔部之间的实力对比迅速此起彼伏,开始逆转。
    尤其是建州女真在陆续吞并了海西女真的哈达部和辉发部,并且向乌拉部发起猛攻后,大周上下其实都明白,建州女真对大周的威胁已经超过了察哈尔部。
    塞外蒙古人的地盘上汉人不多,但是在辽东,汉人数量却不少,而建州女真不但兼并了女真诸部,而且还采取各种手段掳掠、招募大量生活在辽东的汉人,这使得建州女真的制甲、冶铁技术大大提高,在这一点上,依然固守着游牧方式的察哈尔人根本不能比。
    但是察哈尔人毕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其人口数量不但大于建州女真,同时还能影响到内外喀尔喀诸部乃至蒙古左翼诸部,一旦动员起来,其短期内的战斗力甚至可能要超过建州女真。
    当然这两部所处的位置不同,察哈尔人位于大周正北,直接威胁的是从宣府到蓟镇,而建州女真目前威胁主要在东北方向的辽东镇。
    但是随着建州女真对海西女真呈现出的压倒性实力和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的眉来眼去,其势力范围已经开始渗透到了辽西走廊一线,也开始对蓟镇东路和中路产生了威胁。
    在去年建州女真倾尽全力对乌拉部发起进攻时,才去辽东的冯唐无力阻止努尔哈赤对乌拉部的进攻,只能通过对察哈尔人和叶赫部的利诱,对科尔沁人的威逼,来掣肘和迫使努尔哈赤放弃对乌拉部的吞并。
    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这个举动也是得到了兵部两位大佬的认可,便是内阁也默许了辽东镇对察哈尔人的各种扶持。
    但是这种默许是建立在察哈尔人听话,并愿意为大周所用的前提下,而现在察哈尔部在得了大周好处之后,却要反噬大周了,这就很棘手了。
    一旦被都察院那帮御史得知,只怕会闹翻了天,弄不好就要掀起一波弹劾风潮,就算是内阁和兵部都无法对外交代。
    叶向高现在突然冒出来这种话,难道是要想推卸责任?
    交换了一下目光,张景秋平静地道:“首辅大人,去年那种情况,自唐刚去辽东,东虏倾力一击想要一口吃下乌拉部,我们都知道乌拉部一旦被东虏吞并后果会有多么严重,那种情况下,下官以为无论是采取什么方式来避免这个后果都是值得的,察哈尔人只会带来一阵风雨,但是东虏一旦吞下乌拉部,东海女真就会成为其盘中餐,其羽翼一丰就会成气候,再无人能制,……”
    叶向高摆摆手,神色淡然,“我无意指责冯唐在辽东的举措,去年那种情形下,他作为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有权按照最有利于大周的方式去行事,但是为什么察哈尔人这么快就转变方向,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原因?……”
    柴恪眼神一凝,“首辅大人的意思是察哈尔人可能和东虏勾结起来了?”
    叶向高微一仰头,随即摇了摇头,“虽说这种可能不能说没有,但是这么快东虏和察哈尔人就能握手言和,我觉得还是不太可能,除非有一些其他因素,……”
    “那大人的意思是……?”柴恪有些不明白了。
    “我是有些怀疑这个林丹巴图尔只怕也是一个不甘雌伏的角色,或许觉得我们和东虏之间这种僵持态度,正好让他们察哈尔人有了可乘之机,去年冯唐的有意扶持,怕是更滋长了他们的这份野心啊。”
    叶向高的话让张景秋和柴恪都是心中一震,这个观点不是没有人提出来过,当时冯紫英也曾讲过说林丹巴图尔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却野心勃勃,和大周的合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甚至就是在寻找机会。
    张景秋心中冷笑,说来说去这位首辅大人还是认为冯唐要为此承担责任了,这让他很不屑。
    若是这等情况都要追究冯唐的责任,只怕日后就真的没有人愿意卖命担责了,便是皇上都不会容许这种情形。
    “进卿,当下不是探讨谁的责任问题的时候了,而是要如何应对察哈尔人的动作,蓟镇尤世功传回来的信息有理有据,基本上可以确定今秋察哈尔是会有大动作,而这个大动作朕想了许久,除了大周恐怕也没有人承担得起了,……”
    永隆帝有些不耐的打断了叶向高的话头,“前些日子张卿称土司在西南蠢蠢欲动,流土之争越发激烈,朕就很是担心着急,怎么东虏刚刚平息一些,这西南土司又不甘寂寞了,现在突兀地连去年还在接受大周各类物资支持的察哈尔人要调转枪头来对付我们大周了,诸位爱卿就没又觉得这里边也未免太凑巧了吧?”
    一句话让在座众人都是吃了一惊,方从哲连忙道:“陛下,您的意思是西南土司闹事儿和察哈尔人南侵有瓜葛?”
    “一南一北,相隔数千里,西南土司闹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是今年以来闹腾得最厉害,察哈尔人安静了几年,突然又要对大周不利,……”永隆帝脸色越发深沉,“里边究竟有没有什么瓜葛姑且不说,但是诸卿觉得一旦察哈尔人南侵,会不会对土司也有一个刺激或者说鼓励,让他们觉得都有机可乘?东虏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他们又会有什么动作?”
    这一番话让在座的众人都面色沉重起来。
    的确如此,不管这几者之间有没有实质性的联系,但是东虏和察哈尔人甚至西南土司们在京师城中都有这各自的眼线,一旦他们发现有可乘之机,那么势必会趁火打劫。
    尤其是东虏,实力最强,而且也不像察哈尔人和西南土司还需要寻找更合适的时间和机会,对于东虏来说,只要是大周内外有任何异动,足以牵制大周朝廷,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次良机,就值得一试。
    任何可以消耗、削弱和牵制大周的事情,他们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和利用起来,就像大周对他们所做的一切一样。
    “不能让察哈尔人起势,起码不能让察哈尔人真正给北地造成太大的损失,应当尽可能的把察哈尔人的野心压制下去,如果实在做不到,那也要尽可能的讲可能带来的损害控制在一定程度上,否则一旦我们北地力量被察哈尔人消耗或者牵制太多,努尔哈赤绝对会趁机动手,而一旦有人觉得这是可乘之机,只怕还不仅仅是东虏和西南土司,甚至还有很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事情都会冒出来!”
    如果说论起经济民生,齐永泰是无法和叶向高和方从哲等人相比的,但是在这种关乎国家安危的大局观上,齐永泰又要胜过叶、方二人一筹了。
    齐永泰目光如炬:“怎么来做到这一点,景秋,你提个方略出来,……”
    张景秋迟疑了一下,他也被齐永泰的话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永隆帝:“遏制察哈尔人很难,林丹巴图尔这个人我们专门调查过,此人自幼有大致,一直野心勃勃,以恢复铁木真荣光为己任,……“
    张景秋的话又将在座众人甚至永隆帝都惊了一惊,若是林丹汗真有此野心,若是又匹配了足够的才华,那这察哈尔部还真的可能要成为大患。

己字卷 第八十六节 裂痕

    “既如此,为何冯唐又要在去年予以大量物资援助察哈尔人?”方从哲脸色阴沉,“若是援助一些盐茶也就罢了,但为何连辽东自己都全靠江南运来的粮食、布匹也给了察哈尔人,还有大量军资,包括部分甲胄和火铳,这难道不是助纣为虐么?”
    这个问题乍一听还真有些不好回答,好在柴恪对个中情况十分熟悉,毫不客气地接上话:“方公,都知道林丹巴图尔野心勃勃,寻常小利岂能打动于他?去年东虏全力以赴要拿下乌拉部,自唐初掌辽东,麾下军将尽皆不熟,难以动兵,只能依靠外力勉力维持,若非察哈尔人出兵弹压科尔沁人,别说乌拉部,就是叶赫部都很危险了,我以为,去年局面能转危为安,保住乌拉部,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但是现在察哈尔人却要向我们大周侵袭了,这不是养虎为患么?”方从哲毫不客气,“我说了多予些盐茶无妨,为何却要将粮食、布匹甚至火铳这等宝贵军资尽皆予他?冯唐此举即便不是资敌,也是养虎为患!”
    齐永泰心中暗叹,这开海之略带来的蜜月期,这么快就要结束了么?
    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叶向高和方从哲这些江南士人代表开始恢复了开海之略提出前的态度,在各种事务上更进一步提升掌控力度了。
    现在北地士人在内阁中居于劣势,而李三才这厮又是北皮南心,早知道当初就坚决抵制其入阁,宁肯空缺拖着,或者和皇上做一个交易将张怀昌拉入阁就好了。
    只可惜皇上一门心思想让张景秋入阁,却没想到过以张景秋对皇上言听计从的态度,叶、方等人如何会让其入阁?
    李三才这厮却又惯会花言巧语,但也得承认对方在工部尚书任上的确做得漂亮,难怪皇上会最终允其入阁。
    不过对辽东战略的支持力度,无论是皇上还是自己,甚至包括叶方二人都很清楚是不容动摇的,李成梁摆下的烂摊子好不容易才让冯唐去收拾,现在再要变动,那局面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齐永泰心中叹息不已,但是脸上却丝毫不露:“方公,两害相权取其轻,若是不予察哈尔人军资而导致察哈尔人不出兵弹压科尔沁人和威胁东虏,导致乌拉部被东虏吞并,其后果方公想过会是如何么?只怕东虏不但吃下了乌拉部,而且还和科尔沁人连为一体了,我们就要担心辽东镇的安危了,而不仅仅是担心察哈尔人南侵了。”
    被齐永泰的话给顶回来,方从哲也有些不悦,“不是说林丹巴图尔野心勃勃么?那科尔沁也属于林丹汗管吧?”
    对于方从哲的这种理解,齐永泰也有些无奈,“方公,科尔沁人可不属于察哈尔人人管辖,甚至不属于传统的蒙古左翼,他们是铁木真二弟哈布吐哈萨尔后裔一直领有的部族,独立于传统的蒙古左翼和右翼六万户,连达延汗都没敢吞并他们,只不过察哈尔人一直自视为铁木真当然继承人,所以对蒙古各部都喜欢发号施令,但人家听不听他的,还得要看他的实力够不够。”
    草原上诸部的渊源脉络即便是朝中大臣也没有几个弄得明白了,从北元经前明到大周两百多年了,草原上的风云变化比中原更加迅猛,部落兴衰更是无常,也许一个兴盛无比的部族短短几十年就可能烟消云散。
    方从哲可对草原上这些事儿不感兴趣,他也知道不可能对现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辽东有什么动作,皇上不会同意,齐永泰也不会同意,甚至自家内部也不会去轻易招惹,但他要敲打对方。
    辽东镇从去年到今年索要的粮饷军资太无度了,让朝廷都有些吃不住了,若非这开海之略的确让朝廷收入有所增加,他早就要发难了,忍到现在也真不容易。
    “乘风,草原上这些烂事儿咱们暂且搁在一边儿,但辽东方面这样大手大脚地给草原诸部以援助未免太过了,叶赫部也就罢了,舒尔哈齐我们也支持,但是像察哈尔人,科尔沁人,我们的态度是不是该谨慎一些?还有兵部和辽东都提出要联络拉拢东海女真,会不会东海女真拿到我们的援助却投向了东虏?”
    方从哲语气平和,但是却也十分中肯:“朝廷去年财政有所好转,但是前年宁夏平叛的窟窿太大,九边之地亏欠太多,我们都还需要慢慢填补,所以各家都还是要省着点儿,而且像辽东这样连火铳、粮食这些都肆无忌惮地给察哈尔人,现在察哈尔人却要反噬我们了,这恐怕还是要成为一个教训引以为戒啊。”
    方从哲一番话让叶向高、李廷机、李三才以及户部尚书郑继芝、户部左侍郎黄汝良都禁不住微微点头。
    压抑住内心的烦躁,齐永泰也微微点头,“方公所言甚是,兵部的确需要统筹规划,不过大周边地过广,所面临的敌人都是极其狡猾凶狠的,一地总督总兵亦可临机权变,若是连这点儿权力都没有,那仗也没法打了。”
    “乘风,没说人说不给临阵将领的临机权变权力,但是这也要有一个约束,不能胆大妄为自作主张,结果造成了后果却又不负任何责任吧?”叶向高也加入进来。
    看见齐永泰脸色变青,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三才插言:“叶公和方公所言的确有道理,日后随着朝廷财政财政好转,情况都会变好,对边地的粮饷军资也会日益增加,乘风兄,这也是诸公的一番好意,……”
    永隆帝内心也有些烦躁,每日面对这些朝臣们这般撕扯嘴皮子,结果议事半天都还没有能说到正题上,这种局面让他很无奈。
    他很想训斥一番,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叶向高和方从哲的怀疑,察哈尔人去年还老老实实的为大周摇旗呐喊,怎么今年就翻脸了?
    是尤世功的危言耸听,甚至是有意和冯唐拉开距离向自己效忠?
    但也不至于给其上司背后一击才对,完全无此必要,这让永隆帝也有些拿不准。
    或者就是林丹巴图尔年轻气盛,真的觉得大周软弱可欺,想要趁火打劫?
    殿内的气氛有些僵滞,而皇上的眼神似乎也有些飘忽不定,有些走神,叶向高意识到话题偏离太远,而且把齐永泰逼得太紧,也容易引发对方反弹,所以他给一直没有做声的李廷机使了一个眼色。
    “陛下,诸公,今日还是不宜牵扯太宽,当下还是要以计议蓟镇急报所言内容,察哈尔人既然一时间压制不得,若是尤世功所言属实,那今秋顺天、永平和辽西的大宁、宁远就须得要尽早准备了。”
    李廷机其实不太赞同方从哲对辽东的攻击,但方从哲作为次辅主要负责财赋这一块,一直认为南直隶和浙江赋税过重,有民变之危,想要适当降低苏州、杭州、湖州、常州等州的赋役,只不过这并未得到叶向高的支持,他便反过来想要从节流上打主意,只不过主意打到九边军费上来,那又是齐永泰和兵部无法接受的了。
    永隆帝满意地点点头,对于方从哲和叶向高的表现他很不满意,但是李廷机却还算识大体。
    “唔,李卿以为当如何?”永隆帝问道。
    “论军略,景秋和子舒远胜于我,兵部当有计议才是。”李廷机立即退守脱身,这等事情说准了没功,说错了有过,而且也容易得罪齐永泰,他才不愿意去自讨苦吃。
    永隆帝略感不悦,但是想一想那边的叶向高和方从哲二人,只怕李廷机也不好多言,便不再多说,目光望向张景秋和柴恪,“兵部觉得当如何应对?”
    张景秋和柴恪其实在来宫中的路上就已经商议过了。
    没有太好的办法。
    察哈尔人游牧地横跨千里,从宣府到辽东,这沿线千里边墙,除了紧要关隘外,其他地区只能以烽燧形式来建立起警戒线,但是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一旦突破,往往第一道防线都难以起到多少阻碍,而要到第二道甚至第三道防线才能真正应对起来。
    而第二道第三道防线,基本上都是已经是顺天府和永平府的北部地区了,除了辽西走廊以堡镇为主,顺天府和永平府北面如果稍有松懈,蒙古骑兵就可以直接突入到京师城下,虽然在座众人都知道察哈尔人不可能攻破京师城,但是这种情形却是大周无法接受的,这关系到大周颜面。
    问题是要想将察哈尔人阻击在二线,不让蒙古骑兵突进到京师城下,就需要在顺天府和永平府北部的昌平——顺义——三河——玉田——丰润——开平中屯卫这一线将敌军拦截下来。
    没有太好的办法,但是皇上问起,兵部也得拿出一个条陈来。
    “皇上,臣和柴大人商议过,因为尚不清楚察哈尔人此番南侵意图,蓟镇的情报也只是显示林丹巴图尔有意南下,但从何处南下,规模多大,具体情况尚不清楚,所以我们的意见是除了进一步稳定三镇防御外,可能需要抽调部分机动力量,在昌平、三河和宝坻这淡出布置,以求能最大限度应对……”

己字卷 第八十七节 遇袭,寻衅?

    接到宝祥的禀告,冯紫英几乎不敢置信,目光死死地盯住对方。
    但是看着宝祥惶急的神色,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的狂怒和懊恼,深吸了一口气,本来已经一跃而起的身形重新坐回了官帽椅中。
    只是这一坐,让原本结实无比的椅座都忍不住咯吱一声。
    “可有人伤亡?”冯紫英觉得自己手心都禁不住微微出汗,这甚至比自己遭遇险境还让他感到一份惧怕。
    “听瑞祥说,幸亏吴先生预先安排了几人随车保护,除开他们五人有二人伤势较重,其余咱们府里人,只有两名车夫受了些许摔跌轻伤,都不碍事儿,姨娘和金钏儿、香菱姐姐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另外有两匹马被抢,车也有些损伤。”
    宝祥被冯紫英眼眸中陡然绽放的精芒吓得赶紧低下头来,不敢对视,心里却是砰砰猛跳不已。
    侍候大爷这么几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爷动怒。
    以往就算是大爷责骂人,也不过是轻描淡写,自己和瑞祥做错了事儿,要责罚,但大爷的语言却都是中正平和,鲜有发怒。
    也难怪府里人都说这一点大爷是体着了老爷,太太也说大爷比老爷年轻时候还要沉稳。
    冯紫英心中稍安。
    这一回还真是全靠了吴耀青的谨慎。
    尤二姐和金钏儿、香菱来永平府晚了一些日子。
    原本是说自己来永平差不多她们就要过来,但是后来感觉到自己来永平恐怕要忙碌一段时间,甚至要去各州县一趟,所以就让她们晚点过来,这一拖下来就是一个月。
    所以在来的时候,冯紫英也觉得有一二人随车就行了,左右马车过来不过就是二三日,不用那么紧张。
    不过吴耀青还是认为永平这边情况不熟悉,因为要过来三辆马车带些各种家什物件,所以还是稳当一些好,便安排了五人过去随车护送。
    没想到还真的遭遇了这样的袭击,这也让冯紫英暴怒之余一阵后怕。
    “他们是在那里遇袭的?”话一出口,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失态了,宝祥哪里知晓,还得要回去之后问个究竟。
    “听瑞祥说,是在榛子镇往沙河渡口走的那一段遇袭的。”宝祥倒是先打听了清楚,才来禀告冯紫英的。
    “嗯呢,我知道了。”冯紫英定了定神,“你先回去,我随即就回来。”
    冯紫英现在不确定这一场针对自己家眷的袭击究竟是有人有意针对自己的下马威,还是真的不巧遇上了盗匪。
    如果是前者,那么自己的一言一行恐怕都落到他们的眼中,自己若是惊慌或者愤怒失态,只怕还会让对方更加放肆。
    榛子镇乃是京东著名镇甸,也是滦州西面的大镇,因为山上长满了榛子而得名。
    这一片地方地势平缓,土质肥沃,素来是号称“滦州粮仓”,酿酒、冶铁、制铁、砖瓦等行业都相当兴盛发达。
    从这里有两条官道向东,一条是正东一百一十里地通往永平府治卢龙县城,一条是东南九十里地到滦州城。
    论理在这里已经已经算是永平府腹地了,盗匪还如此猖獗,也足见永平府治安的不靖。
    不过让冯紫英略感疑惑的是按照尤世禄所言,这些盗匪基本上都有着相当准确的情报信息才会出手,寻常没甚油水的小商贩他们还看不上,基本上都是冲着入辽东或者从辽东回来的商队下手。
    像自己家眷这一行,虽然也有几辆马车,但是要说带了多少金银细软想想也不可能,与商队无法相比,而且如果知晓这是自己妾室,这帮人还真的敢下手,那么冯紫英觉得恐怕就真的不是图财而来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中怒气攀升之余表面却越发平静。
    来这个时空之后,他还真的很少有今日这样的情绪,遭遇临清民变和入草原去见卜石兔被敌军袭击时他也曾恐惧过,在殿试之后的恩荣宴上被王象春挑衅时也生气过,但像今日这种盛怒夹杂些许后怕的情形,他还真的是第一次。
    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融入这个时代,融入冯铿这个身份,而自己身畔的人也越来越与自己的命运和感情融为一体,使得自己不自觉的为他们担惊受怕,喜怒哀乐了。
    像尤二姐和金钏儿、香菱,都是和自己有过同床共枕肌肤之亲,都和自己有了一份感情,而一旦她们中某一位陨去,对自己的打击恐怕也将是沉重的。
    待到宝祥离去了一阵,冯紫英这才缓步出了府衙,向后街的府邸走去。
    马车已经驶入了院子,冯紫英进去的时候,仆从们都还在帮着把马车上的箱笼家什搬下车来,在金钏儿的指挥下,正在逐一放入屋里。
    冯紫英一进屋,尤二姐和香菱簇拥了上来,而金钏儿也暂时放下了指挥小跑了过来。
    看见尤二姐娇怯怯带着惊惶的模样,金钏儿和香菱也是心有余悸脸色煞白的样子,冯紫英也是忙着一阵安抚宽慰。
    待到三女心情稳定下来之后,冯紫英这才又去看望了受伤的二人。
    吴耀青已经安排了郎中来替二人重新包扎和换药,并且也询问了当时的情形。
    “大人,我打算带人过去在现场查探一下,虽然已经报了官,但是我估计滦州州衙里刑房那帮家伙的水准,恐怕很难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吴耀青询问完毕,这才来到冯紫英房中汇报。
    “可有什么收获?”冯紫英对吴耀青信得过,若非对方这一次的谨慎,只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看看那二人伤势,一人是中箭,一人是窄锋刀的砍劈伤,幸亏用兵刃滑挡了一下,否则半个肩膀都要被人家给卸了下来。
    即便如此,二人伤势没有小半年的休养都难以恢复回来。
    “现在还不好说。”吴耀青的性子很受冯紫英欣赏,越是大事,越是沉得住气,“从我们这边人反映来看,盗匪大概在三十骑左右,有七八人具甲,多人善使弓箭??,……”
    三十骑,具甲,善使弓箭,几个字儿从吴耀青嘴里出来,让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沉。
    虽说北地边陲马不算是特别稀有的东西,但是能够被贼匪用于骑射的马绝非寻常驽马,这等良驹若非军中所有,就只能是地方大户豪门才能一口气拿得出三十匹了。
    具甲就更不一般了,吴耀青口中的具甲就绝非寻常猎户那等硝制的皮甲,而是实打实的牛皮编制的皮甲,甚至还可能混编有铁丝铁环!
    可能具这种甲的,能是什么人?
    大周对出火铳之外的冷兵器管制并不严格,但是对于甲胄却是缉查甚严,便是寻常大户私藏几具都要冒极大风险,这一下子冒出来七八具甲贼匪,这永平府的贼匪水准已经高到了和正规军相当的地步了么?
    善使弓箭听起来倒是寻常,这山区猎户能用箭者众,那等好手也不少,不算什么。
    但是要知道己方中箭者却不是寻常人,乃是吴耀青招募来的北地好手,听风辨位不在话下,居然躲不过对方的弓矢!
    这等水准,冯紫英想不出哪路贼匪这么厉害?
    “他们突袭情形……”冯紫英沉吟着道。
    吴耀青也知道这位东家怕是起了某些疑心,三十骑,具甲,神箭手,就算是永平民风骁悍,好勇斗狠,但是这还是有些超出了想象了。
    “我也问过府里边两位,他们都是跟随总督大人多年的,但据他们说,这种伏击和后来的围袭不像是军中风格,……”
    冯紫英摇摇头。
    冯安冯泰是老爹留给自己的两名仆从,一个是战场上摔伤了腰部,一个是右腿中箭瘸了,但是一身武技和经验都还在,所以才从亲兵队中退出来跟随老爹当了长随,现在跟了自己。
    二人虽然在单打独斗上不及吴耀青招募之人,但是却都是能使得一手好弓箭。
    也全赖二人的弓箭阻击,才遏制住了对方的突袭攻势,使得对方未能全数发挥力量,也才给了己方的机会,否则,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甚至可能是熟门熟路,干惯了这种活儿,肯定也早就有演练,若真是和军中之人有关,自然不会把军中进击合围手法拿出来,而且这等贼匪未必就都是军中之人,也有可能是逃兵,也有可能是大户的护卫。
    但无论如何冯紫英觉得都应该和蓟镇那边脱不了干系。
    尤世功执掌蓟镇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有些,蓟镇不仅仅有李成梁的嫡系,还有麻贵的人马,而尤世功以前并无执掌一镇的经历,在经验上要欠缺一些。
    现在冯紫英还不清楚这帮人袭击自己家眷的目的和意图,但是他可以肯定是和图财无关了。
    是因为自己要索回那数百匠户动了某些人的奶酪,还是自己开始着手调查从京师经卢龙到辽西这条官道上几年来发生的被劫案件?
    甚至还有更隐蔽更复杂更深层次的因素?
    冯紫英不能不多想一些。

己字卷 第八十八节 闺房之乐

    吴耀青带着冯安和另外二人直接去了榛子镇。
    家主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作为幕僚自然是坐不住的。
    安全和情报一直是他在掌管,而且提前半年多时间就开始在永平府布局,没想到这家眷前来居然还在路上遇袭,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论是什么缘故,总要有一个结果出来。
    吴耀青也不相信这种事情会无缘无故发生,总归会有一些蛛丝马脚漏出来,急切之下未必能发现,但现在却要好生探寻一番了。
    他也还需要和滦州那边交涉一番,既要严查,但也不必太过张扬,这关系到大人的名声。
    “其实奴婢们就按照安爷所说的伏在车里没敢起身,只听见马蹄声和箭矢设在车厢上的嘣嘣声,吓得奴婢们都是心都要跳出来了,一直到最后,奴婢们也都没敢抬头,还是泰爷来招呼我们,我们才敢抬头。”
    金钏儿已经恢复了过来,盈盈地把茶送了过来。
    倒是尤二姐还是脸色煞白,紧紧依偎着冯紫英坐着,双手绞着汗巾子,一双碧眸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
    旁边尤三姐却是跃跃欲试,若非吴耀青请她务必要在府里守好,她就要就缠着冯紫英跟吴耀青去榛子镇那边了。
    “这等事情日后遇着,千万莫要轻举妄动,只管听人吩咐便是,这等贼匪,无外乎图财,切莫因为些许财货而激怒对方伤害到自己,……”
    冯紫英宽慰着三女。
    “爷,这永平府治安是如此不堪,那您在这里会不会……”香菱也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爷一般也不会出门,要么在府衙里,要么在这府邸里,就算是要出去,也有人跟随着,再说了,爷的本事你们难道还不知道,等闲三五人也不在爷眼里,至于说像你们今日遇上的这副情形,爷恐怕很难遇上了。”
    冯紫英眼底也掠过一抹狠意,自己这府同知也当得够窝囊的,居然会被盗匪盯上家眷,他心里有数,不管这背后是什么人,也不管对方有意无意,这一笔账终归要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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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现在他暂时不会跟着对方的节奏走,自己该做的事还会继续做起走。
    感觉到几女都受了惊吓,冯紫英自然要多花些时间陪一陪她们,多说说话,顺带也让她们放心下来。
    “莺儿和玉钏儿说干脆让玉钏儿去跟着琴姑娘,不过玉钏儿还是想留在府里,……”
    金钏儿很显然要比尤二姐和香菱的适应能力强得多,一边替冯紫英揉着肩膀,一边小声道:“玉钏儿也担心妙玉姑娘有看法,现在妙玉姑娘虽然在栊翠庵,但是庵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大概也有些不方便,前段时间托修颜姑娘来和玉钏儿说,让玉钏儿没事儿可以多到她那里去坐一坐,……”
    “哦?妙玉一个人在栊翠庵住着不习惯了?她不是喜欢清静么?求仁得仁,怎么还觉得寂寞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岫烟也在园子里么?几位姑娘也都不是不好处的人,她怎么就还住不惯了?”冯紫英似笑非笑,眼角也微微挑起。
    “爷,妙玉姑娘的性子怕是难得和园子里其他几位姑娘多投缘吧?便是林姑娘是她妹妹,好像来往也不算多,除了一起长大的邢姑娘外,她也很难得去别家,倒是其他几位姑娘们念着林姑娘面子,有什么聚会看戏都要叫她,……”
    金钏儿和冯紫英也是一别一月,话也格外多。
    “那妙玉去么?”冯紫英很好奇。
    “听说之前也不怎么去,后来邢姑娘说过她一两回,她也就去了,只不过去了话也不怎么多,但是毕竟还是去了。”金钏儿笑着道:“性子好像也比原来冷冰冰的样子和善了许多。”
    冯紫英摇摇头,他可不认为妙玉这性子能有多大变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没有碰得头破血流吃大亏的经历,很难对这种傲娇性子的女子有多大触动,她会觉得这都是天下人欠她的,她怎么都是理所应当。
    “奴婢倒是觉得妙玉姑娘还是觉得在栊翠庵里日子太清苦,先前林姑娘也问她要不要一两个丫鬟帮衬侍候,她还坚决拒绝了,但时日久了,虽说这园子里饮食都是后厨送来,但她身边一个人帮忙的都没有,洗衣沐浴,清扫屋子,泡茶写字,都得要自己一手一足,她也是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现在骤然变成什么都得要自己来一手一脚干,自然就适应不了,所以才有意让玉钏儿去跟着她,那意思还不是希望玉钏儿能去帮她一把,……”
    倒是香菱这个有些憨厚的性子,一口直接道破了妙玉大的心思,让尤二姐、金钏儿乃至旁边的尤三姐都是忍不住捂嘴轻笑。
    香菱还有些懵懂,还以为几女不信,赶紧又道:“奴婢这话可是真的,就连岫烟姑娘都说妙玉姑娘耐得住寂寞,却受不得了清苦,……”
    冯紫英眼睛一亮,倒是对邢岫烟的观感又提升了一层。
    不愧是从小长大的闺蜜,倒是对妙玉的看法一针见血。
    娇生惯养习惯了,便是在寺庙中都因为她是了缘师太的弟子而有小尼服侍,现在师太过世,一下子变得孤苦伶仃无人问津。
    在牟尼院里就已经感受到了世态炎凉,现在到了栊翠庵里,眼见得一干姐妹们都是丫鬟婆子和仆妇一大堆侍候着,而她什么事儿都要亲力亲为。
    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便是每日倒马桶,都得要自个儿提出去。
    这两相对比,滋味可未必好过。
    “好了,香菱你也莫要说别人了,来这永平府就好好侍候爷吧。”冯紫英怜爱的看着这个生得娇俏机灵但实际性子敦厚朴实的丫头,尤其是那眉心一点胭脂痣,更是让这丫头凭空多了几分妖娆,此时却已经有了几分小妇人气息。
    听得冯紫英打趣,几女都又是捂嘴轻笑,尤二姐也笑着小声道:“香菱在一路上就是盼着能早日见到爷,在车上打盹儿都在念叨着爷,怕是在那边这么久,心腔子里都快要跳出来了,……”
    香菱脸唰一下红得如红布,忍不住秀声秀气的嗔怨道:“姨娘不是说了不说出来么?”
    有些小女儿家的口吻更是逗得几女都忍俊不禁,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一把猿臂轻舒,便将香菱腰肢搂住,提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让爷来好好怜爱一番,爷也想小香菱了。”
    香菱羞得手足无措,但是又舍不得这份难得的亲昵,尤其是当着二尤和金钏儿的面,她也知道爷肯定不可能当着诸女的面有什么出格举动,所以才只是低垂着头靠着冯紫英,“奴婢也想爷了,金钏儿也一样,每日里打扫屋子,在爷书房里都要厮磨许久,说屋里有爷的味道,……”
    冯紫英心中感动,这丫头还是敦厚性子,便是自己得宠时也不忘记姐妹,而金钏儿对自己如此思念,也一样让他怦然心动。
    放眼望去,却见金钏儿雪白丰润的面颊也唰地红了,不过金钏儿却要比香菱要大方许多,看见冯紫英目光望过来,也只是微微侧首,目光不敢对视,但嘴里却道:“奴婢是爷的人,想爷是理所当然,便是府里人,哪个不惦记爷?二姨娘不也一直担心爷来了这么久,三姨娘侍候不好么?”
    冯紫英乐了,这丫头倒是机敏,既理直气壮地承认,但是却还想着避免尤二姐嫉妒,一句话也把尤二姐也拉进来。
    果然尤二姐这等简单性子,立即就是姣靥泛笑,碧眸生光,看金钏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哟,二姐儿还担心三姐儿侍候不好爷?不知道是担心哪方面?”冯紫英眨了眨眼,看着尤二姐,”是不是担心三姐儿床上招架不住……“
    金钏儿和香菱都羞得低头啐了一口,这位爷许久不见,就变得如此了,兴许是尤三姨娘真的……?
    她们也都隐约听说这位三姨娘别看能高来高去,一手好剑法连柳大爷都是赞不绝口,据说在甘州救大爷时也是杀人不眨眼,但是床笫功夫却是恁地弱不禁风,每每都很难让爷尽兴,所以才只能是和尤二姨娘一道,只是她们俩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等羞煞人的话题却被爷当面提及,爷也不知羞。
    倒是尤二姐虽然也羞涩无比,不过却觉得自家一家人,何况三妹本身那方面就差劲儿,这金钏儿和香菱也都是爷梳拢过的贴心体己人,“三妹若是不济,今晚妾身和三妹便好生侍候爷,……”
    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更是浓得扯不开,恨不能马上就要钻入情郎怀中,好生缠绵一番。
    被自家姐姐一句话羞燥得满脸滚烫,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弥漫全身,尤三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恨恨地一跺脚,“二姐!你说些什么话?!”
    尤三姐红着脸扭着身子离开了,却惹来身后一群人笑声。
    这等闺房之乐,却不足为外人道。

己字卷 第八十九节 鸳鸯上门

    吴耀青一行的调查三天后就有了一个不算结果的结果。
    各方面显现出来的迹象都表明,这群盗匪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人之间,其作案次数也不仅止于这一次。
    近五年来,类似于这帮人作案手法的案件发生了约十一起,基本上都在集中从玉田——丰润——卢龙——抚宁和天津卫——梁城所——开平中屯卫——滦州这两条线上。
    前一条线主要是从京师过来的商队,或者从辽东回来返回京师的商队,后一条线则主要是从运河过来经天津卫到辽东或者从辽东返货回来经天津卫上船去江南的商队。
    一句话,这帮人,或者说未必是一帮人,但是却是作案手法风格都类似的盗匪团伙,都是盯准了来往于京师到辽东和从江南经运河到辽东这来回商路的商队,这些商队或大或小,但是无论是去辽东,还是从辽东回来,油水都不小,自然是最好的肥羊。
    但大型商队基本上都要聘请武装镖行,甚至有关系人脉的还要请蓟镇这边驻军关照,派上一队士卒护送,而中小商队或者没多少关系的商队就难了,遇上了也就自认倒霉。
    不过从次数上来看,这帮或者几帮匪徒的作案频率不算太高,五年十一次,平均每年不过两次,与这每年来往于辽东多达成百上千的商旅相比不值一提,当然这只是特定指这种规模的贼匪,而寻常一二十人甚至几个人的盗匪团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的判断……?”
    冯紫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目光悠远,手指敲打着案桌。
    “可以肯定的是这帮或者甚至可能是两三拨作案手法相似的贼匪应该都和蓟镇驻军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未必是驻扎在咱们永平府境内的,因为从这十一次作案地点选择上来看,榛子镇到沙河渡口这一段,玉田到丰润,也就是兴州前屯卫这一段,天津卫(直沽)到梁城所,梁城所到开平中屯卫这几段是作案次数最多的,而卢龙到抚宁这一段仅有一次,……”
    吴耀青调查很细致,不仅仅是在滦州,而且从卢龙到抚宁,他都专门安排人几乎跑了个遍。
    “而且我调查过,这仅有一次根据卢龙县衙刑房的勘察案卷反应,贼匪的眼线是一直从丰润尾随而来,因为正巧他们遇上从京师过来的一批押送军械去辽东的队伍结伴前行,结果这支队伍在卢龙要歇息二日,他们便自己前行,结果在距离抚宁六十里地时被劫,……”
    冯紫英微微皱眉,”那根据你的说法,这些贼匪都是图财?“
    ”应该是如此,这十一次作案中,真正受伤死亡的不到十人,而且只有一次是因为对方武装镖行多达二十人,所以认为可以一搏才反抗,结果造成四人死亡,三人受伤,其余多次都是一出手就控制了场面,并没造成多大伤害,……“
    吴耀青的回答更加深了冯紫英的怀疑。
    ”照你这么说,这一次袭击就不该发生才对,每一次对方都是有着精准的情报支持,对目标的护卫力量和财货价值甚至行进路线都很清楚,可我这几个妾室和丫头不过就是随身带了一些家什和衣物,并无特别的财货,他们怎么会下手?“
    吴耀青对此也是有些不理解。
    照理说,这帮贼匪如果是按照原有的作风,应该是早就把目标情况摸清楚了,大人家眷从玉田、丰润那边过来,一路上也走了几日,也在路上歇过脚,这些地方的客栈饭馆必定有他们眼线内应,有多少值钱财货都应该察悉才对,甚至应该清楚护送人手的实力,怎么还会出手?
    冯安冯泰二人一看都能看得出来是战场上拼杀的老手,而且都是负弓骑马而行,这是遮掩不住的,而自己五个手底下的水准也都不弱,便是二三十骑贼匪来袭,也应该知道这一场生意是要付出代价的,未必会划算,但为何对方还是要来?
    这只能说明对方并非图财而来。
    冯紫英和吴耀青的目光交汇。
    “耀青,看来还是有很多人对我来永平十分不满啊,……”冯紫英摇摇头。
    前任同知致仕之后一直没有补缺,而是拖了一年多时间,这种情形极其少见,齐永泰也很隐晦提醒过自己,有人似乎不太愿意永平府这个同知补缺。
    究竟是什么原因不愿意见到同知补缺,是什么人不愿意见到同知补缺,冯紫英不得而知,但是他觉得恐怕这也和这一次路途上家眷被袭多少有些关系。
    冯紫英来永平府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一来就解决了蓟镇军方匠户问题,现在府衙里都知道一帮晋商和广东冶铁大户准备在永平府搞铁厂,而且据说规模很大,自然也在府里边引起了很大震动。
    另外不知道自己让昌黎和乐亭那边对海防也就是关于倭寇的相关调查送到府里来是不是也引起了一些人的警惕,惠民盐场牵扯利益太多,连冯紫英现在都不敢轻易去介入,还得要从侧面先摸一摸倭寇的底。
    可以说原来永平府的情形朝廷不满意,永平府内部也有很多人不满意,但是在很多人不满意的同时,也会有很多人十分满意,甚至希望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下去。
    吴耀青一时间没有回应冯紫英这句话,而是想了一阵之后才缓缓道:“大人,耀青感觉对方这一趟袭击,似乎也没有真正要做个什么的意思,更像是示威或者威吓,只不过他们低估了我们的力量,所以才会酿成这种局面,……”
    “唔,示威,威吓?”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究竟是一些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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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大人,不如把文言兄招来,我相信文言兄对这些方面应该更为擅长,小的这方面不如文言兄远甚。”
    “耀青,不必妄自菲薄,你做得很好了。”冯紫英这是说的实话。
    这不是扬州徐州这些吴耀青最熟悉的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吴耀青能带着几个人就能在半年多时间里已经有了如此进展,他很满意了。
    就算是汪文言来,也许在智谋策划上要更严谨慎密一些,其他未必就能比吴耀青做得好多少。
    “那大人,……”
    “此事现在暂时就如此了,你和滦州那边交代一下,就按照惯例慢慢查就是,不必再大动干戈,……”冯紫英目光一冷,“我既然要做事,肯定就会触动到一些人的利益,这些人迟早还要跳出来,你这边可以安排人慢慢深查,……”
    待到吴耀青离去,冯紫英才沉下心来细细琢磨。
    如果只是单纯的威胁恐吓,那么肯定是自己正在做或者要做的事情触及到了一些人了,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兴州右屯卫的匠户收回,肯定是有些人不乐意了,直接受损害的是兴州右屯卫,那里是参将牛成栋的地盘,冯紫英不确定匠户的收回对其有多大的影响。
    另外就是自己支持晋商和广东冶铁大户庄氏在永平府大建铁厂,势必对永平府乃至顺天府东部如丰润、遵化一带的冶铁大户们造成直接影响。
    原本他们的铁料是皇帝女儿不愁嫁,行销整个北地,现在一旦自己这一方的铁厂建起来,不论规模大小,直接冲击的可能就是他们的生意,这会不会是其中原因,也不好说。
    再有就是自己整顿治安,清查倭寇,会不会有人感到了害怕,惧怕顺藤摸瓜查处一些什么来,无论是和军中有瓜葛的贼匪,还是和昌黎、乐亭大户牵连甚深的倭寇,甚至还直接关乎惠民盐场的利益,如此巨大的利益,足以让无数人铤而走险了。
    正琢磨间,却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进来,居然是金钏儿:“爷,鸳鸯来了,是专门来找爷的。”
    冯紫英吃了一惊,险些以为是家里出了啥事儿,但一想家里要有啥事儿也该是晴雯或者云裳来,什么时候轮到鸳鸯来了?
    难道是宝钗或者黛玉有啥事儿?也不该啊,紫鹃或者莺儿自己也不是不熟悉,都是知根知底,哪儿不能来?
    “快请进来。”
    看见鸳鸯一身风尘,满脸疲惫之色,冯紫英也是忍不住皱眉:“鸳鸯,若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儿,你还是先去歇息半日再来和我说吧。”
    “不,爷,奴婢还是先把事儿说了再去休息吧。”鸳鸯看了一眼旁边的金钏儿,金钏儿略感惊讶,什么事儿自己都不能听?贾府里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避着自己的事儿不成?不过她还是很知趣地一点头,“爷,就让鸳鸯先说吧,这边儿奴婢先让人去烧水,等鸳鸯完了,就让她洗个澡,好好歇息一下。”
    冯紫英点点头,这才示意鸳鸯坐下细细说来。
    鸳鸯也不敢耽搁,好生斟酌了一番言辞之后,才把抱琴带来的话一字一句告知冯紫英,其中也不敢有半句增减,也是深怕影响了冯紫英的判断。

己字卷 第九十节 风起云动

    冯紫英没想到鸳鸯居然是为宫中元春带话,而且居然是这等无法对人言的隐秘之事。
    听着鸳鸯臊红了脸小声地把话说完,冯紫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等事情,元春不向贾赦贾政,不向贾母和王夫人,不向王子腾求救求教,却居然还假托鸳鸯来向自己求援,而且居然还得到了贾母的支持,甚至没有告知贾政夫妇。
    难道这贾家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不成?
    向自己求教求援也就罢了,关键是这等事情,连冯紫英都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见鸳鸯脸上也有些担心和紧张,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大概也是从未想到自己会卷入到这种事情中来,难免心中惧怕和恐慌,尤其是涉及到天家之事,那寿王张弛,没准儿哪天还能登上大宝之位呢。
    沉下心来想了一想,冯紫英也没有什么头绪,骤然遇上这种从未想过的事情,还真得有点儿棘手。
    “鸳鸯,你也辛苦了几日了,这跋涉几百里地,嗯,让金钏儿带你去好生洗漱一番,休整半日,我的好好琢磨琢磨,没准儿还要让你等候几日呢。”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道。
    “啊?还要等几日?”鸳鸯当然希望休整一下,这一趟子跑下来,虽然是坐车,但是几百里地,人颠得骨头架子都快要散了,全身尤其是臀部更是酸痛无比,但是要等候几日,却让她有些意外。
    “嗯,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这寿王平素也还是比较谨慎的,为何这几个月却变得这么张狂放纵起来了?”冯紫英微微点头,“和皇上身体不佳有没有关系?皇上若是身体真的不好,糟糕到什么程度?有无立太子之意?这些我都要琢磨一下,……”
    鸳鸯无奈,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她也意识到大姑娘在宫中这桩事儿是并没有那么简单,冯大爷已经从其中窥探出一些端倪来,只是自己没法理解知晓罢了。
    “嗯,那就拜托大爷了,奴婢就先下去休息一下了。”鸳鸯起身离开。
    看着鸳鸯和金钏儿手拉着手的一路说笑着出门去,冯紫英心中也是盘算。
    寿王如此张狂,多半还是与永隆帝精力不济,无心过问这宫闱事务有很大关系,否则借张弛几个狗胆,他也不敢打自己老爹女人的主意,这厮也是得意便猖狂的角色,成不了大气候。
    他有一种预感,或许从今年开始,会陆续有一些大事发生,但是究竟是哪方面的大事他却无法预料,朝廷内外一些微妙的变化已经隐隐透露出来了。
    义忠亲王越发活跃,太上皇越发老态龙钟,永隆帝也是病病恹恹,……
    察哈尔人不甘寂寞,建州女真蓄势以待,还有呢?以杨应龙为首的西南土司会一直这样蛰伏下去?杨可栋会一直心甘情愿当人质?还有更多不可预测的呢?比如白莲教和倭人?
    冯紫英甚至没算到南北士人之间的嫌隙已经在蜜月期之后进入冷淡期时越发明显了,被开海之略续了一口气的大周似乎有点儿活泛起来了,但是是回光返照还是……
    冯紫英可不相信在没有壮士断腕刮骨疗伤式的改革前提下,大周这种局面还能一直维持下去,开海之略不过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但这一切都会在今年,这么早就要开始爆发了么?
    冯紫英一直以为应该还可以熬几年才会日渐显现,但是察哈尔人的意外要南侵,和贾元春遭遇的这种荒唐之事,却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也许狂风骤雨会来得比想象的更早更猛?
    ********
    滦州,石佛口。
    庞大的庄园依山而建,从外界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只有从石佛口蜿蜒向上爬上山垭口才能隐约一窥庄园全貌。
    老者端坐在蒲团上,殿中香气馥郁,萦绕不散。
    “这么说是他们只是想给这位新来的府同知一个下马威?这样做除了打草惊蛇,有何意义?”老者鹤发童颜,面色不渝。
    “弟子也不清楚他们所想,但若是听凭此人在永平地界内为所欲为,只怕也有碍圣教传教授道,所以弟子……”
    跪伏在殿中的男子俯首低语。
    “父亲,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榛子镇上张记铁匠坊乃是整个永平府最大的铁匠工坊,从丰润和遵化过来的铁料太半都供给了张记铁匠坊,儿子怀疑他们是担心他们在遵化和丰润的铁厂所产铁料会受到冲击,这位冯同知可不简单,拉来了一大帮山陕商人,还有广东的冶铁商人帮衬,据说冶铁工坊的规模很大,……”
    站在下手左侧一名壮年男子一身素白袍服,沉声道。
    “国用那边可曾受到影响?”老者面孔红润,完全看不出已经是年近七十之人,望之更像是五十出头的壮硕中年,只是那一头银白鹤发暴露了他真实年龄。
    “大师兄那边倒是无甚影响,不过父亲将本府教务托付于他,他这一年里却也神龙见首不见尾,……”壮年男子忍不住道。
    听出了次子对自己得意弟子的不太满意,鹤发老者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左下首第一低眉不言的长子,皱了皱眉,这才道:“国用忙于传道,好义也莫要苛求,……”
    白服男子便是老者次子王好义,见自己父亲似乎觉察出了一点什么来,白服男子只能低头称是。
    “好礼,你也和国用说一声,传道还是莫要局限于我们滦州和昌黎、乐亭,我知道国用目的,昌黎、乐亭大户甚多,崇仰真空家乡,也愿意为光大弘扬我教出力,但是当下局面却不能只局限于这般,北边燕河营、建昌营与台头营、石门寨营几营的经营不可放松,此等军中弟子未来与我有大用,……”
    “父亲放心,除以上几营外,国用还在开平中屯卫和山海卫潘官营也有了一些进展。”一直未曾说话的王好礼平静地道:“只是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方能把这几地的根基扎下来,……”
    鹤发老者满意地点点头,“好礼,这边就要多操心了,你张师姐和徐师兄在顺天和山东那边都做得很好,你们在北直这边都不能怠慢,永平府是我们根基之地,断不能放松,另外好贤,你抓紧时间再去真定那边一趟,安保和周印在真定那边来信说十分顺利,你再去一趟,带些经义书籍和钱银去,让他们放手发展,周印不是说有意建立隶属于我们的棒棰会么?我看可以,让安保指导他,各地情况未必一致,他们要用棒棰会的名头便由得他,……”
    鹤发老者目光如炬,精芒绽放,话语清晰,条理分明,完全看不出是个七十岁的乡间老叟。
    被点到名的王好礼和王好贤都是点头遵命。
    “我又一种感觉,大周的末世就要来临,要拯救我等子民去往真空家乡,就必须要在末世来临之前,彻底摧毁这一切禁锢子民的枷锁,而要做到这些,就必须要让子民忘却俗世中的所有,心无羁绊地奔赴而去,……”
    老者脸上绽放出灿烂如阳光的笑容,但是在这略显阴森的殿中却显得有些说不出狰狞诡异。
    ”喏!“殿中一干人眼中都是狂热无比,沉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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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骏府城。
    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门外的阳光下,家康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
    “秀忠阁下到了。”近侍在门外跪伏道。
    “让他进来吧。”家康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日不解决秀赖这个小子,他就一日不能安享当下的美好时光,而秀忠的威信也难以得到真正的巩固。
    “父亲。”
    “嗯,今日来何事?”家康不喜欢谁来打扰他这种平静生活,他认为这种平静生活能有助于他深思熟虑。
    “建州女真来使,有意邀约我们再进朝鲜,其言已与蒙古察哈尔部取得共识,共图大业,……”
    听完秀忠的报告,家康陷入了沉思。
    文禄庆长之战中得益者最大是谁,当然是自己,但是家康并不认为羽柴秀吉发起文禄庆长之役就错了,如此多的大名武将,哪里来那么多土地禄米分封?士卒们亦不肯就此解甲归田,习惯于战争的他们已经不甘于在回到乡下去面对黄土泥水了。
    谁要挡住大名武将和士卒们的路径,都会被撕得粉碎,这是大势,只不过羽柴秀吉做得差了罢了,既然明知道大周会增援朝鲜,为何不实施牵制?大周京畿之地虽有设防,但是在海防上趋势武备禁驰,另外明知道蒙古人仍然不甘于蛰伏关外,为何不邀约同进退?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未尝不能运用于战争中。
    “秀忠你的意思呢?”良久家康才道。
    “儿子以为在没有解决秀赖之事之前,不宜轻言正战,但若是建州女真能和蒙古人进击大周北境,这场战事也许不是两三年就能见分晓的,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德川秀忠垂首进言。
    “唔,那你准备如何做?”
    “不如以钱米招募浪人,眼下乡间浪人甚多,各地皆有反应,此番招募组建,既可对建州女真有所交代,以便日后介入,亦可减轻城中乡间压力,……”
    “嗯,你意以何人为将,……”家康点头。
    “寺泽广高为主,九鬼守隆为辅,胁坂安治为后。”秀忠心中一喜,很难得得到父亲如此果决赞同,他也是有些兴奋。
    “善。”家康闭目。

己字卷 第九十一节 窥斑见豹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随着蝴蝶翅膀煽动的风暴已经影响到了各处,他还只能懵懵懂懂地按照前世自己历史中残存的记忆去行进自己的道路。
    大周取代大明本来就已经是一个历史的巨大变动和错位,虽说大周基本沿袭了前明的规制,但是毕竟这是两个朝代。
    前明武勋贵族实力在土木堡之变后便遭到了严重的削弱,日后便基本无法成气候,但是大周的武勋们却跟随张氏一族起家,一直到如今,却还能保存一个大概。
    虽说是惯性的衰退无法避免,但那也是因为缺乏优秀的人才出头,一旦有一二人才,依然能有几分气势格局。
    比如牛继宗和王子腾,就仍然能站在武将中的巅峰位置。
    而大周的格局也和前明有很大差异了,虽然在文官内阁和六部九卿的模式下,大周还是延续了前明嘉万时代的进程,但历史的走向和进度都已经被打乱。
    比如前世中的万历三大征早就该结束了,张居正的改革也已经结出了硕果,但是在这个时空,却不一样了。
    除了壬辰倭乱算是准时发生按照原有历史轨迹行进外,宁夏之役被推后多年,还是冯紫英亲自参与过才平定。
    播州之乱至今还处于酝酿之中,而张居正的改革却被蝴蝶翅膀搧乎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提出的开海之略勉强让大周续了一口气。
    但冯紫英很清楚这开海之略是根本无法和张居正的改革遗产相提并论的,再加上尚未爆发的播州之乱,这也就意味着当下的大周比前世中同一时间节点的大名情形更糟糕。
    当然一些好的因素也有,比如辽东,乌拉部未被努尔哈赤歼灭,叶赫部也和大周结盟,甚至科尔沁部也没有入前世历史那样彻底投向建州女真。
    但同样也有不利的,比如察哈尔人林丹汗的膨胀比前世来得更早,而且刀锋首先指向的不是建州女真,而是大周,这让冯紫英都觉得很郁闷。
    冯紫英都有些吃不准自己的到来给这个已经改变历史方向的时空会带来是正面还是负面的作用,但细细一盘算,张居正的改革好像并不是自己来了才没了的,而是大周的出现使得其不再具备这种社会环境了。
    他甚至去查过元熙年间著名朝臣,张居正依然在其列,甚至担任过阁老,但是却没有能表现出其在前世历史里边千古一相的风采,算不上泯然众人,但是也只能说是优秀而已,这大概也是时势造人的缘故吧。
    问题现在似乎最棘手似乎还不是外患,更有内忧了。
    冯紫英一直以为也许能一直这样拖下去,只要太上皇不头脑发昏,永隆帝能稳住当下局面,义忠亲王便毫无机会,这样一来,等到太上皇大行,无论永隆帝对义忠亲王如何处置,都搅不起太大风浪了。
    但现在变数来了,永隆帝居然身体不佳,寿王张弛的表现固然糟心,但是无疑表明永隆帝的控制力在削弱,起码是对后宫的控制力在削弱,这也变相说明永隆帝身体每况愈下不是虚言。
    冯紫英很值怀疑,义忠亲王近期的活跃,江南士人态度的日趋强硬,甚至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武勋们态度的阳奉阴违,是不是都和此有关?
    理论上来说,士人文臣是不会介入天家之事,但是万事都有万一。
    永隆帝远不及元熙帝那样受占据主导地位的江南士人那么受尊重喜欢,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之事。
    尤其是永隆帝登基之后对人事、军务、财政等方面的具体事务都喜欢亲自过问干涉,远胜于元熙帝中前期的只过问大政方针不问细节,中后期更是沉迷于嬉乐而对政事放手的态度,也让内阁感受到了来自皇权的威压。
    这种情形下士人们会不会有别样心思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冯紫英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元春的命运和对策,甚至需要考虑未来真的发生不可预测之事,自己、老爹和冯家该如何应对了。
    问题回转来,这元春所托之事如何处置?
    对冯紫英来说,寿王这等角色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
    虽然许皇贵妃看似执掌六宫,张弛又是长子,好像也就理所当然是最靠近皇位的继承人,但是你只需要转过念头一想,就明白了张弛其实并不占多少优势。
    因为在这种情形下,永隆帝丝毫没有立其为太子的意思,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在占据如此大优势的前提下仍然没取得胜势,本身就说明你自己的弱势了。
    当然并不是说张弛就么有机会了,但看看他现在精虫上脑**倾心的架势,连自己老爹的妃子都想要上手,而且还是现在这等骨节眼儿上,就更让人不看好他了。
    福王、礼王、禄王都已经成年,寿王还要面临这三位成年皇子的挑战,老爹身体不佳,关键时刻,不思如何提升巩固自己地位和优势,削弱对手,却还成日琢磨这等事情,真的让冯紫英都觉得这厮是个奇葩。
    冯紫英发现自己应对处置这等事儿还有些欠缺火候,若是玩阳谋行韬略,自己似乎还在行,可能是前世带来的种种经验,但是这等阴微之事如何来处置,却还觉得有些棘手。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就让宝祥回一趟京师,让汪文言来永平府一趟。
    一是要听听他的看法,不仅仅是贾元春这点儿事,更有自己观察和分析出来的种种,下一步如何来布局因对,二也是要让汪文言对在永平这边情形做一个了解,好与京师那边的情势结合起来。
    ……
    跟着金钏儿一道进了内院,鸳鸯也还是守着规矩去和尤二姐、尤三姐见了礼。
    尤二姐和尤三姐也不敢怠慢这一位贾府里边头号大丫鬟,而且二尤也隐约感觉冯紫英待这位鸳鸯姑娘有些不同。
    自家这位爷的性子二尤都是清楚的,这鸳鸯虽然要说模样还比不上晴雯、香菱,但是也和金钏儿、玉钏儿相若,称得上是美人,而且谈吐间气度雅洁,别有一份风姿,所以也都是很客气的见面说话。
    鸳鸯见二尤这般客气,反倒是有些惭愧不安。
    之前她对二尤并没有太好印象,东府那边的人鸳鸯历来不愿意多打交道,包括对尤氏,鸳鸯也是觉得贾珍贾蓉之所以如此放荡,也还是和尤氏有关。
    这二尤又是尤氏的妹妹,那尤老娘鸳鸯也见过,是个见风使舵爱慕虚荣的性子,再加上二尤的胡人血统,所以鸳鸯一直不太喜欢二女,接触颇少。
    不过金钏儿和晴雯都曾经在她面前说起过这二尤其实性子挺好,尤二姐性子温顺和善,加之有些胆小怕事儿,和那人高马大的模样完全是相反,那尤三姐却是个风风火火的率直性子,没多少心机,所以接触久了,反而让晴雯和金钏儿她们都觉得这二尤比府里边许多姑娘都更好相处。
    今日这一见面之后,鸳鸯觉得这二尤比晴雯、金钏儿所说更甚,所以印象一下子就扭转过来。
    见鸳鸯洗了澡出来仍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金钏儿也是和鸳鸯亲昵惯了的,笑着道:“怎么了,还魂不守舍的,和爷有啥悄悄话还得要避着我们?莫不是要来咱们府上给爷当通房丫头?”
    “去你的,胡吣什么呢?”鸳鸯脸一红,推搡了金钏儿一把。
    “哟,被我说中了?”见鸳鸯心神不宁的样子,但仍然不肯说什么事儿,金钏儿越发好奇。
    她也知道爷对鸳鸯特别不一样,甚至还开玩笑地说过府里就该有个鸳鸯这样的丫头去替大奶奶那边管家,省得晴雯那暴脾气家没管好,得罪许多人。
    “连我都瞒着,莫不是……”
    见金钏儿上下打量自己,还直往自己小腹上下打量,鸳鸯哪里还不明白这丫头想歪了,恨恨地要撕这丫头的嘴:“你自个而成日里琢磨这些,却把人家想得和你一般,有这份心思,不如在床上好好侍候你家主子……”
    话一出口,鸳鸯才觉得自己失言,脸一下子羞得通红。
    自己好歹也还是黄花闺女身,怎地跟着金钏儿这小蹄子成日胡吣,嘴巴也有些学坏了。
    看得出鸳鸯似乎还真不是这方面的事儿,而且眉宇间的隐忧未消,金钏儿上前攀着鸳鸯的胳膊,把她拉到床边坐下,”你洗澡的时候爷都和我说了,让你在府里歇息几日,而且爷还让宝祥回京师去了,这会子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啊?”鸳鸯也吃了一惊,“要歇几日?那如何是好?宝祥回京师去做什么?”
    “你这一趟出来这般辛苦,若是不歇息一两日,回去之后铁定要生病,再说了,这么久没见爷了,就不记挂爷?”金钏儿逗趣着,却没有回答鸳鸯问的宝祥回京师城做什么,但也没有再问鸳鸯为何而来。
    鸳鸯迟疑了一下,“金钏儿,我来这里见大爷啥事儿却不能说,你也莫问,倒是盼着能早日解决,我心里和府里老祖宗她们心里也踏实。”

己字卷 第九十二节 试探,八卦

    鸳鸯这般主动的说话,倒是让金钏儿犹豫了一下,“莫不是大姑娘在宫里的事儿?”
    被金钏儿一句话吓得险些跳起来,下意识的就以为是冯紫英透露给了金钏儿,心里却想冯大爷怎么恁地不谨慎,再说金钏儿是你身边人也不该如此,但是鸳鸯随即又马上醒悟过来,若是冯紫英告知金钏儿的,那金钏儿又何须用这般口吻和自己说了。
    目光变幻,鸳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金钏儿,你也莫要再问了,问我也不会说。”
    “能让你专门来永平府的,我想不出贾府里能有什么事儿会让你来,若是府里外事儿,宝二爷,甚至环三爷,都可以来,内事儿,吴管家,单管家,林管家,也都可以来,若是几位姑娘的事儿,紫鹃和莺儿也可以来,为何却单单让你来?你可是老祖宗身边的人,太太身边的彩霞彩云都没让来,就单单让你来?”
    金钏儿叹了一口气,“而且我们才来三四日,你便来了,若非急事,何不与我们一道来?”
    金钏儿的慎密思维让鸳鸯都忍不住要夸赞一声,但面对这个问题她却无言以对。
    “照说我也是贾府里出来的,父亲母亲也都还在府里,贾府也算是我和玉钏儿的娘家,我们自然也巴不得大爷多帮衬一把贾家才是,但是好像贾府里边事儿似乎也忒多了一些,都寻摸着让大爷出面。”
    “琏二嫂子想要做营生捞银子,找大爷帮忙找门道,……”金钏儿抿着嘴细声细气地道:“琏二爷不想和二嫂子过来,想要自立门户,爷帮了他一把去扬州了;宝二爷找不到出路,爷也去帮着指路写书打名声;环三爷就不说了,去了书院,那是奔着光宗耀祖去的;还有兰哥儿,听说珠大奶奶还埋怨大爷厚此薄彼,没有能帮兰哥儿,弄得大爷也很尴尬,……”
    金钏儿一番话让鸳鸯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却说不出一个什么来。
    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伙伴似乎也已经和往日不一样了,要知道当初才去冯家的时候,金钏儿不是这样的,时不时的要回府里来,还得要带些东西,昔日伙伴多少也要给一把铜钱润着,但现在……
    再看看面前金钏儿的穿着打扮,虽然还是丫鬟的标准穿着,但是掐牙背心和褙子已经不再是贾府惯常的靛蓝或者淡青色了,而是一种柔和的丹红和乳黄混杂色了,脸庞还是那样洋溢着笑容,但是丰润了一些,原本略微有些高的颧骨看起来圆润不少,再加上高隆的胸脯和明显有些变化的臀部,明显多了几分小妇人的气息了。
    或许这才是她变化的根本原因吧。
    已经从心底改变了自身的身份,成了冯家人,也许还残存着对贾家的几份感情,但是却不可能再视自己为贾家人的情形了。
    当然,鸳鸯也明白这不是金钏儿薄情寡义,甚至可以说金钏儿这番话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冯家大丫头的表现,而贾家人的表现也的确让人有些失望,这大概是混合了两种情绪才让金钏儿有些这种矛盾的心境吧。
    “其实这些也都没啥,但是鸳鸯,大姑娘都是贵妃娘娘了,若是娘娘都办不了的事儿,大爷能行么?”金钏儿忍不住说出自己内心话。
    鸳鸯无言以对,金钏儿猜准了,但是这却不是她能回答的。
    应该说金钏儿这番言语已经有些僭越了,冯大爷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丫头来指手画脚?
    “金钏儿,这些事情非你我该插言置喙的,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是冯大爷是何许人,如何不明白这些事情的轻重?”鸳鸯想了一想才缓缓道:“你我情同姐妹,说说也无妨,但冯大爷那里你却千万莫要去妄言,……”
    金钏儿扶了扶额,然后又摇了摇头,“兴许是我昏了头吧,我也知道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但是先前大爷脸色太严肃,然后又让宝祥立即回京城,让我有些心惊胆战,这比前几日我们路上遇袭都还让大爷严肃,我不知道……”
    听得金钏儿说她们在来路上遇袭,鸳鸯也吃了一惊,赶紧问起具体详情,金钏儿便也说了,鸳鸯这才慨叹:“所以大家都只看到冯大爷风光无限的时候,却未曾想到这背后亦是杀机暗藏,……”
    “我们也和爷说过,爷说,若是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太平官,或者只想着往自己腰包里捞银子的昏官庸官,那就简单得紧,只需和地方上豪门大户或者衙门里那些地头蛇们沆瀣一气,自然是优哉游哉,一切安好,但若是想要上报朝廷,下抚百姓,外御虏寇,内安地方,那就得要经得起这样的挑战,扛得起这样的压力。”
    金钏儿说这番话时一双杏核眼里也满是崇拜,白皙如雪的脸颊上也泛起一抹红潮,看得鸳鸯也是心中荡漾。
    没想到这丫头跟着冯大爷也不过一两年时间,居然也有了这般觉悟,这番话放在以往,别说是明白意思,就算是她能背下来都算是不错了,今儿个居然还能在自己面前卖弄起来了。
    心中感慨,鸳鸯目光里也对了几分异样光泽,“冯大爷既然心忧国事,自然也是要做一番事业出来的,否则府里边上下为何都对冯大爷这般推崇?连大姑娘……”
    戛然止住话头,鸳鸯瞪了金钏儿一眼,险些就又说漏了嘴。
    金钏儿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鸳鸯,你方才说得也是,娘娘倚重大爷,大爷自然有分寸,无须我等杞人忧天,不过我倒是替你有些忧心,鸳鸯,你日后是怎么考虑的?真不打算过来,大奶奶府上的首席大丫鬟可是替你留着呢,连晴雯都说换了别人她不服,唯独你去她拍手欢迎,……”
    鸳鸯啐了一口,红着脸道:“那小蹄子连你都不服气,还能服我?再说了,我和你家大奶奶素不相识,还能去替她管事儿?”
    “哟,鸳鸯,敢情你也是想来,只是怕我家大奶奶不待见你?”金钏儿一试便把鸳鸯心思试了出来,出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若是大奶奶这边儿你不愿意,那二奶奶,嗯,也就是宝姑娘这边总算是熟人熟事了吧?年底宝姑娘就要嫁过来,这总合适了吧?”
    鸳鸯把头扭一边,“谁说我有一定要来你们家?我现在跟着老祖宗不是安好?”
    “是么?老祖宗待你虽好,但总不能跟一辈子吧?我听说大老爷……”金钏儿也算是替自家主子来试探一番,抿着嘴笑道。
    “呸,少在那里胡吣,我便是出家当姑子也不会去!”鸳鸯断然道。
    “那宝二爷那里我看也挺合适,刚听说宝二爷对鸳鸯你也是很仰慕,……”金钏儿笑得越发开心。
    “宝二爷那里我可当不起,那是袭人、媚人和紫绡、绮霰、麝月她们当做宝,……”鸳鸯很果断地摇头,陡然回过味来,这小蹄子是故意试探自己,一个一个排除呢,“小蹄子,你有这么多心思用在我身上做什么?不好好侍候你家大爷,没准儿生个一男半女,也好早日把你抬房,做个安逸姨娘。”
    金钏儿摇摇头,眨巴眨巴眼睛,“我们家的姨娘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连府里几位姑娘只怕也都有这份心思吧。”
    鸳鸯吃了一惊,“你说谁?”
    “你说呢?都说你是府里第一聪慧的,连爷都说论什么情商,鸳鸯是最强的,这等事情还能猜不出来?”金钏儿打趣。
    被金钏儿这么一说,鸳鸯还真有些来了兴趣。
    这八卦是女性天性,尤其是现在冯紫英更是贾家的主心骨一般,连大姑娘都要来向冯紫英求教,冯紫英一举一动也自然牵动贾府里下人们的心思。
    只是冯紫英已经和林薛二位订亲,若是还要说起这府里姑娘,除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也就只有史姑娘,只是史姑娘乃是史家嫡女,是不可能为人妾的。
    鸳鸯也知道三姑娘对冯紫英是有些意思的,而冯大爷对环老三另眼相看,其中未必就没有三姑娘的缘故,但二老爷岂能容忍三姑娘给人做妾,这不是有辱贾家门楣么?
    “金钏儿,这等话可莫要乱说,传出去可会让姑娘们日后姻缘受影响,冯大爷固然人中之龙,但他都有三房正妻了,连宝琴姑娘这般天仙化人的,都只能给他为媵,贾家也是要颜面的,再要传出一些什么来,那就真的不好听了。”
    鸳鸯的正色让金钏儿也有些后悔。
    她也是去贾府里边和昔日同伴们说闲话时,无意间从司棋嘴里听出了一些端倪的。
    本来她就觉得不太可能,但又看司棋一副笃定的口气,所以才想要来试探一下鸳鸯,看看鸳鸯是否知晓,但看鸳鸯这架势,似乎还真的知晓一些什么,只是对方口稳,断不肯泄露人**了。
    “姐姐说的是,是我鲁莽了。”金钏儿赶紧道:“好了,姐姐也乏了,就赶紧休息一会儿吧。”

己字卷 第九十三节 闺中秘事

    心事重重的鸳鸯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仅仅是为自己带来的消息,同时也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多了几分惆怅。
    她无法推测自己的命运,老祖宗身子骨还不错,但自己却已经十九了。
    要按自己嘴里说的一直要陪着老祖宗,那可就真的要成老姑子,别想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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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祖宗其实也试探过自己,但是自己一口拒绝也让老祖宗心安不少。
    可无论是老祖宗还是自己心里都明白,这话这么说固然是可以的,也能让老祖宗心里踏实,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再等上几年,自己二十好几,怎么可能再嫁外人?
    没准儿就真的如金钏儿所说那般要给贾赦当妾了。
    鸳鸯当然不愿意给贾赦当妾。
    年龄大是一回事儿,贪财吝啬,心术不正,龌龊不堪,哪一样都让鸳鸯瞧不上,再加上还有邢夫人那等颟顸愚钝的主子,要入贾赦的房,那真的就是入火坑了。
    想到这里,鸳鸯越发心乱如麻。
    平素她也偶尔想过,但是都被府里边各种繁琐事情给冲淡了,但今日来到永平府冯府上,看到昔日闺中密友却已经有了几分冯家人的气势,难免百味陈杂。
    虽说金钏儿也就是一个大丫头,但是却男人梳拢过之后的确就不一样了,许多时候说话行事底气十足,有了几分半个主子的风采了。
    正如自己所言,兴许哪一日金钏儿人家生下一男半女,就能真的抬妾,乌鸡跃上枝头变凤凰了。
    金钏儿和晴雯还有香菱都有了依靠,而自己呢?
    冯紫英那张英姿勃发的面孔不由自主的浮现在心田里,那一举一动,一笑一言,都历历在心,让鸳鸯心中既甜蜜又迷惘。
    兴许人家就是一时口花花许个空头诺,却让自己这般牵挂不已,什么讨自己入房,当个管家大丫头,也不说是哪一房,……
    不知不觉间居然想歪了,鸳鸯回过神来的时候更是羞恼不已,自己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儿,居然有了这些念头?
    猛然间,那边正房又传来一阵若有若无宛若箫管的声音,夹杂着一些轻怜蜜爱的细语声,轻不可闻,偶尔间那声音却比先前大了一些,哪怕是隔着几丈之遥,要有几件屋墙,却是恁地顽强,渗人骨髓,让人心颤筋酥。
    “鸳鸯姐姐,你还没睡着吧?”身畔传来香菱的声音。
    今儿个轮着金钏儿值夜,鸳鸯自然知道这大户人家通房丫头值夜要做什么,所以她也就和香菱搭伴儿。
    看着油灯被拨亮了一些,眼前这张红扑扑的姣靥,一枚猩红胭脂痣印在眉心,一身月白小衣把平素看上去玲珑纤巧的身躯勾勒得凹凸毕现。
    鸳鸯也禁不住吃了一惊,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番。
    香菱在贾府里边的时候她也和对方很亲善,这丫头原本看上去好像还有些瘦削,这才到冯家多久,怎么地连身段都变得丰润了不少,虽说骨架子没变,但看那胸前的茁壮挺拔,哪有在贾府里时候的单薄?
    鸳鸯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那边**声音又大了一些,甚至还带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隐约可闻。
    鸳鸯下意识地夹紧腿,身子也蜷了起来。
    她都十九了,在贾府里边也是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而且这声音的主人还格外熟悉。
    府里边几乎没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她,就算是她自己也免不了要遇上那么一些让人尴尬的情形。
    像宝玉和紫绡、绮霰几个浪蹄子之间的嬉戏就被她撞上一回,珠大奶奶和自家大丫头绣橘之间的虚凤假凰她也碰见过,贾琏和鲍二家的在那下房角门处野战她也路过碰上,慌得她忙不迭地逃了。
    见鸳鸯羞得张口结舌,香菱一只手攀着鸳鸯的胳膊,一只手捂嘴轻笑,“鸳鸯姐姐,金钏儿这浪蹄子就是这般,平素里人前冷若冰霜,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才来几日这边下人们都有些怕她,可这一侍寝就成这样了,嘻嘻,不过爷倒是挺喜欢她这般的,……”
    “啊?!”鸳鸯惊了一跳,不敢置信。
    金钏儿性子有些冷这是贾府阖府上下都知晓的,所以金钏儿在府里的人缘关系远不及自己、平儿和袭人、紫鹃几个好,甚至连她嫡亲妹妹玉钏儿都要比她强。
    贾府里边几个大丫鬟里,金钏儿的冷,晴雯的爆,司棋的狂,莺儿的傲,那都是有名的。
    也是金钏儿人生得俊俏,做事儿也认真,才能得到太太的喜欢,但即便如此,在府里人缘关系也不算好。
    金钏儿这人前人后的大不一样倒也罢了,可没想到冯大爷居然还喜欢这般,要要说可没那个男人愿意自家女人这般吧?
    见鸳鸯惊吓不小,香菱赶紧小声道:“爷就是这么说的,喜欢金钏儿这般,但是只能对他一个人这般,……”
    鸳鸯羞不可抑,这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鸳鸯赶紧岔开话题,“冯大爷不是还有两个姨娘么?金钏儿不是说她要去值夜……”
    香菱又是捂嘴轻笑,“金钏儿是值夜啊,那二位姨娘承受不住,那也不就只能让金钏儿去挡枪了,……”
    鸳鸯啐了一口,不敢再说这些,好歹也要要些颜面。
    只是这一闭嘴,那边让人骨酥神摇的声音便不可避免地又传入耳中,鸳鸯赶紧道:“金钏儿这浪蹄子也不讲究,你们冯大爷也不缺银子,怎地不选一处大一些僻静一些的宅子,这般……,金钏儿也就罢了,二位姨娘也是这般,若是被外人听了去,也不怕羞煞人?”
    “鸳鸯姐姐,这宅子也是宝祥他们先来选的,离衙门近,方便,要说小也不小,后边还有一大片儿呢,不过就是些破烂院子,原来人家就没怎么用,荒了许多年了,这永平府的宅院如何能与京师城比,也不贵,金钏儿都和二位姨娘商量过了,要把后边儿那一片重新清理一遍,该拆的拆,该重新修缮粉刷的重新弄一遍,把它改成后院,现在咱们住的就腾出来作为爷回来办公用的中院。”
    虽然才来几日,香菱倒也把这边的情形知晓了一个大概,兴许就是要在这边儿住上三五年的地方,金钏儿和香菱都要动些心思。
    两位姨娘都是没主意的人,所以大事儿都得要金钏儿来操心,香菱也是一个不操心性子,也就被金钏儿拉着查缺补漏,替她多想一点儿没想到的,就如金钏儿说香菱的一般,愚者千虑必有一得,香菱倒觉得挺好。
    “那岂不是要大动干戈?”鸳鸯顺口来了一句。
    “也不算吧,我听金钏儿说估计从拆补修缮到粉刷添置物件,也不过就是一千两银子估计就能办下来,这里可不比京师城里,物价腾贵,这边儿要便宜许多,金钏儿盘算了一下,也和姨娘们说了,……”
    香菱的话让鸳鸯忍不住一瞪眼,“香菱,看来你们也是有些飘了啊,一千两银子居然觉得不算啥?怎么,这冯府里边上千两银子的事儿都不需要禀报冯大爷,你们就自个儿做主了,真觉得成了冯大爷的枕边人,就忘乎所以了?”
    听得鸳鸯语气不善,香菱也有些怯了,噘着嘴小声道:“金钏儿这么说的,也和二位姨娘说了,论理怕是该姨娘去和爷说吧?”
    “哼,你们都说二位姨娘是不怎么管事儿的,万一二位姨娘没和大爷说,这银子花了,动这么大阵仗,大爷却不知道,问起来,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鸳鸯这也是为金钏儿和香菱着想。
    香菱不用说了,是个老实敦厚性子,也不是大丫鬟,但金钏儿不一样,是跟着太太那么久了的,懂规矩的,就算你被梳拢了,冯大爷宠着你,但规矩不能坏。
    这府里主母没来,论理是二位姨娘做主,但这么大事儿如果冯紫英不知晓,而二尤性子冯紫英肯定是知晓的,难免就会觉得是你金钏儿有些孟浪,甚至恃宠而骄了。
    这一旦冯大爷心里有了这样一个印痕,可不是好事儿。
    鸳鸯和金钏儿关系密切,可不愿意见到金钏儿在冯府这边吃瘪。
    实际上鸳鸯也能够感觉得到,金钏儿先前试探自己,未尝不是存着某些心思,但鸳鸯也能感觉得到金钏儿某些矛盾的心境。
    似乎是既希望自己能过冯府来,或者说觉得她也无力影响自己会不会来冯府,所以索性就盼着自己来,但是又担心自己来了会不会对她有影响,嗯,大概就是分宠的意。
    但金钏儿却也明白,要说在这冯府,或者说日后的冯府,她金钏儿和晴雯,和未来的紫鹃,莺儿,都是不一样的,或者说,叫没跟脚。
    紫鹃背后是林姑娘,莺儿背后是宝姑娘,原本晴雯也是没跟脚,但现在人家跟了大少奶奶,若是如金钏儿所言,那三姑娘或者二姑娘嫁过来,侍书也好,司棋也好,都是有跟脚的,唯独她金钏儿没有,而自己若是过来,一样也是没跟脚,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是同病相怜。
    若只是当一个寻常丫头也就罢了,但若是想要当个管家大丫头,那没跟脚,你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己字卷 第九十四节 不确定

    香菱被鸳鸯的话给说服了。
    二位尤姨娘性子尽人皆知,如鸳鸯所说,千两银子的事儿,还是修房建屋,若是爷不知道,没准儿还真要觉得金钏儿太放肆了。
    “鸳鸯姐姐,还是你心细,也不知道金钏儿想到这一点没有,明儿个我得提醒一下她。”香菱把臻首靠了过来,挨着鸳鸯,“早知道鸳鸯姐姐你要过来,那就该和我们一道啊,我们也就比你找到两日而已。”
    虽然香菱没问什么事儿,但是肯定还是对自己急匆匆而来所为何事很感兴趣,这一点鸳鸯也很清楚,连二尤都随口问过,不过鸳鸯没回应,她们也就知趣不问了。
    “临时的事儿,先前也没想到。”鸳鸯含糊其辞,岔开话题,“香菱,宝姑娘年底嫁过来,你就要去跟着宝姑娘吧?”
    香菱和宝钗关系很好,一度成为香菱的庇护者,让薛蟠没能染指,所以香菱一直很感恩宝钗,每每到贾府那边都是先到宝钗屋里去,和莺儿关系也很好。
    香菱迟疑了一下,“宝姑娘还没和我说,不过我想要过去吧,嗯,不行我就跟着琴姑娘也行。”
    对香菱的随遇而安的温顺性子,鸳鸯也早有领会,点点头:“也是,琴姑娘要跟着宝姑娘一起嫁过来,你跟着琴姑娘也好。”
    鸳鸯也是见识过宝琴的风采的,这位琴姑娘无论是哪方面都不比宝钗逊色,容貌、才学、气度都不俗,只是两姊妹性子却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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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钗是雍容沉静,宝琴是伶俐机巧,但都一样的聪慧精明。
    在鸳鸯看来,这两姊妹要比林姑娘姐妹俩强太多了,嗯,当然,这个强太多是指为人处世上。
    林姑娘本来就是一个有些矜持敏感而又小气的性子,不过待下人倒也还好,就是和几个姑娘们爱闹点儿小性子,倒也无伤大雅。
    可林姑娘的那位庶出姐姐就有些币一样了,孤傲清高不说,还经常骄矜凌人,而自己却又没有多少本事,可以说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外,那点儿咬文嚼字的诗文水准,在贾府里边几个姑娘都不比她差,论身份都比她尊贵,但谁的脾气都没她大。
    鸳鸯都听府里边下人们说过多次了,这为妙玉姑娘在园子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那位邢姑娘外,就算是林姑娘和她这个庶出姐姐关系也很普通。
    府里边那些个花匠木匠石匠和厨房里的人,也都对这位妙玉姑娘颇多微词,认为她讲究多,要求高,而且还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冰冰样子,求人都没有一个求人法。
    “嗯,我跟哪位姑娘都没关系,反正琴姑娘肯定是和宝姑娘在一块儿。”香菱是和顺性子,笑着道:“不过鸳鸯姐姐若是过来了,却是只能跟着爷吧?”
    鸳鸯身子滚烫,推搡了挨着自己的香菱一把,“瞎说啥,我啥时候说要过来了?”
    “姐姐没说,但是爷可说过好几回了,一说起府里的几个,爷便夸赞鸳鸯姐姐和平儿姐姐,金钏儿是素来不服人的,便是晴雯,金钏儿也都那样,但对姐姐和平儿姐姐也都没话说。”
    香菱的话让鸳鸯既心动,又感触,还有一些彷徨,定了定神才小声道:“金钏儿和晴雯不和?”
    “好像也不是,不过终归不及和鸳鸯姐姐这么亲密倒是真的。”香菱老老实实地道。
    鸳鸯打趣道:“那我过来了,金钏儿咋办?”
    香菱眨了眨眼,半晌才道:“那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鸳鸯姐姐来了,甭管是大奶奶那边儿,还是宝姑娘嫁过来,又或者林姑娘日后嫁过来了,姐姐去哪儿,肯定奶奶们都是欢迎的。”
    见香菱想得如此简单,鸳鸯忍不住微笑摇头。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姐妹间情分再好,但是到了这等事情上,恐怕也就不会那么容易就撇清了。
    长房有晴雯,二房有莺儿,三房有紫鹃,哪一个都有各家姑娘心目中的体己人。
    紫鹃是和忠善性子还好说,但是林姑娘那边肯定不会答应,紫鹃跟了她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让自己去三房管事儿?
    晴雯和自己关系虽然也很密切亲近,甚至晴雯自己都说她自己性子不适合管家,但是对那位大奶奶来说,合适不合适还得要她自己说了算,再不合适也比不上自己体己人不是?
    至于二房,鸳鸯倒是从未想过,莺儿就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而宝钗宝琴两位姑娘也都不一般,……
    不过这些话倒也不必对香菱说,自己未来的路如何走,鸳鸯自己都还没想明白,更何况老祖宗那边又该如何交代,都是难题。
    倒是像金钏儿,估计现在就觉得有些尴尬,和自己考虑的问题一样,否则也不会有那种语调来试探自己了。
    院子那一头的声音终于在惊叫两声之后慢慢小了下来,然后又是一阵低不可闻的细碎声音。
    又等了一会儿,便听见那边们咯吱响了一声,估计是有小丫鬟把热水这些送进了屋,隐约听见金钏儿和小丫鬟的说话声,然后门又是一响,再然后便慢慢安静了下来,……
    鸳鸯心腔子终于放了下来,这一夜可真是不安分,不过看香菱似乎有些司空见惯,眼皮子早已经耷拉下来,慢慢细密的呼吸声伴随着寂静的夜在屋里飘荡。
    ********
    汪文言来得很快,几乎是宝祥一到京师,汪文言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如果说在此之前,汪文言只能算是冯紫英心腹,但是一些极为机密甚至是**的事情冯紫英还未曾对汪文言放开,但到了现在,汪文言已经完全完成了从林如海幕僚向冯紫英的首席幕僚角色转化,很多事情就没有必要瞒着汪文言了。
    当然,有些事情冯紫英知道还需要把握好火候,不是担心汪文言不可靠,而是觉得有些东西汪文言未必能接受,循序渐进来最好。
    当冯紫英花了两个时辰细细讲冯家在整个大周武勋体系中的地位,冯家和贾王薛等老金陵勋贵,以及与牛继宗等四王八公那些藕断丝连但又说不上多么深厚密切的瓜葛,以及目前贾家王家所处的困境,乃至于武勋群体在整个大周军方的地位,以及目前太上皇、永隆帝和义忠亲王之间微妙关系,武勋们在这几者之间的定位站队,一一娓娓道来之后,汪文言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汪文言之前已经对冯紫英作为北地青年士人领袖以及和北地乃至湖广籍士人领袖齐乔二人和官柴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大概了解,也对江南士人与北地士人、湖广士人这大周朝中三大士人官员群体有了一个大概认知,冯紫英是要走文官之路,但是其父却是武勋出身的高级武将,甚至已经官居武将的巅峰,更为关键的是作为蓟辽总督的冯唐还直接掌握这蓟镇这支京师城外可以和宣府镇同时左右京师形势的军队力量。
    冯紫英说了很多,汪文言也问了很多,冯紫英几乎是知无不言,甚至连贾元春在宫中的尴尬地位和当初太妃将其安排给皇帝为妃的目的意图猜测都没有隐瞒。
    “大人,您的意思是按照您原来的估计,只要皇上能稳住局面,没有出格举动,太上皇就不可能有什么动作,等到太上皇大行,那么皇上真正掌握朝中军权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但是现在皇上身体不佳成了一个变量?”汪文言迟疑地问道:“您是担心皇上一旦卧床不起,义忠亲王可能会趁机作乱?可您不也说这京营主力都在太上皇控制中,义忠亲王和皇上都很难调动,而太上皇是绝不会介入二人争执中么?那义忠亲王凭什么挑衅皇上?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汪文言直接问到了关键处。
    “我也不确定,但是皇上如果真的卧床不起,那么义忠亲王能否从太上皇那里赢得这些在京营乃至京师城外的军队的支持呢?”冯紫英也很苦恼,“这里边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如果皇上大行,那太上皇还会像之前那样保持中立么?如果在自己嫡长子和孙子之间做出选择,太上皇会持什么态度?”
    见汪文言也被自己的问题考住了,冯紫英进一步道:“虽然理论上来说,内阁六部是不会介入天家夺嫡之事,但是万事都有万一,皇上不太受士林欢迎,这是事实,而义忠亲王因为早年屡屡和太上皇下江南,和江南士人商贾关系匪浅,那么现在朝中仍然是江南士人占优,那么他们会不会改变原来的惯例,要介入其中呢?”
    这个问题问出来,就显得有些凶险了,文官和武勋,似乎都不是很倾向于皇上这一系,当然如果皇上一直身体上佳,都不是问题,但如果皇上大行,而义忠亲王又意欲不轨,那皇上几个儿子有抗衡之力么?
    这里边每一个大环节中的每一个细微因素都可能带来变数,甚至一个掌兵武将或者一个重要文官的态度都有可能改变走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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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