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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人物全文阅读

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己字卷 第五十节 影响力,不自知

    当马车将二人在牟尼院放下迅速疾驰而去时,邢岫烟和妙玉又忍不住紧紧搂在一起。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邢岫烟和妙玉都不知道自己二人在那个宅院里呆了多久,但看看天色就知道差不多是戌时了。
    “岫烟,我们现在怎么办?”妙玉经历了这一次,再也不敢倔强矫情,恨不能立即离开这牟尼院,忙不迭地拉着邢岫烟的手道。
    正如岫烟所说,这些人既然可以随意出入牟尼院,说明这些人肯定有极大背景,这一会儿他们虽然放了自己,但是万一他们又突然反悔了要卷土重来呢?下一次还会有这样好的运气?
    “姐姐,要不还是赶紧收拾一下直接跟我回府里吧。”虽然相信对方不至于再来,但是邢岫烟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此番不清楚对方究竟什么原因大发慈悲网开一面了,但是她能才道多半是和自己提到的妙玉姐姐要嫁入冯家为媵有很大关系,若非如此对方恐怕那个时候连停下脚步来听自己一说的兴趣都没有,至于后来就更不必提了。
    至于说对方究竟出于什么原因在听到冯大哥的名头之后就直接把自己二人放了,还希望自己二人不要在提及这件事情,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既像是在这京师城里有很大势力,但又如此克制的虎头蛇尾,让邢岫烟也有些看不透。
    难道说冯大哥的影响力已经大到了这种程度?
    这可是京师城里啊,达官贵人王公重臣多如牛毛,冯大哥现在就算是升官了,也不过就是一个正五品,放在外边儿肯定很威风了,但是在这京师城里只怕就未必够用了,这让邢岫烟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好,我就回去简单收拾一下,反正屋里边也没什么东西,就是有些换洗衣物和小物件。”妙玉也是一咬牙,“只是这没有马车,天也渐渐黑了,我们怎么回去?”
    这却是件难事儿。
    从牟尼院到荣宁街可不近,寻常时候岫烟为了不麻烦府里,都是自己走路过来,再怎么也得要小半个时辰,若是这会子还要陪着妙玉去收拾物件,再出来,起码也要两炷香工夫,而那时候天怕都已经黑尽了,上哪里去租马车?
    京师城中也有可租的马车、驴车乃至马匹、骡子、驴子等驮货驮人的车行、马行,不过一来这种车马行不是随便那里都有,一般一个坊市也就是两三家,得去找地方;二来一般都需要提前预定,商量好价格,约定租用时间,若不是熟人常客,还得要缴纳押金,这个时候突兀地要去找马车,天都黑了,还真不容易。
    要不就只能会贾府去要马车,可这一来一去,只怕还得要一个时辰,可看妙玉这个样子,也是唬得不轻,是半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而邢岫烟也一样恨不能早点儿归家。
    若是走路,那不说背负这东西,这黑天光景,别说妙玉,就连岫烟自己都不敢走这种夜路,那真要遇上那等泼皮无赖,才是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对于女孩子们来说经历了这样一场刺激惊吓,只想早些回到家中在那平安稳当的环境下放松一下。
    二女正在犹豫间,却见一辆马车在身边缓缓停了下来,一个油光满面颌下浓须的脑袋伸了出来,“邢姑娘,这天都要黑尽了,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邢岫烟一愣,有些面善,骤然想起来了,这是来过府里几回,这段时间经常和姑父都有交道的那位倪二爷,听说和冯大哥关系很密切。
    “倪二爷。”邢岫烟福了一福,迟疑了一下,“我们想要回府里去,只是还要带些东西过去,正琢磨该怎么办呢。”
    “哦?要回府里去?”倪二一听赶紧跳下车来,“这会子恐怕不好租车了,正巧,我这车寒碜了点儿,二位姑娘如果不嫌弃,就拿去用。”
    “那如何使得?”邢岫烟赶紧道:“我们用了车,您怎么办?”
    “嗨,那有什么使不得?”倪二乐呵呵地道:“你们姑娘家身娇肉贵,我这等粗人,哪里去不得?换了一两年前没有冯大爷提携我一把,我还不是一样成日里两条腿走路?甭说了,赶紧吧,有什么东西,让苏三去帮你们扛出来。”
    那车夫一听倪二发话,赶紧跳下车来,等着吩咐。
    “那倪二爷,就太感谢您了,我们正犯愁怎么回府里去呢,眼见着这天都黑了,……”邢岫烟又道谢:“拿东西就不必劳烦这位兄弟了,我们就在这牟尼院里拿点儿东西就出来,烦请你二爷和这位兄弟稍等一下,我们去去就出来。”
    见二女要进牟尼院去取东西,倪二也知道让手下跟着去不合适,便点头应着,“那行,我们就在外边儿等着姑娘。”
    “对了,倪二爷,这一位是我姐姐,是林姑娘的姐姐,……”邢岫烟见倪二看了一眼妙玉,赶紧替对方介绍,“林姑娘倪二爷是知道的,……”
    倪二恍然大悟,心里也一阵兴奋,这一位是冯大爷的姨姐?
    林黛玉倪二当然是知晓的,三房大妇嫡妻啊,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他能和冯紫英迅速走近,很大程度还是走的夫人路线枕头风,在尤氏姐妹还在马巷胡同那边住的时候,他便格外殷勤,经常前往送些各种用度和礼物,尤氏姊妹也自然要在冯大爷面前提及自己,后来也才有了越来越多的机会。
    但尤氏双姝毕竟是妾室,虽然颇得冯大爷喜欢,但是这林姑娘又不一样了,那是要明媒正娶的嫡妻,日后生子那也是嫡子,要继承冯老爷神武将军爵位的。
    倪二赶紧见礼,妙玉也能看出这位倪二爷态度的热切和亲近,大略能猜出应该和冯紫英有些瓜葛。
    一直到进牟尼院时,妙玉这才问邢岫烟这倪二是什么来头。
    “姐姐日后进了荣国府里就知道了,冯家和贾家是世交,冯大爷对贾家的宝二爷和环三爷都有提携之恩,尤其是环三爷现在更是进了青檀书院,听说珠大嫂子也在找冯大哥希望能把兰哥儿日后送进青檀书院,好让兰哥儿日后有个出息,二位老爷也对冯大哥格外看重,所以贾家其实和冯家渊源很深,……”
    邢岫烟意识到自己话题有些偏了,又拉了回来,“这位倪二爷据说是在西城和南城极有势力,原来是贾家的邻居,这几年得了冯大哥提携发达起来了,具体他做什么,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妙玉虽然不怎么通时务,但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位倪二爷好像不是寻常人,孔武有力,浑身上下压抑不住的那种剽悍气势,虽然态度格外温和谦卑,但是那是对着自己二人,对着旁人就完全不是那股味道了。
    不过岫烟好像也有些顾忌,不愿意多说这位倪二爷的事情,妙玉也就不多问了,只是这样一个人也会是冯紫英提携起来的,这让妙玉也大为惊奇,冯紫英不是翰林院修撰么,怎么还和这类分明不是官宦士子的人物有往来?
    收拾完东西,妙玉和岫烟出门,却见那倪二便一直在门外等着,丝毫没有不赖烦,等到二女出来,还亲自来把妙玉手上的包袱拿上马车,请二女上车,自己则跟随马车一起步行。
    这也让妙玉和邢岫烟二女格外不好意思,招呼倪二上车,但倪二却坚决拒绝,只说自己走路习惯了,坐车反而是迫不得已,正好今日也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
    一直把二女送到贾府角门,这天早已经黑尽了,倪二又把二女送进门,这才告辞离开。
    邢岫烟自然明白倪二肯定是看在冯紫英的面子上才会如此殷勤热情,但无论如何,人家这么做,邢岫烟都必须要领情,等到见到冯紫英时,也自然要通过冯紫英好生感谢一番,兴许这位倪二爷要的也就是这样一个目的。
    栊翠庵这边早就整理好了,家具物件都一应俱全,甚至包括各种被褥蚊帐。
    得知妙玉进园,虽然天色已晚,但是几位姑娘也都纷纷来关心了一番,各自送了一些物事,倒是让妙玉很有些感动。
    考虑到这屋里还有一些物件尚未齐备,妙玉也还有些不适应,邢岫烟便把妙玉拉到了自己的芦雪广那边联床夜话。
    经历了今日的这场风波,岫烟和妙玉两人感情更深了一层,许多话也就没有太多顾忌。
    “那妹妹的意思是这事儿还是要告诉他?”妙玉没说他是谁,但是岫烟自然明白。
    “我也说不准,那人提醒我们不要说起此事儿,虽说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事情却已经出了,万一以后又有类似情况呢?”邢岫烟当然清楚这样一桩事儿传出去肯定有损自己和妙玉名声,但她却信得过冯紫英,“不告诉冯大哥的话,我心里始终不踏实,我也相信冯大哥会有一个妥善的应对办法。”
    妙玉深深地看了自己这个闺蜜一眼,虽然对方一直不承认,但是她可以确定,岫烟对冯紫英的敢情绝非普通的远亲关系,那种无条件的信任,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己字卷 第五十一节 揭盖子

    就在邢岫烟和妙玉还在身陷囹圄的时候,贾府里边却丝毫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邢岫烟在府里本来也就只算边缘人物,能让其入住大观园也是考虑到她是一个姑娘家,好歹也算是邢夫人亲戚,加之邢岫烟性子极好,破受人喜欢,所以才会让她住进园子,而岫烟也很知趣地选了最简单素淡的芦雪广,当然这也是她最喜欢这里简约秀雅的风景。
    此时的贾府却已经笼罩在了一种紧张的气氛当中。
    “回老祖宗,自一月以来,族学的茶水果子便没有了,午饭也差了许多,本来这些碎末事儿都不该来惊动老祖宗的,可是这些来族学里读书的子弟们许多都是府外边儿的,当初府里为了鼓励族里子弟读书上进,也说了管午饭和课间茶水果子,这一两年里也深得子弟们的喜欢,都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原来有,现在没有,这闲话就开始多了起来,孙儿也在想若是这些话越传越开,必定会给咱们贾家带来莫大的影响,若是外人知晓,保不准就会乱想,……”
    贾瑞站在厅堂里,语气平静,但是话语里隐藏的意思却是很明显。
    “我也去问过二嫂子,二嫂子说当下府里困难,略有减少,茶水果子没有原来那等多是事实,但是午饭却还是按照原来规矩,孙儿便去后房问了,说是外边儿蔬菜米面都涨了价,茶水果子就索性减了,填补到午饭里来了,……”
    贾赦、贾政都是面色阴沉坐在一旁,那边儿邢夫人、王夫人也是脸色很不好看。
    论理这等家里边儿的事情,轮不到老爷们来掺和,但是此番是贾赦贾政两兄弟去参加齐国公府陈瑞文母亲八十寿诞时听到的消息,让二人大失颜面,所以这才赶回来问个究竟。
    定城侯谢家家主谢鲸,现在是五军营中游击打趣贾家现在连饭都揭不开锅了,引来大家的嘲笑,贾赦贾政两兄弟也不知道是什么梗,当时极为尴尬,下来之后才打听到原委。
    原来是贾家族人子弟原来在族学里读书,本来都是管午饭,课间还有茶水果子,现在茶水果子没有了,午饭也差了许多,有些子弟回去之后便埋怨,一来二来便传了出来,以讹传讹,在这些武勋家族里边沦为笑谈。
    “后来孙儿便去厨房管事的柳家媳妇,柳家媳妇却说这是管事安排如此,采买置办也是按照后房管事要求,……”
    厨房管事负责的的是柳家媳妇,但是分管厨房采买的后房管事却是郑好时,包括厨房、柴房等一切用度都归后房管事管,而郑好时媳妇却又是赖大的远房妹妹,郑好时便是赖大赖二的便宜舅子,素来是和赖大穿一条裤子的。
    贾母脸色极为难看,轻哼了一声,“瑞哥儿,你还想说什么?”
    “孙儿也觉得很奇怪,这年前蔬菜肉蛋倒是要涨价,可年后按照惯例这些东西价格都是要跌一截的,而且孙儿也听闻去年江南湖广粮食丰收,从运河上运来的米面价格都要比前年低了一成左右,连带着所有物事价格都有些下降,怎么到了我们贾家这边儿却涨了一大截呢?”
    贾赦和邢夫人不动声色,而贾政和王夫人却是微微色变。
    贾政在工部,自然也能听到一些消息,京师城里粮价多少他自然是不会过问的,但江南和湖广去年的确丰收这等消息他当然知道,京师粮食都是来自江南湖广,丰年粮贱,自然价格就卖不起价,怎么贾家这边采买的却还说价格涨了一大截?
    而王夫人却要比贾政敏感得多。
    她也从王熙凤那里知晓这府里上下对修园子花销如此巨大甚至影响到府里人月钱发放意见很大,可元春是自家大姑娘,又是贵妃省亲,再怎么也要撑起这个场面。
    现在公中窟窿太大,下边人有意见,她心知肚明,可是这等情形下还有人在这后房采买上搞这种勾当,甚至恶名都传到外边儿去了,她心里也就有些上火。
    只不过赖家是老太太面前的老人,王夫人心里虽然窝火,但也不好立时发作,不过她却从大伯的阴沉不语和邢夫人面带兴奋的冷笑表情中窥测出一二,这个贾瑞选在这个时候发难,绝非碰巧,只怕是早有蓄谋了。
    “瑞哥儿,以你的意思,这里边是什么原因呢?”贾赦沉吟良久,方才捋须慢吞吞地道。
    “回大老爷,这分明就是后厨有人在里边作祟。”贾瑞既然赶来公开挑明,自然也是早有准备,“所以侄儿也很惊讶,便去做了一个调查,……”
    听得说贾瑞自己去做了调查,贾政和王夫人都是面面相觑,这都做到这一步了,这是要干什么?
    “……,这后厨的蔬菜、肉、蛋、果子、米面分别是在城东郊的顾家,东南的田家以及金城坊的胡氏肉铺分别再送,这三年里一直是这三家分别承包了咱们荣国府,嗯,还包括宁国府的蔬菜和果子,蛋,以及肉,而米面除了少许是自家庄子里送来给府里边儿各位老爷太太小姐们尝鲜的,也都是是从城南南熏坊杨氏米铺进货,至于再往早,米铺则是原来咸宜坊的赵氏粮房,肉则是安富坊的兴隆肉铺,……”
    贾瑞振振有词,“还有这后房用的白煤和麝煤,白煤和麝煤原本是京西尹家煤场和卢家炭场最有名气,以咱们贾家的声望,去尹家和卢家进货,原本都不是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却专门去一家叫老号朱记煤房进白煤,嗯,麝煤也是在这家进货,后来侄儿去一打听,原来这家朱记煤房也都是从银价煤厂和卢家炭场进的货,那也罢了,若是挨着咱们府里边儿近,好像也说得过去,再一打听,这家煤房给咱们府里送的白煤要比给其他家送的价高二成,麝煤更是要高三成,……”
    白煤是冬日里用来烧炕烧地龙用的,阖府上下用量很大,而麝煤就是优质木炭,主要是姑娘太太们用的熏笼暖炉里烤火用的,当然吃烧烤也得要用这种麝煤。
    贾赦脸色阴沉得吓人,而贾政也有些坐不稳了,这府里公中现在亏空巨大,连王熙凤都不愿意在管事儿,成日托病,问起原因,也是吞吞吐吐不愿意说,看来多半也是和这等事情有关。
    倒是贾母脸色冷峻,却一言不发。
    “瑞哥儿,既然如此,既然二月间你就发现了,为何不早说?”贾政忍不住了。
    “回二老爷,这等事情非侄儿能过问的,所以侄儿也只是去问过后厨,然后又问了二嫂子,可二嫂子却是支支吾吾,推三阻四,……”贾瑞摊了摊手,“一直到这一回,我在外边儿一个朋友从去年开始就接了园子里的一部分修造活计和为园子送石料,一直拖到三月间都未曾结到账,所以就来问我,我也问了大老爷和珍大爷,大老爷和珍大爷都说园子建好之后账目便转到二嫂子那里去了,二嫂子却说没钱,得缓一缓,我也就这么回了那位朋友,可那位朋友却把我耻笑了一番,……”
    贾赦和贾政都异口同声地问道:“哦,为何耻笑于你?”
    “他说这不是没银子,而是没有使银子便没银子。”贾瑞打了个哈哈。
    贾赦和贾政都是面面相觑,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明白啥意思,再一问,我那位朋友还以为我在装样,就直接问我,要多少回扣才能结到账,说和他一块儿包活计的另一人,年年就拿到了一笔,给了一成回扣,三月间又拿到了最后一笔八千两银子,给了两成回扣,还问我知道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年前就全数结账了?我都蒙了,问了一句谁全数结账了?不是说府里困难,都只能拿一部分么?朋友才说,那是你们府里人和人家合伙儿做生意,当然能全数结账,现在人家都拿着银子去捐官,要当县令去了,……”
    这最后一句话出来,让整个在场众人,包括站在老太太身后的鸳鸯和琥珀,站在邢夫人和王夫人身边的秋桐和彩霞,都是惊吓莫名。
    这捐官要花的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如果是府里边管事们在这其中上下其手捞银子,大家其实心里都明白,几百上千号人一个贾府,哪里能避免得了这些,只要不太过分,那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这么多年不也就过来了?
    可你这捐官的银子,只怕就不是几十几百两能花得下来的了,琏二爷捐了个虚衔同知都花了五千两,这还是几年前的行情,这贾瑞话里说人家要走马上任当县令去了,那就是实缺,只怕没有上万两银子是搞不定的。
    这上万两银子,即便是对于现在的贾家,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那个奴才敢如此大胆放肆?
    “瑞哥儿,是谁?”一直未曾说话的贾母终于说话了,语气平静,但是谁都能听出蕴藏的怒火。
    奴才家捐官主家居然不知道,而且捐实缺县令,自家宝玉还未曾捐官呢,谁这么放肆?她内心其实明白只能是谁,但是纵使她再偏心,这等时候如果她再不发声,只怕两个儿子和媳妇就都要造反了。

己字卷 第五十二节 动手

    贾瑞迟疑不语。
    当然,这是假作犹豫,他要表现出对赖家的畏惧,这才能让贾母不悦,同时激起贾政、王夫人的不满。
    “瑞哥儿,这荣国府里,难道还能有谁让贾家人都忌惮畏惧的不成?”贾赦冷冷地道。
    “回大老爷,兹事体大,涉及面太宽,侄儿是担心引起府里边的骚动,……”贾瑞赶紧一鞠躬,“而且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年两年,只不过眼下这修了园子,府里边困难,才捅出来的,……”
    贾赦冷笑,“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你也知道现在府里边困难,现在连下人们的月例钱都发不出来了,外边儿还欠着一屁股账,卖了不少铺子庄子才能勉强过日子,只是这下半年怎么办?明年怎么办?可这还有人在里边做这等事情,甚至还挖空咱们家去养肥自己家,呵呵,还捐官了,实缺呢,琏儿和宝玉都还没有这待遇呢。”
    见兄长说到这个份儿上,贾政心里也很不悦,贾琏现在去了扬州,宝玉虽然现在在家读书写书,但是贾政也知道日后肯定还是要给宝玉捐个官身的,不然日后便是娶亲都难以找个好人家,只是现在荣国府如此困难,还有人这般掏空贾家,实在难以让人忍受。
    “瑞哥儿,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踌躇什么?”贾政沉着脸道:“非得要这些笑话在外边都传得尽人皆知了,我们都还一无所知,让我们在外人面前丢脸丢够么?”
    贾瑞脸上一阵抽搐,表情十分到位,这才一低头道:“侄儿不敢,那朱记煤房掌柜虽然姓朱,不过他占的股子只有二成,其余八成股子是赖大管家,另外我朋友也说了,那全数结账的李家其实也是和赖家合伙儿包下的这笔生意,若要算起来,比市面价格要高三成,……”
    贾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握着官帽椅的扶手,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但是却不言语。
    倒是贾政忍不住问道:“贾瑞,你说的这些可都确实?”
    “回二老爷,这等事情侄儿如何敢虚言?那朱记煤房老板和赖大管家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每年都是要分红的,……,李家和赖家合伙包的园子,大老爷不也是给他们结过账么?三万多两银子呢,我朋友说,顶多也就是二万五千两的活儿,肯定还能比他们做得好,……”
    贾瑞此时倒是显得很沉静淡然了,“至于说送蔬菜送蛋肉送果子的那些个铺子,现在的这几家侄儿是肯定问不出什么来的,但是前几年的那几家,比如咸宜坊的赵氏粮房,那掌柜的侄儿也认识,吃酒时侄儿也就问起,他说赖大管家心口子太厚,原来说好每年一成回扣,三年前便要涨到一成半,而且价格却不愿意涨,这等生意如何能长久?……”
    贾政听不下去了,而一旁的王夫人更是忍不住在茶几上狠狠拍了一下。
    想想王熙凤为了节省点儿银子都挖空心思要裁减各房下人了,甚至打算把元春省亲是买回来的一帮小戏子重新卖掉,若非考虑到这消息传出去都会觉得贾家现在维持不下去了,那帮小戏子就卖给禄王府了,可现在居然每天每月还有人在府里边吸血,这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难怪贾珍也来我这里诉苦,说宁国府那边日子也有些过不下去了,到处打饥荒借债,哼哼,看这样子赖大和赖升都是这一套玩得很顺溜啊,只不过我们这贾家却成了什么?冤大头?”贾赦气哼哼地道:“贾瑞,那赖家捐官是为谁捐的,可是赖大儿子?”
    “正是,据说是捐官就花了一万两银子,然后为了补缺,有花了八千两银子打通各方面关节,所以才能今年就能补缺上任,老爷们也都知道,这捐官一般没有三五年是很难补缺的,可您要舍得花八千两银子,那当年补缺也不是不行,据说是去江西一个县当县令呢,……”
    贾瑞的话让包括贾母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当然贾赦是早就知道了,但这会子说出来,还是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一万八千两!
    便是偌大一个贾府几百号人也能用上半年吧?
    怎么一个奴才就能随随便便捐了用了,那他们家里还有多少家当?
    八万两,还是十万两,甚至更多?!
    “呵呵,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这赖大的儿子读过几年书,怕是连兰哥儿读书都比他多吧?赖大居然就能如此舍得,花一两万银子给她捐个实缺县令,老爷,赖大一年月钱是多少?”邢夫人冷笑着道。
    贾赦轻哼了一声,“一百八十两,老太太优遇,年底还赏给他二百两银子。”
    “那算下来也不少了,加上赖大家的,一年怕能有五六百两银子收入吧,可这一万八千两,得多少年才能攒够?”邢夫人毫不客气的补刀:“三十年呢。”
    怎么可能三十年来攒这捐官银子?
    贾赦贾政甚至贾母内心都很清楚,这不过是明面上的,赖大是总管家,那样东西过他手不抠点儿出来?一年一千两那也是往少里说了。
    但是这话都只能吞在肚子里,像贾琏这种正经八百主子爷,一个月不过五十两,一年不过六百两,太太们一月不过二十两,什么时候主子们比起奴才们还要少一大截了?
    但是这一出手捐官就是一万八千两就太让人无法接受了。
    这意味着赖大一家起码在贾家这几十年里捞了不下七八万两银子,才能如此阔绰的出手为儿子捐官,七八万两银子那对于现在的贾家来说,足够两三年花销无忧了。
    想到这一点,贾赦贾政以及邢氏王氏都下意识的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望向坐在最上首的贾母。
    贾母心中一阵疲惫,但看到座下儿子媳妇的神色变幻,心中也是暗自叹一口气,“老身乏了,这事儿就交给你们处理吧,莫要失了颜面,也莫要丢了分寸,……,鸳鸯,扶我回房休息。”
    贾赦贾政和邢氏王氏都赶紧起身恭送。
    等到贾母身影消失,贾政这才迟疑着对贾赦道:“兄长,此事……”
    贾赦也知道贾政的担心,内心里哼了一声,但是冯紫英却早就和他打了招呼,而且他也知道现在贾府公中缺口太大,如果不在这一桩事儿找补,只怕贾府还真的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二弟,此事还是我来牵头吧,不过让琏儿媳妇和贾瑞来具体操办,林之孝、王善保再加上一个周瑞来协助吧,……”
    林之孝是管家,王善保和周瑞则分别是邢氏王氏陪嫁过来的仆人,都是各自心腹,这也算是平衡。
    听得贾赦是让王熙凤来具体操办,贾政和王氏都点点头,这样最稳妥,这样各房都有人,还有贾瑞这个明显也想掀翻赖家的“新锐”力量,正好可以用起来。
    ……
    王熙凤一回屋便忍不住瘫倒在床上,平儿赶紧替她把被子铺开,号让对方躺下,然后替她捏肩揉背。
    “平儿,这会子什么时辰了?”
    “奶奶,都过了亥正了。”平儿看了看放在墙角的自鸣钟,“奶奶,您还别说,冯大爷送给您这个东西还真的挺好用,听说在广州那边从西夷人那里买需要好几百两银子呢。”
    “哼,听说广东澳门那边已经有工匠学着仿制,也不知道能否成功。”王熙凤慵懒地匍匐在床上,连一句话不想说,这劳累了一天,可真的是把她折腾得够呛,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操劳了。
    “我听冯大爷说咱们汉人也不必西夷人缺胳膊少腿儿的,更不缺心眼儿,只要肯学肯钻,要不了多久就能仿制出来,只不过要想在精度上达到水准,还得要慢慢来。”
    平儿脸上掠过一抹红晕,显然是想起冯紫英在说这话时却还捏了自己脸颊一把,都啥时候了,都是这般不稳重,这让平儿心动之余也是埋怨不已。
    “行了,那不是我们操心的事儿,林之孝那边安排妥当没有,赖大不是一直闹着要见老祖宗么?让他闭嘴,再吵闹,就送他见官!”王熙凤咬牙切齿地道:“谁曾想他在屋里就能藏着两万多两银子,那赖升呢?”
    “珍大爷也早已经把赖升关了起来,据说小蓉大爷还拿鞭子狠狠抽了那赖升一顿,鞭子都打断了两根,……”平儿也有些唏嘘,这一日之间,墙倒众人推,连夜来检举揭发赖家的府里人就多达二十余人,看得平儿都心惊胆战。
    “那是赖二活该!尤氏来找我说,赖升光是在每年庄子铺子收租上就能吃了两千两银子,他可足足受了十五年了,这该是三万两银子了!”王熙凤悻悻地道:“东府那爷儿俩不把赖升榨干尽,是绝对不会松手的,他们现在比我们这边还困窘,尤氏把她陪嫁过来的几副头面都已经抵挡出去了,现在有这机会,还不趁机捞回来?”

己字卷 第五十三节 丰收,牵挂

    从下午开始,贾赦、贾珍便带着一帮人突然出手将赖大、赖升悄然拿下,关在屋子里审讯,赖大赖升自然是不肯承认。
    但是当林之孝、吴兴登开始一个一个人劝说府里下人,当王善保、周瑞二人也都出现在审讯郑好时和郑好时平素几个亲近的下人面前时,很快这些原本还有些侥幸之心的下人就明白了这是大老爷和二老爷联手了。
    而当赖嬷嬷连夜求见老祖宗却被鸳鸯以老祖宗身体不佳卧床不起不能见人为由拒之门外时,所有人都知道赖家大势已去。
    没有老祖宗的宽纵和宠信,赖家兄弟怎么可能一个当荣国府大总管,一个当宁国府大总管?这换了别家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老祖宗撤回了对赖家的支持,那么自然就是树倒猢狲散,个人顾个人了。
    林之孝带着王善保和周瑞二人负责贾府内部的调查核实,吴兴登、单大良则对历年来荣宁二府对外采买和修缮等各种账目进行清理,贾瑞则负责与外边牵扯的商户进行联系沟通,有倪二的相助,加之前些时间也都已经做了许多准备,所以进展都相当快。
    而王熙凤则主要是重新梳理账目和对接外部商户,力求彻底重建这一套体系。
    毕竟荣宁二府每天消耗都不小,这种整顿不可避免的会对整个荣宁二府运作产生影响,而那些商户虽然遇到这种情况起初还要替赖家遮掩一二,但后来发现赖家已经没有了希望,而荣宁二府加起来一千多号人每天的采买花销依然不会缺少,所以在王熙凤稍稍释放一些合作意向时,这些人立即就把赖家卖得干干净净。
    甚至连几年前那些和荣宁二府合作的商户都还指望能够重新夺回这个客户,都愿意把以前的情况一一坦白说明,这几乎就是在给赖家钉上最后一块棺材板。
    当贾赦领着林之孝、贾瑞等人动起来,冯紫英就不再关心了。
    花了这么多心思,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甚至贾赦贾政大房二房夫妇都罕见的意见一致,贾家现在都如此困窘了,如果都还不能把赖家掀翻,那冯紫英觉得这赖大赖二比贾家私生子都还要私生子了。
    好在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来,赖家负隅顽抗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
    毕竟这是主子收拾一个坏了良心的奴才,而赖尚荣也还不过是一个刚获得捐官资格,甚至在补缺上也只得到了某些得利人士的一个口头承诺,尚未真正由吏部下文,还算不上个人物。
    所以这一场风暴席卷而来时,而赖家最大的依靠贾母又避而不见时,赖家几乎没有多少抵抗的余地。
    “所以赖大还不肯彻底交代?”冯紫英好整以暇地笑着问站在门边儿的平儿,“站那么远干什么,怕爷吃了你?”
    平儿有些忸怩的捏着汗巾子瞥了一眼门外,虽然没有人,但是她还是觉得不踏实,宁肯就站在这门口。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这等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可能兽性大发要干什么。
    “那老太君是什么态度?”冯紫英笑着问道:“不会心软了吧?”
    “赖嬷嬷昨晚加上今天上午已经去老祖宗那里跪求了三回了,前两回老祖宗都没见,最后一回实在不忍,还是见了,不过老祖宗却没有给赖嬷嬷留话,只说让赖大先把事情说清楚,把事情查清楚,最后再来说怎么处理。”
    平儿介绍着情况,“在赖大夫妇屋里床下地窖里搜出来一万多两银子,还有八千两的钱庄银票,另外还有田地和铺子的地契,昨晚贾瑞还带着人去查了赖尚荣住的地方,也搜出来有好几千两银子和一些地契,赖尚荣还和贾瑞差点儿打起来,但后来听说贾瑞找人把赖尚荣给治住了。”
    “看样子收获不小啊,这下子凤姐儿可以放心了吧?”冯紫英点点头,“这样算下来现银加银票都能有三万多两,田地和铺子地契你们算过没有,价值多少?”
    “奶奶找人问了问,估计能卖两万多两。”平儿这一出来也就是一方面汇报情况,另一方面也就是要听听冯紫英对下一步的建议。
    “那算下来也就是六万两银子左右喽?不对,以我的估算判断,赖家既然能在府里边自家屋里藏这么多,赖尚荣那里也有那么多,肯定还有别的地方藏着银子,他们家在贾府盘剥这么多年,粗略估算一下不会低于十万两,你回去带话给凤姐儿,让凤姐儿和赦世伯以及林之孝他们,赖大肯定还有其他的,一笔一笔和他好好算,只要把他心志给摧垮了,特别是把他儿子的事儿告诉他,威胁他要送他儿子去见官,褫夺他儿子官身,肯定还能挖出来不少,……”
    听得冯紫英毫不客气地出主意,要用赖大儿子来威胁赖大,平儿忍不住大了一个寒噤。
    “是不是觉得爷太狠了一点儿?”冯紫英也看出了平儿的心情变化,笑了笑,“对敌人的友善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赖尚荣二十好几了吧,难道说他会不知道他爹娘在贾府里边干的勾当,不信你查查看那在他屋里藏的银子他会不知道,那地契是不是写的他名字?傻子都会算账,他爹娘在贾府里边也就是个仆人头子,一年便是老太君再看重,能有几百两银子,这动辄几万两银子的现银和田地,哪儿来的?”
    平儿忍不住点头。
    这数万两银子的现银和田地铺子的地契,说实话,她们这些当下人想都想不出来会有这么大数目,若是几千两,大家也觉得说得过去,可是这一下子就是几万两,就完全超出了想象了。
    便是像琏二爷和二奶奶的家境,也不过就是三五万银子的私房钱,那还是二奶奶陪嫁带过来不少家底儿,再加上在外边做了许多营生才积攒起来。
    可这赖家全家上下都在府里边几十年,赖尚荣被养在外边儿每年起码也是几百两银子当少爷一般养着,还能攒下这么多银子,任谁都能明白里边的猫腻。
    “所以啊,平儿,收起你那可怜的怜悯心吧,人家一家人都在大手大脚一出手就是上万两银子,为一家子奔着官宦人家的愿望跑步前进时,你和凤姐儿主仆两都还在为贾府下个月月例钱犯愁,却还去担心怜悯人家,这是不是有些可笑?”
    冯紫英半带揶揄的话语让平儿满脸通红,忍不住娇嗔:“爷说话怎么这么难听,谁怜悯他们呢?奴婢不过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他们这会儿被戳穿了假面具可怜?那你们府里几百号小厮丫头每月为了可怜的几百铜钱而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时,人家却心安理得的坐在屋里等着那些为府里送货的商贩主动把每月成百上千两的回扣银子送到他手上,你还觉得他们可怜么?”
    这话太直白而又对比鲜明了。
    即便是平儿这种背着通房丫头名声的女孩子,每月月钱不过二两,一年下来不过二十四两,加上年终花红奖赏也不过就是五六十两银子,但像赖大这种每年光是府里正经八百给的月钱和花红奖赏都不下四五百两了,却还不满足,还要在府里方方面面伸手,现在翻船了,难道就值得可怜了?
    那没翻船呢?
    终于摇了摇头,平儿心境也平复下来,她之前的确有些可怜赖家,尤其是看着平素人人围着的老嬷嬷跪在老祖宗门前,看着赖大家的披头散发被两个粗使婆子拖着关进柴房,去东府时听得赖升被小蓉大爷在柴房里用鞭子抽得喊天叫地,她心里的确有些软了。
    不过这会子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心里却又慢慢回过味来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久走夜路必闯鬼,自家做得也就受得。
    “行了,平儿,这事儿你也就别操心了,凤姐儿知道怎么做,有老祖宗在,还不至于让赖家没口饭吃,不过再要想像以往那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是不可能了,安安分分在庄子里边寻个差事做,也就差不多了。”
    冯紫英盖棺定论,“这事儿我也算是凤姐儿有个交代了,她也不至于再在背后扎小人诅咒爷了吧?我也可以安安心心去永平府赴任了。”
    平儿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才想起冯紫英马上离京了,心里一慌,“爷,您就不去看看奶奶了?奶奶可是念想爷得紧,……”
    “她这会子怕是忙着处理赖家银子和财产吧?哪里还有心思来顾这些?”冯紫英笑了起来,脸上也是似笑非笑,笑容耐人寻味,“怎么,究竟是平儿想爷了,还是凤姐儿想爷?爷这一去恐怕一年半载都未必能回来一趟呢。”
    平儿脸一红,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扭过身去,背对着冯紫英,缓缓道:“奴婢自然是记挂着爷的,但爷有大事儿要做,奶奶也是真心记挂爷,平素里也经常提到爷,……”

己字卷 第五十四节 诸般(求月票!)

    被平儿这一番话说得怦然心动,看着这丫头红晕扑面,俏眸流盼,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得意。
    在《红楼梦》书中被誉为丫鬟中与鸳鸯、紫鹃、袭人并称四大丫鬟的平儿,最终还是倾心于自己,这等成就感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甭管是凭藉自己现在的才华、能力还是权势和身份地位,终归是自己凭借实力才做到这一步的,这还没有算彷徨无助中的王熙凤一样也是把自己当成了主心骨和靠山呢。
    不过平儿这丫头性格柔婉,但是为人处世却是得体大方,深受荣国府上下的喜欢,能让她今儿个说出这番话来,也委实不容易。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中也是柔情万种,忍不住沉声道:“平儿,过来。”
    平儿慌忙地瞅了一眼门外,却不肯应允:“爷,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就好,奴婢不能……”
    “不能什么?连爷的话都不听了,爷等几日就要远赴永平了,兴许几个月都不能回来,也见不着你们了,今儿个想和你说说话也不行?”冯紫英注视着对方,目光灼灼。
    平儿俏靥上浮起一抹纠结之色,内心既有些不舍,但是要让她屈从于对方,她又深怕过去对方会做出出格举动,那就……
    “怎么,对爷还不放心不成?”冯紫英看出了平儿内心的担心和矛盾,“爷还不至于像贾瑞那般,……”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平儿这才娇媚无比的白了冯紫英一眼,险些让冯紫英骨头都酥了几分,缓缓走了过来。
    没等平儿走近,冯紫英便猿臂轻舒,一把将平儿揽入怀中,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呀”了一声,平儿惶急之下便欲挣扎,却又感觉对方却再无其他逾线举动,心中稍安,便由着对方将自己柳腰搂住,自己也轻轻依偎在对方怀中,却不言语。
    平儿个头适中,身段丰润,鬓发紧靠在冯紫英鼻间,幽幽发香萦绕鼻息间,那晶莹玉润的耳朵在眼前,玲珑剔透,看得冯紫英再也忍耐不住,轻轻一吻那耳垂。
    平儿只觉自己全身酥软,顿时委顿瘫软在对方怀中。
    娇躯入怀,美人如玉,看着红霞扑面,姣靥妩媚动人,浑圆饱满的胸前急剧起伏,冯紫英哪里按捺得住,轻轻一捧对方圆臀,将其放在自己腿间坐下。
    ……
    平儿是被胸前的凉意惊醒过来的,虽然未及于乱,但是看着眼前这一幕羞煞人的情形,平儿挣扎着从对方腿上站起来,双手忙不迭地掩住半露的春光,红着脸啐了一口,带着哭腔道:“爷怎么说话不算话?如此行径,让奴婢如何见人?”
    冯紫英也有些尴尬,不过手口温存,得了便宜,自然要好生安抚一番,探手再度揽过平儿腰肢,温言道:“爷也是情不自禁,谁让平儿这般勾人魂魄?”
    听得冯紫英这等言语,平儿心中略甜之余却也还是有些羞恼,“爷若是只图平儿身子,那奴婢也无话可说,若是爷要平儿这个人,……”
    “平儿,爷自然是喜欢你这个人,若是只论身子,那爷哪里不能采买选用那等女子?大同姑苏,扬州杭州,愿意入我府邸的人不可胜数,爷岂是那等人?”冯紫英义正辞严。
    平儿心中暗喜,脸上霜冻初解,春意盎然,眉目间娇俏动人,“既是如此,爷又何必如此急色?是爷的终归是爷的,奴婢今番来是和爷说正事,奶奶在屋里还望眼欲穿,爷若是走之前有暇,不妨来这边儿一趟,奶奶和奴婢也好……”
    话语却没有再说下去,冯紫英胸中心痒难熬,但是却不得不故作沉吟状:“爷这段时间事务繁多,怕是难得有个定准,也罢,爷便好生计划一下,看看能不能在走之前来府里一趟,届时我先让宝祥来和你说一声。”
    平儿俏靥含笑,晶眸含情,贝齿轻咬红唇,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盈盈举步,福了一福:“既如此,奴婢就告辞了,奶奶还在屋里等着奴婢呢。”
    眼看着平儿消失在门外,冯紫英这才提气压住内心几欲勃发的**,叹了一口气。
    还说仁至义尽,自己也算有个交代了,看样子这王熙凤还真的要打算继续在贾府里边搅风搅雨,这女人还真的是一个权力**极强的,这般情况下都还舍不得丢弃那点儿权柄。
    只是自己这一去永平府,哪里还能有那么多精力来管贾家这些破事儿?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摇摇头。
    一直以为可以游刃有余的把控局势,但是真正身陷其中,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俗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样会被这等繁琐事务所羁绊困扰。
    就像王熙凤和平儿一样,她们和贾琏和离了,贾琏也南下扬州了,自己还和她们有多少交织?照理说也就该各自拍拍屁股走路,甚至连提起裤子不认账这一说都算不上,自己可以没有跨越那最后一道底线。
    可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居然还有点儿发展成为一段畸形感情的味道,自己扪心自问,似乎还真的做不出一下子就全然不管不顾,总还觉得有点儿什么没处理好的感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仔细挖掘,似乎自己之前还真的就是有点儿馋王熙凤和平儿的身子,但到后来接触多了,不知不觉间好像就有了那么一点儿感情。
    你说这种感情有多么纯粹也不是,就是那种混杂了**和猎奇的一种心态,然后再慢慢嬗变沉淀,就成了一种不舍和独占的心态了。
    或许这就是环境改变人。
    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中,不知不觉间也就养成了这种以自己为中心的大男子主义,对于女人或者感情的兴趣**都是建立在自己独享和控制的主动心态上,不喜欢有人拂逆自己了。
    一句话,想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不容违逆,不容有失。
    坐在书房里静思了一阵,冯紫英才算是把自己的心绪梳理清楚,摆在自己面前事儿还多着呢,兼祧的申请礼部已经正式批复下来了,老娘那边又迎来了一阵上门打探情况兼说媒的,好在姨娘很给力,在老娘面前充分发挥了作用,帮助自己稳住了针脚,避免老娘心动。
    不过事关颜面,老娘依然没有彻底松口,但态度上已经松动了许多,只说还要斟酌一下。
    冯紫英估摸着在自己离开京师赴任永平之前这事儿可以敲定下来,安排家里托人上门求亲。
    正琢磨间,却听得玉钏儿来报,说宝姑娘家的莺儿和邢姑娘、妙玉姑娘来了。
    莺儿?邢岫烟和妙玉?她们怎么会走到一起?这是个什么阵仗?
    再一问,是三女一前一后来的,邢岫烟和妙玉是一块儿的。
    冯紫英有些纳闷儿,宝钗这等时候又让莺儿来干什么?
    还有邢岫烟和妙玉又来干什么?估计是进了院子了,要来感谢,不过这好像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莺儿那边自然要招呼进来见面,邢岫烟和妙玉却不妨等一等。
    却见这丫头进来,福了一福,“奴婢见过大爷。”
    “嗯,宝妹妹让你来,可是又有什么变故?”冯紫英这会子还真的又怕出什么幺蛾子。
    他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了,不过十日时间,家里都已经在帮自己收拾行李东西了,这一去兴许就得要几个月看有机会回来没有,弄不好都得要等到沈宜修生产的时候才能回来一趟。
    “回大爷,没甚变故,姑娘只是让奴婢来告知,蝌大爷和梅家那边见了面,梅家那边正式退亲了,蝌大爷和梅家那边吵了一架,但是……”
    莺儿言简意赅,“姑娘说,二太太那边都气病倒了,问爷之前说蝌大爷的亲事,能不能尽早说好,也好宽解二太太的心,……”
    冯紫英挠了挠脑袋,这事儿他还真的没来得及和方有度说,没想到梅家这边却是如此干净利落地退亲了。
    “梅家退亲,可还是那些理由?”冯紫英又问道。
    “姑娘说还是那些理由,就说有人在苏州状告故去的二老爷欺诈,苏州府那边已经受理了案子,薛家这边也安排了人回苏州去处理此事儿,……”莺儿倒也是伶牙俐齿,“不过姑娘也说,这等事情都是两边无凭无证,单凭口说,多半是要拖上一年半载,……”
    “嗯,爷知道了,你回去复你家姑娘的话,就这两日里我便会给你们这边消息。”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宝钗的心思也很明确,赶紧用薛蝌找一门好亲事来抵消对薛家声誉的打击,既能让薛家二婶解脱心事,也能一定程度上避免波及到薛家长房,主要是怕影响到自己母亲对薛家的观感。
    “那奴婢就这么回去复命了。”莺儿老老实实的又福了一福,准备离开。
    “慢,你家姑娘就没问自个儿的事情?嗯,也算是关系到莺儿你一辈子的事儿啊。”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着莺儿,看得这丫头也是一阵心慌意乱。

己字卷 第五十五节 美好时代

    红着脸瞅了门口一眼,莺儿这才嘟着嘴道:“姑娘说了,她信得过大爷,大爷肯定会安排妥当。”
    “就这一句话?”冯紫英笑了起来,点点头,“看来我在宝妹妹心目中如此值得信赖啊,嗯,看来真不能辜负了你家姑娘了。”
    “爷说这话难道还有其他意思不成?”莺儿紧张起来,看着冯紫英,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溜圆晶亮。
    “爷还能有什么意思?肯定是要排除万难也得要把这事儿办好啊,你家姑娘带这么信赖爷,爷义无反顾,万死不辞啊。”冯紫英逗弄着对方,“关键在于爷只有这么十天时间就要去永平府赴任了,所以才会这么紧急啊。”
    莺儿一下子急了起来,“爷,那怎么办?姑娘今年都十七了,若是爷一去永平一年半载都不回来,那姑娘怎么办?”
    “所以爷才要想尽一切办法,排除万难,把这事儿尽可能在走之前办下来啊。”冯紫英故作郑重其事地点头:“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请她放心,也答应的事儿,肯定会办到,嗯,若是我这边太太要想见一见,到时候会找宝祥来和你家姑娘说一声,……”
    “太太要见姑娘?”莺儿吃了一惊,“那什么时候……?”
    “不用刻意准备,到时候若是我母亲要见宝妹妹,宝妹妹便寻个理由来府里就行了。”这边有姨娘帮忙敲边鼓,母亲还有些犹豫,如果再能从宝钗的形象气质上给自己母亲一个好印象,冯紫英也觉得差不多就稳了。
    等到莺儿走了,玉钏儿这才翘着嘴进来,“爷,邢姑娘和妙玉姑娘要进来了么?”
    “玉钏儿,怎么了,满脸不高兴的?”冯紫英看着玉钏有些不高兴,讶然问道。
    “爷这一日里平儿姐姐刚走,莺儿又来了,莺儿刚走,邢姑娘和妙玉姑娘又来了,爷也太……”嘟着嘴,玉钏没敢说出“花心”两个字儿,但是冯紫英却听明白了。
    好像还真有点儿,可是真的都是有事儿来找自己,自己也没怎么着,却惹来这丫头的不高兴了。
    “玉钏儿,爷可是正人君子,都是来说正事儿的。”冯紫英无奈地解释了一句,玉钏儿也冷着脸不理,“奴婢没有资格过问爷的事儿,爷也犯不着和奴婢说这些,奴婢只是觉得晴雯和云裳姐姐侍候爷这么久,……”
    冯紫英恍然大悟,这是变相替晴雯和云裳打抱不平呢,或者还有点儿替自己抱不平的意思?
    估摸着也是听闻除了二尤外,只让金钏儿和香菱两个已经被自己梳拢过的丫头跟着自己去永平府,而晴雯、云裳和她都得要留在京师城,心里不乐意呢。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才道:“玉钏儿,少奶奶怀了身孕,晴雯和云裳她们俩人熟地熟,而且你也知道少奶奶对晴雯云裳的信任,连沈家那边的贴身丫鬟都没带过来,所以肯定是离不得晴雯和云裳的,……”
    “那奴婢也可以跟着姐姐和香菱她们一块儿去永平侍候爷。”玉钏儿话脱口而出,出口之后才觉得有些暴露了自己真实意图,红着脸嘟囔着道:“原来让奴婢侍候妙玉姑娘,可妙玉姑娘不愿意嫁进府里来,奴婢自然就没有必要再去侍候,奴婢宁肯侍候爷。”
    冯紫英笑了起来,“哦,原来是玉钏儿体贴爷呢,爷差点儿误解了玉钏儿一片心意呢。”
    玉钏儿把身子扭得像麻花一样,低垂着头,手指间捏着汗巾子,“奴婢今年都十六了,……”
    这是暗示自己她这朵花可以采撷了?
    冯紫英也听金钏儿说起过,随着自己大婚,加上又还有黛玉那边一门亲事,可能玉钏儿也有些紧迫感,觉得日后府里奶奶和丫头们都会越来越多,担心她自己日后会不会被打发出去,所以玉钏儿一直在琢磨着要跟着去永平。
    但是听说这一次去永平没有她的名字,玉钏儿便在屋里哭了一场,眼睛都肿了两天,心情也恹恹的,冯紫英还没有来得及过问这事儿,今儿个玉钏儿就发作起来了。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处理这事儿。
    玉钏儿这丫头还是很可人的,做事也机灵,虽然没有其姐金钏儿那么干练利索,但是却有着一份纯真。
    要不让她跟着二尤?尤三是个不愿意要贴身丫鬟的,尤二姐选了一个小丫鬟,让玉钏儿其侍候尤二,好像也不太合适,只是自己却还要带着三个丫鬟去走马上任,好像也有些夸张了。
    “玉钏儿,爷去永平是去做事儿,那边条件可不比京师城里,再说了,少奶奶还有几月就要生产,晴雯和云裳肯定要忙得脚不沾地,两位姨娘要跟着爷去永平,这屋里还能有谁?”冯紫英耐心而又温和地道:“我这边书房还得有人来打扫整理吧?这是爷学习读书和想事情的地方,爷不想其他人来打整,另外府里边儿除了晴雯和云裳,也没有别人更能让爷放心,你还得替晴雯和云裳打个下手,当个应急用的,这除了你也还能相信谁?”
    这一番话说来好像也情通理顺,事事儿都是把自己摆在了爷的贴心人位置上,玉钏儿心里一暖之余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想得太多了?
    这内书房自然是爷最看重的地方,爷写的许多东西珍而重之的藏在这里,寻常人根本不允许进来,便是太太身边的人也一样不允许,除了自家几个人外,府里边儿都是知晓的。
    还有这府里除了晴雯和云裳外,的确也没有人能更让爷放心的了,万一晴雯和云裳需要一个帮手的,似乎也只能自己才行。
    这么这么一琢磨,玉钏儿翘起的嘴巴也慢慢放松下来,只不过颜面上却还有些放不下去,手指仍然扭着汗巾子,不肯说话。
    “玉钏儿,过来。”冯紫英笑了笑,柔声道。
    玉钏儿惊了一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冯紫英,玉靥慢慢红了起来,甚至一直红到了粉颈,举步又停,踌躇半晌,才忸忸怩怩地磨了过来。
    一条淡青色的无袖比甲裙,外罩一件浅蓝色的掐牙背心,乳黄色的府绸裤,素色绣面绢鞋,腰间用汗巾子一束,整个全身上下清爽利索,加上那鸭蛋脸上晶润玉洁,满满是充满青春元气的韵味,杏核眼,鼻如葱管,唇色丹红,的确是一个纯天然的美人胚子。
    看着玉钏儿磨磨蹭蹭地挪动到自己面前,冯紫英却没有其他过线的举动,只是握住对方捏着汗巾子的纤手,柔声道:“玉钏儿,你们几个都是爷身边人心头肉,所以也不必有太多无谓的担心,爷待你们如何,你们心里都应该有数,……”
    玉钏儿心里暖热,微微颔首,却不言语。
    “爷这一回要去永平,那边情况爷一无所知,但是肯定条件很艰苦,而正巧少奶奶又有了身孕,家里这边肯定需要人照应,照说本该把你姐姐留下来,但是晴雯和云裳也跟了少奶奶那么久,都很熟悉了,所以金钏儿就跟着爷去,你在这边就要起一个兼顾两边儿作用,免得爷心里担心,……”
    手被冯紫英握着,玉钏儿身子有些酥软,人也晕乎晕乎的,似乎连思维都有些迟钝了。
    这还是爷第一次如此亲近自己,爷的呼吸带着暖意萦绕在脸颊和颈项间,让玉钏儿更是有一种想要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的冲动,甚至连冯紫英说些什么话都变得飘忽模糊起来。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只是轻盈地在玉钏儿脸颊亲吻了一下,然后这才把玉钏儿拉到自己面前站定,“好了,爷和你都交了心,现在心里踏实了吧?”
    玉钏儿抬起目光看着对方清亮温柔的眼神,乖乖地点了点头:“奴婢知晓了,爷放心吧,少奶奶和府里这边儿,奴婢会和晴雯、云裳她们把一切都做好的。”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嗯,那好,去把岫烟和妙玉二位姑娘带进来吧。”
    看着玉钏儿盈盈步出的纤巧身影,冯紫英心中也是感慨无限,何德何能可以如此恣意享受丽人温存,也只有这个时代才有如此宠遇了。
    当邢岫烟和妙玉进来时,冯紫英都还沉浸在某种特定的心境氛围中不能自拔,以至于邢岫烟和妙玉都有些困惑不安的看着眼前这位爷有些恍惚而又温柔的神色,嗯,这好像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让邢岫烟和妙玉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妙玉和岫烟妹妹来了?”冯紫英最终还是从那种恍惚中挣扎了出来,恢复了平素的清明,“许久没见妙玉姑娘了,眼下该搬进园子里了吧?”
    “昨日方才搬进去。”妙玉对冯紫英的感觉很奇异,她承认这是一个非常优秀而又独特的男子,和自己见过甚至听说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但是两人特殊的关系和并没有多少接触使得她对对方始终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甚至让她有些说不出的烦恼和困扰。

己字卷 第五十六节 明智之举(求月票!)

    冯紫英注意到二女欲言又止的怪异表情,也颇为好奇。
    他印象中邢岫烟是个很坦荡利索的女孩子,做事极有条理,待人也很真诚,正因为如此,他一直很欣赏这个女孩子,对于妙玉有这样一个闺中密友也是十分高兴。
    但今日妙玉也就罢了,连冯紫英都有些搞不太明白这个傲娇而又混杂了自傲和自卑的女孩子心里边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又或者还对自身的境遇有些莫名的情绪,总之是一个混合了复杂心境情绪的女孩子,这和她的出身和际遇有很大的关系。
    可邢岫烟却不该如此,有什么事情完全可以和自己坦然交谈才对。
    “怎么了,你们俩今儿个的表现有些异样啊,出什么事儿了?是荣国府里这场风波么?不该和你们有什么瓜葛才对啊。”冯紫英仔细打量了一下二女,好奇地问道。
    邢岫烟一直在琢磨怎么启口。
    妙玉心情复杂,有些不太愿意向外人说起此事儿,但是邢岫烟却觉得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绑票或者误会,里边应该有一些深层次的东西,起码对方要自己二人不要外传,明显就是针对冯紫英。
    所以也许冯紫英能够猜得到或者查得出对方的来头,知晓了对方的来路,起码能让人安心许多。
    冯紫英提起这个话题,邢岫烟她们也是昨日才知晓的,前晚闹腾一晚,妙玉在岫烟的芦雪广里住着,她们都迷迷瞪瞪,只知道好像府里边出了什么事情,昨日府里就是沸反盈天了。
    赖大赖二一大家子乃至与和他们有瓜葛的亲戚仆人都被拿下了,关柴房的关柴房,锁在仓房的锁在仓房。
    据说宁国府那边赖二被小蓉大爷给抽得血葫芦一般,还叫嚷着要把赖二一家都送去见官。
    荣国府这边也差不多,赖大虽然没挨打,但是据说也是饿了一天没进水米,人都快瘫了,惹得赖嬷嬷在老祖宗那边眼睛都快要哭瞎了。
    墙倒众人推,今儿个一大早据说在吴兴登那边排队检举赖家的起码有二三十号人,都盘算着能从赖家这一帮子倒台之后里捞点儿好处。
    “冯大哥也知道府里出事儿了?”邢岫烟见冯紫英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有些惊讶。
    “嗯,之前赦世伯和珍大哥以及瑞哥儿都和我说起过,就说这修园子花了几十万,现在府里边有些支撑不住了,没想到还有些吃里扒外的奴才不肯松口,说要打算好好查一查,让我找人帮忙在外边也查一查,我答应了,昨日里听说府里边折腾得厉害,收获也不少,总算是能让府里边宽裕一些了。”
    冯紫英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很坦然地说了情况。
    “啊?”邢岫烟和妙玉都忍不住啊了一声,她们没想到这事儿居然也和冯紫英有关系,现在贾府里边连查自家的事儿都要通报给冯大哥了么?
    “这么说冯大哥是早就知道府里那些事儿了?”邢岫烟心情有些复杂,“赖家那些事儿都是真的?”
    “岫烟妹妹,我就问一句,赖大能花一两万两银子替他儿子捐官补缺,连你表兄贾琏也只舍得花了五千两银子捐了个虚衔同知,人家赖大就敢花一万八千两给儿子弄个实打实的县令干,若是外人看来,是你姑父是主子还是赖大是主子?赖大一年收入岂不是比你姑父这个三品威烈将军收入还要高好几倍?赖大媳妇屋里藏的头面只怕连你姑姑都得要眼红羡慕呢,你姑姑可还是诰命呢。”
    邢岫烟也被冯紫英的话给震住了。
    之前在园子里,也只知道赖家一家都被拿下了,据说屋里搜出来许多银子,吴兴登、单大良现在都还在算账,就是要看看赖家这几十年里从贾家弄了多少银子,但捐官花了一万八千两银子的消息她们俩都还是都一次听见,府里边除了一些管事的,都还不清楚。
    “冯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邢岫烟呐呐地道。
    “还能有假?赖尚荣都准备要去走马上任了,就等吏部下文呢。”冯紫英冷笑,“这可真的是准备鸦窝里飞出凤凰来了,只可惜啊,这银子来路不正,那就只有对不起了。”
    邢岫烟此时就再无对赖家的同情怜悯之心,听冯大哥口气,那赖家在贾家贪污的银子肯定不止这一两万两,难怪冯大哥会说日后府里边可以宽松一些了。
    “嗯,岫烟,妙玉,你们来我这里好像不是打听这事儿吧?还有什么事儿?”冯紫英看出了二女今日来不是为赖家的事儿,径直问道:“有什么事儿在我这里难道还不好说么?”
    “不是,冯大哥,这事儿我和妙玉姐姐遇上都觉得后怕而又惊讶,也不知道这里边究竟有什么原委,所以我们也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和冯大哥您说说,请您来做个评判,也好让我和妙玉姐姐安心。”
    邢岫烟便把前日的事情细细说来。
    冯紫英越听越觉得震惊。
    这牟尼院他知道,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在那里去捋虎须的,那住持和京师城里不少达官贵人的女眷都有不浅的交情,闲杂人等根本就不可能进得去。
    如果按照岫烟所说,那帮人甚至可以轻易出入牟尼院,而牟尼院那些尼姑们居然不怎么过问,这说明这帮人是一定来头的。
    “岫烟,你说你们后来进了一座院落,完全是江南园林格局?”冯紫英沉声问道。
    “嗯,虽然我们被蒙了眼睛,但是马车行走路程小妹还是能感受得出来,并不算太远,要么就在城里,要么就在城近郊,甚至小妹觉得可能就没有出城,只是他们绕了绕路线。”邢岫烟很肯定地道:“那座府邸院落面积虽然不算很大,像是一座别院,也没什么人住在里边似的,但是内里修造装饰却是格外精致,……”
    两辆马车来专门绑票,城里别苑还是江南园林风格,能够有这种排面的人家,冯紫英觉得,这京师城里只怕不会超出三十家吧?
    文臣里边能够有这等排面的,冯紫英觉得不会超过十家,这还是包括致仕的几位在内,但是冯紫英几乎可以直接排除,没有哪个文臣会如此恣意猖狂蓄养江湖人士,这种风格倒像是武勋或者武将可能性居大。
    武勋中四王八公中算一算,估计能有六七家理论上都有这种可能,但是真正要一一掰扯下来,也没几家。
    顶多也就是四王中的北静郡王,南安郡王,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都不太可能,东平郡王现在府上几乎没有这类人士,而西宁郡王其母过世,正在热孝期,也不可能这般。
    八公中除了镇国公牛家、修国公侯家、及齐国公陈家,其他几家都没这个底气,甚至陈家都不大可能,他府上那几个阿猫阿狗,冯紫英清楚,没那本事敢做这种事情。
    问题是冯紫英觉得这四王八公中的几位都不像是这般张狂无忌的,北静郡王能做这种事情?他恐怕更喜欢男风才对。南安郡王府上几个小辈倒是有些嚣张,但冯紫英都觉得不像,至于八公中几位也都缺乏足够的理由。
    妙玉和邢岫烟虽然称得上姿容过人,但是要说让这几位武勋们冒着这么大风险来做这类事儿,也夸张了一些。
    至于京营里那些武将们倒是有这个实力,但是这江南风格的宅院却不是他们能够有,想到这里,冯紫英基本上能够确定邢岫烟嘴里所怀疑那年轻公子该是哪一路人了。
    难怪听说了自己名字,就主动退让,算是一个识趣的。
    大周的亲王郡王们可不比前明,和前宋差不多,既受都察院御史们的虎视眈眈,又还有来自皇帝的疑心,总而言之不那么好过,当然你能一跃化龙成为皇帝,那另当别论,所以亲王们略好,郡王们那就够呛。
    “岫烟,妙玉,这事儿我知道了,他们是什么来路,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哪一家,但是大体方向却知晓,略微打探一下就能明白,你们所担心的那些情况应该不会出现。”
    冯紫英很笃定的态度让邢岫烟和妙玉都松了一口大气。
    即便是躲在贾府里边,她们一样还有些惧意,毕竟那些人神出鬼没,除非二人再不出贾府大门,否则再来一回牟尼院前那种事情,就真的就很难说了。
    “那冯大哥,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妙玉忍不住问了一句。
    邢岫烟虽然没问,但心里也想知道。
    冯紫英摇摇头,他不会告诉对方,这样只会让二女徒增压力,毫无意义,“我也只知道他们大致来路,其他还说不清,不过我确定他们不会再来骚扰,你们就放宽心吧。”
    一直到送走了二女,冯紫英这才开始咂摸滋味儿。
    没想到永隆帝这几个儿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论理结交江湖人士是大忌,做这种事情就能让人轻看,但对方却能如此果决地掉头转向,倒反而让冯紫英高看了对方几分。
    倒不是说这等江湖人士就一文不值,鸡鸣狗盗之徒用到骨节眼儿上也能发挥大作用,冯紫英也不会轻看。
    只是作为要争夺大宝之位的,起码你在招揽这些江湖人士时是不是该低调隐秘一些,还有用在骨节眼儿上更不该是用在这等事情上。
    可以想象得到,皇子们都开始收罗招募这等江湖人士了,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几位是真正开始谋划各自的路径了。
    没有谁会轻易退出这场大位之争,尤其是没有谁有明显优势和劣势的情况下,这种争夺就会更加激烈和全方位。
    或许对方能在得知二女和自己有瓜葛便不惜冒着被自己知悉的风险也要把二女送回,而不愿以去冒杀人灭口而被自己知悉的风险,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是一种示好之举,也足以说明对方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这中间的差异,也足以说明很多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忍不住摇头,看来自己离开这京师城还真的是明智之举。

己字卷 第五十七节 薛蝌的野望

    方有度这边的事儿没有什么波折,冯紫英和方有度提出来之后,方有度也问了薛家的情况,很快就应承了下来。
    虽然说方有度父母俱在,但是长兄如父这句话在这种方有度明显鱼跃化龙之后就更明显了,方有度大包大揽答应,几乎就成定局,这也让几乎要被梅家退亲给家击垮的薛家二房终于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方有度被授山东道监察御史,算是三甲进士中一个非常好的安排了。
    按照二甲进士三年观政期满比照原定品级(从七品)上浮三级或四级(留京为三级,外放为四级),三甲进士三年观政期满比照原定品级(正八品)上浮二级或三级(外放为三级,京官为二级)的规矩,方有度也就算是一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而且是北地条件最好的山东,所以也让方有度十分满意。
    方有度当然也清楚能够留到都察院乃至山东道,离不开自己在编撰《内参》时的种种表现,也离不开冯紫英一力对自己的提携,所以当冯紫英提出要为薛蝌提亲时,他也是没有多少犹豫就同意了。
    当然冯紫英也没有瞒他,直言自己很快会娶薛蝌的堂姐也就是薛家长房嫡女为冯家二房嫡妻,这也是方有度能爽快点头的主要原因,否则一介皇商子弟,要娶他这个进士出身现在更是前程似锦的都察院御史嫡亲妹妹,即便是有冯紫英来说和,他也还是要纠结一阵的。
    解决了这个问题,冯紫英心里也才踏实许多,起码可以抵消梅家退亲薛家的影响,一边顺天府治中庶子退亲,一边却是和都察院山东道御史嫡亲妹妹结亲,在京师城里这个圈子里是瞒不了人的,甚至大家都还能迅速挖掘出背后的各种细节。
    无外乎就是梅家现在看不上薛家,而薛家却又挂上了冯家的关系,与明显和冯紫英关系密切的方有度结为姻亲了。
    现在方有度的方氏还真的谈不上是方家,起码要在方有度兄弟或者儿子再有读书人,起码是举人出身并取得官身之后,方有度所在的方氏才可以称之为歙县方家,而起码要三代,也才可以说诗书传家。
    看见薛蝌和薛宝琴扶着其母崔氏专门出来道谢见礼,冯紫英也吓了一跳,赶紧避开这一礼,“二婶,蝌哥儿,琴妹妹,何须如此?二叔和我们冯家也是有缘,冯薛两家现在也还是相互扶持,小侄这般做也是应有之意,这般一来岂不是要折煞小侄?”
    “铿哥儿,都说大恩不言谢,薛家二房现在这般情形,也是见惯了世态炎凉,也全赖铿哥儿为蝌哥儿结下这样一门亲事,薛家上下都是记得这份恩情,……”
    崔氏也是絮絮叨叨,眼圈都红了一圈儿,旁边的薛姨妈、薛蟠和宝钗也是劝慰不已,但脸上却都是笑容。
    这事儿总算是替薛家这边圆转过去了,不仅仅是二房这边有了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也抵消了薛宝琴被梅家退亲给整个薛家带来的冲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帮宝钗稳固了身份。
    见崔氏情绪不稳,薛姨妈便主动和宝琴把崔氏扶进屋里去了。
    把母亲扶了进去之后,宝琴出来和薛蝌一道再要向冯紫英道谢行礼,却被冯紫英制止了。
    “行了,蝌哥儿,我也就是一个帮忙说媒,若是蝌哥儿自家没本事,人家方叔看不上眼,我再怎么说,人家也不会答应。”冯紫英摆摆手,“方家虽然不算是诗书传家,但是方叔自幼读书,其还有一个幼弟也还在读书,刚考中了秀才,她这个妹妹也算是知书达理,所以我也才和方叔提起,……”
    冯紫英虽然这么说,但宝钗、宝琴和薛蝌却都知道,若非有冯紫英这层关系,方家怎么可能和薛家结亲,薛蝌再是有本事,但是人家不知道啊,而且这宝琴刚被退亲,这薛家名声受损,方有度现在还是都察院御史,怎么会愿意和你一个皇商薛家结亲?
    “冯大哥,您的恩德小弟铭记在心,断不敢有负冯大哥的期望,只是小弟的确不是读书这块料子,这守孝期间也曾在金陵参加县试,未能考过,……”薛蝌在冯紫英面前却没有遮掩什么,读书的确不成,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对冯紫英。
    “嗯,那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呢?”这倒也是个问题,冯紫英不得不问清楚。
    这年头大户人家子弟不想混日子等死,要想出头,如果不读书从科考这条路闯出来,那路径就的确窄了一半,剩下的路要么就是捐官,要么就是经商。
    捐官薛家倒是拿得出银子来,但捐官之后也涉及补缺,而且这种捐官不但很难有好位置,而且也有上限,属于官场仕途中鄙视链的末端,基本上六品官就是天花板了。
    要么就是经商,这倒是薛家的强项,本来就是皇商,各方面人脉关系也都还有,但名声恐怕就没那么多好了。
    “冯大哥,小弟考虑过,捐官也许是一条路,但是小弟觉得自己这种性子,要说去做那等官还真有点儿不合适,从年龄和经历上来,小弟怕都难以胜任,可是小弟却又不愿意再去丰润祥这等营生上去折腾。”
    薛蝌说得很认真,冯紫英倒是来了兴趣,示意对方入座。
    宝钗和宝琴也对此十分惊讶,之前薛蝌可从未提及过这等事情,现在照理说马上要订亲了,心思却该在这上边才是,怎么却突然想到了这上边?
    “蝌哥儿,那你打算干什么?”宝钗颇为好奇地问道。
    薛蝌今年也要满十七了,他只比宝钗略小一点儿,和宝琴一样,自幼也跟随薛峻四处奔波,所以要让他沉下性子来读书,本身就有难度。
    冯紫英也觉得薛蝌读书怕是不行,只是不读书,如果走捐官路也不愿意,还不想继续经营丰润祥这种传统营生,那还能干啥?
    “小弟听闻朝廷正在大力鼓励打通山东到辽东、朝鲜、日本的航线,希冀能开辟出一条新路径,小弟想去试一试。”薛蝌迟疑了一下,显然也是考虑到了来自家庭的压力。
    这马上要订亲,年纪轻轻,却要学着那些商人去冒险闯荡海外,这大海上变幻莫测,一场风暴就可能船毁人亡,而且开辟新航线,就意味着要和那些从未打过交道的外族外国接触,一样存在许多不确定的风险,正因为如此薛蝌才想要获得来自冯紫英的支持。
    还没等冯紫英说话,宝钗和宝琴先就急了,“不行!”
    “蝌哥儿,那海外岂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冯大哥也和我提起过,那海外许多航线都是从未尝试过的,暗礁、风暴、野人、疫病,哪一样都可能要人命,薛家二房就你一个,若是有个闪失,你是要让婶婶白头人送黑发人么?”宝钗断然道。
    宝琴也是跟上:“哥哥,什么事儿都依你,但是此事却不行!母亲身子不好,你却要去行此冒险之举,不说其他,单单是母亲这里边过不了,……”
    薛蝌笑了起来,“姐姐,妹妹,我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去冒险,我是说我想把咱们薛家的营生向这方面转移,原来薛家那些铺子、田庄现在都不太景气,其实论理像办丝厂、茶场这些都还是不错,但是我们肯定竞争不赢那些多年就一直干这一行的,在来京师城之前,我就找人摸了摸南直和江西、浙江这边儿的底,这一年来浙江、南直和江西的茶场、丝厂数量都急剧增长,都是冲着海贸去的,不过南直、浙江和福建这些海贸早就有固定的一帮人了,要想插手,难上加难,所以我才琢磨着能不能从登莱这边着手,……”
    冯紫英来了兴趣,他没想到薛蝌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登莱这边儿,不得不说对方还是有些头脑。
    “……,山东和辽东以及北直这边儿海贸一直处于未曾开发的状态,甚至可以说几近于无,原来是海禁,后来是倭患,加上本身北地的海贸传统就远不及江南,以山东为例,其海贸量恐怕不值南直二成,连浙江半成都不到,可朝廷需要山东和辽东的海贸发达起来,以确保辽东安全,同时朝鲜和日本未来也是朝廷海贸对象,所以小弟觉得这应该是一个机会,……”
    冯紫英不太相信单单是这个会让薛蝌这般上心,之前薛蝌就应该做了很久的准备,绝非心血来潮。
    “还有呢?”冯紫英点头问道。
    薛蝌犹豫了一下,“小弟听闻中书科那边有有意改为商部,而商部有意要予以那等开辟通往对朝廷有重大意义的航线有功者以军功相酬,甚至最初特别重大贡献者可以由朝廷授予爵位,……”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薛蝌这是看中了这一条,难怪之前薛蝌还有些忸怩,这会子一逼之下就表明态度了。

己字卷 第五十八节 再布子

    这是他给官应震出的主意。
    中书科那边还在酝酿,但是已经把风声放了出来,主要就是针对开辟经虾夷过鲸海到东海女真的航线,也针对开辟前往南洋尚未发现并能给朝廷带来实际利益的航线。
    中国的传统习惯,士林文人和官爵代表身份地位,武人往往被排斥在外,但是却可以通过军功来获取爵位弥补这一缺憾,但是对商贾来说却很难实现,即便是捐官一样会受到来自读书人为官者的鄙视和轻蔑,这使得他们始终处于最低一层。
    可要商贾们去读书科考,或者打仗立军功,都委实太难为他们了,所以如何来挖掘这其中的妙用,冯紫英就觉得大有可操作余地。
    用这种开辟新航线,解决朝廷遭遇的一些困难,居功至伟者以军功相酬授予爵位,无疑是一个最动人的诱惑。
    几乎没有谁可以抵挡得住这个引诱,虽然谁都知道这里边不担风险极大,而且最终能够获准授予者寥寥无几,但是这毕竟也是一个希望。
    尤其是这种新航线的开辟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商机在其中,那么这几乎就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何乐而不为?
    宝钗、宝琴乃至薛蟠的目光都望了过来,显然这个说法很勾人。
    “唔,没想到蝌哥儿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冯紫英点点头,“这是我给官大人的建议,的确正在酝酿,估计还要一些时间就会由内阁呈报皇上批准而出台,不过蝌哥儿,这军功授爵可不是那么好得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朝廷的一个姿态,鼓励海商们开拓航线,拓殖新地,为朝廷土地、财赋的增长做出贡献,要有巨大成就者方可视为战功授爵,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薛蝌笑了起来,“冯大哥,小弟当然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否则怎么可能被视为军功授爵?兵部肯定就不能答应。不过这也正好是一个机会,若是简单,岂不是大家都愿意去了?而且小弟也说了,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坐在屋里经营那等普通营生没甚意义,所以才希望去闯一闯,……”
    冯紫英看了一眼宝钗和宝琴,“那二位妹妹的意见呢?”
    宝钗和宝琴都有些迟疑,薛蝌又道:“姐姐和妹妹都应该知道我和妹妹自幼跟随家父四处奔走,南边儿的广州,北边儿的天津卫,我们都曾经去过,现在我也说了,这只是一个转向,倒不是说我一定就要亲自去探险拓殖,寻找航线,但是我可以组织人、雇佣人,并规划这种探险拓殖的计划,前期可以让他们去做,到最后把握比较大的时候,我再亲自上阵,这样风险岂不是就可以规避到最小?”
    不得不说薛蝌还是在这上边花了心思,探险拓殖,寻找新航线,最为关键的还是要钱要人。
    资金需要充足,购船,雇佣人,而且还需要有相当经验的船员,然后制定详细可行的计划。
    这些工作都不简单,薛蝌无疑是想当组织者和操盘者,而非亲身历险者,风险的确要小许多。
    宝钗和宝琴其实都能理解薛蝌的心情,一门心思想要把薛家重新振兴起来,但这单单依靠纯粹的经商,几乎是不可能的。
    薛家这么多年日渐没落,最终沦落为皇商,皇商名义上是可以获得一些特权,但是现在商贾日渐与士绅结合的趋势下,皇商地位也日益下降,在京师城里或许还能有点儿余荫,但在其他地方,基本上已经没多少人在意你这个了。
    正因为如此,薛蝌才想要另辟蹊径,借着目前朝廷急于改变当下困境,从海贸这条路径来找到一个能让薛家授爵的机会。
    这样一来,哪怕是一个最低级的爵位,那至少让薛家摆脱了皇商的定位,也能让自己日后娶了方家女之后能腰杆挺直,不至于被人背后说闲话攀了高枝。
    还未等冯紫英说话,薛蟠却粗着嗓子说话了:“我觉得蝌哥儿这样做挺好,男人家不能总是靠着妇道人家,现在蝌哥儿虽然和方家可以订亲,但是方家肯定多半还是看在紫英的面子上,他们也不认识蝌哥儿,还是听紫英介绍,便是日后蝌哥儿和方家姑娘成了亲,但若是蝌哥儿还是只图安稳做点儿寻常营生,我估计方家那边肯定还是不满意的,还会觉得紫英有所欺瞒,……”
    没想到这寻常粗枝大叶大大咧咧混日子的薛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一干人都是大为吃惊。
    薛蟠却不在意,“再说了,我听蝌哥儿先前说的那些,很可行啊,都说富贵险中求,哪有坐在屋里就能等到好事儿落到你头上的,蝌哥儿又不能读书,做营生什么时候能有大造化?还不得要走这些路,别说蝌哥儿,就是我都想要跟着蝌哥儿去闯荡一回了。”
    薛蟠的这一席话更让几个人都震动不已,连冯紫英都忍不住上下打量对方了,“文龙,你在大观楼这边不也是好好的么?而且你也要成亲了,怎么突然生出这等想法来了?”
    “紫英,我这个人虽然驽钝,但是也还是能看清楚一些事情的,我在大观楼其实没啥用处,原来是柳二哥和芸哥儿在做事,我就是帮忙站个台,现在琏二哥去扬州帮你做大事去了,芸哥儿去接了琏二哥的班,这大观楼换了倪二的人来帮忙,也一样安好,我就觉得在这里带着没啥意思,也在寻思我能做点儿什么,……”
    薛蟠面对众人怀疑的目光,也显得很坦然,在大观楼这几年,迎来送往,也见识了不少人情世故,多少也有一些长进了。
    “现在蝌哥儿提出来他想做的事情,我觉得很有搞头啊,这开海之略是你提出来的,登莱那边好歹也还有舅舅在那边照应,你肯定也有一些门道,所以蝌哥儿才会选择从山东这边儿去做事情,我觉得有蝌哥儿主持,我去帮忙照看一下,总还是可以的吧?”
    宝钗忍不住了,“哥哥你这边的婚事怎么办?还有,母亲也不能答应……”
    “亲事也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情,成亲之后难道我还能一直呆在家里?”薛蟠满不在乎地道:“母亲那里我会去说,难道我薛文龙就只能一辈子这般混日子?蝌哥儿的想法很好,探险拓殖,没准儿日后我和蝌哥儿也能学着史家那般,博一个一门双侯,……”
    薛蟠的话把冯紫英都逗乐了,不过他还是很欣赏薛蟠这种性子。
    起码人家比起《红楼梦》书中的表现好太多了,而且人家态度很端正,甘愿去为蝌哥儿帮忙打下手,没说仗着自己是兄长就如何,这起码能说明人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众人的目光归根结底还是回到了冯紫英身上。
    现在冯紫英已经成为这一家子的主心骨,没有冯紫英的点头,无论是宝钗宝琴的亲事,还是薛蝌的宏愿,薛蟠的狂想,都根本没有可行性,而如果有了冯紫英的点头,那就完全不一样,一家人信心顿时就能大涨十倍。
    冯紫英也沉吟不语。
    薛蝌想法是好的,但是这探险拓殖寻找新航路本身就存在着许多不确定性。
    有些人三五两次探险就能出成绩,有些人一辈子死在海上却一无所得,好在薛蝌的想法只是当一个操盘者和组织者,这样起码生命危险要小得多了,他也不愿意日后方有度埋怨自己。
    “蝌哥儿,文龙,从我个人的想法来说,在登莱经营构划对辽东、朝鲜、日本、虾夷乃至更远的东海女真航路是一个值得去做的事情,不瞒你们,浙江那边也有一些海商船商也在运作这桩事儿,不过他们疑虑比较多,所以进度比较慢,如果你们能说服二位婶婶的话,我个人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去做,文龙的舅舅在登莱担任总督,我在登莱那边也有些关系,船厂和海商乃至水师提督都可以帮你们引见,至于日后如何来操作,就要看蝌哥儿你们了。”
    冯紫英的支持让薛蝌精神大振,连宝钗和宝琴都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情来了。
    “冯大哥,朝廷真要出台为大周在探寻新航线和拓殖新土地上做出贡献者以军功相酬授爵的规制?”宝琴清亮地目光注视着冯紫英。
    “官大人很赞同,我也和齐阁老以及首辅、次辅二位大人都探讨过,我在《内参》上的一篇文章皇上也曾点评过,应该是持赞同态度的,所以应该可以,无外乎时间早晚而已,江南两广面向整个南阳地区,而北地则面向辽东、朝鲜日本和虾夷、东海女真,各有侧重。”
    冯紫英笑了笑,“京师、扬州、苏州、大同、杭州这些富裕地方对香料、名贵木材、珍珠、毛皮、人参、铜料、金银的需求越来越大,而这些地方恰恰是最盛产这些的,不正好和我们大周所产丝、布、茶、瓷、盐、铁形成一个相互交换的循环么?即便是冲着这些商贸上的利益,这都是十分值得的。”

己字卷 第五十九节 石破天惊(求月票!)

    冯紫英的鼓励让薛蝌精神倍增,甚至薛蟠也是心气高昂,还真的生出要和薛蝌做一番大事的想法来了。
    之前他不过是受到了薛蝌的宏愿刺激,觉得自己不该落后于人,而贾琏和贾芸这二人脱离贾家自立的举动也对他有很大的触动。
    当然薛蟠也知道自己的情形,不但在众人心目中印象一时间难以改变,而且论实际操作能力,自己也无法和贾琏、贾芸二人想比,但是人都是有梦想的,没有谁愿意混吃等死一辈子,先前薛蟠是觉得没有机会,但现在薛蝌突然提出了目标和方向,薛蟠就觉得自己应该去尝试一下了。
    不过他还是很看重冯紫英的态度,薛蝌所言虽然言之凿凿,但是要论对未来前景的判断,薛蟠只相信冯紫英,现在冯紫英也如此态度,他心里就踏实许多了。
    “紫英,既然你都如此有把握,那我和蝌哥儿就真的要去找母亲和婶婶说道一番喽?”没等薛蝌说话,薛蟠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脸上跃跃欲试的神色几乎要喷薄而出。
    冯紫英想了一想,这可是薛家唯二的两个男嗣,真要出了点儿啥状况,只怕薛姨妈和崔氏要恨自己一辈子,便是宝钗都要埋怨自己一辈子了。
    “这样,蝌哥儿,文龙,要想做这事儿,我不知道蝌哥儿你心里有多少计划了,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先做一个计划出来,我先审一审,当然这边儿你们可以和二位婶婶先说一说,但你们的计划我审过了,再说具体如何做。”
    冯紫英沉吟了许久,最终还是应允下来。
    他从薛蝌和薛蟠灼热的目光里看到一份积极向上的心气和精神,觉得不应该打击这种想法和努力,或许他们会遭遇很多困难和挫折,甚至可能会失败,但是只要不丢性命,冯紫英绝对对薛家对自己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
    “计划?”薛蝌显然还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而这是冯紫英在和汪文言开始组建自己的幕僚团队之后开始推行的一种现代参谋幕僚体制的革新,即每做一件事情,都需要先行做一个完整的规划。
    即第一步明确目标、目的和意义,第二,梳理具备的条件;第三,存在的困难和问题以及克服解决的办法;第四,评估完成此事可能性和风险性,收益比;第五,决定是否做此事。
    这种模式放在现代就是最简单不过的策划事儿,但是放在这个时代,虽然做事之前或多或少或明或隐的都有这方面的一些考量,但是像如此脉络清晰的规划计划,还真的没有人提出来过。
    当然如果事事都要按照这种模式来,那么毫无疑问会牺牲效率,但是对于当下的大周来说,恐怕这种可能被”牺牲“掉的效率根本根本不值一提,相反,这种清晰明了的做事计划,却能最大限度的明确目的、措施和责任,更利于事务的推动。
    冯紫英也知道薛蝌是读过书的,甚至薛蝌和薛宝琴连阿拉伯数字和新式算术以及新式记账法都十分熟悉,这也是冯紫英对薛蝌很看好的主要原因之一。
    此子好学不倦,接受新生事物能力强,若是能在北地这边的探险拓殖和海贸运输上成为自己的一大帮手,日后还能发挥大作用。
    那么现在也可以让他逐渐纳入自己的做事规制中来,这也算是对其的一个培养和能力提升了。
    “嗯,蝌哥儿,做正事要讲求章法,不能草台班子草率行事,你要作探索航线,拓殖海贸,那么目的是什么,现在有哪些条件,优势在哪里,还存在哪些问题和困难,能不能克服和解决,如何克服解决,最后才是实现这个目的目标和付出的代价是否匹配,收益比是否划算,……”
    冯紫英一条一款的把这个规制向薛蝌和薛蟠以及宝钗、宝琴几人做了也该介绍,除了薛蟠还有些糊里糊涂外,其他几人都是豁然开朗。
    薛蝌不必说,宝钗和宝琴都是极其聪慧之人,冯紫英这一介绍下来,几个人都觉得用这种模式来对要做的事情进行一个规划和评估,立即就能让一件事情的各方面都能得到最清晰明确的分析,让人一目了然,成不成,问题容易出到哪里,如何应对和补救,风险和收益对比,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薛蝌和宝琴望向冯紫英的目光简直都有点儿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
    本身这个新式算术和记账法就让薛蝌和宝琴都叹为观止了,觉得这对于经商营生助益极大,但那毕竟是营生上的事儿,但是今日这个“计划”一介绍出来,薛蝌和宝琴都意识到这可不是营生上能用那么简单了,而是在做任何事情上都大有裨益,尤其是在冯紫英赴任一方之后更能排上大用场才是。
    唏嘘感叹却又精神振奋,薛蝌的感觉就是这样,冯紫英能如此姿态,很显然是十分认可自己和自己的想法的,这比如和鼓舞和支持都更重要。
    薛家这边要说家资还是有一些的,不说多了,十万八万两银子,只要变卖一些家当,还是能凑出来的,既然打定主意不会再当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商,要走一条可能会有困难和挫折甚至失败的路,重新振兴薛家,那么就要有承受这一切的勇气。
    薛蝌带着宝琴走了,他们要斟酌一下言辞如何去说服崔氏,薛蟠也走了,他也有自己的应酬。
    只剩下宝钗和冯紫英。
    “冯郎,你注意到宝琴的情绪么?”宝钗突兀地问道让冯紫英有些发懵,好一阵才回过味来,皱着眉头道:“怎么了?不至于吧,梅家一个庶子而已,我不也说了么,那是一个浑浑噩噩无甚本事的家伙,梅之烨除了那个长子还算有些出息外,后边两个儿子都庸碌不堪,不值一提,宝琴没嫁过去那是幸运。”
    “可是宝琴现在被退亲了却是事实,京师城里上下知晓人不少,贾家那边这段时间也是都来宽慰,反倒是让二婶心里更难受,所以也才病倒了。”宝钗语气平缓,目光沉静,“连夏家那边也都来说些没盐没味的话,无趣得紧。”
    冯紫英明白意思,其实不嫁梅家也没什么,关键在于被退亲这事儿影响太恶劣,而且传得沸沸扬扬,好在薛蝌要和方家订亲,算是挽回一些面子,但是也只是挽回一些薛家面子,而宝琴本人的名声却被毁了。
    没有人会在意你因为什么被退亲,所有罪责都只会汇聚到你这个人身上,所以……
    “缓一缓吧,等到退亲这事儿消息过去了,大家印象渐渐淡了,再来考虑。”冯紫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女孩子名声怎么来挽回?要么就找一个更好的婆家,可冯紫英也清楚以宝琴现在的名声,便是在京师城中要寻个普通人家都不能,更遑论好人家了。
    就算是冯紫英也不敢去和自己那些同学说一说看看谁家兄弟愿意娶,那只怕要让人家翻脸,觉得是羞辱了,薛蝌那边好歹不是本人,而且也是娶妻。
    “可是梅之烨出任顺天府治中,这一任起码三年,只要一提及宝琴的婚事,只怕都会想到是顺天府治中家退亲的女子,……”
    宝钗的话堵得冯紫英无话可说,半晌才犹豫道:“那不如我在临清老家或者大同那边寻个合适人家……”
    宝钗摇头,“冯郎,你也知道宝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若是要让她去嫁一个寻常庸人,只怕她宁肯当姑子也不嫁,所以她其实对不嫁梅家没什么,而是恨退亲这件事情,……”
    冯紫英有些狐疑地看了宝钗一眼,“妹妹今日说话古里古怪的,究竟有什么意图,不妨说出来。”
    “冯郎,小妹的意思是否可以效仿林妹妹那边一样,妙玉姐姐既然可以给冯郎作媵,那不如让宝琴也一样与小妹一道嫁入冯府。”
    石破天惊!
    冯紫英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宝钗淡然道:“冯郎是觉得宝琴与你为媵有辱冯家门风,还是有损冯郎形象?”
    冯紫英摇头,“那倒不是,……”
    “那是冯郎看不上宝琴蒲柳之姿,觉得不堪侍执巾栉?”宝钗继续问道。
    “妹妹这是说哪里话?”冯紫英颇为无奈。
    “或者是冯郎觉得宝琴不堪为媵,只能为妾?”宝钗再逼一句。
    “行了,妹妹,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宝琴也算是你们薛家嫡女,和妙玉情况不一样,更何况妙玉现在也没有说要与我为媵,宝琴现在这情形与她本人无关,何来不堪一说?不过等上两三年,我相信自然能有她的姻缘。”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他没想到这兜兜转转薛宝琴被退亲的事儿居然还绕到自己头上来了,宝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居然有此想法,这也太超乎他的意料了。

己字卷 第六十节 盘算

    四目相视,宝钗目光微动,最终垂下。
    冯紫英轻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妹妹可是不相信愚兄?”
    宝钗摇摇头,重新抬起目光,“冯郎何出此言?”
    “那为何突兀想起要让宝琴与愚兄为媵了?”冯紫英面色不变,悠悠道:“没错,宝琴此番被退亲,的确有些麻烦,但若是过上二三年,再寻个合适人家,并非不能,妹妹说这梅之烨为顺天府治中,怕是有影响,那宝琴亦可寻外地士人,扬州,山东,大同,均可,……”
    并不介意冯紫英窥探出自己的心意,宝钗摇了摇头。
    “小妹知道冯郎猜疑什么,小妹也不否认的确有那么有些这方面的原因。小妹相信冯郎最终能办好,但太太肯定会有对比,沈家姐姐和我们,乃至林妹妹都不一样,沈家是姑苏书香世家,其父乃是朝廷四品大员,其兄也是举人,今科其弟更是高中进士,日后前途无量,自然可以不必担心夫家这边会有什么,所以小妹也很佩服沈家姐姐,连一个家人都没有带过来,太太肯定会不在意,但是这未尝不是沈家的底蕴。”
    冯紫英扬了扬眉毛,他没想到宝钗居然想得如此宽远。
    沈宜修的确没带什么家人过来,论理都要带陪房、贴身丫鬟乃至仆从等,沈家也不是没有,但沈宜修却没带,连贴身丫鬟都是冯紫英安排过去的。
    这一点段氏也知道,甚至还对晴雯这长得过于狐媚妖娆的丫头有些不太满意,但好在晴雯跟随沈宜修之后颇得沈宜修的喜欢,屡屡在段氏面前夸赞,段氏才慢慢改了印象。
    若是带了一大堆陪房、丫鬟、仆妇过去,固然能帮着做许多事情,也能显示娘家的实力,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容易引起矛盾,毕竟这些人都是认自家小姐的,没有十年八年磨合,根本不可能把这种根深蒂固的心态扭转过来。
    所以沈宜修没带,这体现沈家底蕴和自信,并不需要这些来增添表现。
    “可薛家现在没落,或许冯郎不在意,但是小妹却不能不考虑日后嫁入冯家之后的情形,也要考虑太太的想法,若是宝琴与小妹一道嫁入冯家,起码二房这边薛家分量也要重几分。”
    宝钗脸上浮起一抹说不出的落寞,看见冯紫英摇头不赞同,宝钗却不在意,“当然,小妹觉得宝琴现在的情形的确不太好,若要是让宝琴远嫁外地,只怕二婶又要不舍,再说了,小妹也能看出宝琴对冯郎也有一些情意,……”
    冯紫英坐不住了,赶紧道:“这话从何说起?”
    宝钗莞尔一笑,“小妹也没说冯郎什么,冯郎儒雅英伟,便是荣宁二府里姑娘们也都是仰慕甚多,冯郎又曾救过二叔,宝琴便有几分报恩之情和仰倾慕之意,那也很正常,……”
    冯紫英连连摇头,“妹妹这般一说,愚兄倒真的坐卧不安了。”
    此时的宝钗倒是显得轻松了许多,就像是放下了心中石头,“冯郎,你我现在这般了,难道还能有什么不能说开的么?小妹剖肝沥胆,就是不想让冯郎误会,……”
    冯紫英也有些感动,颇为感慨地道:“我说了,我赴永平之前,官师定会来薛家提亲,母亲那边,我自会说服,妹妹也不必担心母亲那边日后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嫌隙,而且愚兄也相信妹妹待人接物的智慧,定能让我母亲满意。”
    对于冯紫英如此信任自己能和未来婆婆的相处,宝钗心中也很是高兴,知子莫若母,同样知母莫若子,冯郎肯定是对婆婆的性子十分了解的,对自己的为人也很知晓,所以才会有这般肯定的判断。
    “冯郎,宝琴之事,你也莫要以为小妹是临时突发奇想,其实在宝琴可能被退亲时,小妹就有此打算了,小妹也和宝琴隐约提及,宝琴未曾正面回应,但小妹确信宝琴对此并不抵触,或许还是担心冯郎这边的一些想法吧。”
    宝钗的话让冯紫英真的不好回答了,拒绝也不是,应承也不是,宝琴人才如何,他何尝不知?但……
    见冯紫英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宝钗心中越发觉得自己这一出没错,既解决了宝琴的难处,又让自己日后可以平添助力,而且宝钗也相信自己这位冯郎对宝琴绝非没有一点儿情意,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妹妹可曾考虑过二婶和蝌哥儿那般的想法?”冯紫英迟疑许久,这才缓缓问道。
    冯郎这般一说,宝钗心中却是大定,这说明冯郎内心已经允了,只是却还要碍于物议。
    “冯郎不必担心,二婶那边只怕是求之不得,也能卸下心中大石,何况冯郎人中龙凤,能嫁与冯郎,乃是宝琴福分才对,小妹和宝琴何分彼此,二婶自然是明晓的。”宝钗嫣然一笑,“至于蝌哥儿这边,恐怕也是心甘情愿,宝琴能有这样一个归宿,日后冯薛两家更能亲密无间,相互提携,岂非美事?”
    “那宝琴本人……”
    见冯紫英还是有些犹疑担心,宝钗却快刀斩乱麻,“宝琴那边绝无问题,小妹知晓宝琴心意,冯郎无需顾虑,也不必担心委屈宝琴,日后小妹与宝琴便如一人,……”
    冯紫英觉得再说下去就有些轻视宝钗了,赶紧打住:“妹妹不必说了,愚兄知晓了。”
    且不说宝钗与薛家二房那边如何去说,冯紫英自是回府,心中也是觉得宝钗心思与往日还是有些不同了,患得患失心态明显重了许多,虽然自己再三保证,但是始终难以让其释怀。
    冯紫英也能理解,沈宜修的人才、家世和现在刚入府没多久就怀了身孕,加上自己母亲又格外看重喜欢,都给宝钗了很大压力,相比之下黛玉却还有两三年的热孝期来暂时缓冲,而无须担心。
    唯有她年龄已满十七,若是婚事成功,只怕马上就要嫁入进来,自然就要面对母亲的审视和对比,心里难免就有些压力巨大而失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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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姊妹一起嫁过来?”听得冯紫英半遮半掩地把情况一说,段氏倒是来了兴趣,“这是好事儿啊。”
    冯紫英知道对母亲来说,这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宝钗那边传来消息,薛家二婶乃至薛蝌都很乐意,宝琴虽然没有明言,但也表露出了同意的意向,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嗯,母亲既然都已经见过了宝钗,儿子在想此事还是宜早些定下来,儿子还有几日便要赴永平府,所以母亲这边定下来,儿子便好去和官师说。”冯紫英催促着道。
    段氏很是无奈,但是她也知道终归还是没有犟赢自己这个儿子。
    当然那一日妹妹所言对她触动也不小,加之随后宝钗应邀来府里她又专门去见过一面,果然是美人胚子不说,而且骨匀肉丰,一看确然是一个能生养的体格,这让段氏心里也很高兴。
    “也罢,铿哥儿,你便去和你姨娘说准备聘礼便是,但具体日子你考虑过没有?”段氏既然心里已经同意了,便也考虑具体事宜了。
    “这上半年我才去永平,恐怕也不好再向朝廷请假,所以最好是放在下半年来。”冯紫英也早有打算,“如果放在十二月就最好,亦可利用春假回门安排处理其他事宜。”
    “嗯,铿哥儿你说的也有道理,那这薛氏嫁过来之后,可是要安排到永平与你一道?”段氏问道。
    “也只能如此才好,宛君生产之后短时间内也还要哺育孩子,所以只能让宝钗她们过来了,要不都不过来,似乎也不太妥当。”冯紫英踟躇了一番。
    官员赴任,有的不带家眷,更多的则是就地纳妾,这样最方便,有的则是要带家眷,但冯紫英也清楚自己去向很多人关注,到了永平府之后只怕热度也不会降低多少,尤其是这是京东第一府,自己若是连家眷都不带去,短时间还好说,长期的话肯定会遭人诟病。
    “嗯,既如此,那何不再提前一些,九十月份便正合适。”段氏心里考虑更多,“若是九十月份便成亲,没准儿年前就能有身孕,若是这边宛君生产,薛家这边若能怀上,春假便可回来住下,也方便府里照料。”
    “母亲既然有此意,儿子无异议,不过还是需要和薛家那边商议一番更妥。”
    礼部关于冯家二房兼祧的批复终于下来了,这又免不了要引起一阵议论,尤其是在贾家这边,震动更大。
    冯紫英也没给多少人以思考的余地便说服了自己母亲,然后托官应震向薛家提亲了。
    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三人,分别替自己三房提亲,算是一个平衡。
    不过像薛家提亲还是引起了官应震的好奇,而冯紫英也趁势将薛家有意在登莱介入探险拓殖的想法向官应震介绍了,也博得了官应震的一力支持。

己字卷 第六十一节 现实如此

    王熙凤一骨碌翻身从炕上翻了起来,丹凤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平儿,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没有搞错吧?”
    “奶奶,这等事情哪里能搞错?”平儿表情也有些复杂,“奴婢是从鸳鸯那里听来的,鸳鸯是从老祖宗那里得知的,据说舅老爷已经到了姨太太新搬出去的薛府坐镇,等着冯家上门提亲了。”
    王熙凤恍然大悟,难怪前两日薛姨妈来说要搬出去暂住几日,这还弄得她颇为奇怪。
    要搬出去倒也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这么急切,让大家都很惊讶。
    先前也说薛蟠成亲薛姨妈就要搬出去,而且就在荣宁街不远的广宁伯胡同购置了一座宅院,与荣宁二府不过是一炷香工夫就能过来。
    问原因,薛姨妈也是语焉不详,只说方便薛蟠成亲的准备。
    这话倒也说得过去,不过王熙凤却是知晓,那薛宅早已经打点收拾停当,随时都能搬过去,这离薛蟠成亲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为何之前从未说一声,这就突兀地搬过去了。
    原来却是这样一桩事儿等着。
    人家要上门来提亲,自然不能再在贾府里住着,也要回去准备一番。
    可连舅舅都亲自来薛宅坐镇,足见对此事的重视。
    王熙凤表情同样也有些微妙,坐在炕上老神在在地想了一阵才道:“平儿,你说冯家为何不选择史湘云,却选了薛宝钗?”
    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阵之后才道:“或许还是因为冯大爷的缘故吧?婢子还听说,宝琴姑娘可能也要作媵陪嫁过去?”
    “真的?!”这一下子可真的让王熙凤震惊了。
    宝钗嫁入冯家的事儿不是这会子才提起的,至少两三年前包括太太、姨太太以及舅舅都隐约提起过。
    那个时候一是冯紫英正值科考关键时节,所以无心谈论婚嫁,二是贾王薛三家自己都还没有拿定主意,冯家那个时候也算不上特别耀眼,所以这一拖就错过了好姻缘,人家找了姑苏书香世家沈家,再然后却又被林家捷足先登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错失大好时机。
    现在薛家再想攀上冯家就很难了,冯家有太多的选择余地,京师城中士绅官宦大家望族甚多,看好冯紫英这个一跃而起的北地最著名的青年士人者甚众,只怕二房兼祧消息一出去,就会有无数人登门,那便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嫡女们想要结这么亲事者也如过江之鲫才对,只不过没想到冯家却来得如此迅捷,根本没有给其他人多少余地。
    若这不是冯紫英的主意,王熙凤根本不相信,那冯家主母哪里会知晓薛家这等皇商家族,若非嫡母是王家人,只怕还要不堪一些。
    原来薛家却还有这样一手,让薛宝琴以媵的方式陪嫁过去,以薛宝琴的人才,倒也能增加几分分量。
    这倒是和林家要把妙玉作媵陪嫁如出一辙,只不过林家是庶女,而薛家则是二房嫡女,当然薛家和林家相比的确还欠缺一些底蕴。
    “应该是真的才对,婢子听鸳鸯说太太好像有些不太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平儿小心地观察了王熙凤的脸色一下,这才道:“奶奶,太太是不是想要三姑娘……”
    “不可能,只怪探丫头投错了胎,怨不得人。”王熙凤断然否定,“沈氏和林氏都是嫡女,而且都是进士出身,为官一任,薛家这种门楣已经低了许多,若是探丫头这种,为妾有些丢份儿,但是为妻是绝无可能的,不过……”
    “那太太是不是希望三姑娘为媵呢?”平儿突然想道。
    “蠢丫头,媵妾之区分可不仅仅是身份差别,更为关键的是媵一般说来是要和正妻同亲缘的本宗族女子,外姓女子为媵我还没有听说过。”王熙凤摇摇头。
    “那冯大爷这种一门三房兼祧,不也是破天荒的第一遭么?”平儿笑了起来。
    “那不一样,兼祧之制自宋明便有,无外乎就是一些具体规制变化,当然一般是一门兼祧二房,像冯家这种兼祧三房的的确很罕见,不过考虑到冯家长房二房皆是为国而死,估计朝廷也才会开这个先例。”王熙凤沉吟着道:“没想到宝丫头却是久等有席坐,居然还等到这样一桩好姻缘,这铿哥儿居然还被宝丫头给迷得三魂五道的入了彀,只怕薛姨妈要欢喜得晕过去了。”
    “可是薛家不是还要陪嫁一个宝琴姑娘么?宝琴姑娘也是嫡出啊。”平儿不服气地道。
    “哼,你不知道宝琴被梅家退亲了么?退过亲的女孩子还能嫁什么好人家?便是寻常人家碍于物议都会嫌弃,要我说啊,那宝琴过去作媵也是一桩好买卖,一下子就把薛家被梅家退亲的事儿给挡了过去,朕要说给顺天府治中的庶出子作妻,和给永平府同知为媵,真还不好说谁更好呢。”
    见平儿对自己所言有些不以为然,王熙凤自然知晓这些丫头平素里是见惯了太太对赵姨娘的威势,所以都觉得这正妻要比媵妾强太多,便是所嫁之人差一些,也胜过做媵妾,也可谓宁**头不做凤尾。
    “哼,是不是觉得我说的有些不实?”王熙凤冷笑了一声,“这妻媵妾也要看什么情况,让你嫁给来旺儿子作妻和给冯紫英做妾,你会选谁?”
    平儿脸上涌起一阵薄怒,来旺两口子都是奶奶的心腹,其子也有十五六岁了,却是个容貌丑陋成日里只知道吃酒玩牌不成器的货色,自己便是死了也不会嫁给这等人。
    “瞧瞧,还觉得正妻好呢,不说来旺儿子了,换一个人,三房里的老四,芹哥儿,你可愿意?”王熙凤撇了撇嘴,“正经八百贾家人,和兰哥儿他们同辈份的,现在还管着庙里的事儿呢,如何?”
    平儿脸一板,这贾芹她却是知道的,也是个无赖,原来成日里来讨好琏二爷,后来琏二爷在外边不怎么管府里的事儿,又攀上了东府珍大爷的大腿,惯会欺软怕恶,吃酒赌博,恶习不少,现在想要打理园子里的家庙,正在大老爷和珍大爷两边讨好。
    “是不是觉得我全都给你指些不中用的?要我说来旺儿子也好,芹哥儿也好,虽然都是些不中用的,但好歹也能吃饱饭,真让你去那郊外嫁个庄户人家,那就得成日风里来雨里去,舀粪灌田,收粮晒麦,饥一顿饱一顿,没准儿遇上水旱灾害,还得要逃入城里来讨吃,你这等从未干过农活儿的,要不了几年,雪样肌肤就能变成乌黑褶子满脸了。”
    王熙凤刻薄而又现实的话说得平儿心里都是一颤,她还从未想过这等嫁做人妻也需要作这些事情。
    “再说了,宝琴嫁过去是作媵,不是妾,媵可要比妾身份高不少,便是大妇也不能毫无缘由的随意欺压,所生子女,也要比妾生子女高几分。”王熙凤淡淡地道:“而且以铿哥儿现在的势头,未必日后不能更上一层楼,便是媵妾,也未必就没有弄个诰命敕命夫人的机会。”
    “那怎么可能?”平儿骇然,不敢置信。
    这诰命敕命夫人都是官宦嫡妻特权,哪里能轮得到媵妾?
    “哼,你这是少见多怪,前宋便有这等先例,夫或子若是能立下大功,未尝不能有此特例,而你若是嫁一个寻常庄户商贾,能有此机会么?”王熙凤冷笑,“再说子女,若是嫡子读书有成,无需恩荫,你若是能讨得丈夫欢心,一个恩荫机会给你儿子,你儿子不也能凭空便得一官身?”
    平儿默然不语。
    “嫁入官宦豪门,这起步便比寻常人家高了许多,哪朝哪代不是这般?若是穷苦人家,便要么苦读,梦想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要么就只能投军去边地用命换一身富贵,只是这等路径只怕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难,看看这每年举人进士中,有几个是真正赤贫人家?便是供那读书人白吃一二十年饭,又有几个寻常人家能够坚持?”
    便是冯紫英在这里,听见王熙凤这番话,都得要佩服这女人虽然狡谲,但是看许多问题却是看得深远,对当下这等体制也是一针见血。
    “这么说来,琴姑娘嫁入冯府反倒是高攀了?”平儿叹了一口气。
    “当然是高攀,也不知道铿哥儿是如何说服了那段氏,居然能让被退亲了宝琴嫁入冯府。”王熙凤笑了起来,“我若是那段氏,这嫡母都当得憋屈,什么事儿都由着儿子来,成何体统?父母威仪何在?”
    “可像冯大爷这中不过十七八岁便是要出任五品同知的人,又能有几个?”平儿也笑了起来,“这大周朝立朝百年,怕也只有他一人吧。”
    “也是,所以以铿哥儿这等前程无量,宝琴嫁过去难道不是一番大造化?若是能生个争气的儿子,万一还真的能袭爵呢?”王熙凤悠悠地道。

己字卷 第六十二节 耐人寻味

    贾政神色复杂地坐在花梨木官帽椅中,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手里端着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旁边的王夫人脸上同样有些说不出的寡淡味道,既像是不甘,又像是失落,还有点儿遗憾。
    “宝玉的事儿也该考虑了。”良久,贾政才放下茶盏,吁了一口气。
    “是该考虑了,可……”王夫人有些不忿地叹了一口气,“那也得替宝玉选个好人家才是。”
    在元春册封贵妃之前,贾政和王夫人不是没考虑过宝钗,虽然未曾向薛姨妈提起过,但是贾政夫妇觉得双方或多或少都有些默契,但是在元春册封贵妃之后,贾政夫妇就觉得或许宝玉可以物色一个更好的人家。
    尤其是现在宝玉迷上了写书,《十三棍僧救唐王》已经成为了《每日新闻》中最受欢迎的连载传奇小说,而京师城中一些说书人也开始截取了这部传奇话本的部分作为说书稿本,还有几家戏班子也准备采用这本传奇话本小说作为脚本来进行改编为戏剧,这可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突破。
    现在的宝玉在京师士人中也小有名气,当然这种名气与读书科举以及时政策论而来的名声还是有些差别的,更多的是一些文人墨客的欣赏。
    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在朝中为官者,只不过人家欣赏的角度纯粹是从文学艺术角度,与其他无干。
    而现在元春在宫中的情形贾政夫妇也或多或少的有所了解了,这让他们心里就有些打鼓了,可没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冯家大郎兼祧二房,然后就托人上门求亲了,还是户部右侍郎兼掌中书科事的朝中大佬官应震。
    便是和宝琴退婚的梅家梅之烨见到官应震都得要低头问好。
    都是湖广士人,如果说郑继芝、官应震、柴恪等人算是湖广士人领袖,真正的大佬,杨鹤、梅之焕、梅之烨、吴亮嗣等人还只能算是湖广士人的中坚力量,而贺逢圣这些就只能算是后起之秀。
    官应震上门提亲,肯定也是提前打了招呼的,否则王子腾也不会专门到薛府去等候。
    薛蟠还当不起这样的登门,只能是王子腾来勉强接着。
    娘亲舅大,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让贾政夫妇心里就有点儿膈应,但却还不能说个什么。
    王子腾是一直支持薛宝钗嫁给冯紫英的,这在几年前就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是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如愿,到后来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到这会子,居然还真的成了。
    贾政夫妇知道也不能怨人家薛家,这姑娘就在你府上住着,你一直不吭声,人家也不能一直等下去,都十七岁了,早就该出嫁了,甚至府里都有闲话了,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嫁却嫁出了如此好一个造化来。
    当然贾政夫妇从来没有考虑过从一开始薛家就没打算要和贾家结亲,宝钗更是从未想过要嫁宝玉。
    他们也不知道其实薛姨妈甚至满怀着某种纠结的心境一直在等待。
    既害怕贾家真的要提亲她无法拒绝,毕竟贾家知根知底,宝玉也还算过得去,但又害怕万一冯家那边儿冯紫英真的能又兼祧二房,而且还能说服其母了呢?
    除了觉得宝钗未能给自己当儿媳妇外,贾政其实还有些替自家女儿惋惜。
    在贾政看来,探丫头其实各方面都不输于宝钗,除了投错了胎。
    他甚至也隐约知晓探丫头对冯紫英是有些心仪,而冯紫英对探丫头也颇有情意,只是……
    想到这里贾政也是越发遗憾,他也知道探丫头是不可能嫁给冯紫英为正妻,若是冯紫英没发达之前还能想一想,一旦考中进士,便无此可能了。
    只是做妾却又是贾政万万无法接受的,媵倒是一个折中,可冯紫英没有娶贾家女,探春如何能为媵?没见薛家也是果断让二房宝琴为媵了。
    各种思绪盘绕在心中,让贾政也是感慨不已,但是摆在面前的难题却又让不善此道的他束手无策。
    “好人家,什么才是好人家?”贾政竭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士林文臣的嫡女们,人家怕是不会答应的,小户人家的,咱们可能又看不上,咱们武勋内部的,夫人你可愿意?”
    王夫人一咬牙,“冯家大郎不是答应为宝玉物色好人家么?他现在倒是风光发达了,要去永平府当同知了,连蝌哥儿都能让他去介绍了一门好亲事,怎么就对宝玉这般苛待?”
    “什么苛待?莫名其妙!”贾政也有些怒了,胡须都抖了起来,“蝌哥儿能和宝玉比么?方家女固然有一个兄长是御史,但是其人也不过是南直隶乡下女子,富贵不过一代,真要许给宝玉,你愿意么?”
    王夫人不说话了,真要把方家女许给宝玉,只怕她心里又要膈应了,薛蝌如何能与自家宝玉比,好歹是荣国公一脉嫡传,上边还有个贵妃姐姐呢。
    许久,王夫人才又道:“那总之冯家大郎说过会替宝玉物色一二,而我兄长近期也在京中,要不请兄长做主……”
    “内兄做主,怕就是咱们勋贵女子了。”贾政长叹一口气,“选来选去,还是在这里边儿打旋儿,那还不如早些订了宝丫头该多好?知根知底,……”
    “元春来信也不太赞同在勋贵女子里为宝玉物色,这却是一个难事儿。”王夫人也叹息不止。
    就在贾政夫妇唏嘘感叹时,只盼着王子腾能替宝玉物色一个合适人家时,王子腾此时却大马金刀地坐在薛府里等待着官应震的上门。
    说实话,当自家妹妹找上门来说起这事儿时,王子腾都不敢相信。
    冯紫英兼祧的事儿他当然清楚,在山东时他就得知了,回到京中,更是各种消息灌满了耳朵。
    前他就知道水溶想把其妹许给冯紫英,还有东平郡王穆家的嫡女,也有此意,但是却没想到冯家却如此干净利索的选了自己的外甥女,以至于王子腾都有些忍不住想看一看这位外甥女究竟有多大的魔力能让冯紫英动心。
    看着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的宝钗,王子腾也忍不住微笑点头,也难怪冯紫英动心,敢和其母亲针锋相对,宝丫头的确生得我见犹怜,自己妹妹这后半生总算是有一个好依靠了。
    “嗯,舅舅很好奇冯家大郎如何说服其母亲的?据舅舅所知,北静王水溶的幼妹,东平郡王穆家幺女,都有意和冯家联姻,舅舅可不认为薛家能比这两家更有排面,除了冯家大郎死心塌地自作主张外,舅舅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了。”
    王子腾的问话让薛姨妈眉花眼笑,宝钗却是面颊绯红,指尖捻着汗巾,忸怩不堪。
    “舅舅问你呢,宝钗,……”薛姨妈心情舒畅,笑逐颜开。
    “女儿不过是去过冯府两回,冯家太太和姨太太都见过女儿,印象颇好,紫英也说他和太太说了,非女儿不娶,……”
    说到后边儿,宝钗实在羞不可抑,没法再说下去了。
    王子腾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冯家都要上门提亲了,马上两家就是姻亲,宝丫头你也要为冯家妇了,嗯,紫英和你说什么时候成亲没有?”
    宝钗迟疑了一下,“他只说下半年选个时候,估计要到年底,他说他才去永平,也不好请假,……”
    “唔,也是,他现在是一府同知了,知府朱志仁久病卧床,京东第一府的活儿不好干啊。”王子腾微微眯缝起眼睛,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若是嫁过去,宝丫头可要跟随去永平?”
    宝钗点点头,“沈家姐姐有孕在身,无法随行,我和宝琴自然是要跟去的。”
    “哦?沈珫的女儿已经怀孕了?”王子腾目光微动,想了一想才道:“宝丫头,你也要早日替冯家生下子嗣才好,冯家一门三房,对这子嗣可是珍贵得紧。”
    宝钗也是羞得只能点头不语。
    正说间,门外一阵急促脚步声,下人已经跑了进来,“舅老爷,太太,门外来人了,……”
    薛府中门大开,王子腾带着薛蟠迎出。
    “东鲜兄,别来可好?”
    “子腾兄回京了?”官应震当然知道这层关系,也是含笑拱手一礼,“正好还有事儿要和子腾兄商计,不过今日却是要为一桩大事儿而来,……”
    “哦?只要东鲜兄召唤,子腾随招随到啊。”王子腾笑呵呵地道。
    “呵呵,不急,不急,再急的事情,也比不过今日的大事儿,冯家子可是望眼欲穿,在府里等着我的回音呢。”官应震也是笑得格外欢畅。
    二人携手而入,都是大笑,状极欢愉。
    随行的人也跟着进来,……
    这一套规矩也都是轻车熟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各自都早有准备,自然也就风行水上,……
    对于薛家来说,这桩大事一旦敲定,便再无后顾之忧,但是在有的人看来,这却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复杂信号。

己字卷 第六十三节 赴任

    越过浭水,地势便平坦了许多,几骑速度明显提了起来。
    “大人,前面还有十来里地就是中屯卫营所在了。”吴耀青微微一夹马腹,青骢马骤然疾奔,赶上了冯紫英的枣骝。
    冯紫英微微眯缝起眼睛,目光流盼,“那今晚是赶不到滦州啰?”
    “怕是不行了,这走夜路不敢走快了,而且容易伤着马,大人既然不赶时间,……”吴耀青笑了笑道:“还有尤姑娘和宝祥也吃不消了。”
    尤三姐脸一红,她虽然一身男装,内里胸衣也专门用了丝绫胸托勒了起来,但是这一两日赶路下来,人抖马颠的,胸脯仍然有些疼痛。
    想当初在甘州自己也是经常骑马的,怎么在京城里养尊处优几年,加上这胸脯也是越长越大,顿时就有些不太适应了。
    尤其是跟了相公之后,这胸前一对似乎又有发育,这是相公说的,倒是让相公喜欢得紧,可这一出门弊端就来了,就算是用绫锦小心裹缠,但这马一跑起来,还是觉得难受。
    那宝祥哪里遭受过如此罪过,一骑黑骡子屁颠屁颠,真的是把两条大腿磨得生疼,昨晚用热水洗了洗,皮掉了一大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今儿个用了药膏,用专门把腿架了起来,但是一样疼得紧。
    早知道就该主动请缨留着和尤二姨娘以及金钏儿、香菱二位姐姐一起来了,何苦要逞这个强?
    冯紫英微微带住马,让胯下健马速度慢下来,“也行,那就在开平右屯卫歇一晚。”
    “大人,开平右屯卫虽然是军屯,但是一样不对地方开放,便是卫屯营地附近也是不喜外人靠近,……”吴耀青小心地解释道。
    “这蓟镇的地盘可真够大啊,明明就是咱们永平府的地盘,可它开平右屯卫的卫屯就那么几千人,加上家眷也不过万人,就能把整个沙河以西全部都列为军屯控制区,这是不是太霸道了一些?我们一路走过来,几乎都是荒地,这沙河两岸的土地纵然比不得江南,但是灌溉无虞,就是缺乏修缮,河水易于泛滥而已,只要肯屯垦和兴修水利,这一带完全可以变成良田沃土。”冯紫英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个话题吴耀青就没法回答了,险些就要腹诽,要反对也该去找你父亲理论才对,这蓟镇可是蓟辽总督辖地。
    这是历年遗留下来的问题,早在前明永平府就是七卫所在地,别说这滦州,就算是永平府治卢龙县所在,永平卫、卢龙卫、东胜左卫三卫都设立在卢龙县城里,压得永平府和卢龙县是喘不过气来。
    好在大周建立之后,在原来七卫基础上裁撤卫所,只保留了作为屯卫的开平右屯卫,以及支持建昌营和燕河营一线的抚宁卫,还有就是辽西走廊不可或缺的咽喉之地——山海卫。
    “行了,耀青,我也就是说说而已,这是朝廷规制,我们也只能接受服从,不过我是永平府同知了,日后代表地方上和蓟镇这边打交道时间肯定不会少,是得要好好琢磨才行。”冯紫英挥了挥手,示意吴耀青不必介意。
    除了四人外,吴耀青身边还跟随着三人,这是吴耀青招募来的好手。
    从冯紫英安排自己各项事宜时,吴耀青就知道自己这位主子爷绝对不会在永平府优哉游哉熬几年镀金那么简单,就是要在这几年里干出一番事业来,而且胃口很大。
    要做事就免不了要得罪人,而得罪人,尤其是得罪这些地方上的豪门强梁,狗急跳墙之下,人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保不准就要铤而走险,所以他也早就开始从扬州、徐州乃至京师一带物色招募人。
    多年和江湖人士打交道让吴耀青在运河沿线这一线小有名声,不少人都知道他是巡盐御史的幕僚,至于林如海过世之后,吴耀青沉寂了一段时间,现在重新活跃起来,自然也吸引了很多道上混饭吃的角色注意力。
    都说江湖上是大碗吃酒大口吃肉,生活潇洒惬意无比,但只有行内人才知道这碗饭有多么艰难。
    官府的打压,同行的敌意,生活的压力,都使得江湖门派如果没有一两行像样的固定营生,没有足够厚实的官府支持,你根本就无法维系下去。
    至于说那些跑单帮捞偏门的那又另当别论,只不过你就要随时面临官府和那些与官府有着密切联系往来的同行毫不留情的狙杀了。
    三人是吴耀青从徐州和扬州招募来的,一人是徐州弘义门的子弟,另外两人则是秋水剑派门人。
    还有几人则留在了京师城中,届时会和尤二姐、金钏儿和香菱等人一起来永平。
    对于吴耀青的招募,江湖门派几乎都无法拒绝。
    虽然吴耀青背后再没有巡盐御史这块肥肉,但是在得知新的东家是蓟辽总督之子之后,自然就有很多人会联想到辽东那广大区域,无论是哪个营生,都无法回避掉蓟辽总督府,能够搭上线,以后自然就有机会。
    更别说现在这位还不到十八岁的北地青年士人领袖已经出任正五品的永平府同知。
    或许永平府只是一个不知道五十万人的下府,但这里属于京畿要地,正好处于北地通往辽东的咽喉要枢,傍海道必经之地,从京师出来东巷,过通州如永平府境内,经滦州、卢龙然后从抚宁北上经过山海关进入辽西走廊,最终抵达辽东。
    可以说在目前海路不畅的情况下,原来的古北道和卢龙道都在已经废弃,因为这两条道不但路远难行,而且都需要经过蒙古左翼诸部控制区,尤其是察哈尔人素来骄横,商人要过境,那都是九死一生,所以从前明开始,古北道和卢龙道都不再是中原通往辽东的主要路径,而让位于傍海道。
    这条道在进入大周之后更是成为中原和辽东之间的命脉,从喜峰口、青山口、河流口到桃林口、界岭口、义院口、九门水口(一片石),最终到山海关,这巍巍长城就成为大周捍卫整个中原和辽东之间安全通道的屏障,而傍海道就是在这条长城的保护下从山海关北上,通过辽西走廊把整个辽东与中原联系起来。
    而为了抗衡以察哈尔人为首的蒙古右翼对这一线的威胁,蓟镇这个一度成为九边重镇最庞大的军镇就是为此而设。
    单单是永平镇境内,从西面的松棚营、喜峰口、太平寨营、燕河营、台头营、石门寨营,加上山海关,五营两关,和无数堡寨关隘构成了第一道防线,然后建昌营作为整个永平府境内,也是蓟镇东线的机动力量,再加上更西面作为整个蓟镇总机动力量位于三屯营的蓟镇总兵府所在,其后方可以供支撑的抚宁卫、开平右屯卫,形成了若明若暗的三道链式防线。
    大周在永平这边的防御体系沿袭了前明,但是因为前明历史终结于十六世纪初期,而后这一百年里,北面草原上蒙古诸部兴衰起伏,朵颜三卫也是烟消云散,反倒是东北的女真趁势崛起,所以防御重心也日渐转向女真。
    不过在长城沿线的堡寨布置和机动力量的安排上,蓟镇仍然是保持了均衡态势,鉴于察哈尔部的反复无常,大周在加强对女真的防御部署时,也从未小觑察哈尔人的威胁,所以蓟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兼顾了两者,一方面要防范察哈尔人南侵,另一方面又要成为辽东抵御建州女真的最有力后盾。
    开平右屯卫虽然隶属于蓟镇管辖,名义上也是支撑建昌营,但随着时日推移,这里日渐变成了半军半民的屯垦所在,甚至军的色彩已经很淡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旦真正发生北方蒙古诸部或者女真犯边,建昌营兵力需要补充,首先从抚宁卫进行补充新生兵员,而开平右屯卫则主要是提供工匠、夫子、军械、骡马、车辆等后勤方面的补充。
    一行人沿着驿道放慢了速度,既然不赶时间,那就没必要再急赶慢赶了,歇脚开平右屯卫,只要不进入卫城,那么在卫城外还是相当繁华的,寻个客栈歇脚很容易。
    “耀青,这边治安如何?”
    冯紫英看着越来越近的卫城,还有一些零散的房屋已经在驿道两侧出现,甚至还包括一些类似于蒙古包的帐篷,也能看到脏兮兮的羊子和放牧的猎犬。
    “这边儿还行,右屯卫这边有一个百户精锐骑兵,是从三屯营那边派过来的,因为这里不但要为建昌营提供各类军资,而且也还要为蓟镇总兵府那边提供各类军资,所以很是重视。”吴耀青花了几个月时间打探这边情况,已经比较熟悉了,起码在这些情况他了如指掌。
    “哦?”冯紫英微感惊讶,能让三屯营那边专门派兵过来,足以说明这开平右屯卫的分量,自己还有些小看了这里的重要性啊。

己字卷 第六十四节 路遇

    虽然早就知道永平府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但是具体到什么部位哪个地段,冯紫英却很难掌握。
    对永平府的了解,冯紫英凭藉从后世中带来的一些记忆,只知道这里应该是唐山和秦皇岛合二为一的区域,山海关他当然知道,但这个时候好像秦皇岛还不存在,起码后世那个运煤大港还不见踪影。
    原本还以为丰润和遵化也属于永平府,印象中这都属于后世的唐山,但现在好像都属于顺天府,所以冯紫英也才知道永平府应该是唐山的除开西部的一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和秦皇岛组合而成。
    这开平中屯卫究竟是后世中什么地方,冯紫英也一样心里没数,只能大概估计就在后世唐山开平区一带了,具体什么位置,别说他这个在后世从未去过唐山的人不知道,估计就算是唐山本地年轻人真要穿越到这个时代,一样是茫然无知,四五百年间的沧海桑田变化实在太大了,河流改道,山林变迁,真的很难辨识。
    当然地下的资源却不会有多少变化,有煤炭始终有煤炭,有铁矿还是一样有铁矿,这却是无法搬走的。
    从几骑靠近围绕屯卫所在的卫城衍生出来的集市而没有任何人来过问,冯紫英就能明白,距离上一次蒙古人入侵过去十多年了,人们又慢慢忘却了昔日的危难,加上这里也地处长城防线的最后一层,很多人理所当然觉得第一道的关隘、路城和第二线的建昌营能够给他们带来安全感。
    几骑慢慢靠近了集市,说是集市,其实更像是一个小镇甸,围绕着卫城而生的镇甸。
    卫城四方形,但是却只有一东一西两道门,驿道可以直入卫城,也可以在卫城外绕行而过,不过看着这零零散散分布的杂乱房屋,过往商队行旅应该是愿意在这里歇脚的。
    老远就已经有人迎了上来,“老客,可是要住店?高记老店,三十年老牌子,……”
    “客官,可是打尖歇息?鲁记饭庄,保管吃着地道京师口味,……”
    ……
    一连串迎上来招呼客人的小二让冯紫英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滋味。
    要说这几年里,自己除了一趟临清城外,也就是直奔西疆平叛了,但娶西疆平叛都是跟着大军走,一切后勤保障自然有人管,但这一次算是微服出行赴任,自然也算是察看一下沿途民情了。
    这里虽然属于开平中屯卫,但是从行政区域上来说这里却属于永平府,只不过近似于被军方临时占用和管控,当然这时间上可能长了一些,没有一个终点。
    不过想想这偌大一个永平府,北面能拉到山海关脚下,南面能到靠近天津三卫和河间府那边儿上了,东面临海,西边儿到这里,都是几百里地,如此辽阔的土地上,算来算去也不过三四十万人口,这还是把屯卫的家眷全数算进来。
    一个县也不过几万人,这要放在后世,妥妥一个大一点儿的镇甸人口罢了。
    “大爷,您看……?”吴耀青已经翻身下马,顺带也拉住了冯紫英的马缰。
    “嗯,先不忙,找个地方打尖,待会儿我去卫城看看。”冯紫英四下打量。
    这里其实还不算是街市,不过论规模却也不小,尤其是这种自行发展起来的镇甸集市,没有合理的规划,显得格外杂乱无序,即便是几个十字路口也都是大小不一,马车和骡马驮队过往便经常混杂在一起,一派热闹但又混乱的局面。
    四月的酉正,天色尚早,亮堂堂的日头虽然不算毒辣,但是仍然有几分灼热感觉。
    尤三姐早早就戴上了斗笠,顺带还挂了遮帘,这本该是女人家才有的风格,不过这年头王孙公子富贵人家怕日头灼伤肌肤,亦有戴遮帘的,倒也没引起多少关注。
    倒是她手上提着一柄剑鞘颇为引人瞩目,不是说这路上没人挎刀抡剑,而是这柄剑鞘看起来不似凡物,很有些古意,不像是寻常公子哥儿的花式装点,更像是一柄杀人利器。
    鲁记饭庄就在第一个十字口的东边儿角上,店面模样还算周正,吴耀青带着一个人先行去安排了,冯紫英便和尤三姐下了马,带着宝祥缓步跟在其后,秋水剑派二人则已经很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了。
    这等屯卫所在,理论上是不该有什么意外危险,不过万事小心,这人生地不熟的,第一次来,真要有点儿什么意外也不好说。
    “橐橐”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略显急促。
    冯紫英和尤三姐正在打量着鲁记饭庄的堂面,那一队骑士早已经在周围躲闪开来的百姓中疾驰而过,不是传来几声惊呼和杂物落地的声音,引起一阵混乱。
    冯紫英刚来得及转过头来,就听见一声,“咦?”
    骑队蹄声戛然而止,然后一阵马嘶,只见那当先一人陡然策马带过马缰,又迅速倒转了回来,一直扑到冯紫英面前才停住。
    尤三姐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捏紧剑鞘,而旁边两位秋水剑派的弟子也一下子毛骨悚然,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当先一名总旗模样的汉子瞥了一眼尤三姐,或许是觉得尤三姐带着斗笠和遮帘有些可疑,又或者就是想要找茬儿,马鞭一指,“兀那汉子,把斗笠取下来!”
    冯紫英和尤三姐都是一愣,这厮难道还能看出尤三姐男扮女装有什么不对不成?
    就算是男扮女装这也好呢正常,更不该由你军中之人来过问才对啊。
    尤三姐倒是对取下斗笠和遮帘没甚在意,毕竟她从西疆到京师,又陪同冯紫英下扬州,抛头露面惯了,也习以为常了,不像大家闺秀那么在意,不过她现在身份不同,是冯紫英小妾,得要得到冯紫英允许才行。
    冯紫英其实也不太介意尤三姐取下斗笠,反正迟早也要露面,而且尤三姐也习惯了这种做派,不过眼前这家伙颐指气使让他很是不爽,但转念一想,这是在人家地盘上,一个总旗也算很牛的角色了。
    “这位军爷,可是有什么不妥么?”冯紫英并没有立即回应对方的要求,而是沉静地反问。
    壮年汉子脸色一冷,右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按腰间窄锋刀,冯紫英身旁两人也是心中一紧,下意识的靠近一步。
    那汉子倒是很轻蔑地瞥了二人一眼,不屑一顾地道:“不想掉脑袋就把手给爷放下来,你们能快得过我的手下?”
    他身后一二十骑中已经有几人掣弓引箭,跃跃欲试,还有几人则是按刀冷笑,似乎很期待某些场面的发生。
    冯紫英抬手制止了身旁二人的举动。
    这单打独斗,甚至是在城市中巷战搏杀,秋水剑派这两位可能是好手,这几个兵士都不是对手,但是这可是一二十骑,人家只需要稍稍拉开距离圈起来,强弓硬弩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军爷,我们无意触犯你们,不过我们好像并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吧?”冯紫英还真有些不明白这几个家伙就盯上了自己一行人了,这人来人往,商队旅人都不少,咋就盯上自己了?
    总旗模样汉子一撇嘴,“少说废话,再不取下斗笠,就别怪爷不客气了。”
    冯紫英还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这里是开平中屯卫宿地,自己这个永平府同知如果没有老爹身份加持,只怕还真的没多管用,但这会子就迫不及待打出老爹旗号,冯紫英又不愿意。
    点了点头,冯紫英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尤三姐也就坦然取下了斗笠,蓝眼高鼻,丰唇白肤,那总旗汉子一愣,有些狐疑地道:“胡女?你们这马是从哪里来的?”
    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问题出在马上,他和有三姐以及吴耀青骑的马和其他几人的马都略有不同,个头、马颈、马臀、马腿都明显要长大一圈,一看就和北地寻常蒙古马有些不一样,准确的说是有一些西域马种血脉。
    这几匹骏马都是自己老爹西征平叛时从甘州那边带回来的,不少都是那边蒙兀儿商人赠送的上佳骏马,没想到这一趟骑出来,却还被这家伙给看上了,这厮倒是有些眼力劲儿。
    “这是我们从甘州带回来的。”冯紫英平静地道。
    “甘州?”总旗汉子更是好奇,这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骑的,他也是榆林过来的,甘州那边情形也略知一二,若非贵重人家,根本不可能骑这等骏马,“那你们几人从甘州到这里,是往何处去?做什么?”
    “去永平府,公干。”冯紫英淡淡地回答。
    听得说是公干,总旗汉子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似乎要从冯紫英的形象上观察出什么端倪来,一伸手,“公文拿来我看!”
    这就有点儿过了,自己上任的官凭告身却不是这总旗能看的,但冯紫英却也不愿意为此而和对方撕扯,微微皱眉道:“我的公文事关机密,不宜外传,若是军爷一定要看,不如就到卫城里去看如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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