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字卷 第二十节 花开两朵
被王熙凤似乎有些自暴自弃的话语吓了一大跳,平儿惊慌地看了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奶奶,小声点儿,被人听去了可就出大事儿了。”
“哼,平儿,外边这些人要嚼舌头是不会管你真假的,他们也不在乎这个,他们更在乎是你能不能在这府里站稳脚跟。”
王熙凤冷笑了一声,索性坐起身子来,没了抹胸的褙子襟口有些低,露出一大片凸起的白腻,鼓鼓囊囊,看得人耀眼,连平儿都忍不住了,赶紧去柜子里另外拿了一条鹅黄淡花抹胸来塞给自家奶奶。
王熙凤接了过来,拉下褙子,就这么当着平儿系上,一阵乳波摇曳,晃人心神。
“可是奶奶,您觉得冯大爷能帮您在府里……”平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不是说他马上就要外放出去任官了么?我先前也问了他,他却没个说法,只说让我宽心,不必担心府里边的事儿,说只要解决了赖家的事儿,一切就恢复如故,起码两三年都没有问题。”王熙凤叹了一口气,目光也有飘忽,“可这个时候,咱们不信他,又能信谁呢?或者咱们搬出这里?”
平儿摇头,她知道自家奶奶这话不过是随口一说,要让她搬出去,是断无可能的,起码现在是如此,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这不还盼着冯大爷给她撑腰呢?
可冯大爷就算是娶了林姑娘,也不过是表亲,还能干涉荣国府里的事情?
不过也说不一定。
现在宝玉虽然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混日子,但是却又似乎钻了牛角尖儿了,一门心思开始琢磨写传奇小说和戏本,要当传奇小说名家和戏曲大师,对府里边儿事情更不感兴趣。
贾环是庶子? 便是真的读出书来考中举人进士? 也不可能会府里了。
府里二姑娘三姑娘却还没有一个去处? 也是不确定因素。
听闻原本大老爷有意把二姑娘交给孙家,但现在又没有提了,倒是现在要给冯大爷作了妾的话,这冯大爷兴许还真的对府里边有些影响力了,尤其是据说连宫里贵妃娘娘都对冯大爷格外高看的情况下。
三姑娘,想到这里平儿心里也微动,据她所知这位英武大气的三姑娘应该是也对冯大爷有意思才对,只不过二老爷不比大老爷,如果说二姑娘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去给冯大爷当妾? 三姑娘这边,二老爷是不太可能同意去给冯大爷当妾的。
还有那史姑娘,平儿觉得好像也有一些那种味道,虽说史家那边传来消息说要让史姑娘和江南甄家订亲? 但是光是传言? 却一直没见实际的动静,而史姑娘在贾府这一两年里的表现? 平儿觉得多多少少都是和冯大爷有些瓜葛,说不清楚里边究竟有些什么。
再看看冯大爷和老爷、贾琏、宝玉以及贾环他们的关系,一时间平儿还真觉得这位冯大爷就像是一座巍峨大山压在贾府面前,阴影几乎要把贾府全部遮掩住。
“奶奶,如您所说,这等时候,咱们怕也只有信冯大爷了。”平儿幽幽地道:“您平时待林姑娘甚好,林姑娘也是一个知恩的人,日后冯大爷……”
王熙凤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可你说林妹妹知道了我抢了他男人,不,这算不上抢,我也没资格去和她抢,但我和铿哥儿这层关系,平儿你说林姑娘会怎么想?”
平儿吓了一跳,“奶奶,这等事情如何能让林姑娘知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这么大一片儿地方,上下数百人,遮得了一时耳目,难道还能遮得了一辈子不成?再说了,便是人家拿不到真凭实据,单单是这等传言,恐怕也要传遍吧。”
王熙凤脸上也有了几分忐忑,但是迅即又被坚定所取代,她别无选择,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不也还有冯紫英这条后路么?至于林黛玉那边,她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听得王熙凤这么一说,平儿也无法回答。
这种事情本来就容易引人瞩目,只要冯大爷多来几次院里,便是没有什么那也得会传些什么出来,更不用说二人现在的情形,不能说恋奸情热,那也绝对是有些猫腻了。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自己走后平儿和王熙凤之间的对话,他此时的心境也有些复杂。
本来获得忠顺王的好消息,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给宝钗一个交代,黛玉那边也安抚好了,但这王熙凤这边的事儿却有些复杂化。
倒不是没有这种预料,自己内心不也就是盼着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么?怎么真正走到这一步,自己似乎又有点儿怂了?
嗯,还真有点儿怂了,别看在对方面前大马金刀,胸脯拍得当当响,但是想到这日后真要撕扯不清了,会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冯紫英心里也还是有点儿没底。
当下倒是没啥,解决掉赖家,足以让位贾府弄回一大笔银子,王熙凤也能借此立威,安顿下来两三年里没问题,至于以后呢?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摇摇头,冯紫英丢开这一切,来到这个世界总想着平平顺顺的苟和混,那就未免太无趣了,总需要一些够刺激有挑战性的事儿找上门来,才更有意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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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尼院。
邢岫烟轻轻叹了一口气,净缘师太终究还是走了,只剩下妙玉一个人。
临终留下的遗言也是要妙玉就在京中,说她的缘分就在京中。
看着一身素白净衣的妙玉为自己送上成窑五彩小茶盅泡的顾渚紫笋,邢岫烟心里就知道对方多半会接受自己的建议了。
净缘师太在牟尼院里虽然是客卿身份,但是地位尊崇,二十多年前曾经在牟尼院里和原来住持老尼相谈甚欢,加之净缘师太佛学精深,来院里也算是为了牟尼院增光添彩,所以牟尼院里上下都对净缘师太十分尊重客气。
连带着当了半个记名弟子的妙玉也沾光,平素里都有小尼来帮着侍候,妙玉更像是一个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小姐,吃穿用度也都从未担心过。
邢岫烟来过牟尼院几次,见到妙玉的饮食用度虽然都是以素为主,但也并不禁绝荤腥,而且相当精致,多以精肉、鸡鱼、笋、蕨、豆腐为主。
她当时也都还有些感慨这牟尼院果然是京师大庵,香火鼎盛,加之净缘师太身份不一般,所以才会这般优遇。
不过现在净缘师太已经不在了,牟尼院里对待妙玉的态度也在渐渐发生变化,虽然每日饮食用度依然不愁,但是却逐渐在向院中普通弟子看齐,先前邢岫烟在院中就和妙玉一道用饭,就已经觉察出了细微的变化。
再看看现在烧水奉茶也再无小尼来帮忙,而要妙玉自己来,这种前后反差对比,妙玉固然并不在意自己来奉茶,但是这种态度转变肯定让她有些感触和难以接受。
所以之前自己向她提出到贾府大观园里栊翠庵去修行,她先是断然拒绝,但是今日提起,她却不置可否了。
“来,岫烟,尝尝,顾渚紫笋,不过今年的新茶就没希望了,这是去年陈茶,但味道很好,这水是今春雪水化的,我存了下来,……”拂弄了一下额际从束巾里散落下来的长发,妙玉微笑着道。
“好。”邢岫烟接过茶盅细细品了一口,这才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禅房很素净淡雅,但是也能看出主人的品味,上好的徽州宣纸、端砚,松烟墨,还有一叠苏州出产的金泥签纸,再加上一看就是老物的笔洗,除了一张略显古旧但却很干净整洁的禅床,整个屋里都显得很有意境。
“还是上次和姐姐说过的,姐姐一个人现在住在这牟尼院里也不方便,那荣国府大观园本是为贵妃娘娘省亲建造,端的是木盛水秀,十分大气雅致,那栊翠庵更是藏于山水之间,和那达摩庵、玉皇庙比邻而居,周遭尽皆用竹篱花障分隔开来,外边更有幽深林木和长廊曲洞相伴,极是清幽,……”
邢岫烟耐心地劝导着对方。
“姐姐若是想要远离尘世俗人,在那里便是最好去处,而且贾府那边冯大爷也和后厨说好了,每日姐姐只需要知会一声要吃什么,便由后厨做好替姐姐送来便是。”
妙玉迟疑了起来,想了一想才道:“妹妹和冯家大郎可曾见过面了?”
“小妹住在荣国府里,冯大爷是府里娇客,更是贵人,来的时候不算太多,但是小妹也见过几面。”
邢岫烟并没有告诉妙玉自己去专门找过冯紫英,就是为妙玉进园子的事儿,免得让妙玉反而产生逆反心理。
听得邢岫烟说冯紫英是府中娇客,妙玉自然明白是指自己妹妹夫婿的意思,脸色微变,但迅速就恢复正常,自顾自地低垂下头,“我还是觉得这住在这富贵人家的庙庵中难免沾染个中俗气,……”
己字卷 第二十一节 粗糙
邢岫烟有些无语,这位姐姐这等时候还要讲究这些,未免就有些矫情了,只是自小一起长大,虽然知晓对方这方面的性子,她也不好戳穿对方,只能抿着嘴笑道:“姐姐,那大观园里现在小妹也住在里边的芦雪广里,比起姐姐现在住的这禅房素淡不少,但是却多了几分雅韵,那栊翠庵小妹也去看过,格外雅致幽静,格外适合姐姐性子。”
“哦?”妙玉心中已经有些意动,现在自己独身一人,这牟尼院里对自己态度也日冷,再在这里呆下去也非长久之计,若是那荣国府的大观园真的如岫烟所说这般雅静,还真是一个好去处。
“姐姐,小妹所说句句是真,不如姐姐寻个时间先去看看,若是合适,再搬过去也不迟。”邢岫烟见对方有些意动,赶紧趁热打铁,劝说对方。
“多谢妹妹的好意了,那我找时间先去看看,……”妙玉终于点头。
“那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日便去,小妹陪着姐姐去看,真要合适,下午间便可安排人来帮姐姐搬过去,这样姐姐也能和小妹以及林姑娘她们一起作伴为邻,她们都是一些十分好相处的,姐姐到那里定能高高兴兴。”
岫烟心里也是一喜,总算是劝说动了对方,搬过去也就算了却一桩心愿。
妙玉见岫烟这般积极,心里感激之余又有些犹豫起来,担心自己去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就像是没了去处,忙不迭地要求个安身之处一般,“妹妹,要不再等几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我在这里也挺好。”
绕行邢岫烟这般沉静淡然的性子,都被妙玉折腾得有些焦躁起来了? “姐姐!今日和后几日又有什么区别?你在这里住着,人家牟尼院的人未必欢迎你? 何苦还要在这里惹人不喜?那边园子里冯大爷早就和府里边说好了,你只管去看看? 看得起便搬过去? 若是看不上,小妹半句话都不多说,就由姐姐自己决定行了。”
见自家多年好友也有些生气了,妙玉又只能点头:“那好吧? 我收拾一番? 咱们就去吧。”
邢岫烟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行,我就在这里等姐姐。”
等到妙玉换了一身寻常女子装束? 岫烟这才和妙玉一起从牟尼院出门? 刚来到牟尼院大门上,就看见几辆马车停在了牟尼院门口。
二人也不在意,这牟尼院在京师城里香火很旺,尤其是颇受京师城里一些达官贵人们的女眷所喜,便是寻常时候,来院里祈福烧香的人也不少,妙玉也司空见惯,邢岫烟一样有所耳闻。
两人走到门口时正准备戴帷帽,却见那当下一辆马车一个青年一个箭步纵身而下,没等后面马车上的人跟上,便站在了那院门口的石阶上,一眼就就看到了邢岫烟和妙玉二女,眼睛顿时一亮。
见到陌生男子出现在院门口,妙玉和岫烟都忙不迭地讲帷帽戴上,遮帘放了下来,只是这惊鸿一瞥,二女姿容都早已经落入了那当先青年的眼中。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女子是何来璐,但是青年单凭二女的穿者打扮也知道这两女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大家闺秀,倒像是这京师城里那些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而且看样子也是准备并行出门,既无仆从侍婢,也没有马车,这更让他心中笃定。
“打扰了,不知道二位姑娘可知道这院中千缘师太可在院中?”
千缘师太是牟尼院的现任主持,在这京师城中也算是一个名头不小的人物,她虽然是出家人,但是性子却颇为活泛,与其他单纯信佛诵经的僧尼不一样,她和这京师城中许多达官贵人豪商巨贾都很熟悉,所以也能经常化缘到大笔银两来补贴院里。
妙玉见对方走上前来拦路,想了一想才道:“千缘师太的情形就不是我们外人能知晓的,不过上午师太还在院里诵经。”
年轻男子见对方搭话,眼睛一亮。
先前他就一眼看见了这二女的容貌中,这个个头更为高挑的女子虽然一身素净衣裙,但是眉目如画,妩媚可人,那份清泠背后似乎隐藏着几分妖娆气息,凭他阅女众多的经验,此女绝对是一件宝器。
而她身旁的女子虽然气质谦和淡雅,姿容一样不俗,但是眉目间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坚韧,应该不是能轻易打动折服的性子。
见对方意欲让开自己就要向外走,年轻男子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是大家闺秀,一眼就应该看出这几辆马车的规制模样和寻常人家马车大不一样,带着朱紫色的车辕、车厢,车顶舆盖呈现出皇室特有的明黄色,只是这两个女子却是视若无睹,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认出来,所以似乎也就没有几分礼遇和尊重之意。
可自己又不能公开挑明自己的身份,那未免太落俗套。
“欸,我们是第一次来牟尼院,对牟尼院情况不太熟悉,能不能烦请姑娘带路一行?”
这一下别说邢岫烟,就连不怎么通世事的妙玉也都意识到这个男子有些别样企图了,顿时脸色一冷。
“公子请自重,我们不是牟尼院的知客,若是要进去拜会千缘师太,请进门拐左便是知客室,自然有知客带公子去见千缘师太。”
虽然看不见帷帽遮帘下容色变化,但是年轻公子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薄怒,这越发让他有些心痒难熬,脸上挂着笑容,语气也越发温和,“的确有些冒昧了,不过我们的确是第一次来牟尼院,人生地不熟,也不敢贸然乱闯,看二位姑娘也是信佛之人,岂不闻佛曰:睹人施道,助之欢喜,得福甚大么?”
妙玉和邢岫烟都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还能用佛家之言冠冕堂皇的来勾搭女孩子,内心更是反感,“不出妄语,不助恶声,这才是信佛真谛,希望公子自重。”
被对方一句话堵回来,年轻男子知道要在这等言语上占得上风不可能,只是他又的确没有其他办法来阻拦二女离开。
这京师城可不是其他地方,天子脚下,御史多如狗,若是自己这般行径被御史发现,免不了又是攻讦漫天,后果不堪设想,他是万万不敢把事情闹大的。
只是要这么随意放二人离开,他又舍不得,这偌大京师城,百万人口,日后却要去哪里找?
他也知不道这二人是不是经常来牟尼院,总不能每日派人来牟尼院守着,守株待兔吧?
正焦灼间,却听见背后传来声音,“二哥,怎么了?”
总算是有人来帮忙缓颊了,年轻男子松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显得更潇洒自如,折扇轻摇,“四弟,为兄只是偶遇二位姑娘,正在问路,劳烦她们帮忙带路呢。”
随后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紫衣青年鹰目高鼻,颧骨略高,虽然也和前面这个青年容貌上有些相似,但是看上去却更见棱角分明,锐利入骨。
紫衣青年一听便知道自己这位二哥的风流性子又犯了,只是这是佛寺门口,这等拦着别人好么?
他也看出来了那二女虽然戴着帷帽遮帘,看不清楚容貌,但是身材颀长,婀娜娉婷,多半是被自己这位兄长窥探到了,所以才会这般不舍。
要知道这等行径是很犯忌讳的,官宦人家闺秀自己兄长还是知道分寸,不会去招惹的,寻常人家女子倒也好办,御史们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去盯着这个。
不过兄长的卖弄似乎完全没有效果,从对方二女的肢体语言就能看出来,对方是愤怒而又有些无奈的,这等手段只能适得其反。
紫衣青年上前笑了笑,然后捏着折扇抱拳一揖,“抱歉,不好意思,我这位兄长可能是被二位姑娘风采所慑,有些情不自禁想要认识了,他为了明日定园诗会一直在寻找灵感,所以有些失态了,在下再次替他道歉了,……”
定园诗会是京师城中颇有名气的文会诗会,几乎是每年三、六、九、十二月的望日在定园举行,京师城中翰林院、国子监以及几大书院的学子们都有不少都会参加,而一些居住在京师城中的北地士绅名流也都十分欣赏,便是城中那些个文青女子们也都对这个诗会很是仰慕,甚至不少女扮男装在家中兄长们的掩护瞧瞧去参加。
妙玉本身就是一个女文青,自然听闻过诗会的名声,而邢岫烟虽然算不上文青,但是在贾府大观园里住了这么久,经常和宝钗、黛玉、探春、湘云她们几个品茶论诗,自然也不会陌生。
不过主要是先前此人表现太糟糕,这等无礼行径委实让人生厌,而这一个紫衣青年虽然语气里颇多道歉之意,但是这等生硬粗糙的圆转却如何能瞒得过机敏睿智的邢岫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对方是假道歉真炫耀和勾搭。
“文人骚客便该好生把心思用在科举读书上,为君分忧,为国效力,那才是士人所为,这般拦路来寻灵感,闻所未闻,……”邢岫烟没等妙玉再搭话,便径直插话,说完便拉着妙玉离去。
己字卷 第二十二节 《月旦谈》
看见老四阻挡自己再要上前说话,而二女趁机翩然离去,青年男子有些急了,“四弟,我好不容易才……”
“二哥,何必这样心急火燎?适得其反不说,而且万一被御史抓住,那你我又得要挨训斥,没地白白让大哥在一边笑话,还有老四现在也是盯着咱们呢,……”紫衣青年看了一眼对方,“我安排人去跟着了,先看看是去哪里再说。”
年轻男子这才转怒为喜,“还是三弟机智,大哥这段时间好像很安分啊,倒是老九,嘿嘿,今年才办了成年礼,就要打算崭露头角了?梅妃好像很活跃呢,前日里母亲还在说那梅妃去父皇东书房送燕窝羹,父皇很高兴,这梅妃惯会讨父皇喜欢,……”
“不过是枉费心机罢了,父皇现在只看重两样,一样是能替他在朝务上分忧解难的,一样就是修心养性,延年益寿,这等口舌之欲,父皇早就戒绝了,不过过看在一片心意上才没冷遇罢了。”礼王轻蔑地一笑,“不过你我倒是真的该学梅妃那般如何让父皇喜悦,当然不是学送羹汤这等无聊之物,……”
“哦?”青年男子正色起来,“依你之见呢?”
“唔,这诗会这一类的事儿,当然该去,拓展一下名声嘛,多多益善,但是感觉父皇这一年来身体欠佳,所以对更多心思放在朝务上,若是能给父皇分忧,兴许要好得多。”
紫衣青年看了一眼自己兄长,自己这位兄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风流倜傥,但是却并不像外人那般想象的**倾心,无外乎就是为了降低大哥和其母亲许皇贵妃的戒心罢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效果未必能有多好,不过能尽可能的化解对方的敌意,也聊胜于无,反正大周的皇帝从来就不太在意这方面,而更在于你有没坐稳这个皇位的本事。
元熙帝当年一样是被视为花间浪子,曾经流连于花街柳巷三日不出? 但是却凭借着平定荆襄流民之乱中一战成名? 后来又奉天平帝之命查处了河南提刑按察使贪墨大案? 最终赢得了天平帝的认可,
就这样元熙帝才从父亲天平帝的七个儿子中脱颖而出,从一个庶长子成长为皇帝,而其本来理所当然该是继位者——天平帝已故皇后嫡子? 也是元熙帝同父异母弟弟却只能黯然落幕。
现在自己父皇已故皇后并无子嗣? 而许皇贵妃虽然是皇贵妃,但是皇贵妃和皇后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大哥寿王依靠其母获来的地位并不算什么。
起码在福王和礼王两兄弟心目中,这种优势差距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自己母亲一样在父皇心目中地位不差? 无外乎就是大哥先出生长了几岁罢了。
紫衣青年自然就是冯紫英都有过交道的礼王张骥,为那个看似有些孟浪浮滑的青年则是其一母同胞福王张骐。
“说易行难,四弟,看你这么说是有些想法了?”福王张骐此事已经收拾起了一些小心思? 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了? “梅妃已经向父皇申请要让老九从国子监出来,去青檀书院读书,你说这是何意?”
国子监现在虽然有些流于形式? 名声也远不及早年那么宏盛了,但是以它毕竟是朝廷官学,包括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都曾经在国子监读书,因为天家子弟不允许参加科考挤占寻常士子的机会,所以在国子监读书更多的是一种养望交游。
但现在老九刚刚成年居然就要去青檀书院读书,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青檀书院可不是交游养望的地方,若是没有一些真才实学,你只会在这等各方士子中的佼佼者中沦为笑柄。
这些眼高于顶的士子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天家子弟就对你高看几分,没准儿有些自命清高的还会专门以踩着你的名声往上走的想法呢。
“哼,能有什么意图?”张骥摩挲着下颌,“国子监这一二十年来每况愈下,名声不振,原来都说国子监是国家储材之地,现在呢?言必称四大书院,两北两南,其中尤以青檀书院风头最盛,而且青檀书院和其他书院还有些不一样,不知道二哥你注意到没有,从今年二月开始,青檀书院模仿着翰林院办的《内参》也办了一份刊物,叫做《月旦谈》,聘请冯紫英作为名誉总编。”
“《月旦谈》?”张骐有些惊讶,“这《月旦谈》模仿《内参》的话,难道是要以时政为探讨宣教?嗯,是不是效仿后汉汝南许劭兄弟搞的那个月旦评?”
“应该有点儿这方面的意思,这份刊物是月刊,每月初一出版,既然是效仿《内参》,肯定就要牵扯时政,但我看了两期,不得不说青檀书院这方面还是把控得很好,论及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当下朝政中已经推行或者说值得探讨的东西,……”
张骥若有所思,“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小冯修撰的授意,还是周永春的控制,总之这份《月旦谈》很有点儿意思,既有一些对朝政,主要是地方上官府的一些时政政策的建言献策,也有对六部中的一些政策的探讨,据说才出了两期,每期不过两三百份,但六部和北直隶各府,甚至像宛平、大兴这些州县的知府知州知县们都已经开始主动订阅了。”
“朝廷对此没有反应?”张骐迟疑着道:“这等民间书院所办的报刊,论理是不允许涉及时政的,那《今日新闻》不也就是从不涉及时政么?”
《内参》是翰林院办的,编辑均为观政进士,而发文章者要么是观政进士,要么就是必须匿名的官员,当然只是对外匿名,编辑部内部还是知晓的,这也是以备朝廷查阅,所以这份《内参》算是半官方的报刊。
《今日新闻》不一样,那是纯粹民间办报,当时向礼部和顺天府申报时便已经言明不涉及时政,只是纯粹的文学、商业类的报刊,所以没什么问题。
但《月旦评》又有些不一样,它是青檀书院所办,评论者多为青檀书院东园学子和教师教谕们,但却大多不涉及朝廷大计,更多的是一些地方上具体施政策略,即便有涉及六部的政策,也是一种探讨和商榷性的建言献策,所以出了两期之后,礼部也基本上默许了。
毕竟青檀书院是当下齐阁老和现在中书科掌科事据说未来可能会成为新设立商部尚书的官应震的根基所在,在没有明显问题时,也不好干预,而且人家现在每出一期时都提前主动送到了礼部来,相当于备案了。
“我问过礼部左侍郎顾秉谦,其称《月旦谈》皆为士子谏言,士子们心忧国事,忠君爱国之心可嘉,礼部理应许可,更何况每期《月旦谈》青檀书院承诺都会提前送到礼部备案。”
张骥总觉得若是像青檀书院这等民间书院都可以评论时政,那么这就有点儿像是第二个都察院了,虽然《月旦评》不谈人只说事,但这种评论依然很容易产生影响力。
“四弟,这《月旦谈》又和冯紫英有关系?”张骐眼睛微微眯缝起,多了几分冷意,“这厮我们的活动也邀请过几次了,从不参与,可这等办报却是格外积极热心,那《今日新闻》也和他有莫大关系,加上这《内参》,你说这厮意欲何为?”
“哼,无外乎权和利,《今日新闻》是谋利,听说那些商贾们为了在《今日新闻》上刊载推销他们货物的文字,每月都要缴纳银钱,据说这叫广告费,至于《内参》,那不用说,肯定是要在内阁和六部诸公面前留下印象,开海事务没他的份儿了,他马上就要外放了,这一出去,没有两三年就别想动,永隆八年的新科进士们正在热闹,三年后就是永隆十一年的新科进士们喧嚣时刻了,谁还能记得他?他不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朝中诸公,还能怎么做?”
张骥倒是看得很清楚,“至于这《月旦评》,我听说他倒是没参与多少,挂了个名,嗯,他也算是青檀书院的知名人物了,留个挂名总编,提醒后来者他的存在吧。”
“那现在老九去了青檀书院,恐怕也就是冲着青檀书院的影响力去的吧?”张骐语气越发冷峻,“梅妃好心计啊,都说文臣从不参与天家之事,她这是想要用自己儿子从小培养与未来文官们的关系,以便于以后好借力?”
张骥心中暗笑,自己这位兄长倒也反应够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问题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没办法去干预,老就才十四岁,而自己和兄长都已经是年满二十了,不可能再去青檀书院读书,而且以自己兄弟二人的心境,此时也已经读不进去书了。
“应该是如此,父皇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所以原来一直没松口,但是不知道这一次为什么却同意了老九去青檀书院读书。”张骥揉了揉脸颊,“父皇的心思我们都猜不透啊。”
己字卷 第二十三节 天家之事
对张骐张骥来说,上有大哥寿王张弛,下有老九禄王张骕,另外一个老十三恭王张骦年龄尚幼,不到十岁,暂时还用不着考虑,可以说对二人来说都是压力巨大。
大哥寿王有现在占据执掌六宫优势的皇贵妃许氏支持,本身又是长子,各方面品行才学都不差,虽说大周不以长庶立储,但长子仍然具有一定优势。
张骐张骥两兄弟的优势就在于二人是一母所出,相互支持,二人也曾暗自约定,无论最后大宝之位归于谁,最起码也要先把共同敌人解决掉再说。
而老九张骕虽然刚满十四岁,但是却天资聪颖,才学过人,其母梅妃本是陕西米脂一大户之女,永隆帝还是忠孝王时奉旨在陕西办事时,偶然见到,惊为天人,便纳入自己后闱,这梅妃长得天香国色,宫中更有传其有内媚之术,否则以永隆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其纳入后闱,而照理永隆帝在奉旨办公是不得行私举,后来还曾因此受到元熙帝的惩处。
这梅妃当年极受永隆帝的宠爱,也是这几年永隆帝开始潜心修身养性,远离女色,这才慢慢淡下去。
“四弟,你说之前父皇不太喜欢咱们过问朝务,便是大哥也甚少得父皇之允经办一二,现在咱们如果主动过问朝务,会不会……?”张骐以手抚摸下颌,琢磨着道。
“二哥,时移势易,前两年父皇身体还算康健,但是你注意到这一年多来父皇的身体大不如以往了,连上朝的频率都降低了许多,现在咱们再去提起此事,未必就还会受到父皇训斥,咱们也是一心替父皇分忧么?而且朝务历来由内阁六部掌握,咱们也不过就是协理办差,学习罢了? 而且,亦可以此来试探一下父皇的心思。”张骥沉吟着道:“大哥虽然前段时间没有动静? 我估计也应该是在观察形势? 没准儿很快也会有动作。”
张骥的话让张骐也是一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兄弟似乎比他考虑更长远更细致,虽然表面上半点不露? 但内里却有如此多的心思。
虽说之前二人有君子协定? 但是连张骐自己都觉得当时的这个约定有些半开玩笑的味道? 毕竟那是三四年前,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恐怕都没想到父皇还算康健的身体会在短短两三年间就变得如此糟糕了,之前他们更多的担心还是在皇祖父和那位大伯身上,这一点连父皇都从未否认过。
可现在? 扑朔迷离的局面让张骐自己都有些眼花缭乱? 皇祖父和大伯? 父亲? 寿王,禄王? 还有自己这个兄弟,一时间张骐都有些心烦意乱?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相信谁依赖谁? 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是最符合当前形势的。
张骥注意到自己兄长的面色变幻不定,试探性地问道:“二哥,你觉得我的建议如何?”
张骐收敛了一下心思,稳住心神,沉声问道:“那你觉得我们兄弟俩该从哪方面着手?”
张骥沉吟了一番,方才道:“老九去青檀书院无外乎结交关系培植人脉,齐永泰和官应震这二位一个是北地士人领袖,一个湖广士人翘楚,都和青檀书院关系匪浅,我们要参与朝务,也不过就是学着做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也就是结识官员,拉近关系,或者说,增进相互了解,能从中明白一些朝政事务的基本处理规则和奥妙,也就算是不错了,更重要的还是要辨识熟悉和发现那些日后能做事之人,……”
话一出口,张骥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于透彻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听见之后会如何想?
悄悄地瞥了一眼对方,却见对方只顾着凝神沉思,似乎没有觉察到自己先前的话里意思,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哪里知晓张骐心中已经被自己兄弟这番话震惊过甚,只是长期以来养成惯于隐藏自己真实一面的性子让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但想到自己兄弟已经在谋划如何利用做事来结交官员拉近关系乃至发掘人才能日后为己所用,他心里就更加有些忌惮自己这个同胞弟弟了。
“二哥?”
“唔,四弟,我在想我们既然要学着做事,也该有一个方向,吏、户、礼、兵、刑、工,吏部和户部是轮不到我们去的,礼部论理最合适,但还是却很难见出什么成效,兵部是最能见效的,当年父皇和九叔不就是靠着在军务上的一番历练才能从诸多伯父叔父中脱颖而出,得以让皇祖父看重么?但现在边地军务情形又有些不一样,无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都很棘手,……”
张骐叹了一口气,“剩下就是刑部和工部,这两块也不错,但刑部办事要将一定运气,遇上大案要案便能出彩,运气不好,一年半载也只能奔波于外,却无人知晓,工部倒是有许多事情可做,只是琐碎繁杂,未必适合你我兄弟现在的心境啊。”
张骥心里一样是一震,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兄长绝非表面上那般流连风月贪杯好色,单单是这一番对朝务与自家兄弟日后联系,就能看得出来牙也是下过一番心思的,不过这样也好,起码现在兄弟二人还不至于相互算计。
“那二哥考虑过都察院么?”张骥反问。
“都察院?!”张骐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四弟可是有什么想法?”
“暂时还没有,但是我觉得二哥方才所言都很有道理,但都察院这两年却也做了不少出彩的成绩出来,像陕西巡抚云光和缮国公石家被拿下,像浙江盐政捅出的大窟窿,既立了威,又为朝廷户部收回不少银子,二哥该知道现在最让父皇上心是什么,不就是银子么?否则冯紫英一介二甲进士,凭什么直入翰林院修撰?比一甲进士的榜眼探花更得意。”
张骥的话让张骐深以为然。
“说得好,如果能从都察院这边着手,哪怕就是跟着学着做事儿,到时候,御史们总归也要讲功劳分润一二于我们,再不济,也能在都察院里边混个熟悉,日后也能有个照应,……”张骐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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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岫烟和妙玉并没有想那么多。
这年头,登徒子哪里都不少,虽然邢岫烟也感觉敢在京师城里牟尼院前拦路的这等纨绔子弟多半是有些来历和跟脚的,但是自己二人离开,那人也没有在跟着来拦堵,邢岫烟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这京师城不比苏州城,在苏州,知府老爷就是天,但在京师城,一个四品知府根本不值一提,可谓宗室多如狗,四品遍地走。
来了京师城这么久,邢岫烟也深刻感受到了许多不一样。
在苏州时,听得自己父亲说起姑母所嫁的贾家,那是一门双国公,可谓显赫一时,便是续弦那也是光耀无比,到了京师城里一看这荣宁二府的气派,也的确在苏州城里都难找出一二来,而且二老爷家大姑娘更是入宫当了贵妃,荣国府的身份地位也一度让她都有些仰慕。
这省亲园子更是让人叹为观止,听说是花了四五十万两银子,饶是邢岫烟是个素淡性子,对钱财并不看重,但是也还是被震惊了一回。
可随着在荣国府里呆的时间越长,对京师城里的情况了解越多,邢岫烟本身懂事极早,对人情世故也是颇为看得清,也就渐渐看出了这荣宁二家看似表面光鲜无比,但是内里已经开始没落,尤其是修园子几乎掏空了家底儿,但是对外面子上却不能落了,所以也就是勉力强撑。
而且贾家还不仅仅是营生上难以支撑,更重要的是贾家上下几乎没有一个真正能扛得起场面的,连勉强算得上一个人物的贾琏都摆出要脱身自立门户的架势,甚至与一度在邢岫烟心目中堪称典范的二嫂子和离了,这更是颠覆了邢岫烟的认知。
荣宁二府在黯淡也让邢岫烟意识到自己原来以为姑母家便应该是最令人羡慕的所在了,但现在看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纵然是一门双国公,在京师城里边也算不上什么,尤其是在这个家中没有一个像样的能扛起家庭梁柱的角色,这种成色就更要大打折扣。
所以虽然先前她话语里理直气壮,毫不客气,但是内心还是颇为担心,深怕对方死缠不放,这等有些跟脚之辈若是不依不饶,不管谁是谁非,始终是一桩事儿,邢岫烟可不愿意因为自己而为府里边招惹是非。
在看到对方似乎并没有来拦堵纠缠之后,她心里也放下大半,赶紧拉着妙玉一路疾走。
只是她出来时候也不好请府里派马车,所以也只能一路步行而来,这一趟走回去便是大半个时辰,才算是走回荣国府。
也幸亏妙玉因为跟随净缘师太也是在外边走惯了,所以倒也能承受,只是也还是走得两人香汗淋漓。
己字卷 第二十四节 四姝会
踏入大观园里,扑面而来幽幽绿意和缕缕清风就让邢岫烟和妙玉都是头脑一清,白石夹道,槐柳旁立,翠色润物,再加上曲径通幽带来的蜿蜒曲折,让一直对贾府有些抵触的妙玉也顿时心情好了起来。
“这边便是宝二爷的,看看这宝相花架,都是栽种的蔷薇,……”邢岫烟一边走,一边介绍着,“过这座小桥,那边有座月洞门,进去就是方厦圆亭,……”
走过方厦圆亭,就能看到一座不大的山门了。
两边的峰峦低矮,更像是土山,只不过上边灌木间杂草木,绿意盎然。
进了山门,左边便是一片梅林,此事梅花早已凋谢,穿过佛堂,进入内院,右边是东禅堂,正对着的就是一处雅致的所在,也就是正堂了。
妙玉跟着邢岫烟走了这一圈,心里早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但是表面上却还要保持着一份高冷,走到东禅堂边儿上,看见一处耳房,耳房旁还有一处双扇圆栱门,“妹妹,这里是通往哪里?”
“噢,这是后门,从这里出去,便是长廊曲洞,这一片山石也是花了府里边不少工夫,后边就是玉皇庙,还有一座丹房,不过现在也还闲着,……”
邢岫烟索性带着妙玉从后门出去,玉皇庙锁着,二人便没有进去,妙玉眼尖,指着后边的一处茅舍问道:“那里便是妹妹的芦雪广么?”
邢岫烟笑了起来? 她已经感觉到妙玉动心了,现在更愿意多了解一下大观园里的情形。
“不,小妹的芦雪广? 嗯,也叫芦雪庵? 在西边儿去了,还远着呢? 这边佛道净舍都是选的清静之地? 所以都隐于山丘中,要不我带姐姐过去看看?”
“好啊。”妙玉点点头? “不知道我妹妹住在哪里?”
邢岫烟知道妙玉所提到的“我妹妹”自然是指林黛玉了? 也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妙玉愿意和园子中的姑娘们相处了。
“林姑娘的潇湘馆在西南角上,如果我们刚进园子是不朝右而向左,第一个院子就是林姑娘的潇湘馆? 周围载满了竹子,林姑娘特别喜欢竹林? 所以最后得名潇湘馆。”邢岫烟对黛玉的印象也很好,虽然黛玉有些小心眼儿,但是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热的女孩子。
“那潇湘馆和妹妹的芦雪广挨着么?”妙玉已经有些意动了,除了林黛玉外? 像史湘云和探春二人都与他有过一起南下扬州的经历,虽然关系不能算是特别密切,但是起码也有几分情谊,远胜于在牟尼院中一人孤孤单单的。
“离得不算太远,中间隔着探春、湘云二位姑娘的秋爽斋和藕香榭,紧邻着珠大嫂子的稻香村,我们都在那一片儿。”邢岫烟笑着道:“栊翠庵这边看起来远一些,但是其实步行过来也就是一盏茶工夫,而且沿路溪流垂柳,拱桥曲廊,风景绝佳,走吧,我带姐姐一路走过去看看,……”
邢岫烟的确很希望妙玉能早日搬进来,自己也好多一个伴儿.
这园子里几个姑娘待她都不错,但是始终不及妙玉这样一起长大的来的亲热,而且她也很为妙玉独自在外担心.
尤其是像今日在牟尼院门口遇上的这种事情,这京师城里纨绔子弟满街走,没准儿哪天就会遇上一个色胆包天的,到那时候妙玉一个人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二人沿着沁芳闸桥过桥,从缀锦阁外边儿走过,“姐姐,这里就是贵妃省亲的别墅,这前面三重楼就是太观楼,中间是顾恩思义殿,最后边是嘉荫堂,那便是含芳阁,……,姐姐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里边没人住么?”妙玉一眼望过去,也有些感慨。
朱廊碧瓦,飞檐翘角,庄重与典雅相映成趣,尤其是缀锦阁——太观楼——含芳阁三幢建筑称山峰形状并立,更是让整个大观园围绕着这三峰并立以及以太观楼为主轴线的太观楼——顾恩思义殿——嘉荫堂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建筑群落结构。
“平常是没人住的,贵妃娘娘省亲是也不过就是在这里住了两晚,像顾恩思义殿和太观楼也就是节日和需要搭台演戏的时候就用一用,偶尔府里边若是那位哥儿姐儿要过生请客,也会在缀锦楼或者含芳阁里办一办,……”
来了这么久,邢岫烟对府里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甚至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小丫鬟篆儿,不过她不太喜欢这个有些刁滑的小丫头,只是府里安排给她去也不好推辞,只能应着,寻常时候也就让那丫头在屋里打扫,并不怎么带她出来。
“算了,我也没几时能到正殿这边来,就不去了。”妙玉最终还是摇摇头。
邢岫烟也不勉强,带着妙玉绕过缀锦阁,从嘉荫堂后边绕一圈过来。
她本来也不喜欢去正殿这里边,总觉得有些压抑,加上平时除了打扫的丫鬟婆子们,也没有其他人进正殿,缀锦阁和含芳阁也不过偶尔一用。
“那是什么所在?”看着隐藏在半山腰里一处露出来的飞檐一角,妙玉随口问道。
“那是凸碧山庄,若是寻常节日里客人们较多,有时候也安排在那里,那里地势最高,可以直接俯瞰整个大观园,像中秋赏月,重阳登高,都爱在这里小聚,……”
绕过藏在大主山上的凸碧山庄,刚走到蘅芜苑门口,就看见院里走出两个姑娘来,后边还跟着两个丫鬟。
“咦,岫烟姐姐?”宝钗看见两个高挑素雅的身影,也有些惊讶,“这位是妙玉姐姐吧?”
宝钗还未见过妙玉,但是看岫烟和对方亲热劲儿,就知道应该是那位妙玉姑娘了。
妙玉的身份在府里边也不是秘密了,黛玉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姐,一直在寺庙中带发修行,据说那位教坊司里出身的官家小姐母亲也一直在苏州庙宇中修行,连带着把这位姑娘也带得有些偏激了。
妙玉也听闻岫烟介绍过蘅芜苑的主人薛宝钗,知道这一位也是金陵四大家薛家的嫡女,但听说性子是极好的,待人和蔼温婉,做事细致周到,也极能替人考虑,称得上是个完美人物。
“宝钗妹妹,这是妙玉姐姐,不知道这一位妹妹……”邢岫烟看到了和薛宝钗并排而立的少女,比薛宝钗略矮一点儿,模样略微有些挂相,但是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慧黠机敏的活泼灵气。
“这是我妹妹宝琴,我二叔的女儿,宝琴,这是岫烟姐姐,大舅母的外侄女,这一位是妙玉姐姐,是林妹妹的姐姐。”
站在宝钗身旁的就是薛宝琴,他们一行人是中午才到的,薛家二婶和薛蝌就在薛姨妈那边呆着说话,宝琴却跟着姐姐来了蘅芜苑,这坐了一会儿,宝钗也就打算呆着宝琴先来认认路,先前薛姨妈也已经和王夫人说了,让宝琴也住在园子里,究竟是住蔷薇院还是红香圃就要看宝琴自己选了。
蔷薇院和红香圃都是紧邻着的,隔着沁芳溪和蘅芜苑相望,蔷薇院略小,紧挨着芭蕉坞,而红香圃要大一些,隔着秋千架与芍药圃和荫榆堂相连,再过去就是惜春的暖香坞了。
四女相互见礼,也都在相互打量着对方。
薛宝琴原本是心情不太好的,但是看着自家婶婶和姐姐如此热情,便一直没有提及自己上京的事情来,一直在薛姨妈说了许久的话,又用了午饭,这才和宝钗来了蘅芜苑。
宝钗其实早就看出了宝琴有心事,但是对方没有说,她就没有主动去问,到最后索性准备带宝琴去看看她日后住处,也好先宽宽她的心。
蔷薇院和红香圃离她的蘅芜苑都不远,一前一后绕过西北角的假山石洞,走折带朱栏板桥便可以抵达蘅芜苑门上。
看到邢岫烟和妙玉,薛宝琴才真的觉察到这难怪说冯大哥时常来往于这贾府,看看这两位,一个淡雅内秀,一个清泠高洁,无论是哪方面都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女孩子,而且还不是自己以为的迎春、探春和湘云三人,这也让素来自负的她有些挫败感。
自家姐姐也就不说了,林姐姐她也早就听说过是有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姿容,没想到随随便便遇上两个,两个都不是贾府里边的人物,都能让人不敢直视。
邢岫烟和妙玉也同样在打量着对方。
邢岫烟的重心是在薛宝琴身上,她也没想到宝钗的这位堂妹英气十足,更有几分灵动活泼,一看就不像那种少于出门的闺阁女子,很有点儿晴雯那种锐利泼辣得味道,但是却又不像晴雯那样能放不能收,这位姑娘身上那副气势却是收放自如,远非一般女孩子能做到的。
而妙玉的重心却在宝钗身上,对方那份雍容得体淡然自若,举手投足流淌出来的那份大气自信,让她都有点儿自惭形秽,压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己字卷 第二十五节 选屋
“早就听岫烟妹妹说姐姐要来,要我说还不如就住红香圃或者蔷薇院,也能挨得我们近些,平日里姐妹几个也能多聚聚,冯大哥做出来的那个新奇玩意儿,现在大家都喜欢玩,都没有人玩马吊了,……”宝钗浅笑隐隐,上前牵着妙玉的手道:“栊翠庵委实远了一些,也冷清了一些。”
见对方语出至诚,妙玉也有些感动,犹疑了一下才道:“多谢妹妹关心,我还没有想好,……”
也没说是没想好进园子,还是要在栊翠庵呆着,宝钗却以为对方真的意动,赶紧又道:“那敢情好,若是姐姐愿意住红香圃或者蔷薇院,便正好和我这个妹妹挨着,若是嫌红香圃或者蔷薇院富丽了一些,也可以选榆荫堂,那里素淡静雅,和四妹妹的暖香坞比邻而居,她也是一个素来爱清静的性子,……”
面对对方的热情,妙玉真的有点儿局促。
她还没拿定主意进不进园子,但是今儿个进来转了一圈,的确让她很心动。
且不说栊翠庵位置很好,摆设物件都是十分精致,而且独居那一处山坳中,和其他别处都是有一定距离,这也是她最喜欢的。
至于宝钗所说挨着几个姐妹们更近,恰恰是她不愿意的。
“多谢妹妹好意,……”妙玉点点头,倒是邢岫烟看出了妙玉的尴尬,赶紧插话,“宝琴妹妹可是选好了在红香圃还是蔷薇院?这会子宝姐姐可是要和琴妹妹一块儿过去?”
“嗯,宝琴还没有去看过,我正说带她去看看,前日里都和老祖宗与姨母说过了,便说就是红香圃、蔷薇院和榆荫堂还有几处院落,……”宝钗含笑道。
“其实还有凹晶溪馆也不错,……”岫烟忍不住道。
红香圃、蔷薇院以及榆荫堂都是几处比较小的院子,像榆荫堂更是只有一处用花树围起来的小院,连正经八百围墙都没有? 但凹晶溪馆就不一样了? 不但临水而居? 正对沁芳闸桥,而且紧邻着省亲别墅正院,规模也大,成凹字型的馆阁正好处于深入溪塘的一处宽阔陆地上,便是容纳二三十人也绰绰有余。
“妹妹说差了,凹晶溪馆太奢靡了,宝琴如何受得起?”宝钗摇头,“先前说起让宝玉住,姨父都说年纪轻轻住那里于己无益? 倒是寻常姐妹们若是能结社聚会,那里却是一个好去处。”
其实话一出口岫烟也知道自己说差了,凹晶溪馆的确不适合姑娘们住,太过华丽堂皇? 若是宝玉住倒是勉强说得过去? 宝玉不住,其他姑娘们便都不合适了。
“也是? 红香圃和蔷薇院挨着姐妹们更近,更显热闹。”岫烟也点头称是。
“既然岫烟妹妹是陪妙玉姐姐看一圈儿,那不如一道?正好可以沿着这边走一圈儿,估计其他几位姐妹都应该在吧。”宝钗笑着道:“我也好让宝琴认识一下各位各位姐妹。”
“琴妹妹一来,怕就是姐妹们里边最小的吧,不知道和惜春妹妹谁年龄大一些?”邢岫烟看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宝琴,还以为对方有些认生,但看对方眉目间的灵动英气,却又不像。
“宝琴要大一些,这个月她便要满十四岁了,四妹妹却要十月间去了才满十四岁,宝琴要大半岁。”宝钗解释道。
“琴妹妹也是四月间生日?”邢岫烟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哪一日?”
“哦?姐姐也是四月生日?”宝琴终于答话了,目光里多了几分好奇,“小妹是四月十八,……”
“喔,我是四月十九,相差只是一日呢。”邢岫烟也有些高兴,“不过我却是满十六,妹妹是满十四,……”
这一说似乎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宝琴似乎也变得开朗活泼了许多,和岫烟、妙玉说起话来。
宝钗心中稍安。
从宝琴一行人来京里见了自己母亲和兄长之后,宝钗就一直觉得婶婶、蝌哥儿和宝琴怕是有什么心事。
先前还以为是蝌哥儿年龄不小了,婶婶担心蝌哥儿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便宽慰对方,京师城中俊彦子弟甚多,定能给蝌哥儿物色到一个合适的,但是后来见婶婶和蝌哥儿都提不起精神,便知道只怕是宝琴这边儿出了什么意外。
只是冯紫英这两日因为吏部即将根据永隆五年这一批进士观政表现要下发公文安排职务了,所以也有些忙碌,便没有过来,关于梅家那边究竟有什么事儿,也还没有消息回来。
不过见宝琴却也能沉得住气,宝钗也甚是佩服。
自己这个堂妹自小便跟着叔父走南闯北,经历见识都不少,性子也是一个干练爽利却又周密精细的,连宝钗都很佩服,能让她心神不宁的,只怕也只有她自己的婚事了。
许多人都说宝琴许给梅翰林儿子为妻是薛家二房做下的一笔最好买卖,但是宝钗却不以为然,是老爹是翰林,又不是本人是翰林,而且还是庶子,更为关键的此人风评也不是很好,这让宝钗很有些为宝琴惋惜。
想到自己未来夫婿却早已经是翰林,如今却要从翰林院出来走上更为广阔的仕途,宝钗心中就没来由的一阵甜蜜,当然也还有一些担心。
她最担心的就是一旦随着冯郎外放为官与二房复爵兼祧之事一起出来,只怕京师城中又会有无数高门望族觊觎冯郎。
虽说是兼祧,但是冯郎才华名声在京师在北地甚至在整个大周士林中都实在太盛了,看看沈家对兼祧长房婚事如此满意,就知道这些士林文官们对这等名声的看重。
虽然冯郎言之凿凿,说得十分肯定,但是宝钗却自己知道,只怕段氏那边肯定会有其他想法,在很多人心目中,薛家的确不是段家最好的良配。
想到这里,宝钗也忍不住一阵心紧,只是这等情形下她却只能静候,只能相信冯郎必不负自己。
宝琴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却又勾起了堂姐的心事,让自己堂姐一时间都为之走神,却还和邢岫烟、妙玉二人说着话,倒是邢岫烟是个精细人,看出了一些端倪。
先前这位宝琴姑娘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不容易说着话,似乎暂时丢开了心事,怎么这位宝姐姐却又有些走神,明显也是有着什么心事一般,今儿个这薛家这两位却是怎么一回事?
往日这位宝姑娘可不像这样,任何时候都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的模样。
四人一路行来,走过折带朱栏板桥,便进入这西北角的山峦。
一条盘山曲径绕山而上,在半山拦腰分道一条可直上山巅,当然这山巅也不过就是二三十米一处土丘顶罢了,原本是一荒山丘,后来要建这大观园,这才将其一并包揽进来,就着原本有些的杂木林,重新进行了规划,新辟了两条石板小径,倒也多了几分幽雅僻静。
盘山而过,然后下山,也不过就是数十丈,但是却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生机绿意。
两边山坡灌木修剪整齐,草木繁盛,石板小径蜿蜒而行。
又突上一坡坎,原来是一座小拱桥,沁芳溪从拱桥下潺潺而过,偶尔有几尾金鱼在溪边驻留,给幽绿清澈的溪流带来几分金红暖意,让人心旷神怡。
过了拱桥而下,便见到一片低矮的芭蕉林,“这里边是芭蕉坞了。”
宝钗终于收拾回来心神,淡然道:“芭蕉坞紧挨着的那处小院便是蔷薇院,再过去的那几处廊瓦遮掩在林中的便是红香圃,宝琴和妙玉姐姐其实都可以选这里。”
宝琴看了一眼,蔷薇院明显要小一些,但是自家就一个人,而且这里距离姐姐的蘅芜苑更近,从这里遥望溪对面,不过几丈就是姐姐的蘅芜苑,“姐姐,我便选这里就是了,小巧清静,甚合小妹心意。”
邢岫烟和妙玉也都微微颔首,这一处的确精致,一行人便进去看了一番,正房三间,两边还各有两间厢房,小巧别致的院子,院门一开,便是蔷薇枝叶,花开之季,便是馥郁扑鼻。
赞叹一番,四女便又穿过蔷薇院向南,一处造型古雅的木棚练着曲折的回廊辗转向东,不过十余丈便是一处脸面屋舍,墙面丹红,外映桃树,更有一个秋千架和面积不小的花圃,内里多种芍药花,兼有一些其他花种,倒是妍丽。
“这里便是红香圃了。”宝钗看着岫烟,“妙玉姐姐,此处如何?若是喜欢,便可告知老祖宗和太太们,……”
妙玉也知晓这一处显然要比前面蔷薇院更大气宽敞,周遭环境也更优美,连连摇头:“妹妹,我性子素来清淡,不适合此处,倒是宝琴妹妹亦可选这里。”
宝琴也笑了起来,“若是姐姐喜欢蔷薇院,妹妹便选前面榆荫堂亦可,这红香圃如妙玉姐姐所说,地方自然是好地方,两边都是花树,只是大了一些,小妹一个人可不好住在这里。”
己字卷 第二十六节 主心骨
一番推辞之后,妙玉也没有再说什么,宝琴依然选了蔷薇院,不过红香圃这边儿的确大了一些,妙玉也不喜这里,加之她自己都还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也没有再多提。
一行人从红香圃出来,过了更为简约素雅的榆荫堂,沿着溪边走,便到了青山斜阻所在的蓼风轩。
这里是暖香坞、稻香村和藕香榭、芦雪广四处院落交汇处,东北就是惜春的暖香坞,而西北面就是李纨的稻香村,再往东南就是湘云的藕香榭了,而西南拖得稍微远一些就是岫烟的芦雪广了。
“先去四妹妹那里还是珠大嫂子那边儿?”邢岫烟笑着问宝钗,“珠大嫂子可能不在,这会子应该在太太那边才是,四妹妹倒是多半都在,如果不是去了三妹妹和林妹妹那里的话。”
“那就去四妹妹那里看看吧,珠大嫂子晚间便能见到。”宝钗看了一眼妙玉,“妙玉姐姐要不晚间也一块儿用饭,正好凑个热闹。”
妙玉却断然摇头,她知道薛家二房才来,贾家女眷们肯定要见面接待一番,可自己去算什么?
宝钗也不为己甚,并不强求。
妙玉本身性子就清泠孤傲,不太合群,估计也就是这位岫烟妹妹和她一起长大,才能这么合得来,便是黛玉好像也和她这位姐姐关系都没有岫烟与妙玉这么亲近。
到了暖香坞,惜春却不在,问小丫头,也只知道惜春可能是去湘云或者探春那里了,一行人便去藕香榭,不出所料,湘云也不在,再到秋爽斋,才看见晓翠堂里热闹非凡,探春、惜春、迎春、黛玉和湘云都在。
看见几女过来,湘云便率先叫嚷起来,“宝姐姐,正巧让人走你那边儿去了,没想到你们却来了,岫烟姐姐和妙玉姐姐怕是才从外边儿回来吧?先前让人去敲芦雪广的们,篆儿就说你出门去了,咦,这一个妹妹是谁?人才菁华,见之忘俗,……”
湘云的话让一干姑娘们都笑了起来,这丫头一直就是这样,率真直爽,也让人喜欢。
薛宝琴面对此情形却是半点不怯场? 主动上前行礼:“诸位姐姐妹妹,小妹薛宝琴,刚从金陵来京师? 见过诸位姐妹? 初来乍到,还请诸位姐妹们多爱护小妹? ……”
其实这几个女孩子都知道这就是宝钗的堂妹宝琴,几日前宝钗就和大家说过她堂妹要来京师? 还说其堂妹人才胜过她十倍? 纵然有些夸张? 但是也足见这位宝琴姑娘的不俗? 所以大家都想看看这位薛家二姑娘。
今日一看,果真不凡? 眉目间的英气妩媚完美融合? 更有几分机敏灵动,兼有宝钗和探春的风采。
一干姑娘们都纷纷上前牵手寒暄,但也没有冷落和岫烟一道来的妙玉。
黛玉更是早早就来到妙玉身边,和妙玉说着话,催促妙玉早日搬入园子里来。
要说妙玉对这般热闹没有一点儿眷念? 那也是假话,毕竟是青春少艾的女孩子,纵然自小跟随师父以前在佛门生活,但是天性却难以压抑。
而且这里边黛玉和她是姊妹,岫烟和她是自小玩伴,而探春、湘云诸女也和她有过在扬州一起生活的经历,所以都还算融洽。
茶水果子都是探春秋爽斋里送过来的,一干人都是格外喜庆,说着话,分外亲热。
“倒是该把凤姐姐和珠大嫂子都叫来,咱们这府里的人也就齐了。”也不知道谁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场面也有些冷场。
一干人互相打量,这才注意到这话是黛玉说的,湘云微微皱眉,“那也可以把宝二哥叫上,嗯,冯大哥若是有暇,其实也能叫上,……”
黛玉脸微红。
她提议把王熙凤叫上也是念着往日里王熙凤一直待她甚好,便是各色物事都是首先想着给她,这里边固然有老祖宗的缘故,但是人家这么做,自己也要认这一份心意。
现在府里边波伏流潜,纵然和自己这个寄居的人关系不大,但想到凤姐姐和琏二哥和离了,这一段时间都没见着人,据说一直在屋里身体不好,估摸着也应该是心病才是,若是能把对方邀约出来,权当散散心了。
只是没想到湘云这丫头却一句话又把宝玉和冯大哥都牵连进来。
宝玉现在倒也罢了,不怎么来纠缠了,据说成日里沉迷于写传奇话本和戏本去了,来不来也无所谓,但是冯大哥要来,黛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宝钗。
宝钗也立即感受到了黛玉这一眼,冯郎都把这事儿给黛玉说了,当然其他人并不知晓,但二人都有些心照不宣,不到最后一刻揭幕,宝钗是断断不敢挑明的,只是若是冯郎能来,她心里自然也是乐意的。
“凤姐姐那边,哎,……”探春却叹了一口气。
二嫂子和琏二哥和离了,论理便不该喊二嫂子了,可这么多年来都喊习惯了,而且王熙凤待她们几个姑娘都不薄,都挺维护,人心都是肉长的,黛玉这般,探春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亲生母亲是赵姨娘,要说也就是庶出的妾生女,王夫人性子本来就是一个冷淡的,除了宝玉外,便是嫡亲长孙的贾兰都很难得到王夫人关照。
珠大嫂子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是内心却是有怨气的,遑论像她和环哥儿这种庶出妾生子女,能得到多少好脸色?
也难怪环哥儿对府里一切也是极其厌恶,早就放话一旦考中举人,便要搬出去,再不进这贾府一步,以后贾府一切也和他无干,甚至要把赵姨娘也接了出去,当然这话也就只能说说,赵姨娘是不可能跟着环哥儿去的。
好在王熙凤掌家之后,对于像自己和迎春这等庶出女儿都从未有过冷遇,平素里有什么好的也都记挂着,该分派的,该供给的,都从无短缺,只有多的,所以探春也好,迎春也好,黛玉也好,湘云也好,都是心里有数。
现在凤姐姐和琏二哥和离了,琏二哥据说马上就要去扬州,只怕几年都未必会回来。
虽然老祖宗和太太们都骂琏二哥,但是这爷们儿的事情,妇道人家也都干涉不了。
更何况探春也能看得出来,老祖宗怕也是表面骂一骂,那大老爷夫妇只怕暗中还在支持,琏二哥真要定了心,她们也无可奈何,毕竟琏二哥和凤姐姐没有儿子,却又没有给琏二哥纳妾,这摆在哪里都是要遭人诟病的。
只是这等事情却和自己一干人扯不上关系,凤姐姐待她们甚好,她们就须得要记情。
“只怕凤姐姐不愿意来吧,这段时间我听平儿姐姐说,凤姐姐都不肯出门。”史湘云也接上话,“琏二哥这事儿做得差了,便是凤姐姐没有生儿子,没替他纳妾,他可以禀明两位老爷和老祖宗,自然有老祖宗和老爷替他安排,这和离算怎么一回事?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和凤姐姐还有巧姐儿,哪能这般做?”
史湘云的话让一干姑娘们都没有做声。
三春都姓贾,都是贾家人,自然不可能去抨击贾琏,而黛玉和和贾琏是姑表兄妹,邢岫烟要算也只能算作贾家这边,只有薛家姐妹和史湘云算是外人,至于妙玉,她自然是不会去关心这等事情的。
宝钗也觉得不好搭这个话,湘云倒是说得轻松,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有老祖宗护着倒没啥关系,但是薛家一家人现在还住在贾府里,而且自己母亲和王夫人是嫡亲姊妹,自己和王熙凤是表姊妹,周围这么多丫鬟,这话要说出来传了出去,恐怕就要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纷争。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场。
还是邢岫烟聪慧,岔开话题:“凤姐姐身子不舒服,冯大哥和宝二哥他们也都是忙人,晚间太太她们自有安排,这会子有我们这么多人也算难得了,……”
“是啊,冯大哥听说要外放为官,这几日就要定下来了,怕是没多少时间来这边了。”宝钗看了一眼黛玉,这才接上话。
果然这个话题一出来,立即就把大家活儿的心思吸引了过去,“冯大哥要外放为官?去哪儿?”
探春、湘云以及迎春、惜春等人都是讶然,连邢岫烟和妙玉也都吃了一惊,周围的丫鬟们也都是窃窃私语。
这冯大爷现在都成了贾府里边一个不可或缺的人了,姑娘们和琏二爷、宝二爷乃至环三爷,都和冯大爷息息相关,甚至连两位老爷都对冯大爷格外亲热,很有点儿要变成贾府主心骨一般。
这冯大爷要外放为官,岂不是经年累月都难得来贾府一回了?那府里边若是有什么难事儿,该如何是好?
“宝姐姐,这个信儿是从哪里得来的?冯大哥不是翰林院干得好好的么?便是不用再留翰林院,学着老爷一般,到六部里边任职,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才对啊。”探春首先就有些着急了,“这外放不是表现不佳的官员们才会出去么?”
己字卷 第二十七节 同病相怜(第一更求月票!)
这个问题宝钗其实也问过冯紫英的,但是冯紫英却语焉不详,不过冯紫英也说了木秀于然风必摧之这句话,让宝钗大致明白了冯郎现在的处境。
冯郎现在已经不果是一个寻常进士了,从永隆五年的新科进士到馆选庶吉士,果到西疆平叛立下大功,然后返回朝中又提出了开海之略,使得他一跃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红人。
如果只是这些也今罢了,不过红过一时便会慢慢冷下去,关键在于冯郎的几位师长,一位是当朝阁老兼吏部尚书,一位是都察工左副都御史,还有一个以户部右侍郎兼掌中书科事,这等显赫的背景使得无数人都为之侧目,自然也会究来一些人的忌惮。
太优秀的人自然也今会承物更多人的嫉妒和仇视,宝钗能够理解,估计今是这些原因结出在一起,才使得冯郎不得不出且去避避风头。
更深层次的原因,如冯紫英因为开海之略物到北地士人批评抨击,以期冯紫英本人也很想借机出且避开这两年中且师城中可能出现的风波,今不是宝钗她(tā)们所能知晓的了。
“然妹妹应该更清楚才对。”宝钗不动声色地把话题丢给了黛玉,她(tā)知量自己没能忍住半带炫耀象地说出冯紫英可能外放为官时今有些不出你了,现在把话题转给黛玉才是更出你的。
果然黛玉脸色缓和了许多,沉吟了一下才量:“可能还是他窜起来太快了吧,他们同科的二甲进士,甚至翰然工的同僚,都没有像他这样风头太盛了,小妹听说冯大哥他的老师们也都觉得这样不太好,冯大哥太年轻了,资历也太浅了一些,……”
虽然在座的姑娘们对朝里的事务并不了解,但是毕竟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对于这等论资排辈讲交资历的规则大略也还是知晓一些的。
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已经彻底压倒了前一科永隆二年甚至前两科也今是代熙四十二年的进士们的风头,让很多人虽然明面上不好说,但内心都还是有些不满的,而冯紫英自然是首当其冲,甚至连练国事、黄尊元和杨嗣昌这三名一甲进士所常到的攻讦加起来都没有冯紫英一个人的多。
这固然损害不了冯紫英的名声和他在皇帝和内阁诸强们心中的印等,但是却不可避免会基响到一些中下层官吏士绅们对他的观感。
“说来说去还是冯大哥太年轻了,可是冯大哥有才华难量不该住露么?还得要学着人云亦云,那为君分忧却又该如候说?”探春不满地量。
“哟,探丫头这番话倒是想当朝阁老的口气呢,若是三妹妹是个男儿身,只怕今该是考中状代当首辅了。”
史湘云也大略知晓一些冯紫英的情况,知量这里边内情不像黛玉说的那么简单,或者黛玉和宝钗知量却不愿意深说挑明。
本来这也轮不到她(tā)们来探讨,果深说下去,难免会有一些尴尬了,所以湘云便有意接着打趣探丫头来岔开话题。
虽然不知量冯紫英居然会外放出且为官,但是她(tā)前几日也曾经回过一会忠靖侯、包龄侯自己家,也曾听到了自己两位叔父的对话,今说冯大哥在开海之略只是朝廷得利,活先获益,但是北地士绅是物骗上当了,一无所获,估计今是这个原因让很多人不太满意。
“死云儿? 又来挖苦我?我若是当朝首辅? 首先今把妳打入天牢? 然后用人将妳嘴塞起来,罚妳三个月不准说话,……”探春张牙舞爪,作势欲撕湘云的嘴? 惹来大家一阵笑声。
一场小插曲儿今被史湘云岔开。
倒是宝钗注意到宝琴在听到探春和黛玉提到翰然工时? 脸色略微有些变化? 尤其是黛玉提期“翰然工同僚”时? 更是有些触动? 越发肯定多半是梅家那边出了幺蛾子,与宝琴的婚事怕是有了一些波折了。
只是这等情除下,宝钗也不好深问? 只能等到回蘅芜苑之后果来细细询问,也不知量冯郎帮自己打听的梅家那边情况究竟有没有向息了。
待到晚饭后宝琴跟随着宝钗回到蘅芜苑之后? 莺儿也觉察到了自家姑娘和宝琴姑娘面色都不太好,悄悄把玫瑰清露送上来? 便退了下去。
“说吧,难量还要瞒着我不成?”宝钗语气温润平和,但是却隐隐透露出几分冷意,“婶婶也不和我母亲说,蝌哥儿瞒着我哥哥也今罢了,怎么宝琴妳也要瞒着我,打反瞒着什么时候?”
宝琴听得出自己姐姐是有些真生气了,都说这位姐姐平元极难见到生气的一面,果有什么事儿,都是一相定如泰山的沉稳史子,但是今日却如此态要,宝琴也有些心虚。
赶紧起身行礼量歉,宝琴没敢坐下,才叹了一口气量:“小妹也知量瞒不过姐姐,只是不想知晓人太多,便是母亲和哥哥也只是知晓一个大概,并不清楚梅家那边真实态要,只是我却知量梅家怕是早今想要悔婚退亲了,……”
“悔婚?!”宝钗禁不住站起身来,声音都提高了几要,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和愠怒之色,“宝琴,妳究竟做出了什么失德之事让梅家悔婚退亲?!妳给我说清楚!”
薛家两房,上一辈两个男史都已经故去,而这一辈中论理该是薛蟠为长房嫡长子,也今该是他反话事人,但是薛家上下都知量薛蟠史子,自然都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史子大气沉稳的宝钗反而成为了主心骨。
“姐姐,小妹如候会做出什么失德之事?”宝琴脸色雪白,眉目间却是满是凄婉之色,“这两年里小妹便和母亲哥哥一直在金陵城中住着守孝,鲜有出门,半步都未离开金陵半步,候来失德之事?”
“那梅家为候敢提悔婚退亲之事?”薛宝钗不敢行信。
这官宦士绅之间的订亲和悔婚退亲都不是一件小事,订亲不必说了,悔婚退亲虽然比不上和离,但是要说也差不了多少了,主动提出退亲若是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便会被视为毁诺,被士然所不齿。
梅家是湖广名门望九,梅之烨更是进士出身,又入了翰然工几年,现在又要升迁转任顺天意治中,这个时候提出退亲,对其自身名誉必定有基响,同样,这委退亲之事提出来,对薛家的伤害更大。
要知量梅家本身今是湖广大九出身不说,而且关键在于进士出身的梅之烨在士然中名声颇佳,无论其退亲理由是否充分,对于薛家这委本身在士然中居于绝对劣势的皇毛家九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无论是薛家是否有理都不会赢得多少士然文人的理解和支消。
因为双方基响力和话语权本身今不在一个层级,士人们对毛人们天生的轻视鄙屑心态决定了哪怕这桩退亲之事理由不够充分,舆论风评一样会行薛家处于极端不利的很面下。
但不千怎么说,如果毫无缘由的提出退亲,那么梅家肯定也会物到一些反噬,这对于刚要转任顺天意治中的梅之烨应该是很不利的,宝钗不相信梅家会如此不智。
“姐姐,其实梅家想退亲是早今有预兆了,从前年开上,梅家和咱们家里来信今越发少了,去年几乎今没有一封信来,母亲和哥哥都曾经去信,但是都如石沉大海,一直到上个月,梅家终于程信称要解立婚约。”宝琴悠悠一叹,“至于真实原因,小妹估计无外乎今是梅家现在在士然中名声更大了,听说梅家老大去年已经考中了举人,虽然春闱未中,但是梅家也越发光耀了,相比之下,咱们薛家现在地位身份都有些黯淡了,所以……”
宝琴的话让宝钗心顿时紧了起来,联想到冯紫英马上外放任官,二房还要程爵和兼祧,自己会不会一样也要面临这委情除?
宝琴还是真正和梅家订了亲的,而自己和冯郎之间还只是私下的约定,虽说冯郎一诺千金,但是这等婚事终究还是要父母之命,万一据氏坚决不肯答应,那该如候?
想到一旦冯家二房程爵兼祧之事传开,且师城中的这些高门大户会放过这样的好事么?如宝琴所言,现在的薛家已经黯淡没落了,如候能与那些书香世家高门望九相媲命?
一时间心乱如麻,宝钗都差点儿要问梅家要和宝琴这边解立婚约的效西原因和理由了。
“梅家说他们常到向息,称有毛人在苏州衙门里状告父亲几年前在苏州时为丰诚典当行常售贼赃,而且咬死今是父亲亲自拍板常购,……”宝琴叹了一口气,“此事诚属荒谬,且不说丰诚典当行是否真的常物了赃物,安便是有这委情除,那也不过是行业内经常遇上的事情,多半都是掌柜走眼或者贪图便宜,如候能栽诬得到东家头上?而且父亲去世几年了,却一口咬定是父亲拍板,这分明今是栽诬!”
己字卷 第二十八节 分道扬镳,各为其主
宝钗皱起眉头。
若是說梅家为了和薛家退婚就设计这样一桩事儿,未免有些不可思议,但若是本就有此意图要退亲,然后寻找机会,遇上了这样一个情形,加以利用,倒是极有可能。
对于梅家来說,只是需要避免道德名声上的损失,所以借此机会提出退亲可谓顺理成章,本来妳薛家就是一个皇商家族,就觉得配不上这等士林望族,只是订婚时梅之烨还未发迹,现在情势大变,自然也就有了异心。
正巧赶上了这种诉讼缠身,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提出来說是为了避免损害梅家的声誉,需要和薛家划清界限,这对于外界来說也算是一个拿得出手的交代。
至于妳薛家先去打官司自证清白再說,至于說日后官司输赢那又如何?时过境迁,谁还会在意妳这个?
不得不說梅家选择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或者說办法,用这种方式轻描淡写地就解决了自家所需要背负的道德责任,而且甚至可以反戈一击,把一切责任都推到薛家身上。
“宝琴,这等事情,官府一时半刻是不可能给妳下结论的,丰诚典当行的掌柜怎么說?”宝钗冷静地问道。
“那掌柜原来手脚就不干净,父亲去世之前就已经解雇了他,后来那厮四处厮混,去年就曾经来要挟过家里,說父亲还欠他三个月工钱,分明就是一个无赖来借机敲诈,我们没有理睬他,谁知道后来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宝琴也已经意识到了一些问题,“姐姐,妳說这是不是梅家故意找人来构陷我们家?”
宝钗摇了摇头,“现在說这个已经有没有多少意义了,一来如果人家是有心这么做,必定早就把手尾收拾干净了;二来就算是我们要去找出凭据,也不是短时间里能做到的,而梅家退亲却是只需要一纸文书便宣告了断,日后我们就算是找到依据理由,但时过境迁,梅家难道还能和妳重新订亲?妳还愿意嫁入这样一个无耻之尤的家庭?三来我们也很难得到那些官宦士人们的声援支持,他们都只会站在梅家那边,……”
宝钗有些黯然的语气让宝琴有些发呆,良久宝琴才红着眼圈哑着嗓子道:“姐姐,难道小妹就这样听凭他们羞辱?小妹不是想要嫁入他们梅家,而是吞不下这口恶气,我们薛家好歹也曾经是金陵四大家之一,现在却遭受如此耻辱,……”
“宝琴,薛家已经不再是那个薛家了,不仅仅是薛家? 昔日贾史王薛四大家? 哪一家不是如此?”宝钗淡淡地道:“我们探讨的是有多大机会能扳回来? 但现在看来这都是人家早就设计好的,我们这种情形下几乎没有机会,四大家昔日的光辉印记不可能伴随我们一辈子,要学会审时度势? ……”
到最后宝钗的话语里已经有了几分凄楚? 她(tā)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和妹妹一样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宝琴脸色也黯淡下来? “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往我们学家身上泼污水?”
“既然是在苏州打官司? 我们自然要奉陪到底,一码事儿了一码事儿,梅家这等卑污? 宝琴妳也幸亏没有嫁过去,他们迟早没有好下场? 他们要退亲,我们就坦然应对就是了? 不必摆出一副受欺凌被退婚的受气模样,妳薛宝琴也不是嫁不出去!一个五品官的庶出子,连纨绔都不够格,还在那里自命不凡,何必在意?”
宝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薛家女儿还没有到那等求人嫁娶而不得的境地!”
就在宝钗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发出自己内心的心声时,冯紫英也正在和其他进士们一道,等待着吏部最后的公文。
一连串的安排终于下来了。
冯紫英终于看到了自己去向的公文。
吏部那边也有不少人对此十分吃惊,更不用說六部其他人了。
永平府同知,正五品。
终于还是选择了永平府,虽然齐永泰很有些不理解,但是在冯紫英的坚持下,齐永泰还是同意了。
这也是齐永泰最后一次兼任吏部尚书的相关任命,而很快他将卸任吏部尚书,只是以大学士身份内阁阁老了,而李廷机也一样,也会卸任礼部尚书,只以大学士身份入阁。
内阁阁员五人中除了资历最浅的东阁大学士李三才还要继续兼任一段时间的工部尚书外,其他四人都是专任内阁阁老了。
“紫英,没想到妳真的要外放出京,……”许獬不无遗憾地摇头,背负双手和冯紫英并肩而行,“我真的有些不太理解妳的想法。”
人流渐渐散了,关系密切的三五成群,还在探讨着各自的去向,也有一些对自己去向不太满意的,还在找各自的座师业师询问着情况,不过这都无法改变结果了。
对于自己这些同学的情况,冯紫英都大体了解了,方有度去了都察院,王应熊和郑崇俭都如愿以偿留在了兵部,但冯紫英相信未来几年里,这两人都会累得够呛,弄不好西南一旦事发,王应熊就会被“发配”回去,充当平息叛乱的参谋,就像郑崇俭去西疆一样。
练国事去了吏部,这是冯紫英竭力向齐永泰举荐的,吴甡去了工部,范景文和贺逢圣二人,一个去了礼部,一个去了刑部,二人都不太满意,但是却也算相当不错了。
“子逊兄,小弟在翰林院也有一年多时间了,但是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做其他事情,兵部的,户部的,还有工部的,甚至还有都察院的,在扬州查处不就是御史的活计么?小弟自认为也算是在六部和都察院里打过滚的人了,說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咱们这一科进士中,别看他们许多留在六部和都察院,两三年内他们未必有我之前那一年多时间所遭遇的经历那么丰富呢。”
冯紫英语气里充满了自信,“既然已经有了在六部的经历,所以小弟更希望在地方上去干些更实在的活计,另外妳也应该知道开海之略小弟面临的一些攻讦诋毁,所以小弟避一避风头也好。”
许獬脸色有些复杂,江南士绅官员们借开海之略有意挑起言论,未必就没有存着故意让北地士人风评来打压冯紫英的意思。
冯紫英虽然在开海之略中让江南得益不少,但是他毕竟是北地青年士子领袖,这般气势汹汹,若是任由他青云直上,日后麻烦不小,所以适当以策略来迫使其仕途遇到一些挫折也很有必要。
对于包括叶向高、方从哲等几位阁老为首的江南派官员士绅都抱有这种心态让许獬也有些不太满意,在他看来,无论如何冯紫英提出的开海之略也是为了大周为了朝廷着想,可是这些大人物们却囿于门户之见而采取这等行径,未免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不过给许獬的感觉,冯紫英本身好像到时对此不太在意,甚至还有些兴奋和喜悦,这让许獬很是无语。
在他看来,冯紫英不应该不了解这京官和地方官员的差距,但依然固执己见,现实很快就会让他明白差距带来的后果。
心目中感觉冯紫英不该是那种理想主义者才对,但是许獬发现自己似乎还真的有些看不懂这位混杂了理想和现实矛盾统一者的心思了。
“紫英,就算是妳要外放出京,为何不去江南或者湖广,却要选择北直隶?永平府可算不得上什么好地方,不能說贫瘠不堪,但是那里治安不靖,民风骁悍,匪患严重,……”
许獬看着冯紫英,“妳本来是有机会去宁波或者南阳、黄州这样的州府的,为何选择永平府?妳可千万别說齐阁老之前没有征求妳的意见。”
明人面前也用不着說暗话,许獬现在和叶向高、李廷机走得很近,这从此次他留在了户部就能看得出来叶向高、李廷机等人对他的看重,这些大佬们之间交易博弈许獬和冯紫英这些都算得上是圈内人了的自然不会不清楚。
“子逊兄,拙荆已经有了身孕,她(tā)不可能跟着我去外放出去,只能留在京师城中,所以家里也不希望我离开太远,而且本来北地士人都在攻讦我,我现在再去宁波这些府州,不是授人以柄么?”
冯紫英笑了笑,“再說了,北地虽然贫苦了一些,但是我毕竟是北地人,我也希望能在北地尝试一番,看一看能不能在我治下,有一个改变。”
许獬哑然失笑,“紫英,妳可只是同知,上有知府大人,他才是真正掌舵者,妳可别喧宾夺主,搞不清楚自己位置了。”
“子逊兄,小弟明白自家本事,同知么,样样都可以做,但是却得要符合知府大人的口味,我明白。”冯紫英笑了笑,“小弟相信总归有小弟发挥的余地。”
“也罢,也罢,看妳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愚兄倒是多虑了,那愚兄也就拭目以待,看看妳能在永平府做出什么样的花样来。”
许獬见冯紫英如此乐观大度,心里也放下大半,虽然知道冯紫英日后也许不会和自己是一路人,但是许獬还是很欣赏冯紫英的才华本事,他认定冯紫英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己字卷 第二十九节 推心置腹,治政之略(第三更!)
冯紫英同样如此。
许獬虽然和叶向高等人越走越近,但是在冯紫英看来,这并不代表未来对方就不能合作了。
江南这个利益群体内部一样有着各种不同的声音,士绅,商贾,内里固然有交织,甚至许多还兼具双重身份,但是随着开海大门已经不可阻挡打开,工商业崛起的势头无可逆转,那么以地主群体和海商乃至作坊主为主的这个工商业主群体的矛盾日后也不可避免会激化起来,日后究竟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子,冯紫英还真的很期待。
和许獬说了一会子话,冯紫英便和练国事走到了一起。
“吏部才是君豫兄最适合的地方,君豫兄持身公正,做事大气,待人赤诚,小弟相信君豫兄定能在吏部大展宏图,……”
看着冯紫英滔滔不绝,练国事苦笑,“行了,紫英你就别在我这里聒噪了,你知道我本意并不是留在吏部,虽然在很多人眼里这里是最让人羡慕的地方,但为兄其实更愿意下地方或者到户部和工部去做点儿实事,我向齐阁老禀报过此事,但是齐阁老不允,……”
当然不允,冯紫英心中暗道,自己被“放逐”出京,这就只剩下练国事这个头羊了。
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们风头太盛,已经隐隐压过了永隆二年和元熙四十二年的前两科进士名头,加之前两科北地士人的表现远不及江南和湖广士人,所以永隆五年这一科的进士中的北人已经成为北方士绅心目中的中流砥柱。
而作为这一科北地青年士人两大领袖,冯紫英“走了偏路”,也才会引起北地士绅们的很大不满和不安,也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抨击声音。
现在若是练国事也下地方了,那朝中怎么办?无论是作为北地官员中的领袖齐永泰,还是北地士绅们,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君豫兄,我说的是实话,而且齐阁老在询问小弟的时候,小弟也一直认为君豫兄应当留在吏部。”冯紫英没有回避这个话题? 坦然道。
“哦?”练国事微微一惊? 看着冯紫英,“紫英为何如此认为?”
“君豫兄? 小弟说一句托大一点儿的话? 永隆五年之前两科,咱们北地士人表现不佳,无论是一甲还是二甲? 君豫兄应该知道? 许多人名不副实? 很勉强,大家心照不宣,好不容易永隆五年这一科咱们北地士人出风头了? 小弟不敢说天下英雄唯君豫与紫英耳? 但不容否认咱们这一科已经相当于之前十年北地士人精华所在了? 不管大章、梦章他们或者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你我二人一样也还稍显稚嫩? 但是我们都成为了北地士人中新生代的希望? ……”
练国事悚然动容? 这个家伙还真敢说啊?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话都能说得出口? 被外人听去,没准儿就会被诬栽为大逆不道了,但后边儿冯紫英所说的话同样让他震动。
“大章和梦章比你我二人各方面都略逊,我若是离京,这京师城中咱们这一科总归要有人来扛大梁,也就只有君豫兄你来了。”冯紫英自顾自地道:“吏部地位重要无需多说,更为关键的是齐阁老在吏部好不容易确立起来的地位威望需要人帮忙维系,下一步齐阁老卸任吏部尚书,按照惯例,吏部尚书必定会是江南或者湖广籍官员来担任了,齐阁老固然还有一些影响力,但是这会是一个日渐消退的过程,而这期间还需要君豫兄勉力维系啊。”
这一番话说得练国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从未想过齐永泰把自己留在吏部居然还有如此意图,而冯紫英居然一眼看出了这里边的奥妙,这绝对不可能是齐永泰告诉冯紫英的,而只能是冯紫英自身品悟出来的,这个家伙悟性这么厉害?
朝中六部和都察院乃至内阁官员的籍贯安排一直是朝廷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安排,六部尚书侍郎加上都察院六个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再加上几位阁老,基本上要以北地、江南和湖广三大士人群体形成某种默契,其他诸如西南、两广都只能作为偶尔的点缀和补充。
当然这也不是一成不变,某些时候会随着皇帝的观感亲善程度和某一群体士人的优秀程度而有所变化,但是按照元熙三十年以后的地域色谱分布,江南、北地、湖广、其他,基本上会是按照四成、三成半、二成、半成的比例来分配。
就像是内阁五位阁老,加上六部尚书侍郎,通政司和大理寺主官,都察院都御史、副都御使、佥都御史,共计三十七人,算下来江南籍官员就该有十五人左右,而北地官员大概就在十三人左右,而湖广籍官员则在七人左右,其他籍则有二三人。
“紫英,……”练国事脸色复杂,看着冯紫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君豫兄是不是觉得很震动,怎么小弟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冯紫英泰然自若,“似乎有些背离了我们士人为官的宗旨,似乎有些过分执着于地域的利益和影响?”
练国事缓缓点头。
“君豫兄,我不这样认为。”冯紫英语气稍微放得平缓一些,“我这样看这样想的,无论我们承认不承认,朝中以地域和阶层为界限的影响力是真实存在的,最起码我们现在无力去改变这一切,或许我们以后可以努力去实现,但现在还不行,君豫兄,你承认吗?”
练国事面带苦涩,但是却只能点头。
“那君豫兄,我们为官的目的是什么呢?我想君豫兄也应该就这个问题深思过无数次了,小弟也与君豫兄探讨过,那么今日你我即将一别,君豫兄会留在朝廷中枢,小弟即将外放到永平,这一别不说几年不能一见,但可能几个月不能一见倒是真的,不如推心置腹一谈,如何?”
冯紫英的提议让练国事奋然点头,“好,愚兄也早就希望和紫英开怀畅谈一次,先前你我之间的交流很多更流于就是论事,但今日或许我们可以把我们对大周的展望敞开来谈一谈。”
实际上冯紫英从在青檀书院读书开始,就开始有意无意潜移默化的对周遭的同学们施加影响,但毕竟他当时年龄太小,就算是崭露头角,仍然会受到许多同学的质疑和反对,像陈奇瑜、傅宗龙、薛文周等人,要论关系其实和冯紫英并不差,但是却因为冯紫英年龄、经历、出身等原因,他们并不太容易接受冯紫英的许多看法和观点,甚至包括许獬、范景文、贺逢圣、吴甡等人也一样,真正关系好却又愿意接受冯紫英的一些看法的只有练国事、方有度、许其勋、郑崇俭、王应熊、孙传庭等几人,而且程度和不同领域也不尽一致。
像方有度、许其勋是认同冯紫英的开海之略的,因为他们都是江南人,开海对江南的发展影响巨大,而江南繁荣了,对朝廷有益无害。
像郑崇俭、王应熊和孙传庭几人则是军事方面的,郑崇俭和孙传庭认可冯紫英对辽东防务的重视,认可对蒙古诸部未来的定位,认为大周现在心腹大患就是建州女真,而王应熊则赞同西南流土之争可能会引发不可测的大祸。
这些认可和赞同在不同方面和程度上会逐步形成心理上的一种趋同,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小群体小团体日渐形成的雏形。
这里边练国事应该是和冯紫英最契合的,相互认同度是最高的,而练国事也是冯紫英心目中各方面思想最成熟的,既不像范景文、吴甡那样略显偏激,也不像许其勋和方有度那样对自己一味崇拜,而且练国事在这一批同学中的威信也很高,可以说并不输于自己。
自己的威信是建立在自己不断发展和突出的立论观点和做事结果之上,而练国事则更多的是建立在与诸位同学日常相处对话沟通交流之上,或者改换一种说法,自己的威望是通过不断的成功来实现权威,而练国事则是通过情谊的交融来赢得大家信任。
这可以相得益彰。
“那君豫兄,觉得我们这一代人为官的梦想是什么呢?”冯紫英笑了笑,“君豫兄先说,还是小弟先来?”
练国事犹豫了一下,“那愚兄先来,愚兄的想法就是做一个清正廉明为君分忧的好官,当然这可能有些虚,紫英你也不喜欢听这等话语,那说一些具体的,那就是力求做到让朝廷对外能外御敌侮,内则百姓安生,……”
“君豫兄,你这还是还是很虚很大很宽啊,具体该如何做到呢?总不能就像现在这样亦步亦趋按部就班的做官吧?”冯紫英大笑。
他知道练国事恐怕也是想过的,但是要让一个刚刚在翰林院里打磨了两三年的修撰提出更具体更明确得治政方略,委实太难为对方了,而这却是自己的强项。
己字卷 第三十节 填鸭式灌输(第四更求票!)
练国事也笑了起来,欣然道:“愚兄说得有点儿虚,就是想要听一听紫英你的观点,每听一次你的想法观点,愚兄都会觉得豁然开朗,受益匪浅,回味悠长啊。”
“呵呵,君豫兄言过其实了,不过小弟觉得我们大周的官员在做事的时候呢,更多地着眼于做官,而忽略了做官首先应该做事,做事的目的和结果要统一,只有按照本身意图去做事,达到目的,实现结果,符合我们的意图,这才是做官做事的本分,可这一点上,我们很多人虽然是进士举人出身,却难以做到。”
冯紫英的话有些绕,但是练国事还是听明白了,脸色也严肃起来,点点头:“紫英,愚兄今日就希望能听一听你的高见。”
“好。”冯紫英也不客套,“在小弟阐述自己为官的理想时,小弟先要就咱们大周朝的现状提一些问题来供你我兄弟二人探讨,在确定了我们的看法观点基本一致以后,这样有助于下一步小弟说明未来的想法。”
练国事点头,“这是应有之意。”
“那第一个问题,君豫兄觉得现在大周朝和大周开国之时孰好孰坏,永隆八年比起二十年前,也就是元熙二十年时,情况又如何?”
一来就是大问题,把练国事问得有些懵,饶是他是状元出身,在翰林院历练几年,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
沉思许久,练国事方才启口:“这要看怎么说,或者说从哪些方面来说,大周基本上是在前明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太祖北伐,从南直、江西到山东和北直隶,都经历了战乱? 但是实事求是的说? 比起前明北伐驱逐北元之后的情形,大周开国局面要好得多,开国之世? 吏治清明? 人心思定? 内部局面肯定是不错的,但是当时前明余党尚存? 北方蒙古诸部势力犹存? ……”
“嗯? 那和当下比呢?”冯紫英含笑问道。
练国事许久才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当时要好一些,或许各地的民生繁荣程度不及当下,但是官民矛盾、民绅冲突远不及现在这么激烈,外敌之患? 当初北方蒙古势力虽然也很强,但是以愚兄个人观感,尚不及当下建州女真的威胁。”
“好? 那当下和元熙二十年相比呢?”冯紫英再问。
练国事再度叹气? “紫英是想说元熙二十年是一个分界点吧?元熙二十年时应该是咱们大周最鼎盛的时候了? 无论是外敌还是内患都处于最好的时候,朝廷财力丰足,地方治安大好,……”
看见练国事尴尬地叹气摇头,冯紫英也不为己甚。
“现在呢?从元熙二十年之后,咱们大周似乎就开始流年不利了? 北地的连年大旱,湖广的洪水,江南遭遇倭寇的袭扰,元熙三十二年开始的壬辰倭乱一直持续到元熙三十八年,终于耗尽了朝廷的财力,嗯,还不能把这个全部归结于壬辰倭乱,从元熙十五年到元熙三十二年,十八年间太上皇六下江南,平均三年一回,花费多少?”
冯紫英毫不客气的质问,让练国事更是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朝里边大家都当下如此拮据艰难的困境原因都有着心照不宣的认同,六下江南和壬辰倭乱便是就是最大的原因,再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六下江南导致大量国库空虚,江南奢靡之风盛行,官员卖官鬻爵,贪墨之风盛行,进而影响到对九边防御的保障。
朝廷在辽东的控制力下降,使得日本权臣关白丰臣秀吉觉得在朝鲜有机可乘,所以才会导致了壬辰倭乱的发生。
反过来连续六年的壬辰倭乱战事直接拖垮了大周财政,使得在壬辰倭乱结束之后朝廷再无力对蓟辽两镇像保持原来的保障支持,也变相的促成了建州女真趁机崛起,这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这两者的连带关系使得太上皇在北方士人心目中的印象大坏。
“现在的情形肯定要比元熙四十二年时要好一些,但是紫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太上皇遗留下来的问题和窟窿到现在也没有能彻底解决,这肯定需要一个过程。”练国事思考了一下才继续道:“朝廷诸公也在殚精竭虑地寻找对策,只是……”
“君豫,我以为我们要做事首先要确定目标,然后细化目标,再来根据这些细化目标来一一寻找和指定相应的策略。”冯紫英没有再和练国事撕扯嘴皮子,挑开自己的想法,“当下朝廷局面只是比起皇上继位时略好,实际上永隆元年已经是非常危险的时候了,太上皇禅位未必没有精疲力竭的缘故吧?”
这话没法回答,大家都明白,但是却不能说出来,只有这二人的时候才能说。
练国事微微颔首。
“当下局面如果找不到正确的解决策略和路径,只怕还会很快陷入困境之中去,开海之略略微缓解了一下朝廷财政危机,但是这是治标不治本,……”冯紫英语气很笃定,开海之略是他提出来的,他自然有这个底气来评判。
“当下面临的最大难题,一是外患的女真和蒙古,需要加大在边务上的投入,但更大的问题是内忧,内忧有几方面,一是朝廷财赋严重不足,直接制约了在边务、水利、驿道等诸多方面的开支投入;二是朝中地方的吏治风气,官员中贪墨横行,却不思如何改变朝廷地方的困局,许多官员伸长脖子跑官要官,行贿受贿已成心照不宣;三是人口滋生带来的田土和就食压力,熟田熟地只有那么多,但人口增长太快,新垦土地有限,要不就是肥力不足或灌溉困难,一旦遭遇水旱灾害,流民便会迅速蜂拥而起,进而被那些诸如白莲教、闻香教这些所利用,给地方带来巨大威胁,……”
冯紫英一口气说了五六条,说得练国事连连点头,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只不过他没有把这些归纳综合起来罢了。
“问题如此之多,如何来解决?千头万绪,又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冯紫英看着练国事,含笑问道:“愿君豫兄以教我。”
练国事苦笑,“紫英,你就别打趣愚兄了,愚兄若是有这本事,就不会在翰林院荒废几年了,愚兄现在就很想听听你的想法。”
“君豫兄,小弟想法很多,但是却无力实现,所以小弟才愿意主动去永平府这等小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机会来实现内心的一些想法。”冯紫英摊了摊手,“说来说去,其实无外乎也就是人和银子的问题,所有这一切的问题,都最终要落到银子和人这两点上,君豫兄觉得呢?”
练国事想了一想还觉得冯紫英说得虽然俗,但是却是一言道明真谛,只要银子和人不是问题,哪还有什么是问题?
“那如何来解决银子和人的问题?”练国事急切地问道,他以为冯紫英应该有一个相当宏大但却未必慎密的想法了,也许自己可以加入进去,帮助他完善,乃至推行,现在不行,那么起码可以有一个目标了。
“银子的问题是最现实也是最迫切的,开海之略算是一个指标之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问题,但还远远不够。”
冯紫英知道自己需要为其灌输工业化进程的理论知识,这很难,但是却不得不做,不让足够的人理解和支持自己的观点,要想在这样一个体系制度下实现梦想,那真的就只能是梦想变幻想了。
“……,传统的田赋已经远远不能满足朝廷需要,那么开源之策哪里来,海贸是一方面,但是我们应该看到海贸大增带来的对丝绸、茶叶、瓷器、棉布、药材、铁器、盐巴等物的巨大需求,南洋和西夷需要我们的丝、茶、瓷、布、药、铁,日本和朝鲜需要我们的丝、茶、铁、瓷、纸,蒙古人和乌斯藏那边需要我们的茶、盐、铁、布、瓷,这都是我们大周最擅长的,……”
“除了海贸所需,其实更大的需求还在于我们内部,举个简单的例子,百姓对铁器的需求就是一个永远都无法满足的,而铁器铁料价格就是制约需求的最大问题,一旦解决了铁料铁器的成本和质量问题,单单是火铳和火炮的需求,就是海量的,……”
“……,商税制度的变革已经迫在眉睫,但我们现在却还做不到,只能一步一步来,中书科得重开和商部的酝酿其实就是一个契机,……”
“……,最后再来说说人的问题,我的理解人是两个问题,一是百姓生计问题,百姓需要糊口,朝廷就应该给他们足够他们养活一家老小的路子,给田种田是一条路子,开工坊让他们去做工也是一条路子,出海打渔和跑船也是一条路子,当兵吃粮也是路子,要多策并举,但最重要的还是给他们田地和让他们去工坊做工,这应该是最容易也是吸纳人口最多的路子,……”
己字卷 第三十一节 说服,帮手(第五更求票!)
冯紫英尽可能用简单易懂的话语来让练国事明白,即便如此,冯紫英也知道练国事估计被自己这一个多时辰的灌输都是迷迷瞪瞪的,没有三五日慢慢消化,根本别想弄明白。
这个时代朴素的生产价值观遇上了超越时代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其结果就是如此。
“紫英,按照你的说法,如果要化繁为简,去除有些可以暂时不管的枝节,关键问题其实就是两点,嗯,人和银子的问题都要汇聚在一起,一是为了解决日益增长的人口糊口谋生问题,要么寻找更多适合种粮的土地,比如你推出的东番拓垦战略?要么就是要大力推动工商业发展,大建各类工坊,吸引那些无地缺地的农户去干活儿,靠在工坊干活挣银钱来维系一家人生计,……”
不得不说练国事还是有些本事的,虽然被冯紫英一阵科普填塞和忽悠,但是还是能从中梳理出有些门道来。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冯紫英点头。
“但现在你提到的这些丝绸、瓷器、茶叶、棉布、药材、铁器就算是海外需求还有很大的缺口,但如果一直这么不断地建造工坊,海外那些南洋也好,西夷也好,日本朝鲜也好,甚至蒙古诸部和乌斯藏也好,他们人口有多少,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人又有多少,有这么大的需求么?这种增长恐怕是有一个尽头的吧?”
练国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冯紫英所说的许多他都认可,但是却也有自己的坚持和怀疑。
冯紫英都差一点儿被练国事给问住了,所以千万不要小瞧古人智慧。
或许他们没有自己那么前瞻的眼光和开阔的眼界,或许他们没有自己带来的数百年的经济发展理论观念,但是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他们却胜过自己不少。
就像练国事所说的那样,南洋、西夷和日本朝鲜,有那么富裕能无休止的购买丝绸、瓷器和茶叶么?便是大周朝的寻常百姓,这些东西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得起的吧?
“君豫兄的担心的确有一定道理,但是小弟也可以负责任的说,就目前来说,我们大周的这方面还远不能满足西夷、南洋这些地方的需求,可能君豫兄未必知晓我们大周之外还有多大,西夷和南洋的人口加起来可能并不比我们大周人口少,土地更是比我们广大得多,所以一定时期内? 我们并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当然君豫兄担心在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可能是一个问题,但是正如君豫兄所言,如果我们大周强盛起来,寻常百姓如果都能买得起用得起丝绸、茶叶和瓷器时,我们又何须担心这些工坊生产出来的东西卖不出去呢?”
冯紫英用未来的内需把这个大饼圆满的画了回来。
练国事被勉强被冯紫英说服了? 他不能说普通百姓几十年后都还是无法买得起用得起这些东西? 哪怕不可能随随便便买和用,但是遇到节日或者婚丧嫁娶办大事时,是不是可以买和用呢?
“另外君豫兄的担心我还可以用另外一个角度的解释来宽解。”冯紫英继续道:“将来随着人口的增长? 整个大周人口基数还会有一个很大的膨胀? 同样随着朝廷面临外来的威胁增大,对外防御和运输都会提升,像造船、火铳火炮制造? 对铁料这一块的需求也会有一个我们可能想象不出来的巨大增长? ……”
这一点练国事倒是很能理解? 现在贫苦人家全家上下的除了菜刀和犁头外,甚至连柴刀可能都是几家人共用一把? 铁锅也是破了又补反复使用? 原因无他就是铁料太贵,如果能够解决铁料太贵的问题,那么这种需求也会有一个巨大增长。
而冯紫英所提到的无法想象的巨大,练国事估计应该是指在军事上的需求,比如火铳火炮和板甲,乃至于在水师舰队的铸炮需求,以大周现在的铁料生产能力,的确还远远不足。
“紫英,这一点我大略理解了,但是我还是觉得单靠这种工坊来吸纳无地或者缺地丁口,恐怕未必能行,关键还是得有足够的地和米麦,……”练国事的分析判断还是很谨慎。
“这一点君豫兄也说得没错,但是田土从何而来,除了垦荒,可现在好田好地基本上都已经有主了,要么安南,要么南洋,可能还有一些,但这并不意味这就没有其他办法了,米麦都只能栽种在平地,对天时要求也高,但还有些新的从西夷引入回来的东西一样可以供人饱腹,……”
一听冯紫英所言,练国事就明白了,“你说的是番薯和土豆?徐光启一直在尝试的?”
“对,相比之下土豆更为重要,虽然不耐储存,但是其产量很高,番薯产量也高,但其不能长期当成主粮来实用,如果可以和米麦以及土豆混合来搭配,倒是很好用,……”
对于冯紫英的这些话,练国事到没有多少怀疑,无数例证已经证明了冯紫英一直都是言不轻发,发必言中。
“看样子你是打算去了永平之后准备试一试?”练国事很好奇,“你这个同知不会就是专门冲着这个去的吧?”
同知作为知府副手,基本上什么都可以管,但是劝农绝对不是主要职责,但练国事总觉得冯紫如此热衷于去地方上,并不完全是他所提及的那些理由,因为这家伙表现出来的热情实在不像是被逼出京的感觉。
“嘿嘿,君豫兄,日后你就知道了,这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其实挺有意思的,像这土豆、番薯,其实徐大人在天津卫那边就已经试验成功了,但是却始终难以为人所接受,难以推开,这让徐大人也很失望,除了老百姓不理解不相信外,更重要的还是地方官府的不支持或者不信任,小弟既然去了永平府,好歹也是一个同知,组织一帮人来尝试一下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你应该知道永平府北边就是蓟镇的山海卫、抚宁卫和兴州右屯卫,军屯面积不小,正好可以用来试一试嘛。”
练国事这才意识到人家还有一个蓟辽总督的老爹啊,这蓟镇就在蓟辽总督府管辖下,以往永平府和北边的蓟镇诸卫所一直关系不睦,现在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根本不叫事儿了。
“山海卫和抚宁卫情况小弟不清楚,但是兴州右屯卫小弟知道屯兵数量不少,基本上都沦为了民户,只说土地瘠薄天时又差,而且屯兵基本上没有列入平素操练,纯粹就是一帮浪费军资的货色,不如废物利用,看看能不能用起来。”
练国事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紫英,你是不是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难怪你连宁波府、南阳府和黄州府这些比永平好得多的地方都不愿意去,这是有为而去啊。”
“嗯,君豫兄这么说也差不多,自打打定主意要下地方之后,我就在一直在琢磨,我只能选北地,那么北地选哪里,自然就公私兼顾了,拙荆有了身孕,我也不希望离得太远,也好有个照应,所以也就提前有一些准备和考虑,……”
冯紫英没有否认,在练国事这里也不需要遮掩什么,他感觉得到,今日自己给练国事的一番洗脑,应该还是起到了不小的效果,至少练国事已经按照自己介绍的许多东西开始去思考,去提出问题并自己主动去寻找答案了。
能够有这样一个结果,就意味着练国事接受了这些观点,并开始想办法去找出问题和不足,并来完善和弥补,如果不认可,他是绝对不可能去这些的。
谈话告一段落,练国事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慢慢消化吸收,虽然他也觉得冯紫英今日所讲的许多道理如开天辟地,前所未闻,但是他却并不认为冯紫英所言就是不切实际的,冯紫英这两三年里已经用无数事实证明了他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紫英,今日你和我所说的这些,其实完全可以在《内参》上分批次刊载出来,我相信既然我能听得进去,那么肯定也会有不少人会认识到某些东西,……”
从吏部公廨出来绕过宗人府就是东长安街,练国事住在南熏坊的甜水井,要往东走,而冯紫英住在丰城胡同,则要往西,两人就在这里告别。
“我也有此打算,但是我更希望君豫兄你能和小弟切磋之后拿出你自己的看法在刊载在《内参》上。”冯紫英看着练国事,“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有更多的人认同并加以探讨和完善,这些想法才能更好的运用于实践中。”
“那紫英你该和大章、梦章、方叔、非熊、克繇他们都好好谈一谈。”练国事正色道:“或许他们有的人不太理解认可,或许有人对其中部分不认同,但这不重要,理不辨不明,愚兄相信完全可以有一个更圆满得解决方案,求同存异嘛。”
冯紫英大笑,“小弟会和他们探讨的,但小弟更希望君豫兄日后能发挥作用。”
己字卷 第三十二节 沈宜修的心思(第一更求月票!)
和练国事的谈话很有些费心累人,也是冯紫英来到这个时空之后劳神的一回。
面对这样一个日后可能成为自己最重要助手的人物,冯紫英是不敢怠慢,需要从一开始就要把对方的思想观念导入自己预设的轨道。
虽然说前期做了许多铺垫工作,但是练国事不是等闲之辈,能在永隆五年春闱大比中折桂,不仅仅是只会死记硬背经义,他对时政的了解一样不浅。
所以冯紫英在之前也是把自己的一些观点想法煞费苦心的进行了一个综合系统性的梳理,以求最完美的奉献在对方面前。
从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步行回家正好可以接走路来整理一下思绪,也考虑下一步自己要到永平府任职的一些准备工作。
就这样有些漫不经心地走回到丰城胡同,踏入自己府邸大门,回到自家小院,才发现沈宜修和晴雯都不在,一问云裳,才知道母亲和姨娘把沈宜修和尤二姐都叫了过去,不用猜,肯定是玩麻将去了。
到母亲那边一看,果不其然,婆媳四人,正玩得不亦乐乎。
见丈夫回来,沈宜修和尤二姐都赶紧起身,冯紫英自然不会去扫母亲和姨娘的兴,连忙招呼二人坐下继续。
他也希望有这样一个比较轻松的氛围,顺带就把自己要到永平府担任同知的消息告知给大家。
“永平府?!”一听到自己儿子去向已定,就是京畿的永平府,段氏连打麻将都没了兴趣,吩咐下人把麻将收拾了去,这才让冯紫英等人坐下,“铿哥儿,是你自己选的,还是你老师的安排?”
“是儿子自己选的,其实儿子也可以选江南那边,比如宁波府,也可以选湖广的黄州,或者河南的南阳府,照理说都比永平府条件要好,但儿子还是选了永平府。”冯紫英很好的控制着说话的节奏,既不能让母亲感到不满意,但是又要让母亲明晓自己不是随随便便都能指挥的人。
“哦?”见自己儿子语气如此平缓坚定,段氏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这里边的奥妙了,“宁波府不比永平府好?”
她也知道自己对如何选择并不太懂,但是也知道无论是宁波还是黄州,肯定都要比永平府好。
永平府就在顺天府的东边儿,靠海,不能说是穷乡僻壤,但是治安不靖,民风骁悍,水旱不断,儿子选择去这里就因为这里离京师近?
是担心儿媳妇怀孕太远不好照顾了?
自己儿子突然间变得这么顾家起来了?
冯紫英没敢说保定府,否则自己母亲肯定要生气,无论怎么比保定府都要比永平府强? 而且一样离京师城很近,地理位置更好? 人口更多? 而且也是一等一的大府,齐永泰当初就一直希望冯紫英去保定府。
“论条件宁波府肯定比永平府好? 便是黄州和南阳府也都比永平强,可是一来永平距离京师城很近,儿子可以随时向几位师尊请益? 二来永平府北面就是蓟镇辖地? 儿子此番去永平府也有借重蓟镇卫所的一些事情。再说了,儿子未必就会在下边呆太久? 两三年足矣,何必非得要走太远,另外儿子也算是北地青年士人中的翘楚人物了,如果去南方可能不是太好? ……”
冯紫英半句没提记挂沈宜修怀孕之事? 但是沈宜修脸上却早已经浮起了幸福的笑容? 丈夫早就和他说了会选择北地,最好是距离京师城最近的州府,这样可以就近有个照应。
虽然沈宜修很支持丈夫事业为重? 但是哪个女人又不愿意丈夫怜惜自己呢?虽然再三劝说丈夫不必记挂自己,自己身体很好,而且府里还有婆婆和丫鬟们的照应,根本不必担心什么,但丈夫做出这样几方面都能兼顾的选择,当然让她很满足。
段氏也是精明人,哪里就不明白这里边多半也还是有沈氏怀孕的影响,但她也不会去说什么,自己儿子现在是越来越有主意,而且在这种事情上,她也知道自己没法帮儿子做抉择,只能儿子自己决定。
“铿哥儿,这等事情,你自己有主意就好,宛君这里,你不必担心,我和你姨娘都在她身边呢,断不会有什么事儿。”段氏点点头,“那如果你要去宛平,可是让二姐三姐跟着你去?”
现在冯紫英只有两个妾室,尤二姐和尤三姐,段氏对尤二姐很满意,别看生得高头大马,又是一副胡女模样,但性子柔顺,老实温厚,而且加之胸大臀丰,一看就是能生养的,若是跟着儿子去永平府,没准儿这边沈氏还没有生下来,尤二姐就能怀上了,那就太完美了。
至于尤三姐段氏也知道不能以寻常侍妾身份来看待,救过儿子的命,而且先现在儿子名声日达,免不了就有嫉妒和不满儿子的人,有这样一个精通武技的女子在儿子身旁保护安全,那比什么都重要。
“宛君这边儿子担心没有照应,……”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但沈宜修早已经接上话:“相公不必担心,有婆婆她们照应,妾身很安稳,就让二位妹妹陪着相公去永平便是,相公身边总要有人照应,三姐儿要帮相公照应安全,这内里就要请二姐儿多操心了。”
尤二姐赶紧起身,“姐姐放心,妹妹定然好生侍候好相公。”
沈宜修也抿嘴一笑,“那敢情好,妾身倒是很希望能早日听到妹妹有喜。”
一旁的大小段氏都是笑了起来,“嗯,二姐好生侍候,老身也想膝下多几个孙儿孙女,绕膝之乐老身可是期盼已久了。”
尤二姐脸顿时红了起来,不过眼中却满是喜欢。
这一回跟着相公去永平府,纵然金钏儿香菱几个丫头也要跟着去,但是肯定不能与自己和三妹争,妹妹也是个床第间不中用的,侍奉郎君还得要自己来,没准儿多承几番雨露,自己就能怀上了。
冯紫英也很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一家人和睦相处,三妻四妾,琴瑟和鸣,也只有在这个时代男人才能有这种齐人之福,换了前世,想都不敢这样想。
趁着这等欢乐的时候,冯紫英也要把另外一桩事儿说一说,“正好母亲、姨娘都在,儿子也要把另外一桩事儿禀告,……”
“哦?什么事儿值得铿哥儿你这般郑重其事?”段氏狐疑地道。
“是这样,朝廷念着儿子西疆平叛和献计开海,加之之前二伯在大同病殁未能袭爵,所以觉得有所亏欠,此番朝廷便有意让我们冯家二房复爵云川伯,……”
这桩事情一干人里只有沈宜修早就知道了,其他人都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但沈宜修此时也要装出一副刚知道的模样,满脸惊讶。
段氏下意识地就瞥了一眼沈宜修。
当初丈夫因为未能在二伯病殁之后袭爵云川伯,也是满腹怨言,但是却也无可奈何,最终大同总兵倒是接任了,但最后爵位上只给了一个神武将军这样的杂号将军,这也让冯家上下都是极为不满。
此番朝廷骤然又要让冯家复爵,丈夫现在的神武将军算三房,那么热即意味着二房复爵又要涉及到日后袭爵的问题,只能是继续兼祧二房,问题是这个问题对冯家是好事,但对于沈宜修来说就未必高兴了。
所以段氏首先就是观察了一眼儿媳妇。
但看到儿媳妇一脸惊讶却没有多少不满和懊恼的模样,段氏还以为对方不明白这里边的奥秘,但是转念一想,接触这么久,自己这个儿媳聪慧可人,绝对不是对这种事情不了解的,但没有表露出不悦怕也是觉得她是长房大妇,而且肚子里有了孩子,谁也无法动摇她地位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阿弥陀佛了,段氏可不愿意因为这个而伤了儿媳妇的心,再说儿媳妇肚子里还装着孩子,可千万别动了胎气。
倒是紫英这个家伙,这个时候说这事儿也不先和自己商计一番,显得太过草率了,万一让沈氏生气了,岂不是没来由的坏了心情?
干咳了一声,段氏看了一眼儿子,这才慢吞吞地道:“朝廷有此意?怎么会突然这个时候想起了?以前做什么去了?”
“太太,此事也是好事,现在长房有了传承,二房却独缺,如今朝廷能垂恩,也是冯家当兴,咱们都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沈宜修此时自然要在婆婆面前刷好感。
沈宜修很清楚,此事既然不可逆转,那么就需要从长远计。
自己是长房大妇,未来二房三房都还有大妇,如何在这个大家庭里站稳脚跟,丈夫、公婆、姐妹、下人,各方面的关系都需要考虑周全,如何来处理好这些关系,分清轻重缓急,沈宜修都已经考虑过了。
除了丈夫,这府里就是公婆了,公公常年不在,那就是婆婆和姨太太最重要,只要博得婆婆的认可信重,那基本上自己也就在冯府里边立于不败之地了。
己字卷 第三十三节 肥肉(二合一大更求月票!)
对沈宜修的大气坦然,段氏十分感触,这大概就是大家闺秀的气度吧?
段氏心里暗自赞叹,换了其他人,感觉可能又要出现分享丈夫的女人,只怕无论如何都难以做到欣然面对的。
冯紫英不动声色地给了妻子一个感激的眼色,这才正色道:“可能也是觉得儿子立下功劳,现在有要外放,觉得有些亏欠吧,不过这本来也就是朝廷欠我们冯家的,一个虚封云川伯而已,母亲不必如此看重。”
“铿哥儿,这意义还是不一样的,云川伯是咱们府里第一个获得的朝廷封爵,但在你二伯病殁传给你父亲时,朝廷却收了回去,你父亲当时也很生气,现在能在你身上拿回来,你父亲肯定会非常欣慰。”
段氏摇头,在觉察到儿媳妇并没有对此有多么反对时,她心里也很高兴。
“此事是大喜事,复爵之后的事情还要详细计议,宛君,你是我们冯家长房大妇,日后无论谁进我们冯家门,你这个当姐姐的都要肩负起做姐姐的责任,不能让其坠了我们冯家的家风。”
这番话可谓有些重了,不但尤二姐有些震动,便是一旁侍候的晴雯和云裳,甚至还有明嬛明珠几个丫头都咋舌不已。
这怕是要真正明确沈宜修在冯府里边的奶奶们中排名第一的地位?
这三房大妇,论理都是各家的,互不相干,妯娌相称而已,沈宜修得婆婆这般言语,虽然知道这有些过了,但是心里却也是格外舒坦,起码说明自己在婆婆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可代替了。
沈宜修也瞥了一眼丈夫,想要看看丈夫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把薛宝钗的事情提出来,但冯紫英却意识到今日要提薛宝钗的事情只怕会有一些麻烦。
母亲还沉浸在二房复爵的兴奋中,对沈宜修也是格外满意,现在突然提出宝钗的事情,只怕母亲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早有计划打算,甚至这一回复爵之事自己也早就知晓,甚至做了安排。
薛家显然不会是母亲最满意的联姻对象,连黛玉都没能让母亲十分满意? 现在又出来一个薛宝钗,而且还是皇商家庭出身,只怕更要让母亲恼怒。
母亲对沈宜修印象极佳? 心目中大概还是要娶像沈宜修这样的书香门第闺秀最为合适,而薛家显然够不上这个条件? 甚至还差得远。
微微摇头,冯紫英也给了沈宜修一个眼色示意? 暂时歇了要把宝钗的事情告知母亲的心思? 还得要寻找合适的机会再来和母亲一说。
好在朝廷这边任职的公文虽然下来,但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走马上任? 另外如果礼部关于冯家二房复爵的公文下来? 自己可能还可以请几天假先处理这等关系到冯氏一族日后宗祠大事的事情? 这点儿人情世故吏部和礼部都会给几分面子。
在母亲这边用了饭,冯紫英和沈宜修这才回到自己那边。
“相公,妾身感觉恐怕薛家妹妹那边会有些麻烦啊。”沈宜修在炕头坐定,看着丈夫道:“要不先和姨太太那边说一说。”
沈宜修也知道丈夫颇得小段氏的钟爱? 自小带大的,关系自然不一般? 而小段氏又在婆婆那里极有话语权。
“暂时还不合适,只怕姨娘那里也不好说。”冯紫英揉了揉脸颊,微微皱眉,“且看看吧? 等到复爵公文下来,还需要向礼部申请兼祧,再做计较。”
“相公,此事还是宜早些和婆婆说好才是,否则万一婆婆心里有了她满意的人家,那就不好办了,……”沈宜修悄声道。
冯紫英也有些犯愁,如何做通母亲的工作还真是一件难事儿。
上一回黛玉的事情就让母亲心里很不满意,如果不是看着有妙玉的陪嫁为媵,只怕这件事情还要撕扯一番。
现在宝钗这边的情况恐怕就更难让母亲答应了,还得要好好想一想如何来解决这道难题。
“薛家妹妹那边肯定早就望眼欲穿,这么拖着,也伤薛家妹妹的心不说,也有损于相公的印象。”沈宜修又道。
“宛君,为夫也知道啊,可今日你看母亲的情形,我也不好开口。”冯紫英沉吟着道:“母亲极为看重你,估计还想寻一个和你相似的人家,……”
沈宜修轻笑了起来,美眸娇媚流盼,“相公又来讨好妾身了,妾身早就和相公说了,对薛家妹妹印象很好,欢迎薛家妹妹嫁入冯家,所以相公也不用再刻意讨好了。”
“欸,怎么说是刻意讨好呢?为夫说的是实话,看看母亲今日对你的态度,连为夫都有些羡慕,母亲可从未对我有如此和颜悦色过。”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这等闺中蜜语,最是动人心魄,看着沈宜修多了几分少妇气息的柔媚劲儿,冯紫英都有些心火乱窜。
沈宜修自然明白丈夫心思,“今晚相公不用陪妾身了,去尤家妹妹那边吧。”
还未等冯紫英回话,屋外就传来晴雯的声音:“爷,外边宝祥说倪二爷来回爷的话了。”
“嗯,我知道了,让他在外院稍候。”冯紫英点点头。
倪二有些兴奋地搓着手,来回在门口踱着步。
虽然宝祥招呼他先进去候着,但是他还是在门外等着。
看见冯紫英出来,倪二这才赶紧迎上前去,“大爷,这么晚来回您的话,没打扰您吧?”
冯紫英有些好笑,这厮现在也越发学着文雅了,嗯,身份不一样了,好歹也是管着数百上千人了,的确也该注意一下形象了,只是这好像有点儿用力过猛,让人觉得不太是那个味道了。
不过他自然不会去打击对方的这份上进积极性,只要对方没忘了他自己起家的根基在那里就好。
“进来坐吧。”冯紫英进了外书房,招呼倪二进来,早有外房丫头把茶送了上来。
倪二故作斯文地捧起差抿了一口,这才放下,小声道:“爷吩咐的事儿,小的已经去打探过了,和您说的差不多,那位梅翰林而庶子,的确在托媒人和城东周家说亲,不过周家那边暂时还没有回应,……”
“城东周家是哪家?”冯紫英没想到真的还不幸而言中,这梅家是要和薛家悔婚了,这无疑对薛家又是一大打击。
“南居贤坊王驸马胡同周家,挨着旧太仓,也就是南新仓,周家祖上在前明曾经出过进士,本朝广元年间,其祖父考中举人,后来担任过宛平县令和太仆寺丞,其父只中过秀才,后来捐官外放,在山西担任过县令,后来在河间府担任过几年同知因贪墨被免官,其叔父倒是在天平十二年中过进士,但运气不太好,还是在庶吉士的时候染了时疫病殁了,但其叔父的昔日同窗好友就是当下户部尚书郑大人,据说郑大人对其颇为提携,……”
“……,本人也曾去考过举人,但是三番秋闱皆未能过,元熙三十五年捐官为南直淮安府沐阳县丞,后任山东高唐州知州,永隆二年后赋闲在家,梅家便是欲聘其嫡次女。”
冯紫英点点头,这么说来也算是书香门第,祖上是举人,叔父考中过进士但运气不好还未任官就殁了,自己算是秀才,捐官也任过两任官,比较典型的士绅官宦人家,不过要说比薛家强多少,好像也说不上,无外乎就是觉得书香世家名声好听一些罢了。
“那这周家还有什么特别的么?”冯紫英不相信梅家会这么草率地就要悔婚退亲而选择这个算不上多么特别的周家,哪怕梅家那边其实也就是一个庶子而已。
“呃,周家嫡长女嫁给了兵部左侍郎柴大人的弟弟当填房。”倪二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冯紫英的表情,这才小声道。
倪二显然是知晓眼前这位爷和兵部左侍郎柴大人关系匪浅,但这种事情倪二也不清楚究竟来龙去脉,对方也没有交代清楚,只让他去查明白近期的原委。
冯紫英愕然,居然和柴恪拉上了关系?
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看来这梅之烨也不是什么傲岸嶙峋的人物,柴恪的幼弟也三十出头了,好像是考中秀才之后便屡屡折戟于秋闱,现在应该是捐官在顺天府哪个县里当县丞吧?
自己庶子和前程无比远大的兵部左侍郎的弟弟当连襟,这账的确算得。
柴恪是湖广籍士人中的翘楚人物,兵部尚书张景秋这一次未能入阁,使得柴恪还只能继续在兵部左侍郎位置上,但一旦阁员出缺,深得永隆帝信任的张景秋就会是最有利人选,而柴恪也是继任兵部尚书的最合适人选。
而且随着这一轮齐永泰和李廷机都要卸任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朝中又要迎来一**调整,没准儿柴恪就可能直接出任某部尚书,不用再等待接任张景秋的位置。
“唔,我知道了。”冯紫英只能叹息。
和前途无量的兵部左侍郎的弟弟当连襟,的确要比娶一个早就黯淡没落的皇商女儿要强太多了,哪怕你家中有些银子,那又能如何?和一个正三品兵部左侍郎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冯紫英知道这种情形下,根本没有办法去劝说梅家回心转意,而且他也相信作为湖广望族的梅家,在做这种事情之前,肯定早已经把后续工作安排妥帖了,是绝对把握不会背负道义上的责任才会行此举,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梅家究竟以什么理由来悔婚退亲。
冯紫英思考了一阵,他也只能把这个结果回复宝钗了。
再联想到今日母亲的态度,他也越发担心,薛家被退亲,对薛家声誉是一个巨大打击,自己若是想和宝钗订亲,只怕母亲会更加强烈的反对,宝钗也应该意识得到这一点,只怕心里也是更加焦急,自己还得要好好宽解对方一下。
“倪二,那贾家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赖家的事情查得如何了?”冯紫英终于丢开了这桩事情,把心思放在赖家身上。
自己在京师城中顶多还能呆一二十日,复爵敲定,然后就是申请兼祧,礼部一批复,事情就算告一段落,自己就该去永平赴任了,这一二十日李就需要把许多事亲都要一一梳理清楚,拿个结果或者应对方略出来。
一说起这事儿,倪二精神也是一振,颌下浓须也是一阵乱颤,“回爷,有了很大进展,这边联系了薛大爷,通过薛大爷和桂花夏家那边说好了,赖大不但从桂花夏家买了许多花树,还从南郊的董家以及保定府那边的陈家买了大量树木和山石,价格都不菲,小的找了一些人找到了当时董家和陈家的经办人,用了一些法子算是掏出了许多东西,……”
见倪二眉飞色舞,冯紫英就估计这厮用了一些手段,收获肯定不小。
这也是他当时交代的,可以通过桂花夏家去找路径,但是最好不要把桂花夏家当成第一炮来打,这样肯定会让桂花夏家不高兴,但是如果在其他方面打开了口子,那就不存在了,桂花夏家那边的证据一样可以用起来,到那个时候,赖家已经顾不到那些了。
作为京师城里的地头蛇,倪二自然有他的门道和生存手段,对付这些事情可谓轻车熟路,也有的是人手,便是官府查起来,他也一样有手段应对,这一点冯紫英从来不担心。
“那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做?”冯紫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发动了,自己马上要走,王熙凤那边更是坐卧不安,不给她一个交代,也说不过去了。
“就在这几日里吧,大爷,那贾瑞倒是个厉害的角色,咬人一口入骨三分,看他别看是个读书人,但这等事情也倒是很在行,做足了手脚,也悄悄找了府里边几个人,先前都还有些不太愿意,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却都服了软,……”倪二也觉得这贾瑞行事有些诡秘,不像个正经人。
冯紫英轻轻一笑。
有贾赦和贾珍替他背书,再加上还有龙禁尉密探的这重身份,不用暴露,只需要若隐若现的表示外边有人有路子,这贾府里边数百上千人,龙蛇混杂,多的是人心不古愿意冒险的,自然会有人上钩,只不过得看机会。
赖家又仗着有贾母的宠信,这么多年来做事霸道惯了,许多事情根本就不怎么遮掩,要寻证据说实话真不是什么难事儿,一般鸡毛蒜皮的事儿大家也知道是动不了赖家在老祖宗那里的信任地位的,打蛇不成被蛇咬的事儿没人肯干,所以自然就没有人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关键在于谁来开这第一枪,而且还要直接把赖家轰趴下让他们一时间无法狡辩赖掉,只要这第一枪打狠了打准了打透了,后边自然有无数人想要从中落井下石进而得利谋利的。
难道周瑞、林之孝、吴兴登、秦显、王善保这些人就没有觊觎过赖大的总管家位置?想想也不可能,无外乎条件不成熟不允许罢了。
现在时机成熟了,贾家财政陷入困境,连贾母都心知肚明在不可能像以往那样大手大脚随意挥霍了,否则她屋里那点儿老底子都要抵挡一空了,再有人要从贾家身上挖肉,而且还是假借为贵妃修园子上下其手,她还不闻不问,恐怕就要引发众怒了。
“倪二,不必去管他,他有他的路数,你只需要协助他把事情办妥,到时候府里边欠你的银子,自然会优先考虑。”冯紫英摆摆手。
“小的明白,这赖家现在挺阔气啊,我让人查了查,赖尚荣最初一直是住在澄清坊干鱼胡同,就在东极观边儿上,后来嫌那处宅子太小,卖了,换了昭回靖恭坊的棉花胡同,位置不但好,而且大了许多,估摸着没五六千两银子拿不下来,是原来一个致仕官儿的老宅,后来这官儿回老家了,便把这宅子卖了,听说还一并把两三处铺子也都处理给赖家了,就在教忠坊的铁狮子胡同和安定门大街交汇处,那可是一个好地方,卖药卖香卖皮货的都挤在那一片儿,热闹得紧,我估摸着光是那两处铺子起码是要两三万两银子呢。”
倪二也着实花了一番心血,把赖家底子摸了个通透。
“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冯紫英觉得还真的小觑了赖家的家底儿,在京师城里还能购置铺子,而且还是在修园子之前,这大手笔可真是够大气。
“应该永隆二年得事情吧。”倪二想了想,“大爷,还不止于此呢,赖家还在西郊白纸坊外边买了一处庄子,您也知道白纸坊外边的庄子可不便宜,据说上好熟地都得要有好几百亩,……”
冯紫英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这赖家看样子这几十年附在贾家身上还真的是吸够了血啊,宅子,铺子,庄子,现在还捐了个官帽子,这还只是倪二查探到的,没查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己字卷 第三十四节 必须面对(大更求月票!)
倪二走了。
冯紫英却在思考,这贾家的确问题不少,看赖家这阵势,家资弄不好得有十万两银子。
如果是这样,到需要和王熙凤好好合计合计,如果最大限度把吸附在贾家的这条吸血虫这么多年从贾家吸的血给榨出来,这事儿贾赦和贾珍都得要加入进来才行,尤其是赖二也就是赖升在宁国府当大管家,估摸着在宁国府那边也一样如此,想必贾珍也一样早就在等待机会了。
如何筹划好这第一轮攻势,要自己计划,倪二下边的工头作引子,贾瑞打头阵,贾赦贾珍推波助澜,如果再能把林之孝、吴兴登或者王善保几个人中间也拉出来一两个来补一刀,赖家基本上就很难翻身了,也能最大限度的把赖家这边儿的底子给掏空,让贾家回回血。
黛玉还得要在大观园里住两年呢,好歹也得让贾家等到黛玉嫁过来之后再破落衰败下去也不迟。
这事儿具体筹划操办冯紫英就不打算自己亲自上阵了,让汪文言来做这事儿应该是牛刀小试。
冯紫英也考虑过了,自己去永平府,曹煜可以继续留在京师城中继续经办《今日新闻》,吴耀青跟着自己去永平府,自己既然是去担任同知,要做出一些政绩来,免不了要用到吴耀青手中的各方面情报资源,而从最初一开始,冯紫英就已经让吴耀青尽可能的对北直周边情况进行收集,而永平府就是重点。
顾登峰现在和晋商、老庄记的人已经在永平府那边筹备起来了,几处铁矿的选址已经进入尾声,无外乎就是最后敲定冶铁炉的落地,但也还涉及到许多问题,需要和地方官府以及当地士绅们协调,这一点还得要等到自己走马上任之后才行。
这样算下来,负责《今日新闻》的曹煜、负责协调南边盐商、海商以及钱银事务这一块的钱桂生会留在京师城,而负责官面协调的顾登峰和负责情报事务的吴耀青会跟随自己却永平府,而揽总的汪文言则要在京师城和永平府两边跑,根据情况而定。
粗略的一看,似乎围绕自己的幕僚小圈子就基本成型了。
汪文言揽总,顾登峰负责协调官方兼顾经济实业,吴耀青负责情报兼顾安保,曹煜负责舆论媒体这一块。
钱桂生是最后才从南边过来的,他却是林如海最信任的心腹,林如海许多关于钱银方面的私密都是他负责和盐商们对接,现在也算是跟了过来,负责自己的财务和与海通钱庄相关事宜这一块。
但这个幕僚团队却还是不完美的,如果自己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完全用不了这样一个团队? 但如果去了永平府担任同知? 那就还欠缺一个刑名方面的幕僚? 因为同知很大一块工作就是负责刑名。
刑名这一块还得要找一个合适幕僚? 不过这不急? 可以等到去了永平府之后再来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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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也没想到二房复爵的事情传得这样快? 第二日他去翰林院办交接的时候? 这消息就已经传开了。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礼部那边漏出来的消息? 但你还不能说什么。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朝中年长的官员大多知晓当年冯家这个云川伯是怎么变成神武将军的。
现在冯唐高居蓟辽总督之位? 而且肩负着抵御建州女真的重任? 其子冯紫英也屡立奇功,现在却又莫名其妙的被“放逐”出京任官? 朝廷找补给一个这样的安抚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不就是一个虚衔的云川伯? 一年不过三五百两银子的薪俸,就算是皇上恩典,再在京郊给一个小庄子,也不过两三千两银子罢了? 比起这样原本被视为要青云直上一步登天的角色,却被“发配”出京? 简直就是一贬到底的架势了。
而反倒是像练国事留在了吏部,许獬去了户部,方有度去了都察院,郑崇俭和王应熊留在了兵部,哪一个都留了京师。
真正外放出京的基本上都是当初的三甲进士,像冯紫英这种二甲进士还馆选了庶吉士,最后甚至进了翰林院担任修撰的最终还被外放出京了,可以说整个大周朝也是破天荒的第一个。
当然朝中明眼人也都明白,这其实是要平复北地士绅们的埋怨声,可是以齐永泰和乔应甲的身份和影响力,纵然北地士绅们有怨言和攻讦,如果二人存心要保冯紫英,一样可以保得下来,但齐乔二人却没有如此做,而是放任了冯紫英被“放逐”出京,这让很多人都有些看不懂。
当然一些看得更深的人还是能明白,齐乔二人这是在保护冯紫英,避免此子在北地士绅心目中留下太坏的印象,也算是受一次惩处,对他们也是一个交代。
而这个给冯家复爵的补偿,和冯紫英错失留京机会,在很多人看来,简直不值一提。
只是这个消息一传开,冯紫英就知道麻烦不小了,自然也会有不少人看得明白其中奥妙,甚至还有人觉得这是烧冷灶的好时机,没准儿明儿个就有人要登自己家门了。
“紫英,你们家复爵之后又要说兼祧的事儿吧?你是艳福不浅啊,还得要娶一房正妻?”杨嗣昌笑着打趣,“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嗯,紫英,你觉得这划算么?”
冯紫英外放原因甚至内里的考虑对杨嗣昌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以柴恪、官应震以及其父杨鹤为首的湖广籍士人目前和北地士人的关系还处于一种相对密切的状态下,所以冯紫英现在面临的压力和选择出京暂避风头在杨嗣昌看来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却也是明智之举。
不过朝廷给了一个复爵作为安慰,还是让杨嗣昌很好笑,这种补偿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都说冯紫英风流倜傥,这似乎也得偿所愿,不过真的喜好这一口,纳妾就是了,根本无需要娶正妻,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文弱兄,别开玩笑了,我都要被发配出京了,不安慰安慰小弟,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合适么?”冯紫英故作埋怨状。
“呵呵,我倒是觉得你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沮丧或者不满的意思,好像挺想下去的感觉啊,怎么,永平府藏着什么好事儿等你去?”杨嗣昌的嗅觉还是相当灵敏的,“不选保定,不选宁波,不选黄州,却选了永平,这里边有古怪啊。”
“拙荆有了身孕,我不愿意离开太远,也好有个照应,这个理由充分么?”冯紫英反问。
“那保定府也要比永平府强得多。”杨嗣昌也不是好糊弄的。
“文弱兄,小弟或许在经济上有些手段,但是同知可不仅仅是负责经济啊,保定府比起永平府大几倍,小弟可不愿意一去就被弄得焦头烂额,而且你应该知道保定现任知府大人的情况,嘿嘿,小弟觉得最好还是等打磨两年再去和这类人打交道更合适一些。”
冯紫英轻描淡写地就把自己的想法丢出来,他相信杨嗣昌应该明白。
果然杨嗣昌想了一想,最终还是点点头:“紫英,你的选择是对的,选一个偏一点儿小一点儿的州府,练练手,不过永平府也不简单,那边治安很不好,而且和蓟镇边军龃龉很多,哦……”
杨嗣昌突然想起什么,这才恍然大悟,“你小子,原来如此,难怪要选永平府,看样子你是要选在剿匪平盗来做突破口啊,嗯,蓟镇现在没有总兵,是令尊的得力手下尤世功在代理总兵,有他相助,应该不在话下。”
“也算有这方面的一些因素吧,既然把我‘流放’,我得要干点儿事情出来赎罪啊。”冯紫英不否认,“何况永平也算北地腹地,做点儿实实在在的事情,也能让一些人少一些抨击吧。”
杨嗣昌沉吟了一下,“紫英,其实你不必太过于计较那些人的言论,不客气地说,有些北地士人心胸过于狭隘,眼光过于短浅,这一点上我倒是觉得江南士绅做得要比北地士绅好。开海之略看起来江南士绅收益,但是难道他们看不到朝廷财力困境得以缓解,否则辽东和三边的军饷军资如何得以保障?难道非要等到蒙古人和女真人打进边墙内来,再来手忙脚乱地寻找办法?”
冯紫英略感诧异,看样子杨嗣昌受其父的影响不小,一些观点也开始有所变化了。
“那文弱兄觉得开海之略能解决根本问题么?”他有意反问了一句,要看看杨嗣昌日后能不能走到一条路上。
“难。”杨嗣昌很肯定地摇头,显然也是就这个问题做过思考,“开海可能会有一些缓解和弥补,但我觉得不说是杯水车薪,但是当一车薪柴燃烧起来,一杯水灭不了,一桶水同样不行,开海只相当于一桶水,但是如果多几桶水,也许就能行了,如何找到更多的几桶水,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文弱兄找到了这几桶水么?”冯紫英再问。
杨嗣昌摇摇头,“开海发展海贸是一桶,或许海外拓垦可以算另外一桶,还有呢?还远远不够,紫英,你觉得还有什么能算?”
“我以为,海贸带动的如丝绸、瓷器、棉布、茶叶、药材、铁料的生产应该算是一桶分量十足的水,甚至可以超过其他桶几倍。”冯紫英看着杨嗣昌道。
杨嗣昌细细思考,但最终还是摇头,“紫英,你这个观点不切实际,海贸的需求始终有限,这些行业发展扩大也有一定限度。”
“那如果咱们大周的老百姓也开始大量需求和购买这些东西来用呢?”冯紫英反问:“那这个桶是不是足够大?也许这样一桶水就能把火浇灭。”
杨嗣昌再度陷入沉思,许久之后才艰难地道:“紫英,问题是这些普通百姓怎么可能买得起?”
“当冶铁和缫丝、织布、制瓷、制茶的水平不断提高,产量越来越高,规模越来越大,越来越普及,文弱兄你觉得是不是就可以消费得起了呢?”冯紫英再道:“这其实就是一个鸡生蛋蛋孵鸡的问题,越来越多的人从事这个行业,那么规模就会变大,产量越来越高,同理依靠这一行谋生的人以此为生,也可以买得起更多的这些东西,这不就慢慢变成了一大桶水么?”
话语有点儿绕,冯紫英也没有像那一日和练国事那样详细地探讨,而是粗暴地就把这个结论和倒推的原理告诉了对方,他相信杨嗣昌回去之后便会细细推理,看看他能不能从中明白和接受这个道理。
打发走了若有所思的杨嗣昌,冯紫英这才回家,刚回到府里,沈宜修就迎了出来,脸色有些着急,“相公!”
“怎么了?”冯紫英讶然。
“上午妾身去给太太问安,太太便问我,说北静王爷之妹水中棠妾身可认得,还有东平郡王之女穆菡,妾身说都不太熟悉,只听闻过名字,后来又听得姨太太说,可能还有江南甄家之女,另外还有神枢营副将仇大人之女,……”
冯紫英郁闷得几乎要吐血。
自己母亲这个选择范围怎么就会局限于这些人里打旋儿呢?
北静王和江南甄家,那是能招惹的么?现在倒是看不出多少端倪,但是冯紫英却清楚,北静王和江南甄家都与义忠亲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要娶了水家和甄家的女儿,这日后还能脱得了干系?怕是自己老爹立即就要受到皇上得猜忌了。
至于说仇士本的女儿,冯紫英也听说过,据说也是英姿过人,文武双全,但是仇士本明显就是永隆帝用来打入京营的一枚棋子,仇家也和其他武勋格格不入,冯紫英固然对那些老武勋们不待见,但是一样不愿意和仇士本这种一门心思要当孤臣的角色搅在一起。
这些都在其次,关键在于自己是要娶宝钗的啊。
“看来是得与母亲说清楚了。”冯紫英长叹,到这个时候恐怕也就不能再回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