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跪求
见冯紫英沉默不语,元春更紧张,下意识的握紧拳头,“铿哥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娘娘,为难之处不在我,而在于您,在贾家啊。”冯紫英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明白您在担心惧怕什么,可是您都选了这条路,贾家似乎也已经难以下车,您现在问我该怎么办,跳车可能就是摔死,不下车也许就是撞死,问我又有意义么?”
元春脸色雪白,跌坐在座中,良久才哑声道:“铿哥儿,不是本宫愿意选择这条路,而是谁给过本宫选择机会?”
冯紫英也无语,他也不明白当初贾府为什么会让元春进宫去当女史。
看似当个女史没什么,无外乎就是寻常女官,十八岁就可以出宫寻亲婚配,但元春无论是姿色还是才华都是一等一的,那想要出宫就难了,尤其是太妃这种还不甘寂寞的,岂有放手这种人才的?
“那贾家呢?”冯紫英冷冷地问道:“利欲熏心,不甘寂寞,还是孤注一掷?”
贾家在天平帝和元熙帝时代无疑是最辉煌的时候,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前,贾代化贾代善尚未逝去之前都是君恩深重,圣眷极隆,但是随着贾代化贾代善逝去,贾敬、贾赦、贾政这一辈除了贾敬算是科举出身外,贾赦贾政都是读书不成,贾敬却又和义忠亲王勾连太深,贾赦昏庸贪婪,贾政庸碌无为,这家势就一下子败落下来,这种情况在永隆帝继位之后更为明显。
也不能全怪贾家利欲熏心,实在是过惯了以前奢靡辉煌的生活,眼见得日渐没落黯淡下去,谁也不甘心,再加上惯性使然,都觉得义忠亲王理所当然会继承大位,谁曾想会在最后出了状况,所以这趟车上去之后,好像就有点儿下不来了。
利欲熏心肯定有点儿,谁不想过好日子,不甘寂寞这肯定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机会重新走入那个圈子,哪怕不是核心,靠近核心,也能分一勺羹,至于孤注一掷,看这架势贾府还没有这份勇气才对。
贾元春无言以对。
贾家行事似乎更像是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跟着武勋这个群体走,问题是人家多少都有几分实力,贾家却一无所有,完全是跟着着王家这个姻亲的方向行进。
到现在你要让贾赦贾政和贾珍说出一个一二三来,他们恐怕自己都是懵懵懂懂的,拿不定主见。
真要出了大事儿,首先要问的恐怕就是王子腾和牛继宗的态度,嗯,现在可能还要加上自己了,这不贾元春不就是在请教自己么?
冯紫英能想到的,贾元春自然也明白,她今日这样甘冒奇险的来召见冯紫英,就是想要从冯紫英这里探得一个准信,看看如何避免贾家在未来这场风暴中保存下来。
都说冯紫英智勇双全,尤其是才智过人,现在更是和林黛玉订了亲,虽然不能说是和贾府绑在一起了,但是有了这层关系,起码很多事情她可以向他和盘托出,对方不至于反戈背刺自己。
反倒是贾府内里贾元春反而不敢太过相信,无论是自己自己父母还是大伯夫妇都是些没有主见的,而那位手握大权的舅舅,贾元春现在反而是最忌惮的,就是担心他为了他自己和王家的利益而牺牲掉贾家一家人。
贾家已经掉队了,但是王家有王子腾在,而且王子腾还在军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实力,甚至还有上升势头,那么贾家似乎就该附从于王家,可正是这种实力不足的掉队有想要跟上喝残汤剩水,没准儿转手就被人给卖了。
贾元春原来也许不懂,但是在宫中这么些年,她已经渐渐明白了许多,没有那个实力就千万别去像添上掉馅饼的好事,真有,馅饼下边绝对有夹子。
见元春面色苍白无语,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刺耳伤人,但是现实就是如此,你选了那条路,下不了车了,那就硬着头皮冲下去,哪怕前面是悬崖峭壁会被摔得粉碎撞成肉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走人,他没法给对方太多的建议,给了可能也没法实施,何必留给人绝望和遗憾呢?
见冯紫英起身要走,情急之下的元春也顾不得许多,疾步从上座下来。
兴许是外罩的狐裘披风过长踩着了披风下沿,又或者坐得太久腿脚发麻,亦或是步伐太快被地面铺设的波斯地毯所绊倒,元春踉跄间举这样直接扑倒摔了过来,一下子狐裘挣脱,身子猛然扑倒在冯紫英腿前,元春惊吓之下也下意识的抱住了冯紫英的右腿。
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形,冯紫英附身欲待扶起对方,而元春也打算站起,但是猛然间灵思一动,既然已经如此,索性……
没对冯紫英伸手扶起元春,元春却一下子紧紧抱住冯紫英腿,仰起芙蓉玉面,满脸期盼,“铿哥儿,贾家阖府上下皆是糊涂人,包括父亲和伯父,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不自知,能救贾府的只有铿哥儿你,本宫除了皇上和父母长辈,从未跪过任何人,今儿个便给铿哥儿下跪了,恳请铿哥儿能救贾府一把!”
冯紫英万万没想到贾元春居然给自己来这么一出,这要被人看见,自己只怕就是一场天大祸事!
被贵妃娘娘抱住大腿不说,关键还是跪拜姿势,俯视下去,芙蓉玉面娇红丰润,樱唇似火,眸带哀求,喘息不定,狐裘脱落,内里明黄秀袄裙紧绷,丰隆之处正好紧紧挤压在自己腿膝间。
腾的一声无名孽火从丹田之下骤然勃发而起,竟然有些难以压抑,冯紫英几乎要猛咬一口舌尖才算是控制住某种冲动,抬手就要扶起元春,但元春却不肯松手:“铿哥儿,就算是大姐姐今日豁出脸去求你一遭,若是你不答应,大姐姐今日便……”
没说下去,但是冯紫英真是有些慌了,环顾四周,那站在门口的抱琴显然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不对,面带惊骇,以手捂嘴,疾走疾步过来,但是似乎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随即又停住脚步,面色变幻之后,居然又把头扭向外边了。
这让冯紫英也是哭笑不得,这个丫头还真的是元春最贴心的丫头呢,居然不折不扣的执行元春命令若斯。
但这个时候如果随便来一个外人看着这种暧昧姿势,那真的就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大姐姐,这等事情我们从长计议,您先起来,这样……”冯紫英把手放在元春紧抱住自己大腿的腋下,就要抬起来,只不过元春却抱得很紧,显然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迫使自己答应,这手掌从对方腋下插入,那坚若鱼背之处挤压碰撞,让冯紫英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某种**又有暴起的趋势。
“铿哥儿,大姐姐只要你一个肯定答复!”元春却是格外执拗,虽然感受到冯紫英手掌从自己胸前挤压而过,身子一颤,但是却还是没有放松,凤目圆睁,直勾勾地瞪着冯紫英。
冯紫英见此情形,知道这位贵妃娘娘是不得到自己承诺不肯罢休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姐姐,此时我若是随口应承,那便是谎言诳骗你,我真没有那份本事,……”
“这我知道,但你要答应我尽你全部能力来帮贾家脱离这场劫难,我不求贾家荣华富贵,但求父母叔伯兄弟姊妹能安然一生,……”贾元春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心里反而一松,对方真要一口答应,那她那反而要担心了。
无奈之下的冯紫英只能苦笑着点头:“我答应了,大姑娘可以起来了吧?”
元春这手才一松,似乎是刚才用力过猛,心境一松下来,反而差点儿委顿倒地,幸喜冯紫英手脚够快,双手从对方一双腋下插过,就这样用力一抬,便将元春抱起,疾走几步,将其送上椅座中。
这等枝节面对面的抱起送回座位,显得有些旖旎,贾元春也没想到对方大胆若斯,若说之前是自己胆大,但这把自己扶起之后却又抱回座位,明显就有点儿另有心思的味道了。
贾元春心中一凛,难怪外界都说此子哪方面都好,就是好色,果然有些这方面的毛病。
不过贾元春倒也不是很在意,府里也说冯紫英基本上不参加那些高乐冶宴,也不过就是多纳了两个胡女侍妾,屋里丫头甚至还不及宝玉多。
“铿哥儿,那……”
没等元春开口,冯紫英已经摆手苦笑,“大姑娘,被你折腾这一番,我心也有些乱了,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不如等我先回去休息顺带想一想此事该如何处理,……”
元春眼珠一转,微微颔首,“那也好,不过这么晚了,铿哥儿也莫要再回府上去了,不如就在府里边客房里安歇,我让母亲他们安顿就是。”
冯紫英一愣,却见元春目光清冽看着自己,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这一趟回去便托辞不来,她又在外边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宫,所以要逼着自己尽快拿出办法来。
“大姑娘,这是何苦,我回去之后……”冯紫英啼笑皆非。
“没事儿,我听府里说过你时常来府上,便和一家人一般,便在客房住一宿又能如何?”元春笑着摇头,“此事就如此吧,明日我要去园中一游,正好……”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恣意
客房是在贾母院子背后新盖大花厅背后那一顺院子里,这里和整个大观园并排,一堵内子墙将整个园子和外边的院落分隔开来。
冯紫英被送到客房小院时也有些无奈,贾元春的谨慎和担心他能理解,不过这并不代表把自己留下来自己就真的能替他们贾家解决抄家灭族之祸了,所以他也只能说尽力而为。
非人力所能克服的问题,那也就怪不到自己了。
从客房小院越过内子墙还能看到东北方向的太观楼上的灯火,和院子里的热闹喜气相比,处于西北面的这一顺院子就显得有些沉寂了。
每一座小院台阶上方挂了一个灯笼,不算幽暗,但也只能映照得方圆一丈之内光亮。
而整个西北面这一夹道一直往北下去,到大观园的后墙边儿上,冯紫英记得好像走过一回,这类大小不一的小院应该有十来处,大观园后墙外,又是一大顺园子,一直要延伸到最东北角的梨香院,又是大大小小十来个或封闭,或半封闭,或敞开的院子。
从姑苏扬州杭州那边买回来的一二十个小戏子就放在最靠近西北角顶端的周瑞家小院的一个略大的院子里,哪怕是隔着老远,也能听得到小戏子们欢快的疯闹嬉笑声音,她们会在贵妃省亲后就搬到梨香院里去。
往东一条夹道,就能看见园子的正门,宝钗他们一家已经从梨香院搬到了园子正门东面的院子里,从这里望过去,如果灯笼够亮,都能隐约看见。
不得不说,这荣国府的确是有些底蕴的,虽然这大观园一修把后半截占去大半,但是即便是如此,整个前半部和西边儿宅屋也是足够多了,难怪上千号人都能挤在这里边。
把冯紫英领到客房小院的是鸳鸯。
这丫头是主动请缨的。
那边贾元春应该还在和诸如王夫人、薛姨妈等一干亲戚们说闲话,哪怕时间已经稍显晚了,但难得回来一趟,情绪激动,免不了要说个尽。
而且冯紫英估计她也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会逐一和贾政夫妇乃至贾赦夫妇等府里边的一些重要和关键人物都要谈一谈,当然对不同的人会用不同角度和内容,或轻或重,或深或浅,或明或暗,这一点智慧冯紫英相信贾元春不缺。
“大爷有心事?”鸳鸯挑着一盏羊皮灯笼,昏黄的光焰透过特制的羊皮映射出来,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光晕,照着四周显得格外柔和而凄美,连带着两人的面目在月色和灯光下都变得清晰和妩媚起来。
“哦?”冯紫英讶然,他很喜欢这个贾府第一大丫头,虽然比不得晴雯那么容貌俊俏爽利泼辣,也不比平儿那般温润可人柔媚大方,但是那份清新俏皮中略带些活泼和机敏的性子,还是让冯紫英很欣赏,甚至有些心动。
冯紫英都有些搞不明白怎么自己到了这个世界中性格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原来还觉得可能是自己自觉不自觉的代入进了这个十六七岁少年不知精可贵老来望逼空流泪的特殊年龄段而过于放纵,但有时候他反思后发现好像自己也并不是那种非要心急火燎沟女上床的心思,而就是觉得美好的东西就该归自己的集邮癖在作祟。
就像云裳一样,自己如果要撷取这朵鲜花随时都可以,但还是自己也能忍到现在,就是觉得还欠缺点儿那么水到渠成的浪漫时机。
如果有这个机会遇上这样的美好,为什么不能让这份美好归于自己?难道非要变得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自己才满意,那才真的是变态了。
像鸳鸯这样纯净的女子,无论是最终落入贾赦魔掌还是自尽殉葬,冯紫英都是无法接受的,哪怕不属于自己,起码自己也应该为她提供一条她愿意走的路。
“怎么看出来的?”冯紫英没有隐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在鸳鸯面前隐瞒什么。
“奴婢看着也从正殿里见了娘娘出来之后就是满脸残留着思考的神色,而且好像很沉重的样子,……”鸳鸯小心的观察着冯紫英脸色变化。
冯紫英微微点头,“的确有点儿事情。”
“是和府里有关么?”鸳鸯再度小声问道,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愁思。
冯紫英惊讶的扬起眉毛,探手接过鸳鸯手中的羊皮灯笼,推开小院大门,径直入内,粉墙碧瓦,小天井不大,但是做得很雅致。
鸳鸯跟了进来,但有些不安。
一个丫头跟着男主子进院子,孤男寡女,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进来吧,难道还怕爷把你给吃了?”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到鸳鸯忸怩不安的模样,但迅疾恍然大悟,“怕府里人嚼舌头?”
鸳鸯脸微微一红,却没有吱声,还是跟了进来。
“谁敢嚼爷的舌头,那爷就把他舌头给割了。”冯紫英故作凶恶状,倒是把鸳鸯逗得一乐。
“爷倒是不必计较那些,只是奴婢却须得要……”鸳鸯眉目间多了几分羞涩,柔媚之意动人心弦。
“怕坏了名声不好做人?”冯紫英轻笑,“那就到爷府上来!若非看着老太君离不了你,爷早就向老太君开口了,我那府里还真的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统管呢,晴雯性子燥了一些,金钏儿又要守着那边儿,香菱是个温吞水的老实性子,云裳太单纯,……”
鸳鸯摇了摇头,脸上却浮起一抹忧色,“谢谢大爷的看重,奴婢现在不能离开府上,……”
冯紫英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抬起目光,“鸳鸯?”
“老祖宗和娘娘说了话出来之后,脸色很难看,心情也不太好,虽然后来看不出了,但是奴婢却知道老祖宗是在强作欢颜,……”鸳鸯低声道,“所以在爷进殿之后,奴婢也一直在观察,爷是娘娘唯一要见的府外人,而爷出来之后脸色也一样凝重,奴婢就知道怕是有些什么事儿。”
这丫头倒是心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嗯,……”
“可是和府上有关?”鸳鸯一边小心的接过灯笼,然后将小院内院门上的灯笼用引火点亮,然后又进屋把冯紫英的客房卧室桌上的蜡台上的蜡烛点亮,但语气里的担心和忧虑却不减。
冯紫英坐下,看了一眼,他不知道是鸳鸯自己要来问,还是受贾母的指示来打探,冯紫英估计后者可能性更大,不过都无所谓。
经过贾元春这一次省亲之后,贾府的情势恐怕会越来越糟糕,尤其是这大观园建成,耗费巨大,不但可能引来御史弹劾,而且关键是贾府是在外借债来建的园子,哪怕不算黛玉出借的十五万两银子,也不算薛家借给他们的几万两,他们仍然在外边儿借着不少。
而且贾府公中那点儿老底子被折腾一空,如果没有一点儿其他的改变,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熬。
“也不完全是现在的原因,关键在于你们府上这等坐吃山空,上上下下千号人,便是金山银山也得要吃空啊,而且还得要讲排面,不能坠了面子,你们公中还有多少积蓄?能周转多久?”
冯紫英瞥了鸳鸯一眼,虽说公中银子是王熙凤管着,但是鸳鸯肯定是知情的,否则每年年底把贾母的老物件拿出去抵当就过不了鸳鸯这一关。
鸳鸯一窒,不好回答,她知道底细,但是却不敢透露给外人,哪怕冯紫英和贾家关系这么密切。
“没有开源,只会节流,怎么都过不去,宝玉不喜读书,贾环贾兰还要假以时日,二位老爷要么崖岸自高,要么目光短浅,珍大哥成日忙于高乐,琏二哥对府里这些事情也望而生叹,宁肯去海通银庄走自己的路子,这日子还能熬多久?一年,三年,还是五年?”冯紫英语气很轻松,不以为然。
“大爷,娘娘和您说的恐怕不只是府里拮据维系艰难这桩事儿吧?”鸳鸯很敏锐地觉察到一些什么,“肯定还有其他什么事情。”
“是有,但是不足为外人道,你知道了也没好处,就关心府里进出开销花费就够了。”冯紫英摆摆手,“有些事情非人力可以挽回,所以做事要顺势而为,否则任你有翻天的本事也难以和大势相抗。”
冯紫英的话让鸳鸯一时间很难听懂,但是她大略明白这应该是一个不太好的暗示。
轻轻叹了一口气,鸳鸯抿着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那爷能不能帮府里一把呢?”
“爷还没府里么?”冯紫英反问:“宝玉和环哥儿,下一步还有兰哥儿,爷没帮么?至于说你们府里的收成收入,爷不是你们府里的老爷,总不能这些花销开支都得要爷来替你们府上操心吧?那贾府上下男女岂不是要改姓冯了?”
鸳鸯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但也明白人家说的在理,但颜面上过不去,轻哼一声,“爷是府里的大恩人,大家伙儿都明白,奴婢也知道,但求大爷多帮一把罢了,何必这般刻薄?”
这表情和话语都有点儿打情骂俏的味道了,冯紫英心中一荡,忍不住就要去牵鸳鸯的手。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有心
鸳鸯大惊,想要挣扎躲闪,但她那绯红双颊面带迷离羞涩的模样更刺激了冯紫英内心先前被元春撩动的火气,索性猿臂轻舒,探手勾住鸳鸯腰肢,一把就揽了过来。
万万没想到这位爷如此放肆大胆,鸳鸯惊得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虽然鸳鸯对冯紫英心中颇有好感,甚至也曾幻想过待到某一日自己主动去向老祖宗恳求放出去冯府,她也知道现在贾家对冯紫英极为器重,自己若是要求去冯府,只怕像政老爷和太太还会十分支持和高兴,便是老祖宗也不会阻拦,但是若是像今日这般私下苟且,却是素来品性高洁的鸳鸯难以接受的。
手勾住那丰润苗条的腰肢,冯紫英见鸳鸯一时间没有反应,还以为对方真的心许,更是放肆大胆,一把拉入怀中,幽香扑鼻,让冯紫英更是情火弥漫。
这个时候鸳鸯才反应过来,猛烈地挣扎起来。
“爷,奴婢虽是下人,却也是清白女儿身,断不会接受这般行径,……”鸳鸯话语里已经带着几分哭腔和决绝之意,挣扎了一下未能挣扎开来,便放弃了,但是那眼中清泪已经落了下来,落在了冯紫英的手背上,让冯紫英顿时清醒了许多。
这一下子冯紫英原本高涨的欲焰倏地熄灭,冯紫英也觉得自己今日表现有些丢脸,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了?这可还是在贾家呢。
缓缓地放开手,冯紫英整理了一下心思,轻声道:“对不起。”
鸳鸯吃了一惊,再看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松开了手,心中反倒是有些歉疚之意了。
她见识过的这些主子们猴急贪色的多了去了,无论是贾赦还是贾琏、贾珍、贾蓉,便是贾宝玉不也是把袭人、媚人、绮霰、紫绡几个都已经给梳拢了也就梳拢了,半点名分都没有,还要几个丫头不准对外说,甚至还要避着太太,这让鸳鸯很是瞧不上。
但能像冯紫英这样当主子的,不过就是一些轻薄举动,而且也是自己心里有些愿意的,只是不能接受这般行事罢了,却没想到能和自己道歉,进而就放手了,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见冯紫英有些失落,鸳鸯又有些不忍,红着脸小声道:“爷,奴婢……,是爷的,终归是爷的,……”
话一出口,鸳鸯却又忍不住大羞,提着灯笼便一路小跑了出去。
看见鸳鸯跑出去的背景,冯紫英忍不住搓脸,原来这丫头也并非对自己毫无情意,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这般粗鲁行径罢了。
也罢,倒真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女孩子。
一夜无话。
倒是一大早有人来敲门,冯紫英睡眼惺忪,起身开门,却见是鸳鸯又来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知错了?”
鸳鸯红着脸啐了一口,这才道:“老祖宗知道你在这边歇着,怕你不习惯,没人侍候,我便来替你送水洗漱,……”
口是心非的女人,冯紫英心中暗笑,分明是昨晚觉得有点儿放不下,用这种方式来找补了,哪有贾母的贴身大丫鬟来侍候自己的道理,但他也不挑明。
鸳鸯也带了两个小丫头来,一会子功夫便已经把一切收拾停当,打发走了两个小丫头去送早饭过来,鸳鸯才有些忸怩地替冯紫英穿衣梳头,略显生疏,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天气晴好,连带着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贾元春的跪求拜托让冯紫英上半夜没太睡好,他不是那种轻于言诺的人,但是更不是那种明知是不可为还要以卵击石的人,他自己背后也还有一大群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得要有足够的实力和利益预期才行,在贾府这里,女人算么?
自己固然不愿意见到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但把自己一大家子也连带着裹进去一起哭一起悲那就更不合适了。
思考了半个晚上,冯紫英给贾府做出的初步评估就是要想立即下车肯定不现实,还得要徐徐图之。
你要现在就“幡然悔悟”,没准儿反手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就能给你来一招反杀,因为贾家和甄家以及各种黑历史太多了,甚至包括贾赦、王熙凤、贾珍、贾蓉这些人的各种污点罪证说不定早就被龙禁尉和都察院拿着,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让你身陷囹圄。
更何况现在永隆帝未必愿意接受你的反水,因为你没有值得他接受你投效的实力。
其实说来说去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贾家缺乏实力,真正有实力的,比如牛继宗的牛家,或者王子腾的王家,如果真心实意转身投靠永隆帝,冯紫英相信永隆帝绝对是毫不犹豫的欣然笑纳,这种双方增一减一的效果傻子都明白,立即就能让双方各自的天平砝码发生一个倾斜,而你贾家有么?
除了一堆烂糟事儿,你能给永隆帝带来什么?还不如日后用来立威,分而食之。
另外冯紫英还有一点也是让他拿不定主意。
虽然他能把基本确定太上皇是不太愿意直接介入永隆帝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博弈角力的,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几无翻身可能。
元春不应当看不到这一点,起码她身后的太妃应该很清楚的知晓才对,那元春昨晚给自己的感觉是她似乎还未拿定主意,甚至只要求自己为拯救贾家出谋划策,而却没有明确提出要从太上皇——义忠亲王这一条船上脱身,甚至还有点儿首鼠两端的味道。
这也是冯紫英一直疑惑不解的,这里多半还是有什么古怪,今日他也要打算问个明白。
看见鸳鸯从自家院子里离开的背影,贾环不无艳羡地啧了啧嘴,“冯大哥,我感觉您都快要取代宝二哥成为咱们贾府的一号红人了,老祖宗连鸳鸯姐姐都给您派来替您打理梳洗,这可是连宝二哥都未曾有过的殊遇啊。”
“我是客,宝玉是主人,能一样么?老太君客气,我受之有愧啊。”冯紫英随口道:“今儿个贵妃娘娘还要在府上逗留一日,你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娘娘未必待见我,我又何必去碍眼,等宝二哥和兰哥儿他们去吧。”
贾环在青檀书院中打磨了几个月,气质还是有了一些变化,没有那么偏激和执拗了,这种环境的影响改变还是巨大的,当然你要说彻底脱胎换骨肯定不可能。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环哥儿胸襟放宽阔一些。”冯紫英皱着眉头。
“冯大哥,这贾字还真的要看落在谁身上。”贾环颇有些洒脱的意味,“其他事儿您批评我我都接受,这事儿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态度吧。”
看了一眼贾环,冯紫英沉声道:“你是打算要和贾家划清界限不成?”
贾环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冯大哥,您觉得我留在贾家又有何意义么?我要走的是科考文官之路,贾家是武勋出身,我还是庶子,意义有多大?在府里如果我真的考中了举人进士,会不会让很多人更觉得碍眼?既然如此,我也不想沾贾家的光,还是自个儿去搏自己的命运吧,你不也常教导我说,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么?”
这厮,冯紫英苦笑着摇头,“也罢,既然你打定主意,我也不多劝了,不过在考中举人之前,你不可轻举妄动。”
“冯大哥,其实我‘轻举妄动’恐怕也是府里很多人乐于见到的,您可能真的……”贾环看着冯紫英同样苦笑。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居然给自己来这样一句话,但联想到贾母和王夫人,也只能无语摇头。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一名小丫头进来了,“冯大爷,环三爷,贵妃娘娘要趁着天气好游园子,也请二位爷一并……”
冯紫英笑着点头起身,倒是环老三很硬气,摆摆手,“我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还是冯大哥自个儿去吧,……”
冯紫英跟着小丫鬟进了园子,却见元春早已经带着一帮妇人们上了兰舟,昨日是秉烛夜游,今日春光明媚,却正好看个明白,估计还得要为这园子里的各式建筑定名,这也是游园的主要目的。
冯紫英走到时,兰舟刚刚启航,船上的一干妇人姑娘们都看见了冯紫英和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他们汇合,寒暄笑语,谈笑风生。
“昨晚儿睡得可好?”贾琏靠近冯紫英一脸诡笑。
冯紫英讶异的扬了扬眉,这厮说话怎么有些古怪味道?难道还知道了我和王熙凤之间的秘密?
不像啊,若真是知道了那等事儿,贾琏是绝对做不出这等泰然自若的风范的。
心里有些打鼓,但冯紫英还是不动声色:“怎么了?睡得挺好啊。”
“二妹妹的暖炉可收到了,不可辜负二妹妹的心意啊。”贾琏话一出口,冯紫英这才舒了一口气,但贾琏另一句话又跟了上来,“没想到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也有心,紫英,莫不是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也有……”
三妹妹?!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可有良策?
冯紫英有些疑惑。
贾琏无疑看到了一些什么,比如看到了司棋和莺儿替自己送手炉和汤婆子来,但是他又提到三妹妹,自然就是指探春,这却是怎么一回事儿?
见冯紫英一脸疑惑,贾琏还以为冯紫英在自己眼前演戏,笑着摇头:“二妹妹的心意我早就知道,只是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你可要悠着点儿,别去乱招惹,弄出事儿来,别坏了两家交情。”
冯紫英一时间还不好回答这个问题,眼珠子一转,故作矜持状,“琏二哥说笑了,司棋的确来送了暖炉与我,不过是姐妹们的关心,……”
“装,还在我面前装。”贾琏和冯紫英已经很熟稔了,话语里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二妹妹这边我说了可以想办法,老爷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死要钱,那孙绍祖这段时间好像有些忙事儿去了,没怎么来我们府里,老爷也在骂骂咧咧,我估摸着看样子又有些变化,说不不定就能有机会,……”
冯紫英挠头,这贾琏看来是一门心思要把这迎春“推销”给自己,要当自己便宜舅子。
他的心思冯紫英自然也明白一些,海通银庄声势越发大了,段喜贵已经去了大同,顺利的讲海通银庄大同号开设了起来,那边因为有冯段两家的根基,所以十分顺利,效果也非常好。
广州号有些延误,但开年之后段喜贵就要奔赴广州,那里是重中之重,直接面向南洋的海贸银两的流通性很大,而且也辐射到了整个岭南乃至湖广,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段喜贵都要坐镇广州那边。
这也就意味着扬州号将会长期无人主舵,贾琏估计现在也在犹豫究竟去不去扬州,京师这边他也日益熟悉,但是却和贾府这边的关系越来越疏淡,扬州那边还有一匹瘦马等着他,这家伙在这方面也好像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尤其是那女子有了身孕,所以也一直在踌躇不决。
但无论去哪里,贾琏都希望得到自己的鼎力支持。
贾琏这一点还是很不错的,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是个守成之才,所以只要上路了的活计,他都基本能应对处理好,但要开拓,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和领域去开拓,就欠缺了一点儿,有自己的支持,这海通银庄的京师号也好,扬州号也好,大掌柜他都能稳稳当当地做下去,如果有迎春给自己当妾这层关系羁绊,那就更稳当了。
“不说二妹妹的事情了,先看一看吧。”冯紫英假作沉吟,“薛家妹妹那边儿不过是因为大观楼生意的事儿,去年收益不错,兼之也帮着把薛文龙管束着,所以薛家婶婶和妹妹都有些感激罢了。”
“那最好,薛家现在虽然没落了,但底子还在,薛家妹妹现在未曾许配人家,但是以她的人才,要寻个好人家还是可以的,只是莫要指望太高就是。”贾琏也不笨,看得出冯紫英对薛宝钗印象颇好,“薛家妹妹怕是不能做妾的。”
“琏二哥,我何曾有这个意思?”冯紫英打了个哈哈,“薛家妹妹当然不可能做妾。”
“那三妹妹也和二妹妹不一样,我家老爷和二老爷也是性子不一样,……”贾琏有些羞愧,嘟囔着,“二老爷的性子,……”
冯紫英抬起目光,贾琏瞪了对方一眼:“昨儿个我先看着司棋抱着暖炉往这边走,就说过来找你说说话,看见侍书那丫头捧着暖炉过来,还没走到,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又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看,才看着莺儿那丫头给你送汤婆子呢,难怪侍书忙不迭地躲了,……”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后边还有人给自己送暖炉,却是探春,只不过宝钗安排莺儿先来,就把探春这一出给岔掉了。
最消难受美人恩,冯紫英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冯紫英到岸边的时候,船上的一众姑娘们也都见到了。
却见冯紫英雄姿英发,谈笑自若地和贾赦、贾政、贾珍一干府里的长辈寒暄说话,无论是黛玉还是宝钗抑或湘云和其他三春都是目光如被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了过去。
元春一样也看到了对方,心旌微动,昨晚的种种如流水般汩汩而过。
这是一个极其冷静理智却又具有十分敏锐细致观察力和判断力的男人,以前还有点儿把这个家伙当作小弟弟的感觉,但是昨晚之后,元春已经再无复有这种看法,自己那等哀求之下,对方依然能保持着定力和理性,毫无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冲动和血性。
这也让元春有些疑惑,都说此子好色,但如此理性冷静的性子岂是区区女色能魅惑的?
轻轻摇了摇头,元春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紧挨着自己母亲的黛玉,若是这丫头是自己嫡亲妹妹就好了,这样也就能牢牢把那个家伙绑在贾家一起了,但一个表妹就远了一层,而三丫头却又是庶女,难以作大妇,这也让元春很是扼腕懊恼。
不过终归还是达到了部分目的,让这个家伙首肯愿意为贾家尽一份心思了,待一会儿还得要和他好好再谈一谈。
“娘娘请站稳,开船了。”
旁边儿内侍的呼唤声把元春从沉思中唤醒,“唔,开船了。”
随着兰舟轻发,岸上的一干男人们也都沿着石径前行,一路行来,这花草烂漫,桥闸巍峻,山石嶙峋,林木葱茏,设计规划也是颇有新意,错落有致,跌宕起伏,使得远看是一景,近看又是一状,很有点儿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感觉。
比起那一日宝玉引着自己一游,众人簇拥而行,又是一番滋味。
一行人沿着溪沟前行,一直到大主山下,却见兰舟早已经在折带朱栏板桥处停下,一干女眷们早已经跟随着贵妃娘娘上了山。
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一处土丘,上面也修了一座小院,外有一座小山门,进入便是一处极其雅致的院落,尚未命名。
冯紫英一行人走到山下,便看着女眷们也都游览而归,却没见贵妃娘娘的踪影。
最后才得知贵妃娘娘只留了几个姑娘们在山上,其余人尽皆下来,另外招宝玉和冯紫英二人上山。
宝玉固然是满脸喜悦,而冯紫英内心却想总归是要逼着自己拿出一个方略来,管你长期的还是临时的,总得要给贾府指条路,但这路能行不能行,却还真不好说。
过山门,却见巍峨耸立一处建筑,这却是上次宝玉带冯紫英来未曾走过的,沿着白玉栏杆辗转而上,之间玉台堆砌,朱楼碧瓦,飞檐挑角,几个风铃迎风而鸣。
冯紫英和宝玉走上玉台时,看见元春正和几女闲谈,这大概也是她出宫之后最愉悦的一段时间,看着元春笑语如珠,修眉轻舒,眼眸间满是笑意,冯紫英也忍不住叹息,毕竟也还只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换在前世,没准儿也就是一个大三大四的女学生,但现在她却要扛起整个家族上千人的命运。
冯紫英和宝玉一出现,元春和几女都是安静了下来,旁边的女官也都迎上来,简单问了两句,还是元春主动招呼,冯紫英和宝玉才过去见礼。
阳光罩在宽敞的玉台上,扶着栏杆便可俯瞰整个大观园,这里本就是整个园子的最高点,大主山虽然不高,但是也有二三十米,加上几乎有两层楼高的主院。
“铿哥儿,这一处院子尚未命名,久闻你有急智,可否为此院定名?”元春看着冯紫英朱唇微绽,含笑而问。
这等情形下似乎也别无选择,冯紫英只能环顾四周,院子两边木秀林苍,簇拥着唯一一处平地建起的院落,冯紫英也不客气:“启禀娘娘,便唤作凸碧山庄如何?”
元春眼眸一亮,微微颔首,“果然名不虚传啊,难怪皇上都说小冯修撰不屑于诗文小道,却醉心于时政大道去了。”
“娘娘过誉了。”冯紫英对剽窃黛玉的命名毫无羞意,不过也觉得还是该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倒是诸位妹妹们和宝玉也在这里,他们在诗文上的造诣只怕都远胜于我,不如就请娘娘下谕,让他们就在这庄院一观山下美景,各自赋诗词一首如何?”
元春美眸流盼,芙蓉玉面在冬日阳光下更是由一种惊心动魄宛若云霞般的华美,看了一眼冯紫英,便欣然点头,倒是引来周围一干女孩子们和宝玉的嬉笑声。
“各位妹妹和宝玉便去庄院四周好好看一看,这边儿备好笔墨,到时候各自写好,便誊录下来,我也好带回宫中好生品鉴。”
待到元春发话,一干女孩子们和宝玉便四散而去,只剩下旁边两名女官和抱琴以及元春和冯紫英。
这个时候元春才在抱琴的扶持下往栏杆远处而行,一边曼声道:“铿哥儿,不如你来介绍一下这山下的情况。”
没得娘娘的话语,两名女官也都是远远站着,冯紫英只能陪着前行,这玉台却是占地不小,走出去十丈之外放到边缘。
那抱琴却假意要去殿中拿凳椅,只剩下冯紫英和元春。
“一夜苦思,难为铿哥儿了,可有良策?”元春目光注视着远方,小声道。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变数来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山下的嘉荫堂、顾恩思义殿以及太观楼上,良久才缓缓道:“娘娘可知这整个园子建造耗费多少?”
被冯紫英不软不硬的话顶了这一句,元春有些不悦,但是却又不好说什么,她当然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垂下眼睑,半晌才幽幽道:“有些事情也是骑虎难下啊。”
“我能理解,所以娘娘和贾家也一样,骑虎难下,怎么下?想要马上下,恐怕不是摔死就是被虎吃掉,”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还需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元春有些生气,难道冯紫英就给自己这样一个近乎于敷衍的回答?“铿哥儿,从长计议,这个长有多长,要多久?”
“大姑娘,情况你和我都清楚,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现在虽然有些龃龉,但是毕竟是父子亲情还在,以我之见,如果没有其他外力因素,这种情形不会有太大变化,太上皇也七十几岁的人了,身子骨纵然康健,人生七十古来稀,想必皇上也不会因为一些小的嫌隙去计较一个耄耋老矣的老父些许行为,……”
冯紫英很平静地道。
“可若是有其他外力呢?”贾元春见冯紫英既然挑得如此开,也就丢开了遮遮掩掩的面纱,直截了当地道。
“大姑娘是说义忠亲王?”冯紫英哂笑,“如果太上皇保持中立不介入的话,义忠亲王没有任何机会,在这京师城内外,义忠亲王能干什么?皇上只要按兵不动,坐等义忠亲王发难,再出手,要剿灭义忠亲王一党易如反掌。”
冯紫英很肯定的态度让贾元春又有些动摇,犹豫了一下才咬牙道:“可是京营和京师城外驻军……”
“大姑娘,您想太多了,没有太上皇的旨意,义忠亲王调不动京营一兵一卒,你以为皇上隐忍这么久,真的是他脾气好不成?”冯紫英连连摇头,“至于城外驻军,您想说什么,宣府兵还是蓟镇兵,或者登莱兵?牛继宗这些老狐狸,哪有那么轻易被义忠亲王说动的,蓟镇兵,我爹也不会那么不智去趟这塘浑水,至于说你舅舅那边儿的登莱兵,我相信王大人也不会如此冒失,而且登莱军刚组建,距离京师城千里之遥,就算是他有心,只怕也鞭长莫及。”
“可若是,若是……”贾元春吞吞吐吐,却始终不肯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若是什么?”冯紫英大为惊异,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贾元春依然认为义忠亲王有一搏之力,这就有些蹊跷了。
难道太上皇真的会亲自出手介入?这不可能。
冯紫英不相信元熙帝会去介入自己两个儿子的争斗,他是逊了位的太上皇,不是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制止,制止不了那就置身事外,永不参与,只有这样才能留得一个好名声,也免父子失和。
“我听说皇上身子不太好,……”贾元春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了。
冯紫英大吃一惊,“娘娘,你说什么?!”
既然话已经出口,贾元春也不再忌讳,反正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也早已经和冯紫英说过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听闻皇上从去年十月间以来,身子骨就不太好,便是上朝都是强撑着,……”贾元春一字一句地道。
这一点冯紫英倒是知晓,从去年十月以来,皇上上朝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不过他和元熙帝上朝不勤的原因不一样,哪一位是嬉戏游乐,而永隆帝则的确是身体状况不太好。
摇了摇头,冯紫英稍微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地道:“皇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便是有些疾病也很正常,只要注意休养,应该无大碍才对吧。”
贾元春见冯紫英不以为意,忍不住沉声道:“铿哥儿,据我所知恐怕不那么简单,皇上一直在修道服丹,但身子骨却越发不佳了,前几年尚好,这半年里就……”
冯紫英听得贾元春说的肯定,不由得怀疑起来。
名义上元春是贵妃,算是皇帝枕边人,但是据他所知,永隆帝基本上已经戒绝女色了,除了处理朝务外,其他心思都放在了修道炼丹上,她说的服用丹药这事儿也应该有,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风险。
只是永隆帝修道炼丹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起码也有五六年的历史了,而且据说服丹上还是很谨慎的,她怎么知道永隆帝身子骨就不行了?
见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元春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摇头:“皇上没有来过我这边儿,但我得到确切消息,皇上这一年身体下滑得厉害,……”
元春用了一句“下滑得厉害”,冯紫英倒是有些相信,对方要说是危在旦夕的话,他就要怀疑元春的用意是不是在有意误导自己了,但现在看来还不是。
下滑得厉害,意味着身体底子正在被掏空,难道永隆帝真的是沉迷于女色?不像啊,年轻时候永隆帝就不太好女色,总不可能老了还突然好这一口了?
元春见冯紫英依然还有些怀疑,沉吟了一下才道:“是宫里边传来的消息,皇上这几月身体一直断断续续不适,曾经两度卧床不起,便是上朝也是强撑,……”
宫里边传来的消息?冯紫英有些醒悟过来。
这意味着太上皇和太妃在永隆帝那边依然有暗线,不过宫中内侍女官众多,永隆帝虽然登基八年了,核心内侍都肯定换了自己的人了,但是也不可能把所有内侍、女官全部清理换人,毕竟太上皇和太妃都还在,只能一步一步来,但这也给了太上皇和太妃那边可乘之机,刺探了解情况就不是难事。
若是贾元春所言是真,那这个问题就有些麻烦了,也难怪贾元春如此犹疑不决,别刚下车,这车就开始走上光明大道了,那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永隆帝身体若是真的欠佳,甚至恶化了,那这局面就截然不同了。
太上皇还在,义忠亲王虽然比永隆帝还大几岁,但是身子骨却是一直康健,活蹦乱跳的,而永隆帝几个子嗣虽然已经成年,但是无论是寿王、福王还是礼王,在冯紫英看来都还稚嫩得很,无论是在影响力、人脉还是号召力上都根本无法和义忠亲王相提并论。
一旦永隆帝突然病倒不起甚至龙御归天,那这场面就不好说了,就是重演前明“靖难之役”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见冯紫英神色严肃起来,贾元春稍稍松了一口气,“当然,皇上龙体欠安,也不能说明什么,兴许今年又会好转,……”
冯紫英摆摆手,“大姑娘不必说了,我明白。那我们再来说说下一步贾家的打算吧。”
贾元春精神一振,都说冯紫英是天纵之才,在时政策务上更是有着超越常人的嗅觉和判断力,但对于这种决定一个家族前途的方向选择和策略运筹,贾元春也希望能一样优秀。
“贾家虽然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独占二公,但是由于无人在朝中占据高位,唯一一名读书科考为官的敬老爷却又修道去了,所以贾家其实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已经很薄弱了,某种程度上更像是王家的附庸,……”
话很刻薄,但是却是现实。
“这看起来似乎有些悲哀,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免祸的机会。”冯紫英轻声道。
贾元春若有所悟,微微颔首。
“我的建议,赦世伯最好安分一些,据我所知,他一直和边地一些武将有往来,这种事情须得要彻底断绝,……,政世叔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离京,未来两三年京中应当是风云激荡,留在京中虽说政世叔的工部员外郎不算什么,但政世叔本人在这方面不太敏感,有些时候难免为人所利用,甚至一句话都有可能被解读,……”
贾元春连连点头,自己老爹的情形她太清楚,说好听的是方正清高,说不好听的就是迂腐死板,有些时候话出口得罪了人,甚至被人拿住把柄都还不知道。
“另外就是政世叔的这些个清客篾片,最好早些打发走,这成日里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而政世叔的官身却又不需要这等幕僚,容易授人以柄,……”
冯紫英说得有些含蓄,实际上他是担心贾政的这些清客幕僚的不可靠,对贾家原来的黑历史了解太多,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趁机一击,那才是大患,这几十年间贾府上下包括贾政在内都免不了有关说、贿赂和干预司法的勾当,像薛蟠在金陵的人命官司就是如此。
这等事情若是寻常时候倒也罢了,但是一旦被卷入风暴中,很容易就会被人拿住兴风作浪了。
贾元春似懂非懂,但是还是点头应道。
“至于其他,都还说,但王家那边,……”冯紫英顿了一顿,“就要看大姑娘你自己掂量了,我不好做评判。”
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很明白,其他措施都是治标,查缺补漏,把一些隐患弥补掉,但和王家的关系,尤其是和王子腾的关系却要好生斟酌,这才是本,是方向性的问题,得贾元春自己拿主意。
若是之前,冯紫英自然倾向于和王家划清界限,但是现在如果永隆帝身体不行了,就需要斟酌掂量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掌握命运
皮球推回到贾元春那边,这也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无意,也无权替贾家做出什么决定。
如果永隆帝当真命不久矣,甚至死在太上皇之前,那大周朝的局面就真的不好说了。
义忠亲王身体康健,而且关键是义忠亲王世子,也就是现在的仁郡王极受太上皇的宠爱,这种情形下,会不会放任义忠亲王来一出“夺门之变”,真的不好说。
没有了永隆帝,他的几个儿子如寿王、福王、礼王等人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大局,而文官群体尤其是来自南方的士人本身也对永隆帝这个不喜诗文的皇帝不太满意,如果天家自家出现了夺嫡争位,置身事外的可能性很大。
一句话未来朝局变化,只要永隆帝身体无虞,那么义忠亲王翻盘几无可能,但一旦永隆帝寿元无多,除非太上皇能在他之前逝去,让他可以从容布局对付义忠亲王,否则只要他死在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前,那么义忠亲王上演弟终兄及的可能性极大。
对冯家来说,义忠亲王也好,永隆帝一脉也好,影响都不大,随着冯唐在辽东站稳脚跟,在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上地位越发稳固,哪一方都要好生优待冯家,手中掌握二十万大军的蓟辽总督只要不直接参与到这种夺嫡之事去,便会永远无虞。
而贾家不一样,它早就和武勋乃至王家深度绑定,又深受太上皇的君恩,贾元春现在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危险的骑墙,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问题是似乎并没有这种机会。
贾元春同样听明白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应该说这是一个很中肯的建议,先杜绝一切表面的隐患,避免授人以柄,在关键时刻被人抓住把柄趁机发难,然后再来作站队的抉择。
这个抉择可能现在暂时还无法做出,还需要观察形势变化,如果说永隆帝真的一病不起,或者说出现病得难以处理朝务的话,那么就需要慎重焦虑了。
“铿哥儿,我明白了。”贾元春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才算是把这里便的脉络梳理清楚,先根绝各种大小隐患,然后再来因势而定做出抉择。
“另外,……”冯紫英犹疑的神色让贾元春很是诧异,这等情形了,双方几乎是推心置腹坦诚相对了,还有什么问题不好问的?
“铿哥儿,有什么问题?难道现在贾冯两家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贾元春目光注视着冯紫英。
“大姑娘,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打算问一问,日后也许能作为我对您和贾家所面临的局面有一个判断。”冯紫英坦然道。
“哦?”贾元春讶然问道:“铿哥儿你说。”
“我想问一问皇上这一两年里来你们几位贵妃宫中时候多么?”冯紫英沉声问道。
贾元春脸一阵发烧,微微侧过身去,没有正面面对冯紫英,尽量然自己语气变得冷淡而又平静,“铿哥儿为何问起这个?”
“吴贵妃姑父是神机营副将,其表兄是勇士营副指挥使,郑贵妃其兄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周贵妃的舅舅是宣府镇总兵,你们四家除了周家那位舅舅是武进士出身,吴家和郑家都是武勋出身,但却又都不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这种当初的高级武勋,就是甚至连我们冯家都比不上的列侯出身,在太上皇时代从未被打上眼,但现在却被皇上如此重用,……”
贾元春下意识的又把头扭了回来,“铿哥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冯紫英没有看对方,而是手扶面前白玉栏杆,看着山下的大观园,悠悠地道:“皇上这个年龄,而且我们都知道他吃素修道,却一次性纳四妃,不能不让人多想,吴家、周家、郑家不必说,但大姑娘您这边儿呢?我得了解评估一下,或许皇上是对令舅的一个示好?”
贾元春迟疑不决,脸色变幻。
“若是不好回答,那大姑娘心里自己有数就是了,我倒是担心到时候或许贾家牵连到大姑娘,又或者皇上借大姑娘的事儿迁怒贾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
冯紫英的话语让贾元春心中一颤。
冯紫英对宫中朝中事务的敏锐分析和判断让贾元春越发觉得自己和对方这一次坦诚沟通是明智的,或许双方在利益上未必完全一致,但是哪怕是给予自己一些指点,也能让自己不至于全然无措。
如冯紫英所言,太上皇和太妃有他们的想法,舅舅王子腾有他自己的意图,而自己和贾家怎么看都像是被各方利用的棋子,甚至是一枚无足轻重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这才让她感到紧张和痛苦。
而贾家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当前的局面,自己甚至无法也不敢将自己在宫中所出的尴尬情形和贾家所处的危险局面告知,府里上下都是一群糊里懵懵懂懂混日子的糊涂人,自己还得要竭力像家里和外边表现出自己的“风光”,以安抚家中和外界。
只有眼前这一位,不但看穿了贾府现在的危局,甚至也窥探到了自己在宫中所出的尴尬境地。
看起来自己似乎是和舅舅所在王家帮在了一起,但是元春与太上皇那边的联系又让她意识到这种绑定非常危险,但要解除这种绑定,一样存在巨大风险,这才是让她进退维谷的难题。
“皇上其实几年前就已经不怎么临幸妃嫔们了。”贾元春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淡然,“无论是原来皇贵妃和贵妃们,还是这一次新晋的妃嫔们宫中,都鲜有一去,去也不过是白日里偶尔逗留,……”
“那吴贵妃、郑贵妃和周贵妃这边呢?”冯紫英没有提贾元春这边儿,他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来。
“据我所知,吴贵妃宫中可能就去过四五次吧,郑贵妃和周贵妃那里各去过两三次,夜宿的情况更少。”贾元春话语越说越快,语气越发淡漠,“皇上来我宫中只有一次,让我陪着用膳,用完膳皇上便有朝务处理,就离开了。”
冯紫英不好再深问下去了,贾元春脸色微微发白,嘴唇也有些哆嗦,明显不愿意多提这种事情,这种令人难堪的阴私实在令人难以启口,但她也知道冯紫英这么问自然有其道理。
元春的回答在冯紫英预料之中,永隆帝现在的状况不可能是再有什么贪花好色之心了,无外乎就是一种笼络,对于这几家来说,一个女儿入宫为妃也能给整个家族地位和影响力带来莫大的提升,这笔交易也很划算。
但这对于贾家来说却有些尴尬了。
应该说这是太上皇和太妃的一种权宜之举,弥补太上皇——太妃与永隆帝之间的关系,而永隆帝也有借此机会示好太上皇——太妃乃至王子腾之意,但这种当初都有些理想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太上皇和太妃对义忠亲王的暧昧态度让永隆帝早已经失去了信心,而王子腾更不是区区一个贾贵妃能拉拢的,王家可不比郑家、周家和吴家这等小武勋或者武举出身的中下寒门,而贾元春更代表不了王家。
“我明白了。”冯紫英沉声道:“那大姑娘更应该明白才对。”
贾元春冷冷一笑,却没有说话。
二人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宝玉和一干姊妹们出现在玉台另一端,贾元春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急声道:“铿哥儿,此时就拜托你了,府里边我会尽我之力安排,另外我虽然无法轻易出宫,但是抱琴有时候却能出来,有时候我母亲也能进宫,若是有什么消息,亦可联系,……”
这叫什么事儿?冯紫英苦笑无语,还越卷越深,看样子自己还真的尽早离开这京师城才对。
自己对贾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算是娶了黛玉和宝钗,要了贾府几个俏丫头,那也对得起他们了。
完全理会不到元春愁苦的心境和冯紫英烦扰的心绪,宝玉和几位姑娘都是眉开眼笑,显然这一趟凸碧山庄之行让他们心情颇佳,一个个兴致勃勃地在桌案上铺开纸卷,开始书写自己灵思妙想所得。
连原本有些恹恹的元春也都被这些兄弟姊妹们给带动起来,丢弃了先前的诸般约束,眉目间又多了几分青春靓丽的色彩。
一干莺莺燕燕,嬉笑打闹,外加一个青春烂漫的宝玉,挥毫泼墨,意气飞扬,……
站在一旁的冯紫英也不由得感慨,也难怪《红楼梦》书中元春要说是贾家把她送到了“不得见人的去处”,现在看来,只怕情形比元春所言更糟糕,想起元春那首若隐若现判词,那“虎兕相逢大梦归”的一句命运决断,冯紫英更觉触动。
未来贾家命运如何,冯紫英无从判断,但是冯家一切,乃至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人们,就像眼前这一幕美好灿烂一般,他却不容被打碎,而要将她们的命运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上绽放绚烂。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内外
永隆帝略带病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思索之色,“你说贤德妃省亲时见了冯铿,所为何事?”
卢嵩迟疑了一下,“贤德妃召见荣宁二府所有人,冯铿与贤德妃表妹订亲,算是贤德妃表妹夫,见一面也属正常,尤其是冯铿这一年多来声名大噪,武勋家族历来有相互提携互为姻亲的习惯,贾家现在没落无人,现在有这样一个姻亲,格外重视,也说得过去,不过贤德妃是单独召见,时间不短,而且是见了两次,就有些令人起疑了。”
“那冯家还有无其他异动?”永隆帝问道。
“其他倒也正常,冯唐在辽东全力打造火器营,规模不断扩大,对李家原来的诸部倒也没有刻意打压,而是让李家诸部与其从榆林、大同带过去的曹文诏、尤世威诸部以及原杜松、赵率教部一起交错换防,裁汰老弱,虽然不能说一视同仁,但是却也没有过分倾向于曹文诏、尤世威等部,反倒是杜松和赵率教部受益颇多,尤其是赵率教部实力获得了很大提升,……”
卢嵩的介绍让永隆帝很感兴趣,“这个冯唐倒是有些本事,把杜松和赵率教轻而易举的收入囊中,麻贵呢?”
“麻贵和李家素来不睦,受了冯唐出任蓟辽总督的刺激,称病在家,但是年末时却真的病了,而且不轻,以他这个年龄,现在恐怕很难再上战场了。”卢嵩叹息道。
原本永隆帝是有意在年后让麻贵出任蓟镇总兵的,但是麻贵却突然病倒,而且几乎是卧床不起,冯唐趁机提出要让尤世功的代理总兵转正,这在兵部已经获得了通过,内阁也基本认可,但却让永隆帝有些迟疑。
现在辽东这边是冯唐兼任着辽东镇总兵,在杜松和赵率教投靠冯唐之后,又有曹文诏和尤世威做后盾,辽东这边局面已经基本稳住了。
在辽东这边永隆帝也并无其他心思,毕竟这里直面建州女真这个大敌,若是因为存着玩平衡的小心思,弄不好就要酿成大祸。
但是在蓟镇这边他却不愿意让冯唐也控制,所以对冯唐去了辽东之后就让尤世功、尤世禄兄弟换防控制了蓟镇有些担心,很快冯唐就上书请求朝廷任命尤世威为蓟镇总兵,在永隆帝的授意下张景秋一直压着没有同意,尤世功只能代理总兵。
随着张景秋提出接任蓟镇总兵人选麻贵病倒,此事就不能再拖下去了,永隆帝还专门让卢嵩去看了麻贵,的确是病重不起,所以这个蓟镇总兵算来算去就只能让尤世功接任了。
永隆帝脸色有些阴沉。
尤世功是冯唐在榆林时的心腹,论战功和能力都没的说,担任蓟镇总兵也说得过去,但是一旦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就意味着蓟镇这**万大军就要听冯唐的号令,而蓟镇到京师城下不过数百里,铁骑几日可到,不比宣府远多少,委实让人有些不放心。
从现在看来冯唐并无异心,而且也一直与牛继宗、王子腾这些勋贵们保持着距离,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冯紫英又和父皇原来的心腹林如海之女订亲,而且这林如海还是荣国公贾家的妹婿,贾家又和王家是姻亲,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很难说这里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这贤德妃却又专门利用省亲机会召见冯紫英,就更让永隆帝心里有些嘀咕了。
卢嵩自然明白永隆帝的担心,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其实臣以为以小冯修撰的睿智,以齐阁老和乔大人的城府,恐怕要说因为婚姻或者女人就能改变冯家的态度,这是不可想象的,这位小冯修撰可是性喜渔色,寻常妻妾岂能动摇其心志,而且其长房乃是乔大人为其所定,也是士林望族,……”
这话倒也在理,永隆帝点点头,“卢卿,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情,朕是一点儿疏忽大意也不敢有啊。”
永隆帝的话让卢嵩也不好多说了。
“卢卿,你觉得贤德妃和冯铿会谈什么?”永隆帝重新回到这个话题上。
卢嵩觉得皇上有些疑神疑鬼了。
毫无疑问贤德妃是个很不受待见的角色,就凭用皇上从未到其宫中留宿一夜就能略窥一二,虽说皇上早已经静心修道,但是表面过场还是要做一些的,像吴贵妃、周贵妃和郑贵妃那边都时不时要过去一趟,还要赐予一些物件,但是这位贤德妃却是几乎没有交织,当然这可能也和王子腾表现过于活跃甚至有些脱离控制有很大关系。
但王子腾是一回事,冯家又是另外一回事,卢嵩不认为贤德妃能把冯家说动去做什么冒险行径。
猛然想起什么,卢嵩小声道:“皇上,臣听闻冯家一直对其二房冯汉未能袭爵云川伯耿耿于怀?”
永隆帝也猛然回味过来,若有所思,“你是说贤德妃是在替父皇和太妃传信?”
太上皇前段时间突然在一些场合下提及了一些武勋老臣以往的功劳,其中就提到了冯家冯汉在大同戍守多年,最终病殁任上,结果其云川伯爵位却未能袭爵,最后只给了冯唐一个杂号的神武将军。
虽说现在冯唐出任蓟辽总督已经不稀罕那一个虚名的云川伯,但是云川伯毕竟是冯家祖传下来的爵位,而且冯家为了不降袭一直在边地拼杀,立下汗马功劳,
当时永隆帝还没有在意,但是现在永隆帝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自己父皇要想冯家示好,拉拢冯家才对。
“应该是如此,只怕这个消息小冯修撰早就听闻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动静,以小冯修撰的智慧,只怕是琢磨得出来这里边的门道的,所以才会一直不回应,而且臣也听闻小冯修撰曾主动向皇上提出冯家二房袭爵一事?”
卢嵩的话让永隆帝回忆起了这件事情,点点头,“确有此事,不过当时朕没有应允。”
“既如此,皇上何不抢在太上皇向皇上提出此事之前先行同意此事?”卢嵩问道。
永隆帝有些迟疑,一个虚封地位云川伯的确算不上什么,只是他觉得才过了没多久,自己又主动来应允此事,有些有损自己威信,若是再拖上一两年来是最好不过了。
但自己父皇恐怕不会如此,一旦他向自己提出来要给冯汉追封袭爵,自己根本找不出理由来反对,而如果自己反对了,只怕只会让冯家更不满,同意则又成了父皇的功劳。
“皇上,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太上皇已经意识到了,迟早会有这一出,一旦被太上皇抢先提出,皇上就被动了,最后变成吃力不讨好。”卢嵩有些着急。
“朕明白。”永隆帝点头,他也知道孰轻孰重,虽然父皇提出来会抢自己的风头示好冯家,但他从内心来说还是不觉得冯家真的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
不过这等事情与自己一点儿颜面相比,那就没有太大必要,为何要让父皇去当这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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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面色阴沉如水,端坐大椅上,以手杵膝,目光灼灼,看着座下站立的诸子。
“褚英,你意如何?”
“父汗,以儿子之见,那蓟辽总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不必过于惧怕。”褚英满脸横肉,颌下浓须遮面,声音洪亮,“当初对乌拉一战便不该受大周胁迫停战,那叶赫部若是敢来,儿子便连他们一并歼灭了便是。”
听得褚英口气狂妄无边,站在另一边的几个人都是面带不悦,尤其是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二人更是有些怒意,当初就是他们二人力劝大汗暂停对乌拉部的进攻,避免大周正式介入女真统一战争,而褚英当时也同意了这一观点,现在这厮却来说风凉话了。
“褚英此言差矣,叶赫部得到了大周大量军械火器支持,不是轻易能解决的,而且布占泰一直坚守不出,存有死志,若是贸然相逼,困兽犹斗,我们损失也太大。”插话的是何和礼,他也是早就看不惯褚英的狂妄刚愎。
“布占泰存有死志?天大的笑话,以布占泰那厮的狗胆,我们当初只要再坚持一个月,绝对能让其俯首称臣,只可惜……”褚英轻蔑地看了何和礼一眼,轻哼了一声。
“够了,褚英,当初休兵,你也未曾说什么,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努尔哈赤没好气地打断自己这个长子的话头,他越发觉得褚英这几年里有些膨胀了,几位部下都对其有些不满,看来自己下来还需要好好敲打一下他,“现在说的是舒尔哈齐的事情,你们都议一议,看看如何来处置这个叛徒。”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舒尔哈齐父子在黑扯木举起了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大旗,而且大周还专门行旨,为其张目,这在女真诸部中也引起了很大震动,现在甚至连东海女真都知道了此事,不由得不让努尔哈赤烦心。
在努尔哈赤看来,这是比乌拉部和叶赫部更大的威胁,必须要尽早铲除。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努尔哈赤的对策
努尔哈赤的沉重口气让殿上一干人都是心中一震。
看得出来大汗对舒尔哈齐父子在黑扯木的竖起大旗极为警惕。
虽然现在依附于舒尔哈齐父子不过区区两三千户,不到万人,但是要知道几个月之前他刚逃到黑扯木时只能依靠开原卫的大周军的庇护,不过三五百户他自家亲信族人,现在却骤然暴增到了两千多户,要从这个势头上来说,却是令人心惊。
“大汗,舒尔哈齐在黑扯木竖起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大旗着实可恼,但是他这种势头恐怕是难以持久的。”安费扬古忍不住出列行礼,然后才道:“您可以看到附从他的那些农户基本上都是他刚竖起大旗之后,从各地野地里逃去的逃奴和野人,可是这种人数毕竟有限,您看看现在十天半个月未必能有十户人逃到他治下,而且大周也严禁汉人到他地盘去开荒,所以他也就这个样子了。”
“是啊,两三千户,而且多是以老弱妇孺为主,能收罗抽丁的士卒能有一千人已经是极限了,而且大部分未经训练,缺乏马匹甲胄,不足以对我们有多少威胁,唯一可虑的倒是他们背后的开原卫,那赵率教据说已经死心塌地投靠了蓟辽总督,而舒尔哈齐虽然是李成梁当时专门针对我们扶出来的棋子,但是冯唐却用得很顺手,现在更是大力扶持,我估计赵率教肯定是得到了冯唐的密令,要绝对保证舒尔哈齐所部安全,否则很难解释开原卫会冒着大雪就在黑扯木建立一座堡寨,……”何和礼也插话道。
“不仅如此,一旦舒尔哈齐和这座堡寨立定,那无疑会对乌拉部形成一种呼应,他们距离不远,如果大周在这里不断增兵,日后我们再想要剿灭乌拉部,就不得不防范黑扯木这边的援兵了。”安费扬古也进一步补充道。
开原卫突然在黑扯木建立堡寨,这大大的震动了建州女真,这是数十年来破天荒的第一遭。
几十年来,关外一直都是大周不断收缩,比如放弃的宽甸六堡,但现在大周却在黑扯木建立堡寨,虽说这座堡寨规模远无法和宽甸六堡相比,但是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向。
这是近几十年来大周第一次在边墙外设立新的堡寨,虽说黑扯木是在舒尔哈齐控制下,但是以舒尔哈齐那点儿力量,努尔哈赤一夜之间就可以将其全数剿灭,但是现在大周若是在那里建起了堡寨,就和舒尔哈齐互为犄角,进而与在后边儿的开原卫重镇铁岭形成三角,这就会成为一个难以拔除的钉子了。
努尔哈赤的眉头深所,下边人所说他都明白,但是他要的是如何处置,而不是分析情况。
“那我们就听任大周的这座堡寨建立起来?”努尔哈赤越发觉得焦躁起来,“额亦都,你说。”
自打这个新任蓟辽总督走马上任之后,一系列的手段就让自己原本顺风顺水的攻略大计举步维艰起来。
科尔沁人的反复,察哈尔人的威胁,叶赫部的公然挑衅,再加上舒尔哈齐的反叛,这一桩桩事情接踵而至,让努尔哈赤应接不暇,居然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应对。
钮钴禄·额亦都无疑是当下努尔哈赤最信重的大将,不仅仅是在军事上额亦都的沉稳老练让努尔哈赤十分满意,而且额亦都为人宽厚,待人大方,几无私心杂念,所以努尔哈赤一直对其信任有加。
只是随着额亦都年龄渐渐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往,所以征战事宜基本上不再参与,而是更多的负责协助努尔哈赤内政方面的事务。
“大汗,黑扯木这边短时间内恐怕我们还没有太多更好的应对之略,除非我们立即就和大周正式开战,但我们现在并未做好这方面的万全准备,我们的实力也还不足。”
额亦都其实也明白努尔哈赤并不想立即和大周撕破脸,现在的建州女真还不具备这个实力。
“那我们该怎么做?”努尔哈赤定了定神,静下心来,急也无济于事,努尔哈赤这一点也还是明白的。
“我以为我们首先要搞明白我们现在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才能有针对性的做事情。”
额亦都十分平静,虽然不参与征战了,但是额亦都更多心思放在内政上之后,却能对建州女真软肋短板看得更深。
殿内越发寂静,众人都知道额亦都的态度往往就代表着大汗,甚至可能就是大汗授意如此。
“我们的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口不足,人口不足就意味着兵员不足,帮助我们垦种垦荒的农户不足,打造铁器武器和盔甲的匠户不足,这会引来一连串的问题,粮食和草料征集不足,没有替我们牧马放羊,盔甲武器无人替我们制造和修复,其实我们想要拿下乌拉部的主要目的除了可以更好的面对东海女真外,另一个原因也就是乌拉部有数万户可以纳入我们麾下的人口,可以极大充实我们建州女真。”
努尔哈赤很欣赏额亦都每每把事情梳理得有条不紊的性子,一件事情从分析到推断,总能让人信服。
“现在乌拉部虽然还横亘在我们通往东海女真的面前,但是乌拉部实力大损,已经没有多少余力来干扰我们招抚东海女真诸部了,前些日子我奉大汗之命去招抚渥集部,也收到一些效果,……”
“……,渥集部分布太过分散,有二三十部,已经陆续有南部四五部表示愿意臣服于大汗,并为大汗提供士卒,当然从盔甲到武器都需要由我们来承担,同时我们还需要为诸部提供铁器、盐巴、布匹等物资,而这些物资我们现在自身都还不足,还需要从大周那边换来,所以从目前来说,我们还不能彻底和大周交恶。”
这也是现在建州女真存在的最大问题,没有人口,粮食不足,士卒一旦损耗很难弥补起来,可人口只能通过征战来获得,但现在乌拉部和叶赫部都无法再用战争来解决,舒尔哈齐还在不断挖墙脚,科尔沁人被大周和察哈尔人吓住了,局面陡然反转,这让努尔哈赤极为头疼。
“那我们现在究竟该怎么做,额亦都,你就别卖关子了,说个痛快!”褚英很不满意这个老家伙的倚老卖老,经常在父汗面前装神弄鬼,觉得离了他便不成似的。
额亦都没有动气,只是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
褚英是大汗嫡长子,暂时还不能和其撕破脸,但是额亦都也知道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何和礼等人都对褚英极为不满,认为其粗鲁无礼,性格刚愎狂躁,不适合接掌汗位。
只是现在刚出了舒尔哈齐反叛一事,这建州女真内部实在不易再有内讧,而且大汗身体尚好,现在还说不到那个份儿上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褚英,稍安勿躁,且听额亦都说完。”努尔哈赤首先就训斥了褚英一句。
额亦都点点头,“除了人口问题外,还在于我们建州女真周围形势发生了变化,原来大周那边基本上不太过问边墙以外的事情,或者顶多就是口头或者谕令申斥一番,但我们做了也就做了,连李成梁都无可奈何,像辉发部和哈达部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这位新任蓟辽总督来了之后就有些变化了,不但威胁要出兵,而且摆足了姿态,赵率教和杜松都充当起走狗,……”
“现在这位总督不但大量向叶赫部和察哈尔人提供物资,而且连舒尔哈齐和乌拉部也得到了一些援助,而我们要从大周得到这些东西,不但要交换,而且还屡受限制,所以这种局面很糟糕,需要改善。”
这一席话听得在座众人都有些心情沉重,一年前局势还一片大好,一年后,居然就陡然逆转,这不能不让人心里起了某种疑虑,现在的建州女真还远未到称霸关外的地步。
“额亦都,那我们也就是要从两方面来改变这些局势了,一方面要继续获得人口,一方面是要改变周边形势,但这都和大周息息相关,不好办啊。”代善忍不住插话道。
“的确不好办,但是不好办也得要去做,总归要去尝试做,不然难道坐以待毙?”额亦都点点头。
“额亦都,你说一说我们如何去做。”努尔哈赤见殿中诸子众将的心气都渐渐统一起来,这才给额亦都示意。
“第一,人口的补充,一方面继续向东海女真那边派出使者去游说和劝服,当然要给他们好处,这些野人只看重盐铁布茶,这些我们要想办法从大周那边交换更多才行,但我们可以做到;另一个方面,请大汗下令,招募吸引汉人来我们这边垦荒,可以予以他们更好的待遇条件,否则这些人不会来,……”
“第二,处理好和周边的关系,对科尔沁人,我们要继续拉拢,联姻是最好的办法;对察哈尔人,林丹汗日渐长大,想必也有一些想法才对,我们可以想办法与其结盟,破坏他们和大周现在和平相处的关系,这一点我觉得大有可为,据说林丹汗一直有意要恢复其黄金家族极盛时候的辉煌,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旦察哈尔人西进南下,我们会支持他,帮助他,……”
“……,对叶赫部和乌拉部,还是坚定不移的战争,但是我所说的战争,不是全面开战,而是小规模的袭扰,迫使他们没有更多精力稳定局面,尤其是乌拉部,经历了这几年战争,他们已经相当困难了,只要我们彻底开战,想必大周不会介入太深才是,……”
努尔哈赤非常满意,这是他和额亦都早已经商议过的,但是额亦都又做了全面的完善和延伸,整个战略更为周全和细致,连褚英这个家伙都听得连连点头。
“对大周,我们可以示之以弱,维系好关系,以便于能扩大贸易,用我们的药材、毛皮、马匹去换取他们盐铁布茶,同时也可以收买他们的官员将领,……”
“第三,就是对新任蓟辽总督,……”
额亦都话音未落,努尔哈赤便打断了对方,“额亦都,此事我们再议,就不在这里说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岫烟,妙玉(二合一求月票!)
春假之后,冯紫英也开始了他在翰林院的最后一段愉快时光,翰林院掌院学士高攀龙对他印象不错,尤其是这几个月的低调,加上他娶了沈家女,也使得江南士人对其的观感更好。
不过有些遗憾的是似乎沈宜修一直没有怀孕,这让冯家上下都有些担心,尤其是大小段氏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倒是冯紫英不以为意。
沈宜修也不过才十九岁,未来生育的黄金年龄还长得很,起码还有十年,只要身体没有问题,迟早都能怀孕生育,唯一要担心的还是自己,若是因为自己穿越而来而出了什么状况,那就真的是天意,谁也没有办法。
对于永隆八年的上半年来说,最大的大事肯定是春闱大比,万众瞩目,但是对于冯紫英他们永隆五年科的进士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观政期满的去向。
就像是后世研究生分配一样,去往哪里,都会在春闱大比结果出来之后,这桩事儿也要一一敲定。
《今日新闻》的发展势头很迅猛,从正月十五之后,每期印刷发行量已经涨到了一千五百份,这在冯紫英看来已经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了,而影响力也在京师中的官宦士绅阶层、商贾阶层、士林文人群体中占据了相当地位。
当然随着印刷量扩大,盈利仍然看不到希望,好在依靠商家的广告足以弥补不断扩大的亏损。
对冯紫英来说,盈利不盈利不重要,培养京师城中这样三大最重要的群体阅读习惯,同时掌握对这三大群体的影响力和话语权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还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等到几年后这种习惯根深蒂固,对《今日新闻》的依赖养成,对上边的信息也形成了惯性的信任时,那意义就非比寻常了。
在和贾元春交待了自己的建议之后,冯紫英就没有太关注了,永隆帝依然在露面,说明贾元春的一些消息并不十分准确,永隆帝还没有到病重不起的地步。
但是有一点还是说准了,永隆帝的身体状况的确出了一些问题,上朝频率明显降低了,早朝降低到基本上是三五日才会有一次,而午朝倒是没有受多大影响。
而且寿王、福王和礼王活动也更加活跃,冯紫英更看重这一点,这意味着三位已经成年的王爷也觉察到了一些东西。
还有几日就是春闱大比了,冯紫英又去了一趟书院,专门和许其勋、傅宗龙、陈奇瑜、孙传庭、薛文周几人交流了一番,也把这半年来朝廷关注的时政重点说了。
如无意外,这几位老同学都应该能够考过,当然也不排除有意外,但考过之后也要看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以冯紫英的判断,一甲可能性比较小,二甲可能性则比较大。
不过只要考中进士,那就是功德圆满,未来仕途便已经向他们铺开了。
午间冯紫英没有会东边去吃饭,而是金钏儿她们这边用膳。
不能冷落了这边儿,这两三个月冯紫英来得少了,好几日才能过来一趟,而且也也是蜻蜓点水一般,说几句话就走,冯紫英已经能看到几个丫头眼中的幽怨了。
看着香菱背着自己宽衣解带的羞涩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金钏儿身上不方便,午间也就只有香菱侍寝了,玉钏儿毕竟他小了一点儿。
一把揽过只剩下桃红肚兜的香菱,娇怜玲珑的身躯在午后透过窗棂透射进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妙色,似乎连肌肤上的每一处都能在阳光下绽放,温软滑腻的身子骨缩入冯紫英怀中,嘤咛声中,冯紫英只觉得嘴里顿时干渴起来。
很快房中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幽咽声,冯紫英有一两个月没在这边歇息了,似乎有些生疏的肢体又在火热的冲撞中慢慢熟悉起来,……
云收雨散,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香菱宛如一只温驯的猫儿,半眯着眼睛,把脸依靠在冯紫英**的胸膛上,“爷,您啥时候娶宝姑娘啊?”
“怎么了?”冯紫英知道香菱一直和宝钗、莺儿保持着很密切的联系,莺儿经常走这边来,而香菱也时不时要去宝钗那边,也算是宝钗在这边的一个“内应”。
“奴婢就是问一问嘛。”香菱撒着娇,抬起姣靥,温润的眸中流淌着醉人的情意。
冯紫英有些恍惚,昔日青涩生嫩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多了几分小妇人的妖娆气息了,眉目间那份尚未完全褪去的生涩渐渐在被那份柔媚所取代,靠着自己的身子微微一扭,竟然让自己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把对方按在身下狠狠地蹂躏。
“快了吧。”冯紫英也不敢打包票,但是他已经通过一些渠道把消息送了出去,想必永隆帝很快就会收到某些提醒了。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香菱也就很满足了,对她来说,宝钗能够早些嫁过来,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到宝钗身旁,和莺儿一道侍候宝姑娘,至于宝钗怎么嫁过来,那都不是她考虑的事情。
只要冯紫英应承了的事情,就一定能实现,对冯紫英她就只有这种盲目的信任,就像是自己母亲行踪一样,香菱从未奢望过能找到,但是却被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翻了年就要进京来了。
马上就是春闱大比,接着就是前科进士们纷纷走向新岗位了,冯紫英前几日分别去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那里去拜会了,基本上去向应该明确了或者北地某个靠近顺天府的州府担任同知,或者就是去宁波、扬州、苏州三府中某一府担任同知。
官应震倒是希望冯紫英重返中书科,中书舍人这一职位级别太低,冯紫英未来是正五品的品轶,而中书舍人一直是从七品,只不过现在中书科的职责发生了巨大变化,预计未来中书科可能会继续保留,而所有职责则可能重新剥离出来,要么归入户部和工部,要么就重新设立一个商部。
关于商部的设立,冯紫英已经匿名撰文在《内参》上连续写了三篇,从历史沿革变化到当前大周面临的经济和商业事务,再到未来可能会更广泛涉及到的事务做了一个预测,据说内阁还专门就这几篇文章进行了正式的研讨,永隆帝也对此很感兴趣。
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以冯紫英的看法,大周这样迟钝和保守的风气,很难在较短时间内做出改革部制这种大举措,更大可能性还是修修补补的凑合着过,干脆就以户部或者工部的官员借入中书科掌中书科事,然后来具体操办这些事宜,等上几年各方面情况都已经熟悉定型之后,再来考虑设立商部的问题。
抚摸着香菱结实腻滑的身子,冯紫英浮想联翩。
汪文言那边正在全力以赴的整合着原来的一些人脉和资源,但是北地这边儿还是单薄了一些,南直隶乃至浙江、江西和湖广,林如海都为自己留下了一份厚实的资源,但是北地却要差许多,冯紫英甚至还得要去信辽东,让老爹把京师、山西和陕西那边的一些人脉关系交给自己,慢慢来进行整合。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稚嫩了,毕竟从考中进士开始,才三年时间,如果不是林如海的家底子交给自己,只怕还差得更远。
“爷,听姑娘说,薛大爷的婚事算是定了下来了,估计就是四五月间就要成亲了。”香菱突然悠悠地道。
“哦?”冯紫英也知道薛蟠和夏家的婚事是定了,但是具体时间却不知道,这段时间也没去薛家那边,梨香院那边已经被一帮买回来的小戏子给占了,薛家搬到了府里边紧挨着大观园的一处院子里。
这几日据说大观园里也在重新调整,估计包括黛玉、宝钗一干姑娘们都要搬进去了。
在这一块上,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黛玉依然选了潇湘馆,而宝钗还是选了蘅芜苑,其他变化好像都不大。
史湘云住在了藕香榭,夹在了惜春的暖香坞和探春的秋爽斋之间。
倒是连那邢岫烟也分到了一处院子,选了那芦雪广,与山中的栊翠庵隔着溪流和山峦而居,但若是要去栊翠庵,则需要绕行到靠近这边才能上去。
这些消息都是晴雯去了贾府那边带回来的消息。
想着想着,这瞌睡也就上来了,索性就搂着香菱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没等香菱起来,那金钏儿便已经进来替冯紫英穿衣。
“咦,今儿个怎么这么积极了,不是有香菱在么?”冯紫英很诧异。
“爷,那位大太太的侄女儿邢姑娘不知道怎么知道爷没回那边儿在这边午休,便来了,说是有事儿要禀告爷。”金钏儿看着还睡眼朦胧坐起身来,半边肚兜斜挂着,露出大半个珠圆玉润裸身的香菱,红着脸啐了一口,“小蹄子,还不把衣服船上,安心受凉啊。”
香菱这才清醒过来,忙不迭又缩进锦衾里,红着脸埋怨:“姐姐怎么就进来了?爷这边我伺候穿衣就行了。”
“还能等到你?我不进来,你能抱着爷睡到晚饭。”金钏儿没好气地道:“贪吃也没个时间了。”
被金钏儿的话给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菱本来就是个敦厚性子,但听到这话也有些娇憨,“那金钏儿你不也一样,和爷在一起的时候一晚上都哼哼唧唧的,午间还在说真不巧,一副哀怨的模样呢,……”
被素来老实的香菱一句话给弄得恨不能地下有条缝钻进去,金钏儿丢下冯紫英的衣衫就要来撕香菱的嘴,“小蹄子,我叫你胡说八道,我啥时候哼哼唧唧了,……”
见两女嬉笑打闹撕扯起来,冯紫英也是忍不住笑意盈面,这种气氛无疑是最让人感到愉悦的时候,尤其是两个俏丽活泼的女孩子,这般春光曼妙,莺声燕语,实在是让人沉醉。
只不过这种时候往往都是短暂的,谁都要面对这一波接一波的各种事情。
“你说妙玉的师傅净缘师太病重?”冯紫英吃了一惊,“她们还在牟尼院?”
“暂时还在,了缘师太那边也延请了郎中,但是都说是油尽灯枯,怕是寿元无多,了缘师太也说她知道这个情况,只是现在担心妙玉姐姐的去向,所以……”
站在冯紫英面前的女孩身材修长,靛蓝色的棉裙褙子外罩了一件很朴素的棉质斗篷,帷帽掀了下来,素淡白皙的面孔明净清亮,尤其是一双眼眸清澈纯净,悬胆鼻和大小适度的樱唇搭配在一起,还有略显瘦削的面颊,让窗外阳光垂落下来打在对方的面庞上,有一种出尘脱俗的静美感。
双手微微扭在一起放在小腹前,看到冯紫英的目光望过来,女孩有下意识的把眼神向下低垂,想要回避冯紫英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找林妹妹?”冯紫英皱了皱眉,净缘大概是想要托孤,其实也不算托孤,妙玉在苏州也还有一个出家了母亲,只是这位母亲好像也是一个疯疯癫癫不靠谱的,所以净缘应该是不放心这个从小带大的记名弟子,所以才想要把妙玉交给一个可信之人。
似乎自己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曾经向林如海承诺过,所以这也责无旁贷。
“林家妹妹那边,小妹也考虑过,林妹妹现在也是寄居在这边府里,现在也正在准备搬进院子里去,恐怕也不好向老爷太太们提出来。”邢岫烟微微抿着嘴,姿容清丽,每一个动作表情都显得格外动人。
这个姑娘倒是考虑很周到,黛玉住进大观园自然没问题,但妙玉就不好说了,这本来就是林如海背着黛玉母亲的私生女,和贾府毫无瓜葛,凭什么会接受妙玉,接受也就罢了,但怎么可能让妙玉住进贾家?
“嗯,邢家妹妹考虑周到,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我府上倒是可以有住的地方,妙玉若是愿意来住,随时都可以,但是我估计妙玉大概不太愿意住我这边儿,嗯,具体情形恐怕邢家妹妹也应该知道,妙玉和你是多年的密友,应该和你说过我和林妹妹以及当初林叔父的安排事宜,她不太认可,我也和她专门说过,只要她不出家,其他都可以商量,我也会替她物色合适人家,只是她却不愿意,我也有些不明白她内心所想,……”
冯紫英坦诚中肯的态度让邢岫烟心里踏实许多。
之前她对这位对贾家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小冯修撰了解不多,除了才华横溢外,还有就是关于他纳妾和府里边送给他贴身丫头的传言。
无外乎就是说他喜好美色,只不过这种传言好像又有些不太靠谱。
纳妾对于冯家这种子嗣单薄的门第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至于送给他美婢一事,那也是贾府里边太太和薛蟠所赠,这在大户人家里边一事很寻常的事情,怎么就成了喜好美色?
当然可能是说冯紫英在挑选贴身丫鬟上很挑剔,像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和香菱,乃至后来被冯紫英曲线救国送到沈府里去的晴雯,无一不是姿容俏丽百里挑一的女孩子,但这又有什么问题?
谁会选样貌平庸的女孩子来当贴身丫鬟?谁不知道贴身丫鬟意味着什么。
倒是妙玉的事情上邢岫烟反而有些不太理解冯紫英了,照理说妙玉的模样绝对算是万里挑一了,便是一直以姿容自诩的邢岫烟自己也要承认和妙玉比自己略逊一筹,妙玉也丝毫不比贾府中诸如宝钗、黛玉这些姑娘们逊色,但这位冯大爷好像却是兴趣乏乏。
妙玉和她一起进京这么久了,这位冯大爷却好像从未来过问过妙玉的事情。
“冯大哥,妙玉姐姐的心思小妹约摸知晓一些,她在寺中呆的太久,和外界接触太少,所以有些时候性子转不过来,实际上如果能够让她多和同龄的姑娘们接触,就像府里边的宝姑娘、云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她们在一起,小妹在想,久而久之,她的性子就会慢慢转过来,……”
邢岫烟很巧妙地就把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冯紫英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对方笑了起来,笑得邢岫烟也有些羞燥忐忑。
“邢家妹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嗯,好像园子里就有一个尼庵,叫栊翠庵吧?我虽然没有上去看过,也知道在被群山环绕,格外幽静,背后还有一个玉皇观,倒是真的很适合人清修,我找时间先去和贾府那边说一说,估计问题不大,……”
冯紫英对邢岫烟如此关心妙玉很高兴。
像妙玉这种夹杂混合了自卑和自傲的女孩子,加之又长期生活在寺庙中,缺乏父母关爱,性格肯定是有些古怪和桀骜的,而邢岫烟却能很好地和对方相处,甚至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本身也说明了邢岫烟这个人的品质性格值得信赖。
“那就多谢冯大哥了。”邢岫烟松了一口气,盈盈起身,她知道冯紫英素来是不喜大言的性子,既然说了肯定就有把握。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永隆八年的春闱大比
在书房中把给自己的回信写完,冯紫英才舒了一口气。
建州女真表现得很安静,这让老爹心中也有些没底,已经来了两封信询问情况了。
一方面是询问朝廷这边有没有新的动态。
虽然老爹在朝中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但是随着汪文言插手和开始密织属于冯紫英自己的人脉和情报体系,差距就开始显现出来了。
冯唐终于意识到在朝廷中缺乏一个专门从事这方面事务的主事者短板有多么明显,那种纯粹靠以往同僚同事和上司之间往来信函和朝廷邸报构建起来的情报体系这个时候就显得多么单薄苍白。
相比于汪文言为首整合起来的情报体系,虽然还显得很稚嫩粗糙,尤其是南方很多情报现在对冯紫英来说价值和意义还显现不出来,同时北地的资源却又十分零散,汪文言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达到所期望的效果,这需要时间慢慢来沉淀。
像叶赫部在京师中留守人员就已经和汪文言手底下的人建立了固定联系,这样可以将来自科尔沁、喀尔喀、察哈尔和叶赫部、乌拉部甚至像渥集部那边的东海女真情报信息都能慢慢传递回来。
同样,在临清的王朝佐身边,冯紫英也让汪文言安排了一个固定人手,定期接收王朝佐那边传递过来的关于白莲教的消息,并与在白莲教在北直隶这边的活动情况联系起来。
再比如在大同、榆林那边的一些人脉资源,冯紫英也开始从自己父亲那边拿到一些交给了汪文言,可以慢慢整合进来,当然这还有一个过程,不会因为冯唐交给冯紫英,双方就能迅速建立起一种如原来那么熟稔信任的关系,这都需要在相互的合作和互利的过程中来慢慢加深。
老爹在信中提到了建州女真暂停了对乌拉部的大规模进攻,但是小股的袭扰和侵略却骤然多了起来,这给了乌拉部很大的伤害。
同时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这边则采取了限制和挤压的方式,使得舒尔哈齐难以迅速扩充实力,许多刚和舒尔哈齐搭上线的一些东海女真的小部落便遭到了努尔哈赤那边的猛烈打击,多来这么几回,许多东海女真渥集部的小部落就再也不敢向舒尔哈齐靠拢了。
努尔哈赤能带领建州女真迅速崛起,的确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很快就拿出了针对己方指定出的战略对策,而且迅速执行下去,也起到了效果。
科尔沁人那边据叶赫部反馈回来的消息,努尔哈赤的使者不断进入科尔沁诸部,而且大肆送礼,联姻势头更强,这也让冯紫英有些担心察哈尔人还能不能控制住科尔沁,避免科尔沁人倒向建州女真。
历史上林丹汗就是一个志大才疏的角色,之前狂妄无比摆出要一个打十个的架势,结果被建州女真打得丢盔弃甲,被迫西窜,现在虽然有大周支持其威慑科尔沁人,但是科尔沁人现实得多,未必会真正臣服于所谓黄金家族的察哈尔人。
冯紫英给老爹的回信也提了自己的建议,坚决防止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的走近,尽一切努力,破坏建州女真科尔沁人的联姻,继续加强叶赫部的实力,使得其成为阻绝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勾连起来的坚实屏障。
另外察哈尔人这边仍然要从朝廷和辽东总督府两方面来促使其压制科尔沁人,以求尽可能斩断建州女真的外联势头。
冯紫英也提到了会尽快推动登莱这边先期组建一支探索船队绕过朝鲜,探索通过鲸海与东海女真建立起联系,尽可能推动东海女真直接接受大周册封,实现釜底抽薪,让东海女真诸部不为建州女真所用。
这一切都要取决于朝廷对辽东方面的支持力度。
前半年冯唐赴任时获得了朝廷的鼎力支持,但是这种支持力度还能持续下去么?冯紫英不敢确定。
虽然开海之略的确为朝廷的财赋收入带来了巨大的改善,但是这种改善很大程度是一次性的,而长期固定的每年收益所占比例并不大,还需要多年的培育,像特许金、市舶司收取的海税,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在冯紫英看来,归根结底要想让大周的财赋收入有一个持久稳定的增长,那么只能是大力推动工商业发展和海贸发展,尤其是像对国计民生具有重大支撑作用的几大产业发展,比如煤铁复合产业,比如能带动巨大海贸出口的丝织和棉纺织业,制茶和制瓷业。
冯紫英很清楚大周现在还是一个纯粹的封建农业国度,农业,也就是粮食产量的稳定性直接决定着大周王朝的安危,但是威胁大周王朝安危的因素不仅仅是粮食问题,外患不是单靠农业也就是粮食是否丰收能解决的,这还需要朝廷有丰足的赋税收入和强有力的军队捍卫。
归根结底,还是要说到朝廷财赋是否充裕。
“爷,许爷、傅爷、宋爷他们几位来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是要邀请自己一道去鸿宾楼等榜。
前科青檀书院便在鸿宾楼大获全胜,现在青檀书院已经将鸿宾楼视为了风水宝地,所以早不早就把鸿宾楼包了下来,青檀书院所有参加春闱大比的学子都住在鸿宾楼,现在大家也都坐在鸿宾楼中坐等张榜。
“请他们稍等。”冯紫英先行回了东边儿,看到沈自征正在和沈宜修说着话,便笑着问道:“看样子君庸是胸有成竹了,虎臣、玉铉、仲伦他们来邀请我去鸿宾楼候帮,君庸要一起去么?”
沈宜修见丈夫进门来,赶紧起身,“相公,君庸说就不和你们一块儿去了,他和几位同学也约好了要一起看榜,可能还有杨大人和侯大人他们,……”
“哦?君庸要和文弱、若谷他们一道看榜?”冯紫英嘴角含笑。
“嗯,早就说好,文弱和若谷他们都在状元楼等我们了。”沈自征颇为自得,今番考试他自己感觉甚好,尤其是有了冯紫英的针对性帮助打题和指导其分析论述,所以在春闱中极为有利。
“那行,君庸你先去吧。”冯紫英也不勉强,这等事情都是要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分享,沈自征虽然成了自己舅子,但是关系也还是无法和杨文弱·杨嗣昌、侯恂、侯恪等同窗多年的密友相比。
见到沈自征昂扬出门,沈宜修来到冯紫英身畔,面带忧色,“相公,君庸这一次应该没问题吧?妾身担心若是未中,只怕君庸受打击太大,会一蹶不振,他对此次春闱大比可是充满信心,就怕万一没能中式,那就……”
“不至于,君庸的经义水准比我强多了,时政策论这一块,这两个月我也替他指导了许多,而且他回来说的大题范围,我基本上都和他探讨过,只要正常发挥,我觉得二甲大有希望。”冯紫英安慰着妻子。
“那就好,但愿君庸能一举过关,哪怕是三甲末名,妾身都满足了。”这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自己弟弟虽然聪颖,但是却也无法和丈夫以及杨嗣昌这种天纵之才相比,这一点沈宜修还是清楚的。
“放心吧,要不为夫和宛君打个赌,若是君庸考中二甲进士,宛君便许我荒唐一回,若是君庸考中三甲进士,宛君就……”冯紫英话音未落,就被沈宜修红着脸打断,“若是君庸考中二甲进士,妾身便去和婆婆说,为相公再纳二妾,若是君庸考中三甲进士,相公便可再纳一妾,若是君庸没考中,那相公怎么说?”
冯紫英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宛君,为夫可没有纳妾的想法,有尤二姐和尤三姐,为夫已经很满意了,……”
“妾身又没有说现在,相公的心思妾身可是了解的,话说到这里,若是君庸没考上,那相公可要负责开导好君庸,莫要让他垂头丧气,失了意志。”沈宜修抿着嘴轻笑道。
冯紫英连连摇头,“宛君,你这是故意在给为夫挖坑啊。”
和丈夫在一起这么久了,沈宜修也已经习惯于丈夫嘴里经常冒出一些听不懂的言语,像挖坑这个词儿之前她就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丈夫解释她才明白。
“是不是挖坑,相公心里明白,没准儿相公现在内心窃喜,仔细策划究竟该纳谁才好呢。”
沈宜修的打趣让冯紫英更是面皮发红,连连摆手,“宛君,你要再这么说,我可就不和你打这个赌了,……”
沈宜修假作着急,挽住丈夫胳膊,“妾身不过是开个玩笑,相公还是赶紧去把,这样耽搁让别人等着不礼貌。”
冯紫英一行人到了鸿宾楼时,看到了周永春和毕自严二人正并肩上二楼。
“山长,掌院。”周永春出任山长之后,掌院一职一职空缺,一直到毕自严从工部郎中辞任之后,便立即将其邀请到青檀书院担任掌院。
二人都是山东人,毕自严籍贯淄川,周永春甚至还比毕自严小三四岁,但是二人关系一直密切,所以周永春一发出邀请,毕自严便欣然应允。
冯紫英也是山东人,所以周毕二人对冯紫英也是格外亲近。
“紫英来了?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去邀请你来。”周永春笑着道,“走吧,一道上楼,看看今科谁领风骚。”
冯紫英也没有客套,便紧随二人上楼,毕自严却示意冯紫英留步。
“掌院。”冯紫英不知道毕自严这个时候招呼自己做什么,他和毕自严不是特别熟悉,但是也接触了几回知道对方在户部和工部都曾任职,尤其是是财政好手。
“本来我都不在朝中做事了,不该管这些闲事了,但是我听说登莱那边开支巨大,王子腾屡屡向兵部和户部发难,登莱那边情况我不太了解,真的需要那么多银子?如此急切?”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已经不在其位了,还一心为公,也有些感触,沉吟了一下才道:“掌院,登莱新建,肯定是需要银子的,但是不是那么急迫,我却觉得有待商榷,水师舰队打造肯定要花银子,但是登莱军规模却急剧扩大,这恐怕才是登莱总督府银子不够用的主因吧?”
毕自严一怔之后,忍不住抚掌叹息,“这帮武人,私心杂念太重,根本不为朝廷计,……”
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位也是武人出身,毕自严脸色一红,赶紧要解释,但是却被冯紫英微笑着制止:“掌院无需解释道歉,我明白掌院的意思,武人中的确有许多人罔顾大局,私心甚重,甚至可以说心怀叵测,不过这不代表所有人,军队中绝大多数人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毕自严连连点头,但是随即又道:“紫英,像令尊这等为君分忧的武将委实太少了。”
冯紫英心中暗笑,若是等到毕自严了解到今年老爹对兵部开的条件,只怕毕自严又要大骂自己老爹挥金如土骄奢淫逸了。
冯紫英感觉毕自严还没已完全从朝臣的思维里走出来,或许是时日太短,或许对方根本就不适合在书院里授业,还是当一名做实事的朝臣更合适一些。
一上楼,就看见了围成了十来张茶桌的书院学子们,冯紫英的出现也引来了一干学子们的欢呼,冯紫英也看到了练国事也到了,还有许獬、范景文等人。
“子逊兄好久不见了。”冯紫英也和许獬见礼,对方已经基本确定要留在礼部,颇得李廷机的欣赏。
许獬看到冯紫英时也是心情复杂,对方每一步走得都让人看不清,明明可以留在朝中,从吏部到户部或者都察院,都可以任挑任选,但是他却得到消息,对方居然要下地方去任职。
这让许獬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冯紫英会不知道京官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差距?他不知道,难道齐永泰他们也不知道?
寒暄之后,许獬见周围人甚多,也不好多问,只能拉着冯紫英和练国事、范景文他们同桌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大周群英(第三更求月票!)
伴随着巳正已过,所有坐在鸿宾楼中的士子们都开始寂静下来,静候着从长安街那边传来的喜报。
从贴榜到看榜,数千人簇拥在榜前,从一甲开始贴起走,所需时间也要一个过程,书院也早就安排了不少学生去看榜,当然他们都是无缘参加今科春闱的学生,像贾环也是自告奋勇的加入了进去。
冯紫英倒是好整以暇的坐在茶桌旁,端起香茗品了一口,据周永春和毕自严的分析,今科青檀书院虽然总体实力强劲,但是却没有多少特别出类拔萃的角色,所以在一甲之争上,青檀书院恐怕占不到多少优势,这一点青檀书院学子们当然不认可,还是坚持认为一甲起码应该有两个以上归属青檀书院,这种迷之自信和决心也让周永春和毕自严既感到骄傲又有些担心。
周永春和毕自严二人独坐一案,而冯紫英、练国事这一批前科已经中式的进士们则分坐了两张桌子,当然像王应熊、方有度等人都没有来。
看见旁边周永春神色严肃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笑道:“山长,其实不必过于担心,青檀书院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不是一个两个状元榜眼能影响到的了,我更推崇我们青檀书院的整体实力,在我看来一个状元名声虽然大,但是如果我们书院能培养出来几个进士举人,其日后对朝廷的作用未必就不如一个状元,君豫兄,你说呢?”
冯紫英这么说显然有些托大,但是把话题丢给了练国事,这就不一样了。
练国事可是上科会元和状元!
“山长,我也觉得紫英所言极是,一人计穷,三人计长,其实真正能从数万学子中脱颖而出的进入最后这两三百人中的,哪一个不是杰出之士?一甲二甲和三甲之分,不过就是临场发挥,和一些运气罢了。”
练国事很坦然地道,其潇洒自若的态度让周遭的学子们都是忍不住心生钦佩。
而另外一些想得更远的学子们却都更佩服敢于提出这个观点的冯紫英,能当着练国事提这个观点,既要有足够的勇气,更要有对朋友的绝对信心,否则很容易引发龃龉。
周永春和毕自严都对冯紫英和练国事的表现心中暗叹。
永隆八年这一科青檀书院的学生中优秀者亦不少,但是就缺乏像冯紫英、练国事这样的特别优秀者,哪怕是真的一甲进士中有青檀书院的学子,他们也觉得恐怕很难再达到冯紫英和练国事这种高度。
冯紫英也忍不住给练国事竖了一个大拇指,开着玩笑道:“君豫兄,果真气度过人,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先前那番话小弟可是壮着胆子说的,深怕君豫兄突然翻脸说你冯紫英一个诗词不通,经义不精的家伙,侥幸混到二甲进士,有何资格来评论状元之事,那小弟可就无地自容了,还好君豫兄给小弟留了几分薄面。”
冯紫英的自我解嘲逗得楼中笑声一片,原本都有些紧张得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动起来。
周永春忍不住和毕自严附耳道:“景曾兄,我窃以为日后年轻这一辈北地士子中,当以紫英和君豫为最。”
毕自严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但是他更看好冯紫英。
接触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毕自严发现冯紫英做事极有章法不说,而且对自己未来目标十分清晰准确,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该干什么,要做到什么程度,这种清晰的思维和强大的执行力往往是年轻士子中最缺乏的。
尤其是他也得知冯紫英有意下地方去任职,这种能够舍弃京官的优渥机会而主动去地方的,非有大恒心大决心大抱负者不可为,特别是像冯紫英这种短短三年间已经在朝中闯出了偌大名声,无论是内阁还是皇上都对其青眼有加的时候,却主动下地方,也应该是认定了“宰相必起于州郡”这句真理吧。
都说冯紫英在财赋事务上极有见地,毕自严也正说找一个机会和对方好好探讨一番,没想到对方却要下地方了,所以毕自严也打定主意要在冯紫英离京之前,和对方来一回长谈。
时间就在这不经意中流逝过去,伴随着长街远处,一个疾步奔行而来的身影,周围伸长了脖子簇拥在街道两侧的人头攒动,大家都屏住呼吸,这直奔鸿宾楼而来,肯定是青檀书院的学子中了,但是谁中了,中了第几名现在还不知道,就等最后一刻揭开谜底。
“喜报,喜报!贵州贵阳士子马士英高中永隆八年春闱会试第三名!”
整个鸿宾楼气氛顿时轰然炸裂,马士英?!
周永春和毕自严都有些惊讶,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才十九岁的青年士子,来自西南边陲,貌不惊人,但是文才极盛,但是在当下以时政策论为主的大比中,此子居然能脱颖而出,委实还是让周永春和毕自严感到惊奇,当然也还有高兴。
“瑶草,恭喜了!”周永春和毕自严都是十分高兴地起身像坐在一隅的青年士子道贺。
青年士子也显然没想到自己会高中第三名,虽说还有殿试这一关,但是既然是会试高中第三,基本上是不会落到三甲上去了,最不济也应该是一个二甲靠前的位置。
马士英?冯紫英回书院中的时候,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昔日关系较为密切的同学身上了,对于其他学子就没有太在意,但是马士英的名字他似乎听到过,当时没太在意,但现在对方突然高中会试第三,就让他忍不住多回忆了一下。
这难道就是前世中南明小朝廷中的柱石人物?
应该是了,尤其是来报者喊出了贵州贵阳的籍贯,冯紫英有点儿印象,西南出身的人物并不算多,但马士英绝对算是明末的佼佼者,只能是他了。
冯紫英也含笑起身,“恭喜瑶草了。”
马士英字瑶草,跟随着冯紫英一道,其他如练国事、范景文等几人也都是道贺,慌得年轻过的马士英手忙脚乱,脸红筋涨的一一还礼。
“瑶草此番高中,也是我们青檀书院的光荣,希望殿试能再接再厉,攀枝折桂!”冯紫英走近对方,攀着对方的胳膊,好生勉励了一番。
马士英也没想到冯紫英会对他如此看重,却没想到冯紫英只是对历史名人的一种天然亲近,感激地再度行礼道:“瑶草定当努力,不负山长、掌院和修撰大人的一番期望!”
这边周永春和毕自严也在询问会元和第二名是谁,报信者本来就是书院学子,自然也早就关注了,“回山长掌院,会元是南直隶铜陵士子左光斗,第二名是南直隶宜兴士子周延儒,……”
周永春脸色有些不好看,喃喃自语道:“都是南直隶士子?”
毕自严在一旁安慰,“孟泰,不必自责,这前三名也说明不了什么,关键要看我们书院这一科究竟能考上多少人。”
“也是,我有些着相了。”周永春苦笑。
他不能不在意,上一科青檀书院一鸣惊人,这三年青檀书院名声更大,若是在他手中却拿不出一个好成绩来,那可就难以对上下交待了。
当冯紫英听闻会试一二名分别是左光斗和周延儒时,他还真有些坐不住了。
看来历史上的名人们在读书时代就已经都是厉害角色了,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都不输人后。
左光斗自然不必说,大名鼎鼎,而周延儒冯紫英也有印象,明末那几位首辅阁老们的评论从来都是百花齐放的,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
大家正在恭喜道贺马士英时,很快又传来了喜报。
“喜报,喜报!山西保德士子陈奇瑜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第十名!”
“喜报喜报!山西耀州士子宋师襄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第十一名!”
陈奇瑜和宋师襄居然是排名紧邻,这一下子整个鸿宾楼都震动起来了,十名和十一名,如无意外,也能够很顺利的进入二甲行列。
冯紫英自然也是要和大家一起去恭喜一番的,看陈奇瑜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显然也是扬眉吐气了。
“喜报,喜报!山西代州士子孙传庭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十九名!”
“喜报,喜报!南直隶苏州士子许其勋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二十三名!”
来报信的是贾环,看那兴奋得一张瘦脸红光满面的模样,冯紫英真要以为这是他自己中了进士一般。
听得孙传庭和许其勋都已经高中,而且都排在前三十,可以说二甲进士都基本稳了,就看日后庶吉士的馆选这几人能不能过关了。
不过即便是庶吉士馆选不能过关,有二甲进士的名头,日后也定能出人头地了。
“环哥儿,可曾看清楚?”冯紫英见着贾环喘着粗气冲上楼来,笑着道:“可别伯雅和虎臣银子给了,最后却是名落孙山了。”
贾环急了,“冯大哥,那哪儿能呢?我可是专门盯着孙大哥和许大哥的名字看的,看了三遍,确信无疑才回来报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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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庭和许其勋都笑了起来。
书院里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去年才进入书院的贾环和冯紫英关系密切,贾家虽然也是武勋世家,但是有冯紫英的照拂,贾环在书院里倒也没有受到多少歧视。
而且贾环读书刻苦,像孙传庭、许其勋和宋师襄等人也都很关照,经常指点,所以贾环也就和这帮冯紫英昔日的同学十分熟悉,这也让贾环越发感激涕零。
傅宗龙和薛文周二人也考中了,不过二人发挥都不太好,一个九十九名,一个一百三十八名,但是都算是如愿过了春闱大比关,成为了进士。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学子名字报出,周永春和毕自严的表情也是越来也兴奋。
虽然在前三名上表现不尽人意,来自白马书院和双桥书院的江南士子摘取了会元和第二名,但是在后续而前五十名学子中青檀书院却表现优异,前科几个原本认为能中式却未能中的学子在这一科中都发挥出色,名列前茅。
在这些中式的学子中冯紫英再度听到了一个名字,二百九十九名的江西南昌奉新学子宋应星。
对这一位号称晚明最著名的科学家,冯紫英可是久闻大名了,但是却未曾想到对方居然也到青檀书院来读书了,以前去过几次青檀书院,他都未曾听到过对方名声,应该是对方在书院中只能算是比较优异,但是还远未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
因为和宋应星不认识,冯紫英也不好直截了当的去和对方结识,只是礼仪性和所有人一样对这一批中式学子道贺。
不过对方淡泊自然的神色还是让冯紫英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
这份狂喜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午间,等到金榜挂完,所有故事一一落幕,剩下的就是夹杂了喜悦和失落的余烬了。
冯紫英和练国事他们没有再留下来,这是该属于他们的荣耀时刻,他们永隆五年这一批士子们就该退场了。
“真打算下地方?”练国事、范景文等人和冯紫英沿街而行,“你怎么想的?还以为你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你还真当真了。”
“想过很久了,我在江南那段时间也就在考虑,对府县下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在府县这一级,究竟该干些什么事情,社情民意如何,我们都是一无所知,坐在朝廷中枢,也就是听一听看一看下边上报上来的种种文书资料,具体是不是那样,谁知道?”
冯紫英摊摊手,“咱们大周州县下边官吏们的品性我可真的有些担心,许多都不是科举出身,而且即便是科举出身,其品性也值得怀疑,这从这几年来都察院和刑部大理寺里查处审理的案件就能看出来,……”
冯紫英的这个理由不算太充分,但是人各有志,练国事和范景文也不好劝说,而且他们也隐约感觉到冯紫英这一次主动下地方可能还是和开海之略带来的巨大影响力有很大关系。
南方受益匪浅,欢呼雀跃,朝廷收益巨大,户部国库充实许多,皇上和阁老们都很满意,但是作为一个北方青年士子的领袖人物,你提出来的开海之略居然是为南方人着想,这就不能不让北方士子心生不平了。
加上从春闱大比的胜出到西疆平叛再到开海之略,从《内参》刊行到辽东战略的提出,冯紫英声誉日隆,难免会有很多人心里生出不平衡的感觉,所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积累多了,难免也会影响到很多人的观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时候选择下地方,避开京师城中这风高浪险之地,暂时蛰伏几年,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同时这种“隐退”式的下地方,肯定也会让朝中重臣和皇上觉得对冯紫英有所亏欠,日后只要有一番成绩出来,再有合适机会,便能顺理成章重返京师,要知道冯紫英的两个老师加一个恩主,都还在朝中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别人担心在地方上被淡忘,唯独他毫无这方面的担心。
“紫英,既然你意已决,我们也就不再劝了,下地方之后可能要面对的情况也不一样了,你还需要好生应对才是,那些个地方士绅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未必会买你这个外来户的帐啊。”范景文和练国事交换了一下眼神,才道。
“嗯,谢谢梦章兄的提醒了,不过你们可能也想太多了,我就是下去,也不会是主官,当个同知那也就是配合主官做事儿,真要有什么问题,主官肯定会有主意。”冯紫英笑了笑。
从会试结束成绩出来到殿试还有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固然是新科进士们积极准备应对殿试,也是前科进士们命运决定的一段时间,吏部将会对这一批进士进行考核审查,根据其在观政期的表现作出安排。
但事实上真正表现突出优异者,基本上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去向,比如范景文,原本官应震是想留他的,但是考虑到中书科的中书舍人身份实在不好解决,也只能放弃,范景文多半是要去户部,像方有度基本上就定了要去都察院,而王应熊和郑崇俭二人也基本上敲定要留在兵部。
倒是练国事,冯紫英还不清楚对方如何考虑,在翰林院他已经没有多少机会,那么离开是必然,冯紫英觉得练国事最好能去吏部或者礼部,但这要看练国事和上官们的想法。
回到家中冯紫英就看到了沈宜修满脸喜色的迎出来,“相公,君庸中式了。”
“哦?多少名?”冯紫英也是含笑问道:“我知道前三名可不是君庸。”
沈宜修忍不住噘了噘嘴,“相公眼高于顶,眼中只有前三么?”
“呵呵,说笑了,宛君,君庸究竟第几?为夫的判断应该没错吧》?我觉得君庸应该不会低于前五十才对。”冯紫英笑着道。
“第三十三。”沈宜修美眸娇俏,双颊嫣红,显然是被自己弟弟的好成绩给弄得心情大好。
“哦,这么说来二甲没问题了,就看君庸的馆选庶吉士能不能过了。”冯紫英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沈自征本身经义水准不差,自己这两个月又隔三差五的为沈自征补课,就是针对时政策务这一块,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当然这一切也都看在沈宜修眼里,夜里免不了也是在床笫之间恩爱缠绵曲意逢迎,让冯紫英也是大享艳福。
“君庸托人带回来消息,也对相公表示了谢意。”沈宜修满眼浓情蜜意,两只手牵住冯紫英的手,“妾身也知道这一段时间里相公很辛苦,既要忙公务,还要帮着指点君庸,好在君庸总算不负众望,考中了进士,比爹爹当年的成绩还要好,估计爹爹和母亲得到信之后也会十分欣慰。”
见沈宜修难得如此柔媚可人,冯紫英也是心中食指大动,靠近妻子小声道:“那今日午休为父可就要为所欲为了,……”
“呀!”沈宜修大羞,身体顿时和冯紫英拉开距离,忍不住跺脚,“相公怎么成日里就想这些事情?昨晚在尤家妹妹那边难道还没有够,……”
冯紫英摸了摸下颌,“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我要得兼,娘子,可否?”
沈宜修正欲说什么,却听得外庭传来云裳的声音,“爷,奶奶,金钏儿过来了。”
金钏儿甚少过这边来,但是对于沈宜修来说,这个在丈夫身边一直居于大丫鬟位置的丫头她也一直很看重。
当初她也担心金钏儿过来之后和晴雯的位置不好安排,但是金钏儿却主动放弃了过来,而在那边留守,这让沈宜修觉得金钏儿也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丫头。
晴雯也在沈宜修面前评价过金钏儿,说金钏儿性子中正,不是那种搬弄是非耍弄心机之人,虽然和她关系一般,但是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晴雯和金钏儿关系一般那也是相对于晴雯和鸳鸯、彩霞几人,而之所以一般也是因为金钏儿长期在王夫人身边当差,而晴雯又是王夫人最为厌恶之人,所以久而久之,这种各为其主的关系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各自的观感。
金钏儿觉得晴雯过于妖娆出挑,容易招惹是非,而晴雯也觉得金钏儿性子过于中正,不像鸳鸯那般替人着想,所以二人也只是保持着一种相对较好,但是却再也无法进一层的关系。
“金钏儿过来了?没说什么事儿?”冯紫英也很好奇,这个时候金钏儿跑过来做什么,难道还得要让自己过去用午饭?金钏儿还不至于这么不智才对。
“嗯,看样子是很急。”云裳点点头,她和金钏儿关系一直很好。
“那让她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冯紫英估计多半是贾府那边的事情,一般说来贾府那边有事儿都更愿意找长期在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而非一直在贾府中不太受欢迎的晴雯。
“那妾身就先进屋去了,相公这边事儿处理完,就让金钏儿也留在这边用饭吧。”沈宜修起身欲走,冯紫英却留住对方,“宛君,不如一起见金钏儿就是,要留饭也该是你发话才是。”
沈宜修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冯紫英,“那就没有必要了,万一金钏儿是帮某人带信来了呢?妾身也在岂不是大煞风景?”
冯紫英大为尴尬。
沈宜修话语里显然是指薛宝钗,不过想也能想得到不太可能是薛宝钗,以薛宝钗做事儿的风格,岂会在这等午饭时间找上门来,还得要心急火燎让金钏儿来带话,若真是紧急之事必须要自己出面,薛宝钗也就会直接找上门来了,哪会像这般不伦不类的做事儿方法。
见丈夫满脸尴尬,沈宜修这才噗嗤一笑,“行了,金钏儿妾身不是没见过,何必这么生分讲究?既然这么急来找,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相公处理便是,妾身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见沈宜修态度很坚决,冯紫英只好放手。
把金钏儿带到自己这边的书房里,冯紫英这才问也是有些尴尬的金钏儿,究竟什么事儿。
“是琏二奶奶让平儿来了府里,本来早上就来了一趟,爷出门了,后来平儿就一直等着,说有急事儿要和爷说,又知道今日是春闱揭榜的时间,怕爷今儿个都不回来,好不容易听到说也回了这边,才非要奴婢马上来一趟告诉爷,说让爷下午去那边府里一趟,琏二奶奶有事情要和爷商量。”
听到金钏儿说是王熙凤的事情,冯紫英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要么是贾琏要和王熙凤摊牌,要么就是贾瑞安稳了这么久要开始作妖了。
贾琏在年后还是一直在处理京师号的事情,但是却把贾芸慢慢带出来了,许多事情也交给贾芸让贾芸来慢慢上手,冯紫英自然也乐见其成。
贾芸做事比贾琏其实更精细把稳,只是因为身份原因,不及贾琏在外界交游广阔,但是这也只需要一个过程而已。
冯紫英也观察过贾芸,贾芸虽然不知道贾琏的心事,但是见贾琏如此手把手教他,也是格外感激,做事也更加勤恳,那新式记账法和阿拉伯数字计算方式甚至比贾琏现在都还要用得熟练了,冯紫英去看过两回,贾芸都是应答如流,让冯紫英很满意。
冯紫英也考虑过,如果贾琏真想要离开京师城去扬州,也就由他去,这边暂时可以让贾芸管着,如果贾芸能管得下来,也就让贾芸去做,贾芸做不下来,也可以让贾芸去大同那边锻炼锻炼。
“平儿没说什么事情?”冯紫英随口一问,他也知道平儿这等口风紧的人,肯定不会有半句多余话。
“没说,只说二奶奶很着急,可能是营生上的事儿吧,听说现在府里边现在很拮据,二月的月例钱都停了,二奶奶四处去典当借钱,……”
金钏儿脸上也掠过一抹忧思,虽然她们姊妹俩都到了冯家,但是她们家却是贾府家生子,爹娘都还在贾府那边做事儿,这些消息也是从爹娘那边听来的。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忠平儿(第五更求月票!)
荣宁二府的艰难拮据其实在年后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大观园几乎把整个荣宁二府的底子都给洗劫一空,荣国府不用说不但借贷了不少,而且在修建花费上还欠了不少外边儿的银子。
比如倪二那边,按照倪二所说,修建大观园荣国府起码欠他接近三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倪二虽然没说闹上门去,但是要让倪二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了倪二这里,荣国府还欠其他一些外边赊购的材料和家具等等款项超过一万两银子,这样计算下来,零零碎碎起码在外边欠着接近五万两银子。
这些欠着的银子不比那些借来的银子,借来的银子一般说来都是信得过的世交和亲戚,短时间内都不会索要,但是这些欠款就不一样了,三五日可以等,十天半月也能等,但是超过一个月,恐怕就会有人上门来了。
作为荣国府的掌家娘子,王熙凤不得不承担起这份责任,如果确保荣国府能继续正常运转下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公中银子早就花得一干二净,而现在要继续维系,借钱不可行,那就只有去典当质押家中的一些老物件,尤其是贾母那里还有一些值钱的物事,拿出去还能换回一些银子,但是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王熙凤可千万别是来找自己借银子吧?冯紫英心中也在嘀咕。
不过若是借银子的事情不可能这样心急火燎的,应该还是其他事情。
但无论是贾琏想要休妻还是贾瑞要想作妖,冯紫英都觉得头疼。
贾琏应该是打定主意想要从贾家脱身了。
不完全是王熙凤自身的缘故,在这大半年的海通银庄京师号从筹建到顺利运营起来,贾琏的社交面迅速扩大,京中各方人物也接触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冯紫英有意放手支持的情形下,贾琏俨然有了一副京中社交达人的感觉。
像忠顺王原本对贾琏不太感冒,但是接触多了之后,二人关系也密切起来;再比如晋商们,和贾琏也是呼朋唤友,相交甚密;还有北地的一些士绅,也和贾琏交往颇多。
这也是贾琏之所以想要与王熙凤和离的底气,见多识广了,休了王熙凤,可以物色也该更合适的。
另外贾琏或多或少也还是感受到了京中的的一些若明若暗的气息,太上皇和皇上加上那个仍然不甘寂寞的义忠亲王之间的微妙关系,这在京中消息灵通人士中不是秘密,而贾家的尴尬处境甚至可以说是踩钢丝一般,也不由得贾琏有些担心。
这恐怕也是贾琏下定决心想要和王熙凤断绝关系进而脱身南下去扬州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贾琏还没和冯紫英说这方面的事儿,但是随着元春的一些态度变化,想必整个贾府都会感觉到一些什么,而贾琏终究还是要来和自己说道说道的。
没有自己的点头,冯紫英估计贾琏始终难以下这个决心。
当冯紫英再度踏足贾府时,他却没有直接去王熙凤和贾琏所住的小院儿,而是进了内仪门便拐右,沿着贾政内书房,也就是梦坡斋边上的夹道一直向后边走,到了薛姨妈一家现在所住的院子再拐向左边最后径直抵达大观园的门前。
现在姑娘们虽然都已经搬了进去许久了,但是自打过完年后,冯紫英就没有来这边儿府上,所以姑娘们所住的地方冯紫英也一直没去看过,这大观园若是没有这几位姑娘,那也就不成其为大观园了。
也只有这些姑娘们都住在里边,大观园也才当得起这大观二字。
来带路的是平儿。
见冯紫英不往王熙凤院子里去,却是直奔大观园来了,平儿也是心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爷,奶奶在院子里候着您呢。”
“我知道,这过了年便一直没来过府里,听说姑娘们都搬进了园子,寻常也不好来看看,今儿个正好平儿你当个向导,带我去看看。”冯紫英看了一眼平儿,笑着道:“再不看,没准儿再等几日,我便没有多少机会来府里了。”
“啊?”平儿原本还在心里埋怨冯紫英拿捏,故意折腾王熙凤,没想到却等来这样一句话,大吃一惊,赶紧问道:“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没机会来府里了?”
冯紫英瞥了一眼平儿,见这丫头俊俏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笑了笑,“我进士三年期满,便不会在翰林院里呆了,我打算到下边地方上去任职,也好踏踏实实做点儿事情,平儿,你觉得如何?”
平儿被冯紫英的话给震懵了,冯大爷要离京到地方上去当官去了,不在京师城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至于说冯紫英逗乐她问她觉得如何,平儿根本就没有注意。
“大爷您说你要离开京师,那您要到哪儿去做官?”平儿完全没有想到冯紫英会离京,不是都说他在朝中大受重用么?怎么会突然离京了?
虽说不明白这做官的高低道理,但是简单朴素的道理平儿还是知道的,大家都争着喊着想回京城里做官,没有哪个主动愿意离京的,除非是升官,但是以冯紫英的本事,怕是升官也可以在京师城里一样干吧。
“去哪儿爷可不知道,那得朝廷定夺才是,食君禄,替君分忧,自然是朝廷安排到哪里去,爷就去哪里了,或许贵州,或许广西,也可能陕西,谁知道呢?”冯紫英逗弄着平儿,“怎么,替爷担心了?”
平儿脸一红,但内心深处还真有点儿不舍。
虽然这位爷平素里见着就是和二奶奶不对路,甚至还有一些恶行让人不齿,但是平心而论,这位爷其实还是对得起自家主子,几件事情上嘴巴上说得厉害,但是到最后都是替自家主子把事情给平了。
而且这位爷几番逗弄自己,但平儿还是感觉得出来,这位爷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虽说这府里府外都说这位爷风流,但是这年头哪个男人又不偷腥?连宝玉这样的还不是一样成日里往袭人、媚人和绮霰、紫绡几个狐媚子裙子里钻,还遮遮掩掩以为能瞒得过人。
只是平儿也清楚自己现在身份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不太可能和这位爷有什么交织,但是对于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来说,哪怕她只是一个奴婢,一样也有对自己美好未来的憧憬向往。
要说平儿对晴雯、金钏儿和香菱她们没有一点儿羡慕,那也是假话,尤其是在这位爷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自己喜欢的情形而琏二爷现在又在和奶奶闹腾的情形下,她又如何能不春心萌动?
“大爷那么有本事,肯定是自己心里有数的,去哪里都难不倒爷,再说了,要说担心,爷屋里也有的是人担心,如何轮得到奴婢来担心?”
平儿话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这番话语里好像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在其中,只是话已出口,却又无法收得回来,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儿,不敢看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地把脸侧向一边的俏平儿,却见这丫头粉颊娇红,眉目间却有些几分羞涩,但不经意地望过来的目光看见冯紫英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又吓得赶紧躲向一边儿。
冯紫英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对这丫头也就只能在嘴巴上撩一撩了,在贾琏这边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平儿是不可能脱离贾琏和王熙凤的,所以哪怕再馋对方,冯紫英也只能忍着。
“爷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走吧,今儿个爷便走马观花看一看,也让你家奶奶多急一会儿,省得她成日里就会盘算爷,到这个时候就知道着急了,以前折腾算计爷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今日呢?”
“大爷,奶奶何曾算计过爷?”平儿忍不住替王熙凤辩解,“您也知道奶奶一个人在府里要把整个府里的事儿都做起来,二爷原来是不管府里的事儿,现在是没心思管府里事儿,太太也是撒手不管,上到老祖宗祝寿老爷们出行,下到下人们的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得要奶奶操心,而且府里这几年的收成是每况愈下,奶奶为此也是操够了心,奶奶图什么?”
冯紫英斜睨了平儿一眼,淡淡地道:“平儿,忠心护主示好品德,但是也要实事求是,你家奶奶操心我承认,但是她操心的许多可是替她自己腰包里装银子,可不是替荣国府!真当我不知道不成?上回的事儿爷经手的,难道爷不知道?”
平儿一窒,但是随即又不服气地反驳道:“是,奴婢承认奶奶是有些时候自己弄了点儿银子,但是奴婢觉得这也没错,凭什么府里边奶奶小姐们都能坐享其成,每日里优游玩耍,吟诗作画,抚琴下棋,奶奶却要成日里算盘打个不停,为府里开支操心,结果呢?连珠大奶奶的月例都是奶奶两倍,老祖宗还专门又给她加了一倍,可珠大奶奶的花销哪里能与我家奶奶比?”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凤姐儿的苦处
不得不说忠诚和活泛两种特质完美地在平儿这丫头身上得到了展现,一方面对外平儿很好地处理了与府里上下的关系,王熙凤得罪的许多人,招来的很多怨言都在她这里得到了化解和缓解,另一方面对王熙凤的忠贞又使得她永远在为这个不省心的主子出谋划策,可谓做到了极致。
“你家奶奶可不是只弄了一点儿银子那么简单。”冯紫英轻笑着摇摇头,“她太贪了。”
“爷,您要说奶奶贪,奴婢承认,可是您可知道奶奶每月里要各种应对的人情往来有多少?”平儿咬嘴唇不服地道,“都说奶奶这个管家当得油水大,您应该知道不是如此,公中的银子早就不敷使用,哪一个月为了凑足各种花销奶奶不绞尽脑汁?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老爷们在外边儿的应酬人情,上下千人的月例,没错这看起来都是公中花销,但是那人情世故里的一篇可没那么简单,……”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这贾府里的花销用度,除了公中所出,难道王熙凤还得要自个儿贴不成?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已经走过了薛姨妈一家所住的小院,到了大观园的正门口,冯紫英率先而入。
扑面而来的绿意让冯紫英头脑为之一清,整个假山上草木葱茏,藤萝弥漫,迎着细风和阳摇曳生姿,羊肠小径从山石中穿越而过,也可以绕行旁边的大道,不过冯紫英却是兴致盎然的沿着小径而入。
平儿有些踌躇,这羊肠小径她自然是走过的,因为只能容一二人过行,这孤男寡女却走这条路,一路行来不少下人都看见了自己引着这位爷前行,到这里对方却要走这条路,没地有些招人闲话。
只是冯紫英根本不理睬,径直前行,她也只能紧紧跟上。
“爷您是不知道,这府里上千号人,生老病死,祝寿过生,奶奶能在府里边说一不二,可不是靠每月月例钱那点儿就能让人服服帖帖的,那都是人情堆砌出来的,人家尊重奶奶,家里有啥事儿都得要知会一声,……”
平儿的语气里都有些哽噎了,显然也是很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在她看来,王夫人把这管家事儿丢给自家奶奶纯粹就是甩锅,一个大坑,而且奶奶还不能不接着,谁让你是她侄女儿,又是荣国府嫡长子媳妇?
“……,可公中原来的规矩都是几十年前的了,下人们家里人有个生疮害病的,婚丧嫁娶的,公中规矩不过就是百十文钱打发,现在百十文钱能做得什么?可规矩就是规矩,奶奶也不能破,原来太太就是自个儿给点儿,现在就轮到奶奶了,奶奶又是个好面子的,不肯示弱,只能做得更好,这方面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扛着,这一月下来这种帮补都得要百两银子,这爷知道么?”
“还有么?这一个月下来一两百两银子怕是难不倒凤姐儿吧?”
平儿皱了皱眉,这位爷对自家奶奶的称呼也是越来越随便,越来越放肆了。
原来的“琏二嫂子”早就省略了一个“琏”字变成了“二嫂子”,现在更是直接用了他戏谑自家奶奶时用的“凤姐儿”,那等时候也就罢了,这寻常称呼若是也用“凤姐儿”这称谓,被外人听见只怕立即就是一场风波,那流言蜚语立即就能把二人淹没。
只是想到在大观楼上和元宵节那一日这位爷对自己奶奶的“恶行”,平儿又忍不住心慌意乱,这位爷对自己奶奶的行径早已经越线,但是又能如何?
连奶奶有了麻烦事儿都从未想过要去找琏二爷,而是忙忙慌慌的让自己来找这位爷,完全把这位爷当成了主心骨,自己又能说什么?
只是转念一想,如果这等事情去找琏二爷,琏二爷能处理下来么?便是能处理下来,二奶奶也不敢去找琏二爷啊,泼天风波就能把奶奶给淹死了。
“哪有那么简单?除了这些下人们的人情世故,姑娘们的呢?每月给姑娘们月例就那么一点儿,林姑娘和三姑娘都喜欢读书,二姑娘倒是个老实性子,四姑娘喜欢画画,还有云姑娘,这每月若是买书买墨的,咱们贾家也是簪缨之家,也不能太差了,公中没这个规矩,还不得要奶奶贴补?不说这个,便是京城里流行的香脂花粉的,哪个不是大价钱?姑娘们自然是买不起的,但是别家公卿屋里都有,咱们家的姑娘们难道不该有点儿?公中一样没这笔开销,老祖宗有时候发了话,奶奶还不是得咬牙受着?”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冤枉凤姐儿了,她这完全就是舍己为人大公无私嘛。”冯紫英大笑起来,“那你家奶奶完全可以不补贴这一笔啊,实在不行也可以推托不干啊。”
“爷,不是您说那话儿,您现在也成家了,我相信铿大奶奶管家的时候也能遇到这种情形,您自然就明白了。”平儿跟在冯紫英身后,叹了一口气道:“我家奶奶肯定是有缺点,要我说她就是太好面子,喜欢人家捧着围着的感觉,换了一二十年前府里边显赫的时候也许能行,但现在贾家……”
对于平儿的这个回答,冯紫英还是认可的。
以王熙凤的性格,怕是很享受那种大权在握颐指气使的味道,尤其是阖府上下数百上千人都围绕着她而转,那份滋味对于她来说恐怕是毕生难忘,要让她失去这份权力,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宁肯自己贴补银子也要继续维系这种地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平儿嘴里不无遗憾感慨的味道还是让冯紫英也有些感触,每个家族都有盛衰,贾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贾家在衰败的时候如果还要看不清形势,那就真的可能要跌落尘埃永不超生了。
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帮贾家到什么程度,元春的嘱托,因为黛玉、宝钗甚至也许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与贾家的纠葛,似乎在很多人眼中自己就真的成了见了女人就迈不开脚步的好色之徒了,甚至因为贾家还能被拖累,给御史们一个随时可以拿出来攻讦的最好靶子,怎么看都是政治上短视的愚蠢之举。
但这样真的不好么?
与其让那些不放心的人成日里盘算自己,不如大大方方的把把柄交给他们,让给他们安心。
起码能让永隆帝也好,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也好,看得到自己明明白白的软肋,否则老爹在辽东前线掌握二十万大周最精锐的大军,自己却在朝中以文官的身份青云直上,谁会放心?
冯紫英甚至可以确定,哪怕日后自己真的外放为官,那么嫡妻嫡子都得要放在京师城中,哪怕没人提及这一点,自己都得要主动做到这一点,否则肯定会有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那今日你家奶奶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冯紫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和平儿“探讨”,探讨也没有意义,人的性子早就固定了,王熙凤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改变,除非外部环境的彻底改变让其丧失了继续原来生活的基础。
平儿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道:“爷还是等到见到奶奶之后,让奶奶亲口和你说吧,奴婢也说不清楚。”
陡然止步,冯紫英转过身来,一直紧跟在冯紫英身后的平儿猝不及防,“啊”了一声,来不及停住脚,便撞在了冯紫英身上。
这里正好是那“曲径通幽处”所在,犹如一处小天井,阳光直射而下,两端都是蜿蜒曲折小径,唯独这里开始放大,四周山石嶙峋,青苔横生,蔓萝吊垂下来,枝叶晃荡,真是一处偷情的好去处。
感受到对方温热柔软的身子撞入自己怀中,尤其是借着小天井透落下来的阳光看到平儿那惶急娇羞的嫣红姣靥,还有那温润朱红的樱唇以及娇喘吁吁的喘息,一股子压抑已久的情意似乎骤然就在冯紫英心中炸裂开来。
一只手下意识的就勾住了对方苗条柔和的柳腰,看着那张面孔上略带惊惶而又没有多少拒绝的神色,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低头垂首,轻轻印下,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二人面颊之间,瞬间就让平儿迷失在这狭窄的空间中。
“吱吱呜呜”的呢喃漫语声在罅隙径道中飘荡,平儿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一种处境下被人深吻,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她一时间丧失了思考能力和反应,只能被动的迎合着对方突破自己唇间的火热。
一直到对方禄山之爪解开了她的襟扣钻入怀中,她才猛然间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挣扎起来,用带着哭腔的音调哀求:“爷,不行,真的不行,不能在这里,……”
冯紫英被平儿的激烈反抗也惊醒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松手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替平儿把襟扣扣上,这才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我有点儿情不自禁了。”
平儿一边扣衣扣,一边整理自己的鬓发,听得冯紫英这么说,也是心中微甜,起码对方对自己还是尊重的,不像有些男人那样兴致一来就要不管不顾,这荣国府里吃亏的丫头难道还少了不成?
“嗯,爷不该如此,你是有身份的人,如何能这般?”平儿垂头低语,“奴婢现在也不能……”
戊字卷 第一把四十五节 进园(求月票!)
从山径中走出来的冯紫英和平儿表面上都恢复了正常,不过如果自己观察,还是能从平儿夹脚夹手的动作和下意识想要躲避冯紫英目光的表情论理能看出端倪来。
毕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怀春少女遭遇“突然袭击”,这种冲击无疑是巨大的,需要相当时间来慢慢消化,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本身女孩子就有些渴望和向往的梦中情人,但是有明知道不可能的对象,现在似乎陡然成真,不得不让平儿三思。
心思迷离,平儿也只能被动地跟着冯紫英而行,穿过沁芳亭,太观楼隔着沁芳溪遥遥相望,朱楼碧瓦,飞檐挑角,只是这太观楼寻常也没有人,显得缺了一些人气。
沿着沁芳溪南岸向左走,便是一个分岔。
平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疾走几步走到前面,小声道:“爷,您要去林姑娘那里,就得要拐左过翠烟桥,就是林姑娘的潇湘馆了,如果您不去林姑娘那里,一直往前走,过了葡萄架子就是三姑娘的秋爽斋了。”
见冯紫英站住脚打量,平儿又介绍道:“您也可以先去林姑娘那里,从潇湘馆出来沿着沁芳溪边儿走过蜂腰桥也能到三姑娘的秋爽斋,如果不过蜂腰桥直走,就是二姑娘的缀锦楼了。”
“二妹妹的缀锦楼好像是一处孤岛吧?”冯紫英还大略有些印象,挨着紫菱洲,环境很是幽雅。
平儿眼睛一亮,点点头,“爷也去过?二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三姐妹的居所互成犄角,比邻而居。”
未婚夫妻婚前一般说来是不宜经常见面的,不过冯紫英和林黛玉之间已经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黛玉父母双亡,现在寄居在贾家,最是盼望自己去看望她的时候,冯紫英自然不能过门儿不入。
“先去林妹妹那里吧,若是我过门不入,只怕她心里不知道怎么埋怨我呢。”冯紫英点点头,“不过林姑娘这会子在屋里么?”
平儿看了看天时,摇摇头,“不好说,林姑娘虽然不喜出门,但是自打搬到园子里来之后,倒是很喜欢这边儿风景,奴婢陪着奶奶来了园子里几回都看到林姑娘要么和三姑娘在一起种花,要么就是在二姑娘那边下棋,有时候宝姑娘也会过来在林姑娘这边坐一会子,今儿个天气这么好,阳光明媚,没准儿林姑娘就出门儿了也说不定,……”
目光在两边溪水、竹林、山石、楼阁间流连,冯紫英不得不承认贾家这几十万两银子花得还是有些值,起码这放眼望去,顿时就能让人心旷神怡,而且能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们都住在这里边朝夕相处,便是自己也不忍破坏《红楼梦》书中所描绘的那份美好场景,这大概也是自己当初没有反对林如海借十五万两银子给贾家的原因之一吧。
自己好像还真有点儿文青梦,哪怕是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几年了,都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去复刻《红楼梦》中那些美好的一面,非得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去感受到每一处,才觉得不枉来到这个世界走这么一遭。
先去了潇湘馆,不出平儿所料,黛玉不在,小丫头雪雁说黛玉和紫鹃可能去了藕香榭史湘云那边儿,估计探丫头也应该在那边。
冯紫英也不失望,只要黛玉有去处,每日能这样无忧无虑的嬉玩,那他心里也就踏实了,这丫头就是心思太细腻敏感,一闲下来就爱东想西想,只要能有一帮子关系密切的“闺蜜”们陪着,有事儿做,哪怕是闲事儿游戏,那也行。
平儿原本以为冯紫英要去秋爽斋探春那里或者直接去藕香榭,却没想到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了孤立在紫菱洲上的缀锦楼。
漫步走过宽敞的石径,却见这一片得名紫菱洲的陆地犹如两瓣一大一小的叶瓣环抱在溪流之中,沁芳溪在这里形成一个不规则的w形曲折,一条涓涓细流从隔溪相望的潇湘馆院子里穿墙而过,竹林掩映,而滴翠亭独立溪水中,和周围的溪水形成一处流水和缓的池塘,而紫菱洲的另一端蓼溆与滴翠亭、潇湘馆的竹林隔着水带,形成了一个平行排列。
冯紫英刚走上蓼溆临水的石台,游目四顾,对面一角是船坞所在,贵妃省亲时所乘的画舫和一艘乌蓬小船就听在船坞里,只是却没有人。
正感慨间,冯紫英就听见自己背后的缀锦楼那边传来一个惊奇的声音:“冯大爷?!”
冯紫英扭过头来,却见那莽司棋满脸笑容的从院门里奔跑出来,笑意盈面,“大爷是来看我家姑娘么?咦,平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平儿也觉得好笑,这小蹄子跑出来的时候眉花眼笑,眼里完全没有了自己,只看到了冯大爷,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让对方这么高兴?难道是二姑娘……?
平儿顿时疑惑起来,难道二姑娘和冯大爷也有私情?那冯大爷怎么还会带着自己来缀锦楼?
平儿和司棋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只是不及鸳鸯、金钏儿她们那么密切,司棋倒是和晴雯、紫鹃她们走得更近一些。
这府里边的丫头们固然要分三六九等,便是这些个有些颜面的大丫头,那也是各有各的圈子,只不过这些圈子既有相互交织重叠,自然也就有矛盾疏远。
不过平儿在这个大圈子里边算是处得很好的了,基本上都能保持着一种相对和睦的关系,但是最亲近的自然还是鸳鸯、金钏儿和袭人几个。
“你这小蹄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大爷还是我领进园子里来的呢。”平儿半真半假地笑着道:“就许你只盯着冯大爷,就不许我帮大爷带带路?”
司棋也只是一愣之后,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她也是老于世故的大丫头了,在府里边也是有根底的,并不像其他丫头们那样对平儿这种命在王熙凤面前得宠的丫头有多少敬畏,加之也是多年相熟,所以也不在意。
“你带大爷进园子?大爷进园子还要你带?”司棋撇撇嘴,“老祖宗和太太们不早就说了冯大爷进府里就和自己家一样么?再说了,冯大爷和林姑娘都订了亲,也算是咱们贾家的女婿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你这小蹄子怎么说话呢?”平儿没好气地道:“除了林姑娘,这园子里还有宝姑娘、云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呢,你不忌讳,冯大爷却是讲究人,能像你我这等下人那么无所顾忌?”
冯紫英听得这俩丫头斗嘴也觉得挺乐,不过对这忌讳他是真心想说,我也想不忌讳随意进出园子啊,可不合适啊。
“这园子里随意进出的人还少了?宝二爷还不就住在园子里了?”司棋毫不客气地道:“哪天宝二爷不进园子里溜一圈儿,东游西窜的,也没个讲究,弄得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得在门上放人守着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不过平儿却知道大太太那边儿本来都对宝玉不怎么看得上,甚至还觉得贾环更胜宝玉,但宝玉却是太太的嫡子,这司棋是大太太身边王善保家的外孙女,自然对宝玉也没多少好感。
冯紫英没想到宝玉在进园子之后又有点儿故态复萌了,不过听那司棋的话多少也有些夸张了。
宝玉若说是有那种龌龊心思倒也不至于,这家伙不那么在意和讲究倒是真的,随便四处到姐姐妹妹那里去串门儿,而姑娘们年龄都大了,天气冷还不觉得,随着天气热了,姑娘们都穿得日渐单薄,自然就要注意了。
再说是亲戚,男女大防也要注意了,尤其是像黛玉和宝钗,早就心中有人,自然这方面会更注意了。
“行了,司棋,二妹妹可在家?”冯紫英打断二人的斗嘴。
“在,在呢,我家姑娘平素是不爱出门儿的,也就是林姑娘有时候来和姑娘下下棋,有时候姑娘也去林姑娘那里坐一会子说说话。”司棋连连点头,“您这边儿请,奴婢去告诉姑娘一声。”
瞪了一眼平儿之后,司棋忙不迭地小跑着回缀锦楼去了。
平儿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缀锦楼那边,咬着嘴唇好半晌,直到冯紫英举步欲行,这才突然道:“大爷可是要纳二姑娘做妾?”
“贾家能答应二妹妹给我做妾?”冯紫英也不惊讶,这贾府里边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贾琏的一些举动自然也有人看在眼里,就连贾赦不也是心思不定,他看了一眼平儿,反问道:“赦世伯不是要把二妹妹许给那孙家作填房么?”
“说实话,二姑娘在府里边也怪可怜的,只是听说那孙家男人是个暴戾凶悍的,惯会打女人,听说他前一个就是被他打伤后来拖出病来殁了的,若是二姑娘嫁到那边,她那柔绵性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大爷若是真能纳二姑娘为妾,那也是一桩好事儿。”平儿一字一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