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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戊字卷 第八十六节 家长里短(第四更求月票!)

    记不清这已经是今冬的第几场雪了,整个京师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

    街头巷尾玩雪的孩子们早早就蹚出一团一路的黑色出来,让整个城区慢慢暴露出污浊肮脏的一面。

    粪车晃悠晃悠的沿着大街小巷,特有的铃铛声让人们次第而出,把各家的马桶送了出来,好不热闹。

    这是倪二的生意,似乎已经进入了稳定的半垄断模式。

    躺在床上的冯紫英听到这铃声,很快便有小丫鬟进来把墙角的马桶拎了出去,带进来的一抹凉意让整个温暖的室内多了几分清新。

    “小心点儿,别弄出声儿,爷和奶奶还没有起床呢。”

    这是晴雯的声音,这丫头也是个歇不住脚的,昨晚她值夜,一大早就起床来开始收拾。

    “晴雯姐姐,明儿个我娘过生,我想请假回去一趟,……”

    “小蹄子,你才来几日,就开始变着法子偷懒了?……”晴雯也是个眼睛揉不得沙子的,不过这帮小丫鬟进来这么久,它略一打量便知道哪些是勤快的,哪些是偷奸耍滑的,对勤快的她也素来宽大,“去吧,莫要耽搁了时间。”

    这成了亲了,长房这边立了起来,有些生活习惯就要改变了。

    就像是原来一直在那边睡觉,现在就换到了在东府这边儿,除了晴雯外,云裳也跟了过来,那边只留下了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和香菱。

    冯紫英知道香菱的心思,日后是想要跟着宝钗的,至于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姊妹,玉钏儿到还小,但是金钏儿身份就有些特殊了。

    好歹她在贾府那边是头等大丫鬟,到了冯府这边儿也深得像大小段氏的信任,但现在冯紫英成亲了,晴雯是跟着沈宜修过来的,加之本身冯紫英也很看重,自然也就成了沈宜修这边的一等大丫鬟了,若是再让金钏儿过来,倒是会让这二人关系不好相处了,所以冯紫英也就索性让金钏儿留在那边儿了,只是金钏儿难免就会有些失落感了。

    这婚后生活是如此闲适,以至于冯紫英觉得自己都有点儿惰性了,像这种赖床,冯紫英以前是从未有过的,哪怕是在二尤那边睡,也基本上就是缠绵一阵就要起床吗,哪像现在就这么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小半个时辰。

    身旁的丽人略微有了一些动静,冯紫英就知道沈宜修醒了。

    一只胳膊放在女人颈后,女人立即安逸的蜷缩入冯紫英怀中。

    “相公早醒了?”

    “嗯,习惯了。”冯紫英生物钟很准时,“你睡你的,昨晚你又……”

    “还说!”饶是二人床畔枕边私语,沈宜修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脸颊发烧。

    婆婆成日里在耳边念叨,希望能早点儿有个子嗣,她作为长房大妇,如何不知道这种事情的重要性?夫君便借机夜夜缠绵,弄得沈宜修现在每日起床都要比往常晚半个时辰,还好晴雯、云裳都是懂事儿的。

    纤手在冯紫英**的胸膛上摩挲着,沈宜修内心是无比甜蜜幸福的,虽然才短短十来日,但是这种迅速拉近然后变成的浓情蜜意,让沈宜修深感父亲替自己选择了一个好夫君。

    其他沈宜修都不说了,单单是丈夫对自己的尊重和体贴便是她从未听闻过的,自己闺中朋友虽然不多,但是京师城中也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听闻她们嫁了丈夫之后,生活都显得那般平静无波,她们的丈夫亦有官员、士人,但是都要么忙于公务,要么就是苦读,间或有闲暇,也是呼朋引伴,不是看戏听曲儿,就是饮宴高乐,一到家中便成了无趣之人,和自己这位夫君的表现截然不同,这让沈宜修都不明白究竟是自己那些闺蜜们假作埋怨,还是自己夫君真的太体贴人了。

    不过沈宜修还是觉得后者居多,因为她感觉即便是自己父亲也从未有如此好的态度对待母亲,更多的还是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态度,或许是他们年龄大了的缘故?而父亲对待他的妾室们那就更不用说了。

    唯一让沈宜修有些担心的就是自己丈夫似乎也有些沉湎于这等画眉之乐,那自己可就成了罪人了。

    “夫妻人伦大道,闺中密语,有什么不好意思?”冯紫英笑着打趣,“古人还能为此吟诗作赋,若无这等事情,如何延续香火礼法?”

    沈宜修却不和夫君争执,只是死死的靠在夫君怀中不做声。

    许久之后,沈宜修才想起什么似的,“姨太太也来问过妾身了,长房这边的事儿看是怎么来做,嗯,营生这一块,妾身暂时还没法接过来,妾身只是问了问,大同、京师和临清那边都有不少,只怕还要劳烦姨太太管着,不过姨太太也说苏、谢二位姨太太都跟着公公去了辽东,怕是短时间里不会回来,她们原来管着的许多事情也就交了出来,所以姨太太还是希望妾身能尽早接过长房这边的事儿,……”

    冯紫英没做声。

    苏谢二位姨娘去了辽东,原来管着的许多营生也就交了出来,其实这些事儿也不算多繁杂,忙碌也就是年前这一阵罢了,平素里除了一些府里自家经管的营生外,其他像收租这类的事情,倒也简单。

    只不过像父亲去了辽东,在府里的一些得力老人也都跟着去了不少,原来还能帮衬一些,现在却得要靠府里人自家来了。

    “还有这府里的日常事儿,妾身初来乍到,原来在自家那边也没怎么多操心过问,也不知道咱们这边的规矩,像丫鬟仆僮们的月例和逢年过节的赏赐,像这屋里屋外活计,上下夜的规制,像婚丧嫁娶的礼数,府里添置修补的常数,妾身都不太熟悉,……”

    “嗯,宛君,咱们这边儿也是初立,你自己掂量着办就是,倒也不必完全像我娘那边,毕竟咱们现在隔着一堵墙了呢。”冯紫英一听也是头大如斗。

    自己这边现在还不成气候,都还是一个逐渐完善的过程,像小丫鬟买来了七八个,又从那边拨过来三五个,加上冯府那边也早早从大同段家和临清冯家那边选了一些愿意出来的老家之人,算是给府里充实人口了,做些杂役仆从的活儿,这林林总总下来,自己这边也有二三十人了。

    “实在不济,你多问一问晴雯,这丫头原来在荣国府那边也算是熟知这些规矩。”

    “还有,妾身也要问一问相公对马巷胡同那边尤家姐妹是怎么考虑的?”沈宜修本来是不愿意问这些的,毕竟是自己嫁过来之前丈夫的事儿,但是她又怕婆婆说自己已经是冯家长房嫡妻了,如何不管这府里的事儿,这些事儿也正该她这个大妇来过问。

    冯紫英有些尴尬和头疼,实际上从婚前一个月他就没怎么去马巷胡同那边儿了,这成亲后又是这么久也没有消息,只怕二尤那边是早就心慌了。

    这等事情始终是回避不过去的,沈宜修从来没问,并不代表她不知道,也并不代表这种事情会一直这样搁着,他也在考虑寻个时机来和妻子解释一下,但是无论怎么解释都很难开口。

    见丈夫有些难堪,沈宜修却有些好笑,“怎么,夫君何事都不曾皱眉,却为这等事情犯愁了不成?妾身不是河东狮吼的妒妇,更何况婆婆也希望冯家能子嗣繁多,香火日盛,妾身一人如何能行?日后这晴雯、云裳若是能替夫君诞下一男半女的,妾身也一样会替冯家高兴,只是这尤氏姊妹这样一直在外,难免会有人在外边儿说三道四,万一哪天她们俩有了身孕,只怕就会有更多风波,……”

    沈宜修倒是不太在意尤氏姊妹,而且从尤氏姊妹跟了自家夫君这么久却没见有什么动静,说明这姐妹俩也是知晓分寸懂规矩的,若是那等恃宠而骄张狂无忌的,没准儿儿子都能生下来了,让自己这个大妇一来就得要当嫡母。

    这等情形在高门大户不是没有,许多心胸狭窄的大妇遇上这等事情,要么就虐待这些外室生子,有些更是直接赶出门去,不予承认,闹得沸沸扬扬。

    沈宜修自然不至于如此,但是若是遇上这等事情,肯定也还是心中不舒服的。

    “嗯,宛君这么一说倒是让为夫有些惭愧了。”冯紫英把怀中女人搂得更紧了一些,“这尤氏姊妹倒是干净人,……”

    冯紫英简单地介绍了这二尤和自己的渊源,倒是让沈宜修颇为惊讶,尤其是尤三姐曾经救过冯紫英一命,更是让沈宜修顿时觉得不一般了,她就说自己丈夫怎么会无缘无故纳了两个胡女为外室,以冯紫英的名头,这京师城中要纳妾养外室的话,这等寒门小户女儿能从西直门排到东直门。

    “既是如此,那相公就更该早些把两位妹妹抬进府里来了,也让咱们府里多几分人气。”沈宜修挑了挑眉道,“这事儿相公就不必操心了,妾身去替相公办了就好。”

戊字卷 第八十七节 啥都和冯家大郎脱不了干系

    看见兄长居然戴着西夷人那里买来的老花镜在看手中的小报,一副眉飞色舞捋须不已的模样,贾政也不由得暗叹这冯家大郎果然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随随便便想出来的一桩事儿,就能迅速在整个京师城中风靡起来,连自己兄长居然都迷上了这等小报。

    到现在为止府里边除了贾政之外,还没有人知道现在在《今日新闻》上热门连载的传奇话本《十三棍僧救唐王》就是宝玉所写,那“顽石点头”就是宝玉的所谓笔名。

    这也是冯紫英和贾政的约定,现在上下对传奇话本的定位还没有那么高,更像是为下里巴人所喜,兴许再等上一年半载,这《十三棍僧救唐王》连载完毕,宝玉煞费苦心准备撰写的《新西厢记》出炉,若是能成为京师城中几大戏楼的底本,那么这“顽石点头”的名声便能再上一层楼了,闻名与士林中人了。

    “兄长也在看这《今日新闻》?”

    见贾政到来,贾赦也放下手中报纸,脸上还残存着意犹未尽的味道,“嗯,二弟来了?这《今日新闻》果真是冯家大郎所办?我听说这是徽州一汪姓富商和扬州一曹姓秀才联手所办啊。”

    《今日新闻》报馆编辑部和华文印书馆都设在徽州会馆不远处的大时雍坊新帘子胡同,那也是一处繁华所在,现在更是繁盛更胜往昔。

    最初冯紫英和汪文言的想法是放在偏僻一些的地方,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这《今日新闻》本身就要打响名头,扩大影响力,为何不放在这繁华市区却要去偏僻街区?所以后来就调整了方案,将印书馆和编辑部都放在了新帘子胡同这边。

    在冯紫英大婚那一日,《今日新闻》正式创刊,当日便印刷了五百份,免费赠送于各大会馆、书院、戏院、青楼,自然京中各衙门里也少不了要面面俱到,也包括京中所有官员士绅和高门大户,也都一一送到。

    按照汪文言他们的设想,是每月一四七出版,每月九期,这样连续三期按照这个规模免费赠送到各地,然后从第四期开始,印刷术减至三百份,以节省成本,顺便观察形势。

    谁曾想第四期除了各大书院免费赠送了数十份外,其余像各衙门、会馆、士绅商贾、高门大户便有许多便坐不住了。

    这份报纸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奇世界,既有传奇话本这等惹眼新奇的故事,更有包罗万象的市井八卦闲话,这一板块也是衙门官员小吏和高门大户中的闲人们最为喜欢的,而生意物价信息则刊载在一个专门板块中,尤其受到会馆、商帮和沿街的店铺们的欢迎,另外为了提高《今日新闻》的品味,还专门用了一个小版块定名为流芳千古,用以来刊载近期大周士子们所写的诗词歌赋。

    从第四期开始,便由报馆专门招募了十余人报童,将这些报纸待到京师各坊市沿街售卖。

    第四期三百份并没有花多少时间便售卖一空,这等报刊本身也就不是为普罗大众所准备的,当有针对性的定位与那些士绅商贾们和官吏闲人时,这些报童们都早已经按照报馆安排好的目标一一上门,几个铜钱的花销对于这些士绅官吏们来说并不难以接受,而冯紫英需要的是让他们接受这样一种付费意识,以便于让他们感觉到接受这种消费使得他们会高于那些没有这种消费的人群。

    其实区区几百份的报刊在偌大一个京师城上百万人口中真的是不值一提,尤其是在这个本身信息和娱乐都极度封闭和停滞的时空中。

    所以从第五期开始,《今日新闻》印刷数量便涨回到了五百份,依然销售一空,到第六期便涨到了六百份,第七期更是直接跃升到了八百份,预计到永隆八年第一期将会按照一千份来印刷发行。

    对于这样一个新生事物的出现,自然会引起京师城中各方的关注,但冯紫英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但向齐永泰禀报过,而齐永泰也有意无意地在内阁中提到过此事,乔应甲那里冯紫英也一样专门解释过,毕竟这种报刊其实是很隐晦的在和都察院、顺天府等官府争夺一些影响力和话语权,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估计都察院和顺天府这些人还意识不到而已。

    传奇话本连载和流芳千古这个版块的诗词歌赋发表作为一个非常好的幌子让人更多的是这应该是专门为读书人,包括那些读出书来的人——秀才、举人、进士乃至士林官员们提供的一种消遣物品,不涉及时政这是底线,冯紫英很清楚,如果要想《内参》那样,只怕自己有天大的本事都不可能。

    同时生意信息版块则是直指来自天南地北商贾们这个群体,所以掩盖在其背后的市井闲话版块其深刻意义和影响力反而被淡化了。

    当然在当下这一板块也并不具备多大的影响力,这需要长期持之以恒的渗透影响,才能真正具备冯紫英日后所希望的那种左右力量。

    “兄长,这份报刊倒真的是冯紫英所办,只不过他自己没有出面,而出面的都是原来如海的两个门客,现在算是转换门庭投到了紫英门下了。”

    贾政说起此事也有些羡慕,自己那个病殁的妹婿还真的看得起冯紫英,不但把一部分家资交给了冯紫英,甚至连他自己的人脉资源也都交给了冯紫英。

    当然冯紫英也当得起这份信任,这二人投入冯紫英名下居然就在冯紫英指点下办起了这样一份报刊来了。

    “二弟,只是这报刊能盈利么?光是这印刷油墨和纸张的花销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吧?另外请这些工匠的工钱怕也不低,听说他们又是在大时雍坊那边租的铺面,那里的租金可不低。”

    贾赦在经手了这一年建园子的活儿之后,似乎也比以往要老练了许多了,对这些生意上的东西,也不像以往那么一窍不通了。

    “兄长,琏儿不是回来说过么?估计这报馆办报好像暂时不靠这个盈利,他们海通银庄不是在这报纸上也留了名号么?还自我吹嘘了一番,这不就得给报馆付银子?”

    这桩事儿贾琏就回来提起过,但是当初贾赦和贾政都没有理解到,一直到后来看到这《今日新闻》似乎每一期都能在刊头上看到海通银庄的名号,而且还十分显眼,想一想这般帮忙打响名气,岂有不付银子的?

    “这倒也是海通银庄这么大营生,若是能借这个报刊打响名气,这笔生意倒是做得。”贾赦不无艳羡。

    海通银庄已经不再接受股本,这让他也很是失望,他这半年里从建园子里边捞到不少,三五万两银子已经能凑得出来,原本指望可以入股海通银庄,但是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海通银庄现在不接受入股了,只接受存款,但利息不但不高,而且条件还有些苛刻。

    二人正说间,却见贾琏也回来了。

    难得看到贾琏如此早就回来,以往贾琏多半都是夜里在外用过晚饭之后才回来,今日却是少见。

    “见过二位老爷。”

    “琏儿今日为何这般早就回来了,莫非银庄那边闲下来了?”贾赦也十分关系银庄的事儿,贾琏告诉他的消息是目前银庄虽然不接受入股了,但是明年也许会有机会,所以他也是念念不忘。

    “听说朝廷来了旨意,贵妃娘娘元宵节要回来省亲?据说娘娘还要在园子里住两晚?”贾琏看了一眼自己父亲和叔父,问道。

    贾政讶然,“琏儿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他虽然得到了元春要回来省亲的消息,但是却不曾知道元春要在园子里住一晚,这妃嫔要在外留宿之事,哪怕是自家娘家,那都不一般,须得要认真对待,不过皇上恩赏,倒也不是不可能。

    “今儿个梅贵妃的弟弟来银庄借了一笔银子,说到据说今年皇上兴致很高,开恩允许各家娘娘回娘家享受天伦之乐,住上一两晚,只需要提前向六宫都总管太监夏秉忠报备便可,……”贾琏随口道:“这梅贵妃的弟弟倒是一个妙人,为了梅贵妃省亲,专门来银庄借了五万两银子用于添置物件,……”

    一听此言,贾政和贾赦都是面带苦涩。

    当下为了建这个园子,府里边儿是把老底子都给折腾得差不多了,尤其是这园子里倒是建好了,但是里边摆设物件却是一个大头,把屋里许多老物都抬了进去,然后又从一些典当里去添置了不少,为此府里边公中银子基本上花得差不多了。

    也幸亏江南甄家那笔银子总算是送来了,另外还借给贾家三万两,才算是把各种窟窿赌上,即便如此,仍然欠着外边花木、材料等等上万两银子,只能拖到年后再来想办法补上了。

    现在听得连有皇子的梅贵妃都如此重视做派,这些个尚没有皇子的贵妃,又岂能后人?

戊字卷 第八十八节 有些人风光无限,有些人过不下去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贾赦忍不住叹息一声,“咱们府里园子修建倒是已经完成,我这几日也都逐一看过了,的确很壮观华丽,不过还缺许多物件,这却需要银子啊,二弟,咱们怎么办?”

    贾政也是扶额不语。

    为了建这园子,府里上下基本上都腾挪空了,老太君那边也挪出来不少,现在还要再添置物件,那不是两三千两银子能打住的,也不知道从哪里出。

    现在听大哥的意思,也是想要学梅家到海通银庄借钱,可是借钱简单,却拿什么做抵押?难道还能把这园子质押出去?

    “琏儿,你觉得怎么做?”贾赦见贾政不语,径直问贾琏。

    “老爷,若是要在海通银庄借钱,质押是必须的,而且还得要经过考证核实,确认质押物价值符合才行。”贾琏看了一眼贾政。

    这该是二房的事情才对,虽说大姑娘回来省亲的确能让荣国府风光一回,但是风光之后却艰难却是现实,如何来解决问题?

    如果说大姑娘回来省亲一趟能够让府里边沾点儿光,说实际一点儿,就是能沾些有什么进项的营生,倒也划算,可若是就这么风光一下子,再无别的其他,那这花销可就真的太不值当了。

    贾政长叹一声,“琏儿,若是我们将这府里边后边这一块,也就是园子的地契在内拿给海通银庄质押,你觉得能借到多少银子?”

    见贾政真的打算要借银子,贾琏也有些不太愿意,在他看来借钱容易,拿什么还?

    “二叔,这拿园子地契去抵当怕是不合适。”贾琏沉吟了一下,“这咱们府上的地契都是囫囵的,若是要单单只拿园子地契去抵押,那就得要分割,这需要的要去报官府批准,时间来不及不说,而且这一旦传出去,那咱们府里名声就毁了。”

    贾赦贾政脸色都是一变,这倒是个事儿,若是传出去贾家都要分割宅子抵押了,那不说贵妃娘娘省亲贾家打肿脸充胖子的名声要传得沸沸扬扬,只怕日后大家心目中贾家就真的要一蹶不振了。

    但若是不以这园子作抵押,还能以什么去抵押?

    除了这欠下的一大笔花木、石材泥瓦钱银外,这年边儿上给府里边丫头婆子仆从小厮们的赏赐也是少不了的,这林林总总上千号人,还要各种人情走动,这一个年过下来,没有上万两银子那是别想舒坦的。

    荣宁二府现在的情况外边人不知道,但是他们几位却都心知肚明。

    元熙三十五年后,两府就只能算是勉力维系了,到了永隆二年,这府里人口滋生,也没个节制,买进来的,自愿投效的,家生子的,光是荣国府在这短短十多年间,就从七八百号人增加到了一千多号人,开销渐长,但是收入却不见增加。

    算来算去还是那些营生不说,还有不少营生经营不善亏空不小,而田地田庄收入也还是那样。

    原来江南甄家那边还投了一些银子合伙做些营生,前两年据说也不太景气了,所以只剩下五万两银子在甄家那边,现在连这五万两银子都拿回来用了。

    可以说现在荣宁二府的状况是每况愈下,公中银子每年都是入不敷出,让王熙凤抓心挠肺,到最后只能是老太君睁只眼闭只眼,大家伙儿抬些古董字画老物件儿出去抵押,有些撑门面的年后还能赎回来,但是大部分都只能变成死当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当铺里了。

    好在能合作的两三家当铺也都是老熟人了,知晓荣宁二家的底子,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物件儿,一般也都不会压价太狠,所以荣宁二府似乎也就适应了这种情形,似乎这府中老物件儿能无穷尽一般,只有这当家人才是每到年末都才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只是今年情况不一般,这园子修建实在是个无底洞,基本上把贾府上下里外都给折腾光了,剩下的都是些不能出手的大物件儿了,一抬出去人家都知道是荣国府的东西,这脸就得丢大发不说,而且也会让外边儿耻笑荣国府。

    “东边儿那边今年是怎么过?”贾赦突然问道。

    荣国府举步维艰,宁国府也一样不好过。

    若是论往日,宁国府还不如荣国府。

    但是今年荣国府摊下修园子这样大一个窟窿,宁国府虽然也一样挨着补贴了一些,但是这毕竟是荣国府这边出大头,宁国府也不过就是出了三四万两银子零头罢了,但即便是这样,宁国府也是被伤了元气。

    贾琏这一年来和贾珍贾蓉父子往来原本都少了许多,不过自打贾琏从扬州回来,现在又接上了这海通银庄京师号的营生之后,贾珍贾蓉父子立时又像牛皮糖一般沾了上来。

    尤其是那贾蓉更是成日里挨在贾琏身畔琏二叔长琏二叔短的侍候得格外舒坦,让贾琏也不好峻拒,有时候也带着贾珍和贾蓉出入些场面。

    加之贾珍贾蓉在修园子上和贾赦联手也捞了不少,感觉今年这东府似乎都还要更滋润了一些似的。

    “这却不知道了,不过看珍大哥和蓉哥儿,似乎还是准备沿袭往年的路数吧。”贾琏迟疑了一下。

    其实他是知道贾珍贾蓉今年应该算是能过的,好歹从修园子里捞了一笔,宁国府就他们父子当家,自然就能补上。

    那边儿不像这荣国这边儿,老爹和二叔是两房,自己和宝玉、贾环乃至贾兰日后都要分成三四房了,各自都有心里的小九九了,谁还会为府里考虑?

    公中银子是公中的,那各家私房钱就是各家私房钱了,比如自己老爹在修园子里难道谁就没能捞到一笔银子?

    但你要让他拿出来填补公中亏空,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爽利。

    就像凤姐儿也一样,她可以拿公中银子放贷挣钱,但若是让她拿自家私房钱去填补公中,那也是想都别想。

    贾赦冷哼了一声,却不再言语,贾珍贾蓉愿意填补,那是宁国府自己的事儿,要让他贾赦拿银子出来,绝不可能。

    贾赦不言语,贾政脸色更难看。

    此番他就是想要找自己兄长商议这府里过年的事儿。

    赖大已经向自己和贾母说过几回了,说这修园子里边有许多猫腻,大老爷和东府那边两位爷上下其手,在其中捞了不少,还说他只要查账,铁定能查出许多问题来,抖落出来的银子,起码也能让把后续所欠外边儿的帐和今年过年的花销应付过去。

    母亲倒是没多说什么,但实际上也和贾政所想的是一样,园子造价都超过四十五万两银子了,的确美轮美奂,但是要说自己兄长积极性这么高,除了能捞银子,起码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让他如此,东边儿那两个也差不多。

    只可惜自己也没有那份本事和耐性来操持此事儿。

    看看府里,原本贾琏两口子倒是合适人选,只可惜贾琏现在不愿意在府里做事儿,这凤姐儿也不可能和自家公公作对,而且凤姐儿也在和贾琏冷战闹别扭,心思也不在,才会变成这样。

    几次想要启口和自己兄长说一说,但是贾政最终都还是没能抹下这张脸,便是母亲也已经默许让自己和兄长谈一谈,但是贾政也还是没敢。

    自己兄长是什么性子他是清楚的,别的啥事儿都好说,唯独银子这事儿上,自己要敢和他说道,那铁定是要翻脸的,而且贾政也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偏爱让兄长一直耿耿于怀,自己若是在这事儿和他闹起来,他绝对也会以前许多事情都给你翻出来,那这个年就没法过了,荣国府也会成为京师城里的笑话。

    到最终,贾政的满腹愁绪也只能化为一声叹息,“琏儿,你说这年咱们府里怎么过?”

    二叔的撂挑子甩担子让贾琏也很无语,自己都已经从府里边慢慢淡出了,怎么还得要找自己说事儿?

    “二叔,过年迫在眉睫,元宵节也就这么一个月时间不到了,要想其他法子都是以后的事儿了,总得把府里上下先安顿好,依我看,还是先去借着吧。”

    到这会子,贾琏哪里还不明白老爹和二叔的心思,这是故意设了个套等着自己呢,估摸着今儿个自己若是回来晚了,明早也得把自己留着把这桩事儿给说道清楚才行。

    不过这样一直揪着冯紫英(林黛玉)薅恐怕也不合适,贾琏想了想才道:“要不这样,先到薛姨妈那边儿借五千两,然后去王家那边儿借一万,我再去紫英那边周转一万两银子,把这个年磨过去,两位老爷觉得怎么样?”

    没等贾政开口,贾赦已经忙不迭地点头,“我看行,薛家那边听说今年大观楼收入颇丰,至于王家那边,二弟,你舅兄在登莱总督位置上,一年挣个三五万两银子不在话下吧?紫英那里,琏儿你好生去说说,咱们贾府是知恩的人,日后定当回报。”

    贾政叹了一口气,这算来算去还得要打到这几家身上来,王家也就罢了,这薛家和冯家,委实有点儿不好开口,但又能奈何?

戊字卷 第八十九节 借钱,银子的营生

    对贾琏的上门,冯紫英倒是没有太在意。

    贾府的困顿也不是这一年两年了,现在又要假充豪横建园子,还得要和其他贵妃们比拼面子,岂是林如海那十五万两银子能济得了事儿的?

    这年头京师城里物价腾贵,像各种大木、奇石、花树都大多是外地运来,一百两的物件折腾到京师城那就是上千两,但对于达官贵人们来说,只要能撑起面子派头,那便再贵也要受着,这贾府就是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

    人家那几家都有些赚钱的营生,像一起封妃的吴家、周家,要么在运河上有船队,要么在山西那边有商队,唯独贾家基本上就是靠着点儿庄子铺子吃点儿租金,仅有几个如米铺、油坊等也都早就经营不善,入不敷出了。

    “琏二哥,不是我不肯借给你银子,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形,估摸着世伯世叔大概也还是冲着林妹妹仅存那点儿银子来的,林妹妹十万两银子入了海通银行的股,然后又在扬州和京师城外边儿买了一些地,也就只剩下一两万银子了,算是搁在我这里应个急,真要借的话,我也得和林妹妹说一声,……”

    贾琏也是脸上无光,他是根本不想来掺和这些事儿的,但是他毕竟是贾家嫡长子,贾家的事情他还不能不管。

    迫于自己父亲和二叔的压力,他不来,谁来?难道还能让宝玉或者凤姐儿上门不成?

    叹息不已的贾琏也只能点头:“紫英,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这荣国府里折腾这么些年来,委实也就只剩下这样一张皮了,这园子说是花了这么多银子修下来,可是有多大用处?大姑娘几年能回来一次?搁在这里吧,浪费,若是要卖,既卖不起价,而且还连着我们府邸,根本没法出手,你说这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冯紫英微笑不语。

    “我知道你也看不惯,可是二哥处在这家庭里,能怎么办?大姑娘贵妃了,人家各家都是折腾得风生水起的,咱们贾家好歹也是簪缨之家,如何能失了颜面?日后大姑娘在宫中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贾琏也扼腕叹息不止,“话说起来好像也是这个理儿,可贾家现在是真的撑不起啊,府里都说贵妃娘娘好咱们贾家就能好,要依我看,这还得两说,进宫这么久了,也没见着大姑娘给咱们府里带来什么好处,二叔还总说咱们不能拖累贵妃,二婶也时不时还得要帮补一下宫中的大姑娘,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这倒是冯紫英没听说过的,这贾元春在宫中不说怎么扶持帮助贾家了,毕竟这进宫也就这么点儿时间,要说有多大势力和影响力不可能,但是还要贾家帮补,这却是什么意思?

    据他所知永隆帝新封这几个妃子应该是一种策略之举,都有着某些意图。

    贾元春封妃更像是安抚王家、贾家这些武勋,而且这里边还有太妃出力,所以封妃之后,纯粹就是表面上一种恩赏,平素根本不怎么去几个妃子宫里。

    甚至连替他生下那么多皇子的几个贵妃那边也都少有光临,更多时候是让内侍们把未成年的皇子带到他自己寝宫或者书房里,至于成年皇子那就更不用说了。

    “怎么,府里边还要帮补贵妃?”冯紫英皱起眉头。

    贾琏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失言了,但是转念一想,冯紫英如果娶了林黛玉,那和贾家就算是断不了关系了,这等事情也不必瞒他,再说了,以紫英的本事,还能帮着出些主意。

    “嗯,大姑娘进宫之后,处境不算太好,那宫中的几个掌权太监都是些势利之人,若是没有银子,便是连眼角都难得耷拉一下,贵妃还算好一点,好歹在太妃那边还有点儿香火情,只是皇上这边宫中太监却对太妃那边不冷不热,贵妃也很为难,……”

    贾琏说这番话都有些小心措辞,不过冯紫英倒是能理解,那帮没卵子的家伙,没其他念想,心中除了银子,恐怕也就是银子了。

    “宫中日子也不是那么打发的,太监宫女,在那里边呆久了,估计都心思都不太正常,贵妃想要在里边立住脚,的确不易。”冯紫英只能不咸不淡地说了些安慰话。

    “是啊,所以有时候贵妃让抱琴带信出来,二婶就抹眼泪儿,后来也就免不了要送些银子进去,……”

    贾琏声音越发小了,冯紫英估计这也应该是贾琏和王熙凤口舌交锋时,逼急了的王熙凤嘴里出来的,毕竟公中银子是她管着。

    见贾琏语气低沉,神色落寞,冯紫英内心也还是有些为对方抱屈,但处在他的身份上,作为荣国府嫡长子,是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的,哪怕你说你不想要这爵位都不行,除了权利,这责任义务也跑不掉。

    “行了,琏二哥,你现在也莫要去想太多了,这边儿我抽时间去你们那边和林妹妹说一声,一万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来,估计林妹妹也不会不同意,这两三万两银子借倒是容易,这过年之事儿你还是交给二嫂子去吧,咱们这海通银庄京师号发展这么迅速,光是收回来银子不行,那都是要付息的,所以也得要放出去,除了朝廷推动的几项事儿,也得要琢磨借给别的一些稳当的出去,比如说你说梅贵妃的弟弟来借银子,甭管他打的什么旗号什么借口,都没问题,不愁他们家不还,……”

    冯紫英的话让贾琏稍许舒展了一下眉头,“也只能如此了,话说回来,那《今日新闻》果真是有些效果的,这几日里来号里边问存银子和利息的,多是有些身家的士绅商贾,一问,都是在《今日新闻》上看到的,觉得稀奇,所以来打听,虽然真正存银子的还不多,存的也不过就是三五百两,但是这个兆头却特别好,……”

    “看样子,现在咱们愁的不是来存银子的人太少,而是来借银子的人太少啊。”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也不是借银子的人少,而是风险低的优质客户来借银子的情形不多,这已经成为京师号的一道难题,想比之下,扬州号那边借贷的情形就要好得多。

    这也能看得出来北边和南边在经济结构上的巨大差异,北边这边的资本流动性明显逊色于南边,这还是在京城里,主要是来自朝廷官府的资金流入汇聚,还有就是这些官员士绅们通过非工商收入获得这些银子囤积在京师城中。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更容易形成一群依靠这些资金的食利阶层。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些银子如果能通过江南那边放贷出去投入到工商海贸拓殖这些行业中去,无疑能够获得巨大的收益,也能推动这些产业的发展。

    “紫英,我倒是觉得这不是坏事儿,反正你不是说兵部那边在筹建登莱水师舰队上也是捉襟见肘准备向海通银庄借贷么?咱们募集了这么多银子,如果这一单要做成,就得要掉一小半儿呢,一眨眼就能去掉一百五十万两,咱们根本就不愁收不回来,以长芦盐课为抵押,何等快哉?”

    贾琏这段时间也就是一直忙于推动这一笔贷款。

    王子腾屡屡找到张景秋和柴恪,就是为登莱这边的事儿,从造船厂建设到水师舰队组建,这都是要大量银子投入的,而宁波的船商在登州选址建厂,除了他们自己的投入外,也就是要靠朝廷担保才能借贷到银子。

    兵部在支应了西北三边和辽东的银子之后,根本没有多少银子来应对登莱的需要了,所以为这事儿,王子腾也是四处奔走造势,称若是登莱水师和辽南——登莱航线不打通,辽东势必成为孤子,这番声势也得到了朝廷中北地士人的大力支持。

    贾琏的这种心态无疑是狭隘的,一味想要盯着朝廷放贷,当然从安全角度来说,这种想法又是正确的。

    在商业放贷风险不好控制的情形下,选择朝廷放贷,自然稳妥安全得多,而且朝廷贷款不但担保抵押厚实稳当,而且贷款数量巨大,一笔便顶得上扬州那边贷款的几十笔甚至上百笔,在风控的成本上委实要小得多。

    不过这笔贷款还在讨论当中,主要还是王子腾狮子大开口,胃口太大,户部和兵部都觉得难以接受,估计最终额度可能会在八十万两到一百二十万两之间。

    如果加上很快就会敲定下来的关于煤铁生产复合体的项目贷款话,那么才正式开业不久的海通银庄京师号就真的能迎来一个非常美好的开局之年了,单单是今年的预期效益都会让各家股东们笑得合不拢嘴,而贾琏作为京师号的大掌柜,其收入自然也会相当可观。

    “琏二哥,这等事情咱们不能指望太多,小步快走才是根本,像临清的贡砖这种放贷,一笔不过数千两银子,但十家八家也有数万两,生产出来的贡砖不愁销路,连你们家园子不也是花了数千两银子来采买么?”冯紫英笑着摇头,“不过总体来说,这等事情都是多多多益善的。”

    贾琏也自然明白冯紫英的意思,连连点头称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本来都打算离开的贾琏又重新坐了回来,迟疑了一阵才道:“紫英,我上次和你说起的事儿,你怎么想的?”

    冯紫英懵了,回忆半晌也没想起什么事儿,“琏二哥,你这一问可把我问糊涂了,什么事儿?”

    贾琏叹息摇头,看样子冯紫英是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有心不说吧,但是又有些不甘,最终还是咂着嘴道:“就是二妹妹的事情。”

    “二妹妹的事情?”冯紫英恍然大悟,“赦世伯不愿意二妹妹嫁给那孙绍祖了?”

    “也不是,不过这段时间老爷心思都放在园子上,那孙绍祖也来得少了,但是我知道老爷在孙绍祖那里是拿了银子的,那一日司棋来找到我说二妹妹不愿意嫁孙绍祖那粗鄙之人,求我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二妹妹后来也找了我说了此事,哎,我和太太说了,太太也不太愿意二妹妹嫁给孙绍祖那厮,只是却违逆不过老爷啊,……”贾琏也是犯愁。

戊字卷 第九十节 小妾,大妇

    “那琏二哥是怎么打算的?”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贾琏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一门心思要把自己的亲妹妹许给自己当妾了?

    嗯,虽说不是一母所生,但是自小一块儿长大,迎春的性子也是极好的,看得出来贾琏也还是很体恤这个妹妹。

    但是这许给人做妾,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主意,纵然真的不愿意迎春嫁给孙绍祖那厮,贾琏也可以帮其物色一个更合的家庭才对。

    至于说迎春自个儿的心思,且不说自己在迎春心目中有没有那么好,就算是迎春真的有这份心思,但妾这个身份恐怕没有那个大家女子会愿意接受了,而贾琏也不应该是那种还会过于考虑女孩子想法的人才对。

    “紫英,我也没太好的打算,也曾想过如果那孙绍祖不合适,能不能在京师城中另外找个合适人家,但是你也知道老爷的心思,这其他人家若是拿不出比孙绍祖更多的银子来,那老爷是断断不肯的,但是好人家又有哪个愿意拿出数千上万两银子来娶一个庶出女儿?而且也沾不到这边儿的半点好处,不说士绅人家了,便是武勋里边也没几个愿意啊,唯一能选的估计也就只有商贾人家了,可咱们这等人家若是嫁个寻常商贾人家,还不如许给你当妾呢,还能乐得个二妹妹的喜欢。”

    贾琏的话让冯紫英一愣,“嗯?”

    贾琏倒也不觉得自己是说漏了嘴,大大咧咧道:“紫英,你面前,愚兄也不说什么遮掩的话了,我知道你素来是个疼惜女人的,看看金钏儿和香菱在你府上,再看看连晴雯这等被赶出去的丫头都能落得个这样的造化,你可知道咱们府上那些个丫鬟心里怎么想?都说冯大爷是个知恩爱疼惜人的,便是平儿那小蹄子都是对你赞不绝口,我都逗弄她说,反正我也挨不着,索性把她给送给你算了,你这边刚成亲,府里边儿也缺个管家的大丫鬟,晴雯虽然也不错,但是那性子可还欠缺历练,……”

    冯紫英心中一凛,仔细打量了一下贾琏,却见对方表情不像是试探自己。

    他还担心贾琏莫不是觉察出点儿什么自己对平儿的觊觎之心才这般,但看他说笑表情轻松,以他的城府还做不到这般才对。

    “琏二哥莫说笑了,平儿可是二嫂子的贴心人,小弟哪里敢奢望那般?我府上这边的确还有些没理顺,不过慢慢来吧。”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我也是看晴雯可怜,嗯,也不瞒二哥,晴雯那直爽性子审视和我的胃口,所以也就随手帮了一把。”

    “嘿嘿,紫英你也就莫要在愚兄面前遮掩了,谁不知道晴雯那小蹄子生得俊俏,就是脾气躁辣了一些,嘴巴也不饶人,你看上她也很正常,只要能降伏得住就行,不过经此一遭,那丫头肯定是随你死心塌地倒是真的。”

    贾琏一副心领神会的猪哥表情,看得冯紫英一阵无语,自己有贾琏所说那么恶行恶相么?

    “你这一出倒是把咱府上一干丫鬟们的心思都给收了,司棋那小蹄子便在二妹妹面前为此事百般说你的好话,你也知道二妹妹,本来就不图个什么的懦弱性子,听得这么说,自然也就想便是嫁与你为妾,总能得个好恩爱疼惜,也胜于嫁给孙绍祖这等不知怜惜人的粗汉夯货,……”

    冯紫英没想到这里边居然还有司棋这个大胸妹起了如此大的作用,居然还把迎春这个没主见的给说动了,若是贾赦知晓,还不能剥了司棋的皮?

    游说小姐好好正妻大妇不当,却去给人做妾,这不是妖言作祟还是什么?

    “琏二哥,我总觉得此事还是不那么合适啊。”冯紫英思考了一番面带难色,“我这刚娶妻,就说要纳妾,只怕也不合适吧?再说了,二妹妹虽然这么说,但是那兴许就是一时兴之所至而言,真正要到这份儿上,她也需要考虑清楚,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妻和妾之间差别是天壤之别,……”

    冯紫英还是不愿意就此事轻率下结论。

    他已经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行为能够改变很多人的命运,而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书本中的那种呆板印象了,所以一言一行都需要慎重。

    像迎春,若是真的嫁给孙绍祖这种暴虐性子的人渣,那他绝对会干预的,哪怕是背上贪图迎春美色这个恶名也不在乎,反正他现在这个名声也已经很招摇了,也无所谓多一桩。

    不过现在还远没有走到那一步,而且冯紫英也相信以贾赦贪财的性子,自己只要想干预,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就目前来说,如果贾琏能为迎春寻到一门更合适的人家,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如集邮一般把这《红楼梦》中十二钗正副册又副册中的人物一一巡幸了,当然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非自己不能解迎春于孙绍祖这片水火之中,他也就当仁不让了。

    贾琏一想也是,这边刚成亲,那二尤也就罢了,那是冯紫英早就养了的外室,这马上又要纳妾,只怕就要闹得人家家宅不宁了,黯然叹道:“也的确如此,那此事就只能作罢了?紫英,你给愚兄撂句实话,你对我二妹妹究竟有没有那份心思?若是有,愚兄就想办法在拖延一年半载,若是真的无意,那也就罢了。”

    一句话就把冯紫英给问住了。

    若是说真的毫无兴趣,那未免有些违心,迎春那小绵羊的性子,长得也挺妩媚温柔的,养在自己府中不比嫁给其他人强?

    更何况是人家主动愿意的,这年头也不存在什么渣不渣的,起码自己这种绝对不是渣。

    见冯紫英不做声,贾琏立即就明白了,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

    “紫英,愚兄明白了,这事儿就由愚兄来想办法吧,不过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紫英你可不能撂挑子啊。”贾琏喜滋滋地道。

    见贾琏的表情,冯紫英想要辩解一番,却又觉得有心无力,或者说就是根本没心辩解,想就是想,馋就是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贾琏离开的时候,冯紫英忍不住问了一句:“除了我这里借一万两,那王家那边也能借到?”

    “那可不好说,要看二叔和凤姐儿的本事了,王家那边,据说王子腾是不怎么管这种事情的,而且也已经返回山东去了,……”贾琏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冯紫英这边儿他来借,但是其他两处他就不参与了。

    “哦?那薛家那边呢?”冯紫英又问。

    “薛家那边儿,估计是二婶去说吧,不过现在二婶好像也不怎么管薛家这些事情了,薛文龙似乎对薛家妹妹言听计从,估计还是看薛家妹妹的意思吧。”贾琏有些好奇冯紫英怎么对这种事情也感兴趣。

    “哦,明白了。”冯紫英估计这王家的银子怕是不好借,最终还得要落到薛家身上,而且薛家只怕还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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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里了?”沈宜修在晴雯的扶持下,缓缓下车,四处打量。

    “奶娘,就是这巷子里了。”晴雯先问了一句宝祥,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才道,“奶奶,要不先让宝祥去通报,让两位姨娘准备一下?”

    沈宜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她不想给尤氏姊妹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虽说自己作为大妇来处理这桩事儿,对方都该是乖乖跪迎,但想到尤三姐还曾经救过郎君的性命,甚至还保护着郎君南下江南,沈宜修就觉得应该给对方留几分颜面和尊重。

    吩咐了宝祥赶紧进巷子里去通报,沈宜修也才上车,车夫这才又驱车缓缓进了马巷胡同。

    “晴雯,你也没见过这两位?”沈宜修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一嫁过来就要处理这等事情,而且还是自己主动请缨。

    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上一回在大护国寺里见了未来的“妯娌”,不动声色地“交锋”了一番,算是互有得失,但是却也建立起了几分交情,但这一次却又不一样了,这是两个外室,但实际上郎君也说了,都是清白人家女儿,算是妾室。

    自己还得要去安抚这两位妾室,日后妾室所生子女都只能叫自己为娘,叫他们的生身母亲为姨娘,自己才是他们真正的娘,这就是规矩。

    更为古怪的,这两人不但是宁国府家主三品威烈将军贾珍的妻妹,而且还是两个胡女!

    这里边复杂的关系,便是晴雯给她解释了许久,她也才搞明白。

    “没见过,婢子一直在荣国府这边儿,和宁国府那边儿联没啥瓜葛,而且听说大爷也不允许这两位姨娘去宁国府,……”晴雯抿着嘴解释道。

    “哦?为什么?”沈宜修大惑不解,“她们两位不是那位家主的妻妹么?”

    晴雯脸微微一红,沉吟了一下才道:“大爷是觉得宁国府的珍大爷和小蓉大爷行事太过荒唐,嗯,喜好女色,名声不好,……”

    喜好女色,名声不好?沈宜修一愣,这好像也是京师城中士林中人对自己夫君的评价,当然只有喜好女色这个评价,名声不好倒没有,那晴雯所说的名声不好只怕就有一些其他意味了。

    沈宜修也暗自啐了一口,不再多问,“嗯,那这两位姨娘晴雯你也不了解了?”

    “不太了解,不过挺宝祥说这两位姨娘都还是很本分的,尤二姨娘据说是个胆子小的,连说话声音都小,平素二门不出,那位尤三姨娘倒是会武,不过是个率直性格,也没什么心计,……”

    晴雯的话让沈宜修心里也踏实了一些,她没想到自己一来冯家,就要面临这样一个情形。

    之前虽然也隐约听说自家夫君的荒唐事儿,但是都还觉得很遥远,但是现在骤然就感觉要直接面对了,自然洗面奶里也有些发慌,尤其是人家还是嫡亲姊妹俩。

    “若是那样,倒是两个好处的。”沈宜修点点头。

    “奶奶,您担心什么?只有她们担心您的,怎么奶奶却还担心起她们来了?”晴雯有些好笑。

    在贾府里边她可是见惯了王夫人对赵姨娘和周姨娘的态度,那可真的是难得留几分情面,不过自己这位主子性子却不是王夫人那等面冷心毒的可比,是个和善人,但和善人也是奶奶,其他妾室也一样得老老实实跪拜敬茶。

    “晴雯,话也不是那么说,我这个人的性子你还不了解?都是爷喜欢的人,怎么也要留几分颜面才是。”沈宜修淡淡地道:“我也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这样也免得相公每日公事回来还要为这等后宅之事烦心,那倒是我这个当妻子的过错了。”

    见沈宜修话说得重,晴雯也不敢再插言,她也意识到这位奶奶别看性子素淡,但是一旦认真起来,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压得住的。

    就在马车行进在巷子里时,那边宝祥也气喘吁吁的跑进院子里。

    提前一日便得到了消息,做了许多准备,但是事到临头,二尤还都是慌了起来。

    这不是开玩笑,大爷来了,那是宠爱,便是真的有什么不对,看在同床共枕恩爱缠绵的份儿上,也不会为难,但是今儿个来的可是自己姐妹俩日后一辈子都要面对和侍奉的主子。

    没错,就是主子,正妻大妇对侍妾就是主子,不管你再得宠的妾室,在正妻面前都得要规规矩矩,身份差异决定了这种区别。

    “宝祥,奶奶性子可好?”尤老娘更为紧张,自己两个女儿的命运也关系到自己的命运,若是不能讨得这位新进门大奶奶的认可和喜欢,不但两个女儿一辈子命运堪忧,自己后半辈子也难有依靠了。

    “老娘放心,咱们这位大奶奶性子是极好的,连大爷都交口称赞,若非如此大爷岂会把这等事情交给奶奶来办?”

    宝祥也是个乖觉的,一番话也说得二尤心里也安稳许多,好歹也是床上侍奉了半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若是这位奶奶是个厉害的,只怕爷也应该陪着一道来才是。

戊字卷 第九十一节 小妾,大妇(续)

    沈宜修踏进院子时,还有些忐忑,但是当看到两个个头高挑丰壮的女子低垂着头迎了出来时,立时就进入了状态。

    双目平视,嘴角微微上挑带笑,眉目含威却又面带温和,一双目光最终落在二女身上。

    尤老娘早已经躲在了一边儿,她是没资格见这位少奶奶的,除非这位少奶奶主动要求见她。

    尤二姐尤三姐都是双双先福了一福,莺声燕语:“见过姐姐。”

    沈宜修目光早已经被二女吸引了过去。

    当先的尤二姐大概就是那晴雯所说的性子单纯胆小的了,偌大一个个头,几乎要把沈宜修吓一大跳,似乎要比夫君都还要高出一头一般,抬起头来是,那碧眸高鼻却配上一个嫣红樱唇,双颊丰润,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奇异魅惑感。

    那稍后一步的应该就是救过夫君的尤三姐了,比起尤二姐来说略矮了半个头,但是也要比自己高出许多,身材似乎比尤二姐更显得丰壮挺拔,面颊比起尤二姐更宽阔一些,灰色的眼眸和同样高耸的鼻梁,但是那张嘴却比尤二姐大许多,连那嘴唇也要厚实不少,给人却又是另外一种深刻感受。

    给沈宜修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两女都是胸大臀丰,或许这就是连太太都默许胡女的缘故,这两副身材委实一看似乎就是能生养的。

    “二位妹妹免礼,莫要客气,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快快起来吧。”见二尤有就在院子里下拜的动作,沈宜修赶紧虚扶二女,让二女自行起来站定。

    “姐姐请这边走。”尤二姐此事就充分发挥主动性,引着沈宜修进了内院。

    沈宜修打量了一番院中,倒也小巧别致,二女也是爱洁净之人,下人们也把院里院外打扫得素净洁雅。

    待沈宜修在中厅内坐定,尤二姐和尤三姐,这才从丫鬟手中端过茶,颤颤巍巍的伫立在一旁,屏声静气,待到沈宜修目光抬起来,尤二姐双手捧起茶盅,盈盈上前两步,跪下,将茶举过头顶,轻声道:“请姐姐品茶。”

    这一次沈宜修便没有再推辞,这是当主母的接受妾室的基本程序,若是推辞反而会让对方惴惴不安了。

    接过茶抿了一口,沈宜修点点头,“妹妹有心了,起来吧。”

    尤二姐这才真正松了一口大气,总算是盼得云开见日出,这就意味着这位主母已经接受了她,算是允许进冯府长房了。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她便不是没名没份儿的外室了,只要再走程序,用一顶小轿抬入冯家,她就算是冯府长房有名有姓的尤二姨娘了,或者也可以叫做大尤姨娘,当然这是和她妹妹尤三姐的小尤姨娘相区别。

    紧接着尤三姐也是同样走一趟一模一样的程序,同样跪拜,奉茶,首肯,起身,最终和自己姐姐站在一旁,再在沈宜修的同意下坐在了下首。

    躲在门外一边旮旯里偷看的尤老娘此事也忍不住按在心窝子上,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两个女儿今后一辈子总算是有着落了,自己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

    这个时候沈宜修也才认真的观察打量着眼前连个眼观鼻鼻观心微微低垂着面庞,端坐在自己面前的二尤模样形象。

    沈宜修都没有弄明白自己丈夫怎么喜欢这一类的女子。

    这二尤都是典型的胡女,所说这二人身上也还有些汉人女子的特征,但是这皮肤白得吓人,鼻梁高耸,尤二还好一点儿,嘴巴倒是和汉人女子一般,那尤三一看就是胡女特有的大嘴丰唇,眼睛和头发就不用说了,一个碧眸,一个灰蓝色的眼睛,连头发都是一个是棕红色,一个是棕褐色,和汉人女子截然不同,也不知道这两个是同父同母所生,居然也有这么大诧异。

    当然那最显然的除了面容特征外,也就是那胸那臀,比起汉人女子来都是要大了几个号,据说这尤二比自己都还要小一岁,尤三更是比自己小两岁,但是这身段,想到这里沈宜修都忍不住摇头啧嘴。

    沈宜修不说话,二尤便是屏住呼吸,端坐堂下,内心又有些惶恐起来,难道说这位大奶奶对自己二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终于放下茶盏,盖子清脆的一声响,也让二尤心中一颤。

    “二位妹妹,此番我来也是和二位妹妹进府的事儿,……”沈宜修终于明白自己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在沈府里边无忧无虑的女孩子了,她现在嫁为人妇,冯府长房的事儿就都要交给她管起来。

    丈夫忙于公务,那么后宅所有一切就都要交给自己,包括丈夫这些风流韵事留下来的一堆事儿都得要她来收拾。

    对妾室,她要恩威并济,树立威信,对婢女仆僮这些下人,她要确立主母形象,让他们明白后宅之主是谁,让他们不敢欺不能欺不会欺。

    一听得沈宜修这么说,二尤都赶紧起身,“妹妹听姐姐吩咐。”

    沈宜修点点头,“这马上就是年边儿上了,府里边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以相公的意思就是今年大家就都可以在府里过一个安稳的年,所以我也想就干脆在年轻让二位妹妹进府,这样除夕夜,大家也能在一起守岁过个团团圆圆的年,不知道二位妹妹意下如何?”

    二尤都是大喜,她们何尝不希望能早点儿进府?

    这眼见着距离过年只有十来天了,这边儿虽说自由一些,但没名没份儿的日子着实难熬,心里边不踏实,深怕大妇打上门来把自己二人撵出去。

    现在大石落地,如果能回府里,那就真正是冯家人了,至于说上边有主母大妇,那个大家族不是这么的?二尤也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

    “姐姐安排,妹妹自当遵命。”又是标准的回礼和回答,倒是让沈宜修心里也觉得满意。

    和晴雯说的差不多,这二尤的确是小户人家的老实人,也不太想有什么心计的,虽说模样长得奇异了一些,但是谁让自己这位相公喜好独特呢?

    “嗯,那就如此吧,二位妹妹这两日便收拾一番,我回去之后再和相公商量一番,看看这两日里哪一日是吉日,就来接二位妹妹入府,也好让二位妹妹安心。”沈宜修点头起身。

    纳妾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日子适合,一顶小轿从角门抬入,许多人家甚至连酒都懒得吃一顿便过了。

    二尤也都是赶紧起身,送着沈宜修出门,一直到沈宜修马车离开,二女这才真正舒了一口气,相顾而笑。

    “看样子这位奶奶还如爷所说,是个和善主子,没曾难为我们姐妹,这日后总算是能有一个安稳日子过了。”尤二姐难得的多了几句话,脸上也露出笑容,“这爷成亲之后,我便一直睡不好,成日做梦,就怕这位奶奶是个不好相与的,现在总算放心了,……”

    尤三姐却没有自己二姐那么担心,摇了摇头,“这位少奶奶也不像姐姐所说的那么简单,我看她言谈行事也是个有主见的,兴许是性子好一些,但是若是谁要觉得她好相欺,怕是要吃大亏的。”

    尤二姐一愣,“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奶奶何等身份,谁还能相欺?难道妹妹说的是爷?”

    “爷如何会做那等事?”尤三姐瞪了自己姐姐一眼,“姐姐莫不是觉得爷便只纳我们姐妹为妾了不成?以爷的折腾劲儿,日后肯定还会有女人进府里来的,我是说别的人莫要觉得少奶奶是个性子和善的就恃宠而骄,那便是要吃亏的。”

    “那我们就管不着了,我们只管好我们自己,老老实实做好我们自己,把爷侍候好就是。”尤二姐一听便不在意。

    她这段时间心思都在进府身上,现在能进府了,只消把冯紫英侍候好,另外遵规守矩莫要逾越,那边足够了,至于其他,她也没心思多过问。

    上了马车,只剩下晴雯,沈宜修一下子便瘫软下来。

    绷紧了精神这么久,要维系自己大妇身份,对沈宜修来说着实是一个全新挑战,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身份和形象去接受另外两个女子的奉茶,还得要拿捏腔调的表演一番,这让她觉得太累了。

    “奶奶怎么了?”晴雯下了一脚,赶紧扶住沈宜修。

    “没怎么,晴雯,你说我今日没什么失礼惹人笑话的地方吧?”沈宜修靠在软垫上,叹息了一声,若是以后都要这么端着,她觉得还真的有点儿累人。

    “少奶奶怎么会这么想?少奶奶也是第一遭,便是有什么不妥的,下边人谁又敢说什么?何况少奶奶做得很好很完美。”

    晴雯宽慰着对方,在她看来自家少奶奶还是太紧张僵硬了一些,显得有些生硬,不过想想这位奶奶也是一次行驶大妇权力,也难为她了。

    “那就好,我就怕做得不好惹人笑话。”沈宜修松了一口气。

    “其实少奶奶您不必这么紧张,您是奶奶,她们是姨奶奶,而且她们俩也不像是那种喜欢招惹是非的,所以少奶奶完全可以大方随意一些,日后熟悉了少奶奶的为人,她们就会逐渐喜欢敬重少奶奶的,……”

    晴雯的话让沈宜修若有所悟,是啊,自己何必过于在意别人眼光,自己夫君在外不也是如此?自己当然不可能像夫君那般,但是在这冯府内宅,又何必那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戊字卷 第九十二节 欲擒故纵

    刚走进梨香院中院,就听见薛蟠的怒吼声:“凭什么专门找我们薛家借钱?上一次不是借了二万两了么?怎么又来了,一万五千两,还有完没完?”

    冯紫英看了一眼旁边接自己进门的莺儿,莺儿脸上也露出一抹不忿。

    “前日里那边太太和琏二奶奶来府里和我们太太说贵妃娘娘元宵节省亲观灯一事儿,说贵妃娘娘要专门见我家姑娘,说了许多,到最后却话题一绕要借一万五千两银子的事儿,太太说府里没有那么多,那边太太也没说话,后来那琏二奶奶便说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怎么又让文龙知道了?”冯紫英皱起眉头,难道说薛蟠现在还要管薛家的经济大权了不成?以前薛蟠可没有这个习惯啊。

    “现在大爷可要比以往好多了,太太许多事情也是要和大爷和姑娘商量的。”

    以往的确没让薛蟠过问这些事儿,他就是个瞎折腾的,但现在随着薛蟠似乎有洗心革面的迹象,所以薛姨妈也开始逐渐放权,起码许多事情也要和薛蟠说一声了,毕竟他也是薛家的嫡长子。

    “哦,那你家姑娘也知道了?”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按照贾琏的说法,这贾家铁定是在王家那边碰了壁,可这年有得要过,贵妃娘娘的颜面也得要,林妹妹虽然有银子,却掌握在自己手上,贾家也不好来借太多,所以急迫之下也就只有找着薛家这一只羊狠薅了。

    “姑娘当然知道了,不过姑娘倒是没说啥,但大爷这一两年里都很少去西府那边儿了,甚至去东府都比去西府时间多,所以对西府那边不太满意,……”

    莺儿说得很委婉,冯紫英也觉得好笑,“莺儿,怕是文龙对宝玉不太满意吧?我看琏二哥时不时还把文龙叫上呢。”

    莺儿也不隐瞒地点点头:“大爷和宝二爷闹过几回了,所以现在他们都不怎么见面了,大爷甚至扬言不准宝二爷登门,……”

    “这就有些过了,好歹也是亲表兄弟,何至于此?”冯紫英摇摇头,脚步却不停踏入院中。

    他一进院字,就看到薛蟠从房中怒气冲冲出来:“既然要问我,我便不答应,我不答应你们却又说我不懂事不明理,我就这么个性子,母亲和妹妹都知道,既如此,又何须来问我?”

    面对这个未来的大舅子,冯紫英倒是没太在意,“文龙,怎么这般不通情理i?”

    “紫英,你来得正好,怎么,你也觉得我不通情理?这贾家来借钱还借得有理了?”还以为冯紫英会宽解自己几句,却没想到冯紫英当头一棒,薛蟠更是恼怒。

    “当然有理。”冯紫英一把按住对方的肩头,薛蟠还要挣扎,只是冯紫英的力气却不是他能比的,挣扎不脱,便涨红了脸,“莫非紫英还要为宝玉说话?”

    “这借钱和宝玉又有什么关系?这是关系到贾家、薛家和王家三家的颜面,岂是哪一人的关系?”冯紫英强拉着薛蟠却拐进了薛蟠住的外院,“你这厮就是混不吝,不讲理,也不问问清楚,便这般耍横,也没地让你母亲和妹妹伤心?”

    “哼,既然是贾王薛三家颜面,却为何不去向王家借钱,却非要盯着我们薛家一家借钱?”薛蟠仍然恼怒不已。

    “谁说只盯着你们薛家一家借钱了?我还不是借了银子?”冯紫英笑道:“你这厮平素豪爽大方,为何此番却为这阿堵之物如此计较起来?”

    “啊,紫英,贾家也向你借钱了?你借了?”薛蟠大惊,这贾家和薛家、王家本属亲戚,借钱自然没的说,但向冯家借钱就有些不合规矩了。

    “怎能不借?”冯紫英坦然道:“我和林妹妹已经订亲,日后还要娶你妹妹,这和贾家也是斩不断理不清的关系,难道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还能生分了不成?”

    “哼,这贾家也是马屎皮面光,原来才来京师城,我看这贾府风光无限,还以为这宁荣二府真的是光鲜无比呢,没想到这才几年就漏了馅儿,珍大哥和蓉哥儿那边也是成日里卖这样卖那样,四处借钱抵当,还要遮着瞒着我,现在荣国府这边也是如此,也不知道他们这样东挪西借的能支应多久?”

    薛蟠的这一番话让冯紫英都有点儿刮目相看的感觉,没想到这厮在大观楼里坐镇一年多时间变化如此大,或许是那地方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能见识,各种事情都能经历,对这厮的触动很大吧,人居然都成熟了许多了。

    “紫英,我倒不是舍不得那一两万银子,虽说现在薛家也不富裕,但是一万多两银子挤一挤也能拿得出来,我是不忿这贾家的做派,王家那边说拒绝就拒绝了,怎么地我们薛家说少一点儿都还不能了?强拿硬要也不能这么干吧?”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情通理顺天经地义,冯紫英都得要给薛蟠竖一个大拇指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文龙你得考虑你母亲的感受,现在贾家的确困难,做亲戚也当体谅,而贾家那边太太毕竟和你母亲是嫡亲姊妹,这层渊源不是其他关系能比的,你要想想你这般态度,让你母亲如何伤心?将心比己,若是我和你妹妹成了亲有了孩子,孩子长大以后也如此待你,你这个当舅舅的又当如何?”

    冯紫英这一番话倒是让薛蟠低头不语,他何尝不知道母亲和姨妈之间的关系,贾家和薛家也还真有点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格局,而且专门把这梨香院拨给自己一家人居住,包括之前自己在金陵闯祸,也是贾家王家帮忙,这份情谊他也不能不认。

    “此番大姑娘初封贵妃回家省亲,那也是皇上对贾家的看重,薛家王家也能沾几分光彩,咱们这些当亲戚的帮补一下,也是应有之意,再说了,这园子贵妃娘娘省亲之后,也不可能空着,日后便是外边人不好住进去,但是像你妹妹却是可以暂时住一段时间的。”

    冯紫英这番话固然终于让薛蟠点头,但是却又把另外一个话题勾了起来,“紫英,说到这里,既然你和林家妹妹都定亲了,我妹妹这边你是如何打算的?我再说一遍,我妹妹是不能当妾的,若是你负了我妹妹,我薛文龙再是不济,也和你一辈子没完,……”

    冯紫英没想到薛蟠这愣头青却是把这一点记得相当牢靠,但是有些感动与这厮对宝钗的兄妹之情。

    “文龙,我冯紫英言出必行,何时做过毁诺之事?”冯紫英拍了拍薛蟠肩头,“放心吧,我自然会给宝妹妹一个交代,此番事情你最好还是去向你母亲道个歉,莫要上了婶婶的心。”

    薛蟠这厮倒也是个直性子,被冯紫英说服,便点头应承去给母亲道歉。

    这边冯紫英也才优哉游哉的踏入宝钗的房间。

    “冯大哥,你和哥哥没怎么吧?”宝钗面带忧色,虽然相信情郎肯定能制服自己兄长,但是也还是怕自己兄长一旦二愣子性子上来了,伤了二人和气。

    “妹妹连我都信不过?文龙何时在我面前能讨得好?”冯紫英半开着玩笑,见宝钗娇靥变色,这才赶紧道:“放心吧,我把文龙批评了一顿,他已经去向婶婶认错去了。”

    “真的?”宝钗惊喜万分,先前兄长把母亲顶得眼圈都红了,兄长一出去,母亲就在那里抹泪,未曾想到自己情郎居然能把兄长说得主动认错,“冯大哥,您怎么说兄长的?”

    “我说这贾薛两家都是亲戚,自然要相互扶持,这婶婶和那边太太都是血缘至亲,文龙如何能这般态度?我又打了一个比方说假如我和你日后有了孩子,孩子大了若是也这般对他这个当舅舅的,他会如何着想,文龙也觉得我说得对,……”

    冯紫英只见宝钗那一刹那间陡然变得娇羞不堪,忍不住举袖掩面,显然是被冯紫英这过于直白的比方给刺激到了。

    宝钗的确没想到情郎居然用这种比喻,实在太露骨了,也幸亏是那边是自己愣头愣脑的兄长,若是换了一个人,那就太过分了。

    “冯大哥!”宝钗娇羞不堪,跺脚娇嗔。

    “啊?妹妹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失言了?”冯紫英故作吃惊,“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难道我日后娶了妹妹,和妹妹还能没有孩子?假若明年我能娶妹妹,那生孩子也顶多后后年的事情吧?”

    被冯紫英这话给逗弄得心惊脸红,宝钗何曾见过冯紫英这般无赖,只能掩面进了里屋。

    冯紫英跟随而进。

    “冯大哥,你要再说这般话语,小妹便不理你了。”宝钗内心固然无比甜蜜,但是表面上却要保持矜持,“而且,谁知道冯大哥所说的事情什么时候……”

    “妹妹可是不相信我么?”冯紫英假作叹息,“其实本来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只是却需要考虑清楚利弊。”

    宝钗精神一振,再也顾不得掩面矜持,赶紧转身问道:“冯大哥,你说什么?”

戊字卷 第九十三节 心有灵犀

    “我说有一个机会,但是却有些麻烦。”冯紫英看着眼前宜嗔宜喜的姣靥,心中也有些感慨。

    宝钗惊喜之后观察情郎的神色,顿时忐忑起来,莫非这等事情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忧不成?

    “冯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可否告知小妹?”宝钗沉下心来,她不是那种喜怒便能丢失本心的人,可以说如非冯紫英这个人一步一步踏入她的心田,彻底侵掠了她的芳心,她也不会轻易被对方所俘虏。

    冯紫英同样知道宝钗心性沉稳,这等事情也没有必要瞒她,便简单地介绍了那一日忠顺王和自己说起的事儿。

    “您是说您和皇上提出了二房封爵的事儿,但是皇上不置可否,但是却被外界知道了?”宝钗声音微微发颤。

    “嗯,宫中之事难以保密我是早就知道了,不过传得这样快,而且还落入了太妃耳中,甚至太妃都来过问,这就有些蹊跷了。”

    冯紫英没和宝钗说太深,但是皇上和太上皇之间若隐若现的隔阂,只要是武勋或者朝中官员多少都知晓一点儿,只不过这其中牵扯有多深,到了哪种程度,这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窥测了。

    宝钗固然没有刻意去打听了解这些,但是只消冯紫英稍稍一点,她也就能明白。

    “冯大哥,小妹不太明白。”宝钗虽然略微揣摩出一二来,但是事关天家之事,她也不敢妄自猜测。

    “皇上这边,我估计虽然是有意压一压,哪也不过是因为我的情况太过特殊,这才为我大伯追封袭爵不久,现在又要再封二伯,怕引起其他一些人的反对,所以才想要拖一段时间而已,但是这太妃突然出面,这背后显然是太上皇的意思,我就怕这就容易让皇上疑心和不悦了,或许皇上碍于太上皇的意思,会追封,但是却会在皇上那里落得一个坏印象啊。”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过这样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没准儿皇上就会有意压一段时间了,我又怕耽误了妹妹,让妹妹心急啊。”

    宝钗也是心中一动,略微有些遗憾,但是却也很温柔而又坚定地道:“冯大哥,此事须得要从长计议,若是因为此事而恶了皇上,那便是得不偿失,小妹这边并不急于一时,沈家姐姐都十九方才出嫁,小妹今年也才十六,便是如沈家姐姐那般等到十九,小妹也能等得起!”

    “啊?”冯紫英没想到宝钗态度如此坚决,而且还拿出了沈宜修作为示范,倒是让他有些感触和震动,看来自己选择的女孩子还都有她们独特之处,不是那种人云亦云或者见小利而忘大义的女子。

    “冯大哥,这是小妹由衷之言,小妹是盼冯大哥一辈子好,岂能因为这些细枝末节而耽误冯大哥大好前程?”宝钗语气越发坚决,“若是因为小妹之事而影响了冯大哥未来前程,小妹又有何颜面嫁给冯大哥?日后便是一辈子小妹也难以心安!”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冯紫英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斤斤计较了,摇了摇头,“此事儿倒也不像妹妹所想那么危险,太上皇这边儿的意图我是大略明白一些的,想必皇上也同样明白,这里边还有没有一些其他的意思,我还得要细细捋一捋,琢磨一番,不过终归太上皇的意思也得要在皇上那里过一关才行,所以倒也不必急于就下结论,我倒是想要等一等看一看再说,……”

    这就让宝钗有些不太明白了,看着情郎,“冯大哥所说这等一等看一看是何意?”

    “这不是马上过年了么?贾贵妃不是要回家省亲么?”冯紫英脸上露出一抹的微笑,“我估摸着贾贵妃回来两日,只怕是要召见我的,兴许能从她那里有所得呢。”

    宝钗看着这个男人,半晌才幽幽地道:“冯郎,小妹只希望你莫要为小妹的事情而去冒一些无谓的风险,贵妃娘娘要省亲,姨妈为此来借银子,论理我们前面已经借过一次了,但是只要现下我们拿得出来的,母亲和我都不会不借,兄长有些怨气我也理解,他也不过是看不惯贾家那边对宝玉过于骄纵罢了,都说贾史王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其实几家人都知道,史家和薛家早就没落了,全靠王家和贾家撑着,否则兄长几年前在金陵出的事儿便会下狱,……”

    冯紫英看着对方,微微颔首,这丫头是个通透人,能看明白这里边的门道,远比一些目光短浅或者狂妄自大之辈清醒。

    “都说前几年看王家,今后几年看贾家,但小妹不那么肯定,舅舅为什么去了登莱,小妹看不出来,但大姐姐进了宫,小妹却觉得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只是这里边许多事情小妹见识短浅,也看不透悟不出,不过终归咱们这老金陵四大家的姑娘家出了一个能耐人,便是拮据一些也要撑起来,……”

    冯紫英差点儿都要给宝钗竖大拇指了,这丫头果真精明剔透,便是朝中许多云遮雾罩的东西让人无法一窥全貌,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来了,对于没有多少了解和经验的宝钗来说已经难能可贵了。

    “小妹也听得有人说我们这些勋贵之家天生就是一条窄路,只能靠着对天家的忠心和天家对我们的恩赏,若是离了这个根基,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话不无道理,但若是像冯大哥您说的太上皇和皇上之间这种关系,就太难了,稍不注意在某一方掺和得太深,一旦踏错,恐怕就是大祸啊。”

    冯紫英忍不住握住宝钗的手,目光柔和地看着对方,给予对方鼓励和安慰。

    “妹妹是个明白人,但是有些东西呢,咱们外边人现在是看不透的,不过有些东西呢,终究是要露出来的,不妨事,愚兄虽然是武勋出身,但是现在却已经摆脱了武勋这个出身,二甲进士加上馆选庶吉士和翰林院修撰出身,恐怕已经没有哪个会把愚兄看成单纯的武勋子弟了吧?更何况愚兄好歹还有几位重臣师尊呢,谁要想用武勋子弟这个身份来定性愚兄,恐怕很难呢,所以愚兄心里有数,妹妹放心便是,……”

    薛宝钗见冯紫英胸有成竹,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想了一想才道:“总之冯郎千万莫要因为小妹这等事情去冒险,小妹等得起,一年两年也好,三年五年也好,小妹都愿意等下去!”

    “妹妹放心,断不会到那个地步,那愚兄可就真的无颜见妹妹了。”冯紫英握住宝钗双手,拉近对方身体,宝钗面颊酡红,但还是依偎在冯紫英怀中,柔声道:“那冯大哥觉得姨妈借银子的事情……?”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这等事情本不该我多嘴,不过妹妹既然问起,我还是觉得贾家这边关系固然需要维系,毕竟你们贾王薛三家现在还是捆在一起的,因为些许银子的事情撕破脸,只会让外边儿笑话,估计对婶婶来说也有些难以接受吧,毕竟贾家也曾经帮过薛家许多,她和那边儿太太也是亲姊妹,不过若是任取任予也不合适,适当的表明一下态度,打个折扣,也可以有助于防止有些人贪心不足的人得寸进尺,……”

    “小妹明白,其实小妹也是整个意思,如果不是碍于母亲的颜面,小妹本来也想任由兄长先去闹一回,然后再来作计较。”宝钗充满灵性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调皮的光彩,“不过冯郎说得也是,还不能让外边儿觉得我们金陵老四大家自己闹内讧了,这贾府里边也如同筛子一般,啥糟心事儿一眨眼就能传遍府里府外,……”

    冯紫英一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妹妹是打这个主意,文龙原来却是被妹妹利用了啊,妹妹这可真的是坑文龙啊,也不怕文龙知道?”

    “知道又怎地?兄长本来就是那样一个性子,就算是被看穿又如何,本色出演,而且贾家那边本来有时候也让人难以接受。”

    宝钗从未在人前说过他人是非,但是在冯紫英面前,她却有一种轻松感,没有任何束缚。

    “文龙比起以前已经好了许多了,连愚兄都觉得不可思议,虽说性子有时候还是鲁莽急躁了一些,但是比起往日已经非吴下阿蒙了,估计若是娶了亲,应该会更稳重才是。”冯紫英想起了什么似的,“已经定了那夏家?”

    “定了。”宝钗脸颊微红,嘤咛道:“兄长说若是她不早点儿娶妻,也怕影响到小妹,……”

    “文龙倒是个知趣的人啊,有心了,愚兄倒是要记这个情才是。”冯紫英语气有些复杂。

    也不知道这薛蟠今世娶了夏金桂,会不会也会如《红楼梦》书中一样?

    不过既然他成了自己的大舅子,就冲着宝钗的份儿上,自己就不会再让其重蹈覆辙,总得要把这夏家降服,让其规规矩矩的守着。

戊字卷 第九十四节 《今日新闻》,蓬勃发展

    “如你所说,当下这《今日新闻》倒不宜太快增加了?”坐在报馆最里边单独打理出来的房间里,冯紫英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两位几乎要瘦了一圈下来的汪文言和曹煜。

    《今日新闻》已经发到了第七期,按照这个势头,一直持续下去,突破两千份不在话下,甚至可以在明年就能达到三千份。

    “嗯,我们的考虑是有海通银庄这个广告客户的支持,其实短期内我们并没有亏损压力,所以当下的主要主要精力还是要把现有愿意购买报刊的这个群体维护好,使得他们形成习惯,一千份是一个坎儿,我们打算在这个数量上维持一段时间,争取在三月间提升到一千五百份,然后年中达到两千份,再来根据情况来确定下一步的发展。”

    回答的是曹煜。

    按照目前的格局,汪文言的身份相当于是社长,对外协调各种日常行政事务都由汪文言暂时来负责,当然冯紫英会负责处理一些和朝廷、顺天府以及宛平、大兴二县县衙门的一些事务,包括五城兵马司这边也是由冯紫英来打点协调好。

    曹煜则相当于总编辑,整个《今日新闻》的内容编辑和板块布局都是由他来负责策划,当然鉴于这是一个新生事物,冯紫英最初肯定是要为曹煜保驾护航的。

    但是随着第四期第五期的顺利出版,《今日新闻》的轰动性效应迅速传播开来,而曹煜的运作也更得心应手,冯紫英也准备逐渐放手,只负责大的方向掌舵了。

    “嗯,你的意思是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怎么把这份报刊办得更吸引人上?那子翼你有什么想法?”冯紫英对曹煜的日益老练成熟也很满意。

    原本以为曹煜是汪文言、吴耀青、顾登峰、钱桂生加上曹煜这个五人团队中价值最低的,只不过当初也是考虑到林如海的推荐,而自己也的确需要一个在策划文案方面得力的人手,所以才会将他们都全部接纳了下来。

    但是现在看来,这曹煜的发展势头甚至超过了其他几人,单单是这份《今日新闻》的成功,曹煜就功不可没。

    尤其是内容采编所花的心思上,曹煜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居功至伟。

    “嗯,是有一些想法,我们也按照大人您的提醒,对这些一直在购买我们报刊的这些读者群体做过一份简易调查并进行了一个大略统计,发现在第五期和第六期卖出的八百份中,出来五十份是赠送外,其中售出的七百五十份中,商贾,也就是包括京师城中一些商铺东家和经营业主,大概占到了三成左右,官吏约占到二成五左右,一些家境交好的学生,比如国子监学生和一些书院学生,大概占到一成五左右,另外就是士绅约占到了两成左右,其他一成为各种人,包括外敌来京师城临时居住者,……”

    冯紫英眼睛一亮,这个统计居然还做出来了,看来曹煜把这些报童的培训调教得很好。

    粗略的算了一下,和自己预估的大致差不多,士绅、官吏、商贾加上学生,基本上就占到了九成了。

    但是你算一算,就算最大群体商贾,哪怕是一千份也不过就三百份左右,而整个京师城中各种层次的商贾不下万人,就算是具备识字和一定规模的商贾也不下千人,如果算上他们手下能粗识字的掌柜、管家这类的人,还不止。

    同样像士绅、官吏和学生群体中这种能识字的数量也还很大,只不过一份报纸未必只能一人看,甚至可能是五人十人看,所以这种方式来计算未来报刊销量的增长空间肯定也不合适,需要打一个折扣。

    “那你们对这些读者群体调查感兴趣和喜好倾向调查如何?”冯紫英更感兴趣的是这一个问题。

    在他看来随着《每日新闻》的影响力扩大,被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其销量持续增长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未来达到三千甚至五千份都是可以期待的,限于这个时代识字者的比例和绝对数量,再有更大的提升就有难度了,除非教育问题上能够得到突破性进展,但是这显然不现实。

    “嗯,这也是我们此次调查的重点,也很是花了我们的心思,根据调查,我们设立的几大板块,在商人群体中,自然是关于商贸和物资价格的消息最受欢迎,基本上他们都会首选看这一块,然后再是市井闲话这一块,因为这一块涉及面比较广,像万古流芳这个版块,最受学生和士人的欢迎,另外像格物新探这一块,在士人和学生中也比较受欢迎,商贾们也比较感兴趣,史海钩沉,这一块很受士绅和学生欢迎,官吏群体对这一块十分热情,……”

    由于《今日新闻》的定位就是暂时不介入时政版块,以免引起朝廷的不满和关注,所以定下的几个版块,比如史海钩沉和万古流芳明显就是满足官员、士绅和学生这三个重要群体,商海觅宝这一块刊载商业信息和评论则极受商贾这个大群体的喜欢,而市井闲话和传奇话本则是广受各个群体的欢迎,是《今日新闻》的最热门版块,也是最需要巩固和提升的版块。

    “嗯,应该是如此了,不过子翼,你这准备如何稳固这些群体并稳步吸引更多的人来成为《今日新闻》的读者呢?”冯紫英要看看这曹煜有什么样的打算。

    “大人,我也想过许多,但是都觉得困难很大,涉及到我们需要由更多的人来做许多事情,比如像商海觅宝,这一块涉及到许多生意上的信息,我们缺乏更懂行的人手来收集和整理,比如我们到各大会馆和商帮去了解,在商贾们中去询问,能了解到的多是一些表面的消息,即便是如此,也很是花心思,然后收集回来整理,还需要简单的分析评估,这方面我们请了几位对这方面有些了解的人士,但他们只能口述,而需要我们来进行提炼加工,……”

    “还有,市井闲话这一块是最受欢迎的,但这也需要很多人手来帮我们收集,也幸亏那位倪二爷帮了我们大忙,他手底下各色人众多,这几期基本上都是通过他手底下的人来帮我们了解收集的,……”

    “史海钩沉和万古流芳版块相对较为简单,前者翰林院和国子监里我们略微发动了一下,都不少教谕学子都愿意把他们的一些研究观点和看法发表出来,至于后者,那就更多了,想要扬名立万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我们还要认真筛选才行,当然也需要有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来点评,我们暂时是采取一些临时请人来帮忙评价的办法,像礼部顾秉谦顾大人,闲居在京师城中汤宾尹汤公,北静王水王爷,也包括以诗才著名的上科进士王象春王先生,……”

    冯紫英没想到曹煜居然还把王象春都给请来评论这些新诗词,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王象春的确在永隆五年这一科进士中以诗才著称,他当然不会干预这些事情,只要曹煜能想得到的办法,有利于《每日新闻》的发展,他都会支持。

    一句话,《每日新闻》这个新生事物刚刚破土而出,看起来前景无比光明美好,但实际上却也一样面临着各种问题和困难。

    哪怕是在不考虑盈利的情况下,由于这个新生事物京师城中的上下民众都不了解,而能够参与这个新生事物的人才更是极端缺乏,饶是曹煜已经想尽了办法,但是仍然面临着各种捉襟见肘的难题。

    “我大概明白了子翼你说的这些难题,不过这也很好,起码我们知道了我们哪些方面存在难处,如何来克服,无外乎就是银子和人的问题,银子我们暂时不需要考虑,海通银庄,包括大观楼、燕子楼、绕梁阁、丰润祥、海东皮货行、江南布庄这些大商家不是都有意要来通过《今日新闻》来扩大影响力么?所以盈利问题其实不大,关键在于如何实现这份报刊在内容上的良性提升,这就需要大量能写会做的人,……”

    冯紫英其实也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青檀书院虽然秋闱春闱的成绩都非常出色,但是不得不说,即便是青檀书院,秋闱中被淘汰的学子仍然占绝大部分,春闱就更不必说。

    当然过了举人关的士人自然不可能担心生计问题,但是那些秋闱屡屡不过的学子却不可胜数,苦读三年秋闱不过,甚至苦读几科都不过的都一样比比皆是,到最后还是得黯然回乡寻找诸如西席、幕僚、食客这样的生计,回乡教授族学、私塾者更多。

    很多人其实并不愿意离开已经在这里生活多年的京师城,但是京师大,居不易,尤其是还要养活一家人,那就更不易了,所以如果能够为这些屡考不中已经丧失了斗志的学子们提供一条生计,那无疑是极受欢迎的,同时也能让书院那边松一口气。

    毕竟那些多年屡考不中,年龄也老大不小的秀才们一直呆在书院不可能,但是他们又不太愿意回乡,给他们这样一条出路,也算是书院做到仁至义尽了。

戊字卷 第九十五节 安内

    冯紫英把一切事务处理完回到府里时,已经天色漆黑了。

    原本下意识的还要往府里边走,但到了门口,才想到自己该回东边儿了。

    虽然两边府门都只隔了不到百步距离,但是毕竟是两家了。

    长房和三房,似乎就因为自己的成亲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

    这种歌感觉让冯紫英很有些不太适应,虽然每日晚饭后,冯紫英和沈宜修都要到大小段氏这边来问安,顺带谁说话,但毕竟不在这边儿了,只有处理一些事务的时候才会回到这边院子里。

    想了一想,索性就在自家门前下车,进了府,回到自己院子里。

    看见仍然在忙碌的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三女,心里忍不住荡漾着某种异样的感觉。

    见到冯紫英进来,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三女都是喜出望外,齐刷刷的迎了出来,“爷,怎么这会儿突然想到过来了?”

    “嗯,想吃金钏儿做的菜了,不行么?”金钏儿脸上露出一抹兴奋的红晕,“爷,瞧您说的,您要吃什么,让宝祥来说一声,奴婢给您和少奶奶做好送过去就行,哪用得着您还来跑一趟?”

    “金钏儿,你这么一说,好像弄得我和你们之间一下子生分见外起来了呢?爷还真有些记挂你们了,虽然好像前日里才见过面,但没在一起住了,就觉得不是滋味了。”

    冯紫英还真有这种感觉,这一下子和金钏儿、香菱他们没住在一起了,他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云裳和晴雯都侍候得挺好,但是这俩丫头都是没梳拢侍过寝的,而且自己才成亲,自然也不可能有别的举动,加上二尤也没有进府,所以总觉得那边还是人气单薄了一些,到了晚间太过冷清了一些。

    金钏儿和香菱眼圈都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玉钏儿毕竟年纪小,也不像两位姐姐那样早就和冯紫英在床上恩爱过的,一门心思都已经放在冯紫英身上了,自然还不明白那等滋味,但心里还是觉得少了一团。

    几个丫头都有些不适应,从原来每日都能和爷迎来送往嬉笑说道,到突然间就可能几日都不来这边儿,见不着面,即便是过来,也不过是到太太那边去问安,要专门和她们几个丫头说说话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了。

    “爷!”

    见金钏儿和香菱都红了眼眶,冯紫英自然也有些心疼,忍不住一招手。

    这院子里也没外人,金钏儿和香菱都依偎了过来。

    倒是玉钏儿红着脸,手里扭着汗巾子,有些忸怩地站在一边儿,还是冯紫英伸手一把捞过来,也才就这么靠过来挤着姐姐。

    “爷也不想把你们留在这边儿,要不你们都跟着我过去?”冯紫英也有些为难。

    香菱肯定是想要跟着宝钗的,所以这会子若是过了长房那边去了,只怕日后再想去宝钗那边就不好办了,所以还得要在这边呆着。

    金钏儿和玉钏儿两姊妹都是可以过去,不过这边儿就没有人照管了,也不太合适,而且这样一股脑儿都过去,肯定会让沈宜修有些不太适应。

    本来沈宜修是可以带几个她自己府里人过来,但是却只是把晴雯作为贴身丫鬟带过来了,其他过来的也不过是她用惯了的婆子仆妇。

    现在自己又要把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带过去,没准儿还会让沈宜修有些不适应,进而就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嫌隙隔阂了。

    现在自己和沈宜修也还是磨合期,正需要时间来慢慢熟悉适应。

    冯紫英还是很能理解一个骤然别离家中熟悉的环境到一个陌生家庭中来的女孩子,既然沈宜修都为自己做出了一些牺牲,所以冯紫英也自然要投桃报李,尽可能让沈宜修感到在冯家的舒适安逸,避免不必要的误解。

    所以思前想后还是让金钏儿和玉钏儿以及香菱留在这边,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来和沈宜修商量如何安排。

    就像二尤的事情一样,如果沈宜修主动提出来,冯紫英当然不会去拒绝,他也相信沈宜修既然主动提出来,肯定是抱着要把事情安排处理稳妥,让自己满意的目的去的,这才是一个合格大妇的表现。

    这等情况他也和金钏儿含蓄的提过,金钏儿自然明白,也很赞同,甚至冯紫英也觉得金钏儿不是太愿意过去,也许这丫头也是抱着日后是不是可以就留在这边,等到黛玉嫁过来的时候,就入三房的心思吧。

    这个心思也不算错。

    黛玉那边儿,玉钏儿侍候了一段时间妙玉,哪怕没妙玉这桩事儿,玉钏儿和紫鹃也很熟悉了,而且紫鹃的性子更适合照应人,而并不擅长管家,金钏儿这方面却是强项。

    所以黛玉或者妙玉这一房都是些不太过问闲杂事务的,还真的需要金钏儿这样一个能干人来帮着管事儿。

    “不,爷,不合适。”金钏儿心情激荡,但是迅即冷静下来,“晴雯本来就是您推荐过去的,大少奶奶如此看重她,说明少奶奶也是一个知情达意的人,现在云裳也过去了,您那边儿人也差不多了,我们都过去的话,恐怕就要因少奶奶的多心了,更何况这边还需要人帮你打理,所以我们留在这边儿更合适一些,嗯,倒是想香菱可以过去,……”

    “奴婢不过去,奴婢就在这边儿。”香菱也赶紧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金钏儿,你也知道少奶奶是个知情达意的,你过去她也不会有什么,你也无需担心什么,……”冯紫英宽解对方道。

    “不,爷,奴婢还是觉得现在这边呆着,爷刚和奶奶成亲,奶奶也还不熟悉我们这边儿,晴雯和云裳在那边就足够了,我们在这边儿挺好的,爷若是能时常过来,那我们也就满足了。”金钏儿态度坚决地摇摇头。

    冯紫英看着金钏儿的神色,最终还是点点头:“金钏儿,你的心思太重了一些。”

    金钏儿心中一动,“爷,您不高兴了?”

    “你把爷说得这么小气?”冯紫英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若是不愿意过去,日后怕是就只能选另一家喽。”

    金钏儿明白冯紫英的意思,只是咬着嘴唇半晌没有作声。

    “好了,你也别纠结了,反正爷也有几个家,到时候看你吧。”冯紫英忍不住抚摸着金钏儿的头,“赶紧去给爷做菜去,爷饿了。”

    冯紫英在这边儿吃了饭,又让瑞祥去通知了沈宜修过来到到大小段氏屋里问了安,这才一起回东边府上。

    “爷既然这么有闲暇,还有心思回来这边,尤家妹妹明天可就要进府了,您还没看过妾身为尤家妹妹的安排呢。”沈宜修忍不住揶揄了一句丈夫。

    “宛君的安排,难道我还能不放心?”冯紫英感受到了沈宜修的一丝醋意,赶紧道。

    “哼,还是看看的好,走吧。”沈宜修白了丈夫一眼,冯紫英讪讪地只能点头。

    带着丈夫走回自己这边府邸,沈宜修这才引着丈夫看为尤氏姊妹安排的院落,“就是这边儿,东厢这个院子,你看看怎么样?”

    冯紫英还真没怎么关心过东面这个府邸的情况,除了自己居住的主要院落外,在内院两侧沿着东西厢房都有一个开口,可以直接通到两边夹道,而夹道则紧挨着小院和后房。

    应该说沈宜修还是安排得很合适的,东厢院子面积不小,是一个二进院,因为就在府中,所以东厢院外院可以安排粗使丫鬟婆子居住,内院则是二尤居住。

    这个院子或许没有马巷胡同那么大,但是论整齐华丽程度则远远超过,看看青石砖铺筑的回廊,小院用青石板铺满,石质鱼缸至于中,两株海棠树蔓延在墙边。

    “挺不错啊。”冯紫英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这院子不远不近,环境很好,宛君有心了。”

    “妾身能不好生安排么?若是不安排好,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说妾身是看不惯夫君有别的女人呢,妾身岂不成了枉做小人的妒妇了?”沈宜修假作担心的撇撇嘴。

    冯紫英被沈宜修的小表情给逗笑了,“宛君这话若是说给为夫听的,那可就是多心了,为夫是那等人么?宛君应该很了解为夫才是,尤家姐妹不是那等不知进退分寸的人,宛君肯定能与她们姊妹相处好的,为夫有这个信心。”

    “那妾身就安心了,只要相公满意,妾身辛苦一些也值得了。”沈宜修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见过二位妹妹了,性子都是老实单纯的,妾身还真没看出尤家三妹妹有一身好武艺,不过妾身倒是很高兴,若是相公日后要出远门,倒是可以把尤家三妹妹带着,以防万一。”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站定脚步,“宛君,翻年之后,我很快就要观政期满,若是我要下到地方,宛君是打算跟我下去,还是先留在京师城?”

    “啊?相公要下地方?”沈宜修不明白,不解地道:“不能留在京师么?我听我父亲信中说,论理相公是完全有资格留在六部或者都察院吧?”

戊字卷 第九十六节 后宅不安何以安天下?

    沈珫在山东任职,虽然知道自己女婿现在风光无比背后也隐藏着许多危机,但是他毕竟不在朝中,对朝内的诸多明争暗斗不是十分清楚。

    而且由于其和乔应甲关系密切,加之现在又将女儿嫁给了北地年轻士子领袖,所以南方士人对其也并不十分信任,很多更深层次的消息他也难以了解到。

    在沈珫看来冯紫英纵然有木秀于林的风险,但是留在朝中六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这些部院寺司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尤其是像大理寺和通政司,基本上就是熬资历了。

    只要自身谨慎低调一些,熬上几年没准儿就能弄个从四品闲职,到时候再来等待机会下地方,便可直接和自己一样,担任一府知府或者直接到某省提刑按察使司担任副使这一类位高权重的职务了。

    不过沈珫小觑了朝中的风险,尤其是冯紫英作为北方士人却提出了开海之略,让南方受益匪浅,北方却短时间见不到收益,这让一些目光短浅的北地士人对冯紫英乃至冯紫英背后的齐永泰、乔应甲都颇有攻讦。

    这种情况下,齐永泰和乔应甲都认为冯紫英适当的蛰伏一段时间是很有必要的。

    像现在冯紫英基本上不出现在中书科那边,连练国事都已经回归翰林院,只留下范景文、贺逢圣和吴甡三人,分别代表北地、湖广、南方士人在中书科做事。

    伴随着中书科的各项事务步入正轨,日后还要涉及到中书科目前的事务是否会一直延续现在模式,这也是一个挑战。

    但无论如何,冯紫英都不会在牵扯进去,下地方才是他最好的去处。

    “宛君,宰相必起于州郡,若是没有在地方上的打磨资历,你夫君日后便很难在朝堂中真正站稳脚跟,而且你也对府州县这一层面所面临的许多事务一无所知,甚至很有可能轻而易举就被下边的官吏们所欺瞒哄骗,这是我无法接受的。”

    冯紫英很耐心地解释,但他没有多提自己现在面临的各方压力。

    “那夫君若是要下地方,那是去南边儿还是留在北地?”沈宜修也知道丈夫肯定是要以仕途为重的,这等事情也轮不到她来插言。

    “不太好说,要看朝廷的意思,不过我本人倒是无所谓,若是去南直或者湖广江西,也不错,但留在北地呢,山东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北直山西可能性大一些吧,宛君担心这个?”

    冯紫英看着沈宜修,含笑问道。

    “不是,不管夫君到哪里,妾身都是要跟着去的。”沈宜修很肯定地回答道。

    “呵呵,宛君就这么舍不得为夫?只不过到下边去了,恐怕就没有京师城这么安逸舒适了。”冯紫英内心愉悦,但口头还是要调戏一下妻子。

    “夫唱妇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再说了,妾身也不是经不得风雨的,在京师城几年父亲不在,也还是妾身一人扛着,……”沈宜修不以为然,“若是不信,相公不妨看一看就知道了。”

    “好好好,到时候咱们就一大家子都去,也图个热闹。”冯紫英对此倒是没有什么。

    按照大周官场惯例,都是避籍做官,那么妻妾去处如何解决看自家。

    大部分人是带妾不带妻,或者妻妾都不带,实在不行再在做官地方纳妾就行了。

    当然也有妻妾都带上一大家子去的,不过这种情况在品轶较高的官员中较少,一般五品以下低级官员居多,而且若是到府这一级所在这种比例小,到县这一级就比较多见了。

    ********

    “爷怎么回来了?”看见冯紫英进屋,沈宜修吃了一惊,但是心里却是甜蜜无比,“这可是尤家二位妹妹的好日子,爷也该怜惜二位妹妹一番,莫不是还怕切身吃醋不成?”

    “我何曾有此意?”冯紫英摆摆手,“也不争这一日,对她们来说,能进府便是最大的喜事了,我在她们姊妹屋里都坐了一阵,她们也还忙着收拾安顿,……”

    内心在渴望,冯紫英也知道还是得悠着点儿,虽然沈宜修表面上落落大方,颇有大妇风范,但是谁能知晓女人内心所想,没准儿稍有什么触动,一股子邪火就能迸发出来,冯紫英不会去冒这种无谓的风险。

    所以最稳妥的还是回屋里来,至于说二尤那边,他早就和二女说了,二女也都是忙不迭地推着他出门,显然是不愿因此而恶了沈宜修的心意,坏了在沈宜修心中的印象。

    “相公真的不必如此,她们姐妹也许久没见夫君了,女人这一辈子就靠着男人,现在好不容易进府了,这会子没准儿就眼巴巴地望着夫君过去呢,妾身若是今晚这般不识趣地把夫君留下了,只怕传到外人耳中,还不得有多难听呢。”

    沈宜修内心高兴,但是却不会去作这等煞风景的事情,只要冯紫英这回来一趟,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要的就是这份尊重。

    而且说内心话,这一二十日里,她真的有些吃不消了。

    自己夫君夜里龙精虎猛,花式层出不穷,弄得她觉得才嫁过来一二十日,几乎要变成**荡妇了。

    而夫君居然还说他喜欢的就是堂前贞妇,床上荡妇,这等不知羞的言语也不知道这位夫君是从哪里听来的,简直差点儿把沈宜修羞死。

    现在冯紫英腰间还有一大块乌青,就是沈宜修在他说这等诛心之语时给他留下的印记。

    如果不是考虑到自己嫁过来时间太短,而婆婆成日里都在问自己身子状况,加上晴雯和云裳都是黄花处子身,她真的就打算让晴雯和云裳二女侍寝去替自己抵挡一番了。

    尤氏姊妹进府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解脱,好歹也能替自己分担一些,也不知道自己丈夫怎地恁地能折腾,难道真的是婆婆说的,那位张师教授了自己丈夫什么生子秘法?

    想到这里沈宜修脸都禁不住发烧起来,尤其是看到夫君目光灼灼看着自己,沈宜修下意识的便要求饶,但迅即就反应过来,马上推着丈夫出门,“相公,赶紧过去吧,尤家两位妹妹都是实诚人,妾身很喜欢她们,夫君也让她们尽管宽心,……”

    ……

    见到冯紫英重新回到东跨院,尤二尤三都吃了一惊,赶紧过来,“爷怎么又来了?”

    “爷还把不能来了不成?”冯紫英啼笑皆非,原本以为自己是香饽饽,怎么还成了臭狗屎了一般,四处惹人厌了?

    “不是,先前奴家不是都和爷说了么,今儿个爷还是该过去陪少奶奶,来日方长,日后爷再有空过来也不为迟,……”尤二姐看了一眼尤三姐,小声道:“我和妹妹都觉得这段时间爷最好还是在少奶奶那边歇着的好,……”

    “什么意思?”冯紫英有些不解。

    “姐姐的意思是,爷才成亲不久,虽然奶奶大度,把奴家姐妹都接进府里来了,奴家姐妹也不是不知恩的人,所以爷最好还是在少奶奶那边歇息,若是以后少奶奶不方便的时候,爷再过来也不迟。”尤三姐性子更直,索性就说个明白,“若是能等到少奶奶有了身孕,那就最好不过了。”

    冯紫英明白过来了,尤氏姐妹还是希望沈宜修能早日怀孕产子,这样她们这些做妾的也能安下心来,毕竟长子如果是庶出,始终没有嫡出那么让人放心,尤氏姊妹也能意识到这一点。

    ”唔,爷明白了。“明白了,但是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冯紫英也知道尤氏姊妹从最初一开始就在有意识的避孕,就是不希望发生这种情况,不过冯紫英也和她们说了安全期的原理,倒是让两姊妹心里安稳了许多。

    截止到目前为止,好像还没出什么纰漏,但对尤氏二女来说,始终还是一个不放心因素。

    “那爷就还是回奶奶那里去吧。”尤二姐也满脸温柔,“少奶奶是个好人,母亲都在说,上辈子尤家积德,才能让我们姐妹遇上少奶奶这样的善人,今儿个若是爷在我们这里留宿,倒显得我们姐妹不知好歹了。”

    冯紫英默然,但想一想倒也是,若是换了《红楼梦》书中,尤二吞金而死,尤三饮剑身亡,没有一个落得个好结果,现在跟了去自己,起码已经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作为两个备受白眼歧视的胡汉混血女子,现在沈宜修对她们也如此友善,也难怪她们如此感激。

    “罢了罢了,爷便走了。”气闷无比,但是却还找不到合适理由来反驳的冯紫英只能悻悻离开东跨院,这还成了三个和尚没水吃了么?问题是现在还只有两边儿呢,那日后怎么办?

    想到这里,冯紫英一时间不知道往何处去,突然想到自己何不去书院那边住一晚?

    这两边儿都在假模假样的推辞,要挣得一个好印象,正好自己可以去那边,金钏儿和香菱不香么?

    待到明日,定要让尔等后悔莫及!冯紫英恨恨地想道。

戊字卷 第九十七节 年末

    永隆七年的岁末终于来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让整个京师城都笼罩在一片白雪皑皑中,对于冯府来说,这也是冯家大郎成亲后的第一个过年。

    沈宜修也开始被动的进入冯家的节日忙碌中去了,没理由婆婆操劳,当儿媳妇的却能忙里偷闲,两三日忙碌下来,沈宜修才觉得这个大妇还真的不好当。

    虽然两位婆婆都没有彻底撒手,但是很显然都开始有点儿想要交权的意思,从整个过年的一切安排,都要让沈宜修学着上手了。

    “相公,妾身真的不想起床了,能不能让尤家二位妹妹也来帮妾身一把?”斜靠在冯紫英怀中好不容易才起床的沈宜修有些撒娇地道,“这过一个年怎么这么多事情,以往妾身在沈府好像没那么多事儿啊。”

    “以往你是吃现成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你就得要自个儿去操心操办,当然不一样了。”

    看着抿着嘴微笑的晴雯一边替沈宜修套着绣袄,裹着棉裙,冯紫英站起身来,露出精壮的身子,云裳也站在一旁替冯紫英穿衣。

    “爷说得也不完全对,咱们府里边儿事情也比以往多了许多,像各种营生都要在这段时间里让少奶奶过手清账,奶奶还不熟悉,自然就觉得心累了。”云裳帮着沈宜修解释。

    “是啊,云裳说的不是么?”沈宜修终于把令人垂涎的身子裹了起来,猩红的肚兜外罩一件湖丝小衣,在加上一件狐腋镶边儿的绣袄,最后才罩上一件棉质长裙,“相公,要不让尤家二位妹妹来帮帮忙?”

    “宛君,这可是你的事儿,你要让她们两帮忙她们肯定不会拒绝,只是她们俩怕是连你都不如吧?”冯紫英有些怀疑尤氏姐妹这方面的能力。

    尤三姐是个粗疏直爽性子,管家里这种事情不靠谱,而尤二姐性子和善胆小,若不是她姨娘身份摆在那里,冯紫英估计随便哪个丫鬟都能骑到她头上,还能管事儿?

    “奶奶,爷说得也有道理,大尤姨娘性子太单纯善良了,那伙房的丫头饭菜送过去有些凉了,她也不吱声,若不是奴婢凑巧碰见,厨房里那帮婆子就要欺负人,奴婢要让厨房热一热,大尤姨娘却还说难得麻烦,……,至于小尤姨娘,奴婢倒是觉得有些果决杀伐气势,只是小尤姨娘心思不再这上边儿,却成日想和爷较量一番拳剑,……”

    说到这里晴雯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大小尤姨娘也都是一对奇葩姐妹,大尤姨娘生得人高马大,但是胆子却恁小不说,面皮儿也薄,都说胡女泼辣悍野,在边地上比男人更狂野,却在她身上看不到半点这种,直比那寻常大家女子还要胆怯老实。

    那位小尤姨娘却又走了另外一个极端,一味沉迷于拳剑功夫,除了喜欢黏着爷外,平素里在屋里也就是习练拳剑,呼哈嘿哟的闹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道这练就一身武技是要在床上和爷一较高下么?没听说这位武技高强的小尤姨娘在床榻上却是最不中用的,三五两下就被爷给折腾得丢盔弃甲缴枪不杀。

    呸,自己怎么却想到这般事情上去了?

    晴雯脸有些发烧,莫不是自己成日里在奶奶房中外间里侍候,见得多了,也真如奶奶所说那般春心荡漾了?

    听得晴雯这般评价尤氏姊妹,冯紫英倒是觉得这丫头看人颇准,这评价很是中肯。

    “这样吧,我先和母亲、姨娘说一说,然后再问问她们姐妹俩的意思,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左右今日也就过年了,明儿个就是永隆八年了,新年新气象,也希望咱们冯家能有更美好的一年。”冯紫英打了个圆场。

    “嗯,婢子也祝愿明年奶奶能早日为爷生下一个小少爷来,也让太太和姨太太她们放心。”晴雯终于替沈宜修把衣衫穿好,然后抱着汤婆子站在一边儿。

    冯紫英看了晴雯一眼,逗弄着道:“你倒是会讨好口彩啊,要不你合计你家奶奶啥时候能有?”

    晴雯脸一下子红了,啐了一口,“爷没个正经,奴婢哪里能知道?那也该是爷的事儿。”

    沈宜修这个当事人倒是被这主仆二人给逗乐了,好在她也知道冯紫英素来是喜欢晴雯性子的,到也不以为忤,瞪了一眼冯紫英,“若是爷有心,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赶明儿爷就把晴雯和云裳俩丫头梳拢了便是,也省得这丫头成日里和你犟嘴,……”

    “奶奶!”晴雯急了。

    “怎么,晴雯,你还不乐意?”沈宜修也逗弄晴雯,“莫非你还存着其他心思,想要出去?”

    看云裳在一旁捂嘴偷笑,这个时候晴雯哪里还不明白是这夫妻俩来调戏自己,恨恨地跺脚,“奶奶如何也和爷一并来欺负奴婢起来了?”

    “那不欺负你欺负谁,难道还能欺负爷不成?你都说尤家姐妹是老实人,总不能去欺负老实人吧?算来算去,这府里也就只能欺负你了。”冯紫英看着晴雯娇俏嗔怒的模样,乐得哈哈大笑。

    这等闺房乐事,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倒是让主仆几人关系越发亲近了。

    ******

    “你们府里的园子都建好了?”冯紫英坐在贾环的屋里,四下打量着。

    自打贾环去了青檀书院读书,他在府里地位肉眼可见般地攀升起来了,现在也给他专门安排了小院,虽然他现在很少回来,连带着赵姨娘腰板儿都比以往硬了许多。

    “大概建好了吧?和我也没多大关系,我也没多少心思去管这些。”贾环撇了撇嘴,似乎对冯紫英所说的园子的事儿不以为然,亲自双手端起茶盅,郑重其事呈送给冯紫英。

    冯紫英接过茶盅,点点头:“嗯,青檀书院秋闱考得很一般,据说你们山长很不满意,认为招收学生太多,影响到了书院教学质量,估计开年之后还会更加严格,以后本地学生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日休沐,估计你今后三年也没什么时间回来了。”

    “是,周山长要求很严格,我原本以为我自家经义根底还算不错,到了书院里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属于最差的那一部分,所以也不敢轻慢,现在就是一门心思要把不足的补上去,以免给冯大哥丢脸。”

    贾环气度更显沉稳,但是略显焦躁,冯紫英估计是骤然进入那样一个环境,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差距之后带来的巨大压力了。

    “月考季考还是没问题吧?”冯紫英关心地问道。

    若是月考季考不过,冯紫英估计贾环就真的无颜见自己了。

    “谢谢冯大哥关心,第一次月考险些未过,第二次就好了许多,现在我月考基本上能稳着在整个西园三百三十人中排名在二百八十名左右,但是已经比前几次好了许多了,我的目标是在明年把名次提升到二百名左右,后年提升到一百名左右,力争永隆十年秋闱能考过。”

    贾环说到这里忍不住挥了一下手,以显示自己的决心。

    “嗯,有志气!”冯紫英给了一句鼓励,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好好把经义底子打牢,今年明年你的重点还是在经义上,后年,我会想办法为你补一补时政策论这一块,虽然时政策论在秋闱的分量还不及经义,但是在经义水平大家都差不多很难拉开距离的情况下,时政策论往往是关键,所以你必须要力求让自己经义水平和其他人在一个水平上,才能在秋闱通过时政策论取胜。”

    贾环眼圈儿又忍不住红了起来,起身想要跪下给冯紫英师礼,冯大哥待自己犹如子侄,这等恩情,他贾环却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回报。

    在青檀书院中,他才真正深刻领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士人群体。

    这个书院中的学子们哪一个基本上都是在自己家乡所在的州县小有名气的士子,但是到了书院中都得要规规矩矩,即便是那些个东园的已经取得了举人资格的师兄们,一样在书院里毫无骄矜之气,谦和有度,让人心折。

    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珍视这样一个机会。

    同样在书院中,冯大哥的经历也是一个传奇故事,尤其是冯大哥在时政策论上出类拔萃的表现,在书院中都传为美谈,几乎每年书院都会邀请冯大哥回书院作一次演讲,就是介绍每一年朝廷时政重点,为学子们指点方向。

    现在冯大哥居然要专门为自己指导,这是整个书院中每个学子梦寐以求都难以获得的机会,可以说这样的机会有的学子便是出万两银子都难以买到。

    见到贾环的表情神色动作,冯紫英皱了皱眉,这年头的人怎么这么容易感情外露,动不动就红眼泪流,男女都是这般,他很是不习惯。

    摆摆手,尽量让自己和颜悦色,“怎么了,环哥儿,男儿汉岂能效仿夫人这般哭哭啼啼?有这份心,不如好好用在读书上,只要你能考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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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大哥,都说大恩不言谢,您的恩情,贾环定当铭记。”贾环也知道冯紫英不喜欢这种做派,但他又的确没有其他方法来报答冯紫英对自己的看重和帮助。

    “嗯,我说了,铭记也好,报答也好,那就好好读书,争取尽早考中举人,让你们府里人都知道你贾环是个有用之人。”

    冯紫英也听闻在书院中的同学提及过,说这贾环甚至刻苦努力,只是底子差了一些,还需要好生打磨。

    “你宝二哥现在也改邪归正了,起码也知道在屋里看看书了,写写文章,……”

    说到宝玉,冯紫英观察到贾环脸上掠过的一丝不屑,看来这两兄弟的隔阂嫌隙已经有点儿积重难返了,宝玉那边还好点儿,这环老三对宝玉的成见可谓根深蒂固了。

    他也懒得多去管,等到贾环自个儿读书能成入了仕途,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好了,看到你的状态不错,我也就放心了,这春假好生休整几日,也莫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

    冯紫英站起身来,挥了挥手,示意对方不必相送,贾环却哪里肯,自然要毕恭毕敬的送出来。

    还未出门,便听得外边一个尖利的声音:“环哥儿,环哥儿!”

    冯紫英一愣,却见一个妇人带着一个丫鬟一摇三晃的进来了。

    “咦,你是……”

    “姨娘,这是冯大哥。”贾环赶紧替自己母亲介绍,深怕自己母亲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冯大哥。

    “啊,这位就是冯家大官人啊?”妇人秀眉猛地一挑,赶紧一福行礼,“妾身早就该来府上道谢了,多亏冯大官人对我家环哥儿的看顾,才能让环哥儿去青檀书院读书,今日终于能在这里见到冯大官人,委实心里喜欢。”

    这一声接一声的大官人直把冯紫英喊得全身一阵恶寒,这大官人印象中似乎不是一个美好的称呼,有印象的似乎只有西门大官人了,难道自己真的长得像西门大官人?

    不过这大官人的称呼倒也不算错,在大周,一般是民间用得多,官宦人家用得少,大多是不太熟悉的人对有钱有势有地位的年轻男子的尊称,这女人显然就是探春和贾环的生母赵姨娘了。

    “姨太太客气了,这也是环哥儿自家努力,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当不起姨太太的这般夸赞。”冯紫英打量了一眼这女人。

    瓜子脸,柳叶眉,嘴唇嫣红,只是脸颊太瘦,略显刻薄,却和探春生得不太挂相。

    探春的脸庞是那种大气端庄的,不过这女人的确有几分姿色,难怪能把贾政这等假道学都能迷得三魂五道的,连去江西当学政都要把她带着。

    看年龄也不过就是三十出头,很年轻,估计生探春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

    “欸,环哥儿固然努力,但是若是没有大官人的提携扶持,环哥儿也一样不能行。妾身也是打听过的,那青檀书院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大官人就莫谦虚了。”妇人眉飞色舞,“今儿个大官人可是来点拨环哥儿?”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是啊,不过这大过年的,我就是来叮嘱环哥儿一番,让他莫要给自己压力太大,还是要适当劳逸结合。过年了休息消遣一下也是正理。”

    “环哥儿,你谢过了大官人了么?”赵姨娘显然也看出了冯紫英并没有和她多说话的**,她也不在意,只要对自己儿子好就行。

    “姨娘,儿子知道怎么做。”贾环也有些不耐烦。

    对这贾府里的人,他几乎是一个都没有什么好感,除了三姐姐略微好一些外,包括自己这位生母,他都不太待见,所以他从一到书院读书,便基本上不怎么回家,与书院里同学们的相交让他更充实和愉快。

    好不容易摆脱赵姨娘,冯紫英三步并作两步便走出贾环的院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没走两步,便听见后边儿传来急促的呼喊声:“铿哥儿,铿哥儿,……”

    冯紫英先还以为是赵姨娘,便不想理睬,脚步迈得更快。

    但是那呼唤声更急,一听不像是赵姨娘,冯紫英这才停下脚步。

    却见一个妖娆妇人带着一个丫头跑得气喘吁吁,靛青色的长裙褙子,头上云鬓摇曳,胸前一对蓓蕾跌宕起伏,煞是勾人。

    定睛一看,却是那李纨。

    “珠大嫂子?!”冯紫英有些惊讶,“珠大嫂子可是叫我?”

    “铿哥儿,……”李纨似乎也觉察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这才恢复端庄妩媚的模样,“妾身正是想找大郎,求大郎一桩事儿。”

    赵姨娘的大官人,李纨的大郎,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不是处于《红楼梦》环境了,而是在《水浒传》时代了,这一个接一个喊得自己心惊肉跳。

    “大嫂子何出此言?什么求不求的,大嫂子有什么吩咐,只要小弟能做到,断无不允。”冯紫英其实猜到了李纨的意图。

    其实两三年前李纨就有过这个念想,不过当时冯紫英也还没有考过春闱,所以也就没应承。

    李纨当时也没太在意,但是现在时过境迁,再要想找冯紫英答应,李纨自己心里都没底了,尤其是这刚把贾环送进了青檀书院,这边又要求人,李纨也是个面皮薄的,若不是为了自家儿子,她也不会如此。

    “嗯,铿哥儿,那嫂子可就直说了,环哥儿进了青檀书院之后,我家兰哥儿便茶饭不思,觉得环三叔能有如此造化,全靠铿哥儿的扶持提携,他日我家兰哥儿也是如此,不知道能不能也请大郎也帮衬一把?”

    李纨水汪汪的眼眸看着冯紫英,满脸期盼。

    这女人倒是端庄妩媚兼具,偏身一身素淡打扮,倒是多了几分娴雅气息,不过冯紫英可对她没兴趣。

    不说身份特殊,乃是贾珠的寡妻,这等久旷之身,一旦沾上,只怕刮骨吸髓,便是自己练就洞玄子十三经,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家花那么多,不香么?

    他只是纯粹用一种男人角度来打量罢了。

    “兰哥儿现在还小,说这个有些为时过早了吧?”冯紫英皱起眉头,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好像拒绝不了,这贾环都能帮,为何贾兰却不行?

    “嫂子没说现在就要大郎如何,但环哥儿也不过十三岁就进了书院,兰哥儿现在也十岁了,再等两三年,也就差不多了,大郎,你说是不是?”

    李纨以前还真没有求过人。

    往日在府里,甭管是老祖宗还是公婆,对她无不尊重几分,便是月例钱都是拿双份,加之她也是书香门第之后,所以府里上下都对颇为敬重。

    只是再是书香门第,她也不可能把贾兰送回金陵去让自己老父亲老教导,但在这京师城里,自己致仕已久的老爹名头也就没那么好使了,而公公一家又是武勋出身,和士林文人交往不多,尤其是要进青檀书院,更不易。

    没想到连环老三这种庶出子都能混进青檀书院,虽然李纨也承认环老三读书刻苦,但是自家兰哥儿难道就差了?

    环老三能进,兰哥儿当然也能进!

    但话是如此说,她虽然不明白冯紫英为何如此花心思帮贾环,但是也知道这份人情可不轻,自己要想让冯紫英帮兰哥儿一把,一样需要承这个人情。

    被李纨左一个大郎右一个大郎喊得心头有些火起,五短身材外加烧饼,七窍流血的模样,委实让人心里膈应,这女人难道就不能换个喊法?赵姨娘喊的大官人娇滴滴晃悠悠,多好,你李纨就喊不来?

    “大嫂子,这两三年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没准儿小弟我都不在京师城了啊。”冯紫英语气很诚恳,“另外兰哥儿现在看起来还算努力,环哥儿也是过了县试府试院试的,若是兰哥儿能过这三试,小弟自然会尽心。”

    不给明确答复,但是却表明了态度,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也觉得对方的回答情通理顺,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李纨又觉得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满意,不过要让对方满口应承保证送自己儿子进青檀书院,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也只能这么点头应是。

    一直到李纨带着侍女消失,冯紫英这才摇摇头,举步欲走。

    “冯大爷为什么厚此薄彼?”

    清脆动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冯紫英一愣,转过身来,只见穿着一件蓝底镶月白翻羊羔毛边儿比甲,一条淡青色棉绸夹裤的俊丫头站在自己身后,目光里却有些复杂。

    冯紫英脸色也是一喜,是鸳鸯。

    “鸳鸯何出此言?”冯紫英扬了扬眉反问。

    “环哥儿都能被大爷您送进书院,为何兰哥儿却这般冷遇?”鸳鸯脸色不善。

    “冷遇?”冯紫英笑了笑,摊了摊手,“那怎么才叫不冷遇呢?立即向珠大嫂子拍胸脯,夸海口,甚至把兰哥儿叫来一阵猛夸,然后说放心没问题,保证进青檀书院,莫非这样才叫不冷遇?”

戊字卷 第九十九节 过年

    被冯紫英这么一挤兑,鸳鸯俏白脸顿时红了起来,眼中也浮起一抹恼怒,“大爷知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那鸳鸯是什么意思呢?”冯紫英悠然问道:“我还真有些不明白,怎么鸳鸯还替兰哥儿打抱不平起来了?或者是看不惯环哥儿得此机会?”

    鸳鸯一阵气苦,半晌没说话。

    这个家伙总是能一句话伤人,一句话暖人,让人心禁不住跟随其起伏,明知道自己有些痴心妄想,但是自打从金陵回来之后,鸳鸯就发现自己似乎有意无意的盼望着能在府里边儿见着这一位。

    所以当得知晴雯被赶出府里边却又被这一位出手拯救,甚至还让晴雯沈府,然后还陪着沈家小姐嫁入了冯府,鸳鸯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晴雯命好之余,甚至都有些羡慕嫉妒其这个昔日好友起来,连带着晴雯看玩笑说过的那句话也犹如魔怔一般时不时在心中萦绕。

    “怎么了,鸳鸯?”见鸳鸯神色有些不对劲儿,冯紫英还有些担心了,他可是对这丫头印象极好,不愿意在这丫头心目中坏了印象。

    “没什么,只是觉得冯大爷厚此薄彼,还能振振有词,说出这么多门道儿来,可是觉得冯大爷自个儿心里应该有数,便是糊弄得过老实的珠大奶奶,却哄不得人心。”鸳鸯冷声道。

    “哦?看来鸳鸯是认定我有些优待环老三,而对兰哥儿有些冷遇了,嗯,那总得给个理由说法吧?官府定罪都还得要讲个口供证据呢。”

    冯紫英很喜欢和鸳鸯、平儿这些机敏聪慧的丫头们斗嘴,这也是一种生活乐趣。

    像晴雯即便是已经入了门了,依然保持着那种泼辣爽直的性子,这是冯紫英最看重喜欢的,哪怕是日后真的上了自己床被自己梳拢了,冯紫英也希望她能保持。

    “冯大爷来府里这么多回,看过环哥儿那么多次,据奴婢所知,也给了环哥儿许多鼓励和提点,但是冯大爷好像从来没去专门看过兰哥儿吧?”鸳鸯有些不忿地看着冯紫英道:“兰哥儿读书一样努力刻苦,一样渴望得到您的指点教导,甚至珠大奶奶也都和您说过吧?也托环哥儿带过话,但是您呢?”

    贾环的确和冯紫英提起过贾环的事儿,但是冯紫英没太在意,毕竟贾兰太小了,不合适,至于李纨说起过,那多半就是几年前在大护国寺那一次了,不过那时候贾兰年龄太小,自己也和李纨交待过。

    “嗯,看来珠大嫂子对鸳鸯你倒是很交心啊,这等事情都能和你说,没错,我当时也说过希望珠大嫂子把兰哥儿管紧一些,也说过如果有机会能帮一把肯定会帮,但是我可从未说承诺过要指导兰哥儿,我的经义水平或许鸳鸯你不知道,实在是当不起指导别人的,至于你说我帮助扶持环哥儿,那是环哥儿需要的,因为环哥儿和兰哥儿身份不一样,鸳鸯你应该知道才对,我能对环哥儿说的,却没有必要或者不能对兰哥儿说,因为他们不同命,你明白么?”

    冯紫英这一番话把鸳鸯说得有些接不上话题,这里边儿话的意思有些绕,鸳鸯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算是明白,有些狐疑地道:“冯大爷,你说你当不起指导别人,意思是你没指导环哥儿?你都是二甲进士,翰林院修撰了,还不能指导他们?还有,你说你和环哥儿说的没有必要和兰哥儿说?奴婢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见这丫头要究根问底,冯紫英也有些无奈,也是自己看得起这丫头,换个人,哪有这般耐性和对方在这里说这些话了。

    “鸳鸯,具体原因爷就没必要和你多说了,说了你也不信,当然你有兴趣也可以去多打探一番,但爷没必要和你撒谎。”冯紫英耐着性子,“至于和环哥儿说的话,那是因为环哥儿处在宝玉和贾兰这两个都是嫡子的夹缝中,他若是不读书,没出息,那就没好日子过,所以我要敲打他,点拨她,至于贾兰,他和环哥儿一样么?所以这些话就没必要了,你若是还不明白,不妨寻个机会问问探丫头吧。”

    被冯紫英的话给堵得说不出话来,虽然还是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对劲儿地方,但却不是鸳鸯能分辨得出来的了,想了一下,鸳鸯才福了一福:“若是鸳鸯错怪了冯大爷,那鸳鸯先给您道歉赔礼了。不过珠大奶奶只有兰哥儿一个独子,大爷也知道珠大奶奶这几年过得多么清苦,若是可以,还请冯大爷看在老爷太太和珠大爷面上,给兰哥儿一个机会。”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鸳鸯一眼,这丫头倒是个心善热心之人,也难怪会在府里如此受欢迎和尊重,倒也不枉自己的一番看重。

    “行了,鸳鸯姑娘都如此吩咐了,我哪里敢不从?要不日后我来府里,那还不随时都招鸳鸯姑娘的冷脸白眼?”冯紫英似笑非笑地走近两步,“你说是不是,鸳鸯?”

    这一下把鸳鸯唬得退了两步,赶紧打量四周,脸色却一下子红了起来,“大爷,请自重,这可是人来人往的道儿,莫要让人看着笑话。”

    “嗯?”冯紫英一扬眉,这话好像有些语病啊,眨了眨眼,“鸳鸯,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若是在僻静无人之处,就可以不自重,就可以随便恣意妄为了?”

    鸳鸯越发娇羞不安,一双手交叉持握在小腹前,深怕冯紫英有什么出格举动,“大爷您可是朝廷官员了,如何能这般?”

    嗯,这话好像更有意思了,冯紫英看看四周无人,再度上前一步,“也是朝廷命官又怎么地?食色性也,这是圣人所言,便是见着鸳鸯这等蕙质兰心的女孩子,爷心动了,又怎么地?”

    “啊!”鸳鸯真的被冯紫英的话给吓住了,下意识的捂住耳朵,“爷这般胡话,切莫要乱说,奴婢权当从未听见过!”

    见冯紫英只是不语,却是看着她,鸳鸯这才一咬牙跺脚,涨红了脸压低声音道:“爷屋里不是有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她们了么?还有晴雯,如何还这般贪心不足?”

    “得陇望蜀,得寸进尺,乃人之本性,否则社会如何来发展的动力?”冯紫英随口道,目光越发沉静,看着鸳鸯,“倒是鸳鸯你自己的意思呢?”

    被冯紫英的话给逼到了悬崖边儿上,鸳鸯也是十**岁的女孩子了,那个少女不怀春?

    面对冯紫英的这般咄咄逼人气势,素来精明勇敢的鸳鸯也有些吃不住劲儿了,一双手如同扭麻花一般扭在一起,“大爷心意鸳鸯知晓了,只是鸳鸯蒙老祖宗的恩赏,才有今日,如何能离得了老祖宗?”

    冯紫英点点头,这丫头果然如《红楼梦》书中所写那般,是个知恩必报的,值得尊重,嗯,当然更值得拥有。

    “也罢,若是爷一味相逼,倒成了恶人了。”冯紫英终于点头,“是爷孟浪了,既如此,鸳鸯,那爷便放句话在这里,若是哪一日觉得在这府里呆得不顺心了,爷那边儿大门随时为你开着,总归晴雯、金钏儿、香菱她们几个都是与你相好的,来了也能在一起有个伴儿热闹。”

    鸳鸯心中一热,目光里多了几分留恋,却没有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便扭头去了。

    看着鸳鸯小时的背影,冯紫英忍不住摇摇头,今儿个年末岁尾的,来贾府走一遭,居然还有如此多的遭遇,嗯,还有收获,倒也不枉自己走这一遭。

    不过正主儿那边还没有去呢,黛玉那里若是不去一遭,还不知道要被这丫头记恨多久。

    *******

    冯紫英回到自己府上时,天已经擦黑了。

    黛玉那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年边儿上了,这丫头却显得更加孤寂,却又不愿意去凑热闹,所以格外黏人,冯紫英也不好走,只能陪着笑脸说话,到最后恨不能干脆把黛玉带回自己家里过年算了。

    当然这不现实。

    这天黑得早,街面上雪倒是越发下得大了。

    除夕守岁自然是一大家人,花厅里被腾了出来,来往的仆从丫鬟们都开始摆放各色桌凳,连带着羊角大灯也在四处张罗起来,将整个花厅照得有如白昼,只是这门却需要打开,让原本烧起的地龙热气散漏出去不少。

    捏丝戗金五彩大盒子一个一个抬出来,一碟碟菜肴开始摆上桌。

    云裳、金钏儿、玉钏儿、晴雯、香菱几个丫鬟都忙得飞起,指挥着一干小丫鬟和仆妇婆子们在帮忙,而段氏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则负责摆设安排。

    倒是沈宜修却反而成了闲人,那小段氏的话来说,先让大少奶奶学一回,等到明年便有经验了。

    挂在檐下的灯笼上冯字格外透亮,把冯府大门内外都是照得透亮。

    终于过年了,永隆七年也就这么要过去了,扑面而来的是永隆八年。

    也不知道这永隆八年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冯紫英站在大门前若有所思。

戊字卷 第一百节 甜头

    布扬古看了一眼策马飞驰在雪地中的女子,摇了摇头。

    德尔格勒见布扬古又想叹气,忍不住咧嘴笑道:“就让东哥发泄一下吧?这一仗花了这么多心思没打成,估计她也是觉得憋屈。”

    布扬古鼻孔中喷出白气,有些懊恼地道:“都是这么些年父亲叔叔他们把她惯坏了,才会让她养成这般脾性,不顾大局,……”

    “兄长,这话也不对,布喜娅玛拉虽然性子急躁了一些,但是还是能看清形势的,你看我们下令撤退,东哥不也是虽然生气,但是还是服从了么?”德尔格勒和布喜娅玛拉关系也很好,都是一起长大的,虽然他们这一辈以布扬古为尊,但是德尔格勒

    “服从了?服从了怎么会带一小队人去偷袭建州女真?若不是你去得及时,我看就要酿成大祸。”布扬古狠狠地一挥手。

    “也不一定,东哥他们可是换了蒙古人的装束,一击而退,建州人也未必就能抓到我们什么把柄。”德尔格勒不以为然。

    “哼,努尔哈赤还在意什么把柄?”布扬古觉得自己这位堂兄弟有些天真,“若非科尔沁人缩了,大周又态度坚决的支持舒尔哈齐父子,还送给我们这么多火器,你以为努尔哈赤会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乌拉部就算是不死都要脱层皮了。”

    德尔格勒催马前行几步,摇摇头,“兄长,乌拉部已经脱了一层皮了,如果我们不赈济布占泰,乌拉部今春肯定熬不过去。”

    德尔格勒与尼雅汉刚从乌拉部回来,对乌拉部的情况了如指掌。

    布占泰这等刚强的汉子在德尔格勒和尼雅汉面前都忍不住掉了眼泪。

    倒不是因为和建州女真之间的战事多么残酷,乌拉部从不惧于和敌人一战,而是想到这寒冬一来,明年春季到夏日里该怎么过。

    建州女真持续不断的进攻虽然没有打垮乌拉部,但是却摧毁了乌拉部耐以生存的基础。

    牧地荒废,牲口在夏秋季节没能获得良好的牧养,大批牲口都会在这个冬春季节要么饿死,要么就只有宰杀,一族人精壮倒是熬得过去,但是像老弱妇孺就难了,而到下半年会更难,甚至难以维系下去了。

    布扬古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何尝不知道乌拉部的艰难,和建州女真打了两三年了,努尔哈赤这个贱种仗着建州女真实力更强,采取轮战的方式,硬生生的把乌拉部拖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不是大周出手强行干预,只怕乌拉部今次就要臣服了。

    布占泰虽然刚强,但是却也没法硬到可以无视一族人生死的地步,现在建州女真虽然退兵了,但实际上也是知道乌拉部除了向他们投降外,已经没有出路了。

    乌拉部周围除了南面的叶赫部就是西面的蒙古人,谁都不可能给他们那么大的支持,要维系一族人的生存,这些物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叶赫部也给不起。

    “兄长,或许我们可以给乌拉部一些支援?”德尔格勒忍不住道。

    一直在一旁没有吭声的布尔杭古反对道:“我们自家都如此困难,哪有余力来接济乌拉部?”

    布尔杭古是布扬古的嫡亲弟弟,虽然年龄尚小,比德尔格勒还小几岁,但是却比德尔格勒的弟弟尼雅汉要大许多。

    布扬古和布尔杭古是叶赫部东城贝勒一系,其父为布斋,而德尔格勒和尼雅汉其父为金台石,则是叶赫部西城贝勒一系,但是祖上为亲兄弟,在布斋和金台石成为堂兄弟,而这一辈虽然血缘关系更疏远,但是兄弟情分却没有减多少。

    “如果不救乌拉部,乌拉部一旦倒向建州女真,恐怕科尔沁人那边又要心生异念啊。”德尔格勒摇摇头。

    此番能让叶赫部出兵摆出要不惜一战的主要原因就是科尔沁人服软了,明确表示不会听从建州女真的指令,加上大周对叶赫部的大力支持,这才使得叶赫部敢于倾力而出,迫使建州女真不得不暂时休战。

    科尔沁人服软的原因也很多,一是察哈尔人和大周的威胁,二是科尔沁人也觉察到努尔哈赤居然连舒尔哈齐父子这等叛逆都没有能收拾下来,舒尔哈齐父子甚至得到了大周的公然庇护,逃到了黑扯木,公开举起了建州右卫指挥使大旗,这简直就是打努尔哈赤的脸。

    这种情况下科尔沁人就不得不仔细掂量和建州女真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会得到什么了。

    或许察哈尔人只能让他们心生顾忌,大周还隔得有些遥远,叶赫部力有不逮,但是若是这三家都联起手来,科尔沁人心里就有些发虚了。

    他们需要考虑如果彻底倒向建州女真,一旦察哈尔人和叶赫部联手进攻科尔沁部,他们能不能抵挡得住?建州女真又能给他们多少实际性的支持?

    “我们这点力量想要支持乌拉部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布扬古想得更远,“但是如果不救乌拉部的话,我们叶赫部就迟早要不上乌拉部的后尘。”

    “那兄长的意思是……?”布尔杭古和德尔格勒都看着布扬古。

    “还得要靠大周。”布扬古斩钉截铁地道:“靠我们叶赫部自己,就算是倾尽全力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把我们给拖垮,只有靠大周,才能帮助乌拉部渡过难关。”

    “可是兄长,前期大周也经给我们许多物资了,像火铳这等军国重器都全数给了我们,而且他们还在扶持舒尔哈齐作大建州右卫,哪里可能还给乌拉部多少支持啊?我们和乌拉部对大周的重要性没有我们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布尔杭古连连摇头,他对大周是极为不放心的,二十多年前李成梁见叶赫部强盛起来,便挥军攻入叶赫部,叶赫部东西两贝勒清佳努和杨吉砮双双阵亡,如果不是部族立即推出布斋和纳林布禄继位,后来又主动向大周输诚,只怕叶赫部就灭了

    在布尔杭古看来,大周对关外诸部的手段就是任由你们自己内乱,反正不会允许你一家独大,谁要强盛起来,他便要来打压你。

    问题是现在关外不比二十年前了,建州女真强盛起来了,但是西面蒙古人的察哈尔部也正在崛起,叶赫部和乌拉部相比之下都很弱小。

    大周如果要想维系关外的分裂状态,只需要扶持察哈尔人便可以从西面彻底遏制住建州女真向西扩张势头,任由这两家打得头破血流,而不可能再在像叶赫部和乌拉部这等部落身上花太多钱银物资。

    这一次大周之所以如此大动干戈,那也是因为新来的蓟辽总督还没有能够掌握住局面,所以为了暂时遏制建州女真才花了大价钱。

    作为布尔杭古的亲兄长,布扬古自然知晓布尔杭古的担心,摇摇头:“布尔杭古,你小瞧了大周对建州女真的重视程度,也高看了察哈尔人,起码我感觉大周对建州女真的重视程度远胜于对察哈尔人,而且你也没有见到大周的繁荣富庶程度,根本就不是我们关外这些地方可以比的,那一句不客气的话来打比方,我们叶赫部这点儿人口和家当,放在大周关内,恐怕也就是一个州县之地,而你知道大周有多少州县么?光是他们的北直隶地区就有近百个州县!”

    布尔杭古懵了,嘴巴嗫嚅半天才道:“兄长的意思是……?”

    “大周人口和家当都不是我们关外这些小部族能比的,但是他们太多需要防范的地方了,九边从西面的亦力把里,也就是蒙兀儿人的地盘到北面的蒙古右翼诸部,再到关外的蒙古左翼和咱们女真各部,他都需要防守,而且大周缺马,没有多少骑兵,所以在和蒙古人也好,咱们女真人也好,还有西边的蒙兀儿人也好,都是只能被动防范,这也是大周为什么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在辽东却只能固守的原因,……”

    布扬古自认为自己去了一趟大周,见识了大周的种种,对大周也算是有些了解了,分析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大周没有太多可以随时调动起来的兵力,但是他们却不缺物资,所以他们可以大大方方的把我们视为拱璧的火器送给我们,甚至还送给了察哈尔人,要知道察哈尔人可一直是大周的大敌,因为大周并不惧怕察哈尔人,相反他们对建州女真却十分重视,……”

    “所以兄长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们去向大周伸手要求支援乌拉,大周就会同意?”布尔杭古还是摇头,“他们这个蓟辽总督那也未免太大方了,比起李成梁来说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单靠辽东这边肯定不行,还得要找大周朝廷。”布扬古尝到了甜头,意识到单单依靠辽东这边还不够,得让大周朝廷有这个意思,“所以我打算再去一趟大周京师城,去找一下那位小冯修撰,布尔杭古和尼雅汉跟我一起去,算是开一开眼界,德尔格勒,回去之后我们和金台石叔叔商量一下,请金台石叔叔和你一道去见那位冯总督,我们要双管齐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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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