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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戊字卷 第七十一节 恋爱ing

    从沈府出来,冯紫英就直奔贾府。

    没办法,就这么忙碌,伴随着和沈家婚事日趋临近,林丫头也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婚事须得要两年多以后去了,但是这种失去了父亲的不安全感更让这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丫头变得有些娇气起来。

    所以什么未婚夫妻不宜见面的教条也就被扔在一边儿了,反正在贾环被冯紫英送到青檀书院中去了之后,打着去贾府教导宝玉的幌子,进出贾府已经简直和出入冯府都没什么区别了。

    现在冯紫英进贾府已经不需要谁来引导接待,按照门房上说的,老爷早就打过招呼了,冯大爷来了就像府里人一样,自由进出。

    看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倪二那厮居然也在二门外。

    问了几句,应该是为园子的事儿正准备和贾珍贾蓉撕扯一番,太湖石已经运来了不少,但是价格上却又扯皮。

    听到倪二在那里埋怨,嘴角却带着笑意,就知道这厮是贪心不足,还想从贾府多刮点儿银子下来,冯紫英懒得理会,直接走人。

    见到冯紫英的身影,一直在门外徘徊的紫鹃喜出望外,圆润的脸上月牙眼都快喜欢得眯起来了。

    “大爷来了。”

    “嗯,林妹妹在么?”

    “在,就是胃口不太好。”紫鹃抿着嘴带着笑容的模样很是可爱,尤其是一对酒窝和月牙眼儿相搭配,特别招人亲近,冯紫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因为有先入为主的感觉,总之就觉得紫鹃特别可靠可信可爱。

    “哦?”冯紫英瞥了一眼紫鹃,“你家小姐又耍小性子了?”

    “没,就是大爷老是不来,去宝二爷那边都几回了,却从来不来姑娘这边儿,姑娘知道了肯定有些不高兴。”紫鹃抿着嘴微笑,“而且大爷也答应了要为小姐再画一幅画,从扬州回来都多久了,可一直没兑现呢。”

    哎,冯紫英下意识的就想要叹一口气。

    你可知道爷有多忙,那边沈家的每月要交诗一首,宝钗那边还没有着落,自然需要时不时去安抚一番,这边黛玉好歹是敲定了,也还有舅舅、外祖母和云丫头、三丫头在一起相伴。

    我也难啊。

    “你没告诉你家小姐,爷这么些日子教导宝玉,不也是为了让宝玉走上正路,免得他成日来纠缠你家小姐么?”冯紫英跟着紫鹃入内。

    “姑娘也说了,爷让宝二爷写话本小说,究竟算不算正路呢?”紫鹃笑着摇头,“还说老爷也是被大爷给忽悠了,若是日后宝玉真的没了出路,日后赖着大爷,看大爷怎么办。”

    “哟,你家小姐就这么小瞧爷?”冯紫英自信满满,“到时候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爷做事岂是没有把握的人?”

    “是么?那小妹倒是要看看冯大哥能让写传奇话本的宝二哥如何名噪一时声誉鹊起了。”

    倚在门口的黛玉婀娜娉婷,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冯紫英,眼圈已经有些微微红了,微微噘起的樱唇和眉目间流淌出来的风情,混合着那股子自艾自怜的幽然气息,委实让人有一种想要把她涌入怀中好好爱怜一番的冲动。

    这才十四岁连十五岁都不到啊,可为什么总是让人有一种热血上涌的冲动呢?

    冯紫英不得不承认有些女子真的就是天生媚骨,像黛玉这样,不需要任何作态,就这么往那里一站,那份风姿,那份气息,自然而然,悠然天成,如磁石一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分男女老幼。

    看着黛玉那幽怨的目光和楚楚动人的故作淡然,冯紫英也是早有经验了,这丫头就是爱发些小脾气,只需要顺着那么一两句话,然后迅速的把对方心思吸引到感兴趣的事情上来,就一切ok了。

    “妹妹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宝玉的,不过这需要时间,每样事情都不是轻松能成的,宝玉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了,我们拭目以待吧。”冯紫英上前,手里拿着的版画只是这么一晃,便把黛玉的注意力彻底吸引了过去。

    “啊?冯大哥总算是想起了对小妹的承诺了,小妹还以为冯大哥忙着公务大事儿,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黛玉眼波流转,手中汗巾子递给紫鹃。

    “既然是要给妹妹的,愚兄自然要苦心构思,若是随手敷衍,那么就失去了意义了,这幅画可是愚兄这么久来最淘神的作品,嗯,另外也还把愚兄的文思也都给压榨出来了。”冯紫英用布将版画罩着,外边儿也看不见,更是吊足了黛玉和紫鹃的胃口。

    “啊?”黛玉和紫鹃都是大为吃惊,黛玉更是忍不住以手捂嘴,再也顾不上矜持了,伸手就要拿过画板,“冯大哥作诗了?让小妹看看。”

    冯紫英递了过去,黛玉忙不迭地拉开遮布,目光顿时被牢牢吸引在上边儿,再也无法挣开。

    同样的风格素描,客船画舫船头,一个女子身着长裙,外罩一件斗篷,头微微低垂,似乎在暗自神伤,月牙如钩,是还有几颗星辰,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一副让人垂怜气息挥之不去。

    林黛玉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北返的某一晚,自己站在船头垂泪的情形,后来还是冯大哥来宽慰了自己一番,才把自己送入船舱。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林黛玉轻轻地位吟诵者,反复咀嚼,其间的婉转凄凉有蕴藏着无尽的思念,一时间让林黛玉竟然痴了。

    “姑娘,姑娘!”

    紫鹃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姑娘好像又有些出神了,这样最伤身体,她赶紧拉着黛玉的胳膊轻轻摇晃。

    黛玉终于冲沉迷中惊醒过来,“啊”了一声,这才转过脸庞,看着冯紫英,声音微颤,“冯大哥,这话是您画的,诗也是您写的?”

    “嗯,算是吧。”冯紫英挠了挠头,反正都已经在沈宜修那里当了几回文抄公了,也不在乎再在林丫头这样当一回,而且他也觉得这首诗很符合这幅画的意境,能把黛玉当时和现在的心境给表露出来。

    看看黛玉的神色变化和发颤的声音,冯紫英就知道自己又成功了,这种玩意儿说起来不值一提,但是对于心境相通的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对摧毁女孩子心防可谓无可阻挡。

    轻轻将画板抱在怀中,黛玉脸颊红晕浮动,似乎还沉迷在这场诗画带来的意境之中难以自拔。

    冯紫英感慨之余,甚至也生出了一份紧迫感,也许自己还真的多需要这样几分作品藏身,遇上关键时刻,适时发挥一下,就能收到奇效。

    “太好了,冯大哥,比您上回送给我的更好,这首诗为什么会只有两句?难道冯大哥你一直就是这样只喜欢写这种残句?”林黛玉嘴角笑容隐现,“或者你真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躲避那些诗会文会?”

    “哪有那么夸张?”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躲避那些京师城中诗会文会的故事已经传得这么厉害,连黛玉他们都知道了,“我只是没那么多时间精力罢了,而且那种场合都是即兴发挥,我可没那份急智,我写诗都是要反复酝酿静心构思才行。”

    冯紫英的解释显然难以让人信服,黛玉也不反驳,只是微笑着又把画板展开,默默地看了半晌,“冯大哥,小妹要求不高,以后每年你能不能替小妹画一幅这样的画,再题上一两句诗,小妹就什么都不求了。”

    面对黛玉那份渴求希冀的目光,冯紫英竟然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明知道自己肚里这类诗的存货所剩无几了,画画倒是简单,但要相搭配,而且要诗画意境相合,那就更难,只不过他却无法拒绝黛玉。

    “妹妹若是喜欢,愚兄便是再殚精竭虑,也要尽力做到了。”冯紫英苦笑着道:“只不过到时候妹妹觉得没那么好,就别怪我江郎才尽啊。”

    “只要是冯大哥写的画的,那都是极好的。”黛玉这一句评价倒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好了,妹妹这么一说,愚兄就真的汗颜了。”冯紫英摆摆手,“只要妹妹喜欢就好,这段时间妹妹在屋里也没有出门,闷不闷?”

    “小妹虽然没有出门,但是宝姐姐经常过来,小妹有时候也去梨香院,另外妙玉姐姐那边小妹也去了两回,冯大哥你可知道,和妙玉姐姐相交多年的手帕交,今次又和妙玉姐姐一道来京师的那一家人是谁?”林黛玉眼波流动,很是得意。

    “是谁?”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大舅母的兄长一家,姐姐手帕交就是那邢家女儿,委实是一个出尘脱俗的女儿,此番他们来京师城里投奔大舅母,现在就暂时住在府上后院那边。”黛玉感慨了一句,“所以冯大哥你说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呢?”

    冯紫英听得黛玉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那邢岫烟一家?这历史还是继续在跌跌撞撞中出现了某些重合。

戊字卷 第七十二节 贵在真实

    冯紫英恍惚想起了一些,《红楼梦》书中好像就有提起过,妙玉和邢岫烟是自小长大的闺中密友,只是冯紫英也没想到会这样巧,而且还一起上京了。

    对《红楼梦》书中的邢蚰烟冯紫英没太多印象,只知道似乎评价甚高,后来好像被谁做媒与薛蝌订亲了,至于再后来,他没印象了。

    “若是太大,妹妹又怎能愚兄相遇于临清呢?”冯紫英这等时候对黛玉的感受自然是心领神会,嘴角的笑容充满了喜悦甘美,落在林黛玉眼中,心里更是甜蜜。

    “冯大哥现在也学会这等甜言蜜语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沈家姐姐相处之后的变化呢?”林黛玉突出奇招。

    “啊?”冯紫英被这一招突刺弄得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道:“妹妹见过宛君了?”

    黛玉心中微微一酸,但是迅即镇静下来,见过沈宜修之后,黛玉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所需要面临的这个头号强敌。

    哪怕是在获知了沈家和冯紫英订亲之后,林黛玉都没有太多直观感受,觉得那种事情距离自己还很远,但是随着回到扬州守在父亲身边,她逐渐意识到了这种现实的真实性和紧迫性,所以从扬州回来,她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那么自己将会和沈宜修是宗法礼仪上的妯娌,但实际上却是共有一个丈夫。

    这个共有丈夫可不比那些媵妾和外室通房丫头那等关系,像紫鹃一样,黛玉心里早就考虑过她会作为自己陪房丫头过去给冯大哥当通房丫头,甚至日后生下一儿半女都很正常,但是她永远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但这个沈宜修却不一样。

    她冯大哥作为兼祧长房的嫡妻,未来生下的儿女都是嫡子女,一样要继承冯家长房的一切,同样自己如果嫁给冯大哥三房本房,那么情形会是一样的。

    正因为如此,同等身份对等地位的这种特殊格局,才会让黛玉煞费苦心。

    正当她若有所思的时候,沈家那边的帖子却送了来,这让黛玉跟感觉到了这个女子的不一般。

    所以她放弃了主动上门的想法,转而回帖邀请到护国寺一游。

    “还没有,不过她和我联系过了,小妹邀请她后日在大护国寺一游。”黛玉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看得冯紫英却是背心发凉。

    这要王见王啊!

    谁知道这两人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其他倒也罢了,若是这二人说起这诗词歌赋,那可真的就惨了,日后自己恐怕比深陷修罗场还惨,若是这相互知道自己给她们诗,这日后她们会怎么对待自己?

    只怕只会变本加厉的压榨自己,自己若是有这份本事倒也罢了,关键是没有这能耐啊,到时候该如何来应对?

    想到这里冯紫英脸色都有些僵硬起来。

    黛玉何等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冯大哥脸上的不自然,讶然问道:“冯大哥,您是不希望我和沈家姐姐见面?”

    “呃,不是,这个,你们都是苏州乡人,肯定有很多话题,也会有许多共同爱好,……”脑袋里一团浆糊的冯紫英口不择言,说到爱好,立即一激灵,立即想要扯开话题,却没想到黛玉反应更快,“是啊,小没听说沈家姐姐乃是我们姑苏才女,书画双绝,小妹也正说好好请益呢。”

    冯紫英有些绝望,这可真的是作茧自缚了,早知道这幅画和诗都不该带来啊,起码不该这个时候带来。

    若是黛玉把这幅画带去“示威炫耀”,还不知道沈宜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呃,妹妹的水准也不差才对,不过我倒是觉得妹妹若真是要和宛君见面,还是应当以亲近关系才对,……”冯紫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现在脑子里是嗡嗡地。

    这人家女孩子见面,自己能插上什么话?

    想要避免某些情况的发生,却又根本不知道从哪里着手,甚至给一点儿暗示可能都会适得其反。

    黛玉有些狐疑地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变化,她感觉到好像冯大哥并不太愿意见到自己和沈宜修见面,这顿时让她有些疑忌起来。

    “冯大哥,小没感觉您是不希望小妹和沈家姐姐见面?或者您是担心小妹和沈家姐姐见面会不愉快?”

    “不是,不是,……”冯紫英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这真没法解释,所以装逼一时爽,一直装逼一直爽,但是装不出逼那就真的是修罗场。

    “那冯大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黛玉太过敏感的心思总会让她往别处想,脸色慢慢黯淡下来,“或者冯大哥觉得小妹出现在沈家姐姐面前,有损于您的形象?”

    “哎,妹妹怎么总是往一边儿想呢?”冯紫英招架不住了,揉着太阳穴叹气,“我只是觉得,宛君会是我妻子,妹妹也会是我妻子,可是宛君和妹妹却会以妯娌的身份想见,这太别扭。”

    虽然是遮掩之语,但是确有道理,黛玉心里也是一松,抿嘴一笑,“沈家姐姐和小妹都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别扭,冯大哥又何必在意这个?难道冯大哥还担心沈家姐姐和小妹会有什么争执不成?”

    “不担心,不担心,宛君和妹妹都是志向高洁气度娴雅的巾帼奇女子,岂会在些许小节上斤斤计较?为兄绝对放心,你们在一起多说说多聊聊,兴许日后会更亲近,为兄很乐意见到这个情形。”

    冯紫英龇牙咧嘴地道,内心却是忐忑不安,或许这一段时间自己都不该再来黛玉这里,也不能去沈府了。

    冯紫英一离开,黛玉便问紫鹃:“紫鹃,你说冯大哥是不是听到我和沈家姐姐见面,有些紧张不自然?”

    紫鹃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当然不会轻易表态:“是有点儿,大概是冯大爷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担心姑娘你和沈家小姐起什么纷争吧?您是未来三房奶奶,她是未来长房奶奶,妯娌俩关系能处好的可不多。”

    “比如我大舅母和二舅母?”黛玉调皮地一问,荣国府两妯娌面和心不和阖府上下都知道,黛玉当然清楚,不过这等长辈的肚皮关司可轮不到她去关心。

    紫鹃抿嘴一笑,却不应这个话题:“听说沈家小姐倒是一个和善性子,兴许能和小姐处得来呢。”

    话虽如此说,但紫鹃却也知道,这种关系要多么密切显然不可能,顶多也就是维持表面和睦就算不错了,特别是自家小姐和沈家小姐这种是兼祧两房妻子的关系,就更难了。

    不过晴雯倒也说过,沈家小姐的确很大气,也不像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嫡女那样高傲难处,这倒是好事儿,而且紫鹃也没想到晴雯这丫头居然去了沈家,这显然是冯大爷安排的。

    想到这里,紫鹃脸上表情就丰富起来,黛玉看见立时就好奇起来:“紫鹃,怎么了?”

    “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宝二爷原来身边的晴雯去了沈家给沈家小姐当丫鬟吧?”紫鹃微笑,“这肯定是冯大爷安排的,晴雯被太太撵出府里边,我和鸳鸯、平儿都去看过她,那会儿她都病得不轻了,很糟糕,可是我们又帮不了她,能给她留了点儿银子,……”

    黛玉吃了一惊,“晴雯去了沈府给沈家姐姐当丫鬟?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晴雯被太太撵出去姑娘该知道,据说出去之后就生病,冯大爷应该是看她可怜就让她养好病之后去了沈府,不知道怎么就被沈家小姐看上了,让她跟着沈家小姐了。”紫鹃顿了顿,“奴婢也是去沈府送信的时候才知道的,但晴雯专门叮嘱奴婢,最好不要让府里人知晓,免得让冯大爷难做。”

    林黛玉立即明白过来,被自己舅母撵出去,一转眼却又去了沈家,而沈家却又和冯家结亲,甚至几个月后还可能随着沈家姐姐嫁入冯家一起回来,这让舅母知道肯定会不高兴。

    “没想到晴雯还有这个造化,这丫头牙尖嘴利倒是泼辣性子,沈家姐姐居然看上了她?”黛玉不解。

    “姑娘难道不觉得其实晴雯长得有些像姑娘么?就是性子也有些和姑娘相似哩。”紫鹃观察着黛玉神色变化。

    黛玉蹙起眉头,这个话府里边就有人说,甚至还有人说宝玉看上晴雯,就是因为晴雯长得像自己,不过她对此也不在意,但紫鹃说自己性子也有些像晴雯,就让她皱眉了。

    “没准儿冯大爷这么喜欢晴雯,就是觉得她有些像姑娘呢。”紫鹃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黛玉眉头舒展开来,甚至还多了几分羞意和得意,“别人也许觉得姑娘性子有些不合群,但是奴婢却觉得冯大爷好像很喜欢姑娘这种性子,嗯,我记得冯大爷有一回和奴婢说,姑娘的性子就是真实,他喜欢,晴雯也有点儿这样。”

戊字卷 第七十三节 孽缘

    从黛玉那里离开冯紫英就径直去了宝玉那里。

    不出所料,宝玉瘦了一圈儿,但是精神状况却更好,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气势支撑着他。

    连袭人几个丫鬟都有些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不过冯紫英看了看,应该是好事儿。

    《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创作进行得很顺利,这宝玉在传奇话本的才华似乎也被发掘出来了,冯紫英看了前一段,明显是有着评书章回体风格,如果印刷出版,既能满足说书人的节奏,又能让吊起读书人的胃口,很有味道。

    宝玉并未没有问如果他完成了这个作品会得到什么,很显然他对冯紫英已经有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任了。

    不过冯紫英倒没有忽悠他,汪文言和曹煜在《今日新闻》的筹办上很顺利,预计应该可以在十二月就正式发行,届时宝玉的作品如果完成且能让冯紫英满意,就可以刊载在《今日新闻》上。

    出门碰见了鸳鸯。

    这丫头目光里有些复杂。

    “怎么了,不认识爷了?”冯紫英站住脚步,笑着打趣。

    “奴婢替晴雯谢过大爷了。”鸳鸯抿着嘴矜持了一阵,才小声道。

    冯紫英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瞪了一眼鸳鸯:“你说什么,爷听不明白。”

    “大爷听不明白是大爷的事儿,奴婢心里明白就行了。”鸳鸯杏眼顾盼,双颊微红,“不管怎么说,晴雯还是全靠大爷才能有条出路,否则我们姊妹几个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得到晴雯。”

    “鸳鸯,你想害我么?”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走近一步,吓得鸳鸯赶紧后退一步,游目四顾,“爷请自重。”

    冯紫英啼笑皆非,看样子自己的色名在外,连鸳鸯都有些惧怕自己乱来了。

    “你这丫头,想些什么呢?”冯紫英瞪眼叉腰,“你这四处张嘴,这是深怕你们府上不知道么?存心让你家太太恨死我?”

    鸳鸯这才明白过来,掩嘴一笑,“都说冯大爷胆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却怕太太恼你?”

    “你怕是想说色胆包天吧?是不是觉得我早就看上了晴雯,趁着这机会才算是趁火打劫得偿所愿?”

    冯紫英也不清楚鸳鸯是从哪里获知这个消息的,不过晴雯好像和鸳鸯、平儿几个关系都不错,负责也不会被撵出去之后,鸳鸯他们去几个还去看望晴雯,这事儿晴雯也在冯紫英面前提过几回,只说患难见真情。

    “奴婢可没这么说,都是爷自个儿说的。”鸳鸯摇了摇头,语气却庄重起来,“爷若是看上了晴雯,那是她的造化,若是没有爷替她安排出路,以晴雯那气性,只怕已经病死在那破屋炕头上了,她若是能跟着爷一辈子,那也是她的福分。”

    陡然间响起晴雯曾经说过一句话,鸳鸯脸一霎那就红了起来,看得冯紫英也是一呆,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会突然瞬间百媚生。

    “没那么夸张,爷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不过鸳鸯,这话就只入你我之耳,莫要再让外人知晓了,否则我再来你们府上,只怕就要不受欢迎了。”冯紫英笑着逗弄这兰心蕙质的丫头,“别人见不着也就罢了,可见不着鸳鸯,爷就太可惜了。”

    这话太露骨了,气得鸳鸯忍不住一跺脚,粉颊霞飞,杏眼生波,绣鞋绸面都险些踏破,“爷再这般胡言乱语,奴婢日后就再也不理爷了。再说了,奴婢是什么身份,值当爷惦记?也不怕林姑娘听着日后厌恶奴婢?”

    冯紫英正欲大笑在逗弄几句,却见那边有人来了,赶紧收声,“鸳鸯,你可得替爷保守秘密,若是这府里边其他人知道了,那我可就只拿你鸳鸯是问了。”

    “爷少用这等话来吓唬奴婢,这府里知晓此事儿的可不止奴婢一个。”鸳鸯一边福了一福道别,一边小声道:“再说了,以爷现在的身份,好像也不会在意这些事儿吧。”

    冯紫英狠狠瞪了一眼浅笑离开的鸳鸯,却不知道她所说的这府里还有谁知道这事儿。

    不过他也早就料到这种事情要想彻底瞒住本身就很难,估计就算是王夫人知晓,也会装作不知道,免得大家尴尬。

    绕了一圈儿才到梨香院,正巧碰见了薛蟠进门。

    见到冯紫英到来,薛蟠也是大喜过望,把着冯紫英的胳膊进门。

    “文龙今日为何如此高兴?”冯紫英见薛蟠心情很好,恐怕也不仅仅是见到自己这么简单,好奇地问道。

    “呵呵,紫英,我母亲前几日与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也去打听过,正好今日偶遇见了一面,很满意,正说回来和母亲回禀,就算是把这桩婚事定了下来。”薛蟠是个莽人,也顾不得那些需要忌讳,对着冯紫英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哦?那可就恭喜了,是京中哪家啊,婶婶说与文龙的,那是王家,还是薛家的世交?”冯紫英大为惊讶。

    先前来梨香院时他还在琢磨,如果某一天二房袭爵兼祧的事儿能够落实下来,这薛家如何来办还须得要有一个方略,除了薛姨妈外,这薛蟠也未曾成亲,还有些关碍,没想到这走来就听见了这样的好消息。

    “嗯,也算是和我们薛家是世交,原来在金陵就都是皇商出身,不过后来我们一直在南边儿,他们家却来了北边儿,跟着户部一直打交道,最早他们在金陵是做园林树木出身的,在金陵城外也有数十顷桂树,人称桂花夏家,现在也主要是负责园林制作,也替宫中供应花木。”

    当冯紫英听到说是做园林花木出身,冯紫英心中就咯噔一声响,难道还是这段孽缘,和《红楼梦》书中无二?

    在听到后边说桂花夏家,冯紫英就没有言语了。

    看来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薛蟠和夏金桂终归是要聚首,只是香菱却早已经被薛蟠送与了自己,成为自己的通房丫头,也不知道这段孽缘故事,还会怎么发展下去?

    “哦?桂花夏家?”冯紫英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这段婚事,“文龙是说你和这桂花夏家女儿已经把亲事定了下来?”

    “嗯,前日就定了下来,我又寻人去打听了一下,今儿个有凑巧见了一面,果真如媒人所言那般,我很满意。”薛蟠喜滋滋地道。

    冯紫英见此情形就知道难以阻止了,这两家订亲如此大事,估计也是双方家庭都很合适,才会这么爽利就敲定下来了。

    这夏金桂的性子据说是连薛蟠都只能俯首帖耳,可见其河东狮吼的厉害程度,

    摇了摇头,冯紫英不再多想,这等事情去阻止又有何意义?而且以什么理由?没准儿还会碰一鼻子灰。

    至于说日后薛蟠和夏金桂之间的孽缘也许就会因为宝钗和自己的婚事而带来许多变化,谁又能确定这就是孽缘呢?

    见到宝钗时,宝钗立即就觉察到了冯紫英心情的不太平静。

    “没什呢,就是觉得文龙也订亲了,而且先前你母亲也说希望在明年开春就成亲,嗯,我感觉似乎也在给我压力,我也需要加快进度才行在,否则有点儿对不起妹妹。”冯紫英很随意的把话题拉开。

    “不,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哥哥的这桩婚事不太满意?”薛宝钗的敏锐直觉让冯紫英发现自己身边几个关系密切的女子直觉都相当厉害,沈宜修和黛玉是如此,宝钗也是如此。

    “也说不上,只是觉得既然你们薛家也是皇商,为何还要和另外一家皇商联姻?寻一个其他官宦人家不好么?”冯紫英摇摇头。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母亲为兄长的婚事操碎了心,也委托姨妈和舅母那边,寻了许多人家,但都没有一个好结果。我兄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晓,也幸亏这一年来兄长成日里呆在大观楼,性子改了许多,这夏家现在也是家里没有撑得起门面的人,所以才会答应这桩婚事,两家都算是知根知底,所以也就定了下来,而且夏家女儿据说姿容出色,性子也有些男儿气概,我倒是觉得挺合哥哥的性子。”

    宝钗意味在冯紫英身旁,小声说着。

    她现在无比盼望着情郎能来梨香院里,哪怕就是这样依偎着小坐一会儿,说说话,便是几日心里都是甜美的。

    而若是情郎歇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次,她自己都觉得心情就会变糟糕,甚至连食欲胃口都会变差。

    见宝钗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娇红淡抹,身上的幽香萦绕在鼻间,虽然只是这么两张锦凳紧挨着依偎而坐,并无其他逾越,但冯紫英内心也是无比享受这种难得的温存。

    是该想办法尽快解决自己二房的问题了,宝钗越是不说,冯紫英内心就越有压力,不过这还缺一个契机来推动,按照他的预测,近期很难有什么机会,恐怕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下地方时,看看能不能获得机会。

戊字卷 第七十四节 勾结(求月票!)

    缩着脑袋抱着双臂的灰衫男子,时不时的往一边瞅一眼,看着那厮优哉游哉的进了食肆,他才和对面一个裹着一身褐色棉袍的家伙打了一个眼色,那个家伙有些不悦的跺了跺冻得发木的脚,绕到了食肆后边去了。

    好半晌棉袍男子才从后边绕了出来,给灰衫男子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后边没有后门。

    灰衫男子这才进了食肆。

    先开布帘子,扑面而来的热气儿让灰衫男子忍不住精神一振,冻得已经有些失去知觉的脸颊在热气熏烤下有点儿发痒,他忍住没去挠,而是用目光寻找着目标。

    食肆堂子不算很大,但是内里却几乎坐满了,还剩下几张散座,只能拼着坐了。

    外间没寻找到踪影,灰衫男子也不着急,沿着过道寻了一圈,终于在内间的角落里看到了目标。

    看见目标一个人要了酒菜,旁边的仆从在另一桌陪着,灰衫男子也就心里踏实了。

    内间他看了,除了一处窗户,不太可能出去,屋里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可疑的,他便退了出来,给伙伴打了个手势。

    二人便在外边靠近门口的一桌要了酒菜,吃将起来。

    对于二人来说,一年到头就这么轮番看着,的确有些腻歪了。

    上边的要求也很简单,第一不能让对方跑掉,如果失踪,第一时间上报;第二,要观察来和他们接触的人,如果有外人陌生人,那就要立即跟踪发现。

    只是这厮成日里喜欢四处招摇,整个京师城中的好去处,都被这家伙给去遍了,弄得他们也是疲惫不堪。

    杨可栋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把盯梢的人给安抚住了,他给旁边的仆从使了一个眼色。

    仆从收到暗示之后,迅速和身旁另外一个人换了外衣,然后再与杨可栋换了位置,旁边一桌三个人立即补了一个身形相若的人过来。

    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里边火盆烧得正旺,不少人穿衣脱衣,谁也没有注意。

    杨可栋这才能抬起目光打量面前这两人。

    一个人明显身份更高一些,面颊修长,皮肤白皙,目光锐利,手中捏着一串珠子,但瞟一眼对方的手,就知道那是一双能持刀拿弓的手,看年轻似乎比自己还应该要小几岁,杨可栋有些惊讶。

    另外一个人仪态闲适,无论是手上的玉扳指,还是握着的折扇,以及腰间的玉佩,都感觉此人更像是京师城中的一位高门大户士绅。

    从几年前自己被父亲主动留在京师城作为人质时,杨可栋就已经练就了一份火眼金睛和随机应变的本事。

    大周龙禁尉盯得很紧,自己身边的几个仆从都被龙禁尉认熟了,经常去的几个地方也都被龙禁尉安设有钉子,所以走到哪里都难以摆脱这些人的目光。

    所以他不得不越来越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来尽可能寻找一些机会,尤其是在前年父亲又派人进京之后,杨可栋就知道只怕自己父亲已经有了一些打算。

    前两日父亲排在京师城中的眼线主动联系了自己,这是很罕见的情形。

    杨可栋深知自己作为人质在这里,随时被龙禁尉盯着,而父亲眼线有他们自己的任务,那是在收集大周朝廷对西南方面的各类情报和动向,据说他们干得很不错,大周朝廷内部多的是喜欢金银珠宝的官员,只要持之以恒的去寻找深挖,就没有不能做到的。

    正因为如此杨可栋从来不和他们联系,除了他们偶尔主动给自己提供一些情况介绍外,杨可栋更多的还是保持着安静和沉默。

    没想到这一次他们居然要求自己与人见面,而且是女真贵酋,据说这是对方的要求。

    杨可栋知道如果不是特别紧急或者迫于无奈,父亲在京师中安排的人员是绝不会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的,这样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暴露父亲的一些意图。

    但对方坚持要求,原因是他们无法在京师城逗留太久。

    三个人对视,却都没有言语。

    最终还是杨可栋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时间宝贵,二位如果有什么要说的,便请道来。”

    “你就是播州宣慰使杨大人的儿子?”代善也在打量这这个面色有些黝黑的男子,貌不惊人,甚至可以说太过寻常,如果走在街上,更像是一个山村农夫。

    “正是杨某,尊驾是……”杨可栋已经知晓此人的身份,只是礼节性的核实一下。

    “我乃建州左卫努尔哈赤次子爱新觉罗·代善,此番奉父汗之命入京公干,之前听闻播州土司有意联系我们女真,共谋大事,所以此番我也就想和杨兄谋面,想听听杨兄以及令尊的意思。”

    代善的话让杨可栋大吃一惊,共谋大事?谁敢这么说?

    杨可栋有些冷森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那一位牵线者,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父亲派出来的人都是老到谨慎之人,怎么可能当着外人说这种话?分明就是这厮来诈自己。

    “谋大事?谋什么大事?天下大事那也该是皇上和朝中诸公所谋,如何轮得到边荒野人置喙?荒唐,可笑。”杨可栋没客气,一个在东北,一个西南,杨可栋没指望这些女真人能给播州带来什么好处。

    没想到这杨可栋如此不客气,代善眼中闪过一抹怒芒。

    只不过他也知道对方远在西南万里之外,的确和女真扯不上关系,自己这一次找上门,也就是想要探一探对方的底。

    如果对方只是安于现状寻求遥相呼应的口头支持,那么就毫无意义,代善只会转身就走,懒得浪费时间,但如果对方也是有意要和大周掰一掰手腕,那自己这一方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杨兄,如果你所谓的大事都只能是一帮*****才能谋,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听闻西南流土之争甚是激烈,或许大周现在还腾不出手来过问,但是当大周缓过这段时间,您觉得播州还能当独立王国么?”

    既来之则安之,代善也花了一些时间来了解大周西南那边的土司和流官之间的斗争,以及麾下百姓现在的情形,应该说,比代善想象的还要糟糕,就像是一堆干枯的柴火丢在路边,只要稍许有一个火星子丢下,也许就会引发成难以控制的大场面。

    如此情况下,代善不信那位播州土司就没有任何想法,而这把自己次子送到京师城中当质子的举动本身就值得可疑,在代善看来,这恰恰是为了让大周朝廷放心的举动,而往往这种举动都是内心有鬼才会如此做作。

    “这位兄弟,你说的应该是你们女真才对吧?”杨可栋根本不理会对方的煽动和挑拨,“该担心的你们女真才对,若是大周真的把蒙古人利用起来,你们女真能讨得好去?别以为吞了几个小部落就能耀武扬威了,老虎可能打盹儿,但是一旦醒了,土狗野狼都只能滚一边儿去。”

    在京师城这十年质子生涯,其他的不敢说,但是对大周周边局面杨可栋还是相当熟悉了解的。

    被杨可栋毫不客气的话气得脸色煞白,代善还真的从未遇到过这般性格刚硬却又丝毫不给自己颜面的家伙,这厮简直就是来故意挑衅的一般。

    “呵呵,在我们辽东,我只知道病了的老虎一样只能被狼群给吞噬。”代善也毫不客气的反击。

    “那你们就去试试呗。”杨可栋没好气地道。

    被这厮顶得说不出话来,代善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了,还是讷图抢先插话:“杨公子,该试的时候我们肯定会试,但是杨公子就从未考虑过播州日后的结局么?唇亡齿寒这个汉人成语,我相信杨公子肯定是明白的,我们女真和播州相隔虽远,但是我知道播州土司,也就是令尊,肯定不会一直这样受当地官府和汉人士绅的欺压,如果他可以容忍的话,那么下边山民肯定会解除他对播州的统辖权和义务,得寸进尺也是汉人成语,我觉得可以形容你们山区和汉民之间的这种冲突,那我们建州女真和辽东一样,这种情形下,我们觉得我们有必要合作一番。”

    杨可栋对这一位的态度略微好一些,因为说这话的人才意味着靠谱,不是夸夸其谈。

    “这位兄台,我想我们坐在这里是谈不出一个什么来的,门外还有两个专门负责我的人,你们两位如果不想被龙禁尉盯上的话,最好早点走人。”杨可栋看了一眼早已经怒意满胸的代善,“如果你们真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另寻更稳妥的地方。”

    “可是杨公子,我们和你谈的,你能保证……”

    没等讷图说完,杨可栋已经四处摆手,“别,我什么都不能保证,就像我若是保证了签了字一样可以不承认,但是我个人认为,如果时机成熟,对你我双方都有利可图的倾向下,没有什么协议盟约,一样可以发挥出莫大作用。”

戊字卷 第七十五节 王见王(上)

    代善一行怏怏离开。

    他们不想被龙禁尉盯上。

    好在大周龙禁尉虽然无孔不入,但是许多人都已经沦为了敷衍了事式的应卯。

    只要能够对上访有一个交代,能够糊弄得过去,那么就不是事儿,否则像杨可栋这样的重要人物,如此轻而易举就和来自辽东的外族首领见了面,这放在几十年前大周初建时,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这也更增添了代善一行人的细心,大周虽然对外仍然是张牙舞爪,但是内里却已经是疲惫虚弱不堪了,他们内部机构的运行完全是一种惯性和形式,单单从今日与西南土司的见面就能略窥一斑,

    这样一个耄耋老矣的王朝正该是女真的机会,想到这里代善一行人都忍不住精神振奋。

    不过代善和讷图倒是已经明确了一点,那就是播州这一帮西南土司绝对是不甘蛰伏之辈,他们绝对有着某些想法和计划,这就是他们此次见面最大的收获。

    杨可栋表现得很谨慎,看似滴水不漏,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越是谨慎就说明对方所谋乃大。

    对方是甚至都没有答应,但其实却又是留下了无尽的合作余地,什么都可以谈,或许时间上会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但对建州女真来说这恰恰是好是。

    代善很清楚和大周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甚至连开始都还不算,只是一个前期的准备过程,这会是一个持续十年二十年的过程,但建州女真有这个耐性和精力,只要持续不断的撕咬,大周终究是难以在辽东坚持下去的,他们唯一的解决就是退回到关内去,边墙以外都该属于女真和臣服于女真的蒙古。

    只要能够给大周造成麻烦的势力,建州女真都不吝联络一番,就像讷图所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现在看来,这一杆子打出去,对方虽然没明确回应,但是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意味深长。

    对方也是要看建州女真这边的动静,只有建州女真表现出更强大的实力,表现出对大周更大的威胁,或许这帮西南土司才会乐意和建州女真合作。

    回到三条胡同,代善便毫不客气地道:“讷图,播州这边你要抓紧时间联系,但我等不及了,我有父汗授意,你只管谈,什么要求都可以先答应下来再说。”

    讷图点头。

    “另外不能只局限于这帮西南土司,他们离我们毕竟太远了,就算是起事,我估计短时间内都波及不到北地,所以我们还要另外寻找机会。”代善此时已经展现出决断,“大周新上任的这位蓟辽总督在不断地给我们找麻烦,舒尔哈齐,科尔沁人,叶赫部和乌拉部,这厮简直是无孔不入,有些明着来,有些暗着来,弄得大汗很是心焦,我们必须要还以颜色。”

    “二爷,您的意思是白莲教?”讷图立即明白了代善的意思,“那有没有一个时间范围?”

    代善沉吟了一阵,“乌拉部的事情,不能拖太久,若是让布占泰他们缓过气来,要想在拿下乌拉部,就难了,我有些担心,大周似乎正在开始改变李成梁时代的一些做法,大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已经再度派人去和科尔沁部联姻,并且向察哈尔人施压,看看能不能有效果,但你们这边也得要有所动作,西南土司缓不济急,恐怕短时间内用不上,所以白莲教应该是最合适的。”

    讷图默默点头,思考了一阵之后才道:“二爷,白莲教我们也是这几年才开始逐渐接触的,但这帮人太散乱了,里边乱七八糟的,什么东大乘教,闻香教,每个府县都有自己一帮体系,要串联起来难度比较大,关键是我们没法参与其中,得靠他们自己,……”

    “那就扶持支持力量最强大一支,不管事银钱还是其他,尽快让他们强大起来,……”代善没有半丝犹豫,“我这里带来了一些皮货、金砂和药材,你自己处理,一定要把这些东西用在刀刃上,嗯,父汗的意思是最好明年到后年,我们就要彻底解决掉乌拉部,如果能够让大周这京畿一带乱起来,迫使辽东蓟镇这一线顾首不顾尾,那就最好不过了。”

    讷图点点头,“明白。”

    “至于这冯家,……”代善迟疑了一下,“现在还看不出其他端倪来,倒是这个冯唐之子很有些一飞冲天的感觉啊,居然搞出来一个什么开海之略,讷图你觉得这是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能搞得出来的么?我觉得不可想象,会不会是他的那些老师假借他的名义弄出来的?不是说他们内部反对声也很大,或许他们就故意让这个年轻人顶在前面去替他们遮掩呢?”

    讷图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但是也觉得这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在大周朝廷卷起这么大风波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和建州女真关系不大,所以没太关注。

    “二爷,这暂时和我们关系不大,不过这个冯铿,你觉得需要……”讷图也有些不解。

    代善犹豫了一阵才摇摇头,”算了,一个文官,兴许本来就是推出来的一个傀儡,那冯唐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儿子就不当蓟辽总督了吧?只是没想到这开海之略居然让大周一下子收获了几百万两银子,这大周是真富庶啊。“

    代善忍不住咂了咂嘴。

    “嗯,我们的精力还是要放在正事儿上,二爷,朝鲜和日本那边……”

    讷图的话让代善摇摇头,满脸不甘,“朝鲜那边首鼠两端,不过也还是有一些进展,日本那边,他们那位将军真的像一只老乌龟,一味推诿,或许要等到我们有所动作之后才会来趁火打劫吧。”

    *******

    马车悄然停在了大护国寺们口。

    阳光普照,天气正好。

    黛玉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有些紧张。

    紫鹃也看出了她的心情变化,笑着安慰:“姑娘其实不必那么担心,晴雯不也说了,沈家小姐性子虽然不能说和善温顺,但是却绝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而且奴婢感觉这沈家小姐好像和小姐性子都有些相像,都喜欢琴棋诗画,或许小姐还可以在这上边和她好好说一说呢。”

    紫鹃的宽慰却没有能让黛玉心情轻松下来,只有见到对方的时候,她才能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至于晴雯,黛玉原来对她的印象也很一般,不过是仗着长得有些俊俏,嘴巴皮子也利索罢了,不过能得到冯大哥的喜欢,黛玉也有些惊讶,但她不会去说什么。

    现在这丫头却成了沈家小姐的贴身丫头,说明这丫头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倒是不能小觑。

    冯大哥能够把她推荐到沈府去,但是要想能成为沈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那可就不是冯大哥能做到的了,那得靠她自家本事。

    在黛玉和紫鹃刚刚踏进护国寺大门时,另外一辆马车也到了。

    晴雯把沈宜修搀扶下车,“姑娘小心点儿。”

    “我哪有那么娇贵?听说那位林姑娘身子骨有些弱,难道就这么娇贵?”沈宜修下车之后,环顾了一圈儿,“我有两年没来这里了。”

    “听说姑娘和冯大爷第一面就是在这里?”晴雯从冯紫英和沈宜修那里都听说过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嗯,其实我和紫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林姑娘也在护国寺里哩。”沈宜修目光悠然,穿过大护国寺庙门,进入内里,“只不过我们未曾见面罢了,晴雯,你说这算不算是我和林姑娘的一段缘分。”

    “怎么不算,当然算啊,你和林姑娘几年前都在这大护国寺里,然后冯大爷也来到大护国寺,这就是说你们三人就是上苍注定的夫妻。”晴雯俏颜绽放,笑得格外开心,嘴皮子这会儿也越发利索。

    “你这丫头倒是挺会讨人喜啊。”沈宜修心中甜蜜,她当然知道冯紫英和林黛玉是早就认识于临清,不过那个时候也只是认识,真正要说缘分,这大护国寺不应该是最适合结缘的么?

    猛然间那一日冯紫英和小弟的几个同学杨嗣昌、侯恂等人的争执一幕便浮现在眼前,让沈宜修有些恍惚,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自己也已经是是十九岁的姑娘,马上就要嫁为人妇了。

    “婢子不过是实话实说,据奴婢所知冯大爷是不太喜欢去寺庙的,便是岁尾年头都难得去一趟,但是就这么一趟却能和姑娘在大护国寺结缘,那肯定是上天挑选好了的,否则以姑娘人才只怕这京师城中无数年轻俊彦登门,姑娘早就选定了,为何老爷却能从这么多人中挑中冯大爷呢?”

    晴雯的话让沈宜修心中也是暗自赞同。

    自己父亲选择冯紫英时,沈宜修也只是听闻过冯紫英的名声,但是小弟那里对青檀书院乃至冯紫英都是颇多诟病,所以她对冯紫英印象也说不上多好,只知道这是北地士人中的翘楚。

    到后来双方说起此事,不知道怎么地却又遇上了他家中因为长房无人袭爵延续香火,被朝廷允许兼祧,自己就糊里糊涂的和他订亲成了长房婚姻了。

    任何一个女人对突兀地丈夫就可能被另外一个女人分走一半肯定都是不悦的,但是父亲却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一力支持这桩婚姻。

    这个年代婚姻也根本不是女孩子自己能决定的,父亲决定了,基本上也就意味着结局无改了。

    而且父亲也和沈宜修谈过,像冯家这样子嗣单薄的家族,就算是他没兼祧,肯定也会纳好几房妾室的,以后一样也会面临这种情形,只不过作为正妻无需担心谁会威胁到自家地位罢了。

    但这种兼祧一样也不会影响到各自的地位,长房和三房各属一房,各有一家人,大家如一个大家庭中的小家和睦相处,倒也不寂寞,这是母亲这样安慰自己的。

    安慰归安慰,但是沈宜修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她唯一企盼的就是这个夫君不会让自己失望,虽然他在朝廷中声名大噪,但是沈宜修还是希望对方能够表现更优秀一些。

    她希望对方的优秀表现不止于在朝中政务上,她更希望在自己这个家庭中的表现也更让自己心安一些,以弥补自己可能会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遗憾。

    让沈宜修满意的是这位郎君的表现的确没有让自己失望。

    虽然外界传闻和他自己都表现出对诗文的不耐不喜,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偶露峥嵘展现出来的才华让自己小弟屡屡吃瘪不说,而且郎君表现出来的磊落大气更是连素来不服气的小弟都为之心折,这也让沈宜修格外高兴。

    “好了,晴雯你也别说好听的了。”沈宜修心情愉悦,“但愿能如你所说吧。”

    “嗨,姑娘还担心什么呢?下个月姑娘就要嫁到冯府那边了,到时候姑娘变成大奶奶,自然就能知晓了。”

    晴雯哪里还能不知晓自己这位姑娘的心思,毕竟是对冯府那边一无所知,担心过去之后恶了公婆,不受待见。

    “奴婢虽然没见过那边太太,但是奴婢最要好的云裳便是自小在那边府上长大的,就说过太太性子宽舒,不太喜欢管事,寻常府里的事情都是姨奶奶在管,……”晴雯小心地介绍道。

    沈宜修自然也是打听过的,这等事情便是她不去打听,母亲也要去打探。

    那冯家情况的确有些特殊,自己婆婆大段氏据说性子粗疏,嗯,也就是晴雯嘴里所说的宽舒,不喜欢管府中事务,基本上都交给她一个作为媵陪嫁过来的妹妹,也就是京师城里高门大户后宅贵妇们称之为小段氏的。

    只是冯家三房,长房的事务和二房三房原来都合在一起,只怕自己一嫁过去,就会要把许多长房的营生都要交给自己,这让沈宜修也有些着忙。

    她以前在家中都只是喜好书画琴棋,对如何持家却未想过,原本以为嫁过去之后婆婆肯定会继续持家,自己慢慢来摸索学习,却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

    这倒是让自家母亲很是高兴,开始忙不迭地教她如何管家,却让沈宜修慌了神,这一时半刻间,这持家事务却是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

    所以她也很是担心自己过去之后该怎么来处理,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婆婆她们先继续管着,自己慢慢来学习?

戊字卷 第七十六节 王见王(中)

    见姑娘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往前走着,晴雯也不多言,这等事情姑娘不问,她也就不便多说。

    进入十一月,北地气候已经很冷了,哪怕是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但是呵气成霜,手脚稍稍不动,便觉得发僵。

    沈宜修不喜欢被搀扶着,晴雯也就跟在她身旁,二人就这样慢慢往前行,后边两个仆从远远跟着。

    进了大隆善护国寺,晴雯的目光便开始搜寻着目标,那边儿肯定是紫鹃陪着林姑娘来的,越好在这寺里,却没有说好是具体什么地方,不过不太可能是人多的地方,那就只能是葡萄园那边了。

    沿着宽阔的石板大道前行,晴雯小心地把暖炉用棉布裹着递给沈宜修:“姑娘,这冻得紧,还是烤烤手吧。”

    沈宜修也觉得这天时在外边儿走的确有些冻人,不过这样也好,庙里也没多少人,都是些善男信女在各处大殿里边上香祈福,热闹一时的葡萄园此时反而没什么人。

    “在那儿!”晴雯眼见,一眼就看见了在那边葡萄园路口伫立的主仆,远远的也有两个仆从站着,和自己这边一样。

    “噢?”沈宜修精神一振,立即拿出最好的状态,身体也微微一挺,目光望了过去。

    那边显然也是见到了这边,微作一顿,便缓步走了过来。

    从见到那一刻,双方的目光便已经锁定了对方,开始观察打量对方。

    眼前这个脸上挂着温婉娴雅笑容的女子符合黛玉心目中的沈宜修印象,因为紫鹃就说起过晴雯介绍的沈宜修模样,性子温和但不软弱,和宝姑娘有些相似,但是也有区别,那就是沈姑娘似乎外向一些。

    淡紫色镶碎白花的丝绵长裙曳地,外罩一件黑色的玄狐裘斗篷,掀开来的帷帽遮脸露出的这张面庞洋溢着的那份亲和淡雅气息,鹅蛋脸,面容白皙中也有几分红润,清丽脱俗,眼眸中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好奇和友善。

    初一看,似乎只是寻常的美丽,但是如果你仔细再打量,就会发现对方的眉目中总萦绕这一种淡淡的从容恬静,给人感觉很舒服。

    这让黛玉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安定了不少。

    沈宜修同样也在打量着林黛玉。

    从晴雯的嘴里她也了解过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女孩子,十四岁的女孩子却自幼丧母,然后又迭遭离家寄居和丧父的厄运,而且身体似乎也不太好。

    这样一个女孩子却能最终成为冯家三房嫡妻,以冯家的情形,如果没有冯紫英的影响,沈宜修相信林黛玉要想嫁入冯家是不太可能的。

    可能获得自家郎君如此看重和力挺,饶是沈宜修自诩大度,心里还是有些微微酸涩的。

    现在看到这个女子,沈宜修才觉得自己郎君这般宝爱,恐怕还是有几分原因的。

    看似娇弱的眉目如姣花照水,眸若点漆,唇若丹朱,那微微挺起鼻梁和菱形的唇角预示着这个女孩子可能有着和较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倔强性子,略显瘦削的肩头披着一件雪白狐裘斗篷,内里一件白底碎红花丝绵长裙搭着一个丹红棉质褙子,一条猩红的火狐围脖裹在颈项间,更将一张天然风流宜嗔宜喜的玉靥映得熠熠夺目。

    看见沈宜修迎上来,黛玉却也疾走两步,莺声道:“小妹黛玉见过沈家姐姐。”

    带着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但是却已经不完全是了,北地几年生活让黛玉的口音更多的是北地官话口音了,但是恰恰是这种夹杂了姑苏吴音的腔调让沈宜修几乎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这种乡音带来的好感几乎是无解的,尤其是一个同龄女子。

    沈宜修跟随父亲在京师多年,却在京师城中没有多少闺中密友。

    盖因北地女子相对保守,而且多以父兄籍贯划界,而同样都属于江南的士林官员的女儿们却又大多葳蕤自守,不太喜欢结交,许多都是十三四岁便早早订亲,十五六岁便嫁了出去了。

    像沈宜修这样十九岁尚未出嫁的女子可谓少之又少,而嫁了人的女子又忙于侍候翁姑丈夫,要不就是面临生儿育女。

    所以这么些年来,沈宜修都只能在家中独居,甚至很怀念小时候在家乡的种种。

    而林黛玉这带着乡音的话语一下子就让沈宜修对黛玉的印象好了许多。

    “妹妹太客气了,听见妹妹的声音,姐姐的心都软了,许久没有听见咱们姑苏乡音了,今儿个一听倍感亲切。”

    沈宜修的话语里也夹杂有姑苏吴音,黛玉一样听得亲切,而且沈宜修这样亲近的姿态,也让她同样放松了许多。

    站在两旁的紫鹃和晴雯见到二女一起笑靥如花,说笑亲切,都是松了一口气。

    日后二人虽然是各为其主,但是谁也不愿意因此而弄得剑拔弩张或者冷若冰霜,毕竟爷只有一个,夹杂在其中的难处只有她们这些当丫鬟的才明白。

    “小妹听姐姐的声音也是一般,嗯,小妹自小就离开了家乡,若非家中乳母也是吴人,一直带着小妹,所以后来离开家乡之后也还能留着余味,后来来了京师便更是鲜有得闻了。”

    黛玉浅笑隐隐,见沈宜修比自己略高一头,有心想要攀着胳膊,却又有些拿不下脸,反倒是沈宜修内心亲近,索性就牵着黛玉的手,这也让黛玉脸一热,为自己的小家肚肠好笑,干脆就攀着沈宜修胳膊。

    这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冯紫英若是在这里,只怕眼珠子都能鼓出来,但是又能松一口大气。

    “许久没来这大护国寺了,今番一来,却又想起许多,我和紫英初见便是在这大护国寺,而且我还知道那一日妹妹也在寺中,只不过当时护照到罢了。”沈宜修瞥了一眼身旁的黛玉,含笑道:“妹妹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缘分呢?”

    黛玉略感惊异,她却不知道此事,冯大哥也未曾提及,这让她心里一沉,但是随即又展颜一笑:“啊,小妹却不知道,不知是何时?”

    “应该是四年前吧。”沈宜修露出回忆的神色,目光里多了几分怀念,“雪后初晴,紫英和我弟弟书院中的几个同学就在这葡萄园中辩论,我跟随家父带着小弟正好路遇,那便是第一面和紫英相见,真真有缘,……”

    黛玉心中微动,故作漫不经心状,曼声道:“哦,姐姐这么一说小妹便回忆起来了,那是冯大哥约小妹到大护国寺中一起祈福敬香,也算是为我和冯大哥当年在临清安然脱险还愿,……”

    沈宜修心里也是暗自好笑,这丫头还真是敏感啊,难怪晴雯说这丫头心思细腻,嗯,隐含的意思大概就是小气,睚眦必报吧?

    自己就这么一说和冯郎有缘,立即就引来了对方的反击,倒是有点儿意思。

    “噢,紫英倒也和姐姐说起过,当年和妹妹一道在临清偶遇,嗯,着实危险,幸亏能成功脱险,我就曾劝过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等暴虎冯河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去做。”沈宜修对此倒不在意。

    这个时候和这小丫头为了这点儿来斤斤计较就有失风范了,而且这个改变不了什么,就像对方也应该明白,无论她如何,一样也改变不了自己和冯郎之间的关系。

    黛玉心里却是有些不悦,“姐姐劝说冯大哥莫要去冒险是对的,毕竟现在冯大哥身份不一样,日后也还有一大家子人为他担心,但是在临清冯大哥却是有勇有谋,并非暴虎冯河,若非如此,朝廷焉能如此轻易就平定民变,进而还对冯大哥格外看重,姐姐怕是还不知晓吧,那平定临清民变时漕运御史乔公就是家父,也是姐姐父亲的同年,也正是他因为此事对冯大哥格外欣赏,才会把冯大哥推荐到青檀书院中去读书,……”

    黛玉心说,若非冯大哥临清民变中智勇双全,只怕这呼伦侯的赐封焉能重新给予?若非有这个呼伦侯追封又何来长房兼祧,就更谈不上你的这段姻缘了。

    沈宜修却假作没听出黛玉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好奇地问道:“我还真不知道里边竟有如此复杂曲折的故事,妹妹可愿说给我听一听,紫英可从未说过那一场民变之事,……”

    见沈宜修一脸好奇和坦然,黛玉似乎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怎么就这么爱胡乱联想,或许这位沈家姐姐并无自己想象的那曾意思。

    心里有些歉疚之意,又见沈宜修如此感兴趣,黛玉也就难得地把当日的情形一一道来,其间免不了要加上一些夸张和自己虚拟的一些故事情节,倒是听得沈宜修津津有味。

    其间沈宜修也会时不时的问上一两句,甚至会挠在黛玉最得意的地方或者最惊险之处,让黛玉也忍不住要多炫耀般地介绍解释一番,一直到说完,黛玉才发现今儿个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

戊字卷 第七十七节 王见王(下)

    紫鹃和晴雯跟在二人身后,时不时会意地交换一下满带笑意的目光。

    现在看起来这两位似乎还听和谐,一个主讲,一个多问,嗯,似乎感情就能这样慢慢融洽地建立起来?

    想多了。

    紫鹃和晴雯都不会那么认为。

    现在二人尚未正式成为妯娌,或许还能友好相处,一旦两人都嫁入了冯府,那各自一家,自然就不可能这样情投意合般的笑语嫣然了。

    更何况这是表面情投意合,还是礼节性的姿态,恐怕还要以后才能知晓。

    “没想到这可真是一波三折,紫英那会儿才十二三岁吧,妹妹也才十岁不到?那也太惊险了。”沈宜修唏嘘感慨,“这等事情的确还是不要再遇上才好。”

    “是啊,只是有些事情也是上苍注定,由不得我们选择啊。”黛玉叹了一口气,“小妹长这么大,记忆最深的却是那一日,至今刻骨铭心,……”

    沈宜修有些好笑,这丫头,自己给他几分颜色,她却要上大红了啊,越说越来劲儿?还是无心之言?

    这么有意无意地强调她和冯郎之间的缘分是天注定,不觉得这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气么?

    沈宜修淡淡地笑了笑:“的确,人生本来平淡,如果遇上这样一场故事,值得怀念,只不过作为俗人的我们还是得要面对日复一日的生活,活好当下,……”

    黛玉话一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刻意了,但是她可以发誓自己绝对是无心的,还来不及歉疚,对方的话递过来却让她一怔之后,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起来,看来这位貌似宽和的沈家姐姐在这方面一样有些小气啊,多说一两遍,貌似大气的心里也一样酸得难受了。

    黛玉反而很高兴,若是对方一味大度,反倒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现在看来对方在这方面也不比自己强多少,太好了。

    沈宜修也没有觉察到自己无意识地话语会被黛玉捕捉到其中隐藏的某些迹象,她只是有些不忿于对方太过刻意了,但她觉得自己还是保持了理性的克制,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

    “姐姐说得是,所以我也和冯大哥说其他都不重要,冯大哥自家安全最重要,来日方长,不求一时胜负,他背后可是有许多人都记挂着,……”

    黛玉的话滴水不漏,沈宜修意识到这个丫头好像不像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么单纯啊,或许每一个女孩子一旦踏入了这种环境场合下,某种捍卫自己感情的警惕感都会迅速萌发,如刺猬遇到天敌时竖起身上的猬刺。

    一行人就这么沿着葡萄园漫步,偶尔沈宜修问一问黛玉在贾府的生活,黛玉也会询问一下沈宜修在家中的喜好。

    诗词,书画,琴棋,女红,都是女孩子们最容易沟通的话题。

    “小妹听冯大哥说过姐姐的画乃是一绝,冯大哥自认为望尘莫及,小妹倒是觉得冯大哥画景或许不如姐姐,但是画人绝对不输于当下那些画坛大家,……”

    黛玉的话不经意的刺伤了沈宜修。

    心中暗自发狠的沈宜修没想到自己这位在外据说毫无情趣和艺术天赋的郎君居然还会画画?而且听这丫头的话语,显然是为她画过多幅画,才会如此肯定。

    这个家伙却把自己瞒得如此好,连几首诗都是自己百般“逼迫压榨”才榨出来的,看来自己还是力度太小,对他态度太好,还得要加大力度。

    “妹妹这般夸赞他的画,倒是让姐姐有些不服气了,看来下一次姐姐一定要带几幅画来让妹妹鉴赏一番,看看姐姐的话比起紫英画,孰优孰劣。”沈宜修脸色不变,甚至更开心,“不如这样,妹妹看什么时候有空,趁着还有一些时日,请妹妹来姐姐这里小坐,姐姐也好和妹妹一起鉴画读诗,品茗谈心,……”

    黛玉一愣之后赶紧摇头,“那如何能行?姐姐和冯大哥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小妹如何能当这种恶人大煞风景?不如等到姐姐和冯大哥成亲之后,小妹再来拜会,……”

    这小丫头倒是精得紧,滑不溜秋不肯上钩,沈宜修忍不住失笑,自己怎么也不知不觉就被这小丫头带进沟里去,居然琢磨着要和这丫头好好撕扯一番了?

    摇了摇头,沈宜修便也不再纠缠此事,“妹妹既然如此,那就说好了,可一定要来姐姐这里……”

    “姐姐说差了,该是去冯大哥府上才是,那时候姐姐已经为冯家妇了。”黛玉脸色却越发清颜俏妍,眉目间甚至多了一份调皮的揶揄。

    沈宜修一时疏漏却被黛玉抓住调笑一句,弄得脸颊微红,不过迅即镇静下来,“也是,不过再等两年,姐姐也就能和妹妹比邻而居了,姐姐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晴雯和紫鹃在前面二女进入“亲密交谈”阶段就有意识地掉在了后边儿,拉开了距离。

    二位未来奶奶的交锋也好,和睦相处也好,暂时都还波及不到二人身上来。

    两人和鸳鸯一样都是最早都是贾母的,只不过又略有差别,像鸳鸯是家生子,但紫鹃和晴雯却都是买进来的,只不过都是一早就跟着了贾母,然后晴雯被早早给了宝玉,而紫鹃则是在黛玉进府之后被指给了黛玉。

    论渊源和感情,三人自然是其他丫头都不能比的。

    “看样子你家姑娘待你甚好?”紫鹃转着头一边看着四周的葡萄架,一边问道。

    “嗯,我家姑娘是个心善但却有主意的,先前要我到她屋里,府里边还是有些闲话,不过姑娘定了调,便再无人敢多言,连沈二爷都对姑娘很是敬畏。”晴雯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宛如做梦一般,起起伏伏,我都有些恍恍惚惚,到现在有时候躺在床上都要咬一下自己手指头,就怕自己是做梦,怎么自己就会被撵出荣国府,然后懵里懵懂到沈府去了。”

    “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阖府上下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你这不也是因祸得福么?要不怎么知道冯大爷这么喜欢宝爱你?”紫鹃揶揄了晴雯一句,“这不正好,下个月你也就跟着沈姑娘回冯府,赶明儿一个新鲜出炉的的姨太太若是到咱们贾府,你说我是不是要喊一声晴姨娘还是雯姨娘?”

    “小蹄子,你作死啊!”被紫鹃调侃的话给羞得脸通红,拉住紫鹃的胳膊就要狠命扭,慌得紫鹃赶紧求饶,“姐姐莫要下狠手,我这胳膊经不起你这么作践,一个青疙瘩经月不消,……”

    “谁让你这般胡诌,没地让外人听了笑话。”换了别人,晴雯早就翻脸了,也是紫鹃,也才只是嬉笑打闹埋怨责怪一番。

    “这不就我们俩么?何况,冯大爷这么宝爱你,估摸着你家姑娘也都琢磨出来了,要不怎么可能轻易让你就进她屋?”紫鹃却是个机灵人,“不过你也要好好侍候你家小姐,莫要像在宝玉屋里那般……”

    晴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经历了这般,照理说我也该醒了,各自老老实实地做好手里事儿,只是我这性子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好在我家姑娘倒也喜欢我这性子,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紫鹃,你说呢?”

    见晴雯说得认真,紫鹃也有些迟疑,冯大爷喜欢晴雯好像就是因为晴雯性子爽利率真,虽然火辣了一点儿,但若是主子喜欢这一点,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摇了摇头,紫鹃抿了抿嘴才道:“这等事儿也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好不好,该不该,也就只有你自个儿和你家小姐,嗯,以后还有冯大爷才能说了,我却说不准了,晴姨娘,你说是不是?”

    这一回晴雯却没有再发作了,瞥了一眼紫鹃,似笑非笑,“紫鹃,你这小蹄子成日消遣我,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林姑娘这般珍爱你,难道说你还能不陪着你家姑娘嫁入冯府?再说了,林姑娘身子弱,全靠你照顾,这一点冯大爷也是提起过多次了,言语中可都是赞誉之词,说林姑娘离了谁都行,唯独离不得你,而且冯大爷话里话外也是对你格外喜欢,说你是贾府里一株难得的玉兰,我也问过冯大爷,为何不是杜鹃,不是海棠,不是桂花而是玉兰,冯大爷说因为玉兰寓意着报恩和忠贞,而你的性子就最符合,……”

    紫鹃脸刹那间便红了起来,连连摇头:“冯大爷那是爱屋及乌罢了,你这小蹄子不知道从哪里瞎编出来这样一个不着调的故事来哄我,也不怕外人听见遭人耻笑,……”

    晴雯一脸哂笑:“紫鹃,你觉得我会编这种事情来取悦你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你不是这样的性子?难道你家未来姑爷看好你喜欢你这种性子,你还不乐意?或者说你还打算等你家姑娘嫁给冯大爷之后,另外寻个出身?是配个小子,还是打算自家赎身出去?”

戊字卷 第七十八节 王见王(完)

    被牙尖嘴利的晴雯堵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紫鹃也知道像自己和晴雯这般都是十八岁的姑娘了,且不说这奴婢身份,便是真的主子开恩开释出去,却又去哪里?

    寻个穷苦人家嫁了,只怕还未必能适应那等清苦生活,好人家又有哪个看得起你一个开释出来的丫头?

    若是配个府里小子,何如跟着自家姑娘当个通房丫头?

    见紫鹃沉默不语,晴雯微微仰起头,悠悠地道:“或许外边人都羡慕我们跟着一个要当奶奶的姑娘,像府里边司棋、侍书、入画她们,敢说心里没有艳羡?可是她们何曾知晓其实我们早就没有了选择。”

    紫鹃讶然,仔细打量了一下晴雯,认真问道:“晴雯,莫非你还不愿意跟随你家姑娘嫁到冯府这边儿?你怎么想的?”

    晴雯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复杂,“冯大爷这般抬爱,我岂是不知恩的人?我只是担心姑娘待我甚好,我这般跟着姑娘过去,若是大爷,若是大爷……”

    紫鹃何等机敏,立即明白过来,笑了起来,“你是担心冯大爷待你不一般,让你在你家姑娘和大爷之间难做?”

    紫鹃心里还是很为自己这个姐妹高兴的。

    毕竟晴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能得到沈家小姐和冯大爷两人都喜欢,日后长房和三房之间能有这样一个人居中穿针引线,关系也要好处许多。

    但这会子她说的这事儿要说事儿也是个事儿,要说事儿也不算个事儿,关键在于你如何来处。

    一个丫头却能独得大爷欢心,哪怕这位现在是小姐日后是奶奶的沈家姑娘再是心胸宽广,只怕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的,而且还是她带过去的丫鬟,而这个丫鬟却又是大爷“推荐”到沈府去的,这种复杂的关系日后如何来相处,只怕任何人都得要掂量一番。

    尤其是像晴雯这样一个处于弱势中的一环而又是这般率真爽利的性子,就更难了,也难怪她纠结为难。

    总不能大爷抬爱,你还不识抬举了吧?但又如何去过待她甚好甚至把她带入冯府的沈家小姐?

    要知道沈家小姐其实完全有权力不把她带入冯府去的。

    晴雯咬着嘴唇点点头,“若是因为我的原因而让大爷和姑娘起了嫌隙,我宁肯不入冯府。”

    紫鹃相信晴雯这是真心话,这个姐妹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但她还是摇摇头:“你若是不入冯府,只怕冯大爷和你家姑娘会更起嫌隙隔阂。”

    晴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微微叹了一口气。

    “冯大爷只怕会觉得你家姑娘日后都是长房大妇了,怎么地还对他看上的一个丫鬟如此斤斤计较,若是冯大爷对你家姑娘有了这般看法,那日后……”紫鹃摇了摇头。

    若是一个大妇被丈夫觉得和一个丫头拈酸吃醋,的确印象会大坏,今后在夫家也会很难过。

    “是啊,我如果说不愿意跟她去冯府,只怕姑娘还会觉得我是在恃宠而骄,故意拿捏呢。”晴雯苦笑。

    “所以晴雯你完全没有必要想那么多,就大大方方跟着你家姑娘过去,你都说了你家姑娘是个心善但是有主见的,想必这一点儿是看得明白的,定然不会计较这些,你呢,只需要稍稍注意一些,莫要喧宾夺主便是,……”

    紫鹃的话让晴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给她,“小蹄子,你还真当我是貂蝉昭君再生不成?还喧宾夺主了,就算是我生得比别人标致一些,那又如何能与我家小姐比?我再是不懂事儿,也知道规矩,我怕的是大爷这上边若是不那么在意,你怕也是知道,大爷在马巷胡同那边儿,东府珍大奶奶的两个妹妹被大爷养作外室,大爷都是从来不忌讳,若是在府里也是这般,……”

    紫鹃自然也知道二尤的事情,甚至自家姑娘也知道,要说那尤三还和姑娘又几分交情,不过自家姑娘从来不提,权当没这两个人,她没想到沈家姑娘也知道,“你家姑娘也知道?”

    “我都说了,大爷在这上边儿从不忌讳,所以我才怕……”晴雯咬着嘴唇纠结着。

    晴雯自然是担心冯紫英若是真的喜欢自己,待到自己跟随姑娘嫁过去,平素里多宠爱几分,一时半会儿也许没什么,时间久了,只怕姑娘的心情就未必能像现在这般平和大气了。

    紫鹃也忍不住叹口气,这冯大爷若是喜欢,谁还能说什么?谁还能拦着?便是奶奶也只能陪着笑脸故作大方或者淡然。

    他便是要在你一个丫鬟屋里多留宿两晚,换个蠢点儿的人只怕是喜不自胜,但是若是聪明的,就该明白若是没有和奶奶那边有个说法,那就不是好事儿。

    晴雯和沈家姑娘的关系不比自己和自家姑娘关系,若是冯大爷日后在自己屋里多歇一两晚,……,啊,呸,紫鹃脸颊没来由一阵烧,怎地自己跟着晴雯这小蹄子的心思转,也变得如此不知羞来了?

    晴雯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家姐妹这会子的突然羞臊起来。

    “晴雯,我劝你也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多想无益,我觉得若是你家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定然能想到这些,便是冯大爷真的宠你,也能劝诫冯大爷莫要注意这些,莫不是你以为冯大爷这长房就只会有你家姑娘一个?或者只有你一个?”紫鹃想了一想才道:“你都说了冯大爷在这上边是不忌讳的,没准儿马巷胡同那两位等到你家姑娘过门入府,择个时间也是抬入府里的。”

    晴雯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听得紫鹃这般一说,倒觉得的确有些道理,“紫鹃你说冯大爷娶了我家姑娘还要纳妾?他不是还有林姑娘么?”

    紫鹃也翻了一个白眼还给晴雯,“小蹄子,你还真以为你家姑娘和你就能独得恩宠不成?冯大爷是个啥性子的人你不都知道了么?我家姑娘要嫁冯大爷那都是两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冯府那边儿太太们还能等得起?冯家一门三房就冯大爷一个人,听说太太们都恨不能马上就能抱孙子,马巷胡同那两个我估计若不是忌惮你家姑娘尚未过门儿,没准儿肚子里也会大了,若是过了门儿,就算是马巷胡同两位不抬进冯府,太太也肯定会逼着冯家大爷纳妾的,除非……”

    “除非我家姑娘能尽快为冯家诞下子嗣?”晴雯反应过来。

    “就算是你家姑娘能生下子嗣为冯家延续香火,但以冯家现在的情形,只怕府里边太太也还是会想办法让冯大爷纳妾的,这年头一个两个可是保不准,……”紫鹃摇了摇头。

    这一番话说得晴雯也有些动摇,脑子里也越发糊涂了,不明白日后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见晴雯满脸纠结,紫鹃也笑了起来,“小蹄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得冯大爷恩宠,换了别人,人家连睡着都能笑醒,唯独你,还担心这个忧虑那个,哪有那么复杂?若真是那般,你就只管讨好你家小姐,剖心挖肺地献忠心,难道你家姑娘还能怎么你不成?”

    晴雯也被紫鹃的话给逗笑了。

    也是,现在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自己又不可能不跟着小姐过去,过去了,以冯大爷的心思,自己铁定是逃不掉的,到时候怎么办,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两个丫头也是慢慢丢开其他心思,说些府里府外的闲话。

    “没想到林姑娘会邀请我家姑娘来大护国寺,这是我家姑娘和冯大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所以我家姑娘也是很高兴,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对林姑娘第一印象就好了。”晴雯看着前方二人停住脚步,也跟着止步。

    “哦,那就太好了,你家姑娘和我家姑娘若是能亲若姐妹,那日后我们当下人也能轻松许多。”紫鹃也忍不住拍手,“我最怕的就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若是能避免这等事情是最好不过了。”

    这边两个丫鬟说得蜜里调油,那边沈宜修和林黛玉倒是慢慢进入了温热模式。

    这么一阵说了之后,沈宜修和林黛玉之间都对对方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都很清楚未来如果不出大的意外,两个人便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妯娌关系了,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对方,都得要接受这种关系,都得要面对共享一夫这个现实。

    “妹妹也莫要羡慕姐姐,姐姐都十九了,妹妹才十四,两年后妹妹嫁过来也不过十六,到时候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当姐妹,咱们苏州人在京师城里不算多,难得遇上妹妹这样一个知情达意的,姐姐就盼着日后妹妹能多来姐姐这边走一走坐一坐,姐姐也听闻妹妹诗文出众,姐姐不才,也很想和妹妹在这上边多切磋,也算是打发时间,……”

    沈宜修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在京师城里这么些年好容易遇上这样一个乡人兼“妯娌”,哪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但是一想到这种关系已经无法斩断摆脱,那么就还不如坦然相待,也许还能结个善缘。

    黛玉听到沈宜修这般说,也赶紧道:“姐姐太客气了,只要姐姐不嫌弃,小妹倒是想要经常来叨扰的,就怕姐姐到时候厌烦,……”

    两人握着手又是一番“姐友妹恭”,好不亲热。

    冯紫英得到消息已经是晚上了。

    对这一场王见王,他心里是有些发紧的。

    但他也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宜修都不可能把这场见面搞砸,毕竟自己和她成亲只有十来天时间了,这等时候若是弄得不愉快,那也只能是给自己和她添堵。

    云裳去了沈府,金钏儿去了荣国府,从两方获得的情况就能对今日王见王的大致情况有一个基本判断了解了。

    看样子还算不错,相敬如宾,给冯紫英的感觉似乎可以用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成语来形容,但愿吧。

    “爷就莫要担心了,晴雯都说了,沈家姑娘回去之后心情很平静,甚至也还有些高兴和期待,还欢迎日后林姑娘来府里呢,嗯,晴雯的意思是待到沈姑娘嫁过来之后,欢迎林姑娘到这边儿来。”

    云裳和金钏儿见冯紫英若有所思,都是嘴角带笑。

    可难得见到这位爷为家事儿如此表情,两位未来的奶奶见面,即便是冯紫英不吩咐,她们都会去主动打听,这等八卦故事对这些丫头们简直就是最不能忍的。

    冯紫英却是苦笑。

    他倒不完全是为这事儿担心,而是在为另一桩事儿犯愁。

    忠顺王爷今儿个来了,主要还是说海通银庄的事儿,一切顺利,大家满意,只不过顺带提到的一桩事儿让冯紫英不淡定了。

    据说太妃娘娘对冯紫英二伯病殁未能袭爵之事儿十分惋惜,因为冯紫英早已故去的二婶便是太妃的远亲。

    这个远亲的事儿冯紫英曾经听着自己父亲说起过,但是这个远亲的远实在太远,所以连自己老爹提起来的时候都是漫不经心不屑一顾。

    若是要细论起来,大概就只能算是同一个县同一个乡同一个姓,要论辈分或许能排的上,但要论亲缘,估计那起码都是十多代以前,没准儿还是蒙元时候了。

    没想到忠顺王爷居然能和自己提起这档子事儿,那冯紫英觉得肯定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个时候要和冯家来拉关系,似乎有些太突兀了。

    这样一层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能说明什么?

    什么都说明不了。

    但这却是一个信号。

    不太好的信号。

    意味着冯家没准儿又会被牵扯进入想要竭力避免的一些事情中去。

    忠顺王没说太清楚,主要是这位太妃的情形有些复杂。

    冯紫英做过了解,这位太妃其实年轻时候并不算特别得宠,所以才会把幼年丧母的永隆帝和忠顺王兄弟俩抚养大,不过随着永隆帝和忠顺王成年,这位太妃随着年龄渐渐大了,反倒是日益获得元熙帝的信任了,据说义忠亲王太子位被废的重新复位,这位太妃也从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就有些复杂了。

    起码冯紫英没看懂,或者说各种因缘巧合,这位太妃故事太离奇。

戊字卷 第七十九节 你需要我去哪里

    把永隆帝和忠顺王抚养成人,然后获得了元熙帝的认可,但却又帮助义忠亲王复位,这个故事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就算是义忠亲王第一次复位时还是忠孝王的永隆帝并未露出多少王霸之气,但是随后永隆帝正式登基之后,论理太妃就该站在永隆帝一边儿了,但是好像却没有。

    这位太妃和太上皇两位一体也就罢了,但为何感觉却还和义忠亲王关系更亲近一些呢?

    这内里究竟有什么复杂的内情,冯紫英琢磨不透,便是忠顺王那里冯紫英假意漫不经心的问了两句,也被忠顺王哼哼哈哈的敷衍过去了,没说个明白。

    但摆在冯紫英面前的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棘手问题,这位太妃突然发声,当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而是有的放矢。

    忠顺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太妃应该是代表太上皇有这种意思了,愿意为冯汉追封并允许袭爵。

    这原本是冯紫英无比渴望的,但是若是从太上皇手里出来,那就不是冯紫英愿意接受的了。

    所以忠顺王在那里哼唧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来,只说这便是太上皇有此意,但最终也只能通过皇上来,只是这却失了味道了。

    事实上冯紫英在听到忠顺王这么一说时,就知道这个套自己已经被拖了进去,你接也好,不接也好,都难以置身事外了。

    同样永隆帝也被这一手给坑得不轻。

    若是太上皇提出来,永隆帝不可能拒绝,拒绝的话除了引来冯家的不满外,一无所得,而顺水推舟应允的话,这份人情却又被太上皇拿走,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总归让人不悦。

    见自家爷好像面带苦涩的神游天外,金钏儿和晴雯都交换了一下眼神,照理说这个结果爷该高兴才是,怎么却是这幅表情?

    冯紫英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也引来金钏儿和云裳的怀疑,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如果自己预料不错的话,太妃的这样一个动作背后不仅仅是太上皇,没准儿还有义忠亲王在使劲儿。

    北静王突然开始活跃起来,主动邀约着牛继宗和王子腾等人替自己父亲饯行时,冯紫英就已经觉察到了一些端倪,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获知了自己还想让二伯追封袭爵的意图,现在又用这一招来。

    对自己是示好,对永隆帝来说,也许就是挑拨离间,虽然很老套,但是这要看永隆帝怎么想。

    君王多疑,哪怕他现在可以无视不计较,但自己武勋出身,加上又要娶林如海的女儿,还有和贾家关系如此密切,这点点滴滴不断积累起来,似乎就很难判断永隆帝怎么想了。

    一颗种子播下,始终藏在那里,哪怕不发芽,但那是因为机会不到。

    不得不说面对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些成日浸淫在这些勾当中的角色来说,自己还是太嫩了,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来反击,甚至连被动的防御都很困难。

    冯紫英心神不宁,让金钏儿和云裳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郁下来,院子里丫鬟们做事儿也都失了精神。

    一直到冯紫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才意识到这一点。

    自己现在也算是一家之主,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会给府上自己周围人带来压力和影响了。

    “金钏儿,来。”

    金钏儿乖觉地过来靠在冯紫英脚下替冯紫英捶腿。

    ”云裳也过来,替爷揉揉肩。“

    这年头,能排解压力和烦恼的办法无外乎就是那几种,当冯紫英探手解开金钏儿绣袄扣襻,伸入那火热的里衣中时,冯紫英只感觉自己肩头双手一僵,而匍匐在自己腿上的金钏儿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

    软玉温香,扑鼻盈胸。

    ……

    ********

    十二月初六,大吉大利,宜嫁娶。

    从前几日起,来自各地的客人和朋友便已经陆续到冯家道喜。

    冯唐没法回来,只能叹息了。

    无论是青檀书院的同学,还是像杨嗣昌、侯氏兄弟、黄尊素这种后来认识熟悉的朋友,都亲自到府上道贺。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这种经历,很多都是懵然无知,好在这京师城中有的是专门吃这碗饭的人,特别是为城中官宦士绅办理全套仪式流程,只要肯花钱,一切都能替你安排得妥妥帖帖,从结亲到办酒坐席,再到各式应酬待客,总归是一套套规矩有人提醒,冯紫英便是当个牵线木偶,按照要求来就行了。

    客人们来得很多,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者是客,无论远近贵贱。

    当然素无瓜葛者一般说来也不会来,但也不排除一些想要借机搭上线的人要来走这一遭。

    所以当冯紫英看到陆续到来的来自山陕、扬州、龙游、安福、徽州、湖广、广东等地商贾们的拜帖礼贴送到时,他也忍不住头疼。

    哪怕是再苛刻的御史也不会在这等事情上纠缠不放,但是冯紫英还是很不喜欢在这上边欠谁的情,只不过这种事情却是由不得他。

    方有度乐呵呵地陪着冯紫英站着。

    来往客人分成了几拨,像官场上的上司同僚,主要是练国事、杨嗣昌帮着接待,书院同学、同年都是由郑崇俭、王应熊和吴甡三人帮着张罗,而来自各地商贾这是赶回来的段喜贵和汪文言来负责接待,而来自武勋家族这边的则是贾琏、韩奇和卫若兰三人应付,亲戚朋友则是冯寿来安排,这样一来,各自都有熟悉的人手应对,也要轻松许多。

    方有度算是帮着冯紫英应对各种临时事情。

    “紫英,我听我那位老岳父说徽州那边的商贾都来了不少,而且他还看到洞庭翁许两家也来人了,晋商十八家也来了,你这婚事简直成了咱们大周商帮聚会啊。”

    方有度现在也是居移气养移体早已经没有了三年前那种寒酸味道了,他的岳父也是全力支持他留在京中为官,为此专门在小时雍坊为其购置了一处大宅院,花费不下万两银子,加上重新整修,估计起码也得一万好几。

    “你觉得这是好事儿么?”冯紫英摇摇头。

    这些都是墙头草,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先来混个脸熟,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打过照面了,日后见了面也能打个招呼,对外也能说我也是参加过小冯修撰婚礼的人了。

    “起码不是坏事。”方有度倒是看得很淡然,“对你,对我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青檀学子来说,你的风光其实也就代表着我们这一科的受重用,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方有度一眼,“方叔,你这话好像有点儿夸张了。”

    “紫英,你觉得夸张么?真的不夸张,可能你自己不觉得,那是因为你身处正中间,光环太盛,所以有些看不到边缘的许多情形了,但我可是感受极深呢。”

    方有度背负双手,陪着冯紫英站着,语气却越发深沉。

    冯紫英眉峰微蹙,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诶说什么。

    “以我自己来说吧,如果没有你,嗯,当然不仅仅是说你这个人的表现影响,我所指的是包括你给我们带来的许多,比如《内参》,我可以说,我和大章就是受益最大的,如果没有这份《内参》,大章去不了西疆,也就没法立下这份功劳,更不会有谁能知晓他,三甲进士,几百个,谁记得到他?没有这份《内参》,我方有度就是三甲进士中最末尾的角色,三年观政期满,估计就应该到地方上去厮混了,十年二十年未必能回到京师城,……”

    “……,但是现在大章只要他愿意留兵部,我相信柴大人肯定是热烈欢迎的,甚至我估计柴大人都会主动和吏部那边沟通要把大章留在兵部,同样非熊好像这段时间也是经常被柴大人和职方司郎中叫去问话,……,我方有度也一样,若是没有那几篇文章在《内参》上打响名头,谁认识我一个歙县来的穷小子,但现在,大理寺少卿苟大人已经来问过我,刑部这边儿也希望我留下,但我都没有应承,……”

    “哦?方叔还没拿定主意?”冯紫英颇为好奇。

    “不是,我在等你。”方有度转过身来黑瘦的面孔和炯炯有神的目光汇聚在一起,“紫英,我知道你是想要做大事的,但是做大事你一个人做不成,君豫也说过,我们这一科就看你有王佐之才,说我们这些同学都应该助你一臂之力看,……”

    冯紫英心中微动,他没想到练国事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他有些激动。

    “你需要我到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可以留刑部,也可以去大理寺,另外我觉得我也能去都察院,倒是工部、兵部这些非我所长,……”

    方有度说得很郑重其事,“乔大人也和我说了,希望我可以去都察院。”

    冯紫英微感吃惊,乔师可没有和自己说起过。

    “乔大人说,都察院需要一些有朝气锐气的年轻人,也需要一些志向相投的同仁。”

戊字卷 第八十节 每个时代的远见者

    冯紫英转过身来,“方叔,我的确想去做一些事情,朝廷的状况我们都能看到,状况不好,我很想迅速做成许多事情,像开海只是其中一项,但我也知道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我一人之力也难以实现,……”

    “紫英,这正是我与君豫他们想要和你说的。”方有度目光中多了几分坚持,“我们都知道你有很大的一盘棋和规划,我们都很想帮你,而且从你之前流露出来的一些想法我们也都知晓,也很认可,但如果你不能把这些想法和规划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你呢?”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方有度语气更见诚挚,“我记得众人拾柴火焰高是你给我说过的一句话,还有一句话叫一人计短众人计长,除非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不会赞同你的想法做法,否则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

    冯紫英苦笑,“方叔,你这个话可太大了,让我不得不回应了。嗯,我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是还不太成熟,而且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实际上还没有真正敲定自己的仕途落足点,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才会有结果,加上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所以我也一直在斟酌,……”

    方有度摇头,不认同冯紫英的观点:“紫英,不成熟意味着这些想法还处于一个酝酿阶段,我相信我们青檀书院出来的同学,大部分人应该是有着相似的一些想法观点,包括你提到的当前朝廷面临的困境和地方上种种弊端,如何来解决和改变,你也说过需要我们这一代人这一辈人来实现,但首先我们就应当要把看法想法先实现一个统一,最起码要达到基本一致,如果没有这个基础,那么要实现我们所希望的朝廷和地方更好,就不可能。”

    冯紫英明白方有度的意思,点点头,“方叔,你的意思是哪怕是不成熟的想法观点,也应该提出来,让大家进行讨论酝酿,共同来探讨?”

    “对!”方有度目光炯炯,“咱们这一科里,都知道你是天才,连君豫都对你很佩服,大章、梦章、克繇、鹿友、非熊他们个个都是不服人的,但对你不也一样服气?外边儿的,杨嗣昌那么牛气,黄尊素自命不凡,侯恂强项,但我看他们谈及你,也是要礼让几分的,那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还怕我们这些人和你格格不入?还是怕我们中哪一位抢了你风头?我看你身边有几个人是在帮你做事,但是他们是做具体事,而非大道,……”

    这个方有度!

    冯紫英心中也是忍不住感慨。

    观察力倒是挺强,注意到了汪文言、曹煜和段喜贵、贾琏这些人在帮自己做事,但是他也认为这些人只能帮自己做一些无法拿上台面的事情,比如海通银庄,他所谓的大道大概就是要从朝廷政策层面来改变或者实现的东西吧。

    不过方有度也没想一想,就算是自己这帮人能聚合在一起,难道就能对朝廷大道起到多大改变作用了么?

    看看齐永泰、官应震这些师尊辈的都尚未在朝廷中占据到主导地位,遑论自己这些小字辈?

    而且冯紫英相信一旦自己这些人聚合起来,那么很多观点上的矛盾差异就会慢慢显现出来,而且更为关键的未必与如齐永泰、官应震他们的观点一致,那种情况下,这帮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学子们有愿意妥协的这份觉悟么?

    政治就是妥协,古往今来,无不如此,不明白这一点的,都很难做成事情,前世中仕途上打滚几十年的冯紫英早已经有了这份觉悟,但是像方有度他们能有这份觉悟么?

    但方有度所说的也没错,如果能够让他们也参与整个酝酿探讨过程,无疑能够更好的加强这一干人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同时也能让他们日后更有力的推动这些观点意见乃至在朝廷中形成政策的推动力度。

    当然,这里边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己需要牢牢把握住整个思想派系的方向,同时牢牢掌握整个团体的主导权,做不到这一点,冯紫英宁肯缓一缓,让某些东西更成熟,或者说用一些事情范例的成功来强化自己的地位和威信。

    “方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倒是我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我会整理一下我的一些想法来供大家参考斟酌,也欢迎大家探讨,不过我要先提醒一下,我的一些想法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是离经叛道,或者有些偏激,另外也未必符合现在朝廷的一些政策,所以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但我也想理不辨不明,终归能找到共同点,求同存异我们总能做到吧?”

    方有度笑了起来,“紫英,你要相信你自己嘛,在青檀书院,除了伯雅,就是你年龄最小,但是谁都知道你主意最正,大家也都认可你,怎么现在几年下来,你走南闯北,声誉日隆,见识更多,反倒是越发谨慎谦虚了呢?”

    冯紫英笑了笑,却不多解释。

    书院的情况能和进入仕途之后一样么?

    像韩敬,早已经和大家分道扬镳,像一度走得很近的许獬,也是渐行渐远,如果从一开始的一些基本世界观价值观就有差异,再涉及到利益,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很难走到一起了。

    见冯紫英不欲多说,而自己也终于成功劝服了冯紫英,方有度也不多言了。

    之所以让方有度来起这个头,一干人也是考虑过的。

    练国事是比冯紫英更早的修撰,而且是状元出身,虽然和冯紫英关系也很密切,但大家担心会让冯紫英有不适应。

    像其他几人都自觉没有这份口才说服冯紫英,或者和冯紫英私人关系不算太密切,只有方有度和冯紫英私人关系密切,而且春闱中三甲末尾,加之口才也好,所以他才是最好的说客。

    准确的说,这不算游说,而更像是一种主动靠拢和“要求组织接纳”。

    冯紫英能感受到一些这种态度,这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安慰,起码这一批人都还是希望大周更好,朝廷更好,有了这样一个基础,许多事情才能做下去,才能探讨下去。

    “冯大人,恭喜。”庄立民的到来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从广东为自己婚事亲自赶到京师城,这可有点儿人情大了。

    “庄先生,太客气了,让冯某有些汗颜啊,劳您大驾,……”冯紫英抬手示意,看庄立民的眼神应该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冯大人年少有为,此番婚事,庄某自然是要来一趟的。”庄立民点点头,冯紫英干脆把他引入中院书房,这里除了冯紫英一干同学亲友外,基本上不接待外人的,但是庄立民比较特殊。

    “那就太感谢了。”冯紫英示意对方入座,“我父亲已经来信了,三千鸟铳他已经收到了货,水准果真不差,庄先生你们也要努力啊。”

    “冯大人,倭人鸟铳师承制作技术师承佛郎机人,而且在制作历史上也早于我们,而且倭人历来习用鸟铳,远胜弓箭,尤其是尽十年来,据庄某所知,在各大名和将军麾下军中普及率日益提高,……”

    庄立民说话素来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这也是冯紫英很欣赏的。

    “那佛山这边火铳主要和倭人所生产的鸟铳差距在哪里?”冯紫英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倭人有大规模介入大周战事的迹象,但是几年前倭寇间谍渗入白莲教中还是让冯紫英大为警惕。

    历史已经出现了一些偏差,就像自己父亲来信一样,由于他出任蓟辽总督第一时间就把舒尔哈齐父子拉拢过来,现在舒尔哈齐和其长子阿尔通阿、儿子阿敏、三子扎萨克图已经获得了辽东军镇的护卫,从努尔哈赤手中挣脱出来,活了下来。

    虽然手中军队就和部众尚少,远无法和努尔哈赤抗衡,但是这却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历史上冯紫英有印象,除了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侥幸被努尔哈赤绕了性命外,舒尔哈齐和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都是被努尔哈赤给灭杀了的,对于这等可能对建州女真造成分裂的,哪怕是自己至亲,努尔哈赤乃至后来的皇太极这些人都是绝不手软的。

    但现在舒尔哈齐父子现在逃得了性命,逃到了紧邻辽东军护卫下的黑扯木,哪怕他现在实力很弱,但是这个征兆和意义却是不同凡响。

    最起码科尔沁人就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大周居然直接介入了建州女真内部事务,甚至公开庇护了一个被建州女真大汗定性为叛徒意欲斩杀的人员,而且还存活了下来,这让科尔沁人对努尔哈赤的控制力也产生了怀疑。

    正因为如此,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冯紫英也不敢相信德川会不会看到大周现下局面产生其他想法,同样他也无法保证努尔哈赤在看到舒尔哈齐和科尔沁人在辽东镇的压制下开始转向会不会主动去联结朝鲜和日本,这都不好说。

    所以从前世中带来的对日本人天生警惕性让他下意识的要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甚至要解决这个问题,让大周的火铳质量胜过倭人鸟铳。

    “多方面的,佛山铁料质量上还是有些差距,我们的冶铁工艺还是有些问题,但我们也在想办法改进,另外在制作火铳工艺上,据我的了解,我们和佛郎机人、红毛番之间还有很大的不如,而且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已经在逐渐淘汰这种火铳,如你所说自生火铳已经日益成为西夷人战争中的主流了。”

    庄立民脸上也有些烦恼和难堪,“我们已经在通过苏禄吕宋的佛郎机人帮我们招募技师工匠,但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预计明年能够招募到一批来,但是要真正做到我们自己能做成,估计两三年看看能不能,而且据说西夷人那边已经在用一些能够更快更好的制作装置,而不像我们这边还在纯粹的用锤、钻、磨,速度太慢,而且效果也大大不如,……”

    冯紫英没想到庄立民居然能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十七世纪初期的西欧,在如荷兰、英国、法国和德意志一些地区已经具备了工业化初期的技术储备,比如像一些初级的简易机床,如车床、镗床、磨床,但主要还是用在了诸如钟表等行业上,但造船、军火制造肯定现在也应该开始大量使用了。

    “那有没有希望可以从那边购买一些这一类的装置,包括聘请一些能够操作使用这些装置的工匠技师?”冯紫英看着庄立民道:“我觉得庄先生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怕不是简单的说一说,羡慕一下吧?”

    “冯大人,我有一种感觉,我发现您对西夷人这方面的技术特别感兴趣,甚至超过了对火铳本身,不知道我感觉对么?”庄立民问道。

    他同样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以前是虽然感兴趣,但是大周对火铳的不太重视使得他虽然感兴趣但是却没有多少动力,但现在辽东这边对火铳乃至更先进的自生火铳的重视程度,让他觉得有了机会。

    在把三千鸟铳送到的时候,辽东方面希望能够在大炮上也能有所改进,简而言之,更轻便易于运输,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而且明确指出在未来水师上也要使用,这让庄立民看到了更远的希望。

    如果辽东镇和蓟镇这两大军镇都要大规模换装火铳和自生火铳的话,庄立民初略估算了一下,那起码是一笔上百万两银子的营生。

    如果加上对火炮的改良和装备,那总共花销会更大。

    而辽东和蓟镇未来都将是大周的防御重心所在,还有水师舰队上火炮的装备,这让庄立民忍不住心潮澎湃,要知道水师如果装备火炮的话,那就意味着从无到有,不可估量。

戊字卷 第八十一节 煤铁复合体

    “庄先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大周乃是泱泱大国,如果在这些方面都不如西夷人,甚至被我们周边如倭人甚至朝鲜人、安南人都超过,那我们天朝上国的面子置于何地?而且这些技术甚至是用于制造国之重器的,西夷人远在万里之外,还好说,但是像倭人、安南就在我们身边,壬辰倭乱过去不过十年,安南、洞武仍然在骚扰我们边陲之地,如果他们都能用自生火铳来对付我们,而我们还只能用寻常火铳,我们怎么办?难道让我们大周士卒去送死?”

    冯紫英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倭人和安南、洞武这些都是癣疥之疾,如果女真人也掌握了这些东西呢?我们怎么办?”

    庄立民意似不信,“冯大人,这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那些连甲胄都还不能制作的野人也妄想制作火铳?”

    “庄先生,你那是哪年老黄历了,建州女真可不是蒙古人,他们野蛮粗暴,但是也同样狡猾善战,尤其善于学习吸收,并不比我们大周逊色,如果我们不加以重视,那么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我可不愿意看到我父亲的忠实部众在女真人的弓弩下损失惨重,……”冯紫英冷冷地道。

    庄立民这才想到对方的父亲既然就任蓟辽总督,肯定对辽东那边的最大敌人了解足够深刻了,自然不可能危言耸听。

    “冯大人,此番前来,我也就是有一些想法和您商量。”庄立民当然不会只为火铳的事情跑一趟,自打上一次冯紫英提出朝廷希望在北地推动冶铁业发展并向他介绍了一帮晋商之后,庄立民也就明白了。

    作为佛山冶铁业和军火制造业的魁首人物,庄立民当然不是一个单纯的商人。

    多年前他就和萧大亨搭上了线,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包括萧大亨在内的朝廷重臣们对火铳这类武器重视严重不足,如刀剑这一类冷兵器制造生产又基本上被朝廷自身的兵仗局所垄断,对火铳需求不足使得老庄记难以在这一块上有大的突破。

    等到萧大亨下台走人时,庄立民都以为自家这一门生意只怕就该寿终正寝了,没有了萧大亨的照拂,他甚至连已经投入制作的几千火铳后续款项都难以拿到,但没想到这京师一行却给了他意外收获。

    新任蓟辽总督冯唐这个新冒出来的黑马异军突起,关键在于辽东方面对火器的重视程度更是远远超过这大周朝中任何一个人,一口气就向自己订购了如此大数量的火铳,这简直让庄立民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一个大柱子庄立民当然想要抱牢,所以最初他是抱着像交好萧大亨一样来和冯氏父子打交道的。

    但是随着和冯紫英的接触,庄立民才发现自己最初的判断出现了偏差,原本以为这应该是蓟辽总督才是主导者,但是接触下来才知道真正的操盘手居然是冯唐的这个儿子——小冯修撰。

    不过对于他来说,谁操盘不重要,关键是他有没有这个能耐本事。

    很快冯紫英的眼光和见识以及表现出来的决断力都让庄立民刮目相看,而当他从日本购买的鸟铳送到辽东时,他便得到了一个邀请,就是与晋商一起合伙参与北地煤铁开发联合体项目。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购买日本鸟铳这件事情是一个考察,圆满完成并且能让辽东方面满意他才能获得参与这样一个据说会相当庞大的开发项目,虽然这个项目现在还处于一个相当松散的前期筹备阶段,但是随着海通银庄、晋商加上自己加入进来,庄立民估计这样一个有些稀奇古怪的混合体会很快出炉。

    “您请说。”冯紫英其实已经大略知晓了庄立民的意图,不是为了火铳而来,那就是为了煤铁复合体项目而来了。

    这也是冯紫英一直在运作的大事。

    海通银庄有资本,晋商在北地有雄厚的人脉以及基本的人手,庄立民有技术和人才以及销路,如果联手,看起来这应该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合作各方。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要想搞成这样一桩事儿,不是光靠口头说几句,或者书面一个规划就能行的,还需要庞杂繁琐的前期准备,而且这几方人除了海通银庄外,晋商那边也有很多问题,庄立民这边也应该是将信将疑,都还要反复磨合切磋。

    他也本来是打算成亲之后就把心思趁着翰林院那边无事,把这桩事情好好梳理一下。

    没想到庄立民却如此急切,先来了。

    “冯大人,本来今天是你的大喜事,不该多说这些的,不过今后这几天您都会很忙碌,所以我觉得还是这会儿说了更好。”庄立民见冯紫英点头,也不客气,“您上次和我说起的在北地选址进展究竟如何了?我很感兴趣,您说需要我们这边准备的人财物,我都已经准备妥帖了,但晋商那边好像动静不大啊。”

    冯紫英没有多犹豫便坦然道:“的确,他们那边进展慢了一些,不过预计开年之后就应该有一个结果了,主要是在选址地上有些争议,一部分人希望落足在山西那边,那边距离他们老家近,人脉更雄厚,人手充足,可以更快的建起来,但是我不太赞同,一是那边矿石品质不太好,而是山西运输困难,所以我建议他们放在北直这边儿,目前他们已经基本认同了我的意见,正在加紧在北直这边选址,……”

    北地要搞煤铁复合体项目,只能是在北直,其他地方都不太合适,说穿了顺天府、永平府也就是后世的唐山这一带才是最合适的,不缺煤补缺铁矿石,开采方便,而且紧邻蓟辽、宣大与京师城,可以说原料产地和消费市场都占齐了,没有理由去选山西才对。

    至于其他原因都不重要。

    “那冯大人,用石炭炼铁在我们南方并不时兴,不过北地多石炭,这也不是什么高难技术,但是据说北地用石炭练出来的铁质很差,这一点不知道冯大人可曾知晓?”

    庄立民最担心的还是这位小冯修撰是一拍脑袋,只是觉得可以这么办,便一门心思要去做,若是干预太多,那这种事情没准儿到最后就是烂摊子一个。

    “这一点就要庄先生你们具体去商议了,但是据我所知,北地这边已经有一些经验,就是将石炭先行焙烧,使其品质提升变成加工后的石炭,北地也有人称之为焦炭,而焦炭冶铁,据说效果尤甚木炭,……”

    北地的确有炼焦之举,但是冯紫英认真了解过,都基本上没有一个规范或者系统的炼焦体系技术,或者说都是有些零散行为,根本没有真正把煤炭炼焦作为一项突破性的技术来进行总结加工,更谈不上什么普及了。

    这也是冯紫英最为遗憾的,当然现在他有这个机会来改变这一切,那么煤炭炼焦就不是问题了,而且这种技术本身就有,只不过需要一些技巧性的改良和优化罢了。

    “哦?”庄立民显然对这一点还不太了解,听到这个情况之后大为振奋,北地冶铁最大问题就是木炭不足,而北地如果要烧制木炭的话成本会大幅度提高,如果真如冯紫英所言这石炭可以焙烧转化为“焦炭”,而“焦炭”又能大大提升冶铁效果,那就太好了。

    “不知道冯大人这种石炭焙烧炼制技术可否大规模的运用?”

    “当然可以,不过具体到各地的石炭质量也许还会有一些实验探索,以求达到最佳效果,不过这些都应该是细节问题了。”冯紫英对这一点还是很有把握的。

    这土法炼焦的确不是什么高难度技术,主要弄明白其中原理,基本上人人都能会,关键就在于这其中原理很多人都似是而非,而且在不同的煤炭种类下,这种炼焦法炼出来的焦炭质量也不尽一致,所以才会始终没有形成一套正确体系。

    “那好,今儿个是冯大人大喜日子,我就不耽搁冯大人了,嗯,不知道冯大人有没有考虑这个事儿一旦要做起来,您这边谁来负责把几方都统合起来?”这也是庄立民最关心的事情。

    “也好,我本来说等到我婚事之后再来请大家一起见个面,既然庄先生也来了,晋商那边也有几个来了,不如就让你们先见个面,熟悉一下,我这边这个人前期已经在代表和晋商那边接触过了,……“冯紫英喊了一身:“宝祥,你去把顾登峰顾先生替我叫来。”

    顾登峰就是冯紫英选择的代表自己,并且一定程度也要代表海通银庄。

    未来海通银庄在整个煤炭炼焦、焦炭冶铁、铁制品等一个流水产业链中将会发挥大作用,发放出的贷款也会是也十万甚至百万计,而目前海通银庄还么有足够的人才来监督这样一个投资项目,所以一定程度上才会要顾登峰来承担起。

    前期顾登峰在那边儿把一些南直隶那边的官面上的后续关系维护处理好,十月份才进京,然后就被冯紫英打发到先和海通银庄熟悉,再去与晋商们磋商北地开矿建厂的事宜。

    最早冯紫英也想不参与这等事情,由着晋商、庄记和海通银庄三家自行去合作,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的太过简单。

    没有自己出面,这三方谁也不信谁,光是海通银庄与晋商的合作就出了不少差池。

    虽然晋商都应允在海通银庄中开户,但是骨子里的不信任依然根深蒂固,而现在又要合作开矿建厂,涉及到不但晋商要出资,而且后续还会要向银庄借贷,所以也是相当复杂。

    如果还要把出人出技术的庄记拉进来,那就更繁复了,没有一个协调能力强,做事踏实的角色来扛起,冯紫英自己心里都不踏实,所以顾登峰就是最合适人选了。

戊字卷 第八十二节 婚成

    客人来得越发多了。

    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重要的客人,比如几位师尊和长辈,都要陪着说几句话;关系密切的同僚同年同学朋友,则是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而寻常的商贾士绅,更多的则是礼仪性的招呼一下。

    人分九等,在这种场合下就更能显现得出来。

    齐永泰和乔应甲是一起到的,见了面自然要说几句。

    不过是大喜日子,占用时间也不宜太多。

    扫了一眼来往的客人,乔应甲尚未有什么表现,但齐永泰却忍不住皱眉。

    “紫英,来往的商贾为何如此多?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翰林院修撰,我知道这些人多半是因为开海之略和你打过交道的,但商贾必谈利,闲杂开海事务已经是中书科的事儿,你不在其位就不谋其政了,……”

    齐永泰的教训让冯紫英只能点头认错,他能说这里边很多人都是不请自来的么?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人家还远来是客。

    “乘风,我看这些商贾多半是不请自来的,紫英的开海之略对商贾们可是善莫大焉,许多人都说如果紫英真的去从商绝对可以称得上当代陶朱了。”乔应甲看了一眼冯紫英,还是为冯紫英缓颊。

    其实两人都不喜这种场面,不过齐永泰是单纯不喜欢冯紫英和这些商贾交道过多,而乔应甲则是看到许多来自江南的商贾也云集其中,这让他心中不悦。

    “当代陶朱?于国于民有何意义?”齐永泰没好气地道:“汝俊,你也莫要为他开脱,他马上就要观政期满,难道你觉得他可以继续去中书科当中书舍人不成?”

    乔应甲清癯的脸上露出一抹冷峻的笑意,“那可说不清楚,官东鲜可是有此意呢,乘风你可还是吏部尚书,还得你来拍板呢。”

    齐永泰瞪了冯紫英一眼,“紫英,我承认开海事务的确对朝廷有益,户部亏空得到很大弥补,但是从长远来看,这对民间对朝廷都会助长不劳而获和冒险妄行的风气,而且南北之间的纷争你恐怕也应该明白,若是不想办法予以平衡,只怕在朝中纷争会更大,北地军中已有一些将领提出南方士卒当轮班戍守边地之说了。”

    当下九边之地的士卒基本上来自北地诸省,而京营、内陆各卫镇营军则多是来自湖广和南方诸省。

    这种局面其实在大周开国初期尚不明显,但是在壬辰倭乱时就十分明显了,所以在平定壬辰倭乱时,也从南直、浙江、江西和湖广抽调了大量卫镇营军充实北地,但是这依然改变不了九边以北地士卒为主的格局,气候、饮食乃至军将的喜好都是主要原因。

    “齐师,乔师,弟子明白了。”这等时候辩解毫无必要,冯紫英很理性的点头应是。

    似乎是觉得自己话有些重了,齐永泰又缓和了语气:“紫英,你今日成亲,现在到观政期满几个月,就老老实实在翰林院里读书修史,莫要去东晃西荡,引来御史弹劾,关于你的去向,到时候为师和汝俊、东鲜他们都要好好议一议的。”

    等到齐永泰举步先行,乔应甲却停下步来,“紫英,乘风素来不喜商贾之事,你不必挂怀,他只是担心你成日和商贾们打交道,染上见利忘义的习气罢了,不过商贾之事我倒不是很认同乘风的观点,南方商贾发达,和咱们北地繁荣程度想比却是越拉越远,山东运河一线商业发达,但距离运河三百里之外,便又复归贫苦,难道说我们北地民众比南方怠惰不成?终归是有些缘故的,如你所说,商贾能活跃地方经济,互通有无,哪怕是解决了无地流民生计,那也是一分功德才对,……”

    乔应甲的话让冯紫英心中踏实了许多,不过这个时代落后的交通手段还是限制了商贾的发达,沿海沿江沿运河之所以能更繁荣富庶,江南水网地带更富饶,很大程度除了光热水条件外,便捷的运输也是一大主因。

    齐永泰和乔应甲在这上边便有不同的看法。

    “乔师,齐师的好意弟子明白,只是有些事情总还是要人去做的,南北不平衡这个情况弟子也看在眼里,这几日便一直在思考,有些想法,……”

    乔应甲眼睛一亮,“可是和那帮晋商有关?”

    乔应甲对晋商的态度也很复杂,作为在都察院浸淫多年的老御史,现在又是左副都御史,他自然知晓家乡这帮商人在九边之地的许多龌龊勾当,可以说上一回云光落马很大程度也有这帮山陕商人掺杂其中,所以他内心还是有些反感这些没有底线的商贾的。

    但是作为山西士人中的领袖人物,他又不可能和这些晋商彻底分割开来,这种乡党的关系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一环,在某些时候他也同样需要这些晋商来做某些他不便出面的事情。

    同样北地的经济凋敝也让乔应甲很着急,稍有水旱灾害,流民遍地,官府赋税不减,不予以赈济,那么民变和叛乱就可能接踵而至,而如果减免赋税和赈济,这又让朝廷不堪重负,这已经成为朝廷和北地地方官府最头疼的事情,这在陕西、山西、北直尤为突出。

    晋商中人也来找过他几回,也就是提及开海对江南如何利好,而北地却半点好处没占到,甚至连山陕商人也难以插手,毕竟从造船到海贸再到海贸所涉及的诸多营生产业,都不是北地能产和山陕商人所擅长的。

    不过近期他倒是听到了一帮晋商似乎有些动作,所以冯紫英一说,他便立即反应过来。

    “也算是有些关系吧,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弟子有意在北直一带选址,引入广东冶铁大家与晋商合作,以采煤、开矿和冶铁乃至制铁来作为一个带动,算是一个试点吧,……”

    冯紫英没打算瞒过谁,这对北地士绅都是利好,齐永泰乔应甲他们理所当然的要保驾护航。

    乔应甲深看了冯紫英一眼,点点头:“嗯,今日是你大喜日子,暂且不谈,等到这几日过了,你来我府上,仔细说与我听一听。”

    见乔应甲如此认真,冯紫英估摸着这开海之后带来的一系列变化给这些北地士人们中的领袖人物带来了巨大压力,尤其是看到从造船、海运、丝绸、棉纺、制茶、药材、制瓷等行业都出现了大规模增长势头,而北方却依然如故,估计谁都坐不住。

    “弟子遵令。”冯紫英赶紧拱手表态。

    “嗯,当然,你才成亲,家事为重,你父亲母亲也期盼已久,林如海的姑娘还要两年多时间去了,哎,争取早日为你冯家留后。”乔应甲点点头,背手进去了。

    牛继宗和王子腾是联袂而至的。

    从马车一进入入丰城胡同时,二人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份热闹劲儿。

    “子腾,看来冯唐这出任蓟辽总督让冯家一下子就在京师城中红透半边天了啊。”牛继宗看着窗外,越是靠近冯府,越是人来人往,当然更多的还是看热闹的闲人和路人。

    “牛兄,不完全是自唐的原因,你看着这去的人,是不是有些眼熟?许多都是山陕会馆和徽州会馆的商人,大多都是见识了冯紫英在开海上的手段本事的,扬州一行可是为户部弄回来几百万两银子,一下子就让郑继芝腰杆都硬了许多,李三才这厮上蹿下跳蹦跶出一个阁臣来,不也就是全靠八十万两银子砸下去,把河工做得够漂亮么?没有这几百万两银子,他上哪儿蹦跶去?”

    王子腾的话让牛继宗摇头,“子腾,李三才还是有些本事的,不是光挣银子才是本事,会用银子更是本事。李三才在工部尚书位置上还是可圈可点的,连太上皇都认可,皇上知人善用嘛。”

    王子腾最后一句话有点儿别样味道。

    牛继宗看了王子腾一眼,“子腾,这些文官,你还能指望他们有多么忠诚之心么?再说了,皇上擢拔,难道他还能故作清高?”

    王子腾不语。

    “子腾,说内心话,照这样下去,没太大意义了,我知道你的心思,大家都差不多,只不过有些事情却不是我们能退让就能行的,皇上的心思我们也捉摸不透,忠孝王,呵呵,忠孝能两全么?”牛继宗脸色掠过一抹阴狠之色。

    王子腾叹了一口气,“牛兄,可太上皇这样心思不定,义忠亲王失了大义,怎么和皇上叫板?。”

    “哈,那不好么?”牛继宗淡淡地嗤笑了一声,“大家就这样坐等,……”

    “那牛兄觉得我们还能有选择么?”王子腾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牛继宗脸色一正,脊背也直立起来,“子腾,你觉得呢?”

    王子腾再度叹气,摇摇头,却不说话。

    “子腾,如果我们没地选择,那就只有逼着有些人做选择了。”牛继宗看着王子腾,“你说呢?”

    王子腾心思不定,牛继宗很清楚,但是他相信王子腾放不下,大家都是在太上皇当政时代享受到了足够的优遇,要说现在皇上对自己这些人也不薄,可问题是这能持续下去么?

    牛继宗不相信,武勋们都不信,皇上现在就是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慢慢磨,慢慢拖,这样下去,迟早都要轮到自己这些武勋身上。

    “继宗,为什么一定要盯着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身上呢?”王子腾终于回应了,只是语气里却多了几分冷峻,“或许我们可以跳出这个窠臼来,……”

    几位阁老虽然人都没来,但是却都具礼送到,这让一干来上门道贺的客人们得知之后,都是唏嘘感慨,对这位小冯修撰的名声都更增添了几分直观认识。

    当然最让众人感到震惊的还是皇上的赐礼。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所以当谢姓内侍带着诏书抵达冯府大门时,整个府内外都轰动了。

    即便是齐永泰、乔应甲他们也都一样十分惊奇。

    倒不是说皇帝赐物有多么罕见,实际上像几位阁老,以及九卿们,基本上都获得过皇上的赐物,但是像冯紫英这种从六品官员,品轶太低了,而且是成亲之事获赐物,那就意义不一样了。

    冯紫英自然只能是跪拜谢恩。

    内侍举着诏书一阵骈四俪六的念了一大阵,冯紫英听了半晌也只能明白一个大概,就是恭喜祝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意思,而送来的赐礼冯紫英也没看,一个金漆托盘,用红色绸缎遮掩盖住,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但现在还只能摆放在堂中。

    ……

    拜过天地,各种繁文絮节一一走过,合卺酒一喝,新娘子便入洞房等候。

    而冯紫英就成为最忙碌的人,应付着客人们最后的祝贺,尤其是亲朋好友都要一一招呼到,这是最重要的礼仪,而亲缘关系在这个时代也是最为重要的。

    伴随着最后一拨客人离去或者安顿好,喧闹了一日的冯府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府里的仆人丫鬟们开始收拾打理整个府里府外,不过在府外搭起的喜架台子却不会拆掉,按照大周习俗,要等到三日后新娘子回娘家之后才会拆掉,以示正式礼成结束。

    冯紫英踏入还略显陌生的东府,嗯,长房的宅邸便是靠东面重新拆掉后新建出来的,并不比现在冯府小多少,只不过在后院那一片还余留着许多空地,与冯府老宅这边后边连成一片。

    走到门口,冯紫英就看到了嘴角带笑捏着衣带的晴雯。

    “晴雯,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冯紫英站住脚,斜睨着对方。

    “我家姑娘嫁过来,在入洞房之前,奴婢当然要把小姐守护好啊。”晴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直视,“现在大爷来了,奴婢就要把姑娘交给大爷了。”

    冯紫英也深深地看了这个丫头一眼,点点头,“谢谢你的守护,爷记下了。”

    没有犹豫,推门而入,两株粗若儿臂的红烛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一个婀娜娉婷的身影端坐在床头,猩红的盖头微微晃动。

戊字卷 第八十三节 成家的觉悟(第一更求月票!)

    冯紫英笑了起来,很显然这丫头并没有像那些过度紧张只能呆呆地缩在洞房中的待嫁女子一般发愣,多半是听到自己推门,才赶紧把盖头搭上。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好笑,也有些欢悦。

    他本来也知道沈宜修不是像盲婚哑嫁一般的女子,而且接触了这么机会,书信往来好几封,对沈宜修的性子也有些了解了,只不过这丫头在洞房里都还能不安分,倒是有些让他意外。

    沈宜修不是那种特别活泼外向的性子,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开朗的,待人接物也很大气,更重要的是出身在沈家这种书香门第家庭养成了良好的涵养家教不说,而且岳父沈珫的性格也属于那种比较理性现实的,这不可避免的会影响到沈宜修。

    登沈家门想要成为沈家女婿的京城高门大户士绅子弟肯定不少,但是最终沈家却选择了自己,而且选择自己是沈宜修已经满了十七快十八了,照理说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当母亲的都不少了,可拖到这个时候,足见沈珫在这桩婚事上抉择的慎重。

    而选定自己之后哪怕因为自己的原因婚事出现了一些波折,有了兼祧这个缘故,但是沈家最终也没有改变决定。

    冯紫英不知道乔应甲是怎么和沈珫说的,但是决定肯定会是沈珫来下,选择了自己也说明沈珫对自己的看好。

    另外乔应甲和沈珫相善,而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乔应甲和沈珫的性格都属于那种比较现实理性的,这一点冯紫英觉得多少都会对沈宜修有些影响。

    不过沈宜修在诗画上面的造诣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一度以为也许沈宜修会是一个文青性格,但是接触了这么久之后才发现,沈宜修这方面还真的平衡得相当好。

    这也是他对黛玉和沈宜修见面并不算特别担心的原因。

    不过今晚冯紫英似乎又看到了沈宜修的另一面。

    他也不点破,缓步过去,坐在床的另一端,却不吭声。

    沈宜修端坐在床头,默不作声。

    先前她的确有些不耐烦,这来来往往,敬酒喝酒,的确让她有些心烦意乱,而且这种时候要说没有一点紧张也不可能,好在对自己未来夫君也算比较熟悉了,不至于新婚之时连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

    但一想到这个人就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而且从今以后就要一辈子在一起,自己还要替他养儿育女,侍候公婆,管理家门,这种生活环境的剧变不可避免的还是会让她感到压力和紧张。

    所以在被送进洞房之后,她就把盖头揭了下来,在床头上呆坐了半晌,然后又起身到外间伫立了一会儿,只是没敢出门,最后干脆又到窗边悄悄掀开窗棂打量了一阵外边儿,一直听到府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这才又回到屋里上下打量着今后可能就是自己一辈子的居所。

    谁曾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听到冯紫英和门外晴雯说话时,沈宜修就下意识的想要赶紧躲回床头坐好,但是她发现对方的脚步声似乎在门口停了下来,好奇心又让她忍不住停住脚步在门口,想要听一听丈夫和晴雯的对话。

    倒不是有多么嫉妒晴雯,对方能把晴雯送到自己这里,本身也就是对自己的信任和尊重,沈宜修觉得自己应当对得起这份信任和尊重。

    无论丈夫多么宠爱这个女子,她也只是一个丫鬟,就算是日后当了通房丫头,那也得看能不能生下一男半女才能说得上抬妾。

    沈宜修从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和侍妾、通房丫头之流去争宠吃醋,那太拉低自己的身份了。

    就像丈夫婚前在外边养的两个胡女作外室一样,她早就知道,但从不在意,甚至她还打算婚后就主动向丈夫提出可以把这两个胡女接回府上来。

    这不是有意显示自己大度,而是真正没有必要,迟早要进屋,何如坦然一些?

    丈夫和晴雯的对话简短而让人触动,也难怪丈夫如此喜欢和这个丫头。

    晴雯跟在自己身边不到半年,但是沈宜修已经完全接纳了这个丫头,甚至在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再选一二个沈家丫鬟过来,这既是对晴雯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的底气十足。

    一直到推门前一刻,沈宜修才动若脱兔般的猛地窜入里间,一把抓起盖头盖在自己头上,连沈宜修都惊讶与自己在“紧急情况”下的反应能如此灵敏迅捷。

    看着盖头下帘紧挨着的胸部急剧起伏,冯紫英忍不住暗笑,这丫头究竟是过于紧张激动呢,还是在自己进门前动作过猛?

    虽说她穿着软底绣鞋,不过要想躲过练过几年的冯紫英耳朵却也不容易,自己分明听到了在和晴雯说完话之后,屋里有细微的脚步声,如果不是这屋里还有另外的人,那就只能是这位新娘子在作某种小动作了。

    “怎么,还偷听我和晴雯说话了?”冯紫英挪动身体,悄悄靠近沈宜修,嘴唇靠近沈宜修的耳际。

    当沈宜修感受到对方的靠近,甚至呼吸的热气都在耳边流动时,内心的紧张和局促笼罩在全身,陡然听到这样一句突兀的问话,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否认:“哪有?妾身什么也没听到。”

    冯紫英噗嗤一声,探手摘下盖头,却见满脸羞涩的沈宜修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还说没有,看看你跑进来呼吸急促的样子,再看看你回答问题的方式,撒谎都不会啊,日后怎么管家啊?”

    “啊?”这么明显吗,沈宜修下意识的垂眼看了一眼丈夫目光灼灼盯着的胸脯,猩红的锦缎绣袄下蓬**伏,这才反应过来在那里露馅了,“人家不过是坐得全身发僵,出来走动一下,正巧就遇上你进来和晴雯说话了,还有,为什么管家还需要撒谎?”

    “不是说你管家就必须要撒谎,而是说你要管家肯定就会学会辨识下边人撒谎,嗯,像你这种撒谎脸红心跳,手脚无措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撒谎,可是日后你要管咱们家里这些事儿,下人仆妇那么多,一个个都是久经风浪的,他们要糊弄起人来,眼睛都不会眨一眨,嘴皮子翻弄得比谁都快,若是不能搞明白真假虚实,那你就等着他们偷着乐吧。”

    冯紫英手已经揽上了沈宜修的腰肢,沈宜修身体又是一僵,但听到冯紫英所说的话,心思立即就被吸引了过去,“啊,家不是太太和姨太太在管么?那如何是好?”

    冯紫英也感觉到了沈宜修的紧张,所以才会用这些话题来分散沈宜修的注意力。

    自己这个未婚妻只怕在府里边只怕除了她的兄弟外,其他成年男子都没怎么见过,虽然和自己见过几面,也通过几封书信,但是更多的还是语言和精神上的交流,但现在马上就要夫妻人伦同床共枕,自然就是无比紧张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都要走这一遭,但是冯紫英可不愿意让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变成一晚上艰辛的开拓之旅,所以适当放松对方精神,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就很有必要了。

    “什么如何是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不会就学着做啊,谁天生就会啊,咱们家现在还小,事儿还不多人,日后添丁增口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太太和姨太太迟早也要交给你啊,……”

    “相公把妾身吓了一大跳,妾身还以为……”沈宜修终于松了一口气。

    感觉到原本僵硬的身子似乎柔软了一些,冯紫英知道自己的办法有效,“还以为明早一起来,太太姨太太就要移交钥匙和账簿给你?”

    听得冯紫英这话里有些揶揄逗趣的味道,沈宜修大羞,忍不住就要捶对方,冯紫英看得心中一荡,那里还能忍得住,一把将对方搂了过来,揽入怀中。

    眼见得剑眉朗目的玉面扑面而来,火热滚烫印在在即唇间,沈宜修只来得及“啊”了一声,便被冯紫英伸手穿入膝弯下,一只手勾住背抱起。

    早知道有这样一刻的到来,沈宜修只能羞怯的闭上双眼缩成一团。

    在昨日化妆修眉前母亲便专门拿了几本画册话本与自己,叮嘱自己抓紧时间看一看,然后又叮嘱自己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加上府里的嬷嬷们又在耳边说了许多,直把沈宜修羞得昨日都没有睡好。

    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中,沈宜修慢慢酥软下来,只感觉自己的嘴唇似乎都有些隐隐作疼,胡子茬儿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微微扎肉,绣袄脱下,里衣解掉,只剩下肚兜,……

    “相公,你会待宛君一辈子好么?”

    剑及履及之际,羞红了面颊一直闭着眼睛的丽人突然睁开眼睛,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一愣之后没有任何犹豫,“当然!你是我的嫡妻,也是我的挚爱,我们会永世相守,深爱长伴。”

    对冯紫英来说,这等话在后世就是简直烂大街的俗套情话,但是在这个时空中,男人是很吝于说情爱这一类的话的,能说得出口的也不过是一些承诺罢了。

    沈宜修的突发奇想,其实也不过是情浓意乱之际的她一种呢喃,本来就喜欢诗词歌赋的她这个时候格外感性,没想到却得到了丈夫这般浓情似海的回应。

    这一刻沈宜修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迷醉酥麻,不知身处何处,完全忘记了自己可能还面临着林黛玉的挑战,而只愿意享受这最美好的时光。

    ……

    雄鸡报晓将沈宜修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一时间尚未适应过来的她还有些发懵,一直到下身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才猛然回忆起昨晚的疯狂。

    已为人妇,沈宜修心中默念,想要挣扎起来,却被身后一个雄壮温暖坚实的怀抱搂了过去,“醒了?多休息一会儿吧,还早。”

    羞涩、惊喜、心暖,还有某种解脱和轻松,身体一软,微微侧身,强忍住下体的不适,把身体蜷缩入郎君怀中,任凭郎君的手在自己肩头和背上摩挲温存。

    这一年来待嫁的日子其实也是一种煎熬,沈宜修很清楚自己的年龄已经严重“超龄”,在这个时代十八岁未嫁便已经很少见了,自己已经年满十九逼近二十,如果不是已经订婚,绝对会在京师城中高门大户中引发讥讽嘲笑。

    好在自己订婚对象足以让任何人嫉妒艳羡而闭嘴,小冯修撰的名声在京师城中可以说妇孺皆知。

    但是不到最后成婚那一刻,沈宜修始终难以安心,自己这位郎君实在是太能折腾,而且卷起的种种风波又经常和他的婚事牵扯到一起。

    沈宜修甚至还听闻如果不是先后和自己与林家女定了亲,据说忠顺王和皇上都有意招为郡马和驸马。

    要说皇上找郎君为驸马肯定是夸大其词了,大周惯例,驸马不得担任六部九卿和地方主官,只能在一些清闲衙门里担任虚职,以郎君的前程,如何可能去接受这样一桩看似富贵其实囚笼的婚事,但是郡马却没有这样的限制,而忠顺王也的确和郎君来往密切。

    不过这一切也都是市井中闲极无聊者的话语,自然不可能当真。

    只不过对于女孩子来说,谁不希望尽早能让自己的终生大事落定。

    冯紫英心中同样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悟和触动。

    沈宜修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女人,香菱和金钏儿,嗯,二尤,恣意享受的同时,冯紫英却并没有一种家的感觉,更有点儿游戏人生的味道。

    但是昨晚之后,冯紫英却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一种莫大的责任感笼罩于身,让他竟然有了几分压力。

    连带着黛玉、宝钗的面目身影都在脑海中一一掠过,甚至还包括其他几个女孩子,似乎是成为了自己生命中的一份子,自己不能辜负她们,而应当对她们负起责任来了。

    或许这就是成家带来的责任感?自己成熟了?

    不,应该是自己有了某种觉悟。

戊字卷 第八十四节 夫妻

    以往所做的一切,冯紫英觉得自己更像是在进行某种真人游戏,即便是西疆平叛闯入草原去和卜石兔谈判,又或者在甘州城头面临生死,再或者南下扬州去做所谓的开海大略,自己都有一种不真实的飘忽感。

    所以自己不太在乎后果,成功带来的喜悦好像也没有那么浓烈,失败之后也像是并没有多少沮丧,当然更多的还是顺风顺水,总而言之,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半梦半醒之后的一种冥想一般。

    但是当今日早上醒来之后,冯紫英体会到了一种截然不同以往的感觉,点滴入微,一切都是如此的清晰而真实,再没有往日那种从临清高烧清醒之后萦绕在心中那种若有所无疏离和隔膜感。

    就像现在躺在自己怀中这具温热的身体,便是他的妻。

    这种感觉冯紫英其实知道是源于何处,那是因为无论是自己便宜老爹冯唐,还是黛玉、宝钗,又或者宝玉、贾琏,自己生活中的太多熟人都是《红楼梦》书中的人物,给他造成了一种虚幻感,总有些不太真实的梦中感觉,哪怕金钏儿和香菱也曾在自己怀中婉转承欢,尤二尤三在自己身下浅吟低唱,但是都避免不了那种感觉。

    所以他才敢猖狂无忌的对王熙凤“下毒手”,肆无忌惮的把二尤纳为外室,甚至明知道后宅已经“人满为患”还要去撩探春和湘云。

    一直到昨晚,到今晨,从睡梦中醒来,那种感觉才被沈宜修这个自己以前从不知晓甚至从未听闻名字的女人彻底击碎而又融合成了最真实的场景,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在的生活,自己需要为自己所作的一切承担责任,不仅是为自己,也要为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会喜怒哀乐,会生老病死,会受到自己一举一动的影响,甚至会因此改变命运。

    所有这一切变得如此真实。

    他真的很兴奋而又有些恐惧,如同二次穿越一般。

    沈宜修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此时的心境变化,但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体的某些变化,她以为是对方又有了某些方面的**,所以只是蜷缩在对方怀中呢喃:“相公,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起来了,翁姑那边……”

    新妇第一日起床之后按照规矩是要去奉茶的,虽然公公不在,但是婆婆还在,这也是沈宜修早就明白的规矩,第一印象很重要,若是因为起迟了,而在婆婆那里落下个不好的印象,沈宜修是绝对不愿意的。

    “放心吧,我娘不是那种死板的人,明知道我和你是新婚之夜,哪会那么早就来守着等你奉茶?”冯紫英亲昵地吻了一下女人的发梢,幽香满鼻,情深意动。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多睡一会儿吧,待会儿我喊你便是。”冯紫英拍了拍对方的对方圆润挺翘的丰臀,另外一只手把对方搂得更紧。

    本来就被昨晚折腾一晚弄得精疲力竭,此时却又得了郎君的刻意温存,沈宜修便依偎在冯紫英怀中沉沉睡去。

    冯紫英此时却是睡不着了。

    看着这个依偎在自己怀中沉睡的女子,微微蹙起的眉间似乎还残存着某种痛楚带来的影响,清丽中夹杂一丝妩媚,恍惚间已经比昨日多了几分小妇人的妖娆,冯紫英当然知道这是错觉,哪有一晚上就能有如此变化,不过是自己心理感应罢了。

    自己就算是成亲了,有家室了。

    虽然这名义上是兼祧长房,但实际上在长房二房都是空空如也的情形下,只有三房父母,这长房真正要体现出来是独立的一房,都要等到自己的下一辈,也就是各房所出的子女去了。

    虽然他们日后本来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姊妹,但从礼法上,却只能视为堂兄弟姊妹,好在不是同母,所以这种差异也很正常。

    冯紫英发现环境的影响的确很大,自己虽然穿入这个世界也不过区区几年时间,但是周围的环境耳濡目染,也使得自己日渐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而且还在不断的为适应这个社会而调整着自己原来的一些观点思想。

    像虽然占有了香菱、金钏儿和二尤的清白身子,甚至和二尤都更像是以夫妻身份在生活了,但是自己却从未将她们视为妻室,这固然和她们自己从未认为自己是妻室,而是以妾室和丫头自居,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已经接手了她们不可能成为自己妻室的这个心理暗示和想法。

    反倒是和沈宜修这一夜之后,倒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家了,甚至连带着对二尤、香菱和金钏儿都有了某种不一样的感觉,或许这就是婚姻仪式带来的一种心理暗示和印记吧。

    也难怪为什么从古至今都需要这样一个仪式而非简单一纸婚书才能证明成为夫妻,这种意义极其重要,在这个时代尤甚。

    只不过自己却还需要面临这样的仪式一两次,也不知道那份神圣庄严感会不会被冲淡?又或者会感觉到自己承担的责任和压力会更大?

    ……

    待到第二觉醒来时,已经是辰时已过了,看见手忙脚乱面带哭腔,几乎要哭出声来的沈宜修,冯紫英觉得无比好笑,赶紧坐起身来的沈宜修:“宛君,也不急在这一会儿了,这新婚燕尔,我娘肯定能理解的,没准儿她还盼着咱们能多睡一会儿呢,……”

    沈宜修又羞又气又急,眼眶中都多了几丝泪影,忙不迭地把肚兜套上系带,只是越是心慌,便是越是手拙,尤其是这身下的疼痛更是让她不方便。

    这先前她就想起床,只不过那会让的确有些早天色漆黑,琢磨着再睡一会儿,谁知道这一觉就睡过头,而自己夫君一看早就醒了,却不曾喊醒自己。

    在家中母亲就再三叮嘱自己,这婚后第一次务必要早起奉茶,给翁姑留下一个好印象,谁曾想到这第一桩事儿就出这么大差错,都辰时已过,不知道婆婆在屋里会怎么想?

    沈宜修很清楚这冯家不像其他家,只有一个嫡妻,哪怕是婆婆不那么喜欢,也无可奈何,但是想起黛玉的妖娆风姿,沈宜修就不敢确定自己能在和对方的较量中胜出,尤其是对方还是三房本房,所以这第一印象沈宜修也是格外重视。

    谁曾想到这一觉居然就睡过了,而且夫君却还不喊醒自己。

    “相公,你说得倒是轻松,妾身是新妇,本该奉茶,这起迟了便是差了,如何还能找这般理由?”沈宜修语气里不无嗔怪,更是带着几分哭音。

    冯紫英也没想到沈宜修会把此事看得如此之重,见她她举手投足间眉头轻蹙,还要起来替自己穿衣,忙不迭地制止,“行了,宛君,你身子不便,便莫要动作过大了,我也不用你来侍候穿衣,……,一会儿我娘那里我去说,你不知道我娘的性子素来宽舒,不会计较这等事情,我不是说了么?大不了我就自承年少贪欢,反正我这方面名声也不怎么好,再不济,就和我娘说不是她要求我早点儿给她添个孙子么?所以我就格外努力了,……”

    听得夫君的胡言乱语,沈宜修脸羞得通红,这等话如何能和婆婆说?也只有自己这位夫君才会如此放荡不羁,不过对方这么一说,她心里倒是安稳了不少,特别是对自己的体贴更是让她心甜如蜜。

    “那如何能行?……”

    冯紫英却按住了沈宜修的身子,自己径直起身,只穿了一条犊裤,把门闸拉开,扯起嗓子喊了一声:“晴雯,云裳,你们俩进来,侍候爷和奶奶换洗穿衣。”

    “相公……”沈宜修大羞。

    “日后免不了都要见的,还能有什么不好意思?”冯紫英倒是对这等事情看开了,既然避免不了,那就尽情享用吧,昨夜之后许多东西似乎豁然通透,他也更加坦然。

    一夜红烛泪尽,门嘎吱一声推开,晴雯和云裳便端着铜盆热水巾帕鱼贯而入,只是两个未经人道的丫头都是脸红红的,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云裳自然是就着热水和毛巾替冯紫英擦拭一番,再替冯紫英着衣,而晴雯那边就要仔细小心许多,还得备有药膏涂抹,……

    等到好一阵后,冯紫英才和打理完毕穿好衣衫的沈宜修一起出门,前往二院大堂。

    注意到沈宜修蹙眉凝神,冯紫英也有意放慢脚步,“其实真的没有那么紧张,我娘性子很好,若是你实在不放心,其实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便能讨得我娘要一辈子欢心,……”

    沈宜修微微抬头,面带不信之色。

    “这等事情我如何会撒谎?”冯紫英正色。

    沈宜修一喜,莺声问道:“什么法子?”

    “很简单,最快速度怀上孩子,替她生下一个嫡孙,最好是明年之内,无论男女,她都会喜欢你一辈子。”

    冯紫英的办法的确简单,倒是让沈宜修脸颊更红,只是这等要求她也能想到,冯家这般急切之心也可以理解,“妾身自然明白,只是……”

    “没有只是,只需要我们多加努力便是,就像昨晚一样,……”

    听得自己夫君又开始口不择言,沈宜修忍不住恨恨地扭了一把夫君腰际软肉,疼得冯紫英忍不住一咧嘴,恍惚中前世中似乎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怎么穿越时空数百年,这等手段女人们却从未失传?

    大段氏和小段氏端坐在椅中,看着进来的儿子和儿媳。

    来得晚了,不过大段氏倒是不在意这个,她本来就是个粗疏性子,看到儿媳妇面色红润,春意盎然,加之动作蹒跚,她心里自然明白,也高兴。

    对她来说,什么都不及儿媳早日怀上更重要,虽然说这是长房,但是这毕竟是自己儿子,在长房无人的情况下,自己就是这整个冯家唯一的女主人,而无论是哪个儿媳只要能生下孙子,那就是冯家功臣。

    接过儿媳递过来的茶杯,大段氏抿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其他的为娘也没有什么多交待的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娘也没有其他要求,就是让娘早日抱上孙子,这也是你爹从辽东来信中提到的,明白么?”

    冯紫英和沈宜修自然是乖乖点头。

    沈宜修又专门给走在大段氏下手的小段氏递茶,小段氏也喜欢得眉花眼笑,直说沈宜修是个懂事的,日后定能替冯家当好家。

    其间也免不了要提到这长房管家的事情,冯紫英倒是替沈宜修解释了一下,大段氏倒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她不管,至于说是妹妹管还是新妇管,她都不太在意。

    小段氏倒是有意把长房这一块分出来交给沈宜修,但是冯紫英却帮着沈宜修说先暂时缓一缓,等到年后再来慢慢商量。

    ******

    黑瘦剽悍的青年一只手接过鸟铳,熟练的填药装弹,标准的动作姿势和挺拔的身形,一个跪姿射击,“呯!”,烟雾缭绕,远处一个木制草编人形靶一阵轻微的摇晃,显然是击中了。

    “冯大哥成亲了?!”放下鸟铳,青年惊喜地再问了一句,“那可太好了,那大人肯定是乐坏了吧,佐叔?”

    能喊冯唐身旁最亲信的长随冯佐为佐叔,在这辽东军中几乎没有,要么冯兄,要么佐大人,要么护卫大人,甚至也还有喊将军的,唯有这个黑小子一直是称呼冯佐为佐叔。

    “嗯,大人当然高兴,若是铿哥儿能早日替老爷添一个孙子那就更好了。”冯佐呵气成霜,甚至连眉间都多了一层白霜,遥望前方,“这鸟铳如何?”

    “还行,比上一批火铳略好,不过好得也有限。”黑瘦剽悍青年自然就是左良玉,他现在已经是冯唐的亲兵总旗了。

    最开始对这火铳鸟铳他还看不上,觉得自己弓马娴熟,尤其是一手箭法不逊于那些女真人和蒙古人。

    这火铳装药装弹麻烦,射速缓慢,没准第一枪打出,人家都能扑到面前来了,但是当半年训练下来,三段击配合长枪兵的突刺战术日益成型时,左良玉也不得不佩服据说是冯大哥亲笔撰写的那本小册子带来的变化。

戊字卷 第八十五节 辽东

    “慢慢来吧,总得有一个过程。”冯佐眯缝着眼睛看着远处。

    白雪皑皑,黑乎乎的一团一团那是混杂在雪中的树窝子,便是上等健马这等天气出来,都随时可能现在泥地里起不来。

    这里是铁岭卫所在,从会安堡沿着北上东州堡再到抚安堡,这一线已经是和建州女真接壤的一线之地了,而舒尔哈齐父子带领的人马便驻扎在边墙外,但是却和大周军相距很近,可以随时接应支援。

    已经被冯唐向朝廷推荐为分守副总兵的赵率教在这里领军驻扎这接近一万人马,也是未来的关键所在。

    此番冯唐前来就是要召见舒尔哈齐父子,商量如何在大周支持下,让建州右卫真正成为大周在辽东边墙外的一个支点。

    “这批火铳和鸟铳拿铿哥儿的话来说,都是用来练手的,说穿了就是让这帮兵们学会怎么使用,如何熟练操作,提高射击频率和速度,这都是铿哥儿再三叮嘱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冯佐慢吞吞地道。

    “佐叔,冯大哥天纵之资,寻常人哪里比得上,想当年,我不过是烂命一条,可冯大哥却敢跟着我一道去游出水门求援,您说换了别人?谁敢?自个儿保命还来不及呢,还出城求援?”

    左良玉伸手把手中鸟铳丢给身边一个兵,拍了拍手,“所以人和人就是不同,我左良玉别的本事没有,看人却不会错,冯大哥天生就是做大事的,要不,他咋能十五岁就考中进士?”

    冯佐对左良玉的这番言语也是哑然失笑。

    “铿哥儿说这是他从扬州一个商贾那里得来的一本西夷人的书中看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照说这等战术兵书,便是西夷人也不可能外流才对,而且介绍得如此细致,要求每一个动作都要一手一脚训练,前后左右,半点都不能差池,先前大家还不以为然,但现在看来还真的得按照他说的来。”

    跟随着老爷来了辽东,这边的气候还真的有些够呛,好在原来在大同那边也呆惯了,这边更冷,但是粮草保障却还要强一些,加上老爷此番前来辽东各方面都准备相对充裕,到也让从榆林、大同过来的老兄弟们都觉得没走错路。

    不过冯佐还是感觉到了一些变化,像老爷对铿哥儿的许多意见明显更重视了,这种情形从西疆平叛之后便开始了,甚至许多时候老爷都要去信京中,征求铿哥儿的意见了。

    “要看大人如何看待了,这批兵都是老油子,虽说对火器的使用熟练了一些,但是胆气却差了许多,以我之见,倒不如重新招募一批新兵来习练,兴许日后还能担当重任。”

    左良玉对裁撤了原来的那帮火铳兵之后剩下的所谓“精锐”很是看不上,认为这些人在辽东军中厮混多年,根本没能发挥作用派上用场,现在既然新建,就应当彻底推倒重来。

    “怎么,你想去?”

    冯佐讶异地扬了扬眉毛。

    “冯大哥和我来了信,也说了,他说日后火铳兵的重要性会越来越大,尤其是等到自生火铳开始大量装备之后,他希望我可以去带一只这样的人马。”左良玉沉吟了一阵,才道。

    “哦?”冯佐也知道这小子和铿哥儿关系莫逆,一直有联系,没想到铿哥儿居然建议左良玉去训练一支火铳兵,甚至连亲兵队都可以放弃。

    “冯大哥的话从来没有错过,佐叔你也看到了,才半年时间,这样一支火铳兵都能有些气象了,若是大人能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觉得也许真的能如铿哥儿所言,练出一支不一样的火器营出来。”左良玉看着冯佐,脸上多了几分坚毅和果决,“所以我打算找个时间向大人说一说,也请佐叔帮我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那你为何不请铿哥儿替你在大人那里说一说?”冯佐微微意动。

    “冯大哥给我指了路就行了,我不想事事都让冯大哥操心。”左良玉断然摇头,“我想我自己来。”

    冯佐和左良玉一行人回到开原城时,冯唐已经视察完整个开元路的情况。

    这也是他作为新任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所首要事情,就是要把自己麾下辽东镇的六路一一走到。

    “希龙,这一路至关重要,也是直接卡住建州女真的关键,只要你这里不出问题,努尔哈赤便永远别想轻易和蒙古人搭上线,科尔沁人也好,喀尔喀蒙古诸部也好,都得要看我们的脸色行事。”

    冯唐眉目间多了几分冷峻,背负双手缓步前行,赵率教紧跟在他身旁,略微落后半步。

    其麾下的一干参将和游击们都是又落后一步两步,既能听到总督大人与主将的谈话,但是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大人,舒尔哈齐这边还是太单薄了,而且他始终在边墙外,我们这边骑兵虽然数量不算少,但是战马质量远不及建州女真那边,训练程度也不如建州女真,末将担心一旦努尔哈赤起了杀心,我们这边接应来不及啊。”

    赵率教是最早向冯唐靠近的,有冯紫英去信牵线搭桥,赵率教很快就获得了走马上任急需辽东镇本土将领支持的冯唐的看重。

    作为被李成梁一直打压的辽东镇将领,赵率教虽然一直不喜欢李成梁的风格,但是也要承认李成梁前期在辽东镇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只不过随着局势变化发展,在明知道努尔哈赤野心勃勃的情况下,不但没有及时打压努尔哈赤和扶持海西女真,反而是采取了放任的态度,这直接导致了建州女真在不长的时间里就实现了统一,并向海西女真伸出了魔爪。

    李成梁甚至还主动放弃了宽甸六堡,也导致了女真对朝鲜方面的影响力骤然加大,这也是赵率教最不满意的一点。

    当然这其中也不能说是李成梁一个人的原因,实在是大周前几年对辽东的粮饷军资投入不足,严重的削弱了辽东镇的军事实力,才迫使李成梁采取了收缩和放弃的下策。

    “嗯,希龙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冯唐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虽然舒尔哈齐人马不多,但是他却不敢轻易放舒尔哈齐人马入边墙,而且舒尔哈齐父子一旦入了边墙,其在建州女真那边的影响力就会日渐消失殆尽,这也是冯唐不愿意见到的。

    现在只要舒尔哈齐在边墙外,哪怕力量薄弱,但是大周朝廷赐封他建州右卫指挥使却是实打实的,就凭着这个金字招牌,他便可以竖起招兵旗,招兵买马,吸引那些建州女真杂部中对努尔哈赤不满意的人来投效,这是冯唐最希望见到的。

    “那希龙你觉得我们现在怎么做最合适?舒尔哈齐的重要性无需我多说,所以这支力量我们必须要保存下来。”冯唐看着赵率教。

    赵率教也没有犹豫多久,“末将的意思是一方面要扶持舒尔哈齐,在最短时间内吸引更多的人来归附他,这需要各类物资和粮食,壮大其自身力量,使之尽快具备一定的抵抗能力,不能完全依靠我们,最起码在遭遇进攻时能争取一些时间以供我们赶到,这是其一。”

    “嗯,这一点我也有考虑,辽东镇虽穷,但是这些物资粮草本督还是能想办法挤出来的。”冯唐点头。

    “不妨让其和乌拉部形成合力,现在乌拉部这边刚来得及喘口气,如果舒尔哈齐能与乌拉部达成妥协,使其两家暂时性结盟来对抗努尔哈赤,互为犄角,避免被一口气吃下,叶赫部如果能说动的话,也可以让其一部来北上,作为应援,这是其二,……”

    赵率教的建议让冯紫英皱起了眉头。

    想法是好的,但是实际操作上却很难。

    首先叶赫部不会轻易出兵北上来当应援,一旦了离开了自己的老巢,这些兵的战斗力都会急剧下降,叶赫部不会冒险。

    另外乌拉部这边损失太大,现在也相当虚弱,说是互为犄角,但是一旦舒尔哈齐遭遇进宫,布占泰恐怕很难给予实际性的支援。

    “希龙,这一点本督只能尽量,但是我估计难度比较大。”冯唐迟疑了一下,“舒尔哈齐父子这一支力量必须要保存下来,这是死命令,你这边如果力量不够,我把贺人龙部给你调过来,归你指挥,另外我会在明年一年内为你增加五千匹战马和八千步卒,用以增强你的机动能力,保住舒尔哈齐一年,科尔沁人那边我便有把握让其和努尔哈赤那边彻底断开……”

    赵率教心中一凛,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是没得商量了,而且也承诺给予这边如此大的支持,若是自己再要推诿,只怕就不合适了。

    ”既如此,末将冒昧再向总督大人请求予以部分火铳和大炮,……“

    “哦?”冯唐略感吃惊,这还是第一个要求自己增强其火器部队的辽东镇将,这让他也很高兴,“好,明年上半年我给你三千支火铳,下半年握在与你二千支火铳,火炮数量我无法保证,只有明年再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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