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字卷 第五十六节 理直气壮浪起来
“杨应龙?播州土司?”郑崇俭脸色越发难看,“你们俩就这么确定他要反叛了?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在京师么?”
“他不反叛当然更好,我们也希望如此,但是有些事情却不会以我们意志为转移的。”冯紫英很肯定地道:“我们从去年开始关注西南局面,你那会儿还在西疆,非熊也花了不少心思,在他老家那边安插了线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和线索,不仅播州,水西,永宁,几个土司都有异动,只是我们无法确证而已。”
郑崇俭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道:“朝廷打不起仗了,如果能够避免最好能避免。”
冯紫英和王应熊目光都落到郑崇俭身上,对方说这话,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理由的。
“西疆那边看起来平定了,但紫英你该知道,甘肃和宁夏两镇境内的状况,糜烂不堪,柴大人都有些焦头烂额,陈总督上任之后就会明白,固原镇境内更是民变不断,榆林镇境内若非紫英的父亲强力弹压,只怕也早就出状况了,而现在令尊和尤氏三兄弟都移兵辽东,我担心陈总督控制不住局面啊。”
冯紫英脊背上一阵发凉,忍不住毛骨悚然,可别千万因为自己老爹带着一帮能征惯战的将士走了辽东,这陕北就出状况吧?
“这几年陕西天时都不好,旱情不断,陕北流民大增,民乱不断,匪患猖獗,地方官府根本无力剿灭,全靠边军镇着,一旦边军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郑崇俭才从陕西回来不久,深知现在陕西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甘肃、宁夏、固原和榆林四镇之地理论上都属于陕西都司,陈敬轩出任三边总督,那么便是上管军下管民,一旦民乱民变或者匪患过甚,边军就需要介入,问题是如果边军介入都控制不住的话,那就十分危险了。
“陈大人此番上任,朝廷也是给了一笔粮饷支持的,……”王应熊弱弱的辩解了一句。
“杯水车薪!那是解决军队需求的,不是照应地方的!紫英,你也去过甘肃、宁夏和榆林,固原情况你也清楚,地方上糜烂到什么程度,你难道不知道?”郑崇俭撇嘴,不屑一顾。
冯紫英沉默。
他从西疆返回京师时其实就已经意识到了要重建甘肃、宁夏这一片会耗费多少银两。
叛乱带来的危害不仅仅是叛乱本身,更在于其毁坏了地方秩序和大量财富。
如果要避免这些地方的百姓变为流民进而成为乱民乱匪,那么朝廷不但要赈济,更要恢复他们日常生存的设施,这没有两三年的扶持根本做不下来,但朝廷现在只顾着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深层次的问题?
哪里都要银子,要粮食,要布匹,要盐,这些最基本的生存物资如果没有,如何能让地方秩序恢复平静下来?
特别是在陕西连年遭遇旱灾的情形下民不聊生,那么带来的就必定是民乱乃至叛乱。
所以郑崇俭才说朝廷已经快要打不起仗了,陕西情况这么糟糕,朝廷都还顾不过来,一旦西南再开战事,朝廷哪里还有余力来顾及其他?
皇帝和内阁乃至六部不是不清楚陕西的艰难,但是奈何哪里都需要银子,所以皇帝和内阁才会对冯紫英能赤手空拳的从盐商、海商们手中募集到这样大一笔银子如此看重,哪怕冯紫英一样为此事引来不少了攻讦,但是无论是皇帝、内阁还是都察院都很默契的置之不理。
谁能替朝廷弄来银子,那么他就是朝廷现在的救星了。
“只要能稳住三边军务,陕西当不至于大乱吧?”王应熊嘟囔着。
“哼,非熊,你就只寄希望于不大乱不成?积小乱一样会变成大乱,一颗火星子丢入一堆枯草,会有什么结果,你难道不明白?”对王应熊郑崇俭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王应熊挠了挠脑袋,满脸苦涩无奈,“可是西南那边的确是有这些异动,我们总不能不把这些情况不向朝廷报告吧?那不成了掩耳盗铃?”
“此时还是不宜过分刺激西南那边,或许他们现在有野心,但是恐怕也还在观察犹豫,而朝廷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只要这两年熬过去,陕西和辽东局面都能稳住熬过去,开海带来的特许金和开海债券收入能够每年稳定的进入户部,到那时候西南真要出事儿,朝廷也要好应对许多。”
冯紫英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所以非熊和方叔他们都只是收集情报线索,兵部里边也只有区区几人知晓,就是怕打草惊蛇,引发杨应龙他们警觉,索性就先发起叛乱。”
“缓兵之计也不好用啊,能用得了多久呢?还得要看人家脸色行事啊。”郑崇俭叹了一口气,强作笑颜,举步向前,“走吧,今儿个还得要叨扰紫英府上一顿,方叔和非熊都说你府上饮食不一般,别有风味,我在陕西早已经馋的不行了,……”
“得了,你一山西人,陕西饮食你难道就能有多不适应,又不是南人,……”王应熊也怼回去,先前这厮对自己不客气,他也有些气恼。
几个人说笑着返城,只是笑声中都带着几分沉重和忧虑。
都在朝中经历了几年政务,尤其是在冯紫英的影响下,他们考虑问题都不再局限于一城一隅一部,习惯于用联系和辩证的角度来看问题,自然就明白现在朝廷的局面多么不利。
看起来似乎哪里都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他们都能感觉到四处都像是漏风的纸糊灯笼,兴许哪里一阵风吹来,火苗摇曳,就能引燃灯笼,把一切烧个殆尽,而他们现在居然束手无策。
这种滋味真的很难受。
郑崇俭和王应熊他们吃了饭就回去了,只剩下冯紫英一人呆坐在书房中。
他自己都没明白,被人穿越而来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如鱼得水,骄奢淫逸,无所不为,怎么自己就成了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封建王朝的忠臣纯臣了?
一会儿操心辽东怕建州女真趁机起势了,一会儿又担心陕北某些历史提前上演引发王朝崩溃了,要不就是害怕西南叛乱导致大周国力耗尽了,再不就是担心倭寇袭扰闭关锁国,国民经济萎缩了,自己咋就活得这么辛勤操劳呢?
这不该是内阁首辅或者皇帝操心的事儿么?这也罢了,自己好像甚至把郑崇俭、王应熊、练国事、方有度这帮同学的危机感都给激发起来了,让他们自觉不自觉的跟随着自己的思路在行进了,自己可真的是这大周朝一等一的纯臣啊。
既然这样,自己多喜欢上几个女人怎么了,永隆帝凭什么不给自己二房封爵兼祧?
自己都如此为大周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了,难道多收几个女人为妻妾,不该么?
想到这里,冯紫英原本还因为过于花心好色而有些惭愧的心思顿时丢到九霄云外,立即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自己为大周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的。
于是,今儿个是不是先把云裳给梳拢了?冯紫英手摸着下颌,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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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环老三的到来,冯紫英是早有准备的。
那一日宝玉发癫,冯紫英没来得及和环老三多说话,环老三只怕心里就是惴惴不安的。
毕竟他马上就是院试了,院试一过,贾环也很清楚他还没有那个能耐去参加秋闱,单单是时政策论这一块他还是一片空白,去也是枉然,所以还不如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把经义做好,等到入了书院之后再来好生琢磨时政策论这一块。
而论时政策论这一块的造诣,青檀书院说第二,这大周就没谁敢说第一了。
只不过是探春和环老三一起来的,倒是让冯紫英很是吃惊。
要知道探春是极少来自己府上的,而且自己现在的身份,以探春这种待字闺中的女孩子,更是不应该出现才对。
可见这探丫头对贾环期盼之深。
金钏儿和香菱几个丫头对探春的到来都是格外喜欢。
探春在贾府里边就很是受人欢迎和尊重,见到探春到来,金钏儿和香菱也都是围着探春说着话,冯紫英索性就让金钏儿和香菱她们陪着,自己先和环老三说话。
“宝玉清醒了?”冯紫英有些不太相信,自己都说了,狗改不了吃屎,宝玉能幡然悔悟?
“据说是清醒了,痛定思痛呢,还有老爷那里忏悔了一番,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过冯大哥,我现在不关心这个了,你不也说了么,我贾环的未来不应该局限于荣国府折扣枯井里,……”
环老三气势如虹,倒是冯紫英忍不住干咳两声。
自己啥时候说荣国府是枯井了?自己说要他你不要坐井观天,这厮就干脆把荣国公府定性为枯井了,还说是自己说的,这等手段倒是日后当御史的料。
戊字卷 第五十七节 一浪接一浪
“嗯,很好,环哥儿,就是要有这种心胸气概!”冯紫英大马金刀地一挥手,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看得贾环心潮澎湃,更是静心倾听。
“你和宝玉是不一样的,他是嫡子,但他不读书,不走科举仕途,无论如何也就是一个在家坐吃山空的主儿,所以我那一日才会那般狠狠地批了一番,就是希望振聋发聩,让他清醒过来,不读书可以,但是你得要学着做事儿啊,日后你环哥儿和兰哥儿都读书出去了,琏二哥也在外边儿做事儿了,那荣国府谁来撑着局面?”
“这荣国府袭爵按照规矩也是琏二哥袭爵,但是琏二哥要做事,所以迟早你们荣国府长房二房都是要分家的,现在也是因为老太君还在,一旦老太君百年之后,荣国府分家,琏二哥这一支长房我是很看好的,但是你们二房呢?论理该贾兰来承袭二房,但是贾兰还小,也还有你们两个叔叔,你如果读书出去做事了,贾兰也要读书,宝玉怎么办?”
冯紫英侃侃而谈,他甚至没有避讳已经走到了门外的探春,有意提高了声调。
“所以我说宝玉你这样不行,不读书就要学着做事,没本事像琏二哥那样去外边儿做事,就学着在家里做点儿事情,珍大哥和蓉哥儿那么浪荡的人,也都还要南上北下去视察庄子收成,莫不成你贾宝玉连珍大哥和蓉哥儿都不如?成日里就琢磨那点儿和姐姐妹妹丫鬟小子的破事儿,难道还能琢磨一辈子?”
这最后一句话有点儿重了,但是贾环却是听得眉飞色舞,探春在门外也听得有些脸红。
宝玉除了喜欢和女孩子们纠缠外,和钟哥儿、蒋琪官几个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也瞒不过府里边,但大家都装着不知道。
这等事情好像在京师城和江南大户人家里边也不少见,甚至成为雅趣,只不过正派人都还是觉得恶心,对女孩子来说就更是觉得不堪了。
“冯大哥,我贾环是绝对不会学宝二哥的,我是要读书的,而且一定要考中举人进士,我日后也是要向冯大哥学习,以冯大哥为我的榜样,……”
贾环脸色潮红,信誓旦旦地表态。
“环哥儿,读书是好事,做事也不能说就差了,读书出来,入仕之后也还是要做事,只不过是替朝廷办事。”冯紫英谆谆教诲,“做事其实也是一种历练,……”
贾环鸡啄米一般的点头不已。
“……,前日我回了青檀书院一趟,也和周山长说了你的事儿,待你院试一过,我便会替你写一封荐书,你便带着荐书去书院就读,争取下科秋闱考过举人,至于说能不能一举过进士关,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贾环忍不住眼泪都要飙出来了,只能哽咽着起身深深一鞠躬,若非辈分不合适,他都要给对方跪下磕三个响头了。
他这么些年来在贾府里边备受欺凌,尤其是阖府上下都对他看不起,都围绕着宝玉转,把宝玉吹得天上仅有,地下无双,他就一直不服这口气。
只是无尽雄心却无人理睬,一直到冯大哥出现,这才真正救了自己。
冯大哥的鼓舞成为他最大的动力,终于能够一路考过县试府试,院试他也有绝对把握能过,剩下就是需要到书院读书了。
若非冯大哥帮忙,府里边多半有事要让自己继续在族学里读下去,他已经听到了府里边一些说法,就是太太说若是能读出书的,哪里都能读得出来,显然就是不想让自己出去读书。
若是这举人都是在族学里能考中的,那还要外边书院作甚?
府里边那些人根本就是不想让自己出头,深怕自己考上了举人日后把宝玉逊得更难堪罢了。
“好了,环哥儿,男儿汉大丈夫,莫要作妇人状,也无须说什么感谢的话语,你能好好读书就是对冯大哥最大的感谢了。”
见贾环眼圈红透,哽噎无语的模样,冯紫英赶紧摆手。
“你也要好好感谢你三姐姐,成日里对你这般关心,深怕你恶了太太,不许你读书,你以为她百般敬重太太交好宝玉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贾环一愣,而门外的探春也是全身一震。
探春没想到冯大哥居然连这点儿都看出来了。
她对太太尊重,对宝玉关心,固然有嫡母嫡兄的缘故,但是未尝没有要刻意维系一种良好氛围的意思。
宝玉是不能读书的,但是却是嫡子,而环哥儿是能读书的,但是却是庶子,只怕太太心里是肯定梗着一根刺的,若是要寻些理由不准环哥儿读书,还真的不好说,毕竟嫡母至上,难道你环哥儿还敢反抗不成?
“环哥儿,有些事情,多用心想一想,你三姐姐和你一母同胞,血脉相连,难道还能害你不成?”冯紫英喟然道。
贾环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点头,良久才道:“冯大哥,本来有些话我都不该说,但是这府里边我是真心待不下去了,反正也要出去读书了,可三姐姐这边,我看得出来,三姐姐喜欢冯大哥,冯大哥你也对三姐姐有些情意,只是不知道冯大哥日后打算如何安置三姐姐?”
冯紫英一怔,谁说这环老三心思差?居然连这点儿都看出来了,这是要替探春来问了?
贾环的问话却把门外的探春给惊得不轻,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环哥儿居然敢当面质问冯大哥起来了?
只是这一问却是让探春芳心大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要离开,却又无比想听听冯大哥的想法,但是却又怕听到一个让自己难以接受的结果。
这种纠结让探春在门外只能死死扭住手中的汗巾子,脸色潮红,竟然不知道是进士退。
冯紫英也被贾环这突如其来的发问给问住了。
如果没有对宝钗的承诺,冯紫英觉得选择探春也未尝不可,探春的性子他很喜欢。
不过他也知道即便是没有宝钗,即便自己拿到了二房封爵兼祧的机会,像探春的庶出身份都决定了自己不太可能娶探春为正妻,哪怕是史湘云都比探春更合适。
这年头嫡庶的差别就有这么大,男子还能用科举仕途来改变这种身份差别,而女人就很难了。
对贾环,还有门外的探春,冯紫英不能撒谎,他也不愿意撒谎。
探春不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了她,虽然不知道探春的表情心情,但是冯紫英相信此时的探春应该是很纠结迷惘的。
她恐怕也不知道她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虽然自己一度很含蓄地表明过情意(撩),但是摆在面前的现实却是自己长房是沈家女,三房是林家女,除非探春做妾。
且不说探春自己是否愿意做妾,单单是贾府这边这一关恐怕都很难过。
“环哥儿,你应该知道你冯大哥现在的情形,我的婚姻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问题,涉及到很多,我不否认,我对你三姐姐有些情意,但是横亘在我和你三姐姐之前这道鸿沟却是天堑,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要想跨越这道天堑,需要时机。”冯紫英字斟句酌。
贾环精神一振,“冯大哥,小弟知道您的本事,您肯定能说服府里边,是不是?”
“环哥儿,你是打算让你三姐姐给冯大哥当妾么?”冯紫英苦笑道:“这不仅仅是你们府上的问题,你三姐姐总归也是要颜面的,若是让她这样没名没分的过来给你冯大哥当妾,冯大哥也觉得有些委屈你三姐姐啊。”
门外探春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不住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用汗巾子擦拭掉浸出的泪珠,低垂下目光,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
虽说出身是命,但是探春却一直不肯在这上边低人一等,只是有些事情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探春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只是若是沈氏女也就罢了,反正都不熟悉,过去为妾并没有什么,但像素来交好的林姐姐为正妻,自己却要过去为妾,这种复杂的滋味如何能对人言?
便是再心胸宽阔,再说姊妹情深,但又有谁能真正无视?
事实上探春也知道自己这种庶出身份,要想为正妻,就只能嫁到那种寻常人家,而哪怕是稍有出息的士人,都不愿意娶一个武勋家庭的庶出女儿。
这种尴尬的处境往往是庶出女子的最难的地方,而武勋却又是士人所不屑的,这样的身份综合起来,也就难怪像迎春、探春这样的女子在婚姻选择上的狭窄了。
今儿个冯大哥这一席话却是击中了素来骄傲的探春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如此体贴而又知情达意的男子,还能有何人?
“那冯大哥您是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呢?”贾环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姐姐今年也十四了,年龄不小了,兴许府里边下一步就要给她找人家了,若是找一个像二姐姐那般给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当填房,而且那个男人据说还是品行卑劣,那三姐姐这一辈子岂不就毁了?”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五十八节 探春崛起
府里边都听说了,大老爷是打算把二姑娘许给那经常来府里的孙绍祖,这让整个府里上下都是震惊不已。
那孙绍祖府里人见过的不少,貌丑人粗不说,两次来府上都是喝得酩酊大醉,醉后险些把一名丫鬟给奸了,而且听闻说此人人品卑劣,贪财好利,这一点上倒是和大老爷有些相似。
当然这也只是传言,但即便是传言也让府里边几位姑娘心里有些不踏实,尤其是探春和惜春二女。
谁不担心自己的命运也和迎春一样?若是嫁一个这等粗陋卑劣不堪的军汉,只怕一辈子就有得苦头吃了。
探春也是竖起耳朵,想要听一听冯紫英如何来回答这个问题。
“环哥儿,我说了,这种事情要等待时机,若是只想把你三姐姐纳妾回冯家,我相信虽然政世叔和婶婶有些反对,但若是我下一番工夫,也是能做到的,但是这样做却不是我想要的,你明白么?”
冯紫英平静地回答让贾环和探春都是既感到欣慰,又有些遗憾,这个时机究竟是什么时机?
“那冯大哥你说的这个时机,究竟是什么时候?还有你也说了三姐姐是庶出,我知道像你这现在这等身份肯定不可能娶三姐姐,而且你也已经订亲了,那如何来解决这一点?”
环老三还真是坚执,看样子也是要替探春寻到一个答案,只可惜冯紫英无法回答这个答案,而且探春就在门外,便是说谎他都不敢,只能用这等模棱两可的话语来糊弄,因为连他自己现在都还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解决这道难题。
见冯紫英始终不愿意就这个问题做出明确回答,贾环也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只能黯然地低头不再多说。
冯紫英倒是有些欣赏贾环的这份心思,起码这个人不虚伪,自己所珍视的便要去问个究竟,哪怕是明知道自己不太好回答,仍然还是执着地反复询问,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所以当和探春单独相处的时候,冯紫英也是对贾环赞不绝口。
“冯大哥你也莫要太夸赞他了,他性子本来就有些执拗,若是你还这般鼓励支持,小妹怕他去了书院之后一旦受了挫折,会不会一蹶不振?”
探春对贾环能去青檀书院也是喜出望外,但又怕青檀书院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优秀学子,贾环进去之后恐怕连泯然众人都做不到,甚至可能就是里边的下驷了。
以贾环性子如果发现自己如此努力,都还是居于下游,能不能接受这种巨大的变化反差?
“三妹妹也太小瞧环哥儿了,他没宝玉那么脆弱,这和他在府里边这么多年的环境也有关,何况书院里那些学子的表现也是人家苦读出来的,环哥儿若是不服气,那就比人家更努力更刻苦赶上去啊,既然有路可走,他又有什么想不通无法接受的?”
被冯紫英这一反驳,探春倒是心里踏实许多。
对方说得没错,环哥儿在贾府里边被宝玉压着,那是没法子,宝玉是嫡出,环哥儿是庶出,这种出身无法改变,无论你如何努力,都是这样,但是在书院里,你觉得人家本事压你一头了,那你加倍努力学习追回来就是了。
最终大家都是要在秋闱春闱上来见分晓的,那里不看出身不看样貌,就凭真材实料,这样你都比不过人家,那你就得认输。
“嗯,对了,先前听环哥儿说宝玉有点儿大彻大悟了?”
冯紫英话语里调侃的口吻让探春忍不住白了一眼对方,这分明就是有些不信嘛。
少女娇俏顽皮的白眼却让冯紫英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而探春的这种妩媚活泼表情更是有点儿直击人心的冲动。
“冯大哥切莫用这样的口气在老爷太太面前说,宝二哥在屋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可能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尤其是这段时间看到老爷忙碌清瘦了不少,而琏二哥又不在,赖家的又在老爷面前检举东府里的人在修园子的事情上贪污钱财,老爷一过问,大老爷又不高兴,认为是信不过他,要撂挑子,弄得老爷焦头烂额,精疲力竭,……”
探春叹了一口气,“府里缺一个能顶梁的爷,的确就有些运转不灵了,原来琏二哥在还不觉得,现在琏二哥一走,就一下子露馅了。”
“不是还有琏二嫂子么?”冯紫英随口问道。
“不知道是哪个嚼舌头的,府里瑞大爷和东府蓉哥儿多来了琏二嫂子那里两趟,也是说修园子的事儿,就有人说瑞大爷和蓉哥儿与琏二嫂子闲话,所以琏二嫂子一赌气也不愿意管了,还是太太多番劝慰,才没有撂挑子,所以……”
探春没有说琏二嫂子其实也找了她,想要让她帮着管一管账,她有些意动,但是还是没有答应,今儿个她也想问问冯大哥的意思。
“哦?二嫂子也怕人家说闲话?”冯紫英笑了起来,“她那等泼辣的性子,老太君不都说她是破落户么?还怕这个?”
探春迟疑了一下,“冯大哥,琏二哥这么久来一直不在府里,听说是帮您做银庄的事儿,但是府里也有人说琏二哥在外边有人了,所以要和二嫂子和离,二嫂子不答应,……”
“啊?有这等事情?”冯紫英真的吃了一惊,这贾琏居然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的幺蛾子来?
“嗯,小妹也是只听到只言片语,也不知道是府里那些嚼舌头的胡说八道,还是真有此事,但是琏二哥现在很少和二嫂子走在一块儿,我听平儿说,现在琏二哥回来基本上都是独自在书房里睡,二嫂子和他在冷战呢,……”
说这些人家的闺中私事,探春也有些脸发烧,但阖府上下都能看得出来现在琏二哥只听冯大哥的话,甚至连大老爷都支持琏二哥跟着冯大哥去做事,所以这等事情若是想要解决,恐怕还得要眼前这一位发话才行。
冯紫英挠了挠头,贾琏没和他说这事儿,但是他却知道贾琏早就有此心。
王熙凤的强势霸道让贾琏一直觉得憋屈,但是王家现在本来就比贾家更有地位,王子腾的身份更不是贾赦贾政能比的,纵然贾元春进宫当了贵妃,但是其母也是王家人,而且老祖宗也更信任王熙凤,所以贾琏也明白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以前也就罢了,贾琏只能憋着,但是现在扬州一行,豁然开朗,贾琏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靠着贾府王府这些也能自己闯出一条道来,哪里需要仰人鼻息,哪里需要瞻前顾后?
现在贾琏在外边做事儿,而且是身份尊崇,生活优裕,每个月除了薪俸,还有一些属于银庄的公中花销,可以说这等生活对贾琏这种大家出身的公子哥儿是最适合的,也难怪他乐不思蜀,甚至生出了要彻底摆脱王熙凤控制的心思。
“这事儿我也才知道,琏二哥是在帮我做银庄的事儿,因为比较紧急,所以琏二哥基本上心思都在那边儿上,我没太多精力来顾及,等到他那边忙得差不多了,他们夫妻俩这段时间过了,也许就会和好了吧?”
冯紫英只能先应付着,却不敢打包票。
贾琏受压抑已久,而且又在扬州纳妾,那等扬州瘦马,人家培养出来就是专门用来讨好男人的,贾琏哪见过这等阵仗,自然被迷得三魂五道的,但要说到过日子,这等扬州瘦马就未必能行了。
不过尝过了这等滋味的贾琏恐怕还真的就会生出和王熙凤和离的想法了,纵然不可能把扬州瘦马变成正妻,但是他也可以娶一个小家碧玉为妻,也胜过在屋里受气。
探春不以为然,摇头:“冯大哥,恐怕没那么简单,二嫂子本来就因为这事儿弄得心烦意乱,加上外边又说闲话,所以才不肯管府里的事儿了,就怕让琏二哥那边心里更堵,日后更难和好,前日里她来找到小妹,说她身子这段时间不好,想要让大嫂子来管府里的事儿,但觉得大嫂子性子太软和,所以想让小妹去协助大嫂子,您觉得小妹……”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的到来,还引发了贾府的这等风波,甚至要推动探丫头提前在贾府“上岗”?
沉吟了一阵,冯紫英觉得恐怕现在还不是探春管事儿的时候,李纨其实并不像外界所想象的那么软,她只是因为自己丈夫早逝,王熙凤和王夫人本来就不愿意让别人来管府里的事儿,所以才主动退出。
现在贾赦和赖家因为园子的事儿相互攻讦,王熙凤趁机脱袍让位,这和贾琏冷落她没太大关系。
这女人对权力和金钱的渴望,也不是一个贾琏就能压制得住的,那是因为看到了这怕是一把火要烧到身上,所以才会借机脱身。
“妹妹,你若是想要学着管事儿,日后自然有你管事儿的时候,但是这一次你们府里,愚兄觉得你最好还是别去掺和了,修园子的情形都知道,谁不想往自己包里揣几个?你能管得了谁?贾珍和贾蓉背后是贾赦,赖家更是在你们府里根深蒂固,没准儿背后也有人在使坏,所以你不适合,若是真的到了某一天非要你去管,那就光明正大你一个人来掌管,也别在用珠大嫂子这个名头,……”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五十九节 戏弄,其乐融融
探春和贾环走了,冯紫英却是有些唏嘘。
难怪倪二也通过尤二姐给自己带话递信儿,这贾府里边的利益争夺和矛盾居然都已经激化到了这种程度了。
要说贾政对自己兄长从中捞一把一无所知,冯紫英不相信,但是贾政也很无奈,许多事情他也顾不过来,总不能让外人来掌管,所以最终许多事情还是得交给兄长去做,只能希望自己兄长能够稍微克制一些,不要过分。
赖氏兄弟大概也早就瞅着这样一波机会了,没想到却被贾赦带着贾珍、贾蓉与倪二搭上了线,一下子就把这能挣钱的事儿卷走大半,自然是不服气的。
只是赖氏兄弟再怎么也是奴才,要和贾赦、贾珍他们斗,恐怕还力有未逮,这里边多半还有些什么才对。
只不过冯紫英不是局内人,一时间看不穿,当然他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管这些破事儿。
现在居然要把探春都拉进去了,冯紫英自然不会不管,但他也只是希望探春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去踩这趟浑水。
“爷,玉钏儿回来了。”云裳乐滋滋地跑来道。
“哦,她一个人回来的?”冯紫英站起身来,“人呢?”
“她去看晴雯去了。”云裳一边替冯紫英收拾书房的书本物件,一边道:“玉钏儿和晴雯也挺熟的。她一个人回来的,妙玉姑娘回了牟尼院和她师傅住在一块儿了,所以就打发玉钏儿回来了。另外和她一块儿进京的还有一家三口,据说是妙玉姑娘最要好最亲近的朋友一家人。”
“哦,妙玉回了牟尼院,和净缘师太在一起了?”冯紫英没想到妙玉最终还是选择了重回她师傅那里,看样子她这一趟效果不佳,并没有能真正让妙玉解开心结。
“是的,听玉钏儿说她师傅也不太愿意让她重新会佛门,让她好好考虑,但是妙玉姑娘始终不肯答应,最终她师傅也犟不过她,也只能让她暂时在牟尼院里静修,说她迟早要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姻缘。”
云裳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紫英表情,却见冯紫英并没有太大的举动。
“那就由她去吧,反正她也知道贾家冯家在京师城的情况,她若是觉得那样的生活是最适合她的,那就看他自己的决定了。”冯紫英为其盖棺定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冯紫英受了林如海的委托,愿意为妙玉提供一个优渥的生活环境,但如果妙玉固执己见,他也不会勉强。
在他看来,像妙玉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真的身居佛门也未必是坏事,否则一旦失去庇护沦入社会,只怕受到的挫折毒打会更让她觉得绝望。
所以一辈子呆在佛门中清心养性,也未尝不可,至少不必面对世间种种烦扰,当然佛门中只怕烦扰也不会少。
“走吧,我也去看看晴雯,她身子应该大好了吧?”冯紫英起身,随口问道。
“好多了,估计再休息几日就能完全恢复了,拿晴雯自己的话来说,她觉得这几日在府里的生活怕是她有记忆的日子里最美好的了。”云裳由衷地道:“她一直在说多谢爷的看顾。”
“不怕爷觊觎她的身子美色了?”冯紫英笑着道。
云裳和晴雯素来交好,来往很密切,以前晴雯就觉得冯紫英对自己特别,就是贪图自己身子,这些意思免不了也在云裳面前流露过。
云裳也竭力为冯紫英辩解,觉得如果冯紫英要真心想要晴雯,向贾府索要就是,哪里用得着这般心思?
所以为此还向专门冯紫英求证过,弄得冯紫英都有些尴尬。
他能说最初他真的就是贪图晴雯的美色身子么?
“爷若是看上了她,喜欢她,那也是看得起她,她只有高兴幸运,如何会有其他念想?”云裳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咱们当奴婢的,这一辈子求个什么?不就是求一个能喜欢自己疼爱自己怜惜自己的主子么?晴雯若是能得爷的恩宠,那也是她命好。”
这宿命主义论也太浓名了,不过我喜欢,冯紫英忍不住抬手捏住云裳日渐丰润的下颌,“爷怎么感觉听到的是说晴雯,其实却是云裳的自怨自艾呢?”
面对冯紫英的侵袭,云裳却没有挣扎摆脱,反而目光炽热地望向冯紫英,然后又低垂下头:“奴婢的心思爷都知道,奴婢不图其他,……”
自家小云裳真的不小了,还是有些吃醋了,每日看见金钏儿和香菱轮番侍寝,却没有她的份儿,内心有些不安全感也很正常。
冯紫英抬起云裳的下巴,晶润的唇瓣殷红似火,哪里还能忍得住,立时压了下去,一双手索性就把云裳搂入怀中,恣意享用了一番。
等到云裳娇颜似火气喘吁吁的从冯紫英魔掌中挣脱出来时,忍不住埋怨道:“爷也不分个地方时候,这里是书房诶。”
“爷言出法随,自家地盘上,难道还不能为所欲为?”冯紫英笑嘻嘻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虽然不及于乱,但是这份手眼温存,也足以让云裳心中安稳不少了。
云裳原本有些气恼,但是却又展颜一笑,“爷这会儿才像一个十七岁的人,要不我们都觉得也像是三十岁的老爷了。”
冯紫英怔了一怔,觉得云裳这话好像不无道理啊。
自己穿越之后来的心理年龄无时不刻不再提醒自己,需要像一个四十岁男人一样理性成熟,但实际上自己才是一个十七岁的青年啊。
这等年轻不本该就是恣意妄行充满青春激情的时候么?
难怪方有度和王应熊都说,跟着自己都会下意识的变得稳重老练起来,这固然是一种夸赞,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显得太过早熟了。
也许自己可以表现得更狂放恣意一些,不必太过于拘泥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年轻有犯错误的资本嘛。
拉着云裳到了晴雯的房间,晴雯虽然还坐在炕上,但是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般还有些病态了。
尖瘦的面颊丰润了许多,气色更是白里透红,眉目间的灵动妖娆气息开始重现,那个牙尖嘴利娇辣妖娆的模样又重新回来了。
见冯紫英进来,晴雯赶紧起身要下地来拜谢,却被冯紫英制止:“莫要下地,你还没有大好,再好生将养几日,你的去处我也替你寻好了,所以你心里也莫要在牵挂这事儿。”
“啊?”满室皆惊。
冯紫英回来之后也没说沈家那边的事儿,包括金钏儿、云裳和晴雯心中都还一直惦记这这事儿,她们都知道晴雯不能一只留在冯府,再怎么也要给贾府那边留几分颜面,但是去哪里,都以为是要去马巷胡同那边,让晴雯去侍候冯紫英养的两位外室。
但今日冯紫英这样郑重其事的提出来,大家就应该是猜错了。
晴雯定了定神,最终还是披衣下地,福了一福,“爷要把奴婢送到哪里去?”
见晴雯和其他几女都有些受惊过甚的样子,冯紫英也觉得自己这故弄玄虚是不是有些过了,赶紧摆手,“上床去,别凉着。我昨日去了沈府,和沈家那边说了,嗯,你日后就跟着未来的大奶奶,她也听说了你的事儿,对你很感兴趣呢,说等你身子好了便过去,她也想好好看见你,还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俊秀人物能让爷和寿王两人大打出手闹得满城风雨呢,……”
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却见晴雯脸色越发苍白,知道对方误会了,这才笑着道:“爷把事情前因后果都和她说了,她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神秘吓人,挺亲和一个人,性子很好,晴雯你就放心过去,不会受冷遇的。只不过估计你大奶奶肯定会问你很多,嗯,包括我们府上的许多事情,你日后就是她的人了,但是也不能出卖我们这边的秘密啊,金钏儿,香菱,云裳,玉钏儿,你们说是不是?”
晴雯脸色由白转红,忍不住娇嗔跺脚:“爷还有兴致来戏弄我们,奴婢心里都吓死了。”
“呵呵,吓什么吓,为此事儿爷也是煞费苦心,还为此专门跑一趟去见你们未来的大奶奶,也容易么?知道这主动上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爷向她服软了,……”冯紫英信口胡诌,把几个丫头蒙的一愣一愣的。
“爷,那如何是好?”金钏儿她们当丫头的自然不清楚这高门大户之间婚姻的细节,还真的以为是如此。
“是啊,可是为了你们几个丫头将来不被大奶奶穿小鞋,爷也只有硬着头皮上门负荆请罪说好话,让她日后能好好待你们了。”
冯紫英见几个丫头都是惊疑不定的模样,尤其是金钏儿和香菱更是小脸都白了,这两丫头都是被自己梳拢了,大概是觉得若是被未来奶奶知晓此事,担心要“另眼相看”了。
倒是云裳最先反应过来,仔细观察冯紫英的表情,突然道:“爷这是在糊弄吓唬我们吧?你是去和奶奶谈晴雯的事儿,怎么又扯到我们几个头上来了?”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六十节 都是爷的人
见冯紫英似笑非笑的表情,金钏儿何等聪慧,也是关己则乱,才会被冯紫英吓住,这会子立即醒悟过来,也是脸带潮红跺脚:“爷也没有个正形,成日里来捉弄我们这些当下人的,……”
冯紫英乐得喜笑颜开,看在几个丫头眼里更是觉得“可恶可恼”,都是瞪眼跺脚,一脸不依的模样,倒是让冯紫英领略了一番百花丛中的小儿女味道。
“好了,爷也不逗弄你们了,平日里呢,你们总嫌爷太老成,,老气横秋,可这会子又觉得爷可恶了。”冯紫英摇着头,“所以圣人都说为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爷该怎么办才好呢?”
又逗得几个丫头都是埋怨不止。
晴雯也终于能感受到了为什么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在冯府这边为什么这么心情愉悦了。
以往觉得金钏儿她们到贾府这边来说起在冯府生活都是满脸幸福满满的模样,还觉得她们是在装在炫耀,但现在才来这边几天,就感觉和贾府那边完全是两样。
事情倒是和贾府那边差不多,只是这位爷没那么讲究,关键在于这里边的气氛太好了。
这位爷带下人亲近但是却不纵容,金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也是极守规矩的,像这样爷和下人之间的嬉笑打闹,宝玉好像也有,但是是那种毫无原则的放任,而这一位却是发自内心的爱护和关心。
至于说这位爷的担当和责任心,就根本不是宝玉那种人能相提并论的了。
“嗯,爷说了,你们都是爷的人,难道还会允许别人来作践你们不成,晴雯也一样!”冯紫英大大咧咧地道:“晴雯过去了,也就跟着未来的大奶奶,半年过后也就嫁过来,所以也莫要记挂爷,……”
一句话把其他几女都逗笑了起来,目光里都戏谑地看着晴雯,晴雯也是脸通红,但是却勇敢地迎着冯紫英:“怎么能不记挂爷?不过奶奶要嫁过来自然是要和爷一体的,晴雯在那边把奶奶侍候好,自然也就是把爷侍候好了。”
“嗯,晴雯说得好有道理,爷竟然无言以对。”冯紫英收敛起笑容,正色道:“爷喜欢听你这话,爷也相信你是守规矩的人,奶奶那边书香门第出身,性子也和善,你也无需担心,我也和她交待了,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但还是那句话,终归到底,你和她们一样,都是爷的人!”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晴雯心中也是一颤,却是咬着嘴唇沉声道:“晴雯一生一世都是爷的人,下辈子也是爷的人。”
听得这个俏丫头炽热无比的言语,冯紫英内心也是美得醉了,能征服一个女人的心,比战场上获胜所带来的的快感不遑多让,尤其是像晴雯这样历经风雨桀骜泼辣的女孩子。
“金钏儿,今儿个咱们庆贺一下,庆贺晴雯身子大好了,也庆贺玉钏儿归来了,咱们就在屋里喝一回酒,热闹热闹,你去厨房里吩咐一声,准备点儿菜,你自个儿也要下厨给爷露一手!爷有赏!”
屋子里顿时欢呼起来。
平素里都是不准吃酒的,虽然这年头女儿们喝的酒在冯紫英看来不过就是些像醪糟汁儿,但是这没酒的味道意境就是不一样,有了酒,那气氛就截然不同了。
几个丫头陆续来到冯府这么久,还没有多少机会喝酒,便是偶尔偷偷嘴喝一口,那也都是解解馋而已。
冯府里边酒自然是不缺的,冯紫英这一开戒,自然是让几个丫头都是兴奋无比。
冯紫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变得和《红楼梦》书中的贾宝玉一般,也要在自己远离搞起这种家宴来了,不过这种气氛滋味都让他很满意。
圆桌这么一摆开,几个丫头也都忙乎起来,就连晴雯也都穿好衣衫来帮忙。
冯府经过这一年多的整饬,加上将周邻两处院子和后边的烂房子都买了下来,拆的拆了,挖的挖了,便陆续再开始重修和修缮,到目前也已经初具规模。
尤其是那长房院子已经大体落成,整个院落比这边老院子都还要大一些。
原本冯紫英的意思是觉得那边长房院子这么大,自家就是两个人咋加上丫鬟奴仆也不过十来个人,哪里用得上这么大?便是那大伯的妾室现在也是觉得住在这边儿更方便。
但段氏却不同意。
在她看来,冯紫英既然是兼祧,那就得要按照规矩来,三房都得要分开。
这长房院子建起来了,那就是长房的,儿子娶了妻就该去那边住着。
若是两三年后三房这边林氏女也嫁过来了,三房这边也自然就要按照规模修缮起来,也不能弱了。
老娘的心思冯紫英自然无法违逆,也只能由着对方去,只是这偌大一个长房三进院子,就住那么一二十人,未免也太冷清了,索性那边院子和三房院子这边也是连着的,还有小门相通,倒也方便。
现在冯紫英也还住在自家老院子里,只不过在扩大过后也比原来大了不少。
按照段氏的想法,等到冯紫英年底成亲之后搬到隔壁长房大院去了,那么三房这边也就差不多该拆掉一部分开始重建了,总得要让三房这边的院子不输于长房才是。
这种心思也让冯紫英很无语。
算来算去这三房长辈也都只有这么区区几人,要论实在的至亲,自己也只有母亲和姨娘二人加上不在京中的老爹,哪里需要分得这么清?
但老娘所言也有道理,既然朝廷封爵,礼部也批准了兼祧,那便是须得要按照规制来,莫要坏了规矩落人话柄。
玉钏儿去吧院子门插上,整个内院里也就只剩下冯紫英她们六个人,也不怕太太那边院子里来人查夜。
反正真要有啥事儿也有爷扛着,一干丫头们也是格外兴奋放纵。
眼见着这一样样菜肴摆上来,几壶酒也端了上来,冯紫英也招呼大家坐定,定好行酒规则,便吃将起来。
这行酒规则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击鼓传花,行令者蒙眼,以箸击碗,箸停,花在谁手上,谁便罚酒一盅,或者吟诗一首。
冯紫英还从未和这几个丫头们如此放松地高乐,以往人太少,今儿个晴雯也在,玉钏儿也回来了,五个丫头加上自己,也就能凑合了。
只是这等场合,冯紫英哪里玩得过这几个联起手来的丫头?
那作为花的汗巾子随时都能落到冯紫英手上要么饮酒,要么就吟诗。
冯紫英哪里敢吟诗,自己肚里这点儿货色,那都是要等到关键时候才能用的,这个时候用了,日后遇到“险情”,便难以派上用场了。
饶是冯紫英对这等女儿酒免疫,也还是经不住这般反复“摧残”,后来还是云裳稍稍放水,这让冯紫英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觉醒来,身边幽香扑鼻,却是只穿了小衣的云裳依偎在旁,神清气爽,便于大快朵颐,只是手一探,才发现小衣下居然垫着棉布。
冯紫英愕然,却见早已醒来的云裳却是红着脸满是遗憾,“爷,真是不巧,昨晚云裳天癸便来了,要不奴婢去让香菱来,金钏儿好像也来了,……”
冯紫英仰天长叹,这云裳还想还真的是和自己不对路啊,自己还念着挂着舍不得,到关键时候却是这般。
只是见云裳那惴惴不安和遗憾的神色,冯紫英心中反倒是豁然开朗,左右都是自己的人,又何必纠结于这一会儿?
摇了摇头,索性就直接把云裳揽入怀中,感受到玉人在怀香气馥郁的美好,那对盈盈可握的玉笋却也能作聊可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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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文言一行人来到京师城时,已经是八月了。
扬州城那边的事情已经基本上理顺,能交的也都分别交给了段喜贵和范景文他们。
这是两类资源,商业和人脉这一块的,自然都要交给段喜贵,而有些对中书科有用的,冯紫英也不吝交给范景文、贺逢圣他们。
汪文言、吴耀青、曹煜,再加上一个钱桂生,这算是林如海当年的核心班底,基本上都带了过来。
汪文言原来是对官面上的事情并负责揽总,吴耀青负责三教九流江湖场面的事务,主要职责是情报的收集,为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在盐引发放和盐的生产分配提供情报,而曹煜则是负责整理和汇总。
至于钱桂生,他的作用比较特殊,更多的是对盐课银子的收入进出作一个补账,也就是负责各类钱银的出入,包括哪些公开和隐秘的。
他和扬州城的钱庄银铺乃至南直隶、湖广、江西的这些行业以及盐商们之间的商业往来都是知之甚详,而且关系密切。
可以说对林如海来说,除了汪文言就是钱桂生,这二人才算是林如海的真正心腹,而吴耀青虽然涉及面广,但是毕竟盐务所涉及的事务相对狭窄,反而让吴耀青的许多本事发挥不出来。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六十一节 霸业之基
对于这几个人的安排,冯紫英还没有完全想好。
关键还是自己的身份和职务。
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之后,自己才能明确未来几年的去向。
既然来都来到这个世界上了,不做点儿像模像样的事情出来,好像也对不起自个儿,尤其是身处乱世。
不是都说乱世出英雄么?当个英雄没那么难吧?
先苟一苟,积蓄力量,等到合适时机,一飞冲天,不香么?
有时候冯紫英都有些看不清楚现在这大周朝算不算王朝末期了。
如果把大周朝算着前明的延续,那绝对妥妥处于末世了,而且从辽东的女真崛起,海上的倭人虎视眈眈,西南的土司叛乱在即,塞外的蒙古人仍然厉兵秣马,加之内部太上皇与皇帝外加一个搅屎棍义忠亲王的内斗和财政濒临崩溃的局面,感觉简直比前世明末还危险。
但如果把大周算作一个完整的王朝,立国不到百年,怎么说都不应该是末期才对,而且虽说内忧外患都很严重,但是有许多和明末还是不一样的。
那就是从元熙帝到永隆帝这两位皇帝都属于智商在线的正常角色,文官们的水准都不差,关键使他们之间的党争烈度也都远不及明末时候那种你死我活的状态,军队的控制权也都符合常态,也就是说,还处于可以挽救的状态下。
至于财政虽然困难,但是起码从皇帝到内阁都已经意识到了不能再这样下去,需要通过革新也好,改良也好,来充实财政了,这是一个好现象。
一个愿意接受革新和改良,哪怕只是一定程度的改革的王朝,冯紫英觉得都还是有希望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愿意去尝试努力一下,当然他也需要随时观察着形势变化,如果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也当然不会陪着谁去殉葬,不破不立不太符合他现在的心态,但是真正到了那一步,恐怕也没得选择了。
但不管怎么说,像汪文言这几个人将来都是堪当大用的。
“坐吧,文言,咱们几个人还客气什么?”
冯紫英进了花厅就环顾了一眼四周。
这处宅子是托倪二给找的,算是暂时为这几位找的一处落脚地,挨着丰城胡同不远的西院勾阑胡同里,和丰城胡同隔着一条兵马司胡同。
原本也是一处大户人家,不过主人死了,没有嫡子,几个庶出子闹着分家,就这处大宅最值钱,干脆就卖了,大家各自拿着银子去寻自己去处。
三进大院,外带一个别院,位置也相对偏僻,所以冯紫英干脆就买了下来,作为他们的落脚处。
哪怕是现在暂时不确定自己日后会干什么,去哪儿,但是无论如何这京师城的情况都要掌握起来。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己十七岁,从六品,那也得为三十岁后二三品大员时做准备积累了。
而情报信息收集工作往往是最重要的,无论是朋友的还是盟友的,或者伙伴的,当然更有敌人和对手的。
林如海能把他们几个当做幕僚一用六七年,自然是在各方面都是可靠的,而现在这个幕僚团队交给了自己,日后在工作范围和领域都会有有所不同,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从某个角度来说,冯紫英更希望把他们自身的才能都发挥出来,辅助自己在未来的各方面都能发挥作用。
汪文言不必说,像吴耀青、顾登峰等人的作用可以更大。
江南不必说,但在北地尤其是京师城、北直、山东以及辽东等九边之地,各方面情报都要有针对性的收集起来,当然冯紫英想要的情报未必和兵部职方司和刑部的情报线索一致,他有他自己的要求和标准。
顾登峰这一次没有跟随北上,也是因为南边儿还有许多关系需要维护。
这也是冯紫英专门交待的,不能幕僚团队一北上,原来的关系,尤其是官面上的很多关系就断了,那日后再想续起来就不容易了,尤其是顾登峰掌握着整个南直隶、湖广和江西这一片儿十分有价值的基层官员吏员资源,可以说极为重要。
而钱桂生的作用也一样重要。
像晋商和蒙古人、建州女真都已经建立起了极其密切的商业往来,他们通过晋商中的一些败类大量采购各种用于其军事和民生方面的物资,比如铁料、茶叶、盐巴甚至武器和甲胄,这成为他们重要的物资来源渠道。
在边军中和这些蒙古人、女真人勾结的也甚多,直接将军中的许多物资就出售给这些外敌,一些人甚至已经成为他们的潜在接应和内线,否则建州女真人的势力为何能如此短时间内就壮大起来。
钱桂生在扬州那边就是以一个大私盐贩子的角色出现,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接触到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提供一些秘密资金往来渠道和情报收集渠道。
现在林如海不在了,他失去了盐引和盐巴来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然就只能中断,但是许多渠道资源还在。
冯紫英现在就是要让他把这些渠道先续接上来,甚至要将北面的一些资源与南面渠道续接,这样让他从商业往来的渠道进入晋商和边军体系,以求获得更多的情报来源。
像冯家自有的生意是瞒不过朝廷的,而海通银庄冯紫英也没指望瞒过朝廷,但是钱桂生这一块,冯紫英就准备要在暗中培育了。
钱桂生在林如海原来体系中就一直很隐秘,除了林如海和汪文言知道外,即便是吴耀青和曹煜也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但是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什么样,他们就不知道了,钱桂生也从来不会公开出现在衙门里,基本上都是单独和林如海或者汪文言会面。
像今日也只有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三人,钱桂生并未露面。
对汪文言他们来说,这一次北上是一次挑战。
陶国禄将他们扫地出门,当然陶国禄也干不了多久,但是无论谁去盐运使衙门掌舵,他们这些“前朝余孽”是肯定不会用的了,林如海在临走之前给他们找了这样一条路子,还不知道究竟如何。
做事儿不怕,汪文言他们也自信能做事儿,问题是什么事情,冯紫英在扬州时,还能依托中书科开海的大旗,做些事情,但是现在开海之事已经逐渐平静,冯紫英也淡出,成为了一个纯粹的翰林院修撰,那他们这帮人还有何价值?
而其他们不远千里北上而来,人生地不熟,一切要从头开始,现在却连做什么都不知道,行么?
见汪文言四人都有些沉默,冯紫英也大略明白他们的担心,若是他们失去了用武之地,自己还会养着他们么?
“嗯,开门见山吧,这么快邀请他们北上,也是迫不得已,有些事情我们恐怕马上就需要做起来,时不我待啊。”冯紫英笑着道,他知道这番话恐怕是最能打动他们的了。
“哦?”果然三人都是眼睛一亮,他们不怕忙,不怕累,就怕无事可做,现在冯紫英居然说时不我待,需要马上做起来,这意味着对方要用他们几个人早就有规划的,这就让人踏实。
“大人,这么急?”
汪文言其实是内心最笃定的,虽然冯紫英也没有和他过多提具体要做的事情,但是在扬州他就认定冯紫英是要成就一番大事的,绝非什么翰林院这些闲职能拘束的,所以内心虽然也有些紧张,却要比吴耀青和曹煜强得多。
“嗯,你们可能都知道了家父刚刚赴辽东就任蓟辽总督去了,他从大同和榆林两镇分别带去了几部他的不对,但是辽东军各部内讧严重,李成梁对火器部队不够重视,使得辽东军与建州女真的对峙中一直处于劣势,而且建州女真和蒙古左翼对蓟辽宣大几镇边军渗透和收买早就无孔不入,而且还和晋商勾结,我们的边军力量和调动对女真和蒙古来说不是秘密,但是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却是一知半解,兵部职方司力量在女真那边很弱,在蒙古这边情况打探甚至还不及家父通过自己私人渠道来的准确快捷,这样的情形如何能够打赢对女真和蒙古的战事?”
汪文言和吴耀青他们都品出味儿来了,难怪这一位如此胸有成竹,原来是早就有准备。
蓟辽总督的儿子啊,这个身份他们怎么忘了呢?
想到中书科开海,想到翰林院的小冯修撰,却忘了人家背后还有一个更加显赫的老爹!
榆林总兵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却成了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整个辽东一直延伸到北直隶东半边,都是这位蓟辽总督的治下啊,上管军下管民,手中十多万大军,面对的女真各部和蒙古左翼各部,整个大周手中掌握着最具实力的一支军队就是这蓟辽总督了,可谓权倾一时。
“大人,您打算现在要做些什么?”兴奋无比的吴耀青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只要有事情做,那就好说。
见几个人都有些兴奋,冯紫英自信地笑了笑。
”要做的事情很多,我还怕你们人手不够用呢。你们都知道了蓟辽这边的事情,那我先说一说蓟辽和北直隶这边的事情,先前我都说了,蓟辽面对女真和蒙古是聋子瞎子,兵部职方司很不得力,当然这也与他们的方法手段简单粗糙有很大关系,所以我希望你们依托蓟辽这边要迅速建立起一直力量来,嗯,具体办法你们自己琢磨,自行组建商队商站也好,依托你们原来熟悉的晋商也好,或者兼用也好,总而言之要迅速拉起一支人手来,以经营营生为掩护,尽快与女真和蒙古那边把生意做起来,但目的你们都懂,……“
见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点头,冯紫英知道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家父那边我会和他密信,他会尽可能予以你们方便,你们也可以成为一支和蓟辽总督有着特殊关系的商人,这在边地是惯例,李成梁如此,家父自然也会如此,这样也不会引起女真和蒙古的怀疑,……”
汪文言迟疑了一下,“大人,那龙禁尉那边……?”
做这种事情,肯定是瞒不过龙禁尉的,所以汪文言才会提醒。
“龙禁尉这边,我自有应对之策,而且辽东那边的情形,龙禁尉也知道,只要不是过分犯忌讳,都问题不大,李成梁那般放肆,也没见龙禁尉和都察院奈何于他?”冯紫英冷笑,“你们在做事情时也注意一些,主要是买入皮毛金砂药材为主,卖给女真人货物的时候则需要有所选择,赚钱不是我们的目的,情报才是我们的目标,具体如何操作,相信不需要我来提醒了。”
“明白。”汪文言颔首。
“另外,就是北直隶这边了。”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
他昨天去拜会了乔应甲。
乔应甲的态度很明确,由于开海之事对南方影响太大,而现在北方尚见不到明确的好处,很多北地士人的态度都有些变化,这对冯紫英很不利。
官应震是湖广人还好一些,像练国事、范景文和冯紫英这些北方士人却还在上蹿下跳为开海各项事务奔忙的话,恐怕会激起北方士人的不满,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避免留在朝中,下地方避一避风头更合适一些。
这个消息让冯紫英都有些吃惊,朝廷现在吃得满嘴是油,得利巨大,却不肯多替自己辩解一番?
现在这等好事,倒成了北方士人对自己不满了?
这里边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是真对开海之策不满,还是对自己这个人不满?
但乔应甲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己下地方都是最佳选择。
冯紫英当然知道下地方是自己最好的去向,他也愿意下地方去锻炼打磨一番。
只是这种情形下地方,怎么看都像是被撵出朝中一样,这让他很不爽。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其实对自己更有利,起码会让皇帝和内阁诸公内心对自己有所亏欠,日后自然也就会有所补偿才是了。
戊字卷 第六十二节 人有远虑,可解近忧
乔应甲希望自己在北地某个州府去任职,比如他的老家山西。
他在山西颇有声望,那么自己去山西自然就能获得许多支持。
山东肯定不行,因为自己籍贯是山东,避籍是必须的,那么北直、山西、河南和陕西就是选择。
但冯紫英觉得北直最好,距离京城近,很多消息能及时掌握,毕竟自己还不能完全丢开京城这边儿,老爹在辽东还需要自己帮他随时掌握消息。
实在不行,山西也行,陕西是最坏的选择。
冯紫英很清楚陕西现状,这不是哪一个人就能扭转局面的,如果运气不好遇上民变匪乱,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持,哪怕你是穿越者也得要死在那里。
北直这边情况也比较复杂,九府两州,除开顺天府和设立万全都司的宣府外,还剩下七府两州。
两州知州是从五品,冯紫英观政结束连升三级便是正五品,所以不可能出任知州,而只能是府同知,这也符合冯紫英的想法,总要先去适应一下,给知府当当助手,打打下手,熟悉熟悉。
只是这北直隶这边情况也都不容乐观,近一二十年来,天时不好,旱情严重,除了山西之外,就数北直隶这边各府情况不佳了,加上白莲教老巢也在北直隶这边,势力盘根错节,使得这一带本身就民风强悍,民间与官府关系极为紧张,稍有灾情,流民四起,很容易引发民乱。
不过哪里的情况都不好,整个北地,恐怕还要算山东略好,那也是全靠一条运河能让沿线养活不少人,其他几省直都一样。
乔应甲当初希望冯紫英去山西,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一是那是自己老家,人脉丰厚,二是大同镇乃是冯家、段家的根基所在,所以也有很大影响力,所以在山西冯紫英做事情也更方便,但是冯紫英提到了他需要随时关注京师这边,以便为父亲提供一些帮助,乔应甲就理解了。
毕竟辽东那边关系生死,而现在冯家的掌舵人还是冯唐,只要他这个蓟辽总督能够顺利当到卸任,冯家日后地位也就算是稳了。
不过这也只能说是现在想一想而已,这等仕途上的安排,随时都可能有变动,哪怕齐永泰现在还是吏部尚书,但是能够干预影响到这些任命的因素太多,皇上和阁老们任何一个人的态度和意见可能都会导致原本美好的想法落空。
冯紫英突然提出了北直隶,让汪文言和吴耀青都是有些不解。
北直隶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并不是一级行政区,准确的说是直接隶属于六部管辖的九府二州,其基本管理模式和南直隶诸府州一样,若非特殊事情,一般都是在府这一级便处理了,上边并没有其他省所有的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司。
“大人,您说北直隶是什么意思?”汪文言也有些不解。
“我也不瞒你们,我明年观政期满,可能就会到地方上去,很大可能性是在北直隶这边某个府任职,比如同知,这个到地方上任职既很重要,也很有必要,但是你们都清楚同知是干什么的,那就是苦事难事儿都是你的,做出了成绩,功劳就未必hi你的了,但是搞出了乱子出了问题,那肯定板子是要直接打到你头上的。”
冯紫英很坦然地道:“我明年十八岁,估计应该算是整个大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同知,正五品官员,如果三年下来干满,我二十一岁,也正好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年龄,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希望三十岁年龄的时候,可以做到正三品官员。”
冯紫英的狂言让汪文言几人都是目瞪口呆。
他们都知道冯紫英眼界极高,而且.asxs.这么高,十七岁的从六品十八岁还要连升三级进入正五品官员行列,这是进士身份的优遇。
但是这之后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三年一次京察,还需要看有无空缺,有些干满三届九年都未必能获得升迁。
而且正四品官员是一个门槛,许多人都是在进入正四品这一级上被卡了下来,一辈子都无法跨越,僧多粥少的情形在哪里都一样。
在他们看来,若是冯紫英明年如果能如愿成为正五品官员,三十岁能跨入到正四品已经非常难得了,而且冯紫英立功也该是赶上他在朝中,又遇到了好时机拿出了开海之略。
一旦下了地方,远离了政治中心,你靠在地方上干事,那就真的是需要一年一年,一届一届的苦熬了。
就算是你在朝中有奥援,但是两届六年一升都是十分难得了,在正四品官员上大部分都得要等待时机才能跨过这一级,而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晋升就更难了,都需要朝廷廷推,最后再由皇帝钦定。
见几人都是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冯紫英也知道他们一时间都难以接受这种狂想,不过也很正常。
“文言,邀请,子翼,我知道你们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我十六岁就是从六品修撰,之前又有几个人觉得可能?二甲进士直接授本该是状元才能授的翰林院修撰,之前谁又能想到?”
冯紫英笑得有些骄狂,但是却又不能不让人认可。
“我知道下地方之后再要想有在朝中那等机遇不容易了,所以我才会让你们要先行动起来,不仅仅是要协助家父在辽东有所作为,我也一样要在地方上做出一些耀眼的成绩出来,让朝中诸公看一看,让几位师尊能在我的事情说得起硬话。”
汪文言几人相顾之后点头,“大人既然有如此信心,我等自然无二话,只是大人需要我们在北直这边做些什么?”
“北地与江南不同,民风强悍,但受天时影响,水旱不断,地方上经济皆以凋零疲顿,稍有不慎便能引来民间躁动,尤其是遇灾便极易起流民,而北直诸府素来是白莲教巢穴,流民也一直是白莲教吸纳教众的重要群体,所以耀青,这方面你要花些心思,尽可能的沉下去,把这一块儿事情帮我梳理出来,当然也不仅限于白莲教,一句话凡涉及地方治安的事儿,本土民情,士绅官宦,商贾活动,都可以慢慢收集起来了。”
听得冯紫英专门提及自己,吴耀青也是精神一振,这是在这一位新东主面前树立印象的好时机。
“我知道你在南直和山东都有些人脉关系,鲁南也是白莲教活跃之地,当年我在临清遭遇民变,其实重要推手就是白莲教,而且主要人员也是来自鲁南,所以你要用鲁南和徐州这边的关系,顺藤摸瓜,把山东到北直这边的白莲教线索给我打通起来,记住,我不是要你马上就要能干什么,而是要通过原来的人脉线索延伸过去,把北直这边的白莲教活动情况有一个了解,最后且看我在哪里任职再作计较。”
吴耀青心领神会。
他长期和下九流的江湖人士打交道,这其中不乏白莲教中人。
原来也不过是将其视为江湖宗派人士,不怎么重视,现在看来须得要立即把这些人脉线索续起来,还得要沿着运河由山东进入北直隶,不过只要抓住白莲教这根线,倒也不难。
白莲教众大多也是中下层穷苦人家,这些乌合之众在保密意识上也几近于无,只是官府也一直不太重视,便是有了临清民变之后才稍作警惕,但许多白莲教高层和地方官员也都有瓜葛,所以很难根绝,但若是要搞清楚他们的活动动向,倒也不难。
“耀青,要从山东把线索铺入北直隶这边也也需要花些心思,钱银上倒不必太计较,关键是要把人这条线铺起来,……”
“大人放心,徐州和济宁那边小的也还有些人脉,也认识几个和白莲教有瓜葛的人,要切入进去倒不是难事,关键在于时间上,若是明年就要铺设入北直隶,稍微紧了一些,……”吴耀青赶紧道。
“嗯,尽力而为吧,且等到明年我这边情况定下来,就好办许多了,山东这边若是有什么需要,和我说一声,冯家在山东这边还是有些可用人脉的,……”
当然不简单,若是只需要了解本地白莲教下层活动,倒不难,但是这不是冯紫英的主要目的,冯紫英要想在任上做点儿事情,那必定要有大动作才能上达天听,所以就得要花足够心思。
“文言,我先帮你们立一个户头,就在海通银庄里,那里边有三万两银子,许多事情便可以慢慢做起来。”冯紫英看了一眼汪文言,“另外我在和你说桩事儿,家父去辽东之前购买了一批火铳,并且签下了一大批火铳购买协议,在佛山生产,你把这事儿也过问一下,我父亲那边初去,总督府那边暂时还是空架子,所以我会替你们要几个身份,暂时蓟辽总督府的办事人员活动,……”
这相当于是让几人挂在了自己老爹属下了,冯紫英也知道这是必须的。
龙禁尉不会不知道林如海这几个幕僚,尤其是汪文言和吴耀青,这北上京师,若是单纯是为自己办事儿,恐怕也会招人怀疑,但是若是为蓟辽总督吸纳所用,那就说得过去了。
把汪文言这边安排停当,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许多了。
汪文言他们几个人的能力都没问题,而且林如海原来所在的职务只局限于盐务相关这一块,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还限制了他们的发挥。
现在自己没有给他们设限,只给他们指明目标,但是在手段范围上就让他们野蛮生长自由发挥了。
辽东和北直这一片本来就紧密相连,加上山东这一块也是冯家的影响力所涉及区域,这北地核心区域就基本上能好生运作一番了,而且还可以沿着运河和汪文言他们几人在扬州和南直隶这边的原有人脉关系,将南直这一片也包揽进来。
特别是可以依托老爹在辽东的地位和权力,把南直和辽东之间的商业上这一块就能做起来,作为掩护和辅助,也能利用这份行道支持自己要做的事情。
规划很美好,但是能不能实现,还得要看着手底下的人得力于否,不过冯紫英信得过汪文言这拨人。
把这一切安排妥当,冯紫英也就进入了相较于这几年来一直忙碌不堪的悠闲模式了。
中书科那边的事儿他已经不再过问,有范景文、贺逢圣几个熟手上手之后,他们比自己更加尽心尽力,毕竟这对于他们观政期满的去向十分重要。
就连练国事也都回到了翰林院,安心当他的修撰。
高攀龙对冯紫英和练国事二人也十分重视,时不时的要叫去耳提面命一番,算是教诲和交流相结合,开海对江南影响很大,但总体来说都是正面的,这自然也让高攀龙满意,冯紫英这个发起者也就能获得几分青眼了。
晴雯病好之后就去了沈家,传回来的消息,说沈家小姐待她甚好,一切无虞,而且晴雯一手精湛的女红绣艺让沈宜修叹为观止,赞叹不已,这也是沈宜修来信中所言。
没错,托“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装逼的福,沈宜修迅速化身迷妹,开始和冯紫英书信来往了。
大概是觉得能写出这样诗句的未婚夫,绝对是被埋没的诗才,沈宜修开始不遗余力的要挖掘冯紫英这颗被埋没在砂砾中的“明珠”,来信中多是探讨诗词,弄得冯紫英头大无比。
迫不得己,“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两句也只能“新鲜出炉”粉墨登场,以满足这位迷姐的需要,只不过这两句固然惊艳,却难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歧义,冯紫英也清楚,但是他也只能如此,搪塞一时算一时,只要能先糊弄过去就行。
这也让晴雯多了来回奔波于沈府和冯府之间的机会,可以时不时的来冯府坐上一阵,那个娇俏活泼爽直火辣的晴雯又回来了。
戊字卷 第六十三节 进击的沈宜修
看见几个丫头眼里闪耀的星星,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真的小觑了诗词歌赋这种自己自认为是小道的玩意儿在这些女孩子们心目中的杀伤力。
就连心高气傲的晴雯这丫头都是满脸仰慕,冯紫英觉得也许自己真的该好好回忆一下,除了纳兰公子的词外,还有哪些明以后的诗词能够回忆得起来,以供自己适时装逼。
只不过这诗词大盛时代都是唐宋,明代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清代略有回光返照,自己能回忆得起的也就是纳兰、龚自珍、王国维以及郑板桥等寥寥几个人了,要不太祖的词拿来用用,一曲沁园春?
就怕装逼一时爽,回头龙禁尉就杀上门来把自己丢下诏狱了,这年头虽说不至于文字狱,但是你那口气太大,明显有气吞天下的格局架势,招来横祸那也就在所难免了。
“爷,姑娘一直在问,您这首诗怎么感觉是断断续续的,去头藏尾的,按照格律来,应该还有才对。”晴雯站在冯紫英面前,一袭丹红掐牙背心罩在白色的罗衫外,淡青色的长裤配上绣花鞋,娇俏明媚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就对了,告诉你家小姐,可千万别把也当成诗仙词圣什么的,爷长于政务,对诗词一道只是偶有涉猎,不登大雅之堂。”冯紫英必须装逼,纳兰词都出来了,如果还说自己不通,估计沈宜修就真的要怀疑了,那么就是不屑于把心思放在这上边,正合适。
“偶有涉猎都这么厉害,姑娘都根据爷的那两句诗作画了,说画好了,就请爷去看看。”晴雯嘴角挂着调皮的笑容,“姑娘还吩咐,等她画好让爷看了之后,让奴婢也照着绣一幅好用。”
“哦?”冯紫英才是真的被震住了,这沈宜修还真的是才女啊,自己就照抄纳兰词,她就能根据诗词作画,看来日后还得要小心一些,不能过于装逼了,免得装过了头,反遭雷劈了。
“晴雯,沈姑娘这么厉害?”香菱觉得宝钗已经很优秀了,没想到这个沈姑娘更厉害。
“嗯,我去了这么久,有时候连沈二爷都在说姑娘若是个男子,铁定可以去考举人,姑娘诗画双绝,据说在几年前在吴地就尽人皆知了,前几年许多人都想向姑娘求亲,但是姑娘都不怎么看得上,而且沈老爷的眼光也很高,最终还是爷才入了沈老爷的法眼。”
晴雯不无骄傲地炫耀。
这好像是明着夸赞沈宜修,其实夸赞自己?冯紫英笑眯眯地在心里给了晴雯一个点赞,这丫头,没忘本。
“看来你们未来的大奶奶在这方面都要把爷给比下去了,爷压力很大啊。”冯紫英故作愁苦状,“要不爷还是早点儿离开京师城,到下边去吧。”
金钏儿、玉钏儿和香菱、云裳都意似不信,“爷在这京师城里呆得好好的,而且奶奶还有几个月就要嫁过来了,为啥还要下去?”
“大丈夫只在四方,焉能雌伏于妇人女子裙下?”冯紫英文绉绉的来了一句,“明年爷就观政期满了,下去是肯定要下去的,嗯,香菱,要不爷申请去湖州,正好可以带你去和你母亲见见面?”
香菱心中一暖,爷还记挂着自己的事儿呢。
“爷可千万莫要因为奴婢的这些小事儿耽误自个儿,奴婢的娘已经联系上了,奴婢心里也就踏实了,她若是愿意来京师城,只要有个落脚地,奴婢便安心了,若是不愿意来,奴婢时不时的寄点儿心意去,也算是进了孝道了。”
几个丫头都知道香菱的事儿,听闻说起,也都是替香香菱出主意。
香菱早早托人带信去了,不过香菱的母亲尚未回信,暂时也不知道这妇人愿意不愿意来京师城跟着香菱,毕竟这北地气候,江南人未必就能适应。
“爷真的要下去?”金钏儿也很好奇,“那太太和姨太太她们怎么办?奶奶怎么办?”
“太太她们自然是要留在京师城里的,不过奶奶么,到时候再看吧。”冯紫英摇摇头,“不过爷可是离不得你们的,你们到时候可得要有几个跟着爷去。”
几个丫头脸顿时就红了,爷话里有话,金钏儿和香菱都是知道自家爷的性子,是断断离不得女人的,这么久来,要么去马巷胡同,要么就得要金钏儿和香菱侍寝。
便是晴雯都听闻金钏儿和香菱说起过,也是害臊。
“若是奶奶不去,那两位姨娘也是可以去的吧?”金钏儿小声问道:“晴雯,奶奶可知道两位姨娘的事情?”
晴雯看了一眼冯紫英,迟疑了一下才道:“奶奶没提起过,倒是你们几位她都是知道的,不过以奴婢看,奶奶怕是知晓两位姨娘的。”
金钏儿之所以提起尤氏二女,其实也就是想要试探沈家姑娘那边对自己和香菱的态度,毕竟是被爷梳拢过了,这在有些心胸狭窄的女子眼里,这就是僭越了。
晴雯还没有明白金钏儿的意思,不过她感觉其实沈姑娘是不怎么在乎姨娘这些的。
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沈宜修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岂会在意这些微末之事?从她频繁派晴雯来送信,信中纠结于诗文其实就能看得出来,这女子追求的是思想层次和心灵意境的交流,等闲的以色媚人那是媵妾和通房丫头们的事儿。
笑了笑,冯紫英突然问道:“那你家姑娘问过林姑娘么?”
晴雯讶异地点点头:“爷怎么知道姑娘问过林姑娘?”
“爷只问你问过了么?”冯紫英含笑道。
“问过,还问得很细致,问林姑娘性子脾气,问林姑娘在贾府这边住了多久了,问爷和林姑娘在临清结缘的情况,还问了林姑娘是不是喜欢诗文,……”
晴雯的话映证了冯紫英的观点,沈宜修心目中的对手肯定是林黛玉而非二尤和金钏儿她们。
林黛玉和她同为苏州人,沈家书香门第,林家则是列侯出身,两人父亲都是同科进士,林如海更是一甲进士出身。
虽然林黛玉父母俱亡是个减分项,但是和自己在临清有过生死与共的一段缘分,这又是大大的加分项,所以也不由得她不重视。
这样看来沈宜修还真的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大妇了,起码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如果真要纠结于二尤的外室身份,或者金钏儿和香菱是否被自己梳拢过这等枝节,那他还真有点儿失望了。
嫉妒心太强的女人不是良配,沈宜修这一点上倒是做得挺好。
金钏儿倒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奶奶连两位姨娘都不在意,那就更不会在意自己和香菱这点儿事情了,看样子这一位大奶奶倒是一个好侍候的,若是像荣国府珠大奶奶一般娴雅静怡,那就最好不过了。
“唔,你家姑娘和林姑娘都是苏州人,算是乡人,有这层关系,日后肯定相善。”
冯紫英只有这样期待一下了,不过黛玉那小性子,若是感觉到了沈宜修的威胁,只怕未必好相与。
“对了,爷,姑娘还说了,既然爷现在也没有以前那么忙了,那这几个月就请爷每月写一首诗过去,她也好品读,每月月初奴婢便过来拿。”
晴雯的话让冯紫英差点儿跌了一跤,“爷不是和她说了,都是古庙石碑上刻的,也不过是记下来的么?并非爷原创。”
“姑娘不信,说不管好孬,只要是爷自个儿写的,她都满意高兴。”晴雯抿着嘴笑着道,显然是沈宜修在她面前也没少非议冯紫英。
“这不是为难人么?”冯紫英仰天长叹,“那我还真宁肯忙一些,这作诗可比做事难多了。”
冯紫英的话又都来丫头们的一阵笑声。
外边儿都说这位主子爷有经天纬地之才华,绝非诗词小道所能束缚,现在看来还真不假,只是这诗词一道乃是士人风骨所在,爷再怎么忙于大事,也还是该稍稍分点儿心思在这上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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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拿着信痴痴出神。
杏黄色的云萝裙遮掩住了美好的身段,窗外天际白云朵朵,鸟雀自由自在地在飞檐和枝头间来回欢快地窜来窜去,也勾起了元春的无限遐思。
若是在家中该有多么好,兄弟姊妹们一起,无忧无虑地吟诗作画,抚琴下棋,要不就在后花园里走一走,午间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饭,午后一场小睡,多么惬意。
只不过这一切都只能是在梦想中了。
这已经是府里来的第三封信了。
第一封信就说宝玉发病,起因就说冯铿和黛玉订亲,宝玉就魔怔了,摔玉,茶饭不思,四处念叨,总而言之,疯疯癫癫。
第二封信就说是冯紫英过府,把宝玉狠狠训斥了一顿,甚至把冯紫英的话原封不动地都在信中写了下来。
贾元春不知道自己父亲母亲和老祖宗看了是如何感想的,但是她却是不寒而栗。
犀利深刻地把荣国府现状剖析开来,长房和二房,二房还得要分珠大哥(贾兰)、宝玉和贾环三支,以现在贾府的没落速度,真的还能撑得起多久?
宝玉的不争气她早就知道,作为自己嫡亲弟弟,元春也很是无奈,枉自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话元春不想评价宝玉,但是却也知道是真实写照。
自己进宫所遭遇的种种为的是什么,老祖宗和爹娘的期盼,未尝不就是这种情形下希望自己进宫来支撑起这个家么?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元春也明白,作为嫡出长女的她在大哥去世之后就不得不肩负起更重的担子,这是老祖宗和母亲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意思,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以元春的智慧,岂有不明白的?
只是这宫中之事又岂是外界所能知晓的?看看许皇贵妃的专横霸道,苏贵妃的骄横阴狠,梅贵妃的绵里藏针,哪一个又是好相与的?
便是和自己一道封妃的吴氏周氏也一样各自在网罗一帮人,想到这里贾元春就觉得心力憔悴。
在宫中,没有子嗣傍身便是原罪,只是这皇上现在连他自己寝宫都不踏出一步,怎么谋求子嗣?
好在她也打听到了,不仅仅是她,吴氏周氏也一样,甚至连十分得宠的梅贵妃也一样经年见不到皇上了。
冯紫英直截了当地说了贾宝玉别想指望别人,只怕未必没有隐隐指向自己的意思,莫非他也知晓了这宫里的真实情形?
好在府里来了第三封信,说宝玉也被冯紫英教训一番之后受了刺激,在家里一病不起十多日,最后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性子也有了一些变化,似乎是愿意听话做一些事情了。
只不过阖府上下都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主要还是吃不准这宝玉一阵一阵的,没准儿过了一阵又旧态复萌,甚至变本加厉了。
即便是在宫中贾元春也没少听到冯紫英的名声。
和自己一道进宫的吴氏周氏对自己很有敌意,但是像几位年龄已大子嗣成年的贵妃倒是对元春没有多少看法,像梅贵妃和郭贵妃对贾元春态度都很亲近,一来二去也要经常在一起说说话,免不了就要提到冯紫英。
江南之行为朝廷弄回来数百万两银子,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据说那一日连皇上都破例喝了几杯酒。
元春也从太妃那里知晓一些消息,中书科接管了开海事务,立即就在江南卷起一场风暴,几个盐商家族被抄家,都和冯紫英有关系,只不过冯紫英躲在了幕后罢了。
现在冯紫英回京已经卸掉了中书科的差事,安安心心回翰林院当他的清闲修撰了,等到明年进士观政期满就能再度升职,可谓春风得意。
据太妃所言,现在连太上皇都在过问冯紫英,让人把冯紫英的情况写个条陈送上去,这可是自太上皇逊位之后少有的事情。
这样的厉害人物既然和贾家成为姻亲,当然就不能放过了。
元春开始提笔写信。
戊字卷 第六十四节 被埋没的施耐庵(曹沾)
荣国府那边送来第三封帖子的时候,冯紫英终于不能无动于衷了。
看样子宝玉是真的打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冯紫英还是持怀疑态度。
但是金钏儿回贾府还是打听到了,贾府之所以这般殷勤邀请自己过府一叙,多半还是和贾贵妃从宫中带了信儿到贾府有很大关系。
贾元春看样子也是在宫中慢慢明悟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懵懵懂懂了,不过这也未必是好事。
宫里边儿的事情,没准儿就是知晓越多,参与越深,也就意味着你下场越惨,死得越快,牵连人更多。
永隆帝现在看起来身子骨还过得去,据说从饮食到作息都严格讲究调理,除了朝务外,回到寝宫就是修身养性,其他一切娱乐全数禁绝,甚至在原来还要看看戏,现在也已经取消了。
这一点冯紫英也从忠顺亲王那里得到了映证。
所以忠顺王对贾家很有些不屑一顾,甚至对贾贵妃也多有不恭之意,对贾琏能够主动跳出荣国府加入海通银庄做事儿大加赞赏,直说贾琏有眼力有魄力。
李十儿来送帖子时,冯紫英就问了李十儿,政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李十儿也不敢乱说,只说宫里贵妃娘娘的意思就是冯大爷和贾家都是姻亲了,林姑娘更是贾家嫡亲外甥女,这一结亲,更是关系不一般了,要把宝玉交给冯紫英来管束教导,请冯紫英多费心。
这却把冯紫英给难住了。
这贾元春倒是好手段,居然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但打的什么主意,他还得要琢磨一下。
“金钏儿,玉钏儿,你们说宝玉真的能痛改前非,改邪归正?”一边坐在窗前等着玉钏儿替自己结发,一边举起手来让金钏儿替自己穿衣,冯紫英随口问道。
“这谁知道?宝二爷那性子,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定准儿,便是二老爷都拿不住,让爷去替二老爷管束,奴婢觉得难。”
玉钏儿没那么多心思,有什么说什么,小心细致地替冯紫英把头发结好。
“还有那屋里那一堆人,都是些不上心的,除了袭人还能规劝一番,其他像媚人、绮霰、紫绡、麝月、秋纹几个,哪一个不是只顾着捧宝玉臭脚,讨好宝玉二爷的?深怕恶了宝二爷的心,日后被打发出去了。”
金钏儿瞪了自己妹妹一眼,示意她别什么话都往外冒。
“姐姐看我作甚?难道我说的不对,就连晴雯姐姐在宝二爷屋里时,不也是懒得说这些事儿,自个儿没心思,便是靠着其他人管束,我看终归是无用的。”
“玉钏儿说得好啊。”冯紫英随手捏了玉钏儿粉颊一把,赞许道:“宝玉若是自己认识到了之前的荒唐,要洗心革面,我觉得哪怕是他不读书,那也还是能有些造化的,但若只是迫于府里边各方面的压力,那也不过是走走过场,糊弄一下政世叔和婶婶他们罢了,不过那样也好,我也省得操心,他若真的是要幡然悔悟,我这不还得要摊上一大堆事儿?”
“其实要看宝二爷能不能改好,看看他与小秦大爷和那蒋琪官还走得近不近就知道了。”金钏儿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冯紫英轻笑,看来这些丫鬟们思想还是传统,对某些事情还是极为厌恶的,好在自己不好此道。
见冯紫英笑得意味深长,金钏儿有些心慌,“爷可别想差了,奴婢只是说宝二爷成日里都是和他们几个高乐嬉戏,把性子都玩野了。”
“爷也没说什么啊。”冯紫英忍不住拍了拍金钏儿丰腴了不少的翘臀,惊得金钏儿全身一抖,这都是自己的成果,“走了。”
贾琏是跑到冯府门前来接冯紫英的,这让冯紫英也很纳闷儿,用得着这么殷勤么?
“凤姐儿在府里折腾呢,成日里和我横眉冷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儿的,估计她是寻摸出一些什么来了。”贾琏满脸晦气色,坐在马车里叹息不止,“所以紫英,这婚姻大事真的要慎重啊。”
“琏二哥,莫不是你真打算和二嫂子和离?我看你现在在京师这边也干得挺顺手的,还在琢磨和表兄说,干脆这边儿就交给你了,你也不用去扬州了,至于你在扬州那个,愿意带回京师来也好,就搁在扬州也好,都由你,估计你这一年半载也没太多心思来想这个。”
冯紫英的话让贾琏陷入了一阵沉寂,“紫英,我也不瞒你,我走时,那桂荣都有了身孕了。”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就不一样了,让王熙凤知道,那还得了?
见冯紫英都是一脸震惊,贾琏更觉得沮丧,如果连冯紫英都不看好自己和王熙凤之间的博弈,那自己恐怕就真的是没戏了。
“我总不能让桂荣大着肚子进府里吧,谁知道凤姐儿心里怎么想?”贾琏喟然道:“她生了巧姐儿之后就一直没反应了,这长房若是没有儿子,我日后袭爵又有何意义?”
“琏二哥,你也还年轻,不必急于这一时吧?只是你说那桂荣有了身子,那你打算怎么办?去扬州?”冯紫英不希望贾琏去扬州,他也不认为段喜贵回来就比贾琏做得好。
“还没想好,但是桂荣生产之前肯定不能进府里,否则铁定要出事儿,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再来计较。”贾琏这一点倒是很肯定。
冯紫英也忍不住想《红楼梦》书中贾琏也是这么考虑尤二姐的,只不过却被心狠手毒加之花言巧语的王熙凤给糊弄了,尤二姐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轻易就信了王熙凤的话,自然就只能是呜呼哀哉了。
当然现在二尤不存在了,但这扬州瘦马又冒出来了,若是来京城的话,只怕还是要逃不脱王熙凤的毒手。
“琏二哥,我的意见还是等在扬州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吧,这会子有了身孕走几千里,万一有个好歹,而且扬州那边人未必就能适应京师城的天气。”冯紫英给贾琏一个忠告,也算是积德了。
贾琏的缺点就是胆魄和决断不够,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一个角度就是谨慎细致,另一个方面就是缺乏突破的果决勇气。
所以守成很合适,但是开创就不行了。
像京师号若非原有格局已经铺排好,又有忠顺王这一帮宗室和山陕商人摇旗呐喊,那贾琏就还够呛,但是一旦上手做熟了,那么贾琏的优势就会显现出来,精细周到,面面俱到,可以规避很多风险。
像这种事情也能看得出来,自己给了他建议,他也是迟疑不决。
马车到了荣国府,宝玉迎候着。
看那大脸盘子也没见清瘦多少,冯紫英就怀疑那在屋里睡着不吃不喝十多日有点儿虚了,就是练辟谷术也没这么厉害啊,半个月水米不进,还是这样圆润的大脸宝。
“宝玉见过冯大哥。”宝玉脸上掠过一抹羞惭之色,“本来说想到冯大哥府上来请罪道歉,但是思前想后却觉得还不如先把自己的心思定下来,想一想自己将来究竟准备干什么,所以就在屋里呆着哪里都没去,……”
“真的?”冯紫英有些讶然,这一个多月哪里都没去,对于宝玉来说可就不简单了。
“真的,不信冯大哥可以问琏二哥,我这一月里便是大门不出,就在家里习字。”宝玉斩钉截铁地道。
“那好,不过你既然花了一个月来想事情,那想明白究竟打算干什么了么?”冯紫英觉得如果贾宝玉真的能振作起来,未尝不能做出点儿事情来。
面对冯紫英的这个提问,贾宝玉又陷入了迟疑和痛苦中,欲言又止半晌,才摇了摇头沮丧地道:“冯大哥,我这一个月来都在想,我究竟能做什么?对读书,您说那诗词歌赋我还勉强有些兴趣,参加一下诗会文会,也能应酬过去,可是那经义和时政策论,我实在不感兴趣,……”
一句话,读书没兴趣,自然也就没戏。
“嗯,那学着做事呢?”冯紫英不动声色,“先学着琏二哥以前那般,去你们荣国府的铺子、庄子去看一看,查看一下收成,了解一下行情,然后回来自己琢磨一下,对比一下几年前你们府上的营生收入,找一找怎么改进的思路,怎么样?”
宝玉再度迟疑,最终还是摇头,“冯大哥,我怕我没这个能耐,以前我从没接触过,那铺子营生怎么做,庄子里产什么,我也不明白,更别说要算账了。”
冯紫英在心中暗自骂了一声艹,那你还能干什么?你还和我说你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还能怎么做人?当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那你也得让你姐姐替皇帝生个儿子才行,生个公主都不行!
强压住内心的火气,一边缓步往院子里走,冯紫英竭力让自己的话语里不夹杂怒意,“那宝玉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都知道你原来那样是不可能长久的,总得要有个正途走吧?”
宝玉终于还是沮丧地摇头,“我也不知道,老爷也问过我,我说我以前也没想过,现在想了这么久,还是没想出我能做什么,后来大姐姐从宫中来信,就说让我听冯大哥的,冯大哥让我干什么,我就做什么,大姐姐说冯大哥不会不管我的,……”
贾元春啊贾元春,你可真的是摆了我一道,这贾宝玉除了一副皮囊外,还有什么,居然丢给自己来管束?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问题是他能做得到么?我特么又没睡过你,凭什么还得要捡着这样一个活宝托在手上?
冯紫英心中也是愠怒不已,你说自己替贾环谋划,那是人家贾环态度端正,求上进,而且也有探春这丫头的几分情意在里边。
你这贾宝玉啥都没有,啥都不是,凭什么让自己来替他谋划人生?林黛玉只是他表妹,薛宝钗也只是他表姐,可不是亲姐姐!
从贾政嘴里得到了同样答案之后的冯紫英真的是有些绝望了。
看来这贾元春是赖定自己了,非得要把宝玉交给自己自己来调教管束,可自己哪有这份能耐来把大脸宝给调教过来?
这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提枪,能干啥?
原来倒是考虑过让他凭藉一副好皮囊,再在诗文是哪个混点而名声出来,找个公主郡主啥的,享一辈子长久富贵,可贾元春一进宫当贵妃了,这驸马梦就一下子破灭了。
能和永隆帝一辈儿的公主,儿子女儿都有贾宝玉这么大了,比如卫若兰,而其他太上皇这一辈的亲王们女儿年龄也都没他这个合适年龄的了。
当然糊弄一下贾政,懒得理睬贾元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看着贾政这般殷切的眼神,宝玉那茫然无措的表情,冯紫英觉得自己好像还真狠不下心来对待这父子。
贾政没什么坏心眼儿,只是没什么能耐而已,而宝玉也只是一个被家庭惯坏的孩子,而又不幸生在了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奈何?
“宝玉说这一个月来都在家里呆着,看书,想事儿,不知道宝玉看的是什么书?”冯紫英也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看着宝玉的模样也是感慨。
贾元春多半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但是有些事情却不是你感觉到了就能改变的,可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中,人在宫中,都是如此。
贾宝玉脸上露出一抹少有的忸怩,“也没看什么书,就是一些杂书,还有一些传奇话本,……”
传奇话本?冯紫英一愣,而贾政脸上更是面带怒色。
“宝玉也喜欢看这些传奇话本?”冯紫英没想到贾宝玉还有这爱好。
这传奇话本小说,起源于唐朝,如《柳毅传》、《莺莺传》、《虬髯客传)等,后来在宋代和前明进一步演进,和诗词、说书等内容形式结合起来,越发丰富了。
像现在京师城里茶楼戏院中的说书,其实底本便大多来自这等传奇话本小说。
所以这等传奇话本小说在这个时代有点儿相当于后世的网络小说的意思,虽然在很多人眼里难以登大雅之堂,但是就像是戏曲儿一样,最初也是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到了现在,就已经成了上流社会不可或缺的社交娱乐方式了。
“嗯,喜欢。”见冯紫英语气里并无鄙视或者不满的味道,宝玉精神一振,“小弟看了不少,觉得这些传奇话本故事情节很是精彩,而且还能结合当时那个朝代的历史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见宝玉说起这传奇话本便是滔滔不绝,甚至有点儿无视自家老爹不善的眼神,冯紫英估计贾宝玉在这段时间里大概也是憋得难受。
而贾政大概也早就对贾宝玉死了心,只要贾宝玉不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也就由他去了。
左右贾宝玉也已经十五岁了,论理都该谈婚论嫁说亲事的时候了。
冯紫英想了一想,原本他的确对如何来管束贾宝玉没太多想法,但是现在看贾宝玉对传奇话本小说如此感兴趣,而且他也知道贾宝玉文采还是有的,若是在这方面能有些特长,到不是不能别出蹊径,趟出一条路来。
当然现在看起来这条路,不算是好路,不过随着时代发展,许多事情都是发展变化的,没准儿这厮还真的能在这上边有点儿造诣,就和那柳湘莲一样,有点儿异曲同工之妙了。
“政世叔,这样我再和宝玉好好谈一谈,您去忙您的,总归既然连贵妃娘娘都在信中嘱托于我,我若是再推托,倒显得不合适了。”冯紫英打定主意便先打发走贾政。
等到贾政走了之后,冯紫英这才一抬手,“走吧,宝玉,去你屋里看看。”
宝玉也还明白过来,见冯紫英要去他屋里,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又不敢问,连老爷都已经点头要把自己交给他来管束了,自己也只能是俯首遵令了。
一直到了宝玉屋里,见到宝玉书架上那摆得整整齐齐的四书五经以及各种集注,一看就知道是许久都未曾翻阅过了,倒是堆放在一边儿的各种杂书却是书签儿夹满,冯紫英随手翻了翻,《风雪上梁山》、《李娃传》、《长坂坡》、《柳毅传》、《风尘三侠》,各色话本传奇小说一大堆,冯紫英甚至看到了藏在最下边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的东西。
见冯紫英发现了秘密,贾宝玉脸涨得通红,立即就要去掩盖,却被眼明手快的冯紫英顺手抢过,拿过来一看,“隋朝末年,天下大乱,群雄割据,逐鹿中原,……”
咋这么耳熟呢?冯紫英忍不住挠了挠脑袋,似乎勾起了某些久远的回忆。
“千年古刹少林寺坐拥僧兵八百,少林棍僧……”
冯紫英再也忍不住了,“十三棍僧救唐王?宝玉,你莫不是在写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
见贾宝玉涨红了脸,最终还是惴惴不安地点点头,冯紫英忍不住在心中连续三个卧槽,这厮莫不是真的是被埋没了的施耐庵或者罗贯中,又或者曹沾,要被自己发掘出来了?
戊字卷 第六十五节 未来的文学大师兼媒体缔造者
当贾宝玉在冯紫英的再三要求下,终于把他这一个月来的“成果”展现在冯紫英面前时,冯紫英都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
无数个开头,基本上都是写上三五千字,然后就弃之不用了。
嗯,冯紫英看了看内容,《野猪林》,明显是模仿那《风雪上梁山》的风格写的;《凤仪亭》,当然就是学着《李娃传》和《长坂坡》的混合体了。
还有《大旗英雄传》,嗯,咋又这么耳熟?这不是古龙的小说么?
一看,内容完全不一样,这是贾宝玉在替他们贾家张目呢,写的是宁荣二公贾演贾源兄弟俩跟随周太祖打天下的故事,贾演贾源当年是在周太祖面前扛旗出身,所以叫《大旗英雄传》。
冯紫英不得不佩服这贾宝玉在这方面还是有点儿能耐的,几种风格,虽然都是模仿,但是也还有点儿那种味道,不过要说想要在当下传奇话本小说的市场里打出一片天下,那也不容易。
这年头,传奇话本小说也是很有市场的。
一般说来一本情节新颖、文笔上佳、故事内容引人入胜的传奇话本小说不但可以刊刻成册印刷出版,而且很多也都能被茶园的一些说书人拿去作为说书的底本,一方面能极大的扩大影响力,吸引更多不愿意听书但是却愿意看书的读者来购买,另外也能对作者的名声有一个助推,所以可谓相得益彰。
现在大周传奇话本小说市场流派也分为南北两派。
北派主要是以京师城为中心,多夹杂北方俗语俚语,风格讲求大开大合,以情绪激昂气势宏大取胜,内容多是以讲述英雄侠义的历史传奇故事。
而南派则是以扬州、苏州和金陵为中心,风格讲求细腻婉转,以感情柔媚回肠荡气为优,内容多是才子佳人或者世人小民的悲欢离合为主。
但也有一些能够优秀的脚本能够成功的把南北两派的内容优势融合起来,成为畅销一时的话本小说,只不过在出版时分成南北两个版本罢了。
看样子贾宝玉也是雄心勃勃,准备集两派的风格于一体,要成就一番”伟业“了。
“宝玉,看样子你对这个传奇话本小说很感兴趣?”冯紫英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他还要摸一摸这厮的底。
兴趣爱好往往能决定一个庸人向能人的转变,冯紫英希望贾宝玉就是如此。
“嗯,冯大哥,我苦闷之时就喜欢看这些传奇话本,能排解内心的烦忧和苦恼,看着这些话本小说,我感觉我自己就是其中一员,能够和这些英雄侠士一起闻鸡起舞,杀敌报国,又或者除暴安良,游侠四方,……”
“还能够和侠女公主卿卿我我,浪漫无限?”冯紫英忍不住吐了一句槽,这yy意淫的代入感也有点儿爆棚了。
宝玉脸又是一阵红,内心有些愠怒。
你都把林妹妹夺走了,难道连自己在传奇故事中畅想一番都不行?虽然林妹妹并不是侠女,但也可以把她幻想成侠女嘛。
见宝玉不吭声,冯紫英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儿伤对方自尊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嘴。
这厮若是真的有这方面的爱好兴趣,又有文采,好生培育一番,没准儿就能出一文学大师呢。
“宝玉,你既然在这传奇话本小说上花了如此大的心思,是只图写着玩儿,还是真的想要写出一点儿惊天动地的传奇出来?”
冯紫英脸色变得郑重起来,这让贾宝玉也下意识的严肃起来。
“冯大哥,这之前我还真没想过,但是您既然这样问起,小弟还真的有些心动,这传奇话本在京师城里也有不少人写,但是小弟看过,他们许多都是一味迎合流行口味,写法和文辞也都不尽人意,……”
一说起这个,宝玉就有些滔滔不绝了。
“嗯,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我看你开了那么多个头,怎么却没有一个完整的写下来?”冯紫英反问:“像《大旗英雄传》,写你祖上跟随太祖打江山,从龙之举,应该很有看点啊,当然,这十三棍僧救唐王也不错,但看你这模样好像又准备放弃?”
冯紫英的反问让宝玉气势一窒,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冯大哥,主要是我觉得他们写得不满意,但是我自己写却又宗室抓不住要害,或许我就是属于那种眼高手低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简单看了看贾宝玉开的几个头,说实话,文笔的确不错,但是写小说的几大要素还是没有掌握好,一句话,新手都这样,冯紫英虽然不写小说,但他看小说啊。
这穿越前他便是网络小说迷,从两千年初期就开始看网络小说,从最早的幻剑、天鹰、翠微居再到.asxs.,从那个时代来自台湾的《风姿物语》、《佣兵天下》开始到.asxs.的血红、蛤蟆、老猪等等,他都是无一不精,自觉起码也算是掌握了些小说的基本要义。
这传奇话本小说,相当于这个时代的网文,估计也差不多。
“宝玉,愚兄觉得你基本上是摸到了这传奇话本小说的门槛了,文笔也不错,主要还是缺乏经验,如何来掌握把观众读者的口味,你还得要琢磨琢磨,……”
冯紫英简单的把如何写的一些基本要旨谈了谈,让贾宝玉茅塞顿开,也对冯紫英更是敬畏,难怪冯大哥能无往不利,就连这些传奇话本小说都是如此老到,
“宝玉,这样,你就以十三棍僧救唐王这个故事来作为蓝本创作,好好写一本传奇小说出来,政世叔那边我去负责说好,等你在这方面有所造诣了,届时愚兄就可以有任务交给你了。”
冯紫英已经在琢磨把西疆平叛和拓土西域的故事给通过传奇话本表现出来,这种事情绝对是礼部和兵部都喜闻乐见的,还能讨好永隆帝,至于说具体细节内容,那就太好编撰了,其中多少故事都可以信手拈来。
安顿好喜不自胜的宝玉,冯紫英这才又去和贾政交涉。
“紫英,你如何会让宝玉去写什么传奇话本?那等闲极无聊的文人所为,如何能让宝玉去干这种事情?”贾政简直无法理解,这太超出他的想象了。
“政世叔,时代在变,原来的一些观点恐怕就未必适合了。”冯紫英摇摇头,“原来都觉得戏曲儿是闲暇时的无聊之举,但是您现在能说这是下九流么?写剧本最出名的是谁?清远道人可是元熙二十七年的进士,官至礼部侍郎和翰林院学士,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被冯紫英驳得哑口无言。
清远道人汤显祖无疑是江西士人中的魁首人物,这几年一直在老家隐修,不过一提起本朝江西士人,谁人敢不提清远道人?他的《牡丹亭》、《南柯记》等临川四记更是闻名遐迩。
“以小侄看,这传奇话本小说也日益进入百姓家,现在许多士人并不喜欢去那戏园子里去看戏,嫌闹得慌,他们更喜欢在轻松休闲之余看一看更有启迪寓意的传奇话本小说,宝玉有这方面的想法不妨让他试一试,若是不成也无关紧要,若是成了,兴许就是一条出路。”
冯紫英的话让贾政都有些不解,“紫英,你说这是一条出路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将这话本小说出版售卖?”
“政世叔,你若是相信小侄,那么就让宝玉去试一试,贵妃娘娘不是也说把宝玉交给小侄么?宝玉可是贵妃娘娘嫡亲弟弟,她都能信得过小侄,难道政世叔还不信?”冯紫英顿了一顿,“要不这样,以一年为期,让宝玉试一试,若是能有一番造化,那么世叔也能安心,若是不济,那么小侄便为宝玉另寻出路吧。”
贾政看着信誓旦旦的冯紫英,想了一想,即便是自己不同意又能如何呢?
自家宝玉的情形他这个当爹的如何不知晓?既然冯紫英觉得在这看似荒诞的写传奇话本小说上都能趟出一条路来,他也无话可说。
不过他还是感觉得到恐怕冯紫英不单纯只是让宝玉写传奇话本去出售那么简单,多多少少还是和朝廷的事儿能牵扯上一些瓜葛关系,只是他也猜不出来罢了,而对方现在显然是不愿意说的。
“罢了罢了,紫英就由得你和宝玉去折腾吧。你素来是有分寸的,我只相信你。”贾政郑重其事地道,这就算是把贾宝玉托付给冯紫英了。
既然打定主意,冯紫英也就不啰嗦。
区区一个传奇话本小说,自然不会让冯紫英如此大动干戈,贾宝玉这点儿水平,要说在那些科举不中又苦于生计的文人中来找这等枪手,随随便便也能找出来比宝玉强的,但却失去了那份意义。
冯紫英想到了既然《内参》都能在朝中如此受欢迎,那么如果能够办一份在市井中传播的《内参》,那受欢迎的程度又该如何?
现在的印刷水平和能力已经足以支撑起一份发行量不算太大的报刊了,起码在京师城中完全是可以了,那么抢先占据这个舆论优势,是否能够推动某些事情的更早出现呢?
宝玉写的传奇话本小说可以在未来的这份报刊上连载,也可以以单本形式印刷出售,而当日渐熟悉了这方面事情的宝玉,也许可以成为这份报刊的元老级编辑。
戊字卷 第六十六节 大杀器(第六更求票!)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远未认识到宣传舆论的作用和威力,但对于从前世中深刻感受到各种媒体舆论洗礼的冯紫英来说,这份资源威力太巨大了。
《内参》不过是小试牛刀,就已经逐渐开始显现出力量,冯紫英之所以能声誉鹊起,能在皇帝和内阁诸公乃至六部重臣们心目中留下深刻乃至美好印象,离不开《内参》的作用。
最简单一点,能够不动声色的驾驭住朝廷政策导向,能够潜移默化的影响一干大周王朝中最具权力和影响力的士林大臣们,这种效用甚至不是一两个支持自己的师尊大佬能比的。
当然现在看起来还达不到那个级数,但是时日越久,大家对《内参》的依赖和看重日甚,那么自己作为缔造者和奠基人的影响力和威信都会随之悄然攀升。
光是影响到朝廷臣僚们还不够,冯紫英当然清楚,舆论的最大作用更在于其影响力的广泛性,如果说《内参》是发挥其高端影响力和引导力,那么自己还需要一份更具广泛性和代表性的报刊来作为倚仗。
贾宝玉写传奇话本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没有贾宝玉这一出,冯紫英一样要着手此事。
曹煜乃是文案和策划高手,在汪文言、吴耀青乃至顾登峰和钱桂生都开始日渐明确各自的职责时,他对他自己的未来还有些担心,但冯紫英很快就会让他们明白作为大周第一个真正的传媒人,会被铭刻入历史。
曹煜在冯紫英书房中足足倾听了接近两个时辰才算是明白冯紫英想要干什么。
这位新东家居然会想要办一份类似于邸报、揭帖和小报类的东西,这一度让曹煜大为震惊,但是在后来冯紫英解释并不会像前宋和明代那样抢邸报的风头,甚至妄登朝议引来被查禁,而是以看在传奇话本、市井消息和商业信息等等为主的这类小报,就让曹煜忍不住拍案惊奇了。
这个超乎想象的创意对这个时代人无疑是觉得脑洞大开的,但对于长期策划文案,同时也对自己同伴们所从事的工作十分了解的曹煜来说,这种将趣味、八卦和商业性融为一体的小报,无疑是极其具有吸引力和发展潜力的。
特别是冯紫英不经意的表示,如果这种报刊印刷发行出来,可以根据需要刊载一些为商家宣传并称之为广告的东西时,曹煜觉得自己被彻底征服了。
他想不出自己这一位东家的想法怎么这么特立独行,却又极具诱惑力,在京师城中从绸缎庄到南货行,从皮货行到布庄,从油坊到糖房,从酒楼到戏园子,哪一行都充满着竞争的时候,这份报刊如果办出来,简直堪称杀人利器啊。
简单的和曹煜交流了一下前世中办报的一些基本规则和想法,板块、焦点,如何更具吸引力,如何将传奇话本的趣味性和吸引力与市井八卦消息结合起来,如何不动声色的将朝廷风向与商业信息联系起来,这都是一门艺术,让曹煜更是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当然要办这样一张报刊,还需要海量的信息,这就需要曹煜要自主主动地去物色人员,曹煜已经在考虑如何联系原来有些还能用得上的人,在京师城中同样有的是期待这种机会的人。
至于贾宝玉那边,不过是信手为之,他若是真的能吃这碗饭,冯紫英自然不吝扶他一把,反正也是为自己所用,如果还是那种三天打鱼,一炷香热情,那么也怪不得自己了,那就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汪文言也同样被冯紫英这天外飞仙般的神来之笔给折服了,和曹煜更多的考虑是如何让这张报刊实现盈利和影响力外,汪文言更看重的还是这份报刊的传播导向和影响力,他已经知道在朝中极受好评的《内参》就是出自自己东家,但是《内参》覆盖范围的确太小,影响力有局限性,而这份面向整个京师城的报刊就不一样了,用得好,这就是一柄犀利无比的利器。
煽动民意永远都是朝廷最忌讳的,但是从一开始就表明不涉及朝廷政策,而只是以刊载传奇话本、诗词歌赋、坊间闲话和商业消息为划定范围,无疑能让朝廷和顺天府心里要踏实许多,但是即便如此,这样一份报刊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办的。
“你办这样一份报刊的目的和意图何在?”齐永泰发现自己这个弟子是越来越让他搞不明白了,他现在不好确定这样一份报刊的出现会带来什么,但是不容否认的是肯定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齐师,我是这样想的,京师城是咱们大周的京城,也是咱们北地的中心,可是咱们北地的工商远不及江南,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如果有一份这样的报刊可以让给许多工商信息更广泛的为人知晓,也许有助于咱们北地工商业的发展,……”
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就打断了对方,“这不是理由,紫英,你也打算来糊弄为师不成?”
“呃,当然还有一些原因,比如现在不行,但是今后,我考虑可以让这份报纸来为朝廷的一些政策进行宣传解释,比如我知道许多北地士人对开海之略对北地的好处不理解或者认识不到,对未来辽东的影响,都看不到,那么《内参》有局限性,这样一份面向广大民众的,就可以利用起来,……”
齐永泰目光锐利起来,果然如此,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从来就不会安分守己,这样大一个动作,岂能没有目的性?
“紫英,你这样做是引导民意呢,还是裹挟民意呢?你就不怕说这是在煽动民意?”
“齐师,有些东西是回避不了的,就像一柄刀,它拿在我们手中,就能为我们所用,拿到别人手中,也许就是伤害我们的武器,所以我觉得我们应当先拿起来。”冯紫英悠悠地道:“这一点,弟子暂时不会去过分显现,传奇话本可以吸引普通市民的兴趣,诗词歌赋能够为渴望彰显名声的士人提供一个舞台,市井闲话也能让朝廷看到一些下边的疾苦,了解一下京师城百姓的在想什么,商业信息能有助于工商发展,顺带也为这份报刊提供财力支持,我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齐永泰盯着冯紫英,也许是这个弟子带给他太多的惊奇了,所以这样一个举动也只是让他感到有些警惕和意外罢了,并未意识到这个大杀器出来,未来会引发多么大的风波,但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和《内参》都不一样。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个弟子带来的许多东西已经超出了自己预料,还有掌控。
虽然掌控这个词语听起来不那么好听,但是一个无法预测和掌控的弟子,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自己还在为其作保,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是要遭受牵连的。
只是自己这个弟子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这同样让齐永泰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也许真的该让这个弟子下到地方去打磨锤炼一下了,他这样特立独行胆大妄为,也让一直期望他留在朝中的齐永泰都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紫英,为师不确定你要办的这个报刊会带来什么,但是为师觉得肯定不会仅止于你说的这么简单,让朝廷看到民间疾苦,你这是要替都察院越俎代庖?”齐永泰想了一想才又道:“如果有人效仿你怎么办?”
“齐师,现在弟子也只是一个想法,光是筹备都需要时间,至于说办好之后会有人效仿,我觉得也是预料中的事情,所以最后也许需要一些规范,但那都是后事了。”冯紫英笑吟吟地道:“现在的关键,是要把它办起来,看看它会带来什么。”
把这桩事情丢给汪文言和曹煜之后,冯紫英就不再过问了。
汪文言和曹煜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自己只需要交代目的和一些思路,其他具体的办法和方略他们无需多指点。
汪文言操盘,曹煜具体运作,从另寻地点到购买印刷作坊,再到开始物色人员,开始收集相关的信息,不到半个月,这些活计就有条不紊的启动起来。
冯紫英只是在起初几天每天听一听汪文言和曹煜的想法汇报,再后来基本上就是十天半个月问一问罢了。
如无意外最迟十二月份,这样一份报刊就会正式新鲜出炉。
曹煜甚至在打算把名震天下的小冯修撰大婚作为这份报刊创刊号的市井闲话这一板块的头条新闻,这让冯紫英都忍不住佩服这个家伙娱乐至上的心态了,想必的确有很多人都喜欢了解一下这份八卦消息的内幕。
同样海通银庄京师号也打算和这份定名为《今日新闻》的报刊合作,整个资金都是海通银庄京师号提供贷款,同时海通银庄也会成为《今日新闻》的第一个广告合作客户。
戊字卷 第六十七节 料事如神(第八更求票!)
冯紫英再度踏入沈府时,沈府的上下都已经对冯紫英这位准姑爷十分熟悉了,所以也不需要人引路,而是冯紫英径直入院。
看见沈宜修坐在花厅外的院子里,手里握着一卷书,紧邻院墙的石桌上还摆放这一副残局,估摸着是沈宜修自娱自乐,一盏刚泡好老君眉尚放在石桌上,热气袅袅。
看沈宜修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乎刚从午睡中起床,准备在秋日的阳光下晒着太阳看书品茶,冯紫英陡然间觉得有了。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一眼看到径直进来的冯紫英,沈宜修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家伙现在是进出沈府如无人之境了,府里下人也见惯不惊,正准备揶揄对方两句,却骤然听得对方嘴里吟诵出这样两句诗。
忍不住讶然捂嘴,满脸惊喜,沈宜修强压住内心的欢愉,碎步过来,“紫英,你再念一遍,妾身还没听清楚呢。”
一见沈宜修妩媚流盼的俏颜生辉,冯紫英就知道自己这两句诗又赌对了。
这些文青女青年既是这么感性,要解决她们就这么简单,文抄公的确好当啊,当然借口也会一样,古寺破庙,断垣残壁,妙手偶得。
再念一篇,看着沈宜修喜滋滋细细品味的娇俏模样,如墨的青丝发髻,几缕秀发垂落在那晶润细腻的耳朵和略显微红的姣靥无比完美和谐,在午后的秋阳下,竟然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炫丽。
冯紫英忍不住轻轻靠近,吻了一下,骤然受惊的沈宜修猛然扭头,满脸不敢置信,却见冯紫英一脸的正气坦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涨得通红的脸庞上贝齿轻咬樱唇,良久才恨恨出声:“紫英莫不是把妾身也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了?”
冯紫英知道自己和沈宜修其实没有那么熟悉,不过是两三封信的让两人多可几分了解罢了,但越是这样,冯紫英觉得越是需要这等意外之举才能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毕竟只有三个月就要大婚了,而到时候太过陌生,反而会让成为一家人的两人难以适应。
所以他才会趁着沈宜修被自己这两句诗打动的时候突然袭击。
不出所料,沈宜修虽然有些愠怒,但是也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但一旦有了这种很微妙的肌肤之亲,那么双方的距离机会迅速拉近,不会再对近距离的相处有抵触了。
“宛君说错了,我只会对珍视的人才如此,或许这就叫情不知所以一往情深。”冯紫英微笑着应道。
沈宜修当然知道这是汤显祖《牡丹亭》中的话,她也很喜欢看汤显祖的戏剧,比如临川四记,所以对冯紫英的敏捷反应还算满意,当然更重要的是得到冯紫英的两句诗心情正好。
“哼,那紫英刚才那两句诗能解释一下么?”沈宜修还是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这位未婚夫君是个胆大妄为之人,若是不表现出气恼,只怕下一回就更要得寸进尺了。
“宛君还需要我解释?”冯紫英一样觉察到了沈宜修的好心情,“我是希望,明春我也能有如诗中一般的生活,难道宛君不期待么?”
被冯紫英的调戏话逗得霞飞双颊,沈宜修越发理解为什么很多人说自己这位未婚夫的狂放无忌了,还真的是如此,只是连哄女孩子都这般厉害,为何却说他不通诗文?
据君庸说,连几位王爷邀请他参加诗会文会都被他拒绝。
沈宜修自然不会去过问冯紫英这些方面的事情,她只是有些不能理解而已,像冯紫英的诗文水准绝对是大家气象了,纵然他只是只言片语,但是像今日这种触景成诗,可以说应付一般诗会文会绰绰有余。
被冯紫英的话逗得心情甜蜜,脸上却仍然要流露出愠怒之色,哼了一声之后,沈宜修握着书卷距离冯紫英远了一步,假作看书。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保持着距离,这种未婚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偶尔为之就好,若是再多,反而适得其反。
倒是晴雯很知趣地上来笑着问:“爷喝什么茶?”
“嗯,有没有和你家姑娘现在的心情一样的茶?”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晴雯知趣地眨了眨眼,“爷是要吓煞人香?”
冯紫英忍不住为晴雯点赞,笑意盈面:“还是晴雯理解你家姑娘啊,就吓煞人香!”
沈宜修也被这一主一仆给逗得忍俊不禁,难怪这晴雯这么受冯紫英喜欢,这份机敏加上率直的性格,委实让人不舍。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秋闱大比的日子。
所有和秋闱大比有着切身关系的人们都在期待。
沈宜修也不例外。
当沈自征回到自己府上时,才发现自己姐姐和未来姐夫已经在翘首期盼了。
作为当姐姐的,虽然对自己弟弟很有信心,但是她同样也清楚秋闱大比的竞争会是多么激烈,稍稍发挥不佳,就有可能名落孙山。
沈自征固然刻苦,但是其他人又何尝放松?
沈宜修甚至都想过是不是让沈自征到青檀书院去读书,毕竟青檀书院现在名气更大,但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且不说这是否有损沈自征的自尊,沈自征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转读也会让崇正书院蒙羞,也会为沈自征日后平添许多麻烦。
“君庸,考得怎么样?”沈宜修见到沈自征回来,忍不住上前,满脸期盼。
沈自征沉稳地点了点头,仿佛经历了这一次考试,人陡然间成熟了许多。
“阿姐,我考得不错,我自己觉得应该没问题。”目光转向冯紫英,沈自征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虽然这么久来沈自征已经接受了冯紫英作为自己姐夫的身份,但是见到对方,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紫英,还是要多谢你,没有你的提醒,今科我不会这么顺利?”
“哦?”冯紫英扬眉,“君庸何出此言?”
“时政策论中果真考了河工要略对河南沿河地区影响,我做的不错,……”沈自征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优秀,虽然只是信手指点,但是居然就被他说中了。
而且这道题大大出乎大家的意料,虽然大家也对这个不是没有任何了解,但是要说有多么详细深刻的去琢磨,却寥寥无几了,幸运的是自己就是这无几中的一人。
“噢,果真考了河工之事啊。”冯紫英点点头,“看样子李三才要入阁了。”
“啊?!”沈自征和沈宜修同时惊讶得出声。
作为官宦子弟,他们对朝中的一些情况并非一无所知,李三才是工部尚书,现在内阁尚缺一名群辅,但是究竟谁入阁一直没有定论,论理兵部尚书张景秋才是最热门人选,李三才虽然也热门,但是却不及张景秋。
“怎么,这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么?”冯紫英笑了笑,“李大人颇得圣眷,河工和漕运对当下稳定局面格外重要,相比之下现在西疆叛乱已平,辽东局面尚未露出端倪,家父也已经走马上任,军务这一块也就没那么急迫了,所以李大人也许就更适合当下入阁了。”
冯紫英说得很简单,看起来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但是入阁这种大事显然不是他所说如此轻巧,当然他说的这些因素肯定有倒是真的,只不过具体内情就不是沈宜修和沈自征两姐弟能了解和理解的了。
沈宜修倒也罢了,但沈自征却是将信将疑。
他和杨嗣昌素来交好,而杨嗣昌之父杨鹤去年参于西疆平叛,回来之后便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鹤与兵部左侍郎柴恪关系密切,所以这些消息也能获知。
按照杨嗣昌所言,张景秋更得皇上的信任,应该是张景秋入阁的可能性更大才对。
“紫英,入阁这等大事,恐怕以此来判定,未免有些……”沈自征摇头。
“哦,君庸不信?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是李三才入阁,君庸便记得欠我一个赌注,到时候我若是有什么事儿得罪了你姐姐,你便要负责替我说好话,嗯,若是其他人入阁,便算我输给君庸一个赌注,日后但有差遣,我便照办就是,如何?”
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冯紫英的赌注可不容易拿到,而且他这个赌注对自己来说也不过易如反掌,沈自征判断,倒是他若是输了,赌注倒也罢了,却可以挫一挫对方的锐气,也让他不敢小觑天下人,省得对方始终压在自己头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行,那就这么办。”沈自征慨然允诺,“紫英可莫要毁诺。”
沈宜修倒是很喜欢自己未婚夫和弟弟以这样一种方式互动,虽然这显然是未婚夫有意拉近两家人关系的小花招,而且是拉自己做梯子,但是沈宜修还是很高兴。
冯紫英一笑,“君庸小看我了,我是那等人么?”
一个月后,十月廿九,李三才任东阁大学士。
戊字卷 第六十八节 我深以为然(求票!)
伴随着婚期的临近,家里这边冯紫英自然就不可能再像前两三个月之前那般清闲了。
好在高攀龙对其印象极佳,所以在翰林院这边也没有要求那么严格,而且也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素来是不擅长经义诗文,所以修史制诰等活儿,也都不怎么叫他了,冯紫英顿时就成了闲人。
倒是练国事回归翰林院之后就被高攀龙抓住,和杨嗣昌、黄尊素他们都开始忙碌着修史。
“南京都察院那边基本上算是把盐商的事儿了结了,解回银两三百三十余万两,……”吴甡也回京了,专门到冯紫英府上。
冯紫英低沉着脸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终非长久之计,每一次这样的动作,都是以牺牲朝廷的威信为代价的,虽然说于法于理都说得过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朝廷的规制就是赋予了他们这份权力,却又没有任何约束制约的对策,很多东西也都介乎于情与法之间,而其他盐商难道就没有这等行为?”
经历了几个月的洗礼,吴甡比最早下扬州之前已经沉稳老练了许多,作为江南士人,他在中书科行开海之事,而且又被卷入这对违法盐商的处置当中,免不了又遭受各种攻讦和煎熬,但是这也让他成熟更快。
“其间还牵扯了一些更多的线索,但是南京都察院那边都压下了,或者说封存了。”吴甡幽幽地道:“应该是各方给了南京都察院压力,我听闻其中一位御史也在说,早知道就不该来趟这一塘浑水,现在弄成这样,朝廷也不太满意,认为没有达到预期,而下边也在谩骂,说都察院睁眼瞎,是……”
“选择性执法?”冯紫英用了一个新潮词语。
吴甡一愣,细细品味,好像很符合,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是夹在其中,哎,……”
冯紫英轻笑,“鹿友,仕途一辈子,哪里会避免得了这些事情?不被人妒是庸人,做事儿不被人骂,那做的就不是事,是在混世了。”
“我可没埋怨,只是觉得朝廷既然明知道其中弊病,为何不有针对性的解决问题?”吴甡忍不住道。
“哪有那么简单?既得利益群体固话,牵一发动全身,你要解决问题,始终要靠人来,而如果这些人利益都牵扯其中,你有如何能做?”
冯紫英不愿意深说,说多了也毫无意义,自己这一帮观政期都尚未满的进士,难道就还能一下子扭转乾坤?
许多事情还得要慢慢来,只不过这种憋屈和压抑让他们这个年龄阶段充满了热情和憧憬的年轻人有些失望和挫折感罢了,不过正是要由这种命幻灭感才能让大家真正聚集起来,寻求解决之道。
这也是自己的机会,要寻求一个共同的目标,首先要有共同的经历,对事物要有一致的看法,乃至共同的危机感,这是凝合大家达成共识的基础。
谈论了一阵公务,吴甡这才笑着道:“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了,马上就要成亲了,沈家可是我们南直名门,姑苏望族,而且沈家女子才名远播,紫英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啊,你这文才没准儿和沈家姑娘相比都要逊色许多呢。”
“呵呵,那可不一定,我这可是实打实的二甲进士,皇上钦点,或许我就是浑金璞玉,尚未展露罢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你就吹吧。”吴甡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科秋闱书院考得如何?”
“没什么意外,大获全胜。”冯紫英笑着道:“北直隶考生我们青檀书院五十二人,高中三十五人,远高于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至于其他省份,现在消息都还没有传回来,不过想必也就是这个情形,明年我们书院参加春闱大比的举子数量肯定是大周第一,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水准如何,三鼎甲之位……”
吴甡连连摇头,“紫英,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对咱们书院来说,三鼎甲固然好,但是却比不过咱们书院考中进士的数量多寡更重要啊。”
吴甡所言才是正理,像周永春他们关心的都是秋闱考中多少,春闱考中多少,而解元也好,三鼎甲也好,反倒在其次了。
“嗯,虎臣、伯牙他们几个都过了吧?”吴甡知道冯紫英和许其勋、孙传庭几人交好,而许其勋也是南直苏州人,和吴甡也很熟悉。
“都过了,虎臣、伯牙、仲伦、道映、一衷他们几个都过了,一衷考了一个挂榜尾。”冯紫英也不无感慨,要论这些人经义水准,个个都强于自己,但是随着经义的分量下降,时政策务更受重视,所以这几位都是前科落榜,但在这一科才弥补起来。
“挂榜尾也没关系,关键在于春闱考得如何。”作为过来人,他们也都可以点评这些昔日同窗好友,现在还在为未来而奋斗的伙伴们了。
“虎臣、伯牙他们压力都很大,尤其是玉铉和仲伦,原本上一科他们都觉得信心满满,结果却意外落榜,这一科就算是春闱能过,和我们也拉开了三年差距,所以他们也迫切希望早一些过关。”冯紫英瞟了吴甡一眼,“鹿友,我们不也一样,明年就面临着各自路径选择,你呢?”
“由得了我们自己么?六部和司院寺,外加五军都督府,都想去六部和都察院,其次才是通政司和大理寺,现在还多了一个中书科,不过中书科总觉得还有些不靠谱,朝廷应该拿出一个方略来,不能老是鹊巢鸠占越俎代庖,中书科毕竟不是正份儿,……”
吴甡的话倒是很符合冯紫英的观点,“鹿友,三省六部制从隋唐以来便是如此,在两宋又有变化,到了前明又是一便,但是这六部始终未变,不过你注意到没有,随着对外海贸的彻底解禁,南洋、西夷和日本对我们大周的贸易都会出现大幅度增长,毕竟海船运输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市舶司的成立,加上我们对外贸易所带来的各类工商产业发展,这都意味着朝廷不能只盯着那点儿田赋和海税了,像造船、采矿、棉纺、冶铁、制茶、制瓷、制盐、药材、丝织等产业规模早已经超过了前面唐宋元明的任何一个朝代,……”
“……,朝廷应该在税制上有所调整,同时也应该要把这些产业营生的扶持提上议事日程了,看看松江一地的棉纺织染雇佣的工人就超过了五千人,而苏州丝织织工更是在十年前就突破了三万人,现在怕都有五万人了,从苏州到通州的运河上,依托码头搬运和运输为生而不再依靠田地为生的挑夫船夫纤夫同样超过十万人,也就是说,越来越多的流民离开了土地,而单纯的以其他技能来谋生了,……”
“……,同样这种趋势变化也意味着有越来越多的其他需求来吸引这些祖祖辈辈靠田土为生的人离开土地,同样还意味着如果这样一些产业的规模足够大,一旦遭遇水旱灾害,田地难以承载起百姓生活,他们还可以进入这些行业来勉强维系不至于饿死,这也能极大的消减官府的赈济压力和治安压力。”
吴甡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提到了中书科负责开海事务有些越俎代庖,应该重新明确,就这么一嘴,居然引发了冯紫英如此长篇大论的感慨,而且提及的观点也是越来越复杂,让他都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了。
“紫英,你说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吴甡皱起眉头。
“很简单,朝廷,乃至地方官府,在很多职责上都需要重新规划和划分了,像你说的中书科本来就不该管开海事务,临时应急而已,但大家都能看到,包括海贸、造船乃至所涉及到的诸多营生,是继续采取这样被动的放任,需要不需要主动的介入去扶持或者管理,又或者任凭现有的行会或者会馆这类民间的组织来管理,都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但起码我觉得在朝廷这个层面,海贸以及一些重要的行业规划发展和划分,应该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来承担起职责了,比如,新设一个商部。”
吴甡被惊呆了。
冯紫英居然觉得朝廷应该在六部基础之上新设一个部——商部?!
三省六部,这六部已经沿袭千年,从未有过更易,现在冯紫英这个家伙居然就要凭借着开海事务的出现,要新设一个商部,他这是要当商鞅、杨炎还是王安石?
见吴甡被自己的话题建议给吓住了,冯紫英也不意外,其他都好说,哪怕是开海之略,但是要对朝廷既有架构提出改革,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鹿友,其实你在好好想一想,我们面临的情形是不是需要这样做?三省六部当年不也是因为形势需要才建立起来的么?怎么就必须要奉为圭臬,丝毫不能更改了么,哪怕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冯紫英看着吴甡,“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深以为然。”
冯紫英的话让吴甡震动甚大,他甚至也明白冯紫英为什么要专门找到自己来说这番话。
江南士人中和冯紫英关系较为密切的就只有区区两三人,除了许獬、自己,也就是许其勋了,但许其勋还只是刚考中举人,远未进入朝廷大佬们的事业中,许獬却因为与叶向高、李廷机等福建士人重臣关系密切而与冯紫英日渐疏远。
唯一就是自己,方从哲对自己甚至看重,已经两度安排人来过问了。
而此番江南之行,使得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也得到了长足的提升,自己刚回京,便接到了礼部左侍郎顾秉谦派人来慰问,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受方阁老的委派。
但冯紫英对这些情况肯定清楚,而如此大费周章和自己阐释,无疑是希望自己把这番观点带给某些人了。
戊字卷 第六十九节 变化带来的困惑
吴甡带着满腹心事走了,来时心怀高远,气宇轩昂,走时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冯紫英也很无奈,谁让你是南直隶人呢?自己周围这关系密切的江南士人,好像算来算去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你吴甡一个了。
这么大一桩事儿,不是哪一家就能干得成的,甚至肯定会遭到北方士人的反对,冯紫英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遭到北方士人的集体敌意了,没准儿就要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小李三才了。
李三才人家根基厚实,资历深厚,还有江南士人相助,自然可以担着叛徒名声而不惧,但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所作所为连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有些疑虑了,再不听招呼,只怕就要被打压甚至抛弃了。
现在的冯紫英还承受不起。
所以她不仅仅要通过吴甡带话,就连已经有些疏远的许獬那里,冯紫英一样需要沟通传递。
这等事情,终归是要南方士人先拱动起来才合理,哪有自己这种北方士人去当炮灰的?
当然湖广士人也可以推波助澜,官应震有利可图,估计应该会暗助一臂之力。
只是这种事情在大周,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这又会是一个相当繁复艰巨的拉锯式博弈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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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胡同。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内里好一阵才有一个狐疑的声音传来,“谁啊?”
“是我。”当先一名青年男子不耐烦地沉声道。
“二爷?”胡同深处一处宅院乌漆大门嘎吱一声拉了开来,一群人涌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四处打量四周,满脸警惕和惊喜。
“您怎么亲自来了?”当先一名中年长衫男子微微一拱手,“二爷快进来。”
四个人悄然进屋。
进了院子,两名亲卫便一人上墙,一人站在门后。
“怎么会改到这边儿来了?”代善不耐烦地上了炕,取下头顶的帽子,这滋味不好受。
“龙禁尉盯得紧,那边儿也留着,但是如果要做事联系,就得要先绕出来,我们还另设了几处点,以便于活动,二爷,您怎么敢亲自以身犯险?”中年男子一口流利的京腔,任谁闭着眼睛听,都觉得这就是一个地道京师人。
代善的官话也说得不错,不过辽东口音依然很重。
“讷图,这帮龙禁尉现在就对你们几个都这么害怕了?”代善轻蔑的表情溢于言表,脱了外边短衫。
虽然已经是秋意正浓,但是对于长期在白山黑水林草地里打滚的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二爷说笑了,他们要害怕也是害怕关外的大汗才对。”中年男子摇头笑道:“不过二爷怎么会突然来京师,让人带信不行么?这万一出个什么事儿……”
“哪有那么凶险?大周还没和咱们彻底撕破脸呢?好歹大汗也还是建州左卫指挥使呢。”代善不耐烦地摆摆手,但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堆起乌云,“不过我看也快了,建州右卫指挥使都给了舒尔哈齐,李成梁这头老狗临走之前都还要恶心人,舒尔哈齐父子,哼哼……”
代善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讷图却知道那哼哼两个字背后隐藏着的森冷之意。
“二爷,乌拉那边战事正炽,为何您却来了京师,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讷图也知道这位二爷来京师绝对是有为而来,当下大汗对乌拉部的攻势如火如荼,布占泰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为何这位大汗面前的得力干将却轻车简从,悄悄来了京师城?
代善脸色阴沉了下来,良久都没有说话,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退下了,只剩下他和讷图二人。
“对乌拉部的战事暂停了。”代善有些苦涩地道。
“停了?”讷图猛然站起身来,满脸怒意,“怎么会停了?这都是关键时刻了,大汗在想什么?李成梁刚走,那冯唐刚刚上任,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别想指挥动辽东镇那帮人,那帮人也不会听他的,他自己才带了多少人走马上任?难道他还敢就把他那点儿人马全数拉出来?”
代善见讷图如此激动,心中也是暗叹不已。
谁不知道只是最关键的时候?解决了乌拉部,两三年之内就能把一盘散沙的东海女真纳入囊中,而这海西女真的乌拉部就是通向东海女真的一道大门,不打开这道门,就别想图谋东海女真。
“讷图,你坐下,你以为大汗愿意么?”代善也是有些按捺不住。
若是依着他的性子,绝对不会接受大周的威吓,这帮家伙色厉内荏的模样他早就见惯不惊了,李成梁那么牛,最后几年还不是只能玩点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当然也得承认,这等手段还是给大汗带来了不少烦恼,但代善相信这根本不可能阻挡建州女真对整个女真的统一。
问题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连大汗都觉得了异常,这个新来的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手段很不一般,态度也与以往不一样。
一来就大张旗鼓的召见舒尔哈齐父子,这甚至让大汗都好阻挡,明确表示这是大周皇帝要御赐给建州右卫只会是的,这让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舒尔哈齐父子顿时就又缓过气来了,原来那些已经和舒尔哈齐父子日渐疏远的族人又开始集聚在舒尔哈齐父子身边,这让大汗愤怒欲狂。
单单是这个也就罢了,代善也相信自己父汗是有本事把这桩事儿给处理下去的,舒尔哈齐父子再骁悍,但是他手底下的人就那么多,大义在父汗这边,任他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多大花样来,哪怕有大周在后边使坏,也不过是癣疥之疾。
问题是如果大周还要介入海西女真甚至蒙古人的事务中来,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还等什么?一鼓作气把布占泰解决了,以布占泰的性子,只要拿下他,乌拉部便永远翻不起风浪来了。”讷图迫不及待的怒吼起来,“二爷,你就没向大汗谏言?”
代善没想到讷图如此着急,皱了皱眉,“讷图,你以为我们不想?可哪有那么简单?新来的蓟辽总督可不简单!”
“哦?”讷图狐疑地看了代善一眼,“二爷,这个冯唐还能有什么手段?他真的亲自出兵干预我们围剿乌拉部了?不可能!这些大周的边帅都是一样的,惯会保存自己实力,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兵马就这么推上战场?”
“他当然不会上,但是叶赫部呢?”代善冷着脸反问。
“叶赫部?他们活腻了?金台吉如此狗胆?”讷图不信,“是布扬古?”
代善点点头,“布扬古率兵增援乌拉部,威胁我们后方。”
讷图连连摇头,“二爷,你这是糊弄谁呢?叶赫部有几个兵?他们难道还敢倾巢而出不成?大汗难道还怕了叶赫部这帮釜底游鱼?科尔沁人呢,现在就该是他们展现本事的时候了。”
讷图在汉地呆了二十年,早已经把官话学得活灵活现,成日里没事儿便是在戏园子和茶楼里呆着,这等官话成语他一样信手拈来。
代善脸色更难看,良久才道:“新任蓟辽总督一上任就派使者去察哈尔人那边,那林丹巴图尔收受了蓟辽总督数千支火铳,便出兵弹压科尔沁人,而且蓟辽总督也派使者去了科尔沁部,要求科尔沁人立即断绝和我们的往来。讷图,之前你可从来没说过这个冯唐有如此手腕!”
讷图脸涨得通红,一时间却不好回答。
在冯唐出任蓟辽总督之前,讷图的确没怎么对这个前任榆林总兵有多关注,后来也只是听说这个家伙可能会出任三边总督。
西北距离女真人太远了,扯不上那个多少干系,反倒是说王子腾和陈敬轩可能出任蓟辽总督,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二人身上去了,没想到最终结果却是冯唐突兀地出任蓟辽总督。
那个时候他也花了一些精力来打探冯唐的情况,只知道冯家长期在大同任职,表现也没什么特别突出之处,甚至给人的感觉是有些平庸胆小,哪怕是西疆平叛,也更多地是跟随着兵部右侍郎柴恪后边儿,也没见有什么惊艳的战役表现,可能唯一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就是这个冯唐和蒙古诸部的关系都很不错,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都和其往来密切,特别是土默特人。
“二爷,之前这个冯唐的确没有其他太耀眼的表现,除了和蒙古人关系密切一些外,其他看不出来,甚至给人感觉就是平庸无能。”讷图沉声道:“就算是他和察哈尔人关系不错,但是察哈尔人怎么可能听他的?您说他把火铳送给林丹巴图尔,他就不怕皇帝砍他的头?”
“这就该是我问你的问题才对!”代善粗暴地朝讷图吼道:“他一个蓟辽总督怎么敢把火铳送给蒙古人,大周的都察院御史和龙禁尉在干什么?而且他不但送给了察哈尔人人,还送了不少给叶赫部!大汗大为震怒,问为什么我们对这个人的所有行动一无所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对乌拉部的战事才不得不中止!”
讷图额际渗出汗珠,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他的了解,像冯唐这种新任的边地总督,一去都是要韬光养晦一年半载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如何拉拢辽东镇的那些军头们才对,怎么会一上来就这样大的动作?
火铳乃是军国重器,大周自身也装备不多,怎么还会大手笔的送给蒙古人和叶赫部?
倒是拉拢舒尔哈齐父子在意料之中,不过是延续李成梁的老办法罢了。
但敢于威胁科尔沁人,这个冯唐胆子也不小才对。
要知道科尔沁人距离大周还隔着叶赫部,要论统属也是属于蒙古左翼,和大周是扯不上干系的,他居然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威胁对方了,以讷图对冯唐的调查了解,以前在榆林和大同似乎看不出这一位有这样大的魄力和决断啊。
这让讷图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现在怎么办?”讷图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气势也萎靡了下来,“按照这个冯唐的姿态,他是肯定得到了大周朝廷的授意才敢如此,单单是一个边地总督,他绝对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
“这个问题我们不探讨了,现在我们要搞明白,大周为什么对我们建州女真的态度陡然大变,以前他们虽然也用各种手段来牵制我们,但是从未正式撕破脸,现在他们虽然不承认撕破脸,但是种种举措在大汗看来,就是在为撕破脸做准备了,威胁科尔沁和我们断绝关系,扶持叶赫部,下一步是不是要直接出兵干预我们对乌拉部的战事了?”代善语气不善,“所以大汗派我来京师,就是要搞明白,大周对我们真实态度,还有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变化。”
讷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二爷,我记得我带信回去过,说叶赫部曾经有人来过京师,可能就接触过大周朝廷官员,不知道是否和此有关?”
“大汗知道此事,但是单单是叶赫部来几个人哀求一番,你觉得大周就会改弦易辙,对我们态度大变?”代善摇头,“以前辉发部,哈达部,乃至乌拉部不也有人来过京师向大周哭诉么?大周理睬过他们么?没那么简单,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原因,大汗担心大周朝廷内部可能有一帮仇视我们女真的大臣正在联手。”
“难道大周还对我们会友善不成?”讷图不以为然。
“讷图,大汗的意思是大周固然对我们敌视,但是更多地还是畏惧,畏惧压倒敌视时,他们只会迟疑,犹豫,而不会轻易触怒我们,但现在我们的感觉是他们对我们的敌视压倒了畏惧,所以他们才会动手了,而且一动手就是几下里,我们必须要搞明白,他们的底气来源何处,是不是有人在推动他们对我们的政策态度改变!”代善一字一句地道。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七十节 真幸福!
讷图被代善的话给说服了。
的确,以前女真诸部遭遇建州女真的进攻欺压时不时没向辽东镇求援过,但是李成梁不理。
再后来李成梁也压不住这些部落来京师城告状,但是只要建州女真表现出强硬和骁悍,辽东镇那边便会软下去。
辽东镇能做的无外乎就是口头干预一番,而建州女真这边只要稍稍做出一些让步姿态,便能达到目的了。
可是现在局势骤变,蓟辽总督不但要插手蒙古人和建州女真往来的事务,而且还直接干预海西女真诸部,甚至还提供火铳这些大周坚决禁止流入女真诸部的武器,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这种巨大的变化绝对不是大周换了一个蓟辽总督那么简单,这就是整个对辽东方面的战略进行大调整了,不能不引起重视。
代善说得没错,这里边绝对出了什么问题。
大周和建州女真之前的关系从元熙三十年之前的算是一个阶段,元熙三十年之后到现在算是一个阶段。
元熙三十年前建州女真在大周面前都还是态度谦卑的,主要以图谋实利为主,姿态很低,元熙三十年到现在,建州女真的态度就在发生变化,主要是有些目的已经遮掩不住了。
像统一了整个建州女真五部就让大周有些不悦,但是也仅止于不悦,对建州女真有了一些限制,但是当大汗对海西女真的辉发部和哈达部举起刀枪时,大周就意识到建州女真已经成了一头猛虎难以控制了。
而那个时候李成梁却又爱惜羽毛,不愿意为建州女真把一世英名栽在辽东,所以这才让建州女真度过了这二十年最危险的阶段,真正成长起来了。
虽然建州女真已经成长起来了,但是还远远不够,仍然需要时间,不解决掉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实现统一,女真人便永远无法和大周争雄。
原本以为还能将这种状态维系几年,等到拿下乌拉部和东海女真,西面有科尔沁部的加盟,就算是叶赫部彻底倒向大周,那也无关大局了,但现在这一关键战略却被打断了。
“二爷,那现在我们怎么做?”
“先搞明白冯唐的底细,他的一切,妻儿老小和平素来往密切的人,另外还需要搞清楚他为何如此大胆将火铳送给蒙古人和叶赫部,找些人把消息捅给都察院,另外在城里边也散播一些消息,具体怎么说,你知道,……”
代善有些焦躁的撕拉了一下衣襟,站起身来,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满脸不耐。
“大汗对这件事情十分愤怒,讷图你应该知道如果乌拉部喘过气来,会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布占泰对我们已经是恨之入骨,我们和乌拉部之间再无调和余地,我们必须彻底解决乌拉部,……”
讷图当然清楚这一点,都到了这一步,大家都明白这是灭族之战,以前辉发部和哈达部的先例就摆在那里,没有一个能得到好下场,这种情形下,只有拼死一战。
“叶赫部和科尔沁人那边想不到办法了么?”讷图迟疑了一下,“叶赫部也就罢了,有布扬古那厮,还有布喜娅玛拉在其中煽风点火,不可能和我们和好了,但科尔沁人那边,大汗当初不是说愿意和他们和亲么?应该加紧进行啊,只要他们能动起来,叶赫部就不可能妄动!”
“可是科尔沁人现在风向有些变了,林丹巴图尔被大周收买了,科尔沁人还不敢违背察哈尔人的意志,更不用说大周公开向科尔沁人发出威胁,这也是破天荒第一次,科尔沁人内部也有了分歧,这个时候……”
代善恨恨地把炕几上的帽子摔在炕上。
“除了要搞清楚大周的变化底气外,恐怕我们还要找一些让大周自顾不暇的事儿出来才行。”代善阴阴地道:“我记得讷图你去年曾经说过西南那边曾经有人找上门来?”
四译馆外有建州女真的公开商站,其实也就是建州女真在京师城中国的联络点,但更多的是来商谈生意营生的,不过西南距离辽东相隔万里,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生意。
“嗯,二爷你不说,我也要提此事了。”讷图愤怒沮丧过后,思维也开始灵活起来了,“是西南土司,我了解过,因为龙禁尉看得很严,所以当时只是简单接触了一下,没有深谈,后来我们寻机会另外接触过两次,他们很谨慎,不愿意表明态度,只是希望保持和我们的联系。”
“那这些西南土司找上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代善对大周西南地区土司流官之间的矛盾并不太清楚,但他也能想象得到这肯定是对大周朝廷不太满意的一拨人,只要能为己方所用,那都不是问题。
“二爷有所不知,这些西南土司有些类似于最早的兀良哈三卫,表面上是受大周册封,但是实际上却是半独立状态,不过他们周围是大周的流官管辖地,嗯,也就是大周地方官员管辖,对他们这些土官欺压过甚,所以他们很不满,另外据说大周朝廷一直有改土归流的意愿,这让他们这些土司也很紧张恐慌,我估计应该是这个原因所以才会让他们想要在外边来寻找奥援。”
代善态度郑重起来,“那这帮土司有多大的力量?他们处于大周腹地内,如何敢和大周朝廷抗衡?”
讷图在大周境内生活了几十年,而且长期在京师城中和各级官员打交道,所以对西南流土之争并不陌生。
“二爷,西南那边说是腹地,但是其实大周在那边的控制力并不强,嗯,估计还不如西北的甘肃镇、宁夏镇,而且那边地势也都是大山为主,山高林密,大周军队在那边派不上多大用场,这也是他们赖以仗恃所在。”讷图解释道:“而且一旦那里爆发叛乱,会直接波及到湖广和四川这两处大周的米粮产区,所以大周也不敢轻言战事。”
代善一听兴趣更大,狠狠地一拍手:“既然如此,讷图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想办法联系上,不管他们存着什么想法,只要有一分可能性,我们都得要去试一试,哪怕真的不成,我们也要想办法把它做成真的,也许本来是假的,后来就会变成真的。”
讷图点点头,“既然大周都能在我们背后给我们使坏,那礼尚往来,我们自然也不会留手,另外二爷可知晓在大周北地民间流传的一些地下教派,白莲教,二爷听说过没有?”
“白莲教?和我们的萨满蒙古人的长生天一样么?”代善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
讷图摇摇头,“这些汉人所信奉的白莲教是官府所不允许的,但是在民间却很兴盛,大周朝廷和地方官府屡查不绝,十分忌讳,这些信奉白莲教的信众十分虔诚,经常和大周地方官府发生冲突,在辽东,在顺天府附近,以及山东山西,都很兴盛,而且在土默特人现在控制的板升地区,有大量信奉白莲教的汉人,大周朝廷一直力图禁绝,但是却无能为力,……”
“讷图你的意思是这帮人也能为我们所用?有用么?”代善不太相信这些民间的乌合之众,对上正规军队,那就是风卷残云土崩瓦解的份儿。
“二爷,他们汉人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么?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如果能派上用场,当然是好事儿,没用,也对我们没什么影响。”讷图笑了笑,“现在我倒是觉得,只要是能给大周制造麻烦的事儿,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做一做,像朝鲜和倭人那边,二爷回去之后也不妨向大汗禀明,都可以想一想办法,特别是朝鲜那边。”
“讷图,你在京师城里没白呆,有些事情我们在赫图阿拉那边就永远都想不到。”代善忍不住拍了拍讷图的肩膀,十分感慨,“父汗会记住你的功劳的,现在让我们先搞明白大周这些人究竟怎么了,他们想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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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便渐渐凉了下来。
随着秋闱之后,贾环终于得偿所愿去了青檀书院。
贾政很是感激。
不管怎么说,贾环作为庶子,若是能读出书来,也算是能另外走一条路了,不至于在和宝玉斤斤计较了。
不过这倒也刺激到了贾宝玉,据金钏儿回来说,袭人告诉她宝玉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家,每日写些东西,要么是烧了重来,要么就是念念有词儿,弄得大家心惊肉跳,看样宝玉是真的打算向着文学大家的道路迈进了。
冯紫英也不太在意。
汪文言和曹煜在筹划办报的事情上也进展很快,像花了八千两银子买下了一个印刷作坊,作为未来办报的基础,另外也另寻了一处院落,已经靠着西便门那边去了,紧挨着安仁草场,房租倒是便宜许多。
有没有宝玉的这传奇故事小说都不打紧,京师城里从来就不缺这种人才,而市井闲话和商业信息才是重头戏,而已经有那么几位意图在春闱之前出名的士人也都有意来尝尝鲜,在未来的《今日新闻》上发表一两首诗词,当然,要付钱。
很多人都已经知晓了此事儿,不过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更多的人还是不愿意相信会有人买这种哗众取宠的低俗小报。
如果没人买,光是印刷和售卖,都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很多人都想知道这究竟能维持多久。
没有证明这和小冯修撰有关,但是消息灵通人士自然能知晓小冯修撰和这份《今日新闻》的关系。
冯紫英却是越发淡定,这些人终归会为他们的短浅和狭隘而付出代价,嗯,所有人都会想不到这玩意儿的吸引力和传播力有多么恐怖,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不是哪个人能关闭得了的了。
冯紫英只是有条不紊的为即将到来的成亲做着准备,嗯,顺带享受一番这个时代恋爱的滋味儿,当然,不仅止于一个。
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