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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丁字卷 第八十八节 姜是老的辣,舌绽莲花

    “不忙?”段氏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思,“铿哥儿,你今年就要满十七了,你看看你身边你这么大年龄的,哪一个还没有成亲?许多人都已经有儿有女了。大房是大房,那有了孩子那也是为你大伯一方传宗接代,为娘没别的想法,总得要让你们老冯家三房这一脉有香火继承,不然日后你娘和你姨娘都没脸进你们冯家宗祠!”

    语气里没有任何回旋的味道,冯紫英知道有些麻烦了。

    自己老娘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平时不怎么管事儿,像府里边大小事务都是姨娘一手操持,她顶多就是定期过目一下账目,其他事情都懒得管,但唯独自己的事情她就格外上心,特别是成亲这事儿。

    现在这架势,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也让老娘觉得是时候解决自己婚姻之事了,不过他还没弄明白,但不管怎么,他也觉得也许是该摊牌的时候了,林家那边也该有一个交待了。

    “母亲是怎么想的?”冯紫英也郑重其事起来,让段氏也有些诧异,难道铿哥儿知道了一些什么?

    “这三月里你不在家,有几家托人来说亲,娘也和他们说了你兼祧的事儿,他们并不在意,也就是说你三房这桩婚事儿,有两三家,娘托人去了解了一下,各方面条件也不错,也和你父亲通了信儿,你父亲的意思是还是要多征求你的意见,嗯,你爹现在是有些惯着你了,……”

    很显然段氏对这等婚姻大事丈夫居然要征求冯紫英的意见有些不满。

    虽说儿子在外边儿很有出息,声名大噪,朝廷里也是交口称赞,但是他毕竟才十六岁,对于婚姻之事的意义哪里及得上自己了解那么深刻,但丈夫说了,她又不能不尊重丈夫的意思,要不她早就要选一个最合适的定下来了。

    “母亲,儿子都马上十七了,去年去西疆一行,和父亲也在一起,父亲也对儿子十分满意,认为儿子做事稳健持重,老师替儿子选下沈家女时,也曾先征求儿子的意见,这才和父亲通信定下此事,所以儿子觉得自己可以对自己的亲事有足够的认知判断能力。”

    冯紫英已经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他必须要抢夺回主动权,这桩婚事的主动权必须要回到自己手上,否则自己老娘又要生事儿了。

    不出所料,段氏一脸愠色,“铿哥儿,你翅膀长硬了?你的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房我就不说了,可三房必须要由娘来做主!”

    “母亲,儿子有儿子的想法,父亲都很尊重儿子的意见,您也知道儿子现在的情形,什么长房、三房,长房那边也没有长辈了,还不都是您的儿媳妇?日后还不都得要孝顺您?所以您不能说不管长房的事儿,父亲常年不在,那长房那边有事儿还得您和姨娘来过问操心啊,万一有了孩子,那还不是儿子的血脉,不是冯家血脉?”

    冯紫英不动声色的寻找话题入口,开始寻机击破自己母亲逻辑思维。

    “长房那边老师替我下聘了沈家女,沈家是老师的同年,现在是东昌知府,您也知道咱们老家是山东,这一门亲事难道父亲母亲不满意?”

    段氏一窒,她对沈家这门亲事当然是满意的。

    她了解过沈家不但是苏州名门,而且书香世家,家中多出读书人,沈珫也是进士出身,现在是四品大员,还是冯家老家的父母官,这样的亲事,怎么能不满意?

    但更打动她的还是冯紫英那句都是自己的儿媳妇。

    长房媳妇也是自己儿媳,儿子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孙子,这话没错啊,铿哥儿是自己肚里掉出来的肉,他的孩子难道不是自己的孙子孙女?

    法理上是长房的,那又如何?

    长房那边也没长辈,这冯家三房那也要等到下一代才说得上各自开枝散叶了,现在其实就相当于是自己儿子娶两个儿媳罢了。

    冯紫英这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虽然她脸上还是愠怒之色,但是内心里却舒服了许多。

    ”铿哥儿,沈家这门亲事娘当然是满意的,娘也当然不会不管长房那边的事儿,如你说的,若是沈家女日后有出,还不是你的儿女?你是娘唯一的儿子,难道你的孩子娘还能不认不成?”

    段氏脸色慢慢好看起来。

    见有戏,冯紫英趁热打铁,“儿子也想过了,若是和沈家女成亲之后有了孩子,那孩子日后在宗祠里可以延续长房香火,但日常还是叫爹和您爷爷奶奶,咱们各归各,……”

    段氏心花怒放,张嘴就要答应,但是又转念一想,踌躇着道:“铿哥儿,这合适么?会不会有人说闲话?”

    “能有什么闲话?总归不过是小孩子嘴巴上喊而已,宗祠家谱里边写明不就完了。”冯紫英哪里还能不明白母亲的心思,这显然是心动了,“再说了,我不是您儿子,我的儿子姑娘不喊你喊奶奶,喊什么?”

    段氏眉花眼笑,想想也是,就这么一家子里边,都是血脉相连,谁还会计较这个?

    小段氏见自己姐姐两三下就被铿哥儿给哄得喜笑颜开,心里也在暗笑,这铿哥儿肯定是有什么事儿,才会如此讨好自己姐姐,且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是,那敢情好。”段氏脸都笑出褶子来了,一边向着自己妹妹道:“婉琴,这下咱们这家就大了,若是能早些成亲,沈氏没准儿明年就能给我带个孙子出来,但铿哥儿,三房这边的事情也得要提上议事日程,不能拖,我和你姨娘,还有你爹,趁着现在身子骨还好,也想多带几个孙子孙女。

    “是啊,姐姐说得对,铿哥儿,长房这边要尽快,但这边也得要抓紧,咱们三房这边若是能成亲,没准儿等两年,姐姐就能孙儿孙女绕膝承欢了。”小段氏瞥了一眼冯紫英,“铿哥儿,这两月里,起码有十来家登门,都是冲着你来的,人家也不在乎长房三房,只要能嫁入冯家就行,姐姐也都挑得眼花缭乱了,嗯,北静王的妹妹,水中棠,姐姐很满意,还有东平郡王的嫡女,穆菡,那也是非常合适,还有修国公府侯家嫡女……”

    冯紫英眉头陡然皱了起来,一听这些,就知道全部都是来自武勋家族,而且甚至连人家闺名都打听到了,这显然就是动了心思了。

    可北静王那是能沾的么?水溶那厮日后能有什么果子吃都说不清楚,能不能善终还要看他自己的表现和永隆帝的态度。

    还有那东平郡王,明显都是逐渐边缘化的角色,永隆帝对这帮武勋是很不感冒。

    北静王和太上皇搅得太紧,甚至和义忠亲王也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东平郡王倒是比较明智,但是府上没有什么有出息的人才,眼见得就是这般慢慢没落下去,这郡王又值几个钱?到时候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至于修国公这些就更不用提了,冯紫英也没那么多心思去过问,既不熟悉,也没有什么特别,自己何须要去费神费力的去琢磨?

    “母亲,姨娘,这些都不合适。”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而且儿子也有考虑了。”

    “都不合适?你有考虑了?”段氏冷笑,“我就说嘛,怎么铿哥儿今日嘴变得这么甜了,原来是早就有准备啊,不合适?两位王爷的妹妹嫡女都不合适,国公家的嫡女也不合适,那你给我说谁才合适?你老师替你找了一个书香世家,你父亲也来信说这是文臣嫡女,对你日后有帮助,那好,总不会三房也要再找这一样的吧?”

    “……,铿哥儿,冯家是武勋世家,同气连枝,恐怕也不能忘本,你娘虽然不懂许多事情,但是也知道若是一下子想要和自己的出身划清界限,怕不合适,也会遭人诟病,便是你老师那边恐怕也不会认同,你爹当初那么难,也没敢说就和那些人不来往了?再说了,现在像王家、牛家这些不也在支持你么?”

    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自己老娘,还以为自己老娘就这么随便被自己哄好了,现在看来,自己老娘是早有准备啊,这才是姜是老的辣呢。

    不过他既然敢挑明摊开,自然有准备。

    “母亲,儿子从未说要自己的出身划清界限,相反,儿子还觉得自己的出身会是儿子将来的很大助力,您也说得没错,王公和牛公现在和我们冯家关系密切,儿子也有很多事情有求于他们,当然他们也希望通过儿子来和老师他们那边沟通协调。”

    冯紫英的话也让大小段氏都有些意外,交换了一下眼神,大段氏才问道:“那你是何意?”

    “关键在于您说的那些都不合适,您对很多事情也不了解,北静王爷那位妹妹,我知道,的确京中上门提亲的人不少,但是不适合儿子,具体原因儿子此时不说,若是娘有机会不妨写信给父亲,父亲肯定不会同意。”冯紫英沉静自若,“东平郡王那边略好,但东平郡王府上这么些年来一直不顺,冯家不宜和他们穆家结亲,若非如此,荣国府贾家贾宝玉为何不向穆家提亲,贾家和穆家关系可比我们冯家与穆家关系密切太多了。”

    “那修国公侯家……”

    “娘,四王八公,都不合适,您应该看得到这几家的情形,修国公侯家和我们素无往来,他们家内里底细也不清楚,而且娘和姨娘在这里,儿子丢一句实话,皇上对四王八公印象不好,相比之下像我们这些十二侯一类的寻常武勋反而要好得多,您看看牛公这京营节度使才当了多久,便打发出京了,而现在京营节度使都没有任命,宁肯空着也不让牛公当,您想想,……”

    冯紫英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把大段氏给说得犹疑起来,倒是小段氏在一旁悄悄用扇子遮面微笑,慌得冯紫英赶紧使眼色给自己姨娘。

丁字卷 第八十九节 难题难解

    “姐姐,铿哥儿说的这些也非毫无道理,不过铿哥儿,你这婚事还得早定,这些武勋之家若是不合适,难道你还打算通过你老师他们在文臣家庭中找一个合适的?”

    毕竟是自己从小带大的,冯紫英这挤眉弄眼,小段氏便明白冯紫英多半是心里有人了,但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为何不大大方方的提出来,难道说家里还能不同意?

    “是啊,铿哥儿,这事儿不能拖,既然你觉得这几个不合适,那娘这里也还有一些人选,嗯,其中亦有不少是朝廷里文臣家族女子,……”大段氏不知道自己妹妹这是在为儿子做局,也点头称是。

    “娘,姨娘,其实儿子有一个心仪对象,而且也得到了老师的首肯,只是还没来得及禀告娘和姨娘,原本说等这几日忙过了再来说这事儿,但今日娘既然和姨娘说起,那儿子也就是挑明说便是。”

    冯紫英抿了抿嘴。

    他还真有些紧张。

    原本是打算先把自己姨娘思想工作做通,让姨娘来帮忙圆转,但现在自己母亲和姨娘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就只能靠自己和姨娘之间的默契了,好在姨娘疼自己,自小就和自己有各种配合,多半是能帮自己圆转的。

    “哦?”大小段氏都一下子来了兴趣,自己儿子自己瞧上的,这可新鲜了。

    这个时代可不兴什么自由恋爱,青年男女之间见面的机会都很少,便是偶然见面,也不过是萍水相逢,难道还能是一见钟情?

    “谁家姑娘?”大小段氏异口同声。

    “其实娘和姨娘都知道,只是没见过面而已,嗯,林家姑娘,就是两淮巡盐御史林海的嫡女林姑娘,也是荣国公家赦世伯、政世叔的外甥女,贾府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林家祖上也是列侯,也算得是武勋之后,不过林公却是读书人出身。”冯紫英落落大方地道:“儿子在临清和她相遇,一直觉得颇为有缘,后来在贾府里边也见过一两面,嗯,而且林公和沈公与乔师都是同年,林公是当年春闱的探花。”

    冯紫英这么一说,大小段氏都回忆起来了。

    铿哥儿临清一行,的确救了几个人,一个据说现在都是金陵知府了,还有一个就是林家姑娘,另外还有一个是原来金陵薛家的二房,和荣国府也是扯得上亲戚关系,后来还和冯家有了生意合作往来。

    “铿哥儿,这林姑娘年龄怕是有些小吧?”大段氏迟疑地道:“现在她还住在荣国府?”

    “嗯,林姑娘比儿子小三岁,现在没住荣国府了,因为林公生病,前次儿子下江南时,林姑娘也正好回扬州去看望父亲,现在尚未回来呢。”冯紫英介绍道:“此番儿子南下公干,也见过林公,嗯,不瞒母亲,林公对儿子的事业帮助也很大,儿子也向林公表达了对林姑娘的爱慕之意,林公没有反对,……”

    大段氏皱起了眉头,但是见儿子说得这般情真意切的,她也不好反对,只是迟疑着道:“铿哥儿,这林姑娘年龄太小了,若是要和你成亲,怕是要两三年吧?你这婚事如何能拖到两三年后去了?”

    大段氏心里有些不愿意,那意味着自己要抱这三房孙子,起码要三四年去了。

    这年头虽说十四岁便可成亲,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女子年龄太小,生孩子极易难产,死亡率很高,一般说来都要求女性最好要十六岁之后才能说孕产,最好在十八岁之后生育,这也是这个时代很多夫妻女子往往比男子更大一些的缘由。

    冯紫英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缓缓点头:“母亲的担心儿子知道,但是您想想,若是今年或者明年儿子和沈家女要成亲的话,嗯,那也就意味着明年也许沈家女就可能有身孕,如果生下孩子没准儿就是后年了,而如果现在儿子和林姑娘定亲,等到沈家女那边生下孩子,也差不多就是两三年后了,到时候儿子和林姑娘成亲,不是正好赶上?”

    冯紫英这是紧往最好处设想,让母亲心里有个记挂。

    若是不把这番心思先打消掉,只怕在母亲知晓林丫头的身子骨时,反对之意就会更激烈。

    现在让她心里先接受了这个三年后来成亲的现实,然后便是知晓林丫头身子骨弱了点儿,但想到是三年后,林丫头长大了几岁,肯定也能好许多。

    如果再能辅之以有一个庶出姐姐作为媵,就像自己姨娘这样陪嫁过来,母亲接受度就要高许多了。

    而且提出有一个庶出姐姐陪嫁过来,作为自己姨娘肯定首先从心理上就更有认同感,毕竟每个人都更喜欢和自己身份近似的,这样也算有一个有共同语言的家庭成员,这样姨娘也能更帮自己说话。

    冯紫英考虑不可为不细致不周全,把大段氏和小段氏的心理都揣摩透了,为此他也是很花了一些心思来考虑策略,就是担心母亲作梗。

    大段氏被儿子勉强说服了,如果说明年沈氏就真的能替自己怀上一个孙子,后年生下来,的确这两年间也就这么一晃就过去了,三年时间好像就没有那么长了,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嗯,铿哥儿,这林姑娘身子骨如何?”这是大段氏最关心的问题,先前冯紫英说了那么多,这林家勉强可算是武勋之后,但是又是读书人出身,还是探花,那的确还是非常合适,但最关键的还是能不能生养。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

    母亲是最看重这个的,无他,自己老爹去了一妻一媵两妾,就是母亲生了自己,而三个姨娘只有一个生了女儿,究竟是谁的毛病,谁也说不清,总之太单薄。

    所以母亲也是一门心思要想找个能生养的儿媳,这样若是正妻能多生几个嫡子,那整个家族也就稳固了,妾生庶子在有嫡子的情况下才好,若是没有嫡子,免不了就要起纷争了。

    “林姑娘现在还小,身子有些单薄,不过儿子从张师那里讨了一个习练方子,让她去年就开始习练,这一年大有效果。”冯紫英不敢撒谎,这事儿一问就知道,若是知晓自己撒谎,那母亲会更反对。

    一听这话,大段氏眉毛便竖了起来,声音也一下子尖利起来,“身子骨不好?那不行!绝对不行!”

    “母亲,不是身子骨不好,而是她年龄太小,所以儿子希望她长得更健康一些,这样也符合您一成亲就能替你生下儿子的愿望,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你觉得她能长得多结实不成?又不是乡下姑娘,成日风吹雨打的,……”

    冯紫英无奈地道。

    他原本还想缓一缓,等到母亲了解了林黛玉的情形只会,再来说会有一个陪嫁的庶出姐姐,这样可能更稳妥,但是看母亲眉毛倒竖气势汹汹的样子,知道不把这事儿掰扯清楚,恐怕自己母亲就要强行替自己订一门亲事了。

    “那我不管,铿哥儿,娘早就说过,什么事情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事儿,必须要由娘来做主,便是你爹在,也一样!”大段氏气势如虹,连身体都直立起来,显然是触及到了她的逆鳞,“铿哥儿,你也别给娘说东说西了,娶妻纳妾,娶妻须得要由娘来做主,身子骨不行,那就绝对不行,娘不会去冒这个险!纳妾随便你铿哥儿自己做主,娘绝不过问!”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母亲,这林姑娘儿子也是娶定了,而且就是咱们这三房!儿子已经给林公承诺,另外林姑娘还有一个庶出姐姐,比林姑娘要大三四岁,是林公在苏州时所纳一个妾室所出,林公也愿意让林姑娘这位庶出姐姐作媵陪嫁过来,林姑娘这个姐姐身子骨十分康健,是个能生养的,……”

    此时冯紫英也顾不得了。

    到现在他也没见到过林丫头的这位带发修行的姐姐,汪文言那边也一直没有和他联系,估计应该是在京里还没有找到。

    现在他只能信口胡诌了,林丫头的身子骨情况是一问就能知晓的,但这位庶出姐姐却没人知道,先把这事儿抖落出来稳住母亲的心,另外也能让姨娘好插话。

    “哦?”大段氏迟疑了一下。

    以媵陪嫁不是随便什么家庭婚姻都可以的,一般说来都是大家族之间的联姻,而且要牵扯到极大的利益才会有这样的安排,而且陪嫁媵的情形也不多见,更多时候都是陪嫁丫鬟,毕竟谁会还没成亲就先担心起没后嗣的问题来了。

    像冯段两家联姻,那也是因为冯家是临清望族,而段家是大同豪门,而冯家长房当时只有一子还年幼,二房无出,所以现在三房婚姻时才会如此考虑,后来长房那一子也果然夭折了。

    所以当大段氏年过三十还无出的时候,便按照约定娶了小段氏为媵,而小段氏一嫁入冯家,大段氏便有了身孕,都说是小段氏带来的喜气。

    所以小段氏也才能在冯家地位如此高,连大段氏一直把小段氏视为亲妹,感情甚笃,甚至将冯紫英从小就交给小段氏带大,就是觉得小段氏有福气能保佑冯家这个独子。

    这个时候小段氏插话了,“铿哥儿,你说的是真的?那姑娘真的是林公庶出?”

    “姨娘,这等事情谁还敢欺瞒?只是林公嫡妻是荣国公贾家嫡女,所以先前一直不敢声张,后来其妻过世之后,林公几次欲迎回这位姑娘,但是有相师说这位姑娘需要在方外之地修行十年,方得福缘,所以……”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只能信马由缰的发挥想象力,反正有这么回事儿,至于其他细节,不必太过计较。

    小段氏看了一眼自己姐姐,缓缓点头:“铿哥儿,若是你说属实,这位姑娘身子骨康健,那倒是可以考虑,不过铿哥儿,你就真的认定了林家姑娘?究竟是你觉得和这位林姑娘有缘,还是这位林公对你日后仕途帮助甚大?”

    听得姨娘这么一说,冯紫英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姨娘在帮自己抬轿了,心里大喜,这才缓缓道:“娘,姨娘,林姑娘的确是和儿子有缘,所以儿子也认定了她,这一次去扬州,林公对儿子帮助极大,此番回京之后,娘和姨娘都应该知道,皇上和内阁诸公都极为重视儿子提出的开海之略,其中就涉及到还有一桩大事儿需要在扬州去办,估计再等上半个月,儿子恐怕还要去一趟扬州,……”

    被自己妹妹先就把话调子定了,大段氏有些不悦,埋怨地瞪了一眼自己妹妹,轻哼了一声道:“铿哥儿,其他都好说,就是这两位姑娘情况娘是要问清楚的,甚至娘要亲自见一面心里才踏实,其他都由你,唯独这个娘要眼见为实!”

    给冯紫英使了一个眼色,小段氏接上话道:“姐姐这话说的是,起码要见一个,心里才踏实,铿哥儿,姐姐也是为你好,日后有嫡子,你这后院才稳,才不会乱。”

    冯紫英知道能够争取到这样一个结果算是不错了,只是母亲这要求见一面却有些麻烦。

    自己须得要在林如海去世之前把婚事敲定下来,才算是给林家一个交待,但现在母亲这一关过不了,那就休想。

    自己总不能去把林丫头从扬州接回来让母亲见一面吧?而且见了也多半是不满意,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只是见姨娘给自己是使眼色,冯紫英也清楚再争下去,只怕还会激起母亲逆反心理,甚至更觉得这里边有猫腻,不如下借坡下驴,下来之后再来商议如何解决这道难题。

    带着郁闷的心情离开母亲的房间,冯紫英回到自己小院,琢磨着该如何来应对此事。

    林黛玉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她那位庶出姐姐呢?

    汪文言说他安排人来京城寻找了,论理时间上也差不多,若不是有什么特别情况,应该有一个结果了才对,怎么现在都还没联系自己?

丁字卷 第九十节 夺气运者

    “确定不在牟尼院中?”吴耀青摩挲着下颌,虽然他竭力想要用官话遮掩他的口音,但是因的确很少来北方,这淮扬口音却很难完全避免。

    “吴大人,我们几组人都分成了几拨轮流守候了三日,而且也乔装打扮进去查探过,牟尼院很小,若是有外人的话,应该瞒不过我们。”接话的刀条脸汉子是吴耀青从苏北招过来的,他长期带着人跑徐州到通州这一段,也经常入京办事,这一次就把他叫来了。

    “不可能,我们得到的消息就是在牟尼院。”吴耀青消息自然是来自汪文言的,很准确,不会有问题。

    “那是不是前期我们委托人先来摸底时暴露了行迹,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刀条脸汉子也皱着眉头。

    他确定自己这帮人应该是没出什么差错,但之前因为刚进京,这边又催得急,不得已,他只能委托京师城这边几个熟人,其实也就是京师城中的光棍剌虎帮忙先查探一下牟尼院近期外地来挂单或者临时落脚的僧尼。

    “怎么,你那几个朋友不靠谱?”吴耀青一听便心中一沉。

    “不好说,当时吴大人您催得急,我在这边也不太熟悉,只能托几个朋友先查一查,您也知道他们是在京师城里张狂惯了的,牟尼院又是城边上的寻常小庙,我估计他们难免就会有写些不太注意,不过我没告诉他们我们要找什么人,只让他们了解近期有无外来僧尼挂单落脚,尤其是南直隶那边来的。”

    刀条脸汉子说的话很客观,没有推诿什么。

    吴耀青摇了摇头,那估计就应该是这上边出了问题了,只不过这目标未免太警惕了吧,就这么一下,就先溜了藏了起来,这是京师城诶,谁还敢干个啥不成?

    “那对牟尼院中的僧尼可有什么办法?”吴耀青冷静地问道:“还有,你不是说你们当时就派人在牟尼院外守候么?那么这些僧尼出来去了哪里?你们应该有跟着吧?”

    “吴大人,牟尼院虽小,但是这京师城中寺庙太多,都是相互有联系的,若是贸然行事,怕是徒生事端。”刀条脸男子摇头,“不过你说的跟踪我们都跟上了的,因为当时我们也不了解情况,凡是牟尼院中出来的僧尼,我们都有掌握,主要是去城内安仁草场东边的护国寺,还有就是安仁草场北边的定慧寺,嗯,现在改名定慧庵了,另外再有就是去更北面的鹫峰寺,其他并无别的去处。”

    “鹫峰寺和护国寺都是以僧人为主,不接纳尼姑挂单寄宿,如果他们要藏入鹫峰寺和护国寺恐怕可能性不大,但是定慧庵就不好说了。”刀条脸踌躇了一下,“我也托朋友去查探过,护国寺太大,香火极旺,如果没有内部配合,没法查,鹫峰寺也一样,都是京师大庙,寻常人根本挨不上边,除非是官府比如顺天府或者龙禁尉的人。”

    “你觉得藏匿于哪家可能性最大?”吴耀青径直问道。

    时间不等人,他需要尽快找到对方,而且还要说服这个带发修行的姑娘跟他一块儿回扬州,这也是一桩麻烦事儿,听汪文言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这丫头性子古怪,身份特殊,而且又不能用强,所以还很棘手。

    “应该是定慧庵,定慧庵原来是定慧寺,十多年前才把其他僧众安排到鹫峰寺和护国寺,这里就变成一个纯粹的尼庵,这定慧庵很小,只接纳尼姑,而鹫峰寺和护国寺都是声名极大的寺庙,不可能会为谁破坏规矩。”这一点刀条脸倒是很肯定地回答了。

    “那就重点放在定慧庵,还等什么?”吴耀青皱起了眉头,这帮人怎么办事儿越来越不利索了?是闲得太久了还是怎么地?

    “吴大人,没那么简单,这京师城可不比徐州或者扬州,遍地都是达官贵人,则定慧庵之所以从寺庙改为尼庵,据说就是因为忠顺亲王妃把这里当做了修行之地,经常来这里小住,所以才把僧众遣散到了鹫峰寺和护国寺,寻常人去上香可以,可如果要想去搜查,恐怕就是顺天府的衙役都得要掂量一二,忠顺王府有几名护卫长期住在那里,我们去恐怕就要惹麻烦。”

    吴耀青顿时就觉得这事儿麻烦了,忠顺亲王是何许人他当然清楚,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弟弟,而且极为得宠,若是这定慧庵是忠顺亲王妃选的清修之地,自己若是带人去上门查探,那就要惹出祸端了。

    吴耀青原本是想要把这事儿漂漂亮亮的办好再去联系那一位的但没想到这京师城的确不一样,虽然自己能动用一些地下资源,但是真正遇上了这京师城里的龙虎,那就不能轻易行事了。

    “这样,你们继续查鹫峰寺和护国寺,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定慧庵的事情我来处理,另外人还得要盯着牟尼院,防止万一。”

    ********

    “你们确定在定慧庵?”冯紫英有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男子。

    四十岁不大,面目普通,走进大街便会泯然众人的一张面孔,但是汪文言却和自己说过,他所统辖的团队中有几个人都是各有所长,这吴耀青就是其中之一。

    像曹煜精于策划和构思,做事精细严谨,拿出来的策划几乎从无差错,所有问题只要你提出来的,他都能考虑到。

    像这个吴耀青便是专门负责外联中对民间事务这一块的,三教九流都基本上能搭上线,而且极有手腕,善于运用自家手中资源把这些民间势力统合起来,发挥特别作用。

    当然也有局限性,就是毕竟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只限于南直地区,所以他在南直地区可谓游刃有余,在浙江和江西、鲁南也广有人脉,但是在更远的地区,比如北方诸省就力有未逮了。

    还有那个顾登峰,专门负责联络协调官府层面的事务,在南直乃至浙江、江西地面上的,无论是上至南京六部都察院,还是各省的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司衙门,乃至下边的分巡道、分守道,以及漕运、户部钞关,乃至宫中派出来的税监,他都能扯上关系,也是一个十分得力的人物。

    冯紫英当然明白汪文言的意思,是想要把整个团队保留下来,自然要多谀美之词,但以汪文言的水准,能当得起他的这般称赞,肯定不会差就是了。

    冯紫英素来讲究用人不疑,既然认可汪文言,那么就会放手交给对方去做,如果他觉得这支团队有保留价值意义,那么就保留下来,甚至还可以再扩展壮大,无外乎就是花银子的事情。

    在这一点上,冯紫英可不像一般士绅官员那般,死抱着银子不松手,银子花出去才是银子,否则就是一堆死货。

    “基本上可以确定,鹫峰寺和护国寺是京师有名大庙,戒律相对严格,寻常僧尼进庙可以,但是挂单留宿有严格规定和登记制度,而且两座寺庙都不接纳女尼,这不可能违反,而这位妙玉姑娘和其师傅了缘师太虽说在苏州蟠香寺小有名声,但是放在京师城里就不算什么了,不可能让护国寺和鹫峰寺为其破这种例,而定慧庵不一样,本身就是接纳女尼的,而且有忠顺亲王这种关系,所以如果我是妙玉姑娘感觉到有外界威胁的话,也会选择定慧庵藏身。”

    吴耀青知道自己找上这一位就意味着自己的任务没能圆满成功,但他不是那种为了任务就不顾大局后果的,把自己前期做的工作和盘托出,讲明出问题的原委,这才是当下属的正确方式。

    “当时下边人委托京师城这边人先行查探,估计应该是露了行迹,所以引起了妙玉姑娘警惕,但当时我们也安排了人留守牟尼院外,只有三拨人在我们赶到开始全面查探牟尼院时离开,分别去了鹫峰寺、护国寺和定慧庵,所以基本上可以锁定,定慧寺可疑最大。”

    冯紫英对眼前此人的印象其实很不错。

    虽然对方没能完成任务,但是前期做的工作却是相当扎实可行,一步一环,有条不紊。

    只不过他们的根基在南方,对于京师这边还是少有跟脚,所以才出了这等差池。

    若是能和倪二那帮人合作起来,倒是可以把扬州到京师城这一线打通了,南北都能有得力可用之人了,但倪二那帮人下边干些杂活儿行,还得要像吴耀青这样的人来统合策划。

    定慧庵冯紫英当然是知道的,一座小尼庵,阜财坊西南角中街胡同上,已经挨着城墙边上了,靠着安仁草场。

    之所以冯紫英知道也是因为那座尼庵挨着护国寺不远,当初黛玉她们觉得护国寺人太多太吵,一度想去定慧庵上香,不过定慧庵太冷清,也就作罢。

    只是没想到这里会是忠顺王妃的清修之地,这才会让吴耀青他们觉得棘手,不敢轻举妄动。

    也罢,自己正好也要见忠顺王,而且这妙玉姑娘现在还成了自己救命稻草了,老娘要一见才肯答应,等等,妙玉?

    呃,难道是《红楼梦》中的带发修行视一切为俗物,只对宝玉青眼相加的妙玉?

    那怎么办,宝玉兄弟?冯紫英一时间觉得自己难道是真的来夺贾宝玉气运的,你的一切都该是我的了?

丁字卷 第九十一节 交锋,忠顺王

    见冯紫英面色阴晴不定,吴耀青一时间也不知道这一位未来的东家是怎么想的。

    忠顺亲王那边的确不好处理,皇上同胞兄弟,而且极为得宠,这一位东家据说也是颇受皇上宠信,正当大用,若是因此而恶了忠顺亲王,进而影响到在皇上那里的印象,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哪里知道冯紫英却是在想着若是连这妙玉都嫁了自己,那这《红楼梦》一书中的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里边,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落入自己魔爪?

    宝玉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万艳同悲千红一哭?

    哦,呸!凭啥说跟了自己就是悲就是哭?

    跟了自己才是解脱,跟了宝玉那等没担待的,那才是一辈子没了个盼头。

    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荒淫无道”吧?

    除了宝黛,现在确定入了自己府里的也就是香菱和金钏儿玉钏儿两姊妹而已,呃,当然如果宝黛嫁入冯府,那紫鹃和莺儿估计也是跑不掉的。

    但其他呢?

    正册里的四春,元春,不必想了,真要给永隆帝戴帽子,那估计自己得当到曹操司马懿的份儿上才行。

    迎春,贾赦那厮怕是不肯让女儿嫁给自己为妾的,也不必说了。

    探春,其实这才是冯紫英颇为心动的,只是奈何这等情形下,也是难上加难。

    惜春,印象颇深,粉妆玉琢,性子清淡,灵气逼人,和《红楼梦》书中所描述的有些不大一样,不过年龄差距太大,冯紫英从未想过。

    还有谁?史湘云,自己倒是挺欣赏她这性子的,但估计有缘没分,当个朋友就好。

    凤姐儿?嗯,这个,心有欲而礼不足。

    其他诸如李纨、巧姐这一类的,也不知道是谁想着要编入十二钗正册里,明显不合适。

    但剩下的妙玉和秦可卿,妙玉难道真的要和黛玉一道嫁给自己?想想都觉得这等事情有点儿逆天了。

    至于秦可卿,冯紫英觉得这女人恐怕是个定时炸弹,最好敬而远之,所以他连宁国府那边都少有去。

    副册和又副册具体还有哪些人,冯紫英也记不清楚了,但是晴雯、鸳鸯、平儿这等人物,好像都和自己没干系,不过尤氏姐妹好像已经在自己手边,自己却还保持着“君子之风”。

    所有这一切也只是在冯紫英脑海中飞速掠过,他很快就收拾起了这等荒唐念头,把心思放在眼前上来了。

    “定慧庵这边,我去找忠顺王爷交涉,你们把定慧庵这边钉死了,别漏了。”冯紫英终于点头,“你们在京师城里人生地不熟能做到这般很不容易了,嗯,我问问,这妙玉姑娘原来就是在苏州蟠香寺里带发修行?”

    吴耀青有些讶异,但他并不知道找这位妙玉姑娘究竟是干什么,只知道找到之后最好能劝说护送其回扬州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若是做不到,便让其联系这一位。

    “回大人,据文言兄所言,应该是一直在苏州蟠香寺修行,去年末才跟随其师傅了缘师太进京。”

    “唔,我明白了,耀青,此事辛苦你们了,此事了结之后,我很快还要去一趟扬州,到时候我们再来把酒言欢。”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满意。

    吴耀青心中也是一喜。

    看样子这一位未来东家对自己一行人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同时他也从汪文言那里知道这位未来东家胸怀大志,恐怕未来大家的工作也不仅仅只局限于南直这一块了,可能会逐渐延伸到山东和京师,因为山东据说是冯家的老家,而且在山东也是颇有人脉,而京师城自不必说。

    送走了吴耀青,冯紫英也才能沉下心来思考此事。

    姨娘晚间来找过自己了,冯紫英也是千叮嘱万拜托请姨娘在其中帮忙说服自己老娘,但这事儿必须得让老娘吃一颗定心丸。

    黛玉没法回来,回来也很难让老娘满意,那么比黛玉大三四岁的妙玉就是最好的目标了。

    若是能让妙玉入了老娘的眼,让老娘觉得妙玉是个能生养的体格,那么她对黛玉那边要求就不会太苛刻,这桩婚事基本上就成了。

    正巧吴耀青他们就找上门来了,看来这也是老天助自己一臂之力,至于忠顺亲王这边,正好那边送了帖子来,虽然还不太清楚是什么事情,但是也跑不了那几桩事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来一举两得。

    *****

    “紫英见过王爷。”

    “呵呵,免礼,免礼,紫英,孤等你许久了啊。”中年男子笑意盈面,白皙的面颊上一双修长的眸子冷芒乍现,但嘴角勾起的笑容也证明他此时心情极佳。

    这位忠顺王爷和永隆帝的确相貌很相似,不愧是一母同胞,不过永隆帝颧骨更高一些,眉峰也更弄一些,显得更加深沉,而这一位看上去要更明朗一些。

    “恩荣宴上一别,王爷风采依旧,紫英不过是一介庶吉士,如何敢轻易打扰王爷?”冯紫英也笑着回应。

    人家姿态摆这么好,自己自然也得要识趣,花花轿子人抬人,说好听的话总归没人不喜欢。

    “呵呵,你这个一介庶吉士却是搅动漫天风云啊。”忠顺王话语里充满了赞许溢美和期待,“西疆平叛也就罢了,虎父无犬子嘛,这开海之略你可是把皇兄和孤都给震住了,孤很少看到皇兄会如此表现,你都被皇兄单独召见几次了?嗯,你们这科的状元,练国事,探花榜眼黄尊素和杨嗣昌,可是连一次都未被皇兄单独召见,这就是差别啊。”

    “王爷过誉了,开海之略也非紫英一人所想,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大人才是发起者,只不过紫英原来就琢磨过开海的一些想法,所以就向柴公建议,也获得了柴公的认同,也多亏了柴公和杨鹤杨大人的指点,紫英才能向朝廷和皇上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冯紫英很自然地把柴恪和杨鹤拉了进来。

    柴恪马上就要回京担任兵部左侍郎,三边总督会不会卸任,现在还不好说,但是已经有传言说这三边总督可能会交到自己老爹头上。

    因为有了王子腾、牛继宗这种武将出任总督的先例,自己老爹从总兵升任总督也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而且三边总督地位远不及宣大总督和蓟辽总督这些关键位置,所以朝廷文官们的接受度也要大得多。

    “紫英,这就不必多解释了,皇兄和孤心中都有数。”忠顺王细长的眸子看人总有一种审视的感觉,不过冯紫英倒是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亲善态度。

    这也让他越发觉得多半是和开海有关的事情,要么就是登莱打造水师舰队和垄断对辽南对日对朝贸易航线,要么就是银庄一事。

    “王爷客气了,紫英今日拜会王爷,也是希望王爷今后能多指教紫英,紫英年轻,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万一有什么考虑不周之处,也好请王爷多提点。”

    忠顺王微微颔首,不愧是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教出来的好弟子,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关键在于人家态度还很端正,主动上门来,而且言语中也给了自己足够的面子。

    以往那些状元榜眼探花出身的文臣,有哪一个会在自己这等皇室宗亲面前低眉顺眼?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恨不能以蔑视天家宗亲来显示他的气节。

    这也让义忠亲王越发对此子看好,难怪皇兄对此子赞不绝口。

    “紫英你也太客气了,你是文臣,孤是宗室,按照大周惯例,孤是不能过问政务的,如何能提点你?齐公和乔公一个贵为阁老,一个身为左副都御史,对了,官公也将出任户部右侍郎吧?你这几位师尊个个都是文臣大儒,也是国之栋梁,你该向他们多请教才对。”

    虽然很喜欢听冯紫英所言,但是忠顺王还是明白朝中事务规矩,言语中半点不敢僭越。

    “王爷所言甚是,但是王爷在朝中声誉颇佳,而且也贵为宗亲之首,从宗亲角度向皇上私人谏言,紫英想也是无人能说什么的。”

    冯紫英心中冷笑,谁不知道你是永隆帝的另一只眼和手?

    永隆帝对付义忠亲王主要就是靠这一位来出手,否则以皇帝的名义和义忠亲王来较劲儿,那就很容易授人以柄了。

    捋须微笑,忠顺王一副心情大好模样,不过究竟心中如何着想,却无人能知。

    冯紫英自然也不会因为自己随便忽悠几句话就能让对方对自己信任有加了,能被永隆帝倚为臂助的,除了他的身份外,恐怕更多地还是他自身的本事了。

    “紫英,听闻你江南一行,所见所闻感触甚多,昨日孤进宫和皇兄说起江南和辽东之事,皇兄甚为忧虑,寝食不安,孤也听到朝中传言说着辽东——登莱乃至通往朝鲜、日本航运贸易要重开,甚至都要掌握在我们大周手中,不知道可有什么方略?”

    言辞你来我往一番,忠顺王已经确定眼前此人虽然年轻,却不可轻侮,而且其有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这些人作后盾,加之现在又和王子腾、牛继宗这帮人有了利益瓜葛,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去遮遮掩掩,他也相信对方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的意图。

丁字卷 第九十二节 利诱和反利诱

    有些无礼地上下打量了一眼对方,冯紫英没有多余话,径直道:“王爷,您这是替陛下问,还是替自己问?”

    “哦?”忠顺王一怔之后来了兴趣,“替皇兄问又如何,替我自己问又如何?”

    “替皇上问的话,那之前我便禀告过皇上了,如何做,用什么方略,还得要看皇上。如果是王爷替自己问,那也简单,要看王爷想要什么。”

    冯紫英越发轻松自在,甚至还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忠顺王狭长的眸子中目光闪烁不定,也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

    这家伙这一句反问,反而让他不敢轻易启口了。

    君选臣,臣择君,这选合作伙伴也是一样。

    忠顺王自认为自己有资格掺和一手,但是却不认为自己就是唯一的选择对象。

    冯紫英现在如日中天,想要掺和进来的人多如牛毛,连皇兄都还在考虑该以什么样一种方式参与进去。

    不是说皇兄没资格,而是皇兄需要顾虑的问题太多。

    同样,忠顺王有想法,但也有顾虑。

    他现在很得皇兄器重,甚至一些重大和隐秘的事务都交给他来参与处理,可是居安思危,忠顺王很清楚皇家之事,天家无恩情,纵然有,也绝对不会延泽到自己身上。

    皇兄的身体忠顺王也很清楚,现在看起来还不错,但是内里却体虚内乏,皇兄自己也很清楚,所以现在也是十分注重保养。

    一旦皇兄故去,无论是自己哪位皇侄儿接替大位,恐怕都不会再像现在皇兄重视自己那样对自己这一脉这么看重和恩遇了。

    再说了,自己十三个儿子,四个女儿,未成年的儿子就还有七个,想到这里忠顺王自己都犯愁,嫡子庶子都是儿子,日后若是自己失势,这日子怎么过?

    十三个儿子便是嫡长子能继承家业,那其他十二个儿子呢?

    尤其是几个宠妾生下的儿子,现在枕头风便已经吹得呜呜的,成日在耳边聒噪,要求替他们置办些产业下来,否则日后他们难道就真的只能去守着每年宗人府发放的那点儿恩俸喝西北风去?

    看看自己那些个堂兄弟们,也就是父皇兄弟们的儿子们,现在有几个还能混得像个人样?不少都是已经沦落卖庄子卖宅子为生了。

    每年年末,不少人甚至都要到宗人府或者宫里去哭穷,要求给点儿赏赐,否则便没法过年。

    父皇在的时候还算能每年打发点儿,可皇兄即位之后,就再没有这么好的事儿了,多是申饬一番,几两碎银子打发了便是。

    这还没有算上天平帝和广元帝,也就是皇祖父、皇曾祖父那一脉下来的远支了,据说已经有不少混到四处打抽丰和帮闲的境地了。

    这么些年也有不少仗着都姓张,都是太祖一脉下来的,年头年尾来打抽丰求恩赏的,忠顺王都懒得一见。

    要论辈分,有些都能称得上是自己爷字辈了,可吃不起饭的还不是比比皆是。

    大周立朝才多少年,还不到百年呢,据说宗人府统计过,从太祖兄弟和叔伯兄弟那一辈开始算起,这开枝散叶的,宗室人口都能过千了,还有不少庶出的,干脆就不承认了,爱怎么怎么,想到这里都令人不寒而栗。

    忠顺王管不到别家那么多,但是自己这儿子这么多,他不得不多想一些,也得多替自己儿子考虑一些,总不能自己眼睛一闭,儿子孙子们却沦落到沿街乞讨去吧?

    还有他也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隐藏着一些其他意思,嗯,他暂时还没品出来的意思。

    “想要什么?”忠顺王缓缓地咀嚼了一下这个问句,抿了抿嘴才又放下茶杯:“紫英,本王愚钝,还有些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王爷,简单,若是单纯求一条财路,那就别去掺和辽东贸易和对朝鲜日本贸易,那里边第一复杂,第二耗时长,免不了还有些波折,紫英替您指一条路,其实您可能也知道,就是银庄,不敢说一本万利,但是却是一个绵延不绝下金蛋的母鸡。”

    冯紫英略带轻松的语气让忠顺王心却不争气的猛跳了几下,这不就是自己最渴望的么?

    女儿他是顾不上了,顶多陪嫁一笔,选个好人家,哎,也是他知道冯紫英这等文臣是断不可能娶宗室之女耽误前程的,否则哪怕陪嫁再多他也要把这家伙捆上。

    十三个儿子,能成器的有几个,忠顺王自己也不知道,他觉得能有个零头都算不错了,其他十个怎么办?这要一闹腾出来,只怕自己还没来得及闭眼睛,就得要搅得乌烟瘴气了。

    舔了舔嘴唇,这是忠顺王紧张兴奋激动的习惯,小时候没少因为这个习惯挨揍,虽说随着年龄增长,这个习惯动作日渐少见,但是到了这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

    “若是孤不满足于这个呢?孤想听听,除了这下金蛋母鸡之外,孤还可以能干什么,能得到什么?”

    这个时候忠顺王的语气已经很严肃郑重了,再无先前的轻松随意,目光更是汇聚在冯紫英脸上。

    冯紫英却依然故我,甚至还拈起一块茶果子塞进嘴里,尝了尝。

    这有些失礼。

    若非特别熟悉或者亲近的朋友,待茶时,一般都只是品茗,如果说地位悬殊或者关系较为疏远的,甚至奉茶都是一个摆设,可冯紫英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熟客。

    但忠顺王却不以为忤,甚至还有些高兴,这说明对方没把他当外人,甚至愿意和他进一步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这是最愿意的。

    “怎么样,孤府里的茶果子如何?这藕粉桂糖糕,藕粉来自宝应,桂花糖更是维扬名家所出,这栗粉糕是内造的,尝尝。”

    忠顺王自己都觉得稀奇,自己居然还劝起人吃茶点来了,而且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嗯,也是,年轻人才喜欢这等口腹之欲,换了自己这个年龄的人,也就是品品茶而已。

    “嗯,果真是美味,紫英府上便再无这等美味。”冯紫英笑着吃下,这才又转回话题:“若是王爷希望替皇上分忧,希望未来子嗣也能有一二有所出息,那不妨花点儿心思在对朝鲜、日本的海贸上来。”

    “哦?!”忠顺王精神大振,替皇上分忧,就意味着自己还可以有更多的事情可做,而后一句则更让他心动,若是自己儿子中能有一二有所出息,那简直就是替他解决了大问题了。

    冯紫英来忠顺王府之前,心里就早就有了底,而且他也对忠顺王的情况有一个了解。

    十三个儿子,除了嫡出的三个外,还有十个庶出儿子,其中除了嫡长子日后能袭爵继位外,其他还有十二个,这十二个中,二嫡三庶,都已经年满十六岁,最大的一个庶子都快三十了,连儿子都有两个了。

    “愿闻其详。”忠顺王这是真的被打动了,之前他的确只是想要掺和一番,谋个生财之道,但现在他觉得也许自己这一回找这个冯紫英还真的找对了,兴许还真的有更多的收获。

    “银庄之事,王爷应该是清楚的,皇上如何打算紫英暂时还不敢说,且看皇上最后定夺,王爷不妨跟随皇上举措,这账可以摆在明面上算着来的,若是登莱船厂以朝廷水师舰队订货为基本,另外再明确授予对辽东、朝鲜和日本,甚至绕过朝鲜的虾夷、野人女真部为海贸独享权,……”

    “……,一两年内我不敢说,但是一旦打开朝鲜、日本、虾夷以及更北面的野人女真部航线,其苦寒之地的参茸、毛皮、金砂、山货、药材便可源源不断而来,我们大周只需要付出我们最普通的瓷器、盐巴、铁器等等,可谓一本万利,这条贸易线从造船到打通贸易,所需花费都会从银庄借出银钱,王爷可以想象,……”

    忽悠人,要七真三假,七分真,三分中还得要有两分半真半假,只有一分是假,但这一分却很关键。

    冯紫英说得大部分都没错,都是真实的,和日本朝鲜虾夷乃至野人女真的贸易肯定是利润丰厚,但这里边却有很多难题,冯紫英自然是不会提的。

    一是时间,岂止一两年,恐怕三五年都未必能彻底打通,二是贸易的量,若是小规模毫无意义,而要扩大贸易额度,那又需要时间,三是朝鲜和日本的贸易可不是轻易能打开的。

    但是一旦水师真正发展壮大起来了,如果贸易受到阻碍,那么就意味着须得要用刀剑火炮来打开朝鲜日本甚至更多国家的国门了。

    在这个过程之中,必定会遭遇许多反对,而只有联结更多的支持者,才能抗衡这些反对的力量。

    冯紫英现在都还不确定反对的力量会来自哪里,文官或者他们背后的士绅,武将和他们背后武勋,或者是其他未能沾到利益的商贾,甚至皇帝。

    随着形势的发展,朋友可以变盟友,也可以变敌人,盟友一样可以反目成仇,一切都要看当时的利益。

    但有一点却不会变,让你拉入更多的人成为盟友,那么为了利益,他就必须要和你保持一个阵营,哪怕背叛他原来的身份和利益。

丁字卷 第九十三节 共赢,怦然心动

    作为协助永隆帝在最终的皇位争夺战中胜出的重要人物,忠顺王当然很明白这其中利益纠葛和冲突,同样更明白开海之略一旦铺开来,所涉及的范围有多宽,分量有多重。

    他现在是永隆帝的得力助手,但是更多的还是充当永隆帝在情报体系中的一环,与龙禁尉互相配合,同时也会帮助永隆帝在对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乃至其他可能对永隆帝构成威胁的皇兄皇弟们判断分析,出谋划策。

    但他也很清楚,随着永隆帝帝位日稳,等到太上皇故去那一天,永隆帝在帝位上再无威胁,那么自己的重要性就会大大下降,而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所以如果能够在此之前寻找到一个更适合自己参与,或者说自己儿子也能参与进去的“事业”,那无疑能让自己一脉的重要性延续更长远,如果能够延续到未来永隆帝之后他的儿子继位之后,那就最好不过了。

    “……,银庄不仅仅是为登莱的水师和贸易提供银钱借款支持,同样它会跟随朝廷的战略而动,比如南洋海贸,如果需要扩大船队规模,需要新建茶场瓷窑,银庄一样可以提供支持,……”

    忠顺王很有生意头脑。

    他的明月楼是目前除了大观楼外京师生意第二好的戏园子,除了抓住了蒋琪官这个头牌外,忠顺王也是很花了一些心思在经营上。

    当然他也有优势,假借了解社情民意来假公济私,但仅仅是人家会这样动脑子,冯紫英就觉得这位王爷不简单,起码不是一个迂腐的蠢人。

    银庄的好处,很多人现在不是看不到,但是却因为涉及到的放贷业务大家也都能看到其中风险,如何规避和减小这份风险,很多人却都还没揣摩出其中道理来。

    忠顺王肯定也能看出这其中的奥妙一二来,但是就要看其如何来认定看待了。

    “紫英,银庄之事,我们下来再来具体商议,但是孤肯定是要跟随皇兄的意见而动,也会支持皇兄的一切决定,嗯,孤这会儿更想了解一下这对辽东、对朝鲜、对日本,甚至对你所说更遥远的虾夷地、海西和野人女真这些贸易,嗯,你刚才也提到了海贸独享,嗯,这是什么意思?”

    忠顺王和一般商贾比起来,视野眼界无疑更高更远,毕竟长年在皇帝身边,打交道的也多是龙禁尉和朝中重臣,无论是见识和判断能力都比寻常商贾强太多。

    和大臣们相比,他又没有文臣们那么多约束和条条框框,思维更倾向于商贾。

    所以这两者结合起来,使得他立即就嗅到了这冯紫英创造的一个词语——海贸独享权。

    开海之略中提到了一点,向朝廷缴纳特许金便可开放海贸航线,但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海贸独享权,这显然更让人心动。

    “王爷,这海贸独享权可不是指对辽东、朝鲜和日本,这些海贸航线其实早已经纳入了朝廷开海之略中,我所说的海贸独享权是指对虾夷地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这些航路现在还处于一片空白,需要有实力的人来出人出船出银子甚至是出武器出命去探索,甚至在找到航线之后,还要建立基地和商站,和这些虾夷人、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部多签订商贸协议,嗯,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就是代表朝廷去打前站开路,……”

    忠顺王微微点头,表示理解:“紫英,你的意思是前期可能会持续投入人力物力财力,但是短期内可能看不到任何收益?”

    “对,王爷,您应该明白,这开辟一条新的海上商贸路线有多么艰难,可能会损失很多人和船,但是一旦把这条航线找出来了,自然是财源滚滚,可别的人可能也会跟随而来,那人家前期投入花销怎么办?所以只要这种情况,朝廷就要授予其一定时限的海贸独享权,比如发现航线之后的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根据其难度而定,但是无论如何也要保证人家首先发现者有丰厚的回报,否则以后谁还会去干这种事情?”

    冯紫英侃侃而谈。

    忠顺王如果愿意主动介入这一块,冯紫英求之不得。

    对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从海路上的联系未来不仅仅是从商贸利益的角度考虑,更重要的是要让建州女真后院起火。

    这一点上,哪怕是朝廷花银子也要做。

    当然如果有商人愿意率先开路,当然更好,而朝廷能给出的条件就是一定年限的贸易独享权,这同样会让很多人怦然心动。

    “不仅仅局限于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甚至也可能包括更远更偏没发现的地方,只要能够给朝廷带来利益的,朝廷都会不吝给予丰厚回报,朝廷也就是要确立起这样一个模式,甚至未来可能还要花银子资助扶持这种近乎于探险的发现,……”

    这已经近乎于拓殖公司的雏形了,当然前期会以商贸打前站,到后来就要根据情况而定了。

    忠顺王身体微微前倾,以显示他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紫英,你给本王撂一句实话,这事儿有没有搞头?另外本王如果有意参与,又该如何来运作?”

    “王爷真的有意要参与?”冯紫英有意反问了一句:“这可要考虑清楚,前期投入巨大,而且一旦参与进去,想要半途退出,恐怕就会损失巨大啊,而且也会坏了王爷名声,以后其他类似的情形,人家恐怕都不会欢迎王爷了。”

    忠顺王一咬牙,“孤已经决定了,银庄的事情,孤跟随皇兄而动,但这海贸独享权的事儿,孤觉得很有意思,嗯,风险固然大,但回报更大,紫英,这虾夷地和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的情况,你可别欺哄孤啊,孤可是要把棺材本儿都要腾挪出来了。”

    “王爷说笑了,些许银子,如何能入王爷法眼?一座明月楼,王爷花了就不下八万两银子吧?”冯紫英笑着道。

    “哼,紫英你不提这事儿,孤都要差点儿忘了,孤刚买下明月楼,好不容易折腾起来,你就拉这一帮人搞起一家大观楼,你这是存心给孤打擂台啊?”忠顺王想起这事儿就上火,而且这大观楼名声现在比明月楼还大,生意上两家也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

    “王爷此言差矣。”冯紫英好整以暇,“紫英只想问一句,当大观楼开业之后,和明月楼打擂台打得难解难分,可明月楼的生意下降了么?没有吧,其实不但明月楼生意更好,燕子楼和绕梁阁照理说生意也该受到影响,但据紫英了解,也都没受到影响,甚至还更好。”

    忠顺王一怔之后也不由得点头,的确是这个情况,负责经营的人来告诉他,他还不相信,但又想不出理由来。

    “紫英,这是何原因?”

    “无他,明月楼和大观楼的打擂台,使得我们两家生意更好,明月楼有蒋琪官,大观楼有柳湘莲,双星争辉,更是让这门生意在京师城里大受欢迎,喜欢看戏听戏的人更多了,整个群体扩大了,而四大家名声更大,自然而然有身份的客人都往这几家走,生意就更好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叫共赢。”

    “共赢?”忠顺王若有所悟,“那紫英,孤参与这探险和独享海贸权的事儿,会不会也是共赢呢?”

    “王爷果然明见,单单是王爷,我估计王爷未必能有这份能耐,这要去探险,去寻路线,去建商站和贸易线,不是光靠银子能行的,得有人有船,而且是能航海敢冒险走海的人,另外像船员、通译、工匠这些都不可或缺,王爷真想要干这事儿,就最好和海商合作,而海商们也乐于和像王爷这样的人合作,甚至还可以选择一些其他也对此行感兴趣的人,毕竟这一行风险大投入大,大家共同出资出人,共同经营这门营生,才能长久。”冯紫英笑意扑面,“这也是共赢,而且是多家共赢,甚至包括朝廷。”

    忠顺王怦然心动。

    冯紫英的这番描述可不是纸上画符,那是实实在在有据可依的,忠顺王自认为冯紫英既不敢也不会欺瞒自己,而自己也算是对其坦诚相对,所以这门营生值得。

    “紫英,如果本王和和这些海商合作,可会有什么关碍?嗯,朝中御史们会不会……”

    “王爷,这可是朝廷一力主张推动的,而且王爷也是一心为国。如果其他人愿意,也一样欢迎参与啊,这也不涉及什么以权谋私和贪墨,甚至可以欢迎都察院来监督嘛。”冯紫英很理直气壮,“所以我说参与的人越多越好,如果王爷能邀请到更多不同身份的人参与进来,大家共同出资,共担风险,紫英相信这等事情会更加顺利。”

    忠顺王眼睛一亮。

    他已经听出了冯紫英的话外音,不同身份,更多的人,那么就可以结成更多的利益共同体,也可以抱团对抗外来的压力。

丁字卷 第九十四节 柳暗花明

    相谈甚欢,忠顺王也是越发觉得眼前此人顺眼,难怪皇兄这般欣赏。

    不但思路清晰,眼界宽阔,更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却是恁地人情练达,知情达意,能够迅速理解到你想要的,然后提出解决的方略来,这般人才,便是朝廷中许多厮混几十年的官员都没有这份本事。

    所以当冯紫英最后提出定慧庵的事情时,忠顺王甚至连问都懒得多问,便直接安排府里管家去查探,趁着这机会二人也说些闲话。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回复,的确有一个老尼姑带着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子在定慧庵中挂单修行,也就是这二日刚到。

    “没想到紫英居然是一个怜惜美人的君子啊。”忠顺王打趣道:“连出家人都不放过。”

    冯紫英心中暗骂,这厮还真把自己和他视为同类人了。

    据说这厮除了王妃外,便是媵妾都有接近二十人,这还没有算一些没名没分的外室,子女加起来也有十七八人,光是这娶妇嫁女的花费估计都能把人给折腾得不行,难怪这般关注营生,连明月楼这等场所都敢公开挑明来开办。

    “王爷误会了。”冯紫英思考了一下,这才缓缓道:“此女本是两淮巡盐御史林公庶女,因为身子骨原因,相士说须得要在清净之地呆上十年方能保一生平安,所以自小就在庙里生活,这不就跟着师傅到了京里来,可林公病重,怕是很难再熬得了多久,……”

    “不瞒王爷,皇上隆恩追封了紫英大伯呼伦侯,并允许紫英兼祧,家父感激涕零,冯家一门三房,长房二房皆无出绝嗣,三房也只有紫英一人,家父为此忧心不已,现在皇上恩赏封侯和兼祧,也是解决了家父最大的心病,……”

    忠顺王微微颔首,他当然知道此事儿,当时永隆帝还问过他,只是没想到一个虚衔的封侯却会让冯家如此感激涕零。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像冯家这种一门三房却有两房绝嗣,恐怕延续香火就是冯家最紧迫的问题,所以冯唐才会对追封侯爵和兼祧这般感激。

    尤其是兼祧相当于是为其把冯家长房香火也延续下来了,只要兼祧长房之妻生下儿子,那便是大功告成,对冯唐来说,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嗯,紫英,皇上恩典,你只需要忠君为国便是,何况皇上很看好你,……”忠顺王点头。

    “所以乔师和家父商量,以长房下聘了沈家女,而紫英和林公之女颇为有缘,所以有意下聘林公嫡女,……”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

    忠顺王也肯定知道林如海的身份特殊性,没想到冯紫英居然想娶林如海嫡女,这就有些复杂了,但他马上反应过来,对方既然毫不在意的说出来,自然有考虑,微一沉吟:“皇上可曾知晓此事?”

    “我早就向皇上禀报过。”冯紫英装作听不出其中意味,“我也和皇上说起,若是银庄要择地而建,最好便是扬州,皇上很赞同。”

    忠顺王心中一动,先前还有些惊讶,但现在他便明白过来了。

    连皇兄都看上了林如海手里握着的资源,银庄建在扬州,分明就是要让这些富得流油的盐商们都要加入进来。

    不过既然冯紫英都觉这银庄是稳赚不赔的绝佳生意,为什么却要把这等好事交给这些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的盐商?

    “唔,既如此,你这个准女婿可是要把林公这个女儿带回去见林公最后一面?”忠顺王以为自己猜中了,笑着道:“没想到紫英这么会讨好人,看来这位林家姑娘很是合紫英的意图啊。”

    冯紫英也不多解释,“王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忠顺王哈哈大笑,“紫英,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一口,嗯,理解,理解,孤在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是风流倜傥,卓尔不凡,哎,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

    “王爷见笑了。”冯紫英瞥了一眼对方,突然灵机一动,“紫英固然喜欢林家姑娘,可是心中也还有其他意中人,弄得紫英现在是左右为难,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不知道王爷可有教我?”

    “嗯?”忠顺王没想到冯紫英这家伙居然打蛇蛇随棍上,自己随口一句,对方还能借机来向自己讨要办法来了,但想一想也知道这一位怕是有其他什么想法才对,“怎么,既然有鱼和熊掌,那就纳为妾便是,莫非紫英担心河东狮吼?”

    “那倒不是,而是身份不行,那也是大家闺秀,不能做媵妾的,王爷,您说这皇上追封了我大伯,还允了我兼祧,那我二伯呢?我二伯可是兢兢业业为朝廷卖力效命,殁在了大同总兵任上,朝廷纵然不能封个公侯伯,难道就连一个虚衔将军都舍不得?”

    见冯紫英如此不见外,话里更是热切,忠顺王也是乐不可支。

    “紫英,你小小年纪就这般,小心你自己的身子骨,怎么,还打算请皇上再恩赏一回,替你二伯也封赏?你再兼祧娶一个?这恐怕不行,你大伯战死呼伦塞,那是为了救皇上和孤,可你二伯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生病病殁,这在朝廷里很正常,若是这个都要追封,那难以服众。”

    “王爷,那不一样,我冯氏一家三口皆是以戍守大同镇为荣,数十年里来我伯父和我父为朝廷戍守北疆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冯紫英哪会轻易罢休。

    “况且我伯父戍守边陲多年,最终却落个绝嗣,这说不过去吧?我们家也不求什么高官厚禄,只求一个对朝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虚衔而已,未来能兼祧延续香火,以便日后宗祠里能有人祭拜,这个要求对朝廷有多难?”

    这话说得有些重,但也是事实。

    绝嗣是很多人都难以接受的,人家求的其实是一个兼祧延续香火的机会而已,当然对冯紫英来说,或许就是一个再娶一妻的机会。

    笑着摇头,忠顺王手指虚点:“紫英,你这个人啊,嗯,话也并非毫无道理,但是朝廷也有自家章法,皇上便是有心恩赐,也的确能找个理由,但起码你也得拿出让皇上觉得不给你恩赐说不过去的功劳来,若是有这般条件,孤在皇兄面前替你敲敲边鼓并无不可。”

    冯紫英心中大喜。

    他要的就是这个承诺。

    忠顺亲王身份特殊,他可以在永隆帝面前随口而言,但是自己却不能为此去主动为自己二伯父要恩赐,而且他也可以通过忠顺王向永隆帝表明一些自己的意愿。

    嗯,甚至把自己的一些“缺点短处”暴露给永隆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让永隆帝更放心。

    但他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失望的神色,“王爷,难道紫英一片赤胆忠心还不足以让皇上和王爷满意?也罢,终归是替皇上做事,为朝廷效命,紫英并无怨言,不过王爷可是要记住您的承诺,……”

    忠顺王大笑起来,“皇上和朝廷从来不会亏待有功之臣,更何况紫英你现在炙手可热,皇兄想必也是对你倚仗和期盼甚多啊,至于孤这里,紫英尽管放心,孤不敢说一言九鼎,但也算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了,不过孤很好奇,究竟是哪家闺秀让紫英都这般忘形?”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王爷,这可不能随便泄露,我现在都还没把握,人家也未必愿意接受,所以我才要准备完全之策啊。”

    忠顺王摇摇头,这个家伙在这方面好像还真有点儿拿不起放不下,以他的条件不该如此才对,不过他也没追问。

    有了忠顺王的首肯,这定慧庵就不是问题,吴耀青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了缘师太和妙玉一行人。

    很显然她们也没想到脱身于忠顺王庇护下的定慧庵居然都阻挡不了这帮人,了缘师太和妙玉都有些紧张。

    “师傅,这帮人是什么来历?连忠顺王妃都不怕?”女孩一身淡蓝色缁衣,浑圆的双眸流露出几分清冷,一头乌黑的秀发用素带束了起来,平添几分娇俏,眉目间的一抹柔婉靓丽更是让人望之神夺,便是脂粉不施,却也遮掩不住那份夺魂秀色,却让了缘师太忍不住暗自摇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都以为方外之地便是净土,便能斩断一切,但本来就不是方外之人,尘心未脱,尘缘未了,再要自欺欺人的身入方外,那就毫无意义了。

    “妙玉,其实你也明白他们是什么人,只是师傅也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们不远千里追到京师城来,以往林大人也从未有过这般胁迫之意,只消露出不愿之意,便不会强迫,为何此番却是这般不依不饶?”了缘也有些不解。

    缁衣女子眉目间流露出一份烦愁之色,“师傅,弟子不想见他们。”

    了缘师太摇摇头,“人家找上门来,既然避不了,又何必如此?这京师城中也是天子脚下,想必他们也是不会有过分举动的,若是有什么,妙玉你也不妨坦然告之。”

丁字卷 第九十五节 得手

    吴耀青陪着冯紫英站在定慧庵内的知客室外,虽然忠顺王给了很大的方便,但是冯紫英也并不准备有什么出格言行。

    对冯紫英来说,这不是什么坏事,心里也很坦然。

    说实话,他想娶的是黛玉,而非这位妙玉,但现在是需要这位妙玉为自己打一个掩护,让自己母亲同意这桩婚事,所以还得要把这层关系维系好。

    这位妙玉如果真的是《红楼梦》书中那位孤芳自赏自命清高的妙玉,那这么看来还真的和黛玉的性子有些相似,难怪都是林如海的血脉。

    一个妙玉,一个黛玉,黛妙双玉,也称得上是一份绝配,堪堪可以与宝黛双钗齐名了。

    只不过《红楼梦》书中可未曾提及这桩隐秘事儿,也不知道究竟是当初林如海另有安排,还是因为病情太重而那位净缘师太作为母亲太过坚执,使得林如海来不及考虑这个庶出女儿的未来了。

    从这位妙玉一直带发修行来看,无论是其母净缘师太还是其本人恐怕都没有太过强烈的要托身方外的心思,只是不知道妙玉的师傅了缘师太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知客室终于打开了,出来一位女尼,也不多言只是行了一个佛礼,便请冯紫英和吴耀青入内。

    冯紫英和吴耀青道过谢之后便入室。

    静室里不宽,简单素净,还有一些出家人的蒲团,但也有寻常人家桌椅,一个老尼和妙龄女子并立,见二人进来,都是行了佛礼,念了一声佛号。

    “冯铿见过了缘师太,妙玉姑娘。”冯紫英目光澄澈,在二人身上一掠而过,未作多少停留,但即便是这惊鸿一瞥,也让有些惊艳的感觉。

    这妙玉模样和黛玉还是有些区别的,粉靥娇红,眉目如画,青丝如墨,俏眸清澈如深不可测的水潭一般,面颊要比黛玉丰润不少,加之年龄也额要比黛玉大三四岁,十六七岁的姑娘,已经出落得入出水芙蓉一般亭亭玉立。

    不愧是有林如海血脉,这般姿容果真是称得上沉鱼落雁了,便是一身缁衣也丝毫不能掩盖住其灼灼光华。

    二人也都是只念佛号,却不言语。

    “师太,恐怕二位也已经猜测到了我们的来意了,不瞒师太和妙玉姑娘,妙玉姑娘生父林公现在病重,寿元无多,林公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妙玉姑娘最后一面,另外也需要替妙玉姑娘安排一番,所以冯铿斗胆来恳请师太和妙玉姑娘与我们回扬州一趟,了却林公心愿。”

    当冯紫英说到林如海寿命无久时,了缘师太和妙玉都是忍不住啊了一声,妙玉更是全身微颤,显然也是对自己生父突然病重感到震惊。

    林如海几乎每年都要去苏州看望她,虽然她受其母影响,对林如海颇有怨恨,但是毕竟是父女,而且林如海也表明了态度希望她能归宗认祖,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加上师傅开导,她对林如海的态度还是有所改观的。

    但是其母却是始终态度不明,而她也不愿意因此而恶了自己母亲,再加上久在蟠香寺里,也习惯了庙里生活,对于那等富贵人家的小姐生活妙玉反而有些畏惧,担心自己不适应,所以一直也就没有同意林如海的要求。

    “阿弥陀佛!贫尼不知道林公怎么会陡然病重?去年他来寺里时尚无异样,为何……”

    了缘师太和林如海也有几面之缘,对林如海印象颇好,同时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虽然和佛门有些渊源,但却是无缘,观其命格,也是和方外之地有千丝万缕联系,但最终却要离开,所以她其实也一直在开导自己徒儿。

    “师太,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林公早年操劳过度,这几年担任巡盐御史之后因为事务繁杂,操心甚多,所以一旦病来,便有些支撑不起了,衙门里也曾多方延医用药,甚至还请了一些江南名医,但是都未见效果,按照那些郎中们的说法,林公有油尽灯枯之虞,不是人力所能挽回。”

    了缘师太目光在冯紫英身上逡巡了一圈,这才启口:“不知道这位冯铿施主是和来历,和林公是和关系?”

    “冯大人前科进士和馆选庶吉士,今德蒙皇上亲授翰林院修撰。”吴耀青终于能发挥作用了。

    了缘师太虽然不太清楚馆选庶吉士和修撰的分量,但是进士和翰林院的名声他还是知晓的。

    只是这青年郎君如此年轻,却已经是进士出身和翰林院修撰,看样子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他和林如海是何关系?

    冯铿能看出了缘师太的疑问,便自我加戏:“冯家意欲和林家结为秦晋之好,我家即将下聘林家,而且林公亦是我师同年,所以林公也算是我的长辈,所以才会托我来此一行。”

    “哦?”了缘师太深看了冯紫英一眼,她当然清楚像冯紫英这样的身份肯定不可能娶自己徒弟,肯定就是徒弟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这个妹妹她也早闻,而徒弟也早就知道,只是姐妹二人从未见过面,也从无往来。

    “师太,林公病重,希望能够给妙玉姑娘未来有所安排,这也是林公最大的心愿,请相信一个为人父母者的意愿,肯定都是希望自己儿女有一个最好的归宿,所以……”

    冯紫英话语未落,妙玉已经答话:“我心已属佛祖,和尘间凡缘已绝。”

    “妙玉姑娘此言差矣,姑且不论姑娘未来究竟如何,但是便是佛家亦要讲慈悲二字,佛家修行亦讲出尘入世皆为修行磨砺,林公为汝父,这临走之前的一见面,难道都成了奢望?若是连这一层都堪不破,姑娘还谈什么出尘入世的修行?”

    冯紫英浅浅笑着,没有因为女子的言语而恼怒。

    了缘师太低垂下头,沉思良久,方才道:“妙玉,汝父病重,想见你一面,于情于理,你也应当回去一趟,佛门之人亦不禁人之常情,斩情断性只是一种手段和自我磨砺的方式,而非目的,你便回去一见汝父,亦可了却心中凡念,更何况你现在也还不算佛门中人,未来如何,你自己也可有一个更清晰的自我认知。”

    妙玉还想辩解,但最终还是在其师的目光下败退下来,只是垂首低念佛号,不再说话。

    冯紫英终于放下心,第一步已经走好,就剩下接下来的安排了。

    “师太,这位吴先生可能明日就要返回扬州,我则因为公务要在京中稍许耽搁几日才能赴扬州,不知道师太之意是与这位吴先生一行一道,还是暂留京中几日,与我们一行一起?”

    冯紫英的话又引来妙玉的反问:“为何要和你们一道?难道我们就不能自己回扬州?我师傅既然答应了你们,便不会变卦,……”

    “姑娘误解了。”冯紫英态度温和地解释:“这开年不久,从京师南下客船较为紧缺,而且沿途上下客人人多事杂,恐怕有扰师太清修,吴先生他们早就包了一条船,相对清静,而我也预订了一艘客船,这样可以一路放舟南下,这时间上也能节省许多。”

    了缘师太又念了一声佛号,“冯施主,既如此,那贫尼师徒二人便在京中暂时再逗留几日,正好贫尼也还有一些俗务需要处理,你若是安排妥当,只需要到牟尼院中来通知贫尼即可。”

    “多谢师太。”冯紫英也恭敬的回礼,“那这边一旦安排妥帖,我便遣人来通知师太。”

    冯紫英并不担心对方会答应和吴耀青一起走,若是她们表示要和吴耀青一起走,那吴耀青那边肯定要“出些问题”耽搁一番,所以最终还得要和自己一行,这拖几日,也就是要让自己母亲去见一面,让母亲放心答应。

    看着妙玉的身子骨似乎要比黛玉好许多,虽然依然苗条,但是身材个头和眉目中的形态,都能让人满意。

    走出定慧寺,冯紫英才让吴耀青安排人继续秘密盯着。

    虽说这了缘师太毁诺食言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也不可不防,务必要让自己母亲看一眼放心答应双方婚事。

    至于说日后这妙玉愿不愿意答应不答应,那都无关紧要了,只要冯家订亲聘书下到了林家,那便是木已成舟,如果再想要悔婚,那就要考虑士林声誉,便是自己母亲都不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了。

    办妥了这件事情,冯紫英心中大定。

    加上忠顺亲王这边的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也收获颇丰。

    尤其是让忠顺王答应了要为自己邀功最终实现二伯父的追封爵位,最终兼祧,这也就化解了最大的危机和难题。

    其实兼祧问题不大,礼部按程序批复即可,但是有了爵位的兼祧,那就需要经过皇帝批准。

    因为这涉及到袭爵,可自己不可能不给宝钗那边一个像样的安排,所以这样的应对才是最稳妥的。

    就算是晚上一年半载,那也值得,而宝钗和其母也能心中放心了。

丁字卷 第九十六节 炫耀,豪横

    “耀青,来坐。”回到自己的外书房,冯紫英示意还有些拘谨的吴耀青入座。

    虽然来了京师城有几日了,但是也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位声名远播的冯修撰。

    从汪文言那里或多或少的获知了未来这个隶属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团队未来去向之后,吴耀青也曾经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去向。

    虽然汪文言对这位冯修撰赞不绝口,他也知道汪文言不是一个信口开河轻言妄行之人,但是这毕竟关系到自己日后的前程或者说命运,他也不得不认真思考。

    吴耀青是徐州人,秀才出身的他三度秋闱都未能考中,只能另谋生计,他的家庭状况还算不错,他先给人在徐州一名大户当族学先生,后来觉得这种生活无甚意义,便赴金陵。

    先后在江都县衙刑房、户房干过吏员,后来得人举荐又替前任松江府知府干过两年幕僚,主要负责经济事务,最后才到了扬州,投入林如海麾下。

    吏员和幕僚生活让他既和官府官员打交道甚多,但更多的还是和士绅、商贾以及三教九流的民间人士打交道,加上他辗转徐州、金陵、松江和扬州几个南直隶的府县,情况熟悉,很快就成为林如海幕僚团队中的重要一员。

    不过虽然是秀才出身,但是吴耀青却对比自己大两三岁的汪文言十分佩服。

    汪文言也是吏员出身,但是其性格隐忍沉稳,做事认真,手段办法多,大局意识强。

    吴耀青和汪文言合作之初,也还是对汪文言有些不太服气。

    都是干过吏员幕僚的,论论说江都比歙县更繁华,接触层面更多,但是在经历了几次事情之后,吴耀青不得承认汪文言在视野眼界和看问题的深度上都要强于自己甚多,林如海把这个幕僚总领交给汪文言并非无因。

    幕僚团队中几个人都合作不错,而且对汪文言都是最初的不太服气不太了解,逐渐变成了解和佩服,当然这也和林如海敢于大胆放手授权有一定关系,但无论如何汪文言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范围内,或者说就是在整个南直隶和江西,都有着相当广泛的人脉。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主要以淮盐行销管理为主,其其不仅仅覆盖南直隶,事实上南直的松江、苏州、常州、镇江主要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的地盘,而其余江北诸府除了徐州、邳州属于山东都转运盐使司管辖外,其余九府两州加上江西,都属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所辖。

    在元熙初年,湖广也被纳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下,甚至还包括河南省的河南、汝宁、南阳三府加上陈州。

    正因为地盘覆盖如此之大,而且又是执掌盐务这一紧要,所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权力和影响力也才会如此之大,也才能让汪文言这样一个小吏出身的幕僚拥有如此大的人脉和影响力。

    鉴于林如海是巡盐御史,身份特殊,尤其是在太上皇逊位永隆帝继位之后,其身份就越发敏感而尴尬,很多时候就不宜亲自出面,而更多的需要这个首席幕僚来和各方斡旋沟通,也才给了汪文言这样一个展示自我和自我壮大的机会,很多人脉资源也就是这几年里慢慢培养出来的。

    像吴耀青等人跟随汪文言一道也在这几年里无论是见识还是经历都增长了不少。

    但现在随着林如海病情日重,这个团队就要面临着巨大危机了。

    换了巡盐御史,这个旧团队是绝不可能留下来的,每一个巡盐御史都会有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幕僚尤为重要。

    树倒猢狲散的故事难免要重演,那么寻找合适去处就迫在眉睫,所以当汪文言把冯紫英推介给大家时,除了曹煜这个主要是以内部文案策划为主的家伙立即表示了跟附骥尾外,其他几个人都表现出了谨慎的态度。

    这样大的事情,不是轻易能作决断的。

    哪怕这位冯修撰现在看起来红得发紫,哪怕他背后也有很厚实的靠山,哪怕他可能要娶林如海的嫡女,但那又如何?

    现在关键是他有无必要组建和运营起这样一个消耗巨大的幕僚团队,一介翰林院修撰,的确清贵,而且未来前景可见,可是那起码应该是十年后的事情了,但现在呢?

    当然汪文言隐约透露的一些“内幕”还是让几个人有些心动,但要让他们死心塌地的做决定,包括吴耀青都还是有些犹豫,都希望有更多的能让他们值得信任的东西。

    “大人。”见冯紫英态度温和,吴耀青稍微宽解了一下心情,微笑着点头坐下。

    “我和耀青是初次见面,以前也没有多少交道,我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时也只是听闻耀青在外忙碌,听文言介绍过耀青,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冯紫英面颊带笑,目光里也满是欣赏。

    能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通过自身资源委托京师这边的人发动起来找人,而且还能迅速定位与定慧庵,这份精细还是可嘉的。

    至于说未能彻底完成任务,那也怨不得他,谁让定慧庵是忠顺王妃的清修之地,就算是京师中人,比如像倪二这种,你要贸然去擅闯定慧庵,恐怕也要吃瘪。

    除非是官府中人,且还有充分理由。

    忠顺王可不是善茬。

    “大人见笑了,还是大人出面才能解决问题。”吴耀青还真的有些佩服对方。

    敢于直接登忠顺王府,而且还能从忠顺王那里获得支持,这甚至让吴耀青都很好奇。

    哪怕是翰林院修撰,一介从六品官员,清贵是清贵,但是论实权,却是半点也无,而忠顺王何许人,众所周知,便是吴耀青在南边儿一样对这等情况十分清楚。

    可这忠顺王就真的对冯紫英“低头“了。

    这也让吴耀青增添了几分对冯紫英的神秘感和信心,难怪汪文言对此子如此期许。

    “呵呵,耀青,别想那么复杂,忠顺王虽然位高权重,但他是皇室宗亲,很多时候也需要考虑自己身份,不可能恣意妄为,我是翰林院修撰,虽说品轶低了一些,但我是士人文官啊,而且你可能也知道开海之略由我提出来,许多解释权和话语权在我手上,很多人都竖起耳朵等候着下文呢?利益至上,无人能免俗,明白了么?”

    冯紫英半真半假,含糊其辞,当然也要有心炫耀一下实力,否则光是靠汪文言的吹嘘,像吴耀青这些就在地方上闯荡的人物,未必就能真正感受到自己的真正底蕴,所以必要的张扬也很有必要。

    吴耀青心中也是一凛。

    开海之略牵动万千人心,他在江南感受更多,因为开海利益主要就是牵扯江南闽浙,没想到在这京师城里上至王爷都这般看重。

    看样子这里边牵扯的利益比自己想象的更大,难怪汪文言说不要小看这位从六品的修撰,没准儿自己这几人一个团队还不能满足他的需求呢。

    ”其他绕圈子的话我不多说了,前两日我进宫,皇上赐膳,并与我谈了一个多时辰,皇上对开海对北方的影响,以及开海所需要的各方面筹备工作都很重视,但目前朝廷尚未有一个完整的韬略来推进此事,开海涉及到兵部、户部、工部,当然还会涉及到吏部,关系甚大,我算是替皇上和诸位阁老打前站,所以牵扯到的范围很宽泛,我需要一个能为我提供更多支持的幕僚团队来协助我,嗯,公私兼顾,所以我才会向林公提出来,……“

    冯紫英没有给吴耀青更多的思考时间,自顾自地道:“我老师,嗯,也就是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齐公也希望我能够借这样一个机会好生打磨一番,为日后回京之后打好基础,虽说这筹划开海之事只是一个临时差遣,但事务庞杂,利益纠葛甚多,南北还需要统筹兼顾,兵部、户部和工部如何协调,官府和商贾如何来达成一致,兼顾各方利益,嗯,其中免不了也会有太多藏于其后的大人物们都要插手,所以我很需要帮助,……”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乔应甲亦是我师,……”

    “即将出任户部右侍郎的官应震官师也对我有授业之恩,亦是我在青檀书院读书时的掌院,……”

    吴耀青被这种炫耀式的接受给彻底打趴了,汪文言只说这位冯修撰来头极大,而且要去林公嫡女,他也甚至打听到了这位冯修撰其父乃是武勋出身,现在是榆林镇总兵,在西疆平叛中立下了大功,但却没想到这一位的三位师尊,一个来头比一个来头大,一个比一个牛气。

    总之,吴耀青在离开冯府时,脑袋都是晕乎乎的,一直到门外冷风一吹,这才真正清醒过来,这样的猛人,又有这样豪横的背景,不正是自己所渴望效命的对象么?

    没准儿日后还真的能有一场大造化呢。

丁字卷 第九十七节 终于要挑开了

    “文龙,今日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谁借了你的谷子还了你的糠不成?”

    冯紫英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开始向大观楼里进入,这才让开大门处,径直走向了后边,一边随口问道。

    薛蟠硕大的脑袋摇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想说话,但是压抑了半晌,最终还是按捺不住,站定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道:“紫英,本来我妹妹是不准我和你说这事儿的,但是我这个人就是直肠子,藏不住话,便是回去之后妹妹不理我,我也得和你把话说明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薛蟠想说什么,本来他今日就打算去梨香院见宝钗,否则他也不会来大观楼,明知道薛蟠就在这里,以他的性子肯定是要找自己说个一二三的,没有准备他如何敢来?

    回来七八日了,许多事情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在做,还有一些人暂时不能见,还得要拖着,但事情基本上都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

    海贸独享权的事宜,忠顺王极为感兴趣,看得出来这一位恐怕不仅仅是为皇帝分忧那么简单了,而是忠顺王是真的听了进去,认为自己所描述的对虾夷地、海西和野人女真的海贸独享权会有大有搞头,甚至有意想让自己一子也参与进去。

    当然这方面忠顺亲王还是比较知趣的,并不认为自己就能独揽此事,只说如果可以的话,让这个庶出儿子去跟着学习了解,以便日后有一条谋生之道。

    而银庄的事情,永隆帝一直没有发声,除了那一日和自己单独谈话时表明了要参与的态度,但这么久就没声音了。

    冯紫英也不急,即便是没有永隆帝的参与,有了林如海的支持,他也可以将这家银庄在扬州立起来,当然如果有永隆帝的入股,这家银庄信誉度便会无限拔高,无论是吸引股金,还是日后拓展业务,都要方便有利许多。

    这段时间云集于京师城中的外地人不少,江南的海商们,以及那些希望通过开海可以更大规模出口的茶叶、瓷器和丝绸商贾们,更是群情踊跃。

    他们都在满心期待则开海的具体细则出来,甚至有不少人早已经备好了银子,只等朝廷明确方略。

    冯紫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开海的相关细则,包括一些本该是由户部、工部和兵部各家来做的。

    但现在大家都还沉浸在大规则的讨论之下,对这些细则还没有上心,可时间不等人,冯紫英只能先把一些指导性的意见先拿出来,最终还得要由各部自己来制定,特别是在朝廷没有一个专门的机构来处置这类事情的时候。

    原本朝廷是有一个中书科,理论上就应该是专门制定这类规则条款的,中书舍人也有一二十人,据说近期规模还要扩大,但是这个中书科明显是为某些特定人选所准备,就是一个清贵虚衔。

    中书舍人从七品的品轶不高,但是却贵为中枢清贵,甚至在每月朝会都能参加,关键还需要科举出身,可谓无数人为之向往。

    冯紫英后来也才知道那一日贾母为何那般说话,要让自己帮贾宝玉去青檀书院染一水镀金,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有一些传闻。

    听说朝廷有意为一些致仕重臣和功勋子弟安排一些合适的去处,重臣一般会选择致仕之时或者之后来安排,而功勋则是要根据情况来定。

    这一次安排就不像以往那等要么是虚衔,连朝都上不了,要么就是武官比如龙禁尉挂着,这一次是安排到比如宗人府或者中书科等,而中书科这等光鲜清闲去处尤为让人心动。

    只不过据说这要进中书科,哪怕你不是秀才举人,那么也得要一定的才名,而才名最好的来源便是几大书院,比如顺天府的青檀书院和崇正书院,江南的白马和崇文书院,在这里边读过书的,哪怕秋闱春闱大比未中,那起码也是一份资历。

    这个传言不知道是怎么传到了荣国府中,立即就让贾母上了心,若是能让自己孙子去书院混两年,哪怕秋闱被淘汰,但也算有了这份资历,再让元春去求一求,吹吹枕头风,没准儿皇帝就能让宝玉去当个中书舍人这等清贵闲臣,算得上是宝玉的最佳去处了。

    这位老太太为了自己孙子的前程可谓是殚精竭虑了,连冯紫英都有些感动。

    中书科既然沦为皇帝用来抚慰拉拢重臣和勋贵的所在,冯紫英自然不可能指望了。

    冯紫英很清楚,真正决定开海之略能不能成功,或者说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成功,能不能给大周带来美好的变化,还是要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

    诸般心思也是在冯紫英脑海中一掠而过,面对气势汹汹的薛蟠,冯紫英含笑站定,“文龙,你说。”

    “紫英,你我相交这么些年了,都说朋友相交贵在交心,我薛文龙是个粗人,说话素来直来直去,有些话如……鱼刺卡喉咙管儿上,不吐不快!”

    哟,这厮不知道去哪里捡了两个成语,居然还会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了,冯紫英一乐。

    “你今日须得给我说一句实话,会不会娶我妹妹?”薛蟠面色紧张,死死瞪着眼睛看着冯紫英:“我不知道你和我妹妹之间说了些什么话,我母亲也是成日里长吁短叹,问她们,都不说,都快要闷死我了,但是我知道肯定和你有关系。莫要以为我人蠢,你这一趟去了江南,和贾琏一道送林家妹妹去扬州,莫不是你看上了林家妹妹,想要娶林家妹妹,所以就忘了我妹妹?”

    这厮!居然能想到这一出?冯紫英大为惊讶,都说这薛蟠人蠢冲动,做事不过心,没有章法,想到什么就什么,但却经常颠覆冯紫英的观感。

    原来只说薛蟠和宝钗兄妹情深,薛蟠敢于为宝钗鸣不平,比如见不得宝玉来梨香院纠缠,比如希望自己能娶宝钗,但今日却又发现这厮粗中有细,竟然还能揣摩出自己和林黛玉的关系来?

    这么一说,莫不是连宝钗也早已经猜测出自己要娶黛玉了?想到这里原本云淡风轻的冯紫英还真有点儿不淡定了。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这才缓缓启口:”文龙,不瞒你说,我是要娶林家妹妹,……”

    “啊?!”薛蟠又惊又怒,双拳紧握,“果真如此,还是被我猜到了,难怪我妹妹成立日茶饭不思,紫英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妹妹么?!”

    “文龙,稍安勿躁,我说了我要娶林妹妹,但没说不娶宝妹妹啊。”冯紫英悠然道。

    薛蟠惊疑不定,他当然明白这个“娶”字,“娶”字只能用于嫡妻,而妾只能用“纳”,当然民间没有那么多讲究,纳妾也一样混用说娶进门,但今日这般场合,冯紫英绝不可能说错说混。

    薛蟠还是不放心:“紫英,我早就和你说过,我妹妹是断不能为妾的!”

    “谁说宝妹妹为妾?”冯紫英反问。

    薛蟠大惑不解,为这事儿他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冯家长房追封兼祧,但他都知道了,冯家长房定亲现在贵为东昌府知府的沈珫沈家了,只剩下一个本房,如果冯紫英要娶林黛玉,那自己妹妹往哪里搁?

    “我前两日已经请了忠顺王为我在合适时候请求皇上追封我病殁于大同总兵任上的二叔父封爵,忠顺王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

    冯紫英郑重其事的话让薛蟠猛然醒悟过来,大喜过望:“你是说你还要兼祧二房,让我妹妹嫁入你二房为嫡妻?”

    “正有此意。”冯紫英一拱手,“此事小弟还在运筹之中,还请文龙千万莫要向外人言,以免节外生枝。”

    薛蟠也是难得的脸色郑重,举起手指向天,“此事我定然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对人言,关乎我妹妹一辈子大事,我薛蟠再是蠢笨,也明白轻重,不如我就发个毒誓……”

    “那倒不必,这等事情迟早也要为外人所知,我只是不欲早些泄露罢了。”冯紫英摆摆手,这等事情便是薛蟠保密,那忠顺王那边也有可能泄露出去,只是自己未向他提过自己有意娶谁罢了,但有心人若是顺藤摸瓜,多半也是能猜测出一二来的,但那也无所谓了。

    “可是紫英,我妹妹和母亲那里……”薛蟠又迟疑道。

    “今日正好有暇,我也正欲去你府上一趟,见见伯母和宝妹妹,也须得要给她们一个交代。”冯紫英断然道。

    “那就太好了。”薛蟠大喜过望,只要冯紫英亲口去和母亲妹妹一说,那母亲和妹妹心便能安了。

    梨香院。

    宝钗慵懒的斜倚在炕头的靠枕上,手里拿着的绣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

    “姑娘若是困了,不如就躺一会儿,我替姑娘拿条薄被来搭一搭。”莺儿早看出姑娘心神不宁,但又不能提某些事情,只能说些闲话,排解姑娘心境。

    “不用,我这一张还没有绣完呢。”宝钗怅怅出神的望着窗外,终于收回了目光。

丁字卷 第九十八节 忐忑

    “姑娘也莫要忧心了,那等负心人,真要放弃了姑娘,那也有他后悔一辈子的时候。”莺儿忍不住耸了耸鼻翼,恨恨地道:“回来七八日了,难道就真的那么忙?就半个时辰都抽不出来?”

    “莺儿,莫要胡搅蛮缠,哥哥也说冯大哥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去过大观园一次,眼见得他是的确在忙公事。”宝钗下意识地替对方辩解道:“你不知道这开海之事何其重大,他才到翰林院当修撰,蒙皇上和阁老们垂青,自然要尽心把这等事情做好。”

    “哼,姑娘倒是一门心思替他着想,可他这一去扬州,怕是乐不思蜀,真还以为能欺瞒得了人么?”

    莺儿显然是一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对冯紫英能陪林黛玉去扬州却不肯来梨香院一见姑娘很是不满。

    “莺儿!”宝钗微微蹙眉,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林妹妹父亲病危,冯大哥赴江南公干顺带送林妹妹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林妹妹和冯大哥结识于危难之中,结下的这份感情,于情于理冯大哥送林妹妹去都是应该的。”

    “姑娘是个大度性子,冯大爷送林姑娘去扬州当然没什么,但他回来了快十日了,却未曾踏足我们梨香院一步?这难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情于理说得过去么?”莺儿却不肯退缩,圆睁双眼,嘟着樱唇叉着腰气哼哼地道:“他若是来了,奴婢便要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莺儿的话让薛宝钗内心也是忍不住生出一份幽怨,便是你再忙抽不出时间,那让香菱来带个话总可以吧?

    可为什么却是半句言语皆无?

    难道说这一趟扬州之行后,他就真的认定了林妹妹,而忘了自己?

    想起临行之前冯紫英在自己屋里的郑重承诺,宝钗又觉得不可能。

    冯紫英不是那种轻于言诺的人,也不是那种经不起利诱的人。

    黛玉的父亲是什么人,宝钗当然知道,他们在金陵,与扬州同在南直隶,而金陵府一样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治下,只不过运盐使司衙门并不管其他事务罢了。

    可黛玉的父亲身份冯大哥早就知道,他若是真的那般,又何必来自己这里给自己一番承诺?

    可是……

    种种纠结矛盾的心境让宝钗也有些心力憔悴,但是在母亲和丫鬟面前她却不能有半点模样显现出来,特别是母亲面前。

    她已经十六岁了,按照这个时代规矩,十六岁正是最合适的出嫁的年龄,可是现在却连婚约都没有,薛家女儿当然不可能无人问津,只是登门之人,宝钗却是连问都懒得一问就拒绝了,这让母亲也很是烦恼。

    捏着绣绷子,宝钗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院传来声响,薛蟠粗声粗气的声音和丫鬟仆僮的招呼声,是兄长回来了。

    “妹妹,妹妹!”

    听见兄长的喊叫声,宝钗就忍不住叹气。

    虽说兄长现在改好了许多,有这样一个大观楼也算是把兄长套着了,每日里去大观楼看一看坐一坐,也算是看顾自己生意,而大观楼爆火的生意也让薛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投入这么大,若真是损失了,那也是要伤筋动骨了。

    也幸亏不负所望,这大观楼的生意甚至压倒了忠顺王爷花费诸多心血打造出来的明月楼,这一度让薛家和柳湘莲甚至卫若兰和韩奇等人都有些紧张,深怕这忠顺王找麻烦找到大观楼身上来。

    只是这兄长虽然有了这样一门营生,但是为人行事却依然故我,还是那般率直粗鲁,和姨妈家宝玉依然是针尖对麦芒,走到一起便是要起纷争,在外边也是饮宴高乐,甚至还和宁国府贾珍贾蓉两父子来往颇多,这也让宝钗和薛姨妈是颇为担心。

    特别是冯紫英南下这三个月里,没了笼头的薛蟠更是有些放飞自我,甚至有时候夜不归宿了。

    “哥哥回来了?啊!”

    一眼就看见跟随兄长并肩而行的那个青年男子,那挺拔的身躯和温润的笑容,再加上那清澈直入人心房的目光,让宝钗忍不住啊了一声,手中的绣绷子也落在地上,蹦蹦跳跳的直奔着那人面前去了。

    冯紫英那一瞬间就看见了宝钗美眸中的点点泪影,宝钗瞬即又把头侧向一边,“啊,冯大哥来了,怎么有风沙迷了眼?”

    一边拿着汗巾子假作镇静的随意抹了一下眼角,宝钗努力让自己鹿撞的心平静些许,只是脸上那一抹潮红却是挥之不去。

    冯紫英心中也有些感动和愧疚。

    只是他也是无奈在没有拿到一个比较稳妥的说辞之前,他的确有些不好见宝钗。

    沈家女嫁入长房有封爵,黛玉这边嫁入本房虽说没有实封的爵位,却也有一个神武将军虚衔,未来肯定是自己继承的,可宝钗若是要嫁自己,总得要给一个相应的名分才好。

    一入二房一介白身不是不可以,但是这种两相对比,总会让人心里有些不平衡,冯紫英不愿意因为这等因素而弄得大家有隔阂,而且宝钗和黛玉本身关系尚好,却因为这等事情起了龃龉生分起来,那就不好了。

    冯紫英弯腰捡起滚落到自己面前的绣绷子,看了一眼,却是一对分外秀美的鸳鸯,又多了看了两眼,只把那一旁的宝钗看得脸红得如熟透苹果,嗔怨的目光望过来,这才恍然大悟上前两步递到宝钗面前,“妹妹可要捡好了,莫要随意落了。”

    “落了也罢,左右不过是一个绣绷子而已,还能有人捡着,若是其他东西落了,无人捡拾,那才辜负了人呢。”本身不想说什么,但是想到这几日里自己所受的煎熬,便是好脾性的宝钗也忍不住幽怨地打趣了一句。

    冯紫英何尝听不出眼前丽人话语里的嗔怨之意,只是这本身就是自己做得差了,所以也只能羞惭地点头:“妹妹说得是,不过此等珍宝,若是辜负错过,那才是睁眼瞎呢,为兄可是耳聪目明,断不会有此等行径。”

    芳心顿时放下大半,宝钗还欲再言,却被那旁边不耐烦的薛蟠打断:“紫英,妹妹,你们两人说些什么我也听不懂的哑语囫囵话,算了,你二人便自个儿说吧,我回我自己院里了。”

    面对自己兄长的这般粗鲁行径,宝钗也是羞得香腮绯红,目光都不敢再看冯紫英,只是埋怨:“哥哥再要这般,莫怪我告诉母亲,……”

    薛蟠瞪了一眼自己妹妹,有些不明白,自己分明就是为她好,让她能和冯紫英单独相处说说知心话,怎地却还招惹了她,还要去告诉母亲了?

    不明白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薛蟠吐出一口粗气,最后还是摇摇头,自顾自地走了。

    等到这个大煞风景的家伙离开,冯紫英这才笑着摇头,温润的目光望向低垂着头,一只手捏着汗巾子,一只手拿着绣绷子的宝钗:“怎么,妹妹就不请为兄坐一坐?”

    “啊?”宝钗有些慌乱。

    照理说这等青年孤男寡女在一起独处是绝对不合适的,可是自己那个浑人哥哥居然就这么走了,只丢下冯大哥和自己。

    若是不邀请,既不礼貌,心中也有些舍不得。

    自那一日算是定情之后,朝思暮想,一别三月,好不容等到今日见面了,若是就这么连话都没说几句就分开了,宝钗内心却是不情愿的。

    她也很想和对方在一起说说话,问一问他此去江南的情形,还有那些自己内心的担心和疑惑,只是只有自己二人,若是被人知晓,只怕又有许多闲话,……

    “冯大爷,姑娘,就别在这站着了,外边儿风大,里边坐吧。”见到自家姑娘忸怩犹豫的模样,莺儿如何不知晓自家姑娘的纠结,索性就擅作主张了,“姑娘不是还有一些话要问冯大爷么?这不正好?婢子去替冯大爷倒一盏枫露茶来。”

    见莺儿一溜烟儿地去了,宝钗也只能含羞请冯紫英入室,冯紫英也不客气,便抬步入室。

    这外间冯紫英也来过两回了,并不陌生,倒是这一番宝钗却是比以往更加心情紧张,冯紫英既然专门来,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和自己交代,虽然从对方的态度能看出恐怕不会是什么让自己接受不了的情形,但是在事情没有落地之前,总还是让她忐忑。

    “妹妹坐吧,今日专门来,就是要有话要和妹妹交代。”冯紫英在绣墩上坐定之后,示意宝钗也入座,就隔着一张锦绣云纹大理石圆桌。

    宝钗心神一颤,脸色也越发白了,只是沉静地坐下,却不言语,一直到莺儿把茶送上来,却不肯离开,看这模样也是大有要听自己说个什么,或者说就要和自己理论一番的模样。

    倒是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情绪:“莺儿,你出去,冯大哥要单独和我说话。”

    “姑娘,奴婢不出去,奴婢要在这里守着姑娘,姑娘心善,切莫要被人随意几句话就哄骗了。”莺儿气鼓鼓地咬着嘴唇道。

丁字卷 第九十九节 得偿所愿,心神俱醉

    “莺儿!”宝钗怒了,眼圈也有些发红。

    “妹妹不用如此,就让莺儿在一边儿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莺儿跟着妹妹多年,也算知道轻重分寸。”

    冯紫英其实很欣赏像莺儿和紫鹃这等忠心护主的丫头么,甚至包括平儿和袭人这种,赤心为主,尤为可嘉。

    忠诚是一种可贵的美德,对于下人来说,则更是如此,有这样一个丫鬟在她们身边,才能让人放心。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莺儿却只是恨恨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在没有听到一个切实可靠的话语之前,她是不肯原谅冯紫英这么许久都不来看自家姑娘的。

    “为兄这几个月经历了很多事情,又去了一趟江南,嗯,顺带送林妹妹去了扬州见她病重的父亲。”冯紫英开门见山,“林叔父病重,估计寿元无多,林妹妹就留在了扬州,护送她去的琏二哥也留在了扬州,估计是要等到后续事情处理完之后才能回来了。”

    宝钗深吸了一口气,“冯大哥,林家叔父病情便是无可挽回了么?”

    “怕是没有挽回余地了,他是油尽灯枯之症,只是拖时间而已。”冯紫英摇头。

    这丫头气度雍容沉静,胸有城府,难怪在《红楼梦》书中也是嘉誉有加。

    当然亦有许多人不喜欢一个年轻女孩子这般有城府,更喜欢黛玉那种对感情的纯粹。

    但在冯紫英看来,宝钗的这种沉静大气和黛玉的纯粹而敏感应该都是两种不同性格在感情上的体现,一个更善于隐忍,但是并不代表她的感情就不美好炽热,而另一个细腻敏感,但是也不代表她的性格就不善良而率真。

    这是美好纯真的不同体现,都是可贵而让人欣喜的。

    “林叔父病情虽重,但是一时半刻也还不至于恶化,所以郎中说他可能还有三五个月寿元,……”冯紫英目光坦然,“为兄和林妹妹的感情与对妹妹对感情一样,都是臻爱,为兄也在几月前向妹妹说过,会对妹妹有一个交代,为兄同样也会对林妹妹有一个交代,所以在扬州,为兄已经向林叔父提出了为兄欲娶林妹妹,林叔父也答允了此桩婚事,……”

    “啊?!”再说薛宝钗和莺儿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震倒了。

    薛宝钗脸色惨白,以手死死撑住圆桌边缘,竭力想要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苦等几日,却等来这样一个结果,然是宝钗沉稳大气,但是也难以承受这样一个结果。

    那莺儿更是猛然跳起来,月牙儿眼睛瞪得几乎变形,“你,你,冯大爷,你简直太坏了!竟然辜负我家姑娘的一片赤诚心意,……”

    宝钗缓缓起身,挥手制止了声音都有些走调的莺儿,哑声道:“林妹妹孤苦伶仃,又和冯大哥临难结缘,小妹恭喜冯大哥和林妹妹了,……”

    冯紫英摇摇头,声音越发清朗柔和,“妹妹请坐下,且听为兄说完,再做道理,……,为兄这几日之所以没有来妹妹这里,也是有一番计较,前日为兄拜访忠顺王,耗时两个时辰,最终说通忠顺王承诺会为为兄在皇上面前说和,让其在合适时候为为兄病殁于大同镇总兵任上的二叔父游说复爵,以便于为兄能兼祧二房,然后愚兄会向婶婶提亲,迎娶妹妹,……”

    “啊?!”宝钗和莺儿都是不敢置信,这样一个巨大的转折,惊喜来得如此突然,强烈的幸福陶醉猛然冲击着宝钗的心防,让她一时间头晕目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见宝钗和莺儿都是星眸圆睁,一副不敢接受的模样,宝钗更是捂嘴樱唇,身子如风中落叶般的抖动,冯紫英这才看了一眼莺儿,“莺儿,还不扶住你家姑娘?”

    莺儿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扶住宝钗,燕声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宝钗先前雪白的脸颊此时羞得绯红,欲起身离开,却又觉得不妥,但是这样面对情郎如此坦诚的示爱,却又觉得有违礼教,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愚兄知道妹妹是守礼持重之人,所以愚兄也不感怠慢妹妹,但这等事情也须得要当面和妹妹说清楚,以免妹妹心里担忧,也要让婶婶放心。”

    冯紫英就这样直视宝钗,他要把事情解释清楚,也让宝钗主仆彻底放心,甚至还要和薛姨妈说清楚。

    毕竟宝钗十六岁了,这等事情有可能还会拖上一两年,若是不给人家一个肯定确切的交待,的确很难说得过去。

    “愚兄前日里和忠顺王见面也说了很多事情,忠顺王亦有不少事情有求于愚兄,嗯,也就是开海之事,忠顺王意欲从中经营一些海贸营生,希望愚兄为其出谋划策,另外皇上亦有一些想法意图,前两日愚兄受皇上召见,二度进宫,专门商议开海细则,特别是设立银庄之事,……”

    冯紫英半真半假,也透露出一些“高大上”的信息,要让宝钗心里放心,这都涉及到皇上和忠顺王的许多“隐秘”,所以这等事情如果办好,那么复爵和兼祧二房就不在话下。

    宝钗立即就被这番话给震住了。

    她知道自己情郎现在红得发紫,从各方打听来的消息都是情郎受到内阁和皇上的关注,经常出入文渊阁和宫中,探讨大政,但是没想到连皇上和忠顺亲王还有私人事宜也夹杂其中。

    但是想一想也是,皇家也有内库,一样也有自家花销,忠顺王更是一个喜好谋利之人,这等开海涉及到太多利益,自然也想在其中来分一勺羹,而檀郎便因此会更受皇上器重,他所说的那等事情也许就真的不遥远了。

    “冯大哥,那切莫因为这些事情而贻误影响公事,若是因为这等事情有求于忠顺王爷而最后……”宝钗立即秀眉微蹙,替自家情郎担心起来。

    “放心吧妹妹,你难道还信不过我么?”冯紫英欣然笑道:“这等事情愚兄自有分寸,而且亦与我几位老师计议过,这本来就是朝廷和海商们的一个共赢之举,关键在于要如何来具体运作,让其能尽快从前期的草创进入成熟的发展阶段,对这些愚兄自有安排,妹妹尽管放心。”

    一脸胸有成熟架势,让宝钗心中顿时放下许多,忍不住喃喃道:“妹妹知晓冯大哥心意,无论多久小妹也愿意等下去,冯大哥千万莫要因为急于求成而做一些有违朝廷例制的事情,……”

    对于宝钗的这般善解人意和为自己着想,冯紫英心中更是感动怜惜,在这方面大几岁的宝钗的确要比黛玉考虑更周全细致,这等知情达意的丽人,如何能让宝玉这等人娶走?那才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嗯,愚兄明白轻重。”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这等事情暂时不宜对外宣示,嗯,妹妹和莺儿,加上婶婶知晓便可,便是文龙那里,也莫要和他说具体事宜,免得说出去之后,增添一些不必要麻烦。”

    在一旁的莺儿忍不住替自己姑娘问道:“冯大爷,我家姑娘年纪不小了,今年都十六岁了,您说的那桩事儿,什么时候能成呢?”

    冯紫英也知道这必须要给一个明确答复,沉吟了一下才道:“其实若是只求兼祧二房而娶妹妹,便是现在亦能,但是愚兄不愿委屈妹妹,沈家女入长房,未来有呼伦侯袭爵,林妹妹入三房,我父亲亦有神武将军之虚衔,而我冯家原来是有云川伯之位,只是在我伯父殁了之时又未有子嗣,所以未能袭爵,我大伯父这呼伦侯是因为呼伦塞一战救了皇上和忠顺王,但我二伯父一方本来理所应当承袭云川伯之位,但却因为当时除官大同总兵便将此事搁下了,现在我父授了神武将军,那么这云川伯便理所当然该由二房承袭,而我如果兼祧二房,也该因此而袭爵,……”

    对宝钗来说,此时的心境也是充满了甜蜜和感动。

    如情郎所说,现在就可以马上报经礼部兼祧,这不难,但是情郎却不愿意以此委屈自己,长房有呼伦侯,三房有神武将军,二房若是白身,那就是委屈了自己,而他欲要挣得这云川伯回来,再来迎娶自己,这如何不让她为之心醉?

    “冯大哥,小妹不在乎那等……”

    “妹妹不必说了,你不在乎,可也需要考虑外人看法,也须得要考虑婶婶的想法,日后你和包括林妹妹她们相处,这样也更合适,……”

    冯紫英的考虑周到让宝钗心中越发暖意融融,美眸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她本来是一个感情比较内敛的女子,但是在这等情形下,却也是情难自已。

    莺儿见此情形,哪里还能不明白?悄悄地蹩了出去,在屋外门上帮忙把门守着。

    冯紫英见此情形,自然也忍不住探手牵过宝钗的纤手握住,另一只手忍不住扶住对方香肩,揽入怀中。

    宝钗何曾有过这般情形,心神俱醉,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地,一直到那脸颊被对方轻轻一吻,这才猛然惊醒过来。

丁字卷 第一百节 贤妻之相

    “啊”了一声之后,宝钗一只手抚着自己滚烫的脸,一只手却轻轻推了推冯紫英,莺声道:“冯大哥,……”

    冯紫英来了这个时空这么多年,多少也已经清楚这个世界的伦理道德观了。

    像宝钗、黛玉这样的大家闺秀,无论和自己感情多么炽热亲近,却是断不能接受婚前过于亲昵的行径的。

    这等亲吻脸颊,牵一牵手,甚至拥抱一下,恐怕就已经是极限了,没见怀中玉人星眸朦胧,眉目含情,但是却绝不肯再逾越一步。

    自己在香菱、金钏儿甚至尤二姐尤三姐身上可以恣意放荡为所欲为,那没什么,甚至是理所当然。

    像香菱、金钏儿这等丫鬟本身从人身从属关系上已经属于自己了,拿这个时代的正统看法来看待,那她们并不被完全视为一个人,更像是一种特殊的“物品”,可以赠送、转卖,也可以释放奴籍。

    当然释放奴籍对她们来说也未必就是好事。

    一无所长的女孩子们突然被解脱,对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她们来说,也许就意味着需要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这无疑是一种更大的恐惧和挑战,而没有几个女孩子敢于去面对这种对未知生活的挑战。

    所以冯紫英也从未想过要去当什么超凡脱俗的圣人,要去让她们感受“自由”,每个时代都有其自身发展脉络和进程,贸然去改变,只会适得其反。

    像尤二姐尤三姐也一样,她们对自己所渴求的就是良妾的身份,而妾对于一个家庭,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不是一个对等完整的“人”,和嫡妻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对于男主人来说,便居于不平等地位,对于男人的要求,服从才是符合三从四德的根本。

    冯紫英也心满意足,并没有过分行为,他更喜欢这种心灵相通,感情融洽的状态。

    对于身体上的**,只要自己想,回去抱着香菱或者金钏儿甚至云裳嬉戏一番,也不过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再不济,还可以去马巷胡同那边,虽然自己并未对尤二姐尤三姐有过任何逾线行为,但是从二女的态度来看,甚至都有些甘于暂时外室,只求能在合适的时候能被抬入冯府当个良妾,便是最大的奢望了。

    “妹妹。”冯紫英轻轻嗅着宝钗满头墨丝带来的阵阵幽香,一只手轻轻揽着丽人香肩,心怀大畅,总算是安抚好了这一个,人生圆满莫过于此吧?

    不,还不能算,还得要把自己老娘撺掇去定慧庵里找个机会见了妙玉,然后同意向林家提亲,自己在婚姻上的布局才算是真正圆满了。

    见冯紫英并无其他逾越举动,宝钗大为心安。

    她何尝不想体会这份情郎的温存?但是却又怕情郎借势有其他过线举动。

    这几月里,香菱便是来过府里边看望过她几次,也和莺儿玩耍说话,她便发现香菱已经不是处子身。

    后来莺儿也寻得机会问起,香菱也含羞带怯的说了在冯紫英出行江南头一晚梳拢了她,也允诺要留她在屋里,绝不会打发出去,也算是给她一个心安。

    薛家这等大家,宝钗长与其中,自然见惯不惊。

    自己兄长不也就是如此?才十三四岁时便已经把府里边几个丫鬟梳拢了,只不过自己这个兄长没心没肺的,有的配了金陵那边的小子,有的索性就直接释放了奴籍,一个都没剩下。

    便是香菱,若不是因为惹了官非,那还不是早就要被自家哥哥给梳拢了。

    相比之下冯紫英这般已经算是相当循规守礼了,真要十六七岁都还对身边一大堆美婢无动于衷,只怕又要让人担心了。

    处于宝钗这等身份,自然对香菱、金钏儿这等丫鬟被主人梳拢了事情是不太在意的,像日后莺儿随着她嫁过去,不也会一样和王熙凤身边的平儿一样要当通房丫鬟?甚至连自己和丈夫之间内闱私密之事这等丫鬟也不会避讳,遑论其他?

    她介意的是像黛玉和那位素未蒙面的沈才女这样身份对等的女子。

    薛家在京师城里也一样有些人脉关系,要打听这沈家的情形也不难。

    沈家籍贯苏州,据说是苏州的书香世家,主人也是进士出身现在更是东昌府知府,贵为正四品大员,而沈家这位嫡长女年龄也不小了,应该已经是满了十八奔着十九去了,也是眼光过于挑剔,所以才一直耽误至今。

    据说京师城中亦有不少达官贵人想上门议亲,但是人家早早就划定了线,不是读书人不嫁。

    嗯,这个读书人界定为举人以上,最好进士,人家老爹就是进士,还有一个兄长也是举人,另外一个弟弟也在仅次于青檀书院的崇正书院读书,上科未中,但是今科据说也要卷土重来。

    这一条进士线,百人里边便去了九十九人。

    便是那举人出身,那在这个年龄也是凤毛麟角。

    而冯紫英的横空出世一下子就让沈家看中了,而且据说沈家主人和冯紫英老师是同年,有了这层关系,自然就更是水到渠成了。

    在家庭方面,宝钗知道自己是没法和沈家女比的,甚至和林黛玉也有差距,好歹人家林父也是探花出身,一样是读书人,只是林妹妹的身子骨太弱,很难符合冯家的愿望罢了。

    当心中大石放下时,其他各种细节之处便不由自主的涌上心间。

    若是自己真的嫁入二房为嫡妻,但是这冯家一门三房其实就只有一个公婆,公公那边不必说,常年在外,但是这婆婆就会成为最主要的攻略对象,如何讨好婆婆,恐怕就会成为摆在自己和林丫头,还有那位沈才女面前最重要的大事。

    宝钗依靠在情郎怀中,陡然发现自己心思居然拐到那上边去了,不由得大羞,连身子都有些滚烫起来了。

    这亲事尚未说呢,自己居然在想婚后的事情了,可见这桩事情困扰自己有多久,让自己有多么寝食难安,这下总算是夙愿得偿,只是盼着情郎所言能早日敲定,那忠顺亲王能早些在皇上面前把这等事情替情郎说好。

    平素里府里边也有人提及忠顺王,但是贾府里边明显是和东平郡王和北静王这等异姓郡王关系更密切,而且忠顺王也和武勋这边关系淡漠,所以下意识的贾府上下也对忠顺王没有多少好感,也就是敬而远之的心态。

    但现在宝钗还真心希望这位忠顺王能在皇帝面前更有话语权和说服力了。

    见宝钗神色有异,冯紫英还以为宝钗不适应这等亲昵行为,有些害羞,也不难为对方,索性就大大方方把对方扶到绣墩上坐下,自己坐在一旁,“且等婶婶回来,愚兄便向婶婶说明白,也好让妹妹心安。”

    宝钗美眸流盼,微微颔首,羞怯中的沉静大气,让冯紫英也是意动神摇。

    这丫头难怪在《红楼梦》书中能和黛玉匹敌,要从现在看来,黛玉那等娇弱风流的模样还真的无法和宝钗相比,估计真的要想和宝钗媲美,还得要等上三四年去了。

    “嗯,冯大哥此番去江南,听闻也是惊险颇多,不如就和小妹讲一讲,小妹也很想知道冯大哥在江南为君分忧的种种,……”

    宝钗白皙如玉的俏靥上涌荡着万般风情,只有在对情郎时,宝钗的这份娇媚鲜润才能真正绽放出来,平素里都掩盖在那沉静缄默的印象中了。

    “嗯,妹妹对这些事务这么感兴趣,倒是让愚兄很高兴,愚兄也就是觉得这平日里无人和愚兄探讨这些,便是有也不过是愚兄那几个同学同僚,都是些味同嚼蜡不解风情之辈,一个问题都能和你争得脸红脖子粗,让你兴致大坏,……”

    虽然知道冯紫英话语里应该是带着揶揄调侃的味道,但宝钗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冯大哥,既是您同学同僚,能和您探讨这些公务,那肯定也是一心为公,圣人亦云,择其善者而从之,择其不善而改之,若是觉得不妥,也当耐心解释,实在不理解,亦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便是,只是也需要处理好和这些人的关系,……”

    宝钗的话让冯紫英也忍俊不禁,这可真有点儿贤妻的味道了,“难怪说妹妹秀外慧中,果真是巾帼俊彦,……”

    宝钗大羞,把头扭向一边:“冯大哥又来取笑小妹,小妹才疏学浅,哪里能和林妹妹和那位沈姑娘相比?”

    一句话又被冯紫英给说尴尬了,这等话题还真的不能再提,再提就是修罗场了,所以冯紫英也只能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好在宝钗何等慧黠,自然也就把话题绕开,冯紫英也捡了些扬州、苏杭的风景来说,顺带也说了一些自己对开海之略的希望。

    只是这等话题太过庞杂,便是宝钗聪慧,一时间也难以理解其中奥妙。

    这等轻松闲适的心情一直保持到薛姨妈回梨香院,宝钗这才陪着冯紫英去见了薛姨妈。

丁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母女,里外(第三更求300月票!)

    在听完冯紫英的说辞之后,薛姨妈也是又惊又喜又忧。

    惊的是这等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冯紫英居然要兼祧冯家二房,喜的是冯紫英居然存着这般心思,要娶宝丫头为二房嫡妻,忧的却是这其中还存在着许多不可测因素。

    这忠顺王当然是显赫人物,皇上亲弟弟,说话自然有分量,但是冯紫英也说光靠忠顺王游说肯定还不行,朝廷封爵不是随便之举,都得要有一举说法,须得要冯紫英自己立下功劳作为由头,才能让皇上开金口。

    虽说现在冯紫英炙手可热,但是前不久才追封了冯家长房的爵位,现在你又要来这一出,恐怕不但皇上不会轻易松口,就是其他文臣武将们也都会有异议,这也是一个问题。

    不过冯紫英敢这样表态,薛姨妈当然还是喜出望外的,起码人家是认真了,不再是给自己女儿随意许个愿那么简单,就像冯紫英自己说的那样,若是不考虑为二房争取一个封爵,现在他家里就可以向礼部申请兼祧,但这种白身兼祧对于宝钗来太委屈了。

    也就是说娶肯定是娶定了,但冯紫英更希望给宝钗一个更体面的待遇。

    这当然是好事喜事。

    “若真的是这般,你这桩事儿我就算是真的放下来了。”靠在炕几上,秋香色的金钱蟒大条褥格外素净,薛姨妈一只手按在腰上,一只手扶着大红金钱引枕,“就怕这铿哥儿嘴里说的舌绽莲花,日后却又落不了实,……”

    “母亲,您在府里也住了这么久了,冯大哥来府里次数这么多,连姨妈姨父那边都是格外倚重,您不也说前几日里老祖宗也都要拜托冯大哥帮宝玉的事儿么?您觉得冯大哥他是这种人么?”薛宝钗忍不住辩驳道。

    薛姨妈一想也是,这堂堂荣国府贾家现在有些事情都要靠冯紫英,自己兄长也说这冯紫英前程不可限量,想必这等事情也是不可能空口妄言的,再说了,再不济也就先嫁过去,这日后再来说着封爵之事也不是不可以,但就是有些委屈宝丫头了。

    自己最担心的就是这时间上,宝丫头今年都十六了,若是真的拖上一两年,那过了十八岁嫁人,就难免招人闲话了。

    而且这铿哥儿还说最好先不要对外说,这住在荣国府里,里里外外的闲话却是让人吃不消。

    “丫头,娘当然信得过,但是你也知道这朝廷里的事情谁又能打包票?铿哥儿又不是皇帝,这封爵的事情岂是说封就封的?兴许他也尽了力,但是朝廷那里就拖着,我听兄长说了,铿哥儿现在的确很受皇上器重,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太过耀眼,免不了就要招小人眼红嫉妒,你这之前才追封了大伯,现在又要封二伯,这朝廷是你家开的么?肯定会有人要说闲话的。”

    薛姨妈这些话也是从王子腾那里听来一些话里慢慢体味出来的。

    这冯紫英,人太年轻,新科进士和馆选庶吉士,又立下平叛之功,现在更是又上书开海之略,得了翰林院修撰这等清贵之职,这太招人眼红了,这同科进士里,连三鼎甲都比不了他,这让那些还在苦苦煎熬的同年们心里如何想?

    另外还有一层,兄长没有说,但是薛姨妈也是多少知晓四王八公和贾史王薛这些武勋家族更多的是依靠太上皇才能维系现在声势的,但太上皇和皇上虽是父子,这关系却没有那么融洽,甚至连姐姐的大姑娘进宫据说也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委。

    只是这一层兄长不愿意说,薛姨妈自然也就不好问,但无论如何兄长对冯紫英是赞不绝口的。

    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喜讯让薛姨妈也骤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了。

    薛姨妈的话让素来有主见的宝钗也有些惶然,“娘,那你说冯大哥他会不会……?要不,我们去找一找舅舅?”

    “丫头,你舅舅那边也帮不上多少忙,我听你舅舅的意思甚至还希望铿哥儿日后能多帮他一把才是,铿哥儿是文官,你舅舅是武将,这文武殊途,武官帮不了多少文官的忙,但是文官却是能有许多帮得上武将的,……”

    薛姨妈话语里也颇多喜欢,若是女儿嫁了冯紫英,这一家人也就有了靠山了,而且自家儿子在冯紫英的管束下似乎也比以往好许多了。

    想到这里,薛姨妈越发觉得这冯紫英是薛家贵人,甚至觉得便是不要去求那封爵,便是白身也尽快娶了宝钗,日后再去谋那些锦上添花的东西也不迟。

    也难怪铿哥儿说这等事情暂时莫要泄露出去,若是真的铿哥儿为其二伯谋了封爵,没准儿又有其他那家贵女看上,横插一脚,再起波澜了。

    联想到长房和三房,那沈家和林父的家世身份,薛家祖上的紫薇舍人已经是早几辈的事情了,和这两家相比,都要逊色不少,也幸亏自家女儿各方面争气,这铿哥儿对宝钗情根深种,才能有此造化。

    “宝丫头,娘在想,若是那等封爵之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不如就让冯家现在就向咱们家提亲,议定婚事,等到那沈家女嫁入冯家之后,你也早些嫁入冯家。”薛姨妈越想越觉得担心,这段婚姻如此合适,若是再横生枝节就不好了。

    “怎么了,母亲?”宝钗也大为惊讶,不知道自己母亲怎地又一下子变得这般急切起来。

    “呃,你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一两年,还得要守着这秘密,肯定会招来闲话,不如早些嫁入冯家,也显得咱们薛家不图他们冯家的那些个富贵,这等贫贱时的姻缘远胜于那富贵时的联姻,不是么?”

    薛姨妈急中生智说出来的一番话倒也还真有些道理,宝钗也有些意动,但是想到冯紫英的话语,特别是说为免日后自己和林妹妹起生分,最好还是有一个相对对等的身份,这个道理宝钗自然也明白。

    想了一想之后,宝钗才缓缓摇头:“母亲,女儿和冯大哥之间,冯大哥心里都明白,断不会因为什么时候嫁入冯家而有什么不同,您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冯大哥这么想肯定有他的考虑,到时候女儿在和冯大哥说一说,看看他的意见罢。”

    “嗯,既是如此,倒是可以让你哥哥多邀请铿哥儿来家里坐一坐,若是不行,咱们便不在这梨香院住了,另外寻个宅子单独住便是。”薛姨妈想了想道。

    “母亲,那便有些不合适了,若是日后知晓,姨妈那边怕就会觉得咱们家攀了高枝,或者是觉得咱们有意生分了。”凝神思索了一番,宝钗摇了摇头,“而且现在大姐姐入了宫,女儿感觉好像姨妈家里倒反而对冯大哥更为倚仗了,所以这里边究竟如何,女儿也看不透,但贾薛两家素来一体,这样没来由的搬出去,也会引人猜疑,终归是不妥的。”

    薛姨妈也没想到自己女儿考虑如此周全,但还是有些担心:“那若是你姨妈那边知晓了铿哥儿欲娶你和林丫头的事情怎么办?”

    薛宝钗一时间沉默不语。

    她当然听明白了母亲的言外之意。

    原来姨父姨妈一度是有意让探丫头嫁冯大哥的,只是后来冯大哥中了举人这等事情就自然不能再提了,而后老祖宗据说又对云丫头的事情起了一些心思,但都尚未说破。

    日后若是传出自己和林丫头都要嫁冯大哥,云丫头自己不知道,但是只怕无论是老祖宗和姨妈姨父,还是探丫头,心里都免不了有些膈应才是,甚至会觉得自己这一家是不是有意背着他们如此这般。

    “母亲,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这要搬出去,反而显得咱们心虚理亏了。探丫头和云丫头都和女儿是好姊妹,但这等事情,却是由天不由人啊。”宝钗容色平淡地道。

    薛姨妈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探丫头和云丫头与女儿相好,女儿来京里难得有这样几个关系亲密的闺蜜,若是因此而生了嫌隙,宝丫头只怕也会伤心不已。

    只是这等事情却又不是谁能做得了主的,探丫头没生对肚子,若是生在自己姐姐肚子里,只怕还不好说,而云丫头爹娘早逝,老太太虽然喜欢她,但是这等大事,却也不能代替她叔叔婶婶们替她做主。

    唯一有些堪忧的就是铿哥儿要娶宝丫头和林丫头的消息在贾府传开,自己这一家人在贾府里边的印象只怕就要起变化了,只是这等事情却又避无可避。

    若是能寻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化解这个尴尬就好了。

    ******

    解决了宝钗的事情,冯紫英心怀大畅,现在就剩下一桩,那就是搞定母亲对妙玉的印象,嗯,甚至不需要多少印象,只需要让母亲觉得妙玉是一个能生养的体格就行。

    冯紫英也觉得自己的生活是无比充实,这边围绕着开海举债和打通航线有条不紊的拿出条陈,那边还得要把自家姻缘好生过问,免得生出差池,好在这一切都将迎来一个暂时性的告一段落。

丁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不问,专业术语暴击(第四更!)

    “爷,你可算是回来了。”看见瑞祥直跳脚的模样,冯紫英脸皮动了动,“又怎么了?”

    瑞祥扑上来,压低声音道:“宫里来了公公,都等了好一阵了。”

    “哦?”冯紫英也不敢怠慢,这才几日,怎地永隆帝又坐不住了?“是周公公么?”

    “不是,是仁寿宫来的人。”瑞祥惴惴不安地道。

    仁寿宫?

    冯紫英悚然一惊。

    仁寿宫是太妃居所,太上皇清养之地大明宫便紧邻仁寿宫,有时候太上皇也会歇脚仁寿宫。

    可自己和仁寿宫从无往来,便是太上皇那边的大明宫也一样,为何会是仁寿宫来内侍找自己?

    再说了,宫内召见外臣,也不符合规矩。

    除了皇帝外,便是太上皇都已经很少召见外臣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上皇召见外臣都会引发有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自打元熙帝退位之后,一般都不召见外臣。

    即便是要召见,也是在特殊时段,比如岁末年初召见一些老臣以示恩抚。

    寻常时候也就是一些外臣听闻太上皇有恙,会主动去觐见看望,而且多以武勋武将为多,文臣基本上都不会亲自去,而是以送帖子礼物的形式。

    迟疑了一下,冯紫英脑中也是急速运转思考,该如何来应对此事。

    既然人家来了,而且就这么候着,肯定是打定主意要见到自己才肯走。

    这可和永隆帝派来的内侍不一样,多是传了话就走,便是自己不在,也就留话而已。

    来了这么久,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要遮掩隐瞒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

    自己这府上只怕一样有龙禁尉的眼线,怕是连自己梳拢了香菱和金钏儿的事情,都能传到某些人耳朵中。

    “请他到外书房。”想了一想,冯紫英点点头,泰然自若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无需大惊小怪。

    走上仕途之路,而且是像这样的封建王朝中的仕途,自然免不了派系、站队、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冯紫英也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冯紫英在外书房见到了这位内侍。

    和那位周内侍有些不一样,这一位内侍的服饰明显就要高调鲜艳许多。

    靛蓝色的袍服镶金滚边,带着特有的宫廷禁纹的腰带和高履,还有那充满压抑气氛的峨冠,与自己在东书房所见的周公公截然不同。

    “翰林院修撰冯铿见过公公。”冯紫英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礼,目光澄澈清亮,直视对方。

    来人应该在三十来岁,除了无须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内侍。

    满脸精悍之气,眉毛粗浓,大鼻阔嘴,甚至那双手也是骨节粗大,不过在见到冯紫英时,仍然是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参见修撰大人。”

    “不客气,公公贵姓?”

    “免贵姓戴。”精悍男子展颜一笑,“可能修撰大人有些惊讶咱家为何登临大人府上,咱家也是受人之托。”

    “哦?”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这个时候端茶当然不是送客,而是一种自谦和拉开距离的姿态。

    本以为冯紫英会好奇的问道受何人之托,但是却没想到冯紫英却像是知晓内幕似的,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就再无声息,一味的品其茶来。

    这让精悍男子也是一凛。

    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一位据说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非状元身份的新科进士入翰林除官修撰的年轻士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公公,请品茶,这是本官从苏州带回的太湖吓煞人香,味道奇佳,不可不尝。”

    精悍男子有些悻悻,但是却也还是知趣地端起茶盅,小口品了一品,微微闭目一抿,这才点头:“果真是清香醇爽,不愧是太湖名茗。”

    冯紫英悠然一笑,却不言语。

    精悍男子知道今日若是不启口的话,只怕对方就会这么一直静陪而坐,倒也有些佩服对方的隐忍和城府,当然对方敢如此这般,自然也有底蕴。

    放下茶杯,戴姓内侍清了清嗓子这才启口道:”修撰大人,咱家今日受人之托,是想要问一问,开海举债之略,那特许权和银庄之事。”

    对方话语一出,冯紫英心中便有了底了。

    虽然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拨人,或者是哪几个人出手了,但是毫无疑问,开海举债和银庄之事都已经触动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自己这一段时间对于除了特定之人外,一直只收帖子不见人,这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文官们固然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来了解,但是毕竟涉及到具体的方略,他们既不可能问得太细,也不会太懂其中门道。

    所以即便是冯紫英经常出入文渊阁和户部、工部和兵部,可寻常之辈也没有资格在冯紫英这里讨个说法,尚书侍郎们有碍于身份也只可能了解大致框架,这就让很多人如坐针毡了。

    这个某些人当然不是寻常商人们,甚至可以说不能称之为商人,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混合体。

    不过能够把这位戴公公都能支使得动,而且并不担心自家身份被人知晓,那也说明不仅仅是商贾们的心急如焚了,而是其背后的人都发急了。

    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要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江南做过一番了解,更是对江南的士绅商贾这一对矛盾结合体做过研究。

    江南士绅商贾表面上是截然对立的,士绅以田土为根基,以读书为风气,以结交官府为体例,对商贾更为轻视。

    而商人们则是营生为根基,以资本为纽带,更多的是通过官府中的特定人员和一些在江南中的豪门世家来作为奥援。

    但这只是大周建国初期的情形,随着天平时代的过去,元熙帝继位之后,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后,江南士绅和商贾的界限急速模糊。

    士绅参与经营营生,特别是旁支庶出子弟更是大力从商,而商贾购置土地,子弟寄籍进入江南顶级书院如白马、崇文书院读书并屡屡在科考中取得好名次。

    这极大的混淆了两大群体的界限,呈现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

    “哦,没想到戴公公也对这等经世济民之道感兴趣。”冯紫英并没有拿捏什么,“只是这特许权和银庄之事牵扯甚广,其中涉及到诸多细节朝廷也有各种考量,甚至还要根据具体不同地域、行业门类等等来做具体评判,也要对想要参与此中者的资历、声誉、实力等等进行一个计议,也非某一人或者某一部就能拍板断言,所以很难一言蔽之啊,所以下官想问一问,公公究竟想要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

    戴姓内侍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这一位肯定不好打交道,但是琢磨着再怎么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君,自己挟势而来,其背后再有人,但是也不可能无视自己背后的人,他也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仁寿宫代表着什么。

    但没想到这厮简直如同在宦海中打滚了数十年的老官油子,这一套接一套的官场技术术语说出来,既让不太了解内情的自己根本无法询问质疑其中的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来应对对方这种以攻代守的发问。

    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我特么怎么知道?

    戴姓内侍内心暗恨,但是却也知道对方不是好拿捏的。

    人家问的这三个问题也没错啊,这张嘴问题这么大,怎么回答你?

    “呵呵,修撰大人这可把咱家给考住了。”戴姓内侍坦然一笑,“咱家都说了,咱家就是来替人问的,如何了解其中关节?不如修撰大人替我解说解说可行?”

    “当然可以,从特许权来说,那么就是朝廷准备将海贸事务对照原来沿海各地区的私下经营的贸易转化为公平贸易,但是鉴于朝廷政策的转变,可能带来沿海地区贸易的混乱,为避免这种混乱,那么自然就要根据地域,比如南直、山东、辽东乃至两浙、闽地等等,根据各地所产货物产量规模,以及港口吞吐能力,要因地制宜,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自身从事这一行的经验、实力规模以及对外渠道等诸多要素结合在一起,也包括其在当地的生意信誉,由地方官府先行做一个基本预判,然后再由……”

    “另外,从事特许行业,也需要细化分类,着眼长远,对朝廷有益的,能够帮助朝廷开拓路线和渠道的,甚至在情报收集上可以帮助行人司和兵部职方司提供支持的,也有一些优惠支持,……”

    还没等听到实质性的东西,戴姓内侍就已经被忽悠晕乎了。

    这特么也太能说了,但是的确人家说的好像也忒专业了,而且头头是道,自己仔细听了一听,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这的确需要什么分类指导,按需分配,因地制宜,灵活调整,立足现实,着眼长远,……

    麻蛋,这特么也太高大上了,每一个词儿自己好像都能懂意思,但是怎么混在这话里边,自己就有些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呢?

    戴姓内侍走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迷蒙了,嘴里念念有词儿,大概是给他灌输太多内容,深怕记不住,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个筋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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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