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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丁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日常

    “爷,你可算是回来了。”看见瑞祥直跳脚的模样,冯紫英脸皮动了动,“又怎么了?”

    瑞祥扑上来,压低声音道:“宫里来了公公,都等了好一阵了。”

    “哦?”冯紫英也不敢怠慢,这才几日,怎地永隆帝又坐不住了?“是周公公么?”

    “不是,是仁寿宫来的人。”瑞祥惴惴不安地道。

    仁寿宫?

    冯紫英悚然一惊。

    仁寿宫是太妃居所,太上皇清养之地大明宫便紧邻仁寿宫,有时候太上皇也会歇脚仁寿宫。

    可自己和仁寿宫从无往来,便是太上皇那边的大明宫也一样,为何会是仁寿宫来内侍找自己?

    再说了,宫内召见外臣,也不符合规矩。

    除了皇帝外,便是太上皇都已经很少召见外臣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上皇召见外臣都会引发有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自打元熙帝退位之后,一般都不召见外臣。

    即便是要召见,也是在特殊时段,比如岁末年初召见一些老臣以示恩抚。

    寻常时候也就是一些外臣听闻太上皇有恙,会主动去觐见看望,而且多以武勋武将为多,文臣基本上都不会亲自去,而是以送帖子礼物的形式。

    迟疑了一下,冯紫英脑中也是急速运转思考,该如何来应对此事。

    既然人家来了,而且就这么候着,肯定是打定主意要见到自己才肯走。

    这可和永隆帝派来的内侍不一样,多是传了话就走,便是自己不在,也就留话而已。

    来了这么久,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要遮掩隐瞒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

    自己这府上只怕一样有龙禁尉的眼线,怕是连自己梳拢了香菱和金钏儿的事情,都能传到某些人耳朵中。

    “请他到外书房。”想了一想,冯紫英点点头,泰然自若地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无需大惊小怪。

    走上仕途之路,而且是像这样的封建王朝中的仕途,自然免不了派系、站队、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

    冯紫英也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

    冯紫英在外书房见到了这位内侍。

    和那位周内侍有些不一样,这一位内侍的服饰明显就要高调鲜艳许多。

    靛蓝色的袍服镶金滚边,带着特有的宫廷禁纹的腰带和高履,还有那充满压抑气氛的峨冠,与自己在东书房所见的周公公截然不同。

    “翰林院修撰冯铿见过公公。”冯紫英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礼,目光澄澈清亮,直视对方。

    来人应该在三十来岁,除了无须外,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内侍。

    满脸精悍之气,眉毛粗浓,大鼻阔嘴,甚至那双手也是骨节粗大,不过在见到冯紫英时,仍然是规规矩矩的作揖行礼,“参见修撰大人。”

    “不客气,公公贵姓?”

    “免贵姓戴。”精悍男子展颜一笑,“可能修撰大人有些惊讶咱家为何登临大人府上,咱家也是受人之托。”

    “哦?”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这个时候端茶当然不是送客,而是一种自谦和拉开距离的姿态。

    本以为冯紫英会好奇的问道受何人之托,但是却没想到冯紫英却像是知晓内幕似的,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就再无声息,一味的品其茶来。

    这让精悍男子也是一凛。

    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一位据说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个以非状元身份的新科进士入翰林除官修撰的年轻士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公公,请品茶,这是本官从苏州带回的太湖吓煞人香,味道奇佳,不可不尝。”

    精悍男子有些悻悻,但是却也还是知趣地端起茶盅,小口品了一品,微微闭目一抿,这才点头:“果真是清香醇爽,不愧是太湖名茗。”

    冯紫英悠然一笑,却不言语。

    精悍男子知道今日若是不启口的话,只怕对方就会这么一直静陪而坐,倒也有些佩服对方的隐忍和城府,当然对方敢如此这般,自然也有底蕴。

    放下茶杯,戴姓内侍清了清嗓子这才启口道:”修撰大人,咱家今日受人之托,是想要问一问,开海举债之略,那特许权和银庄之事。”

    对方话语一出,冯紫英心中便有了底了。

    虽然无法判断究竟是哪一拨人,或者是哪几个人出手了,但是毫无疑问,开海举债和银庄之事都已经触动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了。

    自己这一段时间对于除了特定之人外,一直只收帖子不见人,这让有些人坐不住了。

    文官们固然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来了解,但是毕竟涉及到具体的方略,他们既不可能问得太细,也不会太懂其中门道。

    所以即便是冯紫英经常出入文渊阁和户部、工部和兵部,可寻常之辈也没有资格在冯紫英这里讨个说法,尚书侍郎们有碍于身份也只可能了解大致框架,这就让很多人如坐针毡了。

    这个某些人当然不是寻常商人们,甚至可以说不能称之为商人,他们更多的是一种混合体。

    不过能够把这位戴公公都能支使得动,而且并不担心自家身份被人知晓,那也说明不仅仅是商贾们的心急如焚了,而是其背后的人都发急了。

    冯紫英在下江南之前就要已经对这个所谓的江南做过一番了解,更是对江南的士绅商贾这一对矛盾结合体做过研究。

    江南士绅商贾表面上是截然对立的,士绅以田土为根基,以读书为风气,以结交官府为体例,对商贾更为轻视。

    而商人们则是营生为根基,以资本为纽带,更多的是通过官府中的特定人员和一些在江南中的豪门世家来作为奥援。

    但这只是大周建国初期的情形,随着天平时代的过去,元熙帝继位之后,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后,江南士绅和商贾的界限急速模糊。

    士绅参与经营营生,特别是旁支庶出子弟更是大力从商,而商贾购置土地,子弟寄籍进入江南顶级书院如白马、崇文书院读书并屡屡在科考中取得好名次。

    这极大的混淆了两大群体的界限,呈现出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形。

    “哦,没想到戴公公也对这等经世济民之道感兴趣。”冯紫英并没有拿捏什么,“只是这特许权和银庄之事牵扯甚广,其中涉及到诸多细节朝廷也有各种考量,甚至还要根据具体不同地域、行业门类等等来做具体评判,也要对想要参与此中者的资历、声誉、实力等等进行一个计议,也非某一人或者某一部就能拍板断言,所以很难一言蔽之啊,所以下官想问一问,公公究竟想要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

    戴姓内侍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这一位肯定不好打交道,但是琢磨着再怎么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君,自己挟势而来,其背后再有人,但是也不可能无视自己背后的人,他也不相信对方会不知道仁寿宫代表着什么。

    但没想到这厮简直如同在宦海中打滚了数十年的老官油子,这一套接一套的官场技术术语说出来,既让不太了解内情的自己根本无法询问质疑其中的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来应对对方这种以攻代守的发问。

    具体问什么,做什么,求什么,我特么怎么知道?

    戴姓内侍内心暗恨,但是却也知道对方不是好拿捏的。

    人家问的这三个问题也没错啊,这张嘴问题这么大,怎么回答你?

    “呵呵,修撰大人这可把咱家给考住了。”戴姓内侍坦然一笑,“咱家都说了,咱家就是来替人问的,如何了解其中关节?不如修撰大人替我解说解说可行?”

    “当然可以,从特许权来说,那么就是朝廷准备将海贸事务对照原来沿海各地区的私下经营的贸易转化为公平贸易,但是鉴于朝廷政策的转变,可能带来沿海地区贸易的混乱,为避免这种混乱,那么自然就要根据地域,比如南直、山东、辽东乃至两浙、闽地等等,根据各地所产货物产量规模,以及港口吞吐能力,要因地制宜,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自身从事这一行的经验、实力规模以及对外渠道等诸多要素结合在一起,也包括其在当地的生意信誉,由地方官府先行做一个基本预判,然后再由……”

    “另外,从事特许行业,也需要细化分类,着眼长远,对朝廷有益的,能够帮助朝廷开拓路线和渠道的,甚至在情报收集上可以帮助行人司和兵部职方司提供支持的,也有一些优惠支持,……”

    还没等听到实质性的东西,戴姓内侍就已经被忽悠晕乎了。

    这特么也太能说了,但是的确人家说的好像也忒专业了,而且头头是道,自己仔细听了一听,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这的确需要什么分类指导,按需分配,因地制宜,灵活调整,立足现实,着眼长远,……

    麻蛋,这特么也太高大上了,每一个词儿自己好像都能懂意思,但是怎么混在这话里边,自己就有些不太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呢?

    戴姓内侍走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迷蒙了,嘴里念念有词儿,大概是给他灌输太多内容,深怕记不住,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了个筋斗。

    目送戴姓内侍离开,冯紫英这才从内心冷笑一声。

    这厮不知道是谁给支来的,但给他的感觉,应该不会是太上皇和太妃。

    如果太上皇和太妃想要介入,根本无需找这样一个角色来和自己说话,有太多路径可以递话。

    现在也还没人说敢无视太上皇和太妃,便是皇帝都要点头。

    他也懒得多猜。

    无外乎就是与太上皇和太妃有着某些利益勾连的角色。

    可能是皇商,也可能是海商,或者是江南那些豪门巨贾,总而言之和开海贸易有瓜葛的都有可能。

    他们让这个戴姓内侍出面,无外乎就是觉得朝廷似乎要忽略他们的利益,先前还打算死挺着观察形势,但现在看来朝廷是真的打算绕开他们,所以坐不住了。

    他懒得和这个被那些人推出来打听消息的家伙多说,但也得要保持礼节上的尊重,这等角色,成事不行,但坏事却有余,没有必要交恶。

    所以这一通话带回去,让他们明白,想参与,可以,按照自己的规矩来,明白就赶紧准备,不明白就等着被淘汰,不缺这些人。

    不过还是有一点让冯紫英有些警惕,既然这帮人已经把关系支到了大明宫内侍身上,那么难免不会再花些心思就要把关系用到太上皇和太妃身上来,利益至上,没有人能免俗,有钱能使鬼推磨,遑论人?

    而且这位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六下江南,骄奢**,恐怕在江南也许了不少诺,承下了许多人情,这个时候难免就会有人要找上门去了。

    不过只要是按照定例律制来,听招呼,守规矩,自己也不是不可以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且对于这等人,更属于日后可以拿捏听话的角色,随着太上皇势力日渐消退,这帮人只会越来越听话,这符合自己的利益。

    带着些许思绪,冯紫英这才回到内院。

    内院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这让冯紫英也很惊讶。

    “怎么了?”冯紫英有些好奇地问云裳。

    “今儿个是玉钏儿生日,爷忘了么?”云裳噘着小嘴不高兴地道,“就知道爷不会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前两日就和爷说了,也还说要为玉钏儿准备一份礼物呢,这么快就忘了。”

    鹅黄的对襟褙子罩在翠绿的棉裙外,云裳修长的粉颈莹洁如玉,小巧精致的耳朵宛如玉玲珑,在正午的阳光下竟然有几分透明。

    带着几分鲜润樱红气息的脸颊在冯紫英面前格外生动,苗条但不失青春活力的身材充满了一种健康的韵律感,双峰竞秀,扭着汗巾子不悦的模样更让冯紫英怦然心动。

    一只手顺手拉过云裳的腰肢,在云裳惊讶惶然中揽入怀中,看着那微微张开的粉红樱唇,头深深压了下去,另一只手却毫不客气地探入了褙子里,……

    一直到一个惊讶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啊,奴婢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云裳这才从从迷醉中惊醒过来,猛然如挣脱猛虎利爪的小鹿,倏地跳到了一边儿,拉住就要往外逃窜的玉钏儿,脸涨得血红,恨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一身丹红绫袄,外罩石青色掐牙背心,珠圆玉润的脸盘子倒是和其姐有些相似,笑起来特别好看的月牙眼此时更是荡漾着笑意。

    玉钏儿也只是假作惊慌,被云裳拉住之后也就不再挣扎,笑着拍手道:“怎么却又赖在我身上了?分明是姐姐想念爷了,才迫不及待……”

    云裳大羞,伸手就要去撕玉钏儿的嘴,自己来为这小蹄子打抱不平,没想到却是自陷其中,险些就丢丑了。

    “爷,瞧瞧这小蹄子,刚满十四岁就这般,再等两年还不知道要怎么翻天呢?奴婢就说,这丫头怎么一点儿不像金钏儿姐姐?”

    云裳最终还是逮住了玉钏儿的丰润光洁的脸颊,想要使劲儿捏一把,又有些下不了手,看得冯紫英好笑。

    “云裳,既然你恨得咬牙切齿又下不了手,那不如爷来帮你一把,拉过来,让爷替你出气!”

    “那敢情好!”云裳大喜,拉着玉钏儿就往冯紫英这边走。

    先前还在那里得意洋洋的玉钏儿一下子就慌了,死命挣扎起来,“云裳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虽说都是冯紫英的贴身丫鬟,但是玉钏儿知道自己和其他几个姐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其他几个姐姐都满了十六了,而且香菱姐姐和金钏儿都已经侍过寝了,云裳姐姐年龄也早就够了。

    府里边也有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规矩,必须要年满十六才破身子,这也是爷定下来的,据说也是为大家身体好。

    虽说在外边十四岁结婚生子的都不少,但是爷却是严格遵循这是个规矩,香菱姐姐也是满了十六才侍寝,而金钏儿更是都满了十七岁才被爷梳拢了。

    自己才十四,所以玉钏儿虽然也羡慕过姐姐和香菱姐姐,但是她也知道也早就说过,要么就别进他屋里,进了他屋里就是他的人,就别想出门了,这话让几位姐姐都是既兴奋羞涩又倍感欣慰满足。

    玉钏儿也不例外。

    太太屋里几个都是做梦都想入爷房里的,但是爷就是不答应,这让明嬛明珠她们几个对自己几个人都是羡慕嫉妒恨,可是又无可奈何。

    爷不喜欢,只喜欢自己身边的人,奈何?

    谁都知道冯家现在兴旺发达,老爷现在是边关总兵,大爷现在是翰林院六品修撰,倍受皇上和朝廷恩宠,而且现在已经兼祧大房,若是能一直跟在爷身边,承蒙雨露恩泽,只要身子没问题,能有幸生下一男半女,日后也就能抬妾了。

    这也是几个丫鬟们最大的奢望和最美好的向往。

    她才十四,还有两年。

    所以她虽然也隔三日就要和姐姐们一样值夜,但是却很知礼的只负责爷的洗漱穿着,少有入内室,就怕是爷或者自己把持不住,坏了规矩。

    今儿个云裳这戏谑的话语里一下子就让她着慌了起来,千万莫要让爷动了心思,那府里太太们知道了肯定就要怪罪了。

    只是她却挣扎不过云裳,或许内心也是半推半就,就被云裳拉到了冯紫英身边。

    冯紫英起身,挑起玉钏儿羞涩嫣红的姣靥,看了看,点点头,又拉起玉钏儿的胳膊,把袖子捋上去,一支粉妆玉琢的藕臂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夺目。

    冯紫英这才顺手从背后书架上取下一个匣子,掀开盖子。

    匣子里里边有几格,都有绣巾包裹着。

    几个丫鬟们都是很懂事,虽然要打扫内书房,但是冯紫英没说让看让打开的,她们也从不触碰,今日才是看到冯紫英第一次打开。

    冯紫英取出一个,打开绣巾,一串晶莹亮泽的七色玉钏展现在眼前。

    冯紫英也不多言,拿起玉钏便套在了玉钏儿胳膊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放下,“嗯,挺般配,是爷在苏州买的,就觉得和玉钏儿这个名字挺相配,……”

    那挂在玉钏儿胳膊上的玉钏像突然变成了烙铁,灼烫得玉钏儿慌不跌地缩回手,就要抹下来,“爷,使不得,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贵重不贵重,在于心而不在于物,爷过生你们送的礼物,都是亲手所作,爷更高兴,因为那代表一番真心实意,只是爷手拙,只能选些自己觉得满意的东西了。”

    冯紫英摆摆手,温和的笑容如同一支楔子撬开了玉钏儿的心防,同样也让云裳心醉。

    “爷送出手的东西,可从没有收回来的规矩,玉钏儿你喜欢就好。”冯紫英笑着道:“刚才你云裳姐姐还在抱怨说爷贵人多忘事,忘了你的生日,所以爷才给她一个小小的惩戒,嗯,等玉钏儿满了十六岁,到时候爷也要给你一个惩戒,……”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云裳和玉钏儿都是脸红如霞。

    若是往常,起码云裳是肯定要啐一口以示羞恼,但是今日云裳竟然生不出这般心思,甚至还有些许期盼了。

    云裳和玉钏儿出去不一会儿,金钏儿就急急忙忙进来了。

    见冯紫英正在看书,金钏儿也是捏着汗巾子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冯紫英放下书,示意对方过来。

    金钏儿咬着嘴唇蹩着身子过来,有过了床笫之欢,冯紫英就不会那么自我约束了,一把揽过对方丰润的腰肢,让金钏儿坐在自己腿上,手却牵在了对方皓腕上。

    “爷,太贵重了,不合适,奴婢怕玉钏儿……”

    “怕什么?怕玉钏儿恃宠而骄?还是得意忘形?”冯紫英笑了笑,“爷这双眼睛还是能看人的,玉钏儿虽然比起起来活泼了一些,但是却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你性子内热外冷,玉钏儿活泼亲和,香菱敦厚,云裳细腻,但都不是那种也不喜欢的性子,所以你也不必担心,当然作为你妹妹,你也多管束照顾就是了,毕竟她还是小了点儿,性子还不定。”

丁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吸引力(五千字大章补上,只有二千字收费)

    “可是那玉钏太贵重了,奴婢怕其他妹妹……”金钏儿考虑问题要比其他女孩子更周全细密。

    当然也只有她作为玉钏儿亲姐姐才能这般说,其他人像香菱和云裳也不好说。

    “贵重?我说了贵重在于心,不在于其本身,你们几个都是赤心侍奉,难道爷感受不出来?连你们自家都是爷的人了,爷给点儿东西又有什么不可以?”

    冯紫英不在意的摆摆手,“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爷有分寸,爷这屋里也容不下那等小鸡肚肠心思的人,便是日后真要有人进来,那也得符合这一条。”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金钏儿总算是踏实了。

    香菱和云裳都是和善性子,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去闹小心眼儿,但是日后呢?肯定还会有其他女孩子进屋的。

    看看宝玉大小丫鬟十五六个,爷才四个,日后肯定还有各个奶奶身边的贴身丫鬟,所以她才不愿意让玉钏儿太特殊,那样很容易招人眼目,甚至被推到风口浪尖。

    像太太身边那几个,明珠明嬛等人,也都一直觊觎着爷屋里,盼望着爷能让她们也来时候,但爷一直不答应。

    真要让明珠明嬛那几个进了屋,她们是自小侍候太太的,肯定对太太心思很了解,自己这几个要论和太太的亲近肯定是没法比的,如果再遇上那么一两个不省心的,免不了就要起波澜了。

    现在看来爷倒是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的。

    “爷,我听云裳说,爷很看得起晴雯那丫头?香菱也说宝二爷和薛大爷打赌,是要把晴雯送给爷的,一直没有兑现?”

    金钏儿任由冯紫英魔爪在自己身上肆虐,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眉目间更是春意盎然,只是强忍着想要岔开话题。

    “哪儿听来的话?文龙把香菱送给爷,爷很承文龙的情,可是晴雯宝玉啥时候说要送给爷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从对方雪青色绣袄内的小衣里抽出手来,闻了闻,香气馥郁,羞得金钏儿扭着身子不依。

    “嗯,香菱说的,说有很多人都听见呢。”金钏儿也把身子歪在冯紫英怀中,手指却扭着汗巾子,“晴雯这丫头的确生得比旁人俊,又是个火爆性子,她在宝玉房里其实并不太受欢迎,像袭人、秋纹和麝月几个倒也罢了,合不来也没关系,毕竟都是一块儿长大的,也不会太计较,但是像媚人、绮霰、紫绡几个,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冯紫英讶然,“不是说晴雯是老太君给宝玉的,都进屋当大丫鬟了么?”

    “爷也知道荣国府里的规矩啊?”金钏儿笑了起来,“宝二爷那是不同的,大丫鬟也有八个呢,除了袭人,其他大家都差不多,晴雯人生得漂亮,心灵手巧,但媚人、绮霰也都差不多,女红都厉害,而且媚人自小侍候宝玉,不比袭人差,紫绡还是赖家屋里的一个远亲,也是从小跟着宝玉的,晴雯那脾气,和她们几个都是处不拢的,……”

    “看样子贾府里边也太宠溺宝玉了,也幸亏也早一步下手把你和玉钏儿要来了,否则……”

    冯紫英话一出口才想到好像金钏儿和玉钏儿不是自己要的,而是王夫人给的,只不过自己没有像常人那般婉拒,而是直接收了,香菱也一样。

    想想《红楼梦》书中这几个丫鬟的悲惨命运,自己既然来一遭,当然不会容忍这等事情发生,金钏儿和香菱都是惨死,这等钟灵毓秀的女孩子,还不如便宜自己了。

    “爷便是不要奴婢,奴婢也不会去宝二爷房里,除非太太硬性让奴婢去。”金钏儿眉目含情,“宝二爷那等性子不是奴婢所喜欢的,她也不会喜欢奴婢这等性子,他更喜欢袭人、媚人、绮霰这等性子柔媚的,……”

    冯紫英摇摇头,那宝玉可不像金钏儿所说的那般只喜欢性子柔媚的,他是哪一类都喜欢。

    清高孤傲的,火爆爽直的,豪爽大气的,柔顺温婉的,嗯,颜值即正义,只要没太坏的性格习惯,都喜欢,和自己差不多。

    “那晴雯现在不是在宝玉屋里过得很憋屈?”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金钏儿确定这位爷是真的对晴雯感兴趣了,抿嘴轻笑道:“爷还说对晴雯没意思呢,这般惦记,奴婢都要嫉妒了。晴雯现在只能算是大丫鬟中排在后边的几个,袭人不必说了,媚人、绮霰、紫绡都排在她前边,和麝月秋纹差不多吧,不过她比秋纹麝月长得俊,但听说太太很不喜欢她的样貌,说她是狐媚惑主,……”

    果然还是如此,冯紫英不得不承认历史的惯性,嗯,是《红楼梦》书中的历史惯性,这王夫人还是看不惯晴雯。

    “不过晴雯其实只是性子爆了点儿,嘴巴不饶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并没有什么坏心思,更谈不上什么狐媚惑主,……”大概是觉得对自己原来主人王夫人这样说不太好,金钏儿又赶紧婉转回来:“太太也是怕宝二爷还小,所以太小心了一些。”

    冯紫英拍了拍金钏儿的翘臀,示意自己理解,“嗯,其实还是宝玉自己的事儿。”

    “若是爷真的瞧上了晴雯,不妨直接和老祖宗说便是,晴雯是老祖宗派下去的人,她一句话就能行,而且估计太太也乐见其成呢。”金钏儿小声地替冯紫英出着主意。

    “那倒不必了。”冯紫英摇摇头,“没地成了爷还真的贪图美色了。”

    金钏儿捂嘴轻笑,笑得冯紫英有些尴尬,“金钏儿,你这是在挑衅爷么?”

    “没有,婢子哪里敢挑衅爷,只是爷这话太不由心,看上就看上了,那有什么?爷看上她,那也是她的福气,晴雯这两月还不是偶尔来一趟云裳那里,以婢子看,她也未必无心呢。”

    金钏儿撇撇嘴。

    虽然说和晴雯没太深的交情,但是金钏儿也知道若是晴雯真的被爷看上,自己如果使脸色或者小心眼儿,那反而要坠了自己在爷心目中的地位了。

    好不容易才在爷心目中确立的首席丫鬟位置,金钏儿可不希望被这个原因毁了。

    纵然晴雯真的进了爷的屋,那又怎样?

    论做事,论姿色,论揣摩主子心思,论嘴皮子,论手巧,金钏儿就没怕过人。

    在荣国府那边金钏儿就没有惧怕过和鸳鸯、平儿的竞争,至于袭人,她还真瞧不上。

    “好了,不说晴雯了。”冯紫英看了一眼金钏儿,“今儿个谁值夜?嗯,不叫值夜,是值午睡,……”

    金钏儿脸刷地红了,冯紫英心知肚明,“上一次你说你身子不方便,今儿个可得要遂爷的愿了。”

    “爷还是要爱惜身子,马巷胡同那边还有两位姨娘呢,这般恣意,莫要伤了身子,……”

    金钏儿声音越发小了,下颌都要低垂得顶入胸前沟壑里去了。

    冯紫英也懒得解释。

    自己可是连尤二姐尤三姐都没碰过,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连母亲和姨娘都知道自己在马巷胡同里养了两个“外室”,却都很默契地不问,弄得冯紫英都不好去向母亲姨娘解释,总不能跑去告诉母亲姨娘自己只是养着一对金丝雀好看,没那份心吧?

    这话自己都不相信,不过是不想显得过于露骨,想要随缘一些,更有气氛吧。

    ********

    舞裙香暖金泥凤,画梁语燕惊残梦。

    ……

    拼却一生休,尽君今日欢。

    ……

    冯紫英被门外传来的玉钏儿叫醒来时,已经是快申时了。

    他一动便把还在沉睡的金钏儿给惊醒了,一见床头一段柜上的沙漏,再听得门外玉钏儿交换,满脸惶急的金钏儿唬得顾不得穿衣就要起身。

    这等时候还不起床,真的要被太太和姨太太知晓,那定一个白昼宣淫的名声,自己就别想在爷屋里呆了,虽然这是爷的“作恶”,可是太太和姨太太可不会这么想。

    冯紫英自然明白这丫头的想法,赶紧把丫头按在锦衾里,这天时尚凉,这赤条条地下床,那还不得受凉?

    不过他倒是成日锻炼习惯了自顾自的穿衣,“金钏儿,你慢慢起来,我娘她们没这么无聊,知道了我的事儿,难道还能故意来折腾人不成?”

    “玉钏儿,是谁来了?这等日子,雨天梦高唐,雪夜读**,不亦说乎?这谁个时候来坏爷的清秋大梦?”冯紫英没好气的打了一个寒噤。

    外边淅淅沥沥的飘着雨夹雪,寒意分外隆重。

    金钏儿可不敢把自己当主子,想起床来侍候穿衣,可冯紫英却坚决不让,好在门外边儿就是自己亲妹妹,倒也无妨,催生喊道:“玉钏儿,你来侍候爷穿衣。”

    玉钏儿只得进来,一眼就看见赤着半个身子的姐姐坐在炕上替爷披衣,羞处隐约可见,而爷更是大马金刀的坐在炕沿上,一双腿光溜溜的露在外边儿,也不怕冻着,只把她也羞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爷,是练大爷来了。”好在都是熟门熟路,玉钏儿虽然害羞,但是却仍然迅速的替冯紫英拿来衣衫套上,一边替他系着襟扣,“来了一会儿,奴婢说来喊您,但练大爷不让,就在您外书房里喝茶看书呢。”

    “练大爷?”冯紫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是练国事。

    这可是新鲜事儿,练国事可是鲜有登自己门的,便是有事儿,那也是在翰林院里就能说个一二来,所以好像就来过自己家里一回吧。

    “嗯,奴婢看他也不像有什么紧急的事儿,所以也就没急着过来催您。”玉钏儿当然知道今儿个中午姐姐被爷给拉去侍寝了,那屋里隔音效果再好一样瞒不过有心人。

    “让你姐姐再睡会儿吧。”冯紫英穿好衣衫,又不无怜爱的将金钏儿按进被窝里,“热乎一会儿再起来,没事儿。”

    一直到冯紫英出门,金钏儿才赶紧起身,再说爷宽纵宠溺,她是一门心思要当大丫头的人,自然不肯在这些细节上输于人,侍寝也就罢了,但爷都起来了,她自然不肯再躺床上。

    见玉钏儿只顾着盯着自己穿衣,金钏儿脸一红,一边用锦被遮掩着光溜溜的身子,一边把肚兜带子系上,瞪着眼恨恨道:“你还不去伺候爷,在这里愣着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你迟早还不得有这一遭?”

    “姐姐,书房有云裳在那儿呢,我在屋外好像听着你的声音不像你说的那般……”一句话就把金钏儿弄个大红脖子,气得拿起炕上的靠枕就要砸过去,慌得玉钏儿赶紧躲到门口去,“人家说的是实话嘛。”

    “小蹄子,那能一样么?那是第一次,现在……”话一出口,金钏儿觉得越说越不堪,赶紧收口,“好了,日后有你明白的时候,赶紧把我绣鞋拿过来。”

    冯紫英见着练国事时,练国事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摆在书案上的一篇文章。

    “紫英,你这篇文章可是要发在下期《内参》上?”练国事很有兴趣。

    这篇文章题目是《正确认识当前最紧迫的几个问题及其辩证关系》。

    “嗯,君豫兄也感兴趣?”冯紫英笑了笑,“这篇文章比较长,我刚起了个头,算是上半部分,估计需要写成三到四部分,分成几期来刊载。”

    “我就看了前面几段都很有意思,嗯,经济问题,军事问题,财政问题,贸易问题,每个问题都还存在着几个方面,以及问题与问题之间的关系,每个大问题与其他问题的关系,是不是打算这么写?”练国事点头,“可这个‘辩证’是什么意思?”

    “辩通辨,即判也,但意义更丰富,可以解释为经过观察分析之后的断定,证,就好理解了,但更复杂,可以理解为谏诤,也可以理解为参悟,还可以理解为验明的意思,但我觉得几者合起来,就可以理解为能够客观公正的参悟验明的意思,而辩证合二为一,即为对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事物通过全方位的观察计议之后得出的准确判断。”

    练国事大为震惊,他知道冯紫英时政策务方面的能力无人能及,但是没想到这家伙对说文解字的研究也有如此造诣,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现在他才不关心冯紫英说文解字的能力,他更感兴趣的是冯紫英对几大问题的研究和分析,嗯,还包括那其中的辩证关系。

    “嗯,我大略明白了,看样子你这一趟西疆加江南之行让你收获颇多啊,居然有如此多的感悟,都可以就这几项事务来进行论证了。”练国事不无羡慕。

    他也是翰林院修撰,甚至他是状元,还比冯紫英早一年除官翰林院修撰,但是论名气,论影响力,论在上官面前的话语权,根本无法和冯紫英相比。

    现在他就只能在翰林院里修修史,制制诰,写写起居注,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生活没太多意思。

    可想想起码还要熬几年才能从翰林院出去,到地方也好,进六部也好,可自己在翰林院中什么都没学到,还不如好好读一读《内参》感悟还多一些。

    可看看冯紫英现在随手就能下笔千言,而且动辄就是要在《内参》上发表,而自己也可以写文,但写什么》

    《内参》的要求就是要贴近时政实务,不刊载那些诗词歌赋,因为这本来就是为内阁和六部都察院以及皇上提供参考的东西,诗词歌赋对朝政大计意义不大。

    “君豫兄,我也是走了一趟宁夏甘肃,又下了一趟江南,加上对辽东登莱的军务有些了解,所以觉得,这朝廷现在处于一种杂乱无章的状态,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找不到主心骨一般,不知道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做了这件事情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会对另外一件事情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大家都有些只顾着自己这一摊子事儿,户部的只管着多收田赋商税回来,开海能收银子回来就行,兵部只顾着我要把辽东守好,那就需要不断的增兵增饷,却不管财政能不能支撑,工部只顾着漕运顺畅,道路通畅,修修补补,却没认真规划构想过,如果我们可以把海路打通,水陆联运,对整个辽东的防务有多么大的帮助,他们都是只看自己这一摊,或者说也不想去管别人,那是该内阁考虑的,可内阁呢?全然没有考虑过这些事务里相互牵扯影响的问题,……”

    “所以你打算好好这些事情和它们之间的辩证关系写一写,捋一捋?”练国事颇为兴奋地道:“紫英,为兄文笔虽然不敢和子逊比,但是也算差强人意,让为兄来当你这个助手,如何?”

    冯紫英笑了起来,“君豫兄,您这样的大才,我可用不起啊,怎么,你这难得登门一回,就是为这事儿?不是吧?”

    练国事也笑了起来,“愚兄这算什么大才,方正之木而已,却缺乏砍削成材,怎么紫英你还对愚兄挟技自珍么?”

丁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加入,壮大(第一更!)

    冯紫英无奈地摇摇头,“君豫兄,小弟这点儿本事你还不清楚?不都是我们在书院里大家探讨的么?只不过小弟这一两年跑的地方多了一些,见的东西多了一些,思考的问题也多了一些罢了。”

    “不一样。”练国事摇头,“愚兄原本觉得你在书院里就很不一般,但是没想到你大比之后馆选庶吉士变化更大,或许你说的你跑西疆,下江南,都对你有帮助裨益,但你这变化也太大了,愚兄觉得我们和你比起来是越甩越远,现在就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日后我们甚至连和你谈话的内容和资格都没有了,所以才想要毛遂自荐一番,就是不想被你甩太远。”

    见练国事如此认真,冯紫英也郑重起来,“君豫兄,你是当真的?”

    “当然。”练国事昂然点头,“所以紫英你无需忌讳什么,以你为主,只要觉得用得上愚兄的,只管吩咐。”

    冯紫英沉吟了一下。

    很快他就要去扬州开始启动银庄的筹建工作,预计也就是十日以内。

    扬州那边固然有汪文言等人的协助,但是自己也的确需要一个能精于官府这边事务,最好还要有一个有一定身份的人物来协助自己,这样一来和扬州各方人物打交道也显得更正式一些。

    汪文言他们毕竟还是挂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的身份,很多时候也会有一些限制,而如果练国事出面,堂堂大周翰林院修撰,那就无人能质疑了。

    更为关键的是练国事整个同学中虽然不是最亲近的,但却是对自己印象最好的,态度最友善的,只不过练国事比自己要大好几岁。

    或许自己对此并没有什么,但是对练国事来说要说没有一点影响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练国事这一年多对自己态度依然亲近,但是却不及方有度他们来往紧密的缘故了。

    像现在的方有度算得上是和自己最密切最亲近的了,还有像许其勋、贺逢圣、范景文、郑崇俭、孙传庭等人,都慢慢开始向自己靠拢。

    哪怕他们意识到或者没有意识到,但都不影响这样一个趋势。

    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是翰林院修撰,无论是身份地位上,还是在朝中影响力上,都已经远远地把他们甩在了身后几个段位了。

    当他们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追逐上自己时,他们可能还会有一些嫉妒心理,但当他们意识到望尘莫及时,那么他们就会迅速的调整心态,进入真正仕途奔行的官员状态。

    有着这样一层同年同学关系,外加一个看上去更为美好的前程,而且在很多方面,自己也为他们创造出了许多机会,而且关键在于他们的治政思路,或者说世界观价值观还处于一个日渐形成的阶段,尚未完全定型,自己通过各种方式来影响他们,让他们意识到走这样一条路,会更加光明美好,何乐而不为?

    “君豫兄,小弟当然欢迎你参与进来,嗯,小弟等一段时间就要去扬州,目的就是要为开海之略在辽东登莱的第一步——打造造船业及其相关的营生做前期准备,嗯,准确的说就是筹建银庄,为登莱那边的产业营生提供钱银支持,小弟也很需要一些人手来协助。”

    冯紫英看着练国事,“如果君豫兄有兴趣的话,我们就先解决黄大人那边的问题,不过有小弟这个先例,估计黄大人那边应该会允许。”

    冯紫英几乎是被内阁直接借调出来了参与到开海之事中来,名义上他还是翰林院修撰,但实际上他更多的是在文渊阁下边做事,而且因为没有具体经管,大部分时间都是由他自己掌握,所以也是格外自在。

    练国事也很羡慕冯紫英这种自由自在,而且还能把事情也做了。

    哪像自己成日里龟缩在翰林院里写些不知所谓的制诰和起居注,要不就是没完没了的读史,寻找其中疑问差错,提出来讨论修缮,可这些事情有意义么?

    原来也许不觉得,好像翰林院几十年来都是如此,甚至前明翰林院也是如此,怎么自己就不行了?不就是熬么?

    可看到冯紫英在外边干得风车斗转,不仅仅是他练国事,他发现连黄尊素和杨嗣昌等人都一样有些做坐不住了。

    “哦?银庄?去扬州,为什么选择扬州而不是金陵或者苏州?”练国事来了兴趣,“另外,你说要在登莱辽东打造造船业,可是像宁波、泉州这些地方造船业已经有相当基础,纵然有辽东——登莱航线靠近的缘故,但是这样巨大的投入划算么?日后如何来支应这个行业?”

    单凭这就几句问话,冯紫英就知道练国事是下了决心不想在翰林院里修史制诰混日子了。

    银庄落足扬州而不是金陵或者苏州,当然有原因,而造船业必须要在登莱辽南发展起来自然也有道理,这些都可以留下来慢慢计议,但练国事下了决心,就让冯紫英很高兴,说明对方是真心放下一切,要干一番事业来了。

    “君豫兄,看来下的工夫不浅啊。”冯紫英朗声大笑,“是不是早就不耐烦了,看着小弟撸起袖子大干,你却在一边干坐,这滋味很难熬吧?”

    “哼,不仅仅是我,真长和文弱不也一样?不过真长和你不熟,文弱还有一个老爹压着,所以都只能忍着,愚兄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估计如果愚兄在你这边干顺手了,他们就会坐不住了,甚至还能刺激一下前几科的前辈们。”

    练国事话语里充满了诙谐风趣。

    这大周每科春闱大比都有三名状元探花榜眼直接进入翰林院,还有一些馆选庶吉士观政结束进入翰林院,这个数量都不小。

    当然也会陆续有一些出去外放或者到六部里去,但作为其中中坚力量的史官,包括修撰(从六品)、编修(正七品)、检讨(从七品),却没有定员,一般比例是按照一个修撰两个编修四个检讨来配备,相当充实完备。

    这也就意味着像现在翰林院中有六个修撰,那么就会有十二个编修和二十四个检讨,当然这个数量也未必完全准确,但大体是来按照这个规格来配备的。

    “呵呵,君豫兄,咱们暂时还顾不了那么多,把咱们自己认定的事情做好,上报君王朝廷,下不负黎民百姓,此心足矣。”冯紫英很潇洒地道:“小弟也知道这桩事儿引起了很大纷争,也会触及很多人利益,但是若无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气概,又和能做成大事?”

    练国事能听明白冯紫英话语中的含义,利之所系,自然很多人就会趋之若鹜,若是不能有大决心大毅力坚持本心,那就势必难以在这样一场大潮中坚持下去。

    “紫英,愚兄的性子你也明白,若是愚兄认可认定的,便会毫不犹豫坚持去做,但若是愚兄难以认同的,那么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愚兄会主动退出。”练国事正色道。

    “小弟明白君豫兄的心志,那小弟就欢迎君豫兄加入进来,小弟也会把自己的一些想法理念和盘托出,先申明,君豫兄,道不可移,但术则可用,这也是我们所要面临的真实形势所决定,这一点小弟可要先提醒君豫兄,莫要因此而产生误会了。”

    冯紫英的提醒让练国事大笑起来,“紫英,你莫非真的认为愚兄就是方正迂腐之人?做大事不拘小节,你我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当然要面对现实,不违道义,不失大节,不逾底线,其他皆不足道。”

    不违道义,不失大节,不逾底线,嗯,这三句话怎么听都像是自己的话才对,从练国事嘴里出来,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感触了。

    看来自己多多少少都还是对身边人,尤其是这些同学们产生了一些影响,这可不仅仅是蝴蝶翅膀那么简单了,甚至可以说是从为人行事的根本上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讨论开海之略的几桩事情一直从申时到戌时,冯紫英还专门留了练国事吃饭。

    这也是练国事第一次在冯府吃饭,对于冯府丰富精致的饮食也是赞不绝口,爷让冯紫英颇为得意。

    这其实也是金钏儿的手艺。

    金钏儿自然明白冯紫英能留饭的人与爷关系非同一般,当然要展示一番。

    送走了练国事,冯紫英觉得时机日趋成熟了,或许自己真的该上书内阁,就开海方略成立一个专门协调机构了。

    其实原本中书科就是一个很合适的部门,适当扩展一下权限,可以成为皇帝和内阁之间的纽带,也可以借助内阁和皇帝的权力影响力插手六部事务,可谓最合适的所在。

    只不过现在的中书科还纯粹就是一个摆设,要改变这样一个机构,将其提升到近乎于未来国务院办公厅兼发展研究中心的位置上,还真不容易。

    不过自己真的把中书科地位提高和扩展了,像贾家为宝玉的考虑岂不是又要落空了?

丁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勾心斗角

    文渊阁里。

    坐在上首的叶向高和方从哲都饶有兴致的阅读着这厚实的一叠文章。

    当叶向高看完一页,便要递给方从哲,方从哲看完又递给齐永泰,齐永泰看完又递给李廷机。

    四位阁老就这样以传阅的形式来通读这份通政司送来的文稿。

    按照大周朝制,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所有公文都要经由通政司才能传递到内阁,内阁计议之后才上报皇帝,皇帝批阅后下到内阁在转给通政司分发各部,当然在分发各部时,六科给事中会进行审查,若无异议便可执行了。

    当然这是正常情况下,特殊情况下,比如军情、疫情、灾情等等可以直接从地方府县直达内阁甚至皇帝手中,但这非常态。

    “乘风兄,你也是才看到么?”李廷机微笑着问把文卷递过来的齐永泰。

    “嗯,紫英倒是和我说过,但是却只是口头一说,他也说要以书面形式正式递交给内阁,以翰林院的名义,这样能够更正式和详实。”齐永泰泰然自若地应道:“他甚至向我建议,这份策划建议其实可以结合未来几期《内参》中他撰写的一篇文章来看,这样可能更够更清晰的表明当前朝廷需要解决的一些问题,以及可以采取的办法策略。”

    齐永泰话音未落,方从哲却接上话了,“是那篇《正确认识当前最紧迫的几个问题及其辩证关系》?”

    齐永泰扬了扬眉,“中涵兄也看了?”

    “看了,只是第一部分,嗯,视野角度很犀利啊,乘风,你这个学生堪称天才鬼才啊,考虑问题和常人不一样,原来我也认为他可能会有失偏颇,但现在看来,很全面细致,更能透过一些表面的东西来分析出不同的道理来。”

    方从哲面色不变,“不过有些方面感觉牵强附会了,或者说危言耸听夸大其词了,有些地方则由过于轻描淡写了。”

    齐永泰也一笑置之,“中涵兄,他才十七岁不到,能有多深刻认识?跑一趟西疆和江南,难道就能把一切都了然于胸?朝廷之事牵扯方方面面,岂是他这个年龄就能领悟透的,先打磨几年吧,现在他写的东西能让中涵兄一笑,足矣。”

    齐永泰的漫不经心让方从哲心中也是憋闷。

    这个家伙还真的对他那个学生满怀信心呢,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小家伙真的厉害,自己若是有这样的弟子,一样会老怀大慰。

    几个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也把这份建略大略读了一遍。

    叶向高容色沉肃,读完之后,又瞑目沉思了一阵,这才启口,“中涵,乘风,尔张,这虽然是一个大框架,但是老夫觉得已经相当完整了,和上一次紫英来咱们这里说的情况又有许多完善,只是提出的许多东西都是前所未有,动辄横跨户部、兵部和工部,还牵扯到地方,又没有前例可依,如紫英在卷中所言,须得要开天辟地,另起炉灶。”

    其他几个人都不言语。

    首辅有决断之权,除非其他几位阁老全数反对,基本上在这种方略上他可以一言而决,当然最后还需要上奏皇上。

    “登莱总督衙门也是新设,是否可以置于其下?”李廷机迟疑了一下,这才建议道。

    “不妥。”齐永泰断然否定,“银庄之事如何能置于登莱总督府之下?另外牵扯到海贸市舶司,勾连甚广,户部岂能容忍登莱总督插手?”

    李廷机也觉得的确如此,武勋那帮家伙若是能逮着这个机会,那还不把这点儿银子给折腾光?绝不能让他们占主动。

    “嗯,我想差了,的确不妥。”李廷机也很爽快的撤回了自己的建议,“可是若是设立于户部之下,又因为要设立船厂,打通航线,甚至还要勾连日本朝鲜和虾夷地等,这却非户部职责,也是不妥啊。”

    “的确如此,户部事务占大头,但是咱们最初的初衷却是以九边防务尤其是西疆防务和辽东战略,兵部肯定希望要在中有发言权,总不能真的让登莱总督直接干预吧?”齐永泰插话道。

    内阁中没有哪位喜欢武勋,在这一点上士林文臣无论南北,态度都出奇的一致,所以兵部必须要由文臣掌握,也必须要凌驾于各镇总督总兵之上,哪怕总督的品轶已经是一品,总兵也多是二品,但是一个三品的兵部侍郎一样可以让你俯首听命。

    “还有工部,造船,建设码头,另外航线的探索建设,都归工部所辖,乘风,你这个学生胃口很大啊,甚至提出了要考虑主动控制东番和澎湖,彻底纳为大周管辖,可这开支从何而出?工部在其中当起何等作用?”

    叶向高和工部尚书李三才一直关系密切,他也有意延纳李三才入阁,但是遭到了方从哲和齐永泰的坚决反对。

    永隆帝也对此事态度模糊,更倾向于让兵部尚书张景秋入阁,但这又为叶向高和李廷机所反对,此事便一直拖了下来。

    叶向高的话让齐永泰有写难以回答实

    际上他也看到了这一点,对冯紫英的擅生事端也有些不悦。

    本来说开海就说开海,说筹建银庄就筹建银庄,却又突然的提出了这个控制东番和澎湖的的设想,横插在里边,显得不伦不类,极大的干扰了主题。

    沉吟了一下,筹措了一下措辞,齐永泰才缓缓道:“东番之地一直横亘于福建之东,包括澎湖,已经日益成为倭寇和海盗在东南沿海藏身隐匿的一个天然渊薮,而且《内参》中《海外奇谈》不也有介绍,东番多有金银矿藏,且北面多有肥田沃土,几年前便有红毛番和佛郎机人意图立足于此,被我水师驱除,但若是继续放任不管,难免会有肘腋之患啊。”

    叶向高淡淡地哼了一声,“乘风,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开海举债,是打通航线,其他事务如何能裹挟其中?就怕是你这个弟子受人怂恿蒙蔽,才会有此建议了。”

    齐永泰只能起身一礼,“进卿兄说得是,下来之后下官会好生批评紫英。”

    “那倒也不必,此子想法是好的,但是失于操切,完全可以等几年来做嘛。”叶向高摆摆手,把话题拉回来,“言归正传,中涵,乘风,尔张,这等事宜纷繁复杂,牵扯甚广,建略中所言也的确有些道理,单是某一部来经办,的确会受到各方掣肘,怕是拖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行。”

    叶向高和齐永泰、李廷机都点头称是。

    这是摆在面前最现实的问题,不明确事权,谁来做,有多大权力,怎么做才能做成,这些都要明确清楚,否则只会遇到权力就抢就抓,遇到事情和责任就推。

    “此份建略倒是把基本框架梳理清楚了,但怎么做,大体也知晓,但是谁来做却空悬在这里,乘风,你这个弟子厉害啊,是故意给我们设了一个套么?或者还是他早就胸有成竹?”叶向高斜睨了齐永泰一眼。

    “进卿兄太高看紫英了,他若有此等本事,只怕早就迫不及待的写出来了。”齐永泰摇头苦笑,“估计他也是考虑到牵扯到诸部事务和地方配合,还有诸多经济营生方面都是从未接触过,自己心里也没数,所以干脆就把这些都和盘托出,把难题交给我们吧。”

    叶向高深看了齐永泰一眼,却没有做声,而方从哲则若有所思,捋须良久不语。

    李廷机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此事总归要有一个解决方略,交给户部,兵部和工部就不干,交给兵部,只怕捅出了窟窿户部又要跳脚,工部也要扯后腿,最好能几者兼顾,同时还牵扯都许多以前都未接触过的事务,破天荒的第一遭啊,……”

    见几人都拿不出意见或者不肯表态,叶向高也只能摇头,“既如此,大家都回去再好好琢磨一下,此事不能拖,皇上也在催我们拿出方略来,尽早敲定,王子腾也是三天两头来问,所以大家都想一想,如何圆满实现这个目标,达到最终结果。”

    ******

    齐永泰一回家,便立即让人通知冯紫英来府上。

    与此同时叶向高,也把李廷机留了下来。

    “尔张,你看出来了么?”叶向高嘴角含笑,“老齐他们也有些坐不住了啊。”

    “不是老齐他们坐不住了,是大家都坐不住了。”李廷机也是微微一笑,“既然这件事情挡不住,连皇上都着急,那么就只能考虑如何让这件事情能按照他们设定的路径来做,不要太过逾线啊。”

    “嗯,你看这东番之事是否是乘风在演戏?”叶向高问道。

    “不像。”李廷机思索了一下,“老齐前两次的主要心思还是在辽东的军务上,嗯,甚至对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连接都很感兴趣,这也是他们北地士人根本,我看张怀昌也频繁去齐永泰那里啊,估计也在给齐永泰施加了很大压力。”

    左都御史张怀昌是辽东人,最坚定的保卫辽东派。

丁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人事,党争

    “嗯,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来处置?”叶向高也皱起了眉头,“老夫总感觉这个方略里边,冯紫英所谋乃大啊。”

    李廷机笑了起来,“进卿兄,任谁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只怕都要好好谋划一番,若是蹑手蹑脚,小家子气,齐永泰和乔应甲又岂能看得上此子?”

    叶向高想了想也是,好不容易营造出这样一个机会来,若是不能抓住,只怕齐永泰他们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处于苦苦支撑情形下的北方士人好不容易抓住的一个机会,嗯,应该说这个机会也是充分考虑了南方的利益,否则也难以获得南方士人的支持。

    这个朝廷中谁占上风谁居于下风,既要看在内阁六部中南北士人的势力强弱对比,更要看一个时段中朝廷资源向哪一方倾斜,而皇帝就是居于其中平衡者,自前宋以来,到前明、大周,南方士人的势力稳居上风,而且优势也越来越明显。

    为了维系南北平衡,皇帝不得不在其中充当平衡的砝码,并不断在朝廷政策中予以调整弥补,像科举中的举人进士名额分配,武勋群体的盛衰,其实都是一种表现。

    当然无论是南方士人还是北方士人都同样清楚,这种平衡必须要有,南方居于优势,北方处于劣势,这种大格局不会改变,但是却又不能让北方过于处于劣势。

    一旦这种微妙平衡失衡,那么就有可能导致一些难以预料的结果,比如北方民乱叛乱,或者外敌长驱直入,这也同样不符合南方士人的利益,从另一个角度来数,北方广大地区也是南方商品的主要市场,一旦损失了这些地区的市场,南方也一样会有切肤之痛。

    正因为如此,这样一个开海之略在叶向高和李廷机以及方从哲他们看来,其实也算是一个对北方衰落多年的弥补,一旦甘肃、宁夏两镇和辽东局面真的无法挽回,对南方来说一样是一个巨大威胁。

    所以他们也才会斟酌再三之后,相互妥协支持这样一个方略,把更多的心思花在这个开海之略中如何为各自所代表的阶层群体争取更大的利益。

    “嗯,说实话,冯紫英此子的确有些本事和眼光,提出的这个方略兼顾了各方利益,连老方都无话可说,一旦开海事成,南直、两浙、江西的丝绸、制茶、瓷器产业必定会有一个相当大的发展,我们闽地不过也就是在制茶、瓷器产业上能有所得利,当然海贸本身就是我们的强项,这也是我们理所当然该拿到的,……”

    叶向高捋须轻叹,“此子巧妙地以打通辽南——登莱航线为饵,硬生生把咱们闽地和两浙的海商给撕裂开来,割走一块到山东去,但是却又不至于伤及咱们闽地和南直的元气,让咱们和老方都只能欲言又止,自己憋着气还不能说,拿捏的火候相当好啊,你说这是冯紫英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皇上出手了?”

    李廷机也点头认可,“如果不是老齐的手腕,估计就是皇上的意图了,嗯,冯紫英虽说有些眼光才华,但是这等火候的一刀,怕是玩不出来,我觉得老齐那方正性格,都悬,多半还是皇上的手法。”

    二人都认同,这等老辣深沉的一手,冯紫英再说不凡,但这是经验经历的问题,应该玩不出。

    “既然是皇上态度都明朗了,那么尔张,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处置?”叶向高越发觉得此事须得要考虑周全,“虽然这份方略中没有提特许金和举债所质押的市舶司未来海税,但感觉冯紫英信心十足,你觉得呢?”

    李廷机也皱起眉头深思。

    开海涉及两笔收入,一是特许金,二是海税。

    特许金名义上是一次性的,但是一来有年限限制,冯紫英在方略中提出几种可能性供选择,三年,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另外也需要根据海贸路径和交易产品类型来确定,提出可以对进口有利于大周需求的特定产品予以优惠,比如金、银、铜等贵重金属,比如火铳、火炮和特定植物种子、木材、药材类的货物。

    加上随着海贸扩大,可能每一年都会有适当的人数增加,当然增加数量不宜太多,需要有一种规则来进行约束,以保证第一批参与者利益,比如需要经过首批者和户部或者市舶司商议确定。

    海税也就是举债用于质押的。

    目前只能根据私下掌握了解的一些海贸数据来进行分析评判,根据特许情况,和开海几处港口的贸易量来大致确定标准,但考虑到一旦全面整是开海,这海贸发展会迎来一个较大规模的发展,尤其是和西夷人的贸易呈现出稳步上涨的规模,佛郎机人和红毛番都对与大周的贸易极为感兴趣,对大周最大的几种出口商品也是极为渴望,丝绸、瓷器、茶叶,未来可能还有更多的需求。

    “进卿兄,如果按照冯紫英的设想,无论是特许金和海税规模都会呈现出一个稳步增长的态势,而且其在《内参》中《海外奇谈》也谈到,除了红毛番和佛郎机人外,西夷还有许多希望和大周建立起贸易往来的国度,只不过限于目前东方航线基本上被红毛番和佛郎机人所垄断,所以暂时没有进入,但是既然有两家了,就必然会第三家、第四家,所以我也相信这一点,那就是特许金和海税都会持续增长。”

    叶向高知道李廷机明白自己的意思了,“那户部……?”

    “嗯,户部必须要控制在我们手里,郑继芝也该致仕了,他不是三年前就写了致仕请求么?”李廷机建议道:“若是官应震进了户部,那么是否可以让明起担任尚书?”

    黄汝良字明起,他现在是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执掌翰林院院事,和叶向高、李廷机一样,都是福建人。

    叶向高缓缓摇头,“明起资历还是浅了一点儿,皇上那里通不过,另外中涵也不会答应。”

    李廷机也皱起眉头。

    南方士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像方从哲这些南直和两浙士人就与他们这帮福建士人就貌合神离。

    在首辅争夺战中,方从哲失手与叶向高,就一度让双方险些翻脸,但是考虑到北方士人这两三年里势力日增,所以双方还是握手言和,进而把本属于北方士人的李三才、**星关系拉拢进来。

    但北方士人也没有闲着,着力拉拢湖广士人,而且也取得了明显成效,像湖广派的柴恪、官应震、杨鹤目前看似中立,但其实已经有些倾向于北方士人,所以这也让南方士人有些紧张,更需要团结。

    “汤嘉宾(汤宾尹,字嘉宾,南直隶宣州人)?”李廷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户部关系重大,崔景荣作为北人被挪到吏部之后,官应震要出任户部右侍郎,郑继芝离任的话,就找不到一个资历合适的非北方人来担任户部尚书了。

    汤宾尹算是一个合适的,而且汤宾尹和叶向高、李廷机等人关系都很一般,反而和方从哲关系密切,从这个角度来说,恐怕皇上那边是愿意乐见其成的。

    但汤宾尹和武勋以及太上皇关系密切,这却又是一个问题,皇上会同意这样一个角色出任户部尚书?

    叶向高缓缓摇头,“嘉宾资历倒是够了,但他和太上皇关系太密切了,单单是这一点也就罢了,关键在于他和义忠亲王还有往来,皇上怕是容不得的。”

    “那**星?高攀龙?”李廷机迟疑地问道。

    “高存之(高攀龙,字存之,南直隶无锡人)倒是合适,但齐永泰他们不会答应。”叶向高也在苦思,“赵梦白(**星,字梦白,北直隶真定人)在家中赋闲太久,只怕难以服众啊,而且齐永泰、乔应甲他们恐怕都对梦白已经心生疑忌了,觉得他是第二个道甫了。”

    **星字梦白,李三才字道甫,二人都是北方士人,但是却和南方士人交好,这让齐永泰、乔应甲、亓诗教这些北方士人首领对这二人都是有些不满。

    叶向高连续否定了几人,李廷机也没辙了,“进卿兄,户部尚书人选要选好才行,我看皇上有意要让张景秋入阁,只怕咱们最终犟不过啊,那户部尚书就更需要在我们掌握中了。”

    叶向高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但选不出合适的话,那还不如让郑继芝继续,起码他不会彻底倒向谁,他现在只想挣一份名望。”

    “可是官应震也要入户部,我们怎么办?”李廷机有些着急。

    “让明起(黄汝良)担任户部左侍郎。”叶向高脸色一沉,“让高存之(高攀龙)接替明起(黄汝良),中涵(方从哲)也该没多大意见才对。”

    设想是美好的,但是这一番人选确定,都还要经历几番交锋和妥协才行,叶向高和李廷机都很清楚。

丁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计议,手段

    冯紫英赶到齐永泰府上都是酉初三刻了。

    这段时间他也没敢乱跑,知道各方大佬可能会随时召见,特别是文渊阁几位,但他也不想见人,尤其是那些成日里来送帖子的,都快成了累赘了。

    王子腾和牛继宗也很活跃,冯紫英不知道他们是否与戴姓内侍有瓜葛。

    但戴姓内侍的底细他也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嫡亲侄儿戴滂。

    找来说这种叔侄都当内侍的还是不多见,不过据说这位戴滂居然是结婚生子之后才来当的内侍,估计应该是戴权的延引之下,仰慕权势,所以才宁肯去势进宫。

    戴滂在延寿宫为掌宫内侍,也算是实权派。

    戴家原籍金陵,应该说是和四大家都是有些瓜葛的,但目前随着元熙帝逊位,戴氏一族在这里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冯紫英也一时难以判断。

    这段时间里京里边的动静很大,涉及到一系列的朝中春季人事变动即将拉开序幕,不少蛰伏在京中的官员们也开始活动起来。

    加上涉及到开海必定会新设一些衙门,比如几大市舶司,比如办理开海举债的衙门会不会新设或者新增官员,这都是牵动万人心。

    至于说蜂拥而至的江南豪商巨贾们,那就更是不计其数了,涉及到如此大的利益,没有哪家能无视。

    所以冯紫英能不出门尽量不出门,能不见客就尽量不见客。

    翰林院那边对他已经没有要求,黄汝良特批他可以在家中办公,所以他去翰林院时间也很少了,倒是像方有度、范景文、贺逢圣几人都频频登冯府门起来。

    见冯紫英进门,齐永泰就直接摆手示意入座。

    “黄汝良把你这份建略递进了内阁,今日内阁计议了,分歧很大,你是怎么考虑的?另外为何将东番之事牵扯进来?”

    开门见山,齐永泰也知道内阁中几位这么久来相互切磋探讨妥协,各自下来还要和自己这一阵营的人计议,这么久也已经差不多大方向定型,但是下一步就是涉及到具体操作了。

    “齐师,可是置于户部之下难以成行?”冯紫英早就料到,以内阁这几位尿性,肯定不可能将专司开海举债事务置于某一部,无论是户部还是兵部,或者工部,虽然看起来,户部应当是主导。

    但看看户部现在情况,尚书郑继芝是湖广人,崔景荣是河南人,哪怕转任吏部的话,接任的官应震又是湖广人,以湖广派和北方士人关系日趋走近的情形下,恐怕叶向高、方从哲他们都很难容忍让户部实力周让庞大到一个他们难以控制的境地。

    平衡是大周朝廷运行的一个基本要素,无论是皇帝还是士林文臣们都很清楚这一点,一旦打破,那么就会引起很大震荡,极大拖累朝廷运转,所以无论是叶向高、方从哲,还是齐永泰都不愿意见到这等情形。

    “置于任何一个部之下,只怕都难以服众,会引发很大纷争,而且不利于各部的架构稳定。”齐永泰注视着冯紫英,“你有何建议?”

    “中书科如何?”被齐永泰看穿之后,冯紫英也没有客气,径直发表自己意见,“中书科本为皇上和内阁之间的纽带,但自唐以后,便沦为鸡肋,据闻朝中又有传言欲以中书舍人为酬,以安抚文臣子弟,甚至可能大规模增加中书舍人名额,岂不成了国子监荫监第二?”

    齐永泰皱眉。

    中书科的确是一个鸡肋,唐以后,两宋和前明皆为养闲之地,实际上就是作为略高于国子监荫监的所在。

    毕竟中书舍人也是从七品官员,给致仕文臣的子弟们一个安抚,也说得过去,所以这中书舍人的从七品职位从前明定额二十人,后缩减为七人,到大周又膨胀到了现在大周的十余人

    基本上像阁老和六部尚书致仕,都能给予其子弟一个中书舍人的特殊恩荫,类似于给武勋子弟在龙禁尉中安排一个闲职,只不过中书舍人属于文官清贵,名义上还是替皇上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

    齐永泰身兼吏部尚书,自然清楚这一提议,实际上这个建议在沈一贯致仕时就有人提议了,不过当时永隆帝没有接受,但是随着萧大亨、郑继芝都陆续面临致仕,所以这个问题也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中书科是继续维系原状充当文臣重臣们致仕给子弟的一个安抚,还是像冯紫英所建议的这样把中书科的职责进行变革调整,作为一个置于皇上和内阁之下,联结六部的衙门?

    齐永泰先是皱眉,后又慢慢舒展开来,觉得这个建议很有意思。

    若是要新设一个机构,其复杂程度不言而喻,面临的各种阻力也会巨大,这意味着要分各部的权力,但是这中书科本身就存在,只是原本的职权从唐以后嬗变,现在重新进行明确定制,起码阻力要小得多。

    “中书科现在是一个空壳,而且中书舍人不过是从七品,如何能承担起这个职责?”

    “齐师,其实这很简单,黄大人可以以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院事,难道就不可以其他户部工部甚至兵部某位侍郎来掌中书科事?无外乎就是假借一个名义而已,而且您也很清楚,开海举债乃至东番之事,根本就不是原来的中书科的职责范围,中书科原来的那点儿事儿也根本无法和开海之略相提并论,但是如果要新设一个衙门,费时费神,且扯皮牵缠,而在中书科的职权重新定职定责,就要简便许多。”

    冯紫英进一步道:“而且以学生之见,这中书科原本职责就和翰林院有些重叠,要么裁撤,要么就另起炉灶,现在赶上这样一个机会正是时候,而且中书舍人本身就是不定额之编,甚至其品轶,均可灵活掌握,……”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说自己这个弟子真的是头脑不一般,总能从一些不同角度来考虑问题,中书科本身就自己原来觉得应该裁撤的机构,但是现在看来保留下来留作新用,显然更合适。

    只不过要说服叶向高和方从哲还得要花些心思,免不了还会有一番切磋交锋和妥协了。

    “这个中书科你的意思就是专门为开海而设?”齐永泰觉得如果这样,恐怕也会有人对此有异议。

    “倒不一定,开海之略前期肯定会纷繁复杂一些,因为牵扯几部,但是逐渐走上正轨之后,这更像是一个协调机构,当然也有其特定职责,具体如何来,就要看齐师你到时候的想法了,要么新设,要么扩张中书科,中书监中书省,重新定职定责,将开海之略纳入其工作范畴一部分,……”

    被冯紫英的话给吓了一大跳,这中书监和中书省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了,在曹魏和唐代,那几乎就是宰相机构了,那这内阁往哪里摆?

    缓缓摇头,但是齐永泰内心已经有些动摇。

    或许当下这种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这一结构真的有些不太适应形势了?

    就像这个开海之略一样,户部工部和兵部都想要伸手,但是却明显哪一家都难以吃下来,冯紫英提出这个暂时以中书科的壳子来作为临时性处理事务的方案算来算去还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

    “此事我在斟酌一番,对了,东番之事为何这个时候提出来?难道你不明白轻重缓急?”齐永泰想起这个事情又有些生气,“多一桩事儿就多几分羁绊,你难道不明白么?”

    “齐师,弟子也知道此事的确不该在方略中提出来,但是弟子担心这拖上几年,恐怕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就会抢得先手,而且弟子以为这东番之地并不会牵扯朝廷太多精力,完全可以调动民间力量来进行开发,朝廷只需给予一个名义即可,最不济只需要中书科职责中带一笔即可,便宜行事嘛。”

    冯紫英笑嘻嘻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开发东番他自然也早就有了一番考虑,现在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这类岛屿土地和拓殖开发都不太看重,总以为自己是中央之国,地大物博,不在意这些原本就属于我们的土地。

    像东番早在三国时代就纳入了中国,而宋元时期便已经明确官府管理,只是这个时代粗放式的管理方式让人很无语,冯紫英当然不会容许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东番的丰饶,加上特殊的位置和意义,也决定了这里必须要尽早开发,而且还可以此吸引更多的人加入自己阵营来。

    “哦?”齐永泰岂有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的,立即听出了其话语中隐藏之意,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有其他想法?”

    “嘿嘿,瞒不过齐师,的确有些想法,而且东番之地和其他截然不同,弟子以为亦可作为朝廷对外经略的一个尝试。”冯紫英点头。

    ”嗯,既如此,仔细写一个条陈来,让为师好好看看。”齐永泰放下了心,只要是对方有想法就好。

丁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统一战线?

    “那弟子回去之后便尽快写出来。”冯紫英也没有推辞,而且这也是他非常看好的一步棋,未来的效用会超出许多人的想象。

    开海之略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当然不能掉链子,也要举全部力量帮助齐永泰在内阁中和整个北地士人乃至整个大周士林文臣中站稳脚跟。

    齐永泰目前是他最大靠山,而且作为吏部尚书出身,齐永泰对自己未来有着无可比拟的帮助。

    而齐永泰未来发展势头越好,对自己帮助也越大,只不过北地士人在大周朝廷中还没有做到过首辅的历史,顶多就是次辅,所以冯紫英要看看自己能不能改变历史。

    目前大周也处于一个比较混沌的阶段,由于开海之略的推动,使得南北的利益现在交织在一起。

    部分南方人的利益已经与北方连为一体,而相反南方内部反而有了一些矛盾,所以现在在南北士人之间同样也是处于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

    这也是原有固化利益结构被打破之后带来变化,这种情形还要几年等到利益结构重新固化下来之后,才会形成新的格局。

    “嗯,紫英,你这几年好好多做一些事情,皇上和诸公都能看得到。”齐永泰满意地捋须微笑,“虽说叶方李几位以及六部诸公都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对于真正表现优异的年轻人,他们也不可能视而不见,你这两年做得很好,稳住这种势头就好。”

    “弟子明白。”冯紫英也很清楚现在自己的年龄就担任从六品的修撰,已经是超乎寻常了。

    如果再要继续擢拔晋升,估计也的确有难度了,便是立下功,估计永隆帝和朝廷也只能从其他方面给一些补偿了,比如封妻荫子。

    想要在职位上更上一层楼,估计要熬两三年以后了。

    二十岁之前如果只能能再进一级甚至两级,熬到正六品或者从五品,争取尽快下地方去执掌一方,也算是有一个机会能对这个时代进行一个最直观最细致的观察了解。

    那么有了这份经历再杀回中央来,就可以有更充足的底气来考虑更多了。

    “对了,汝俊说,你兼祧长房欲娶沈氏女,由他作伐已经定亲,那么你三房婚事是如何考虑的,他说你也有人选了?”齐永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沉郁。

    沈珫是乔应甲的同年,沈家也是苏州名门,乔应甲为冯紫英作伐也是情理之中,但也让齐永泰有些遗憾,问题是他和乔应甲家中都没有合适女儿,所以都只能作罢,但被乔应甲抢了先,齐永泰仍然有些不爽。

    这就像原本是大家共享的事情,怎么你就领先了?

    所以当乔应甲前些日子语焉不详故弄玄虚的说起冯紫英三房也有了合适人选了,让齐永泰心里就更不悦了。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沉,没想到乔师居然先把自己给“出卖”了。

    可自己母亲这边都尚未说好呢,在没见到妙玉之前,自己母亲是断不肯轻易同意的。

    但此时他也不可能再回避,索性就让齐永泰作伐,也是一桩美事。

    “齐师,弟子的确有合适人选了,便是那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之女,也就是弟子在临清所救之人,她与弟子有缘,……”

    冯紫英话音未落,就被齐永泰粗暴打断:“你说什么,林海之女?不行!紫英,你昏了头么?林海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吗?巡盐御史,哼哼,其他巡盐御史也就罢了,两淮巡盐御史,难道乔汝俊和你父亲没和你说过?”

    齐永泰脸色阴沉得吓人,连语气都前所未有的森冷起来,显然是被此事给激怒了。

    这个乔应甲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阻止这桩婚事?

    他觉得他作伐了一门好亲事,就不管了?

    想到这里齐永泰就更恼火。

    冯紫英想到过齐永泰不赞同这门亲事,但是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还吃了一惊。

    “齐师,弟子知道林公的身份和情况,不过林公此番病重,弟子在扬州已经见过林公,他寿元无多,也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了。”冯紫英压低声音道。

    “哦?”齐永泰知道林如海患病不起,但是没想到对方病重甚至是寿命无几了,如果是这样情形就要好得多,但这依然不是一桩好婚事,“不行,这门亲事不合适,紫英,这京师中如此多好人家女子任你挑选,为何要选林海之女?他虽然也是读书人出身,但是……,哼,他是太上皇私臣,那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其实就是太上皇的私库,你难道不知道么?”

    “弟子知道一些,不过……”冯紫英话头再被齐永泰打断:“知道你还要这门亲事?这个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和江南盐商勾搭不清,迟早是要清理,你去掺和这趟浑水,皇上怎么想?固然现在太上皇还在,皇上不会有什么,但是这等时间又能有几年?”

    “再说了,林海在位这几年,替太上皇处理了许多腌臜事儿,皇上知道却不言,并不代表皇上就会一直放任或者忘记了,总归要有算账的是时候,林海倒是两眼一闭了事大吉,但接任者要对上下有个交代,必定会……”

    齐永泰的苦口婆心让冯紫英很感动,不过这林黛玉他肯定娶定了,而且他还要让齐永泰作伐。

    “齐师,这些弟子都明白,其实弟子上一次已经禀明了皇上,……”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一怔,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良久才道:“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最初其实也有些不悦,虽然没像齐师您这个样形诸于色,但是弟子能感受到他有些失望和不满,不过弟子也和皇上说了林公将去,而这正好是处在开海之际,扬州乃至江南正好是最佳时机,……,想必太上皇也说不出一个什么来,于国于民皆有利之事,连皇上都率先垂范,那天下商贾还不望风景从,那扬州盐商何能例外?更何况这还不是捐输,而是一门营生,一门能让很多人都悔之晚矣或者大喜过望的营生。”

    冯紫英说得很小声,但是却把内里情况半明半暗的说了一些。

    齐永泰何许人,很快就挥手制止了冯紫英继续往下说。

    对于他来说,那等资源也好,打算也好,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永隆帝态度。

    既然永隆帝都清楚,忠顺王也还愿意主动参与,那就意味着永隆帝认可了此事,甚至会主动和太上皇那边在这个职位上寻求妥协了。

    思考良久,齐永泰觉得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而且自己这个弟子还流露出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把林海的许多资源人脉接过来的想法,对于齐永泰俩说固然不值一提,但是对冯紫英来说,这却相当丰厚了。

    “紫英,此事你须得要慎重,林海身体你确定活不了多久?”

    这一点很关键,如果林海真的熬过去了,要继续担任这个巡盐御史,那这门亲事就绝对不合适了。

    林海和太上皇之间的特殊关系是绕不过的坎儿,人死如灯灭,其他一切你捡漏也好,继承也好,终归失去了依靠,不过是些残汤剩水,但林海如果活着,活了下来,那就是两回事了。

    “这不会假。”冯紫英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脸上一片坦然,但内心也有些担心,万一这又出了意外呢?

    “既入此,你又对此女如此钟情,那为师还能用什么说的?”齐永泰点点头,“先定亲,缓两年成亲,等到孝期之后再来也不为迟。”

    ******

    冯紫英回家的路上都有些飘了。

    轻而易举就解决了此事,如此顺利的确让他意外。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齐师对林海这等元熙帝私臣的不屑一顾。

    哪怕林如海的确有相当丰厚的遗产和资源,但是齐永泰内心也是不太愿意让自己去沾染的。

    这位齐师性子还是太清正了一些,相比之下乔师的态度虽然和齐师一样不赞同,反对的原因也一致,但是乔应甲是因为更担心林如海的背后还不仅仅是太上皇,甚至可能还有义忠亲王,这一点冯紫英都没敢和齐永泰提及。

    在排除了危机和风险之后,乔应甲是很支持自己去全盘接受林海的各项“遗产”的。

    在这一点上,明显就能看出齐永泰和乔应甲之间的微妙区别。

    不过冯紫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个人风格不一致而已,殊途同归,在基本理念上和利益诉求上一致,就能决定二人的关系不会受这些方面影响多少。

    庙堂上,官场中,从来就没有那么多非黑即白,更多的时候都是处于一种渐进式的色变状态,某些时候他可能会更倾向于一方,某些时候他可能又会支持某一边更多一些,但是不会偏离自己的主线底线和基本盘。

    乔应甲、齐永泰乃至于自己很大程度都是一条线上,当然冯紫英希望在下一步把更多的人拉上自己这条线,或许这就是统一战线?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安心

    回到家中,肚子早已经饿得咕咕直叫,冯紫英也不由得埋怨这位齐师连饭都舍不得留一顿。

    当然留冯紫英也不想吃,齐永泰家的饭很简单,甚至是简朴,这和齐永泰的性格相似。

    其实齐永泰虽然出身清贫,但是现在已经干到阁老了,再怎么也不会太穷,老家好歹也还是有百十亩地,京城也有一座不算太寒酸的宅子,甚至都还有一两家用来补贴家用的铺子。

    阁老,你不能过于奢靡,但是起码的体面要维系,不能出入无车无轿,日常的应酬饮宴要有,而以大周的薪俸,要想维系官员一家体面生活,便是首辅也是休想。

    所以,一些必要的营生就免不了,当然最稳妥的就是买上几个铺子收租,这可能是每个进入正三品以上官员们都不得不考虑应对的问题。

    当然,若是在地方上做官官声不错,也会处事,那么每年甚至冰敬炭敬也能补贴一些。

    怕的就是那些老京官,长期在如翰林院通政司等清贵衙门里厮混,又没在地方经历过,家里又没底子,那就难了,到了年底,甚至还要四处打打秋风,才能过个好年。

    有个家就是好,刚坐定,热腾腾的饭菜已经送了上来。

    糟黄雀,鹿炙肉,煨鸽蛋,外加一叠酱萝卜炸儿,碧粳粥管饱。

    冯家现在已经有些高门大户人家气息了,尤其是在金钏儿来了之后,除了她自己经常下厨替冯紫英做菜外,冯府也有意识地开始对内院厨师、花匠、瓦匠、车夫等后勤这方面的人员开始调整,一方面补充和规范,一方面也要提高素质,像厨师这一块就换了几茬,才算是慢慢达到要求,当然开支肯定也增大了不少。

    冯家原来在大同边地上,又是军旅出身,讲究就没那么多,凑合着过就行了,但现在到了京师城里,举手投足都能引来关注。

    就算是你自己不在意,那丫鬟仆僮们出门免不了也要攀比和八卦,少不了就要把府里的情形透露出去。

    本身也不算什么隐秘,但是往往却能代表着所谓的“底蕴”,甚至会让人觉得你这个家族是否兴旺,所以大小段氏在这方面都没少花心思。

    而金钏儿来了之后更是让大小段氏都觉得和贾家这等世家望族的“底蕴”还是有些差别,自然也希望尽快把这些缺憾不足弥补起来,避免被人视为“暴发户”。

    “你们都吃了?”冯紫英一边吃一边问,“这煨鸽蛋是金钏儿的手艺吧?”

    “嗯,爷说这竹荪很滋补?”香菱也很好奇地问道。

    这年头好像虽然也有八珍只说,但是多说是龙肝凤髓猩唇豹胎之类的动物八珍,草八珍还没有这个说法,不过像竹荪、猴头就、银耳和花菇这一类菌菇类植物已经开始受欢迎了,但要说到都么贵重还说不上。

    冯紫英便和金钏儿提起过,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能触类旁通,把竹荪煨鸽蛋,这滋味可真是够鲜的。

    “嗯,对身体很滋补,只是这等菌菇在咱们北方不多见,倒是南边儿,尤其是四川、云贵那边比较多,而且这等菌菇鲜食也可,晒干之后也能储存,食用时水泡发即可,不影响滋味和功效。”

    冯紫英一边吃着鸽子蛋和竹荪,一边用勺舀着汤品着滋味,很是享受。

    “金钏儿在这方面还真的有本事,连后厨那几位大师傅都赞不绝口。”香菱微笑着道:“而且还和我一道给太太和姨太太也送了一份去。”

    冯紫英心中暗叹,这金钏儿不但厨艺上佳,这都在其次,关键在于她的情商的确要比香菱和云裳强太多了。

    也难怪在《红楼梦》书中人家没什么背景,在贾府里边也能混到王夫人的大丫鬟身份,若非贾宝玉作孽触及了王夫人的底线,金钏儿也不至于去跳井,甚至日后真的要当宝玉的妾也很正常。

    现在倒是好了,在自己府上,尽可发挥其长处。

    不过香菱老实敦厚的性子也很受冯紫英和大小段氏的喜欢,不过这种喜欢和对金钏儿欣赏认可是不一样的,首席丫鬟就只能是金钏儿来坐,估计就算是日后自己娶了宝钗和黛玉,那莺儿和紫鹃也很难竞争得赢金钏儿,或许贾府里边就只有鸳鸯和平儿这两个丫头能和金钏儿比肩了。

    思绪骤然飞远,冯紫英摇摇头,想多了。

    “嗯,淘汰说什么没有?”冯紫英问道:“不是说太太和姨太太明日要去定慧庵么?”

    “好像太太的确说了明日就去,不过看太太的心情好像……”香菱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冯紫英估计这段时间自己母亲都心神不宁,自己坚持要娶林家女,可她已经通过渠道听到了黛玉的身子骨太娇弱,和自己说了几次,希望自己重新考虑此事,但是自己都拒绝了,实在不行也只能推到妙玉头上,让母亲也很是无奈。

    “说不出来,好像这段时间太太心情都不太好,金钏儿和我今日过去,太太目光就在我们身上转悠,……”香菱捏着汗巾子红着脸小声道:“后来姨太太就问我们,……”

    冯紫英掏了掏耳朵,笑了起来,“问了些啥?你这声音这么小,爷都听不见了。”

    香菱羞得实在开不了口,最终只能把脸扭在一边,低着头道:“太太和姨太太问我和金钏儿身子情况,嗯,说……”

    冯紫英到底没能听清楚香菱说的话,但是意思却是理解到了,大概就是母亲和姨娘是在考虑是不是让自己先把金钏儿和香菱收房,日后哪怕是怀了身孕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大户人家里边也是繁文缛礼甚多,像是主子这等贴身丫鬟,基本上是不会打发出去的,得宠的,可以先收房,成为所谓的通房丫鬟,嗯,侍寝也就是正大光明认可的了。

    当然实际生活中一般都是先斩后奏,就像冯紫英和香菱、金钏儿这般,有了关系之后才收房,甚至还有些是怀了身孕才收房。

    而一般说来,像这种丫鬟生下孩子基本上就要抬为妾了,当然这等丫鬟抬妾都属于贱妾,和从青楼里赎买出来为妾的差不多,和那等小家碧玉被抬入大户人家当妾的女子是不能比的,地位也要逊色一筹。

    提前收房和婚前纳妾一样,有利有弊。

    遇上开明大度的大妇,自然没什么关系,便是不悦,也会压在肚子里,遇上一个小心眼儿的,那就麻烦了,没准儿日后就会有你的小鞋穿,尤其是像香菱和金钏儿这等由丫头抬上来的,而且又不是她带过来的丫鬟,就更棘手。

    虽说这一个大家庭里内宅,婆婆自然是最高权威,但是这等夫妻、妻妾之间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婆婆也是不可能介入的,寻常吃些派头受些冷气,你当侍妾和通房丫头的,难道还能去向婆婆哭诉?婆婆再说喜欢你,也不可能轻易去和正经八百的儿媳妇过意不去,那不符合规矩。

    当然利也有,现在主子没娶妻,便是这等通房丫鬟或者侍妾独宠的时候,机会到了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就有了依靠,若是等到大妇入府,遇上刁悍嫉妒心强的,你便是熬到死都未必能有几次机会,而且便是怀了孩子生下孩子也可能不让你抬妾,甚至直接剥夺你抚养孩子的权力。

    这种情形在豪门大户里不是没有,特别是遇上女方娘家势力大的时候,就更多见。

    而在现在冯紫英尚未娶妻的时候,收房也就是太太和姨太太一句话的事情。

    这事儿冯紫英还真的没考虑过。

    他发现自己可能越来越融入了这个世界,所以下意识的也就不把这种事情当回事儿了。

    收房也好,纳妾也好,在他看来都不是大事儿,自己夺人清白,睡了人家清清白白女孩子,怎么可能不负责任,日后自然要给一个交代,但是却忽略了成亲之后另外一半的态度。

    自己可能下意识的就把自己家里母亲、姨娘以及苏谢两位姨娘的关系代入了,觉得或许自己未来家庭可能也就像这种一样,但是却忽略了小段氏是自己母亲妹妹,而苏谢两位姨娘都是没有子嗣的,根本无法和段氏有争宠夺嫡的资本。

    当然,不是说香菱和金钏儿有什么野心,但是如果自己没有一个定性,对自己未来婚姻生活没有有个合理的规划,那么其他高门大户里发生的各种情形,如贾府里边一样,恐怕就少不了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真正到了都是自己枕边人,甚至都替自己生儿育女了的,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就要头疼了。

    “那香菱,你和金钏儿是怎么想的?”冯紫英意识到,也许需要早一些和这些丫头们有个交代,也好让人家心里既安稳,也有盼头,而且自己未来是要兼祧三房,她们若真是生下一男半女抬妾,抬入哪一房也要考虑。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山陕不进则退

    不同的人对于不同的事在不同角度看法都不一样,对于自己来说或许是微末小事不值一提,也许在她们心中就是关乎毕生幸福的大事。

    自己稍微轻慢的态度,可能都会对她们的心理和情绪造成巨大影响。

    冯紫英自认为自己不是圣母,但是他还是觉得他应该对自己身边人,尤其是对自己友善亲近和关爱的人予以更美好的回报,这是做人,更是做男人的基本信条和准则。

    香菱是个实诚性子,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宝姑娘能嫁过来,那么自己自然就是跟随宝钗的,而宝钗温和大度的性子也让她很放心,只是爷这边好像对宝姑娘有意,却始终没有一个说法,让她心里也是就着急,但是却又帮不上忙。

    “爷,什么怎么想的?”香菱抬起目光,微红的脸颊似乎还有着几分青涩,皎月般的额际眉心中那可殷红的胭脂痣更是妖娆动人。

    “傻丫头,我母亲和姨娘的意思是你和金钏儿是愿意现在就收房呢,还是等一两年,嗯,等爷成亲之后再来收房?”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这丫头是肯定没什么主见的,估计还得要金钏儿来拿主意,但金钏儿和香菱也未必心意一致才是。

    果然,香菱脸上浮起惶恐和踟躇之色,“爷,奴婢不知道,太太和姨太太只是那么一说,奴婢看金钏儿也没做声,……”

    摇了摇头,冯紫英也料到如此,只怕金钏儿现在也一样纠结,利弊皆有,这等事情,便是自己都不好预判,遑论她们?

    “若是爷要娶宝钗呢?”冯紫英看着香菱道。

    “啊,爷要娶宝姑娘?”香菱声音都喜欢得发颤起来,目光里满是希望,“那奴婢还是愿意等到宝姑娘嫁过来,跟着宝姑娘,……,只是爷,您这不是欺哄奴婢吧?”

    “爷是欺哄人的人么?”冯紫英笑了笑,忍不住捏了一把香菱俊俏的粉靥,揽住香菱腰肢,“总归会让你主仆遂愿的,没想到宝妹妹居然能这么得你的心,连爷都有些嫉妒了。”

    “爷,奴婢……”香菱顿时慌了,赶紧要解释,冯紫英一阵轻笑:“不用解释,要解释今晚儿床上陪着也好好解释,……”

    *******

    山陕会馆在京师城中无疑是一座相当显赫的建筑群落,在京师城里问一句,无人不知。

    它处在崇文门里街和孝顺牌胡同交汇处,占地足足有八十亩,可谓亭台楼榭,水曲回廊,从泡子河里引过来的水在院里居然还专门弄了一个十来亩的荷塘,可谓雅韵十足。

    它和苏州胡同的洞庭会馆,澄清坊的椿树胡同挨着上角头和礼仪房的湖广会馆,还有东安门外紧邻四译馆的徽州会馆,并称京城四大会馆。

    会馆正中的议事厅里,稀稀落落坐着十来人,都是愁眉不展。

    “绍全,帖子已经送进去几回了,可人家根本就不回帖,奈何?”眉目枯涩的老者终于抬起目光,“你不是说和这位冯修撰有些交情么?”

    “范伯,交情那也得看深浅,更要看时候了,四年多前在临清时,谁能想到他会有此造化?”王绍全苦笑,“要知道他有这般本事,当日我便舍命也要陪他走东昌府一遭了。”

    “可他总还是有求于我们的时候,他爹不是榆林总兵么?嗯,就算是他爹升任三边总督,……”面目枯涩的老者说到这里,嘴巴打了一个结,似乎是觉得自己口气有些托大了,叹了一口气,才又道:“段家总归是我们山西人,总归还是有些渊源,更何况我们日后也能为他出力,为何厚此薄彼?”

    “是啊,范公说得是,我等山陕商人,都是北地商人,和他们冯家都算是有些瓜葛,为何其对江南商人百般照拂,对我等却视若寇仇?”

    “莫不是觉得那海贸对其有利,而彼等海商对海贸熟知,便能对其有利,而对我等皆为陆地商人,与其无益?”

    “也不尽然,不是说此人早出晚归,除了文渊阁和六部之外,根本就不去其他所在,其他人也是费尽心思亦不得吗?”

    “那此子何意?莫不是想要做一孤臣,但求皇上垂青,却无视其他人?”

    “可能么?开海之略便是他提出来,却敢妄称孤臣?谁不知道这开海之略触动利益甚多,须得要南北各方势力支持,方能成行,如何称得上孤臣?”

    堂中一干商人已经争论起来。

    王绍全摇了摇头,没有理睬其他人,而只是对那位眉目难看的范公道:“范公,以我之见,这位冯修撰大人,倒未必就是真的对咱们山陕商人有什么成见,而可能是这前期他觉得咱们山陕商人插不上手,帮不了多少忙,所以才会对咱们冷遇,……”

    范公沉吟。

    堂中也都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已经投贴冯府,但是都未获得回应。

    这让号称和徽商并称天下唯二的山陕商人们都是面子难以放得下。

    “那皇商们呢?”范公缓缓道。

    “范公,皇商们暂时还没有动作。”王绍全苦笑,“不过皇商们可能不一样,他们有太上皇啊。”

    “哼,太上皇和当今圣上之间的关系何人不知?”范公不以为然,“这位冯修撰只怕也未必不清楚,其师齐永泰和乔应甲,岂有不知之理?”

    王绍全无言以对,但最后还是摇头:“范公,皇商那边,我们姑且不论,我们还是要从我们自身来考虑才是。”

    “哦?”范公微微意动,“你意如何?”

    “开海之略,首重海贸,但海贸的确是江南商人们的优势所在,尤其是闽浙两广商人,在这些方面的优势非我们所能比,但即便如此,这位冯修撰貌似也未对江南商贾有多少客气,传闻其出手便是要闽地海商投效前往登莱效命,否则便是自绝于朝廷,……”

    此事虽然隐秘,但是对于山陕商帮来说,却非秘密,冯紫英一行南下江南,游走那么一大圈,自然是瞒不过有心人,其在宁波的举动也早就被人觊觎。

    “绍全你的意思是此子冷面绝情,只看利益,任谁要入其眼,皆要有投名状?”范公迟疑着道。

    王绍全摇摇头,“范公误解了,我的意思是,此子极善利用形势,驱使人自投罗网,您不觉得现在他这般造势,亦是在针对我们么?”王绍全微微叹道:“纵使我们山陕商人在开海之略中不及江南这些商人作用大,但开海之略最终受益目标乃是九边,这是咱们北方士人的一致目的,冯铿亦是北方士人代表,也不可能不明白这个目标,但却有意冷落我们山陕商人,您不觉得这是故意逼我们主动入彀么?”

    范公微微色变,“此子在钓鱼?”

    钓鱼便是比耐性。

    王绍全苦笑点头,“只是我们知道其在钓鱼又如何?他是渔夫,我等为鱼,不去咬钩,只怕下一次他就是拿渔网来打渔了。”

    范公冷笑,“他就不怕鱼死网破?”

    “有投效的江南商人,或许还有首鼠两端的皇商们,他索性就不撒网了,那咱们呢?就在水里看着水慢慢干涸?”王绍全也冷笑,这位范某人好像有些飘了啊。

    范公不语。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话不过是一时气话,但山陕商人正朝中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一样有自己的后台和代言人。

    “范公,我知道您在想什么。”王绍全进一步道:“但是若是开海之略将我们山陕商人彻底抛开,以我之见,这意味着未来几年朝廷重心要务都将我们置于局外了,我们既参与不了,自然也插不上话,这恐怕不是好事情。”

    范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不是赚钱不赚钱的问题,而是这种边缘化是非常危险的。

    当一个群体在朝廷中被边缘化,意味着你可有可无,对朝廷没有太大用处了。

    没有太大用处的人或者狗,都有一个词语形容,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那么或许下一步就不是你没法参与到新的利益分配中去,而是你原有的利益都可能被被人重新分配了,因为你没有话语权了。

    所以王绍全的话让他陡然清醒了不少。

    “绍全,你说得对,这也是我们这帮人现在最担心的。”范公脸色终于郑重严肃起来,“之前我还觉得似乎是朝廷冷落了我们,但现在看来,这不是朝廷冷落了我们,而是我们没有更积极的参与进去才对,我们的态度还不够积极,……”

    王绍全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家伙总算是明白到了眼前的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

    自己先前就提醒过他,一旦辽南——登莱航线打通,那就不是仅仅辽东的后勤保障不再需要山陕商帮了,北直经辽西到辽东这条战略保障线的重要性就会大大削弱。

    原本垄断这条贸易线的山陕商帮利益损失都是小事,关键在于这意味着,江南的货物就可能直接从南直和闽浙启运,直抵北直、山东和辽东了。

    这对于盘踞在北直、山东的山陕商帮势力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山陕商帮不能参与进入这个贸易体系中去的话。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胸藏锦绣

    大堂中安静了下来。

    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纵然算不得上山陕商帮中的顶尖那一撮人,但也称得上是中流砥柱那一帮了。

    他们在北直、山东乃至辽东都有庞大商业网络和产业,而山陕那边自不必说,根基之地,甚至他们也能在前明和大周立朝之时,凭借着先期的资本优势深入江南。

    只不过随着江南本土商帮势力的迅速成长起来,他们的势力才受到了江南、湖广这些新生商帮势力的反攻,由盛转为平稳发展,固守待机。

    在他们看来大周开海禁就是一个巨大的契机,极可能是机遇,也可能是危机,如果山陕商帮不能参与进去,那么那就是江南商人的契机和山陕商人的危机。

    所以看起来好像开海主要是江南海商的事情,和陆地上称雄的这些商贾们有一定联系,但是关系不算太大,但是真正的领袖人物自然能看得更远一些,能看到这背后潜藏的危机。

    当下山陕商帮能够在朝廷中发挥较大影响力的也就只有开中法带来的对九边后勤的保障支持了,但这一情形正在因为以皇商和勋贵之家乃至和朝中重臣有瓜葛的贵人们大肆索要盐引引发的“占窝”现象日益严重而迅速消融。

    开中之法已经日渐没落,边地之粮从最初的九成皆由开中商人所运来或者开中商贾的商屯之粮供给到现在锐减到不足三成。

    这带来的就是边地粮价飞涨,边地之粮更多地是通过各地运来,价高质次,但山陕商人们对朝廷影响力也迅速下降。

    “那范公,我们当如何应对?”终于有人插话了,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绍全,你意如何?”范公没有理睬那帮人云亦云的家伙,而是问眼前这位王家的新生力量代表。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开海之略咱们到现在也还未能一窥全豹,虽然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不少,但是都是一鳞半爪,还是的找到冯铿这个提出设想的人,才能明白朝廷最终的想法,只是这家伙也不知道是待价而沽,还是有恃无恐,亦或是朝廷有意让其如此,照理说这样大一个动作,不可能离开我们商帮的支持和出力,难道说朝廷真的是打算把我们山陕商人排除在外?”

    王绍全的话让对面的面容枯涩范姓老者断然摇头,“绍全此事却想偏了,朝廷岂会让江南商人一家独大?但对江南商人的倚重却是不可避免的越发明显了,这对我们很不利。”

    “范公,恐怕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还得要多管齐下,从各方面都得要想办法才行,莫要等到大局已定,咱们连残汤剩水都分不到,那就……”

    王绍全字斟句酌,“从这几日的情形来看,这位冯修撰出门主要还是去文渊阁,嗯,还有就是去荣国公府,我打探到的消息,明日休沐,其可能要陪其母去定慧庵进香。”

    “哦?”范姓老者眼睛微微一亮,“荣国公府?他和贾家是何关系?”

    “应该是世交吧,冯铿与荣国公府贾赦嫡长子贾琏关系密切,而工部员外郎贾政嫡子贾宝玉、庶子贾环据说皆以兄侍之,……”王绍全显然也是下足了工夫,“冯铿前番下江南到扬州,据说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逗留甚久,而两淮巡盐御史林海便是荣国府贾赦贾政之妹婿,……”

    范姓老者捋须点头,“明日他要去定慧庵,绍全可要一去?”

    王绍全知道范姓老者坐不住了,点点头:“范公若有意,绍全自当作陪。”

    ********

    苏州胡同,洞庭会馆。

    相较于山陕会馆的恢弘大气,洞庭会馆就要小巧精致许多。

    但规模小了,并不代表能量就小了。

    洞庭不是指洞庭湖,而是指洞庭山,位于苏州。

    苏州历来出官员,在前明如此,在大周更是如此,但与此同时,苏州士绅、商贾与官员的联系也是最为紧密的。

    洞庭会馆更是苏州商帮的精英荟萃地。

    “此子这么难缠?”

    几个人坐在官帽椅中,容色浅淡随意的品茗。

    “北方士子的代表人物,其师为阁老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焉能是善于之辈?”

    “只是这十七岁之龄,未免太过夸张了吧?”

    “听闻诗词歌赋不精,但是却尤擅时政策论,正好切合了当今科举大比之道。”

    “难怪当今圣上如此青眼有加,……”

    堂中一阵嬉笑,当今圣上不喜诗文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在江南士绅中更是广为流传,不少文人骚客更是以此相讥。

    “也不尽然,说此子在恩荣宴上也曾和以诗文著称的同乡学子争锋,并不逊色,后又有传闻说此子只是不屑于把更多心思花在诗文上,众说纷纭,……”

    “哼,武人出身,难怪这等粗俗不闻大道,……”

    “不闻大道?那这位开海之略能不能称得上大道呢?若不是大道,你我又何须在这里煞费苦心,只求和对方见一面?”

    “你!简直是有辱斯文,你们西山人竟是如此……”

    眼见得几人就要纷争起来,再无复有先前的闲适通达,但是却没有人愿意为其排解。

    “行了,说这些没有意义,形势比人强,咱们还得要琢磨咱们自己的事情。”一直未曾发言坐在上首的一名褐衫老者终于开口了。

    “许公,这般坐等怕也不是办法啊。”坐在褐衫老者一旁的一名中年男子也有些不悦地瞟了一眼那边还在喋喋不休的几人,“此子据说已经和闽地海商有了勾连,另外和宁波那边商贾也有联系,可唯独将我们苏州人置于外,……”

    “宁波商贾那是因为要北上设立船厂,此乃朝廷之意,宁波那帮人未必愿意去,但只怕是扛不住朝廷的压力罢了。”许公淡淡地道:“若是你西山徐氏愿意参与进去,想必朝廷也是乐见其成的。”

    被老者这么一挤兑,中年阔面男子也有些尴尬,他不过是找个话题罢了,却没想到这位东山巨贾丝毫不给面子。

    “徽州会馆那边有无消息?”

    “也没有太大举动,他们的帖子也早就送进去了,但是和我们一样,……”徐姓男子虽然内心悻悻,但是面对许姓老者的询问也还是没有怠慢,“不过龙游那帮人却好像收到了帖子,但是还不确定,……”

    “什么?龙游那帮人收到了帖子?确实了么?什么缘故?”许姓老者一下子紧张起来。

    若是大家都没戏,那他心里还能踏实,但如果有其他构想之外的人夺了先手那就不得不让他心惊了。

    开海大计牵扯海贸不过是明面上的,更为关键的是牵扯到整个从辽东、北直、山东、南直、两浙、闽地、两广的一个商业体系的变革,甚至还要包括长江沿岸的湖广和江右。

    这意味着海禁一解,海运事业便要迎来一个巨大的发展,而水运的巨大成本优势相较于陆地运输的优势就会迅速显现出来。

    原来最重要的就是长江沿岸和运河两岸的黄金水道,但是几年之后,只怕两广、闽浙南直和山东、京师与辽东就要形成另外一条更为广阔的海运黄金水道,这三条水道连为一体,那对于整个大周版图内的商业贸易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谁也无法预料。

    甚至这三条水道还要和未来的与朝鲜、日本和南洋的远海贸易连接起来,凭借着大周境内庞大的消费市场体系和生产体系,无论是进口和出口,都会带来无法预估的收益。

    徐姓男子摇摇头,“这却不知了,另外我还得知这冯修撰还发了一份帖子给江右会馆,但具体是江右会馆那边谁人收到,却不得而知。”

    许姓老者沉思不语,论理不该如此才对。

    冯铿原籍山东,长于山西,其师齐永泰北直人,乔应甲山西人,其订婚的沈氏乃是苏州书香望族,这些脉络他们都了如指掌。

    你说他与山陕商帮相善,说得过去,与闽地海商和宁波商贾有往来,那是开航辽南——登莱,但是徽商、山陕商人、洞庭商帮这当今大周势力最大的三个群体,他却一个不联系,甚至连皇商这个群体好像也没有接到邀请,反倒是接触了龙游和江右商人,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龙游和江右商人势力虽然不弱,但是却比徽商、山陕商人乃至自家洞庭商人要逊色一筹,只是天下公认的,即便是富甲天下的扬州盐商,那也是徽商和山陕商人平分秋色,何曾轮到龙游商人和江右商人?

    “翁公!”

    殿堂内一阵桌椅乱响,却见一名老者在几人陪同下昂然而入。

    “翁公!”

    “翁老!”

    须发皆白,却是精神健硕,连那名许姓老者也都难得起身:”启阳兄。“

    这是洞庭商帮的代表人物翁笾此子翁启阳。

    “诚栋兄,这位冯修撰不简单啊,可谓胸有锦绣啊,他联结安福商人和龙游商人,便是意在东番。”翁启阳一坐定便放了一个大招。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公私兼顾

    “东番?!”许诚栋讶然,但是猛然就想起来了一些什么,“启阳兄从何而知?”

    “吾在朝中得到消息,这位冯修撰在开海之略中专门提及须得要控制东番,加以拓殖发展,以防被倭寇和西夷人所乘,……”翁启阳捋须,“龙游人和安福人前明成化年前便在云南招募人员拓垦数十年,数万人在姚安一带屯居,……”

    翁启阳一提起此事,整个堂内的商贾们都顿时明白过来。

    前明成化年间,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为了拓展产业,便向云贵进军,并成功的在云南姚安一带落足。

    由于当时云南尚处于较为原始落后状态,龙游和安福商人并雇佣大量流民前往云南开荒拓垦,并迅速在姚安一带打开局面。

    每年从内陆地区招募流民前往拓垦,大力发展粮食种植、采矿和冶炼业,然后将粮食、金属等运出,同时将所需的盐、布匹等物运入,使得龙游和安福商人在姚安一带势力大涨。

    后引起了前明云南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不安,禀报了前明朝廷,强行要求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退出,虽然几经波折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逐步退出了姚安的拓垦,但是却给姚安当地发展繁荣带去了很大助力。

    后龙游和安福商人也曾经在郧阳山区也介入流民拓垦,但是也让当地官府十分警惕,持续几年后便被当地官府逐出,这种情形一直到延续到大周,像现在郧阳地区依然是龙游和安福商人十分活跃的地区。

    可以说在整个大周商贾里边,江右安福商人和龙游商人除了在做生意上颇有名气外,也是最为擅长这等拓垦发展的,难怪翁启阳一说,这些商人便立即明白了过来。

    “启阳兄,这开海之略如何又与东番之地扯上了干系?”许诚栋也有些好奇,“开海之略,南北两路,北路以辽南、日本和朝鲜,但首重辽南——登莱,其次朝鲜日本,南路便是闽浙两广与南洋之间的海贸,为何这东番又能牵扯进来?”

    翁启阳一时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是通过各种渠道才得知这一消息,冯紫英对商贾一律不见,除了他在宁波时接触的闽地海商和宁波几家船行外,其他各地涌来想要在其中分一勺羹的商贾都是吃了闭门羹。

    在开海之略中牵扯上了东番据说在朝中也引起了争论,但是上没有最终定论,现在更多的争论集中在推动开海这一战略会是哪个衙门来负责,谁来执掌这一战略。

    这也引起了各方的撕扯,户部、兵部和工部,甚至还有登莱总督,都卷入了进来。

    思考良久,翁启阳才缓缓道:“诚栋兄,兴许人家考虑的开海之略本来就不完全是为了贸易,而是有更长远的考虑,咱们是商人,而那一位是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未来北方士人的代表,想法自然和咱们是不一样的。”

    许诚栋也只能如此想,不然很难解释为何要将东番之事牵扯进入现在如火如荼的开海主导权争夺战中去。

    “那启阳兄,我们现在该如何行事?”许诚栋在其他人面前可以倨傲,但是面对翁启阳这个号称“洞庭翁许”还排在许家之前的翁家,他是不敢傲岸的。

    翁启阳也觉得有些棘手。

    这位新晋的翰林院修撰,据说不以诗文出名,却喜时政策务,又是北人,以前都没有接触过,关键是此人出头时间太快,让大家都很陌生。

    考中进士和馆选庶吉士时,大家也只是听说这个名字,很快就是西疆平叛,但那毕竟局限于边地,全凭这开海大略一下子名噪一时,唯独他还掌握着这开海之略的解释权,甚至可以不断延伸。

    像最初大家都以为只是开海举债,但后来就被北方士人把辽南——登莱海运航线,乃至朝鲜、日本贸易了,再后来又说到了把更北方的虾夷地、甚至北部更遥远的海西、野人女真贸易独享权都列入进来,现在甚至还多出来一个东番的拓垦。

    如果之前江南商人的心思都还集中在和两广闽地海商争夺南洋海贸权上,但现在骤然加入了日本、朝鲜和尚未开发出来的虾夷地、海西、野人女真,这就不能让他们动心了。

    东番拓垦绝对会让龙游商人和江右商人心动,他们原本在大周境内边荒之地拓垦,会引来当地官府的忌惮,但是现在东番之地尚未正式设立亲民官管辖,那东番大岛土地甚广,气候也和闽浙近似,虽说有烟瘴,但是对于商贾们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只要这位冯修撰一发出邀请,只怕龙游和江右安福商人便会忙不迭地的扑上来,或许这位冯修撰就是瞧准了这一出,要把这拓垦东番当作他的一大功绩,为其日后晋升作为铺垫吧。

    “诚栋,这位冯修撰不是要娶咱们苏州沈氏之女么?”翁启阳良久才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沈氏是吴中名门,书香世家,对咱们这些商贾素来不太理会,不过要找到和沈家搭上线的士绅也不是难事,现在暂时只能走这条线试试吧,总不能放任此事与我等擦肩而过,那我等也无法向其他人交代啊。”

    “启阳兄,这条路子固然可以一试,但是小弟还听闻此子江南之行在扬州逗留甚久,与两淮巡盐御史林海过从甚密,那林海也是咱们苏州人,……”许诚栋饶有深意地道:“启阳兄觉得是否可以……”

    翁启阳面色复杂,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两淮巡盐御史是哪路人他当然明白,而太上皇在江南的关联甚多,他也能够找到和林海拉上关系的人,但是现在如果和那边关系牵扯太深,若是日后瓜葛起来,就免不了要受牵连。

    “此事且容我在斟酌一二。”

    翁启阳很清楚这商人要想彻底绕开朝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牵扯太深,那也意味着利益巨大背后伴随着的就是风险巨大,所以如何把持好这样一个度,也是每个豪商巨贾家族不得不认真思考的事情。

    ******

    “师太,初步定下来便是五日后南下,届时我会安排人来接妙玉姑娘和师太,另外可能还会有一位姑娘也要南下扬州,正好可以和妙玉姑娘同行,也好有个伴。”

    冯紫英谦谦有礼地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原本了缘和妙玉都邀请他入室,但他却有意不进门,只是简短地一说。

    “哦,还有一位姑娘要南下,与小徒作陪?”

    了缘倒是不担心其他,冯紫英是当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翰林院修撰,而且又和林家有这种关系,自然不虞。

    只是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考虑如此周到,还能另外寻一位姑娘来陪自己徒弟南下,之前她以为冯紫英顶多也就是让他府上一个丫鬟作陪罢了。

    “嗯,是金陵史侯家的姑娘,林公之女黛玉在荣国府中暂居时和史姑娘关系甚好,史姑娘意欲前往扬州陪伴林姑娘一段时间,所以正好就可以和妙玉姑娘一并前往,这样也更方便,到时候我再让我府中一位丫鬟陪着妙玉姑娘,这样也就合适了。”

    冯紫英一边说一边有意举步下了台阶,了缘师太和妙玉自然不知道冯紫英的用意,见人家移步,也只好陪着下台阶,一边说话:“阿弥陀佛,那就太好了,贫尼还担心小徒从未单独出过远门,此番南下甚为不便呢,可老尼却又在佛祖面前许下诺言,从离开蟠香寺入京,便要终老在这牟尼院中,不再离开一步了,先前老尼还担心此事,现在既然冯施主安排如此妥帖,老尼也就放心了。”

    “啊?师太不一道南下了?”冯紫英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这位了缘师太也要与妙玉一道南下,之所以安排一个丫鬟陪伴妙玉,那也是考虑到妙玉进了林家之后,恐怕未必适应,这样让玉钏儿陪着妙玉,熟悉几日,也好有个照应。

    “老尼就不走这一遭了。”了缘面色平静,一边跟随冯紫英而走,“妙玉此去是应有之意,但若是见过其父,未来如何,且由她意,这可是老尼和冯施主说好的,……”

    “师太放心,紫英也是受人之托,尽一份心,此番事了,去留皆由妙玉姑娘自定,若要返京,紫英也定当安全护送妙玉姑娘回京,交到师太手上便是。”

    这边一边说一边走,而隔着树林另一端的禅房里,大小段氏却是上下打量着那站在冯紫英身旁的女子。

    看年龄怕都是有十**岁了,身材倒是高挑匀净,头戴妙常髻,一件月白素绣袄,外罩一件水田镶边长背心,一条秋香色的丝绦系在腰间,更显得婀娜多姿,那温婉秀逸的面容落入大段氏眼中,顿时就多了几分好感。

    小段氏也从自家姐姐的面部表情看出了端倪,“姐姐,这女子倒是不差,身子骨倒也健康,而且久在净地陶冶,也是有益。”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携手(大章求保底月票!)

    听得自家妹妹这么一说,大段氏心里就更舒坦了。

    本来就很合她的眼缘,生得温婉大气,加之身材高挑丰润,毕竟是十**岁的姑娘了,比起那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要让人踏实许多。

    “只可惜了是个妾生女,若是嫡女,让紫英娶这个姑娘倒还合适。”大段氏越看越顺眼,感慨不已,奈何没生对人肚子。

    她已经找人打听清楚了,那林黛玉身子娇弱,加之年龄尚小,这让大段氏心里就更不舒服,好在今日看到这女子,心里才算踏实了许多,若是那林黛玉真的不济,起码这一个还是稳当的。

    “姐姐,铿哥儿不是说了么?姐妹俩一块儿嫁过来,姐姐若真是喜欢她,日后她生的儿子让铿哥儿去谋个恩荫就好。”小段氏倒是很体贴,这也算是对这些媵妾生子的最大照顾了。

    大周惯例,文武官员子弟都有机会获得恩荫,恩荫的方式也多种多样。

    比如入读国子监,这是最常见的,文官子弟最喜,出来之后哪怕科举不中,亦可谋个佐贰杂官,若是老爹面子够大,那么没准儿也能获得一个清贵闲职。

    再比如入龙禁尉挂个虚衔,这是武勋和武官群体最常见的,当然也有许多文官愿意选这个。

    因为进国子监不是随便都能进的,而且如果科举不中要做官,哪怕是佐贰杂官,那都得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这又是很多京官们不愿意的了。

    混得好的文臣武将在致仕前几年都会想方设法谋求皇上给个恩典,也就是要为自己儿子们找个好的出身,哪怕是虚衔那也有了一个身份。

    “这都是后话了,也不知道这铿哥儿是怎么就鬼摸了头么?非得要娶这个林家女,那么多大家闺秀任他挑,居然一个看不上眼。”

    大段氏也是对自己这个儿子无可奈何。

    尤其是看着那们房里堆积如山的帖子,即便是现在每日里也都能收到一二十封,比起自己丈夫来都强了不知道多少。

    单凭这一点,大段氏对上自己儿子已经没有了原来那么强硬的底气了,否则她是断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姐姐,铿哥儿长大了,咱们也不能再像四五年前那般了,连老爷不也说许多事请要多听铿哥儿的么?”小段氏知道自己姐姐心里还有些堵,劝解道:“再说了,这京师城里又有哪家儿郎能有咱们铿哥儿这般得意?他这般看重林家姑娘,估摸着一方面林家姑娘的确投缘,另一方面也是有其他考虑,我听说他很快还要去一趟扬州,还是公干,估计多半也是和林家有关。”

    大段氏瞪了一眼自己妹妹,“婉琴,铿哥儿就是被你惯坏的,你就由着他吧。”

    见禅房窗户两个人影消失,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这妙玉今日打扮很是素净淡雅,正好符合自己老娘的喜好,加上这身更好显身材,估摸着有姨娘在一旁劝说,问题就不大了。

    “那就请二位留步了。”冯紫英点点头,含笑道:“五日后,我便安排马车来接妙玉姑娘。”

    看着冯紫英风度翩翩的背影消失在牟尼院大门外,妙玉一时间也有些出神。

    站在一旁的了缘师太心中也是一动。

    这一位冯公子倒真的是一个合适人物,在京师城里声名大噪,据说是北地士子年青一代中的翘楚角色,家世也好,自己这个徒儿俗缘未了,尘心未定,唯一可惜就是其母的身份,这是一个最大障碍。

    若是要让她嫁个寻常凡夫俗子,只怕也无人能消受得起,但若是给富贵人家子弟为妾,那又真真是委误了,委实两难。

    哎,这丫头都满了十八了,这年龄已经是早该嫁人的时候了,看这丫头眉目间已然红鸾星动,算一算也该是有姻缘到了,且看她这一趟是够能应这个缘分吧。

    若非如此,了缘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允了这一趟。

    回到家中得到母亲的肯定答复之后,冯紫英总算是又解除了一块石头。

    这边催促着自己母亲赶紧准备订亲聘礼,那边便赶紧请齐永泰书写给林如海的信函,这都是最起码的规矩。

    须得要齐永泰书信先去,女方应允,那么这边聘礼才能送至,女方同意,并写下官府认可的婚书,基本上这桩婚事便算是敲定大半了。

    至于说成亲时间,这倒是可以自行商量。

    ******

    “你这小子,就这么想把为师拖下水?”官应震含笑看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

    四年时间眨眼即过,而这个昔日刚踏入青檀书院时还显得格外稚嫩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长成为大周最具神奇色彩的士子代表了,无论是练国事还是黄尊素和杨嗣昌,都望尘莫及。

    “官师,您难道不想做一番事业么?”冯紫英兴致勃勃地主动替官应震倒茶,虽然是在官应震暂居的宅中,但是作为弟子自然要做这些事情,无需仆僮来。

    “户部的情形弟子虽然不知道,但是也知道那都是条条框框设定死了的,每年就那么些田赋商税,应付九边开支都是捉襟见肘,您这个户部右侍郎又有多大意义?而且户部左侍郎肯定是来自闽浙或者南直的士人吧?定下来没有?”

    冯紫英老练让官应震越发感触,“哟,你就这么确定?”

    “难道郑大人要致仕?”冯紫英见官应震嘴角带笑,略微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郑继芝也是湖广人,如果官应震担任户部右侍郎,那么湖广派在户部的力量就太强大了,左侍郎肯定会是江南士人,可北地士人在户部这里边一无所获,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你倒是把这些算得清楚啊。”官应震淡淡地道:“为师会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

    冯紫英一愣之后,迅即大喜,“原来官师先前是在吓唬弟子啊,恭喜官师,弟子现在心就踏实了。”

    之前冯紫英也就一直在想,如果官应震真的出任户部右侍郎,而郑继芝这个户部尚书可能就有些危险了,因为在这等重要的部门里,湖广人占据两个位置,而江南或者北方士人其中有一方一个都没有,那是说不过去的。

    可以说像吏部、户部、兵部这三大部和都察院、大理寺这五个部院寺,每个部都必须要有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各一名,也就是说,尚书、左右侍郎或者都御史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或者大理寺卿和左右少卿里,基本上都是由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都要有人,而且要相对平衡,至于其他倒不一定。

    所以像户部出现两个湖广人而没有江南士人或者北方士人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那就属于例外了,嗯,若是礼部、刑部或者工部或许有此可能,但户部当不会,所以冯紫英才以为是不是郑继芝要致仕,户部尚书和左侍郎要分别用江南士人和北方士人来占据。

    官应震也是惊讶于冯紫英对这等事情的敏锐和触类旁通,小小年纪却对这等官场上的平衡操作之道了如指掌,委实让人感慨。

    冯紫英倒没想到官应震有如此大的触动,前世中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已经让习惯于自动带入各种角度思考。

    在当下北方士人隐隐有永隆帝支持,而江南士人依然势大且太上皇与江南士绅关系复杂交织的情形下,让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在朝堂中形成一个相对平衡,再让湖广派这个小派系,或者西南、两广这等无足轻重地方的士人,在其中作为缓冲无疑是最为稳妥之举。

    现在官应震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这样一下子形势就明朗了,说明内阁和皇帝已经取得一致意见,官应震铁定会以南京户部左侍郎来负责开海之略。

    这也是应有之意,在南北两方在谁都对谁不太放心的情形下,一个湖广士人里负责,无疑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

    官应震虽然和齐永泰交好,但是同样他也和叶向高关系不错,所以选择他来负责开海之略最合适不过。

    “哼,你心里踏实了,可为师心里却不踏实了。”官应震冷哼了一声,“首辅大人对你把东番之事纳入进来很不满意,认为你这是不顾大局,不分轻重缓急,夹带私货,乘风兄也是此意,你如果不能给为师一个满意说法,为师断不能让此事干扰大局。”

    “呵呵,官师,这等事情何须如此紧张?”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我和齐师也说过了,不过是顺带之举,弟子可以保证不会让朝廷多花心思钱粮,五年时间便能给朝廷交出一个年产三十万石的肥田沃土来。”

    官应震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上下打量冯紫英,良久才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紫英,在我面前说这般大话可以,但若是传了出去,被人拿住把柄,那就会惹出是非来。”

    “官师不信?”冯紫英胸有成竹。

    在全面收集了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在云南和郧阳的拓垦情况之后,冯紫英之前对如何解决东番问题的最大障碍也终于找到了钥匙。

    钻天洞庭,遍地龙游,这话冯紫英早有耳闻,但是没想到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居然还有拓垦的传统。

    云南姚安和湖广郧阳拓垦都留下了龙游和安福商人很深的印记,只是冯紫英无法理解这些地方官员怎么就这么惧怕这些商人的拓垦。

    开中法煞费苦心就是要把山陕商人吸引到边地商屯,现在人家龙游和安福商人自己出钱雇人来开发偏远落后之地,这些地方官员居然担心人家聚众滋事难以控制,可以想象得出这帮官员的素质能力有多么低劣,也可见前明朝廷的心理防范和恐惧有多么糟糕。

    一旦开海,东番便成为联结大周与日本之间要地,同时也是两广闽地北上京师的咽喉所在,而且冯紫英也清楚东番之地有多么富饶,金砂、沃土,当然难度也不小,当地还处于原始状态的土著,湿热气候带来的时疫,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

    但是只要能说动这些商人,他们能在云南立足,当然也就可以在东番开创,尤其是在获得朝廷支持的情形下,没理由不能搞出满意的成果出来。

    见冯紫英这般自信,官应震还真的来了兴趣。

    “紫英,切莫眼高手低啊,更何况你我便是负责开海之略,那也主要是拿出方略来,下边如何操作,还得要看下边人,莫不是你还打算亲自去东番拓垦不成?东番之地可不是随意能拓垦的,从福建过去,风高浪险,水流不定,而且极其险恶,岛上情形也非你所想那般肥田沃土,金沙遍地,山中多有不服王化的化外之民,只怕未必会轻易服从王化,这等险恶之地,你说三五年时间便能改观,为师难以相信。”

    “呵呵,官师,弟子自然是明白其中难处的。都知道这东番之地距离我们福建不过就是一海之隔,这福建多山少地,民众苦于生计,为何宁肯下南洋却都不去东番?”冯紫英点点头。

    “关键在于我们海禁使得我们的造船技术落后于这个时代了,很多时候我们的船只都只能借助顺风来,而要跨越海峡去东番,若是没有足够的支持,无论是商贾还是寻常民众,都是难以去冒这个险的,尤其是他们在并不知道东番之地究竟有什么的情况下,这种惧于冒险的心态会更重,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开海之略已成定局,而又有这般契机,为何不敢一试?”

    见冯紫英这般笃定,官应震也是了解这位弟子的本事和性格,知道对方只怕是早就在谋划此事了,不过这不是他和对方探讨的重点,今日和冯紫英要谈的还是开海乃至银庄之事。

    既然自己走马上任已经迫在眉睫,那么最重要的就还是如何支撑起开海这一系列的开支,银庄便是这里边重中之重了,尤其是内阁已经明确特许金收取之后主要是弥补辽东和宁夏甘肃平叛花销,这份压力就更大了。

丁字卷 第一百一起十七节 妙玉(补昨晚更求票!)

    从官应震府上离开时,想起官应震有些紧锁的眉头和有些发青的面颊,冯紫英估计官师今晚,嗯,估计今后几晚都怕要睡不安枕了。

    其实看到这些问题的当然不会只有他冯紫英,纵然他们和自己相比,欠缺一双能看穿数百年进化发展史的慧眼,但是却不能小觑他们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尤其是像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以及官应震这些人,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从朝廷中央到地方上的种种经历见识,要说他们不清楚这个举步维艰的帝国究竟存在哪些问题,他们会一无所知?想想也不可能。

    这从宗室到士绅在豪商巨贾们对土地的兼并,寻常庶民百姓隐匿身份,向这些宗室皇庄投田献土躲避税赋和劳役,官府会不知道?他们这些门生遍天下的阁老重臣们会不知晓?

    元熙帝在后期的怠政惰政以及对自己亲信的臣僚们宽纵无边导致的贪墨横行,六下江南留下的一地鸡毛,至今都还没有收拾完,他们也不清楚?

    人口猛增加上土地税赋流失,百姓缺乏谋生之道,这些道理其实谁都明白,关键在于如何来改变?

    重新清理丈量土地,清理隐匿人口,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那是在挑战整个宗室加士绅群体。

    不说人人如此,但是相当大一个群体,甚至可以说是极具影响力和话语权的群体的利益都会受到挑战和损害,这里边甚至包括准备操刀者自己。

    至于说冯紫英给官应震提出的“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构想,更是把官应震给震蒙了。

    这个大招几乎是要废黜士绅们的特权了,但事实上那不可能,会遭遇极大的抵制,起码现在还有难度,另外即便是推行了,在地方官吏和士绅们利益一体化的情形下,最终还是会演变成为一个转嫁到农民头上的过程,但是对土地的丈量清理,的确能给在一定程度上朝廷带来增收倒是真的。

    所以在给了官应震一些“振聋发聩”和“看似毫无可操作性”的建议之后,冯紫英又“靠谱”地给官应震提出了另外一些建议。

    比如引入目前已经在沿海一带由西夷人引入进来的土豆、番薯等耐旱高产农作物。

    尤其是土豆,极其适应北方山地和黄土高原区,适应力强,产量高,容易种植,对于在当下北方地区遭遇水旱灾害频繁的前提下,如果这两种作为能够普及开来,能够很大程度减轻老百姓遭遇天灾时缺衣少粮而铤而走险的可能性。

    再比如改革吏治,推进吏治考核的规范化和高效化,这提点冯紫英借鉴张居正的“考成法”。

    再比如,冯紫英提出设立银庄,通过银庄募集银钱来扶持一些“重点战略产业”,而这个“重点战略产业”主要指两方面,一是产品能够大量出口的产业,比如丝绸、瓷器、制茶、造纸等产业,另一类就是当下大周较为落后但又不可或缺甚至亟待发展的产业,比如造船、采矿、冶炼、机械加工包括枪炮制造这一类不可假于人手的产业,而这些产业很大程度大周已经落后于欧洲,但落后还不算太多,急需向欧洲学习赶上来。

    总而言之,零零碎碎的,冯紫英和官应震说了不少,而官应震显然还没有适应冯紫英给他带来的冲击,以至于在冯紫英离开时他都有些恍惚。

    而冯紫英向他提出在设立银庄时的一些想法,包括选址扬州,官应震也只能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没有太多更好的建议。

    不过冯紫英还是向官应震介绍了银庄的谋利手段和对大周整个工商业经济可能带来的助益,包括他的一些设想,甚至也隐隐提及了朝中一些人对此的态度,这也获得了官应震的认可。

    该做的,该说的,冯紫英都做到了,剩下的就该是在其位谋其政了。

    既然官师要执掌中书科,并且专司开海之略,冯紫英的职责就是做好其助手工作,而官应震也不需要有其他人在他身畔指手画脚,除非他需要。

    ******

    船从启动那一刻起,冯紫英就放松了下来。

    原本练国事是打算跟随冯紫英一道去扬州的,冯紫英也希望练国事能和自己一道,但是这却被刚进入角色的官应震断然否决了。

    刚刚进入中书科的官应震毕竟已经脱离大周官场好几年了,很多情况还要熟悉,而中书科的职责,开海事务的梳理,都急需一批得力人员来帮衬。

    练国事自然就是最好的助手,这等时候官应震怎么会同意让练国事跟随冯紫英去扬州?

    冯紫英去扬州谋划银庄一事虽然重要,但是毕竟这一趟也只是一个搭框架的活儿,很多事情只是意向性的先尝试着先接触,具体如何来做,还有很多细节性的事务要慢慢一步一步来。

    官应震的任命一下来,便马不停蹄的入主中书科,对于原有那些混吃等死的闲散子弟们立即就被赶到了一处偏舍,官应震给他们的说法就是愿意来就来这偏舍里混着,不愿意来悉听尊便,最好不来。

    而新的中书舍人们暂时还没有补上,但是官应震已经开始在这一两科的进士们里选拔了,而冯紫英和练国事更是当仁不让的被官应震点将进入中书科协助他工作。

    看着史湘云兴奋地在船上窜来窜去,而玉钏儿和史湘云的丫头翠缕也是格外亲热,二人在荣国府里便熟识,现在有机会一起南下扬州,更是欢喜无比。

    倒是妙玉沉静的坐在船舱一角,手中却握着一卷佛经,只是心思却已经不在经书上,单单是看那眼神,便知道神思不属。

    王熙凤的确是在荣国府里有些本事,寻个机会果真说动了贾母,加上史湘云“义薄云天”的豪气,贾母还真的就同意了史湘云南下扬州去和黛玉作陪。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冯紫英“正好”要南下扬州,可以护送一程的情形下。

    不到半个时辰,史湘云便和妙玉熟络了起来,虽然妙玉也很喜欢史湘云的这种豪爽性格,但是长期在佛门清净之地生活的她,还是对史湘云这种自来熟的性子不太适应。

    “真没想到林姐姐还有一个姐姐,但初一说还不觉得,但这么仔细一看,妙玉姐姐你和林姐姐还真的一些相似呢。”史湘云快人快嘴,“不过妙玉姐姐身体可要比林姐姐强得多,……”

    “云姑娘和我那位妹妹很熟悉?”轻轻叹了一口气,妙玉也丢开了有些心思。

    “是啊,林姐姐在府里边住着,我也一样,和林姐姐算是同病相怜吧?”史湘云大大咧咧地道:“我们几个,还有探丫头,二姐姐她们,都很熟识,没事儿大家以在一起聊聊天,有时候也写写诗,作作画,……”

    这便是自己那位妹妹的大家闺秀生活,妙玉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

    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自己在佛门清修,她在闺阁中吟诗作画,孰好孰坏,好像一时间也很难评判。

    而现在大家却要一起同样面对一个父亲过世的场景,把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牵扯到一起,想到这里妙玉也越发觉得人间缘分果然是很难说得清楚。

    妙玉也已经从史湘云那里知晓了荣国府的情况,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便是荣国府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看样子若是父亲去世,这位妹妹也多半是要寄居在荣国府中去的。

    对于了林如海,她有一些印象,但是你要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也说不上,只不过为人之女,这等情况下理所应当要回去一趟,见一见最后一面。

    对这一点妙玉不太在意,但是师傅却在临行之前要自己再郑重其事的考虑一下,入佛门易,但是出佛门之后你很难再融入这个社会了。

    师傅的提醒让妙玉也是心惊肉跳。

    师傅一直说自己尘缘未尽,并非佛门中人,只是机缘未到,所以暂时栖身与佛门。

    这让妙玉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的机缘从何而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归宗认祖?

    妙玉不这么认为,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这个时候突发奇想要见自己,或许有某些歉疚心理在里边,甚至可能要补偿一些什么,但是那又如何?

    难道还能重新改变自己这一生的命运?

    要说妙玉从未考虑过自己未来的生涯,那是假话。

    虽然说成日里在蟠香寺中,落得个清闲自在,但是随着年龄日长,师傅却又不肯帮自己剃度,妙玉自己都意识到一些东西。

    自己好像对真正投身佛门并不抵触,但是也没有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有的那种期盼,嗯,约摸就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

    过于古板而枯燥的佛门生活对于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来说,委实太过于乏味了一些,对妙玉来说,似乎和岫烟在一起的日子更能让自己心情愉悦,这大概就是师傅一直认为自己不不属于佛门的缘故吧。

    总归还是要面对这样一个家庭,虽然现在这位父亲已经病入沉疴,但妙玉对自己这等时候回去还是有些好奇的。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风起青萍之末

    玉钏儿的话让冯紫英也是一愣。

    之前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心只顾着琢磨如何说服自己老娘求娶林丫头了,妙玉的事情说实话他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他现在不是没女人,也不是娶不到条件更好的妻妾,从他内心来说,娶妻也好,纳妾也好,谁愿意找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虽然这个年代的人都是如此,但是对于一个从前世中魂穿而来的男人来说,这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当然颜值就是正义,妙玉的颜值无疑是不逊于自己所见过的红楼诸美的。

    像黛玉、探春、湘云这些丫头年龄都太小,顶多也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现在要说有多么勾魂夺魄沉鱼落雁,有点儿夸张。

    而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美艳却又和妙玉这等是截然不同的,那种异域风情透露出来的风流妖娆不是妙玉这样的女孩子能有的,但同样妙玉这种被佛门十几年清修洗净铅华之后展露出来的纯净妩媚,却又不是尤氏姐妹能比的。

    如元春的华贵雅致,宝钗的雍容大气,迎春的温婉可亲,凤姐儿成熟美艳,冯紫英都见识过了,但在看到妙玉之后,他依然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只是一种纯粹的出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心动,并非就意味着自己想要干什么。

    当然如果未来妙玉真的要和黛玉一道嫁入冯家,他也乐见其成,可如果对方无意如此,他也不会去强求。

    起码现在,他并没有太多想法,这也是他没怎么考虑妙玉未来的原因。

    但现在玉钏儿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好像这还真的是一桩事儿了,妙玉现在都十八了,如果林如海去世,这一等三年,二十一岁的女孩子,在这个时代不但是超级剩女,而且她的特殊身份更是决定了高不成低不就,年龄如此尴尬,难度就很高了。

    冯紫英不确定林如海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才会给自己有这样一个约定。

    见冯紫英被自己问住了,玉钏儿嘟着嘴继续道:“妙玉姑娘说她是命里有劫难须得要在庙里满十八岁,可林老爷在此之前起码可以先替她物色好人家吧?一旦满了十八便马上出嫁,那也来得及,哪像现在,这不是要耽误妙玉姑娘一辈子么?”

    这丫头牙尖嘴利,居然敢背后编排起林如海来了,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是此风不可长。

    冯紫英瞪了一眼玉钏儿,板起了脸。

    玉钏儿也意识到了自家说话的出格,这林家老爷还是爷未来新妇林姑娘的父亲呢,虽说爷肯定不会把这等话说给林姑娘听,但是这样做也肯定不好,所以玉钏儿吐了吐舌头,把小脑袋缩了回去,低垂着头,有些惶恐地不敢吱声了。

    冯紫英也只是瞪了一眼玉钏儿也就罢了,玉钏儿也是一片好心替妙玉抱不平,哪怕她只是临时侍候妙玉,那也就立即进入了角色,这份心思值得夸赞。

    “这事儿就别再妙玉姑娘面前提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许多都是藏在背后你不知道罢了。”

    妙玉的母亲,那位净缘师太不是省油的灯,初一接触他就能感觉到,兴许是这几年年龄大了,恐怕才慢慢安分了一些。

    倒不是说这人人品有什么,而是对方性格气量。

    官家小姐出身,从未吃过什么苦头,骤然沦为阶下囚,眼见得压力沦落风尘,却又被林如海这个白马王子给救了还宠上了天,然后林如海却又无法兑现甜蜜的诺言,估计也就是心怀怨气,连带着性格都有些扭曲了。

    冯紫英甚至可以肯定,若非这位净缘师太前期的诸般阻挠留难,起码妙玉是早就可以归宗认祖在林如海膝下了。

    至于说什么须得要留在在寺庙中方能化解劫难,那对于林如海来说是难事么?

    随便在衙门背后搭一座佛堂就能解决问题,显然还是那位净缘师太有意报复林如海的薄情罢了。

    船行速度很快,从通州直下山东,过临清下经东昌府,很快就到了济宁。

    这一路上史湘云和妙玉加上翠缕和玉钏儿四个女孩子,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史湘云的磊落直爽使得她年龄最小去成了四个女孩子中的“领袖”人物,一般说来有什么事情,都是史湘云来找冯紫英说。

    比如在临清下船选狮猫,而且还要买一只和林丫头宠物一样的,当然这等货色没那么容易选到,只能败兴而归。

    再比如到徐州要去一观黄楼胜迹和苏堤遗嗳,但吕梁悬水冯紫英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指那里,有人说是漕运必过吕梁洪,但现在看来南下船只倒是要过吕梁洪,北上满载漕船基本上都要绕行永隆三年才开通的泇河,也能减轻不少压力了。

    若不是这一趟南下扬州是带着任务而去,冯紫英感觉这史湘云真的要把这一路行程搞成了难得的“旅游团”了,不过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个开心果在,连带着整个旅途的气氛都要轻松快活许多了。

    舱门咯吱一声响了,冯紫英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目光,连带笑意,“怎么,云丫头,又坐不住了?”

    “妙玉姐姐喜欢安静,而且在庙里养成了静修的习惯,每日午后都要小睡一阵,……”史湘云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在冯紫英舱中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目光投向放在桌案上的几本书,“冯大哥,你可真是好学啊,不是说你去扬州是公干么?还带着书?”

    “嗯,活到老学到老嘛。”冯紫英顺口来了一句,“人生两乐,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

    史湘云乌溜溜的眼睛珠子一转,猛然拍起手来,“冯大哥这两句话说得好,嗯,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该送个二哥哥才对,不过……”

    “不过宝玉若是说他不想求上进怎么办?”冯紫英逗乐对方。

    被冯紫英抢先一句话给堵了嘴,史湘云气嘟嘟的坐在冯紫英身边,“那冯大哥既然能把环哥儿给驯服,让他如痴如醉的读书,怎么就不能让二哥哥沉下心来读读书?依小妹看,二哥哥的天资可要比环老三强多了,……”

    “打住,云丫头,宝玉那性子,让他他杀人估计都能比让他读书容易,环老三怎么就这么让你不待见,他得罪你了?”

    冯紫英感觉好像史湘云对贾环印象很差,但好像二人没什么交织才对,而且探春和湘云好得蜜里调油,不看僧面看佛面,纵然有些冲撞,也得给探春几分面子才对。

    “哼,环老三现在能读几本书了,成日里鼻孔朝天,碰见二哥哥也是白眼相向,一说话,就是愣头愣脑的话砸过来,二哥哥好脾性,我可不惯着他。”

    冯紫英见史湘云的神色便明白了,多半还是因为读书的事儿。

    贾环是越发见不得宝玉成日里在族学里带着秦钟厮混,估摸着免不了一说话就是夹枪带棒的没好话,而宝玉本身口齿也算不得伶俐,加上本身也没底气,自然就要吃瘪了。

    至于说什么好脾性,那也得看人。

    对水做的女孩子们,自然是比谁的脾气都好,但对其他人,宝玉可算不得什么好脾性,恼起来砸玉踢人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云丫头,人家两兄弟之间的事情,你还是少管才是,没准儿宝玉受不了刺激,就要发奋读书了呢?那可是坏事便好事了。”冯紫英笑着摇头,“环哥儿性子急了一些,大概也是为宝玉着急吧,……”

    “哼,冯大哥你这个人就是太心善,太相信人,环老三现在就一副目空一切眼高于顶的样子,不知好歹,二哥哥那里也就罢了,探丫头那般维护他,也落不了好,以小妹看啊,这环老三如果真的考上秀才举人,只怕这府里边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了,他得横着走路,……”

    史湘云悻悻地道,“到时候恐怕也只有冯大哥你才能管得住他了,可你又不可能成日里往荣国府里来吧?”

    “环老三的事情,我回去会好好教训他,宝玉的事情我就是真没办法了。”冯紫英看了一眼史湘云,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云丫头,你今儿个来我这里,怕不是和我说这些闲话的吧?”

    史湘云看看四周,脸上有些忸怩,“冯大哥,你上次去下江南,在金陵可有逗留?”

    “有啊。”冯紫英有些讶异,史湘云能忸怩,这可有些少见,他还以为史湘云是不是从哪里得知自己要娶黛玉,所以要来打探呢,看样子不是,“怎么了?”

    “那金陵甄家你可知晓?”

    “甄家?”冯紫英心中微动。

    史湘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甄家。

    甄家家主甄应嘉他在金陵见过,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从汪文言那里获知的消息,这甄家在金陵算是坐地虎,早已经取代了贾史王薛老四大家,近一二十年来成为金陵新四大家的头面人物,甚至比极盛时期的贾家更显赫。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伏流隐波

    “对,金陵甄家。”史湘云并没有意识到冯紫英神色变化,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忸怩地道:“甄家也是金陵名门望族,照理说你们上一次代表朝廷去金陵,应该能遇上才对。”

    冯紫英已经揣摩出一些味道来了。

    能让史湘云忸怩的,还能有什么事情?

    那甄家不是也有一块宝玉,叫甄宝玉的么?

    据说和贾宝玉差不多在性格上都算得上是同胞兄弟了,年龄相近,性格相仿,也是不喜读书,但是却爱好诗文,在金陵城中颇有才名。

    这一点金陵肯定没法和京师城比,贾宝玉那点儿文才在菁华荟萃的京城里,根本不值一提,但甄宝玉的才名却在金陵城中不小。

    据说这甄宝玉也是一个十分顽劣的少年郎,仗着甄家在金陵城中的威势,很是招惹了一些是非,仗着家中的势力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这一点上比贾宝玉更甚。

    现在金陵知府贾雨村据说也是和甄家攀上了一些关系,但具体关系如何却不得而知。

    汪文言应该对甄家有更深层次的了解,不过当时冯紫英主要心思都是放在扬州上了,对于包括金陵在内的南直隶其他地方兴趣不大,甚至还不及苏州,所以并没有多过问。

    “甄家啊,知道,也见过。”冯紫英装作漫不经心地道。

    “冯大哥您见过?”史湘云大喜过望,但是猛然又回过味来,对方见的肯定不是自己所说的那个人,“您见过谁?”

    “当然是甄家的家主甄应嘉甄大人了。”冯紫英诡秘的笑了起来,注视着史湘云,“云丫头,莫不是你以为我还会去见那甄宝玉不成?”

    噗地脸颊上泛起两团红云,史湘云知道自己的心事被对方看穿了,好在她也是一个豪爽性子,索性就落落大方地道:“嗯,小妹说的就是那甄宝玉,有人向我叔叔打听小妹,……”

    “哇,这甄宝玉居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云妹妹这般人才,他也想觊觎?”冯紫英夸张地张大嘴,笑着道,但内心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甄家的情形他虽然不是太清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甄家的发迹应该是得益于太上皇的那几次江南之行,而且多半这甄家也和义忠亲王有些牵扯瓜葛。

    当然这江南豪门大户和义忠亲王有瓜葛牵扯的多了去,当年义忠亲王是太子身份,不但陪伴过太上皇南巡江南三次,而且还单独来过江南几次办事,和江南诸多士绅豪门都十分亲密。

    即便是义忠亲王被废太子降为义忠亲王之后也一样如此,因为被废太子之后义忠亲王有复位太子,也让很多人看到了义忠亲王的实力,所以更是愿意来押注。

    只不过义忠亲王二次被废就再也没有翻身机会,一直到忠孝王上位为永隆帝。

    但即便如此,仍然也有不少人看好义忠亲王,冯紫英很清楚不但是江南诸多豪门大户如此,便是武勋群体中持有这种态度也不少。

    太上皇仍然牢牢掌握这京师内外的军权,而义忠亲王乃至其世子仍然颇得太上皇宠爱,尤其是那位义忠亲王世子,至今仍然时常出入大明宫,常伴太上皇左右。

    这位义忠亲王世子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加之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和年轻时候儒雅风流的元熙帝极为相似,不少老臣都是这般夸赞,冯紫英估计永隆帝对此只怕也是坐卧不安。

    前明明成祖朱棣以皇孙定皇位的故事广为流传,这等事情在大周再演一场另类翻版也未必就不行。

    但冯紫英并不看好义忠亲王,至于说以皇孙定皇位,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并不大。

    起码永隆帝没犯错误,坐在他这个位置上,不犯错误就是最大的优势,只要一直不犯错误,他的皇位会越来越稳。

    哪怕太上皇一直把持京城内外军权,但是那又如何?当上下都觉得永隆帝就是继承者时,就算是太上皇想要做什么,那些忠诚于他的武将们都要三思了,是不是太上皇老糊涂了?他们也需要考虑自己的亲眷子弟的未来。

    而且永隆帝不但没犯错误,相反他还在不断的赢得文臣武将们的认可。

    西疆平叛,很大程度上让京城以外的武将们认可了他,开海之略又让文臣和一部分武勋看到了希望。

    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想要靠自己儿子在太上皇身边玩些小花样,就算是赢得了太上皇的喜欢,那又如何?

    除非太上皇真的是老糊涂了,真以为自己还能操控大局,还能决定一切。

    这个时候甄家又要和史家联姻,甄宝玉求娶史湘云,这是什么神操作?

    史家早已经没落了,史湘云两个叔叔都是闲散人员,分别挂在后军都督府和左军都督府里边混日子,虽然一门双侯,但这等虚衔,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固然威风十足,但是对真正的朝内人来说,就不值一提了。

    冯紫英怎么看史家那两位都不像是隐藏的大佬,难道说这里边还真的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猫腻?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儿陷入阴谋论的感觉,看什么都觉得里边似乎隐藏着不为自己知晓的隐秘,都觉得内里有深意,未必不是自己太敏感。

    这甄家是金陵新四大家之首,和老四大家的贾家关系莫逆,而且甄应嘉嫡长女嫁给了北静王水溶为嫡妃,现在为自己嫡子求娶同为老四大家之一的史家又是嫡女也说得过去,甚至可以说有些娶低了,史家应该感觉到荣幸才对,没毛病。

    但冯紫英始终觉得这里边没有那么简单。

    饶是史湘云豪爽大方,也被冯紫英的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羞红了脸,跺着脚,几乎要掩面而走了,冯紫英赶紧笑着宽解:“呃,云妹妹,小兄这话也是肺腑之言,情急而出,那不知道云妹妹你两位叔叔是何意思?”

    史湘云父母双亡,嫡亲长辈就只有两个叔叔,贾母都做不得数,一切要看其两位叔叔的态度。

    史湘云摇了摇头,“这事儿只是刚说起,也未必就是冯大哥所说那般,不过冯大哥也知道小妹在府里边和外边儿没什么联系,也不知道甄家的情况,更不知道甄家那位公子的情形,所以也只能托冯大哥来打听一下了。”

    冯紫英有心想要敲破锣,但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甄家现在的情形也是如鲜花着锦,算得上是金陵城里的豪门,而且虽然大家都知道甄家是靠着太上皇起家的,就算永隆帝即位,对甄家至少现在看起来没太大影响,连贾雨村都对甄家礼遇有加,你说哪里不妥?

    至于甄宝玉本人,都说他和贾宝玉差不多,既然史湘云和贾宝玉都如此投缘,那甄宝玉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虽然现在从汪文言那边得到的消息是甄家肯定和义忠亲王有些勾连,但是江南和义忠亲王有瓜葛的也不少,只要能及时转换门庭,那也不是个事儿。

    关键在于这甄家现在还能掉头么?他愿意掉头么?

    这没人知道。

    思考了一下之后,冯紫英才缓缓道:“云妹妹,这甄家小兄虽然也了解一些,但毕竟我在南直隶这边呆的时间有些短,所以了解不深,嗯,至于那甄宝玉么,小兄也可以让人帮忙问一问,不过以为兄之间,云妹妹现在年龄也还小,不急在这一年半载,不妨多等一等看一栏,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

    史湘云脸上露出一抹愁色,“冯大哥说得倒是轻巧,小妹已经满了十三了,这个年龄议亲订亲正是时候,人家既然托了人来问我叔叔,我叔叔他们肯定要给人家一个回复,哪能像你说的那么拖着的?就算是真要打听,哪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和人家说等一年半载,那就是变相拒绝了。”

    冯紫英也有些尴尬。

    史湘云所说的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自己那种动辄等一等看一看,在这个时代的婚姻之事上是不合适的,人年找上门那就是有意而来,你就是要缓兵之计了解对方情况,那也就是十天半月就要给答复的,哪有说让人家等一年半载的?

    人家也只说订亲,又没说没上成亲,一般说来订亲后三四年后成亲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看样子冯大哥应该是对甄家的情形不太认可,所以才会这样说?”

    史湘云也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孩子,从冯紫英的面部表情和神色也能揣摩出一二来,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冯大哥可否方便告知小妹一二,小妹也好转达给我叔叔?”

    冯紫英摇了摇头。

    这却不能答应了。

    甄家的情形纵然自己知道也不可能明说,甚至连暗示都不行。

    一旦史湘云把话传回去,甄家那边没准儿就能知晓一二了,那引发的后果就不好预测了,自己在江南的布局还没开始就要遭遇麻烦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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