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数风流人物TXT下载数风流人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数风流人物全文阅读

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大周群英(第三更求月票!)

    伴随着巳正已过,所有坐在鸿宾楼中的士子们都开始寂静下来,静候着从长安街那边传来的喜报。

    从贴榜到看榜,数千人簇拥在榜前,从一甲开始贴起走,所需时间也要一个过程,书院也早就安排了不少学生去看榜,当然他们都是无缘参加今科春闱的学生,像贾环也是自告奋勇的加入了进去。

    冯紫英倒是好整以暇的坐在茶桌旁,端起香茗品了一口,据周永春和毕自严的分析,今科青檀书院虽然总体实力强劲,但是却没有多少特别出类拔萃的角色,所以在一甲之争上,青檀书院恐怕占不到多少优势,这一点青檀书院学子们当然不认可,还是坚持认为一甲起码应该有两个以上归属青檀书院,这种迷之自信和决心也让周永春和毕自严既感到骄傲又有些担心。

    周永春和毕自严二人独坐一案,而冯紫英、练国事这一批前科已经中式的进士们则分坐了两张桌子,当然像王应熊、方有度等人都没有来。

    看见旁边周永春神色严肃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笑道:“山长,其实不必过于担心,青檀书院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不是一个两个状元榜眼能影响到的了,我更推崇我们青檀书院的整体实力,在我看来一个状元名声虽然大,但是如果我们书院能培养出来几个进士举人,其日后对朝廷的作用未必就不如一个状元,君豫兄,你说呢?”

    冯紫英这么说显然有些托大,但是把话题丢给了练国事,这就不一样了。

    练国事可是上科会元和状元!

    “山长,我也觉得紫英所言极是,一人计穷,三人计长,其实真正能从数万学子中脱颖而出的进入最后这两三百人中的,哪一个不是杰出之士?一甲二甲和三甲之分,不过就是临场发挥,和一些运气罢了。”

    练国事很坦然地道,其潇洒自若的态度让周遭的学子们都是忍不住心生钦佩。

    而另外一些想得更远的学子们却都更佩服敢于提出这个观点的冯紫英,能当着练国事提这个观点,既要有足够的勇气,更要有对朋友的绝对信心,否则很容易引发龃龉。

    周永春和毕自严都对冯紫英和练国事的表现心中暗叹。

    永隆八年这一科青檀书院的学生中优秀者亦不少,但是就缺乏像冯紫英、练国事这样的特别优秀者,哪怕是真的一甲进士中有青檀书院的学子,他们也觉得恐怕很难再达到冯紫英和练国事这种高度。

    冯紫英也忍不住给练国事竖了一个大拇指,开着玩笑道:“君豫兄,果真气度过人,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先前那番话小弟可是壮着胆子说的,深怕君豫兄突然翻脸说你冯紫英一个诗词不通,经义不精的家伙,侥幸混到二甲进士,有何资格来评论状元之事,那小弟可就无地自容了,还好君豫兄给小弟留了几分薄面。”

    冯紫英的自我解嘲逗得楼中笑声一片,原本都有些紧张得凝滞的气氛顿时松动起来。

    周永春忍不住和毕自严附耳道:“景曾兄,我窃以为日后年轻这一辈北地士子中,当以紫英和君豫为最。”

    毕自严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但是他更看好冯紫英。

    接触次数虽然不多,但是毕自严发现冯紫英做事极有章法不说,而且对自己未来目标十分清晰准确,清楚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该干什么,要做到什么程度,这种清晰的思维和强大的执行力往往是年轻士子中最缺乏的。

    尤其是他也得知冯紫英有意下地方去任职,这种能够舍弃京官的优渥机会而主动去地方的,非有大恒心大决心大抱负者不可为,特别是像冯紫英这种短短三年间已经在朝中闯出了偌大名声,无论是内阁还是皇上都对其青眼有加的时候,却主动下地方,也应该是认定了“宰相必起于州郡”这句真理吧。

    都说冯紫英在财赋事务上极有见地,毕自严也正说找一个机会和对方好好探讨一番,没想到对方却要下地方了,所以毕自严也打定主意要在冯紫英离京之前,和对方来一回长谈。

    时间就在这不经意中流逝过去,伴随着长街远处,一个疾步奔行而来的身影,周围伸长了脖子簇拥在街道两侧的人头攒动,大家都屏住呼吸,这直奔鸿宾楼而来,肯定是青檀书院的学子中了,但是谁中了,中了第几名现在还不知道,就等最后一刻揭开谜底。

    “喜报,喜报!贵州贵阳士子马士英高中永隆八年春闱会试第三名!”

    整个鸿宾楼气氛顿时轰然炸裂,马士英?!

    周永春和毕自严都有些惊讶,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才十九岁的青年士子,来自西南边陲,貌不惊人,但是文才极盛,但是在当下以时政策论为主的大比中,此子居然能脱颖而出,委实还是让周永春和毕自严感到惊奇,当然也还有高兴。

    “瑶草,恭喜了!”周永春和毕自严都是十分高兴地起身像坐在一隅的青年士子道贺。

    青年士子也显然没想到自己会高中第三名,虽说还有殿试这一关,但是既然是会试高中第三,基本上是不会落到三甲上去了,最不济也应该是一个二甲靠前的位置。

    马士英?冯紫英回书院中的时候,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昔日关系较为密切的同学身上了,对于其他学子就没有太在意,但是马士英的名字他似乎听到过,当时没太在意,但现在对方突然高中会试第三,就让他忍不住多回忆了一下。

    这难道就是前世中南明小朝廷中的柱石人物?

    应该是了,尤其是来报者喊出了贵州贵阳的籍贯,冯紫英有点儿印象,西南出身的人物并不算多,但马士英绝对算是明末的佼佼者,只能是他了。

    冯紫英也含笑起身,“恭喜瑶草了。”

    马士英字瑶草,跟随着冯紫英一道,其他如练国事、范景文等几人也都是道贺,慌得年轻过的马士英手忙脚乱,脸红筋涨的一一还礼。

    “瑶草此番高中,也是我们青檀书院的光荣,希望殿试能再接再厉,攀枝折桂!”冯紫英走近对方,攀着对方的胳膊,好生勉励了一番。

    马士英也没想到冯紫英会对他如此看重,却没想到冯紫英只是对历史名人的一种天然亲近,感激地再度行礼道:“瑶草定当努力,不负山长、掌院和修撰大人的一番期望!”

    这边周永春和毕自严也在询问会元和第二名是谁,报信者本来就是书院学子,自然也早就关注了,“回山长掌院,会元是南直隶铜陵士子左光斗,第二名是南直隶宜兴士子周延儒,……”

    周永春脸色有些不好看,喃喃自语道:“都是南直隶士子?”

    毕自严在一旁安慰,“孟泰,不必自责,这前三名也说明不了什么,关键要看我们书院这一科究竟能考上多少人。”

    “也是,我有些着相了。”周永春苦笑。

    他不能不在意,上一科青檀书院一鸣惊人,这三年青檀书院名声更大,若是在他手中却拿不出一个好成绩来,那可就难以对上下交待了。

    当冯紫英听闻会试一二名分别是左光斗和周延儒时,他还真有些坐不住了。

    看来历史上的名人们在读书时代就已经都是厉害角色了,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都不输人后。

    左光斗自然不必说,大名鼎鼎,而周延儒冯紫英也有印象,明末那几位首辅阁老们的评论从来都是百花齐放的,众说纷纭,谁也说服不了谁。

    大家正在恭喜道贺马士英时,很快又传来了喜报。

    “喜报,喜报!山西保德士子陈奇瑜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第十名!”

    “喜报喜报!山西耀州士子宋师襄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第十一名!”

    陈奇瑜和宋师襄居然是排名紧邻,这一下子整个鸿宾楼都震动起来了,十名和十一名,如无意外,也能够很顺利的进入二甲行列。

    冯紫英自然也是要和大家一起去恭喜一番的,看陈奇瑜那眉开眼笑的模样,显然也是扬眉吐气了。

    “喜报,喜报!山西代州士子孙传庭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十九名!”

    “喜报,喜报!南直隶苏州士子许其勋高中永隆八年春闱大比二十三名!”

    来报信的是贾环,看那兴奋得一张瘦脸红光满面的模样,冯紫英真要以为这是他自己中了进士一般。

    听得孙传庭和许其勋都已经高中,而且都排在前三十,可以说二甲进士都基本稳了,就看日后庶吉士的馆选这几人能不能过关了。

    不过即便是庶吉士馆选不能过关,有二甲进士的名头,日后也定能出人头地了。

    “环哥儿,可曾看清楚?”冯紫英见着贾环喘着粗气冲上楼来,笑着道:“可别伯雅和虎臣银子给了,最后却是名落孙山了。”

    贾环急了,“冯大哥,那哪儿能呢?我可是专门盯着孙大哥和许大哥的名字看的,看了三遍,确信无疑才回来报信的。”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凤姐儿的“末日”(第四更求月票!)

    孙传庭和许其勋都笑了起来。

    书院里不少人都知道这个去年才进入书院的贾环和冯紫英关系密切,贾家虽然也是武勋世家,但是有冯紫英的照拂,贾环在书院里倒也没有受到多少歧视。

    而且贾环读书刻苦,像孙传庭、许其勋和宋师襄等人也都很关照,经常指点,所以贾环也就和这帮冯紫英昔日的同学十分熟悉,这也让贾环越发感激涕零。

    傅宗龙和薛文周二人也考中了,不过二人发挥都不太好,一个九十九名,一个一百三十八名,但是都算是如愿过了春闱大比关,成为了进士。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学子名字报出,周永春和毕自严的表情也是越来也兴奋。

    虽然在前三名上表现不尽人意,来自白马书院和双桥书院的江南士子摘取了会元和第二名,但是在后续而前五十名学子中青檀书院却表现优异,前科几个原本认为能中式却未能中的学子在这一科中都发挥出色,名列前茅。

    在这些中式的学子中冯紫英再度听到了一个名字,二百九十九名的江西南昌奉新学子宋应星。

    对这一位号称晚明最著名的科学家,冯紫英可是久闻大名了,但是却未曾想到对方居然也到青檀书院来读书了,以前去过几次青檀书院,他都未曾听到过对方名声,应该是对方在书院中只能算是比较优异,但是还远未达到出类拔萃的地步。

    因为和宋应星不认识,冯紫英也不好直截了当的去和对方结识,只是礼仪性和所有人一样对这一批中式学子道贺。

    不过对方淡泊自然的神色还是让冯紫英有一个很深刻的印象。

    这份狂喜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午间,等到金榜挂完,所有故事一一落幕,剩下的就是夹杂了喜悦和失落的余烬了。

    冯紫英和练国事他们没有再留下来,这是该属于他们的荣耀时刻,他们永隆五年这一批士子们就该退场了。

    “真打算下地方?”练国事、范景文等人和冯紫英沿街而行,“你怎么想的?还以为你是一时冲动,没想到你还真当真了。”

    “想过很久了,我在江南那段时间也就在考虑,对府县下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在府县这一级,究竟该干些什么事情,社情民意如何,我们都是一无所知,坐在朝廷中枢,也就是听一听看一看下边上报上来的种种文书资料,具体是不是那样,谁知道?”

    冯紫英摊摊手,“咱们大周州县下边官吏们的品性我可真的有些担心,许多都不是科举出身,而且即便是科举出身,其品性也值得怀疑,这从这几年来都察院和刑部大理寺里查处审理的案件就能看出来,……”

    冯紫英的这个理由不算太充分,但是人各有志,练国事和范景文也不好劝说,而且他们也隐约感觉到冯紫英这一次主动下地方可能还是和开海之略带来的巨大影响力有很大关系。

    南方受益匪浅,欢呼雀跃,朝廷收益巨大,户部国库充实许多,皇上和阁老们都很满意,但是作为一个北方青年士子的领袖人物,你提出来的开海之略居然是为南方人着想,这就不能不让北方士子心生不平了。

    加上从春闱大比的胜出到西疆平叛再到开海之略,从《内参》刊行到辽东战略的提出,冯紫英声誉日隆,难免会有很多人心里生出不平衡的感觉,所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积累多了,难免也会影响到很多人的观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时候选择下地方,避开京师城中这风高浪险之地,暂时蛰伏几年,无疑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同时这种“隐退”式的下地方,肯定也会让朝中重臣和皇上觉得对冯紫英有所亏欠,日后只要有一番成绩出来,再有合适机会,便能顺理成章重返京师,要知道冯紫英的两个老师加一个恩主,都还在朝中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别人担心在地方上被淡忘,唯独他毫无这方面的担心。

    “紫英,既然你意已决,我们也就不再劝了,下地方之后可能要面对的情况也不一样了,你还需要好生应对才是,那些个地方士绅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未必会买你这个外来户的帐啊。”范景文和练国事交换了一下眼神,才道。

    “嗯,谢谢梦章兄的提醒了,不过你们可能也想太多了,我就是下去,也不会是主官,当个同知那也就是配合主官做事儿,真要有什么问题,主官肯定会有主意。”冯紫英笑了笑。

    从会试结束成绩出来到殿试还有一段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固然是新科进士们积极准备应对殿试,也是前科进士们命运决定的一段时间,吏部将会对这一批进士进行考核审查,根据其在观政期的表现作出安排。

    但事实上真正表现突出优异者,基本上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去向,比如范景文,原本官应震是想留他的,但是考虑到中书科的中书舍人身份实在不好解决,也只能放弃,范景文多半是要去户部,像方有度基本上就定了要去都察院,而王应熊和郑崇俭二人也基本上敲定要留在兵部。

    倒是练国事,冯紫英还不清楚对方如何考虑,在翰林院他已经没有多少机会,那么离开是必然,冯紫英觉得练国事最好能去吏部或者礼部,但这要看练国事和上官们的想法。

    回到家中冯紫英就看到了沈宜修满脸喜色的迎出来,“相公,君庸中式了。”

    “哦?多少名?”冯紫英也是含笑问道:“我知道前三名可不是君庸。”

    沈宜修忍不住噘了噘嘴,“相公眼高于顶,眼中只有前三么?”

    “呵呵,说笑了,宛君,君庸究竟第几?为夫的判断应该没错吧》?我觉得君庸应该不会低于前五十才对。”冯紫英笑着道。

    “第三十三。”沈宜修美眸娇俏,双颊嫣红,显然是被自己弟弟的好成绩给弄得心情大好。

    “哦,这么说来二甲没问题了,就看君庸的馆选庶吉士能不能过了。”冯紫英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沈自征本身经义水准不差,自己这两个月又隔三差五的为沈自征补课,就是针对时政策务这一块,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当然这一切也都看在沈宜修眼里,夜里免不了也是在床笫之间恩爱缠绵曲意逢迎,让冯紫英也是大享艳福。

    “君庸托人带回来消息,也对相公表示了谢意。”沈宜修满眼浓情蜜意,两只手牵住冯紫英的手,“妾身也知道这一段时间里相公很辛苦,既要忙公务,还要帮着指点君庸,好在君庸总算不负众望,考中了进士,比爹爹当年的成绩还要好,估计爹爹和母亲得到信之后也会十分欣慰。”

    见沈宜修难得如此柔媚可人,冯紫英也是心中食指大动,靠近妻子小声道:“那今日午休为父可就要为所欲为了,……”

    “呀!”沈宜修大羞,身体顿时和冯紫英拉开距离,忍不住跺脚,“相公怎么成日里就想这些事情?昨晚在尤家妹妹那边难道还没有够,……”

    冯紫英摸了摸下颌,“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我要得兼,娘子,可否?”

    沈宜修正欲说什么,却听得外庭传来云裳的声音,“爷,奶奶,金钏儿过来了。”

    金钏儿甚少过这边来,但是对于沈宜修来说,这个在丈夫身边一直居于大丫鬟位置的丫头她也一直很看重。

    当初她也担心金钏儿过来之后和晴雯的位置不好安排,但是金钏儿却主动放弃了过来,而在那边留守,这让沈宜修觉得金钏儿也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丫头。

    晴雯也在沈宜修面前评价过金钏儿,说金钏儿性子中正,不是那种搬弄是非耍弄心机之人,虽然和她关系一般,但是却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晴雯和金钏儿关系一般那也是相对于晴雯和鸳鸯、彩霞几人,而之所以一般也是因为金钏儿长期在王夫人身边当差,而晴雯又是王夫人最为厌恶之人,所以久而久之,这种各为其主的关系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各自的观感。

    金钏儿觉得晴雯过于妖娆出挑,容易招惹是非,而晴雯也觉得金钏儿性子过于中正,不像鸳鸯那般替人着想,所以二人也只是保持着一种相对较好,但是却再也无法进一层的关系。

    “金钏儿过来了?没说什么事儿?”冯紫英也很好奇,这个时候金钏儿跑过来做什么,难道还得要让自己过去用午饭?金钏儿还不至于这么不智才对。

    “嗯,看样子是很急。”云裳点点头,她和金钏儿关系一直很好。

    “那让她进来吧。”冯紫英点点头,冯紫英估计多半是贾府那边的事情,一般说来贾府那边有事儿都更愿意找长期在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而非一直在贾府中不太受欢迎的晴雯。

    “那妾身就先进屋去了,相公这边事儿处理完,就让金钏儿也留在这边用饭吧。”沈宜修起身欲走,冯紫英却留住对方,“宛君,不如一起见金钏儿就是,要留饭也该是你发话才是。”

    沈宜修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冯紫英,“那就没有必要了,万一金钏儿是帮某人带信来了呢?妾身也在岂不是大煞风景?”

    冯紫英大为尴尬。

    沈宜修话语里显然是指薛宝钗,不过想也能想得到不太可能是薛宝钗,以薛宝钗做事儿的风格,岂会在这等午饭时间找上门来,还得要心急火燎让金钏儿来带话,若真是紧急之事必须要自己出面,薛宝钗也就会直接找上门来了,哪会像这般不伦不类的做事儿方法。

    见丈夫满脸尴尬,沈宜修这才噗嗤一笑,“行了,金钏儿妾身不是没见过,何必这么生分讲究?既然这么急来找,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相公处理便是,妾身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见沈宜修态度很坚决,冯紫英只好放手。

    把金钏儿带到自己这边的书房里,冯紫英这才问也是有些尴尬的金钏儿,究竟什么事儿。

    “是琏二奶奶让平儿来了府里,本来早上就来了一趟,爷出门了,后来平儿就一直等着,说有急事儿要和爷说,又知道今日是春闱揭榜的时间,怕爷今儿个都不回来,好不容易听到说也回了这边,才非要奴婢马上来一趟告诉爷,说让爷下午去那边府里一趟,琏二奶奶有事情要和爷商量。”

    听到金钏儿说是王熙凤的事情,冯紫英就知道是什么事情了,要么是贾琏要和王熙凤摊牌,要么就是贾瑞安稳了这么久要开始作妖了。

    贾琏在年后还是一直在处理京师号的事情,但是却把贾芸慢慢带出来了,许多事情也交给贾芸让贾芸来慢慢上手,冯紫英自然也乐见其成。

    贾芸做事比贾琏其实更精细把稳,只是因为身份原因,不及贾琏在外界交游广阔,但是这也只需要一个过程而已。

    冯紫英也观察过贾芸,贾芸虽然不知道贾琏的心事,但是见贾琏如此手把手教他,也是格外感激,做事也更加勤恳,那新式记账法和阿拉伯数字计算方式甚至比贾琏现在都还要用得熟练了,冯紫英去看过两回,贾芸都是应答如流,让冯紫英很满意。

    冯紫英也考虑过,如果贾琏真想要离开京师城去扬州,也就由他去,这边暂时可以让贾芸管着,如果贾芸能管得下来,也就让贾芸去做,贾芸做不下来,也可以让贾芸去大同那边锻炼锻炼。

    “平儿没说什么事情?”冯紫英随口一问,他也知道平儿这等口风紧的人,肯定不会有半句多余话。

    “没说,只说二奶奶很着急,可能是营生上的事儿吧,听说现在府里边现在很拮据,二月的月例钱都停了,二奶奶四处去典当借钱,……”

    金钏儿脸上也掠过一抹忧思,虽然她们姊妹俩都到了冯家,但是她们家却是贾府家生子,爹娘都还在贾府那边做事儿,这些消息也是从爹娘那边听来的。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忠平儿(第五更求月票!)

    荣宁二府的艰难拮据其实在年后就已经显现出来了。

    大观园几乎把整个荣宁二府的底子都给洗劫一空,荣国府不用说不但借贷了不少,而且在修建花费上还欠了不少外边儿的银子。

    比如倪二那边,按照倪二所说,修建大观园荣国府起码欠他接近三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倪二虽然没说闹上门去,但是要让倪二放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除了倪二这里,荣国府还欠其他一些外边赊购的材料和家具等等款项超过一万两银子,这样计算下来,零零碎碎起码在外边欠着接近五万两银子。

    这些欠着的银子不比那些借来的银子,借来的银子一般说来都是信得过的世交和亲戚,短时间内都不会索要,但是这些欠款就不一样了,三五日可以等,十天半月也能等,但是超过一个月,恐怕就会有人上门来了。

    作为荣国府的掌家娘子,王熙凤不得不承担起这份责任,如果确保荣国府能继续正常运转下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公中银子早就花得一干二净,而现在要继续维系,借钱不可行,那就只有去典当质押家中的一些老物件,尤其是贾母那里还有一些值钱的物事,拿出去还能换回一些银子,但是这种情形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

    王熙凤可千万别是来找自己借银子吧?冯紫英心中也在嘀咕。

    不过若是借银子的事情不可能这样心急火燎的,应该还是其他事情。

    但无论是贾琏想要休妻还是贾瑞要想作妖,冯紫英都觉得头疼。

    贾琏应该是打定主意想要从贾家脱身了。

    不完全是王熙凤自身的缘故,在这大半年的海通银庄京师号从筹建到顺利运营起来,贾琏的社交面迅速扩大,京中各方人物也接触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冯紫英有意放手支持的情形下,贾琏俨然有了一副京中社交达人的感觉。

    像忠顺王原本对贾琏不太感冒,但是接触多了之后,二人关系也密切起来;再比如晋商们,和贾琏也是呼朋唤友,相交甚密;还有北地的一些士绅,也和贾琏交往颇多。

    这也是贾琏之所以想要与王熙凤和离的底气,见多识广了,休了王熙凤,可以物色也该更合适的。

    另外贾琏或多或少也还是感受到了京中的的一些若明若暗的气息,太上皇和皇上加上那个仍然不甘寂寞的义忠亲王之间的微妙关系,这在京中消息灵通人士中不是秘密,而贾家的尴尬处境甚至可以说是踩钢丝一般,也不由得贾琏有些担心。

    这恐怕也是贾琏下定决心想要和王熙凤断绝关系进而脱身南下去扬州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贾琏还没和冯紫英说这方面的事儿,但是随着元春的一些态度变化,想必整个贾府都会感觉到一些什么,而贾琏终究还是要来和自己说道说道的。

    没有自己的点头,冯紫英估计贾琏始终难以下这个决心。

    当冯紫英再度踏足贾府时,他却没有直接去王熙凤和贾琏所住的小院儿,而是进了内仪门便拐右,沿着贾政内书房,也就是梦坡斋边上的夹道一直向后边走,到了薛姨妈一家现在所住的院子再拐向左边最后径直抵达大观园的门前。

    现在姑娘们虽然都已经搬了进去许久了,但是自打过完年后,冯紫英就没有来这边儿府上,所以姑娘们所住的地方冯紫英也一直没去看过,这大观园若是没有这几位姑娘,那也就不成其为大观园了。

    也只有这些姑娘们都住在里边,大观园也才当得起这大观二字。

    来带路的是平儿。

    见冯紫英不往王熙凤院子里去,却是直奔大观园来了,平儿也是心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爷,奶奶在院子里候着您呢。”

    “我知道,这过了年便一直没来过府里,听说姑娘们都搬进了园子,寻常也不好来看看,今儿个正好平儿你当个向导,带我去看看。”冯紫英看了一眼平儿,笑着道:“再不看,没准儿再等几日,我便没有多少机会来府里了。”

    “啊?”平儿原本还在心里埋怨冯紫英拿捏,故意折腾王熙凤,没想到却等来这样一句话,大吃一惊,赶紧问道:“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没机会来府里了?”

    冯紫英瞥了一眼平儿,见这丫头俊俏的脸上满是惶急之色,笑了笑,“我进士三年期满,便不会在翰林院里呆了,我打算到下边地方上去任职,也好踏踏实实做点儿事情,平儿,你觉得如何?”

    平儿被冯紫英的话给震懵了,冯大爷要离京到地方上去当官去了,不在京师城里了,这可如何是好?

    至于说冯紫英逗乐她问她觉得如何,平儿根本就没有注意。

    “大爷您说你要离开京师,那您要到哪儿去做官?”平儿完全没有想到冯紫英会离京,不是都说他在朝中大受重用么?怎么会突然离京了?

    虽说不明白这做官的高低道理,但是简单朴素的道理平儿还是知道的,大家都争着喊着想回京城里做官,没有哪个主动愿意离京的,除非是升官,但是以冯紫英的本事,怕是升官也可以在京师城里一样干吧。

    “去哪儿爷可不知道,那得朝廷定夺才是,食君禄,替君分忧,自然是朝廷安排到哪里去,爷就去哪里了,或许贵州,或许广西,也可能陕西,谁知道呢?”冯紫英逗弄着平儿,“怎么,替爷担心了?”

    平儿脸一红,但内心深处还真有点儿不舍。

    虽然这位爷平素里见着就是和二奶奶不对路,甚至还有一些恶行让人不齿,但是平心而论,这位爷其实还是对得起自家主子,几件事情上嘴巴上说得厉害,但是到最后都是替自家主子把事情给平了。

    而且这位爷几番逗弄自己,但平儿还是感觉得出来,这位爷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意思。

    虽说这府里府外都说这位爷风流,但是这年头哪个男人又不偷腥?连宝玉这样的还不是一样成日里往袭人、媚人和绮霰、紫绡几个狐媚子裙子里钻,还遮遮掩掩以为能瞒得过人。

    只是平儿也清楚自己现在身份不清不楚不尴不尬的,不太可能和这位爷有什么交织,但是对于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来说,哪怕她只是一个奴婢,一样也有对自己美好未来的憧憬向往。

    要说平儿对晴雯、金钏儿和香菱她们没有一点儿羡慕,那也是假话,尤其是在这位爷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对自己喜欢的情形而琏二爷现在又在和奶奶闹腾的情形下,她又如何能不春心萌动?

    “大爷那么有本事,肯定是自己心里有数的,去哪里都难不倒爷,再说了,要说担心,爷屋里也有的是人担心,如何轮得到奴婢来担心?”

    平儿话出口之后,才发现自己这番话语里好像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在其中,只是话已出口,却又无法收得回来,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儿,不敢看冯紫英。

    冯紫英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地把脸侧向一边的俏平儿,却见这丫头粉颊娇红,眉目间却有些几分羞涩,但不经意地望过来的目光看见冯紫英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又吓得赶紧躲向一边儿。

    冯紫英当然知道自己现在对这丫头也就只能在嘴巴上撩一撩了,在贾琏这边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平儿是不可能脱离贾琏和王熙凤的,所以哪怕再馋对方,冯紫英也只能忍着。

    “爷知道了。”冯紫英点点头,“走吧,今儿个爷便走马观花看一看,也让你家奶奶多急一会儿,省得她成日里就会盘算爷,到这个时候就知道着急了,以前折腾算计爷的时候怎么想不到有今日呢?”

    “大爷,奶奶何曾算计过爷?”平儿忍不住替王熙凤辩解,“您也知道奶奶一个人在府里要把整个府里的事儿都做起来,二爷原来是不管府里的事儿,现在是没心思管府里事儿,太太也是撒手不管,上到老祖宗祝寿老爷们出行,下到下人们的鸡毛蒜皮的事儿,都得要奶奶操心,而且府里这几年的收成是每况愈下,奶奶为此也是操够了心,奶奶图什么?”

    冯紫英斜睨了平儿一眼,淡淡地道:“平儿,忠心护主示好品德,但是也要实事求是,你家奶奶操心我承认,但是她操心的许多可是替她自己腰包里装银子,可不是替荣国府!真当我不知道不成?上回的事儿爷经手的,难道爷不知道?”

    平儿一窒,但是随即又不服气地反驳道:“是,奴婢承认奶奶是有些时候自己弄了点儿银子,但是奴婢觉得这也没错,凭什么府里边奶奶小姐们都能坐享其成,每日里优游玩耍,吟诗作画,抚琴下棋,奶奶却要成日里算盘打个不停,为府里开支操心,结果呢?连珠大奶奶的月例都是奶奶两倍,老祖宗还专门又给她加了一倍,可珠大奶奶的花销哪里能与我家奶奶比?”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凤姐儿的苦处

    不得不说忠诚和活泛两种特质完美地在平儿这丫头身上得到了展现,一方面对外平儿很好地处理了与府里上下的关系,王熙凤得罪的许多人,招来的很多怨言都在她这里得到了化解和缓解,另一方面对王熙凤的忠贞又使得她永远在为这个不省心的主子出谋划策,可谓做到了极致。

    “你家奶奶可不是只弄了一点儿银子那么简单。”冯紫英轻笑着摇摇头,“她太贪了。”

    “爷,您要说奶奶贪,奴婢承认,可是您可知道奶奶每月里要各种应对的人情往来有多少?”平儿咬嘴唇不服地道,“都说奶奶这个管家当得油水大,您应该知道不是如此,公中的银子早就不敷使用,哪一个月为了凑足各种花销奶奶不绞尽脑汁?阖府上下的吃穿用度,老爷们在外边儿的应酬人情,上下千人的月例,没错这看起来都是公中花销,但是那人情世故里的一篇可没那么简单,……”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冯紫英还真有些好奇这贾府里的花销用度,除了公中所出,难道王熙凤还得要自个儿贴不成?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已经走过了薛姨妈一家所住的小院,到了大观园的正门口,冯紫英率先而入。

    扑面而来的绿意让冯紫英头脑为之一清,整个假山上草木葱茏,藤萝弥漫,迎着细风和阳摇曳生姿,羊肠小径从山石中穿越而过,也可以绕行旁边的大道,不过冯紫英却是兴致盎然的沿着小径而入。

    平儿有些踌躇,这羊肠小径她自然是走过的,因为只能容一二人过行,这孤男寡女却走这条路,一路行来不少下人都看见了自己引着这位爷前行,到这里对方却要走这条路,没地有些招人闲话。

    只是冯紫英根本不理睬,径直前行,她也只能紧紧跟上。

    “爷您是不知道,这府里上千号人,生老病死,祝寿过生,奶奶能在府里边说一不二,可不是靠每月月例钱那点儿就能让人服服帖帖的,那都是人情堆砌出来的,人家尊重奶奶,家里有啥事儿都得要知会一声,……”

    平儿的语气里都有些哽噎了,显然也是很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在她看来,王夫人把这管家事儿丢给自家奶奶纯粹就是甩锅,一个大坑,而且奶奶还不能不接着,谁让你是她侄女儿,又是荣国府嫡长子媳妇?

    “……,可公中原来的规矩都是几十年前的了,下人们家里人有个生疮害病的,婚丧嫁娶的,公中规矩不过就是百十文钱打发,现在百十文钱能做得什么?可规矩就是规矩,奶奶也不能破,原来太太就是自个儿给点儿,现在就轮到奶奶了,奶奶又是个好面子的,不肯示弱,只能做得更好,这方面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扛着,这一月下来这种帮补都得要百两银子,这爷知道么?”

    “还有么?这一个月下来一两百两银子怕是难不倒凤姐儿吧?”

    平儿皱了皱眉,这位爷对自家奶奶的称呼也是越来越随便,越来越放肆了。

    原来的“琏二嫂子”早就省略了一个“琏”字变成了“二嫂子”,现在更是直接用了他戏谑自家奶奶时用的“凤姐儿”,那等时候也就罢了,这寻常称呼若是也用“凤姐儿”这称谓,被外人听见只怕立即就是一场风波,那流言蜚语立即就能把二人淹没。

    只是想到在大观楼上和元宵节那一日这位爷对自己奶奶的“恶行”,平儿又忍不住心慌意乱,这位爷对自己奶奶的行径早已经越线,但是又能如何?

    连奶奶有了麻烦事儿都从未想过要去找琏二爷,而是忙忙慌慌的让自己来找这位爷,完全把这位爷当成了主心骨,自己又能说什么?

    只是转念一想,如果这等事情去找琏二爷,琏二爷能处理下来么?便是能处理下来,二奶奶也不敢去找琏二爷啊,泼天风波就能把奶奶给淹死了。

    “哪有那么简单?除了这些下人们的人情世故,姑娘们的呢?每月给姑娘们月例就那么一点儿,林姑娘和三姑娘都喜欢读书,二姑娘倒是个老实性子,四姑娘喜欢画画,还有云姑娘,这每月若是买书买墨的,咱们贾家也是簪缨之家,也不能太差了,公中没这个规矩,还不得要奶奶贴补?不说这个,便是京城里流行的香脂花粉的,哪个不是大价钱?姑娘们自然是买不起的,但是别家公卿屋里都有,咱们家的姑娘们难道不该有点儿?公中一样没这笔开销,老祖宗有时候发了话,奶奶还不是得咬牙受着?”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冤枉凤姐儿了,她这完全就是舍己为人大公无私嘛。”冯紫英大笑起来,“那你家奶奶完全可以不补贴这一笔啊,实在不行也可以推托不干啊。”

    “爷,不是您说那话儿,您现在也成家了,我相信铿大奶奶管家的时候也能遇到这种情形,您自然就明白了。”平儿跟在冯紫英身后,叹了一口气道:“我家奶奶肯定是有缺点,要我说她就是太好面子,喜欢人家捧着围着的感觉,换了一二十年前府里边显赫的时候也许能行,但现在贾家……”

    对于平儿的这个回答,冯紫英还是认可的。

    以王熙凤的性格,怕是很享受那种大权在握颐指气使的味道,尤其是阖府上下数百上千人都围绕着她而转,那份滋味对于她来说恐怕是毕生难忘,要让她失去这份权力,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宁肯自己贴补银子也要继续维系这种地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平儿嘴里不无遗憾感慨的味道还是让冯紫英也有些感触,每个家族都有盛衰,贾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贾家在衰败的时候如果还要看不清形势,那就真的可能要跌落尘埃永不超生了。

    冯紫英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帮贾家到什么程度,元春的嘱托,因为黛玉、宝钗甚至也许还有其他几个女孩子与贾家的纠葛,似乎在很多人眼中自己就真的成了见了女人就迈不开脚步的好色之徒了,甚至因为贾家还能被拖累,给御史们一个随时可以拿出来攻讦的最好靶子,怎么看都是政治上短视的愚蠢之举。

    但这样真的不好么?

    与其让那些不放心的人成日里盘算自己,不如大大方方的把把柄交给他们,让给他们安心。

    起码能让永隆帝也好,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也好,看得到自己明明白白的软肋,否则老爹在辽东前线掌握二十万大周最精锐的大军,自己却在朝中以文官的身份青云直上,谁会放心?

    冯紫英甚至可以确定,哪怕日后自己真的外放为官,那么嫡妻嫡子都得要放在京师城中,哪怕没人提及这一点,自己都得要主动做到这一点,否则肯定会有很多人都睡不着觉。

    “那今日你家奶奶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冯紫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和平儿“探讨”,探讨也没有意义,人的性子早就固定了,王熙凤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改变,除非外部环境的彻底改变让其丧失了继续原来生活的基础。

    平儿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道:“爷还是等到见到奶奶之后,让奶奶亲口和你说吧,奴婢也说不清楚。”

    陡然止步,冯紫英转过身来,一直紧跟在冯紫英身后的平儿猝不及防,“啊”了一声,来不及停住脚,便撞在了冯紫英身上。

    这里正好是那“曲径通幽处”所在,犹如一处小天井,阳光直射而下,两端都是蜿蜒曲折小径,唯独这里开始放大,四周山石嶙峋,青苔横生,蔓萝吊垂下来,枝叶晃荡,真是一处偷情的好去处。

    感受到对方温热柔软的身子撞入自己怀中,尤其是借着小天井透落下来的阳光看到平儿那惶急娇羞的嫣红姣靥,还有那温润朱红的樱唇以及娇喘吁吁的喘息,一股子压抑已久的情意似乎骤然就在冯紫英心中炸裂开来。

    一只手下意识的就勾住了对方苗条柔和的柳腰,看着那张面孔上略带惊惶而又没有多少拒绝的神色,冯紫英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低头垂首,轻轻印下,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二人面颊之间,瞬间就让平儿迷失在这狭窄的空间中。

    “吱吱呜呜”的呢喃漫语声在罅隙径道中飘荡,平儿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一种处境下被人深吻,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她一时间丧失了思考能力和反应,只能被动的迎合着对方突破自己唇间的火热。

    一直到对方禄山之爪解开了她的襟扣钻入怀中,她才猛然间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挣扎起来,用带着哭腔的音调哀求:“爷,不行,真的不行,不能在这里,……”

    冯紫英被平儿的激烈反抗也惊醒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松手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替平儿把襟扣扣上,这才压低声音道:“对不起,我有点儿情不自禁了。”

    平儿一边扣衣扣,一边整理自己的鬓发,听得冯紫英这么说,也是心中微甜,起码对方对自己还是尊重的,不像有些男人那样兴致一来就要不管不顾,这荣国府里吃亏的丫头难道还少了不成?

    “嗯,爷不该如此,你是有身份的人,如何能这般?”平儿垂头低语,“奴婢现在也不能……”

戊字卷 第一把四十五节 进园(求月票!)

    从山径中走出来的冯紫英和平儿表面上都恢复了正常,不过如果自己观察,还是能从平儿夹脚夹手的动作和下意识想要躲避冯紫英目光的表情论理能看出端倪来。

    毕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怀春少女遭遇“突然袭击”,这种冲击无疑是巨大的,需要相当时间来慢慢消化,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本身女孩子就有些渴望和向往的梦中情人,但是有明知道不可能的对象,现在似乎陡然成真,不得不让平儿三思。

    心思迷离,平儿也只能被动地跟着冯紫英而行,穿过沁芳亭,太观楼隔着沁芳溪遥遥相望,朱楼碧瓦,飞檐挑角,只是这太观楼寻常也没有人,显得缺了一些人气。

    沿着沁芳溪南岸向左走,便是一个分岔。

    平儿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疾走几步走到前面,小声道:“爷,您要去林姑娘那里,就得要拐左过翠烟桥,就是林姑娘的潇湘馆了,如果您不去林姑娘那里,一直往前走,过了葡萄架子就是三姑娘的秋爽斋了。”

    见冯紫英站住脚打量,平儿又介绍道:“您也可以先去林姑娘那里,从潇湘馆出来沿着沁芳溪边儿走过蜂腰桥也能到三姑娘的秋爽斋,如果不过蜂腰桥直走,就是二姑娘的缀锦楼了。”

    “二妹妹的缀锦楼好像是一处孤岛吧?”冯紫英还大略有些印象,挨着紫菱洲,环境很是幽雅。

    平儿眼睛一亮,点点头,“爷也去过?二姑娘三姑娘和林姑娘她们三姐妹的居所互成犄角,比邻而居。”

    未婚夫妻婚前一般说来是不宜经常见面的,不过冯紫英和林黛玉之间已经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黛玉父母双亡,现在寄居在贾家,最是盼望自己去看望她的时候,冯紫英自然不能过门儿不入。

    “先去林妹妹那里吧,若是我过门不入,只怕她心里不知道怎么埋怨我呢。”冯紫英点点头,“不过林姑娘这会子在屋里么?”

    平儿看了看天时,摇摇头,“不好说,林姑娘虽然不喜出门,但是自打搬到园子里来之后,倒是很喜欢这边儿风景,奴婢陪着奶奶来了园子里几回都看到林姑娘要么和三姑娘在一起种花,要么就是在二姑娘那边下棋,有时候宝姑娘也会过来在林姑娘这边坐一会子,今儿个天气这么好,阳光明媚,没准儿林姑娘就出门儿了也说不定,……”

    目光在两边溪水、竹林、山石、楼阁间流连,冯紫英不得不承认贾家这几十万两银子花得还是有些值,起码这放眼望去,顿时就能让人心旷神怡,而且能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们都住在这里边朝夕相处,便是自己也不忍破坏《红楼梦》书中所描绘的那份美好场景,这大概也是自己当初没有反对林如海借十五万两银子给贾家的原因之一吧。

    自己好像还真有点儿文青梦,哪怕是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几年了,都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去复刻《红楼梦》中那些美好的一面,非得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去感受到每一处,才觉得不枉来到这个世界走这么一遭。

    先去了潇湘馆,不出平儿所料,黛玉不在,小丫头雪雁说黛玉和紫鹃可能去了藕香榭史湘云那边儿,估计探丫头也应该在那边。

    冯紫英也不失望,只要黛玉有去处,每日能这样无忧无虑的嬉玩,那他心里也就踏实了,这丫头就是心思太细腻敏感,一闲下来就爱东想西想,只要能有一帮子关系密切的“闺蜜”们陪着,有事儿做,哪怕是闲事儿游戏,那也行。

    平儿原本以为冯紫英要去秋爽斋探春那里或者直接去藕香榭,却没想到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还是去了孤立在紫菱洲上的缀锦楼。

    漫步走过宽敞的石径,却见这一片得名紫菱洲的陆地犹如两瓣一大一小的叶瓣环抱在溪流之中,沁芳溪在这里形成一个不规则的w形曲折,一条涓涓细流从隔溪相望的潇湘馆院子里穿墙而过,竹林掩映,而滴翠亭独立溪水中,和周围的溪水形成一处流水和缓的池塘,而紫菱洲的另一端蓼溆与滴翠亭、潇湘馆的竹林隔着水带,形成了一个平行排列。

    冯紫英刚走上蓼溆临水的石台,游目四顾,对面一角是船坞所在,贵妃省亲时所乘的画舫和一艘乌蓬小船就听在船坞里,只是却没有人。

    正感慨间,冯紫英就听见自己背后的缀锦楼那边传来一个惊奇的声音:“冯大爷?!”

    冯紫英扭过头来,却见那莽司棋满脸笑容的从院门里奔跑出来,笑意盈面,“大爷是来看我家姑娘么?咦,平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平儿也觉得好笑,这小蹄子跑出来的时候眉花眼笑,眼里完全没有了自己,只看到了冯大爷,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让对方这么高兴?难道是二姑娘……?

    平儿顿时疑惑起来,难道二姑娘和冯大爷也有私情?那冯大爷怎么还会带着自己来缀锦楼?

    平儿和司棋之间的关系也不错,只是不及鸳鸯、金钏儿她们那么密切,司棋倒是和晴雯、紫鹃她们走得更近一些。

    这府里边的丫头们固然要分三六九等,便是这些个有些颜面的大丫头,那也是各有各的圈子,只不过这些圈子既有相互交织重叠,自然也就有矛盾疏远。

    不过平儿在这个大圈子里边算是处得很好的了,基本上都能保持着一种相对和睦的关系,但是最亲近的自然还是鸳鸯、金钏儿和袭人几个。

    “你这小蹄子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大爷还是我领进园子里来的呢。”平儿半真半假地笑着道:“就许你只盯着冯大爷,就不许我帮大爷带带路?”

    司棋也只是一愣之后,随即就恢复了正常,她也是老于世故的大丫头了,在府里边也是有根底的,并不像其他丫头们那样对平儿这种命在王熙凤面前得宠的丫头有多少敬畏,加之也是多年相熟,所以也不在意。

    “你带大爷进园子?大爷进园子还要你带?”司棋撇撇嘴,“老祖宗和太太们不早就说了冯大爷进府里就和自己家一样么?再说了,冯大爷和林姑娘都订了亲,也算是咱们贾家的女婿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你这小蹄子怎么说话呢?”平儿没好气地道:“除了林姑娘,这园子里还有宝姑娘、云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她们呢,你不忌讳,冯大爷却是讲究人,能像你我这等下人那么无所顾忌?”

    冯紫英听得这俩丫头斗嘴也觉得挺乐,不过对这忌讳他是真心想说,我也想不忌讳随意进出园子啊,可不合适啊。

    “这园子里随意进出的人还少了?宝二爷还不就住在园子里了?”司棋毫不客气地道:“哪天宝二爷不进园子里溜一圈儿,东游西窜的,也没个讲究,弄得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得在门上放人守着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不过平儿却知道大太太那边儿本来都对宝玉不怎么看得上,甚至还觉得贾环更胜宝玉,但宝玉却是太太的嫡子,这司棋是大太太身边王善保家的外孙女,自然对宝玉也没多少好感。

    冯紫英没想到宝玉在进园子之后又有点儿故态复萌了,不过听那司棋的话多少也有些夸张了。

    宝玉若说是有那种龌龊心思倒也不至于,这家伙不那么在意和讲究倒是真的,随便四处到姐姐妹妹那里去串门儿,而姑娘们年龄都大了,天气冷还不觉得,随着天气热了,姑娘们都穿得日渐单薄,自然就要注意了。

    再说是亲戚,男女大防也要注意了,尤其是像黛玉和宝钗,早就心中有人,自然这方面会更注意了。

    “行了,司棋,二妹妹可在家?”冯紫英打断二人的斗嘴。

    “在,在呢,我家姑娘平素是不爱出门儿的,也就是林姑娘有时候来和姑娘下下棋,有时候姑娘也去林姑娘那里坐一会子说说话。”司棋连连点头,“您这边儿请,奴婢去告诉姑娘一声。”

    瞪了一眼平儿之后,司棋忙不迭地小跑着回缀锦楼去了。

    平儿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缀锦楼那边,咬着嘴唇好半晌,直到冯紫英举步欲行,这才突然道:“大爷可是要纳二姑娘做妾?”

    “贾家能答应二妹妹给我做妾?”冯紫英也不惊讶,这贾府里边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贾琏的一些举动自然也有人看在眼里,就连贾赦不也是心思不定,他看了一眼平儿,反问道:“赦世伯不是要把二妹妹许给那孙家作填房么?”

    “说实话,二姑娘在府里边也怪可怜的,只是听说那孙家男人是个暴戾凶悍的,惯会打女人,听说他前一个就是被他打伤后来拖出病来殁了的,若是二姑娘嫁到那边,她那柔绵性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大爷若是真能纳二姑娘为妾,那也是一桩好事儿。”平儿一字一句地道。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六节 弄春

    “哦?你这么看?”冯紫英颇感吃惊,“我还以为你们会觉得哪怕不嫁孙家,也应该选个普通一点儿的人家,只要真心对二妹妹好,那也就该满意了才对。”

    贾府里边不少人都不看好迎春嫁入孙家,只是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们插嘴,除了贾赦,便是贾母都没有多少话语权,但要说给自己当妾,冯紫英觉得大部分人也一样不赞同。

    好歹迎春也是贾家小姐,庶出身份虽然比较失分,但是嫁个寻常一些的人家,比如普通官宦士绅,冯紫英觉得以迎春的人才,应该是完全可行的。

    当然这里边也有一个问题,这等寻常士绅官宦人家要满足贾赦的胃口估计就有些困难,这也是一道难题。

    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爷,您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啊。二姑娘虽说在府里边儿不像大姑娘和三姑娘那么受人看重,但是毕竟也是小姐,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从未少过她的,咱们府里边也就是这两年才慢慢差了一些,前几年一样也是很风光的,寻常时日里各位姑娘从月例到日常花销都算得上是京师城里很优渥的了,这骤然要让二姑娘去一个寻常人家生活,粗茶淡饭,什么都要自家来,以前从未做过,以她的性子,真的吃得消?”

    冯紫英笑了起来,“平儿,你这话太绝对了,我看二妹妹也不像你说的那般弱不禁风,真要嫁人了,刚开始也许有些不适应,但是时间久了肯定就没问题了,再说了,也不是就嫁给那种一日三餐都无法保证的人家,我说的寻常人家那也得是官宦士绅人家,也不可能差太多的,……”

    “爷,奴婢说的自然有道理,您想想一个姑娘家如果嫁到一个陌生人家,陡然变成什么都要自己来操心做事,还得要为一家的日常生计着忙,您觉得二姑娘真的能行么?”平儿摇头,“若是三姑娘那性子倒是有可能,但二姑娘奴婢觉得到那等人家去大妇,只怕一样难过,……”

    二人正说着,已经走到了缀锦楼的门口,迎春得到司棋的消息,早已经面带羞涩内心喜悦地迎了出来,“冯大哥。”

    迎春其实只比冯紫英小月份,甚至比宝钗都要略大,已经满了十七了,像她这个年龄,论理都完全可以嫁人了,但到现在婚事都还没有定下来,这也是比较少见的,主要原因还是贾赦的择婿标准一直看准银子。

    原本觉得孙绍祖不错,但是谁知道这半年孙绍祖似乎也不见了人影? 原本想在孙绍祖身上再榨些银子出来? 也未能如愿,所以这事儿也就一直拖着了。

    “嗯,愚兄今日有事儿来府里,得知各位妹妹都已经搬进了园子? 还从未来过各位妹妹这边儿,所以正好就让平儿带着我来看看各位妹妹居所。”冯紫英上下打量着迎春,“那一日还没有谢过二妹妹的援手呢,要不愚兄可就要冻僵了。”

    当着平儿的面,冯紫英也不在意,倒是迎春吓了一大跳,下意思的瞥了一眼平儿,但见平儿没有表示,这才涨红着脸羞涩地道:“也是妹妹该做的,……”

    平儿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内心却是吃惊不小,没想到二人好像还真的有私情,只是这位爷却不避讳自己,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还是其他原因?一时间平儿心里也有些发慌。

    倒是旁边的司棋颇为知趣儿,待到迎春把冯紫英迎入屋里,便主动拉着平儿往一边去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司棋,这才收回目光,含笑坐下,等到司棋把茶端上来,那迎春已经紧张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妹妹坐吧,愚兄就是来看看,……”冯紫英见迎春这般模样,也有些怜惜。

    想来那孙绍祖也不知道是何等恶人,对这般敦厚老实的女子也能下得了狠手,硬生生折磨致死,就凭着这一点,冯紫英都觉得不该让惨剧重演。

    贾琏也和自己说了几回,加上元宵时候迎春给自己送来暖炉,虽说里边多半有司棋这莽丫头的撺掇,但是即便如此,能让一个大家闺秀有如此露骨的举动,也真的难为对方了。

    “小妹知道冯大哥公务繁忙,寻常时候也不敢来打扰,小妹资质驽钝,不太会说话,也比不得林妹妹、宝妹妹和三妹妹她们,……”也许是冯紫英温和可亲的态度给了迎春很大鼓励,迎春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迎着冯紫英目光,咬着嘴唇轻声道:“哥哥兴许也和冯大哥说过了,老爷想要把小妹许给孙家,小妹是不愿意的,只是父命难违,小妹原本也死了这条心,听天由命罢了,只是……”

    没想到素来温厚胆怯的迎春居然敢和自己说这种话,冯紫英也是吃惊不小,想必也是这姑娘被关于孙绍祖的情况给嚇得太厉害,逼得一直逆来顺受的迎春也敢于去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那一日司棋回来和小妹说,冯大哥要小妹不要担心,说冯大哥会有安排,小妹想要知道冯大哥一个答复,……,小妹也知道冯大哥现在忙于公务,只是小妹年龄渐长,而老爷又……”

    见迎春满怀希望的美眸望过来,冯紫英心中咯噔一响,果然拿不出所料,还是这司棋做的好事儿,也不知道这个小蹄子在迎春这里给迎春上了什么药,让迎春如此这般痴情?

    只是看着迎春一双桃花眼里浓情蜜意几乎要溢出来了,冯紫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迎春是这个时代的典型美女,鸭蛋脸,柳叶眉,桃花眼,悬胆鼻,樱桃嘴,肌肤白皙,颈项修长,再加上柔媚的性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内宅最合适的配偶,只是……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说话,而迎春似乎也意识到了一点儿什么,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一双贴在小腹前的手更是扭在一起,那皓腕上淡青色的筋脉也隐约可见。

    “对不起,冯大哥,也许我……”

    “不,二妹妹,愚兄只是在考虑有些事情如何来处置才更合适,愚兄也得要顾及赦世伯的心意和面子,若是贸然挑破,赦世伯肯定会勃然大怒,甚至迁怒于妹妹,愚兄自然没什么,但是妹妹日后就是入了冯府,那今后也要经常回这边儿的,岂不是让妹妹难做?”

    冯紫英心中暗叹不已,但是处于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再拒绝,只能先行把迎春的心稳下来。

    迎春苍白的面颊骤然又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一般,顿时红润转来,一双原本黯淡下去的桃花眸又重新活泛灵动起来,心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没关系,只要冯大哥心中装着小妹这桩事儿就好,小妹信得过冯大哥,……”

    从黯淡苍白到嫣红魅人,迎春的俏靥刹那间的转换让冯紫英都觉得如冬日里百花解冻,刹然生辉,看得他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如此美人,对自己却又情深义重,而自己的付出却又全然不对等,这种对比让冯紫英内心都有一种内疚感。

    “妹妹可要想清楚,入我府上怕是要委屈妹妹了,……”

    “小妹早就想明白了,与其去那等人家煎熬,不如和姊妹们在一起,冯大哥也是知晓小妹的性子,想必林妹妹也是容得下我的,……”说这话时,迎春脸已经红得如晚霞一般,低垂着头,嘤咛细语。

    冯紫英心中一荡,忍不住起身去牵迎春的手。

    迎春一吓,抬起头来却看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的跨步过来,原本隔着一张圆桌,现在却坐在了自己身边的锦凳上,一时间惊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冯紫英此时也是情不自禁,一只手揽住迎春丰腴的腰肢,微微向上一抬,便将对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一只手却已经抬起迎春的下颌,“妹妹日后真的不后悔?”

    原本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樱唇听得这话,却是格外坚定,微微颔首,“绝不后悔,只要冯大哥日后多加怜惜,莫要负了小妹,小妹就心满意足了。”

    香腮如火,柔荑似玉,冯紫英先前在平儿身上勾起的欲火又有升腾的架势,只是他也知道对迎春断不能过于轻薄,只是丽人在怀,若是什么也不做,自己心里又过意不去。

    忍不住轻吻那晶莹欲滴的耳垂,那发间幽香扑鼻,让冯紫英醺然欲醉。

    迎春何曾有过这种体验,一时间天旋地转,全身酥软发烫,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美眸半闭,喘息不止。

    看着那星眸半闭,樱唇似火,冯紫英哪里还按耐得住,却听得背后传来“啊”一声短促的尖叫,惊得冯紫英和迎春都是一下子醒悟过来,迎春更是骇得捂着脸便跑入房中,只剩下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站起身来,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司棋和平儿。

    “走吧,平儿,去藕香榭看看林妹妹和三妹妹她们。”冯紫英没有理睬二女的惊骇表情,淡然自若地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负手而出。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七节 群美图(第一更求月票!)

    面对面面相觑的司棋和平儿,冯紫英显得云淡风轻理所当然,这却让这两个丫头无法接受了。

    先前看到那一幕难道是幻觉,或者说两个人同时产生了幻觉?这不可能。

    只是这位爷为何却在发生了这一幕之后如此潇洒坦荡,泰然自若,甚至毫无异样?这是何等的霸气自信?

    那可是贾家小姐,这般轻薄之举便是寻常丫头怕都难以接受,而他居然如此理所当然?

    “爷,……”

    “别问,问就是一切尽早掌握之中,司棋,你不就是盼着这一幕么?”冯紫英瞅了一眼这莽丫头,似笑非笑地道。

    若非这丫头给迎春灌了**汤,迎春怕也不至于这般死心塌地,弄得自己现在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当然从内心来说,能够征服迎春这样一个大家闺秀美人儿,冯紫英内心仍然是无比愉悦的,甚至他内心还隐隐有些感激司棋,促使自己这么快就果断下手了。

    至于说孙绍祖和贾赦那边,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这个自信的,无论是玩什么花招手段,他都可以奉陪到底。

    被冯紫英一句话给怼回来,司棋脸也是红了,呐呐道:“爷,奴婢也是替我家姑娘着急罢了,……”

    “好了,我也没说什么,但是此事儿暂时别外传,平儿这边也一样,待到日后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和赦世伯有个说法。”冯紫英摆摆手,“走吧,平儿。”

    一直到跨出缀锦楼门槛儿,平儿都觉得自己脑袋晕晕乎乎的,先前那一幕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让她有些发懵,不敢接受。

    一直到走出紫菱洲,踏上蜂腰桥的台阶时,平儿才算是回过味来,惊疑不定地问道:“爷,您真的要纳二姑娘?”

    “你不都看到了么?这种情形下? 我若是负心了? 二妹妹怎么办?”冯紫英斜睨了平儿一眼,“也可没有负心的习惯,对二妹妹如此? 对平儿你也是如此? 怎么样?”

    啐了一口,平儿脸又红了起来,“爷又不正经了,人家和您说正经话呢。”

    “爷怎么就不正经了?说真话,你们又不愿意相信? 说假话,你们却信以为真,也真搞不明白你们了。”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这事儿还早? 麻烦不少? 所以平儿你可得要替爷保密。”

    “哟? 爷就这么信任奴婢?”平儿心里也是暖滋滋地,对方能如此信任自己? 怎么说都是一份难得的骄傲和满足,还有几分甜蜜。

    “你迟早都是爷的人? 也不信你还能信谁?”冯紫英又开始大言不惭? 但是这一次平儿还真的不敢当对方是开玩笑了,而是要当真了。

    见平儿不敢吱声了,冯紫英这才笑吟吟地踏上了秋爽斋大门的石台阶,“三妹妹可在么?”

    不出所料,探春也不在,应该是在隔壁的藕香榭也就是史湘云居所里。

    当冯紫英踏足藕香榭时,却看见几个姑娘们正在屋里打马吊牌。

    这马吊牌也是这大周最时兴的娱乐方式,和京师城里那些个赌场的掷骰子、推牌九不一样,这种马吊牌更适合休闲娱乐,特别适合一大家子或者几家熟悉的人在一起玩儿,无论是男女均可,当然这也可以变相成为赌博方式,而实际上也正是这种带有彩头变成了具有赌博性质,使得这种游戏方式得到更大范围的推广。

    冯紫英进门时,几个丫头都看到了,不过在冯紫英的手势示意下,几个丫头都是知趣地抿嘴一笑,然后放冯紫英悄悄进门了。

    却见这马吊牌甚是精美,上面应该都是名家刻画的水浒群英,宝钗、黛玉、探春、湘云,外带旁边还坐着一个邢岫烟。

    邢岫烟也一眼看见了冯紫英的进门,不过在看到冯紫英的手势之后,岫烟也是含笑低首,不做声。

    这是何等和谐的一副群美图啊,冯紫英忍不住心生感慨,若是一览群美,不,应该是一揽群美,那该是何等快哉的美事儿!

    湘云是主人,坐北朝南,宝钗居东,而黛玉坐西,探春就只能坐在对面了。

    湘云身穿的一袭桃红褙子,而黛玉则是雪白的褙子外披一件淡黄的比甲,而宝钗则是淡紫色的褙子,一件枣红色的披风则抱在他后边的莺儿手中,至于坐在最下首的探春则是靛青齐胸襦裙,煞是耀眼。

    齐胸襦裙这种裙式盛行于隋唐,在宋明时代便不再流行,不过进入大周之后又有些复兴的迹象。

    不过寻常女子是不能穿的,也多是大家闺秀们作为室内的一种高端时尚服饰穿戴,因为齐胸会露出一抹颈项下的肌体,所以不受许多风气保守的女性所喜欢,在北方这种服饰并不太盛行,也就只有京师城里有一些高门大姓女子喜欢尝试,而在南方则受欢迎许多。

    却见黛玉面前已经堆了一大堆铜钱,而湘云正嘟着嘴埋怨着:“每一次玩牌都是林姐姐获胜,宝姐姐持平,不是我输就是探丫头,林姐姐,你可是咱们姐妹里边几个最富裕的,为何还每次都欺负我和探丫头?”

    “你可是一门双侯的史家大小姐,还缺这几个铜钱?”黛玉面色红润,显然手气正好,心情极佳,随手出牌,“看看人家探丫头多大气,输得最多,却没吱声,哪像云丫头你,不过百十个铜钱就噘嘴瞪眼的,差点儿都要把桌子掀了,要点儿风度好不好?”

    “探丫头那是打肿脸充胖子——强撑呢,昨儿个还说环老三要回来了,她得给环老三准备点儿零花钱,我就在说,环老三也不小了,论理给月例也是府里公中给,怎么还轮到你这个当姐姐的成日里给钱了呢?这下可好,今儿个输光了,明儿个环老三回来,我看探丫头咋办。”史湘云嘟着嘴道。

    “输光了就向林姐姐借呗。”探春笑着出牌,“我这贫寒小户的,难道还不成向你这个破落户借?放着林姐姐和宝姐姐这等富裕人家不借,赶明儿林姐姐嫁到冯大哥那边去了,再借就难喽。”

    黛玉脸微微一烫,“探丫头,我哪里就富裕了?宝姐姐这尊大佛坐在这里,你不去拜,却找我撕扯什么?我这几回加起来也不过就赢了三四两银子,你可别全赖我身上了。”

    “宝姐姐这边儿那是留着救命用的,真要哪天出了大事儿急着用钱了,走投无路那自然是把宝姐姐当成最后一根稻草呢。”

    探春牙尖嘴利,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林姐姐赢了多少,小妹可不知道,小妹只知道小妹和云丫头这几场都是输了不少,只不过有些人赢了要充大方摆阔气,身边儿丫头们都赚了不少,连我身边侍书都在说林姑娘大气,仗义,我就在说,再等几日,林姐姐就得要成这牌里的尊万万贯——呼保义宋江了,只怕侍书、翠缕和莺儿都得要被林姐姐给收买过去了,林姐姐就要在咱们府里扯起大旗立山头了,咱们都得要跟着林姐姐扯旗造反当反贼了,……”

    “是啊,要不我就当一个三万——大刀关胜?”史湘云也乐了,做出一副手捋颌下美须的昂扬架势。

    “去,你就是个五十——花和尚鲁智深吧,要不就是四十——黑旋风李逵,……”探春马上拆台,“成日里咋咋呼呼的,毛躁脾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大刀关胜呢,你能玩得动刀么?”

    一番话把屋里众人都给逗得笑了起来,连冯紫英都忍俊不禁。

    冯紫英一笑,立即就引起了桌边四女的注意,这才看到冯紫英站在一边儿,似乎已经看了许久了,“呀,冯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几女都忙不迭地站起身来行礼,倒是史湘云发现几个丫头们都是抿嘴含笑,“好哇,你们几个小蹄子,冯大哥来了也不吭声,这可是真正不懂规矩了,翠缕,……”

    “云妹妹莫要责怪他们,是我让她们别吭声的,好不容易能看到妹妹们能如此惬意悠闲的玩玩牌,一副赏心悦目的场景,岂能因为我来了就坏了兴致?”冯紫英赶紧摆手道。

    “姑娘可不能怪我,大爷进来就说不能吱声,……”翠缕也满脸委屈。

    “哼,不吭声,那也该去给冯大哥倒杯茶来,……”湘云气鼓鼓地道,“总之是你们没规矩,……”

    “云丫头,你莫不是把输了钱心情不好,故意把火撒在翠缕身上吧?”冯紫英笑着道:“这可不像我心目中的云妹妹,我觉得云丫头应该是千万两银子过手都不眨眼的,怎能因为区区阿堵之物而闹心呢?”

    史湘云绷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冯大哥,您可真的会夸赞小妹了,千万两银子过手不眨眼,只怕小妹是不敢睁眼才对,怕一睁眼结果是一场梦,这银子就一下子没了,嗯,那还不如在梦里多想一会儿来得舒坦,……”

    这一句话立即又把整个屋里的人都给逗得笑了起来,黛玉更是笑得站不稳,还得要紫鹃扶着,探春更是捂着肚子,差点儿要蹲下去,宝钗和岫烟要文雅一些,但是也是笑得捂嘴侧身,简直都被湘云的自我解嘲给逗乐了。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八节 凤姐儿的异样心思

    这一幅场景让冯紫英也是眼花缭乱,内心也是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感,宛如自己回到了《红楼梦》电视剧中的某个场景,莺莺燕燕们嬉笑嗔骂,群美戏春图这句话都涌到了嘴边,但想想还是没敢说,收了回去,那有点儿唐突佳人。

    整个屋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欢快,还是一直沉默微笑的宝钗主动问话:“冯大哥今儿个怎么还来园子里了,还要平儿姐姐带路?”

    “嗯,有点儿事情要到府里,二嫂子那边的有点儿事情,顺带也要和政世叔说说话。”冯紫英很悠闲自得地坐下,早有人替他端了锦凳来,翠缕也把茶送了上来,“都说妹妹们搬了新家,所以进来看看,先去了三妹妹的秋爽斋,听说三妹妹来了云妹妹这边儿,结果过来一看诸位妹妹都在,……”

    “哦,小妹说冯大哥怎么会直接来小妹这里呢,原来是先去了探丫头那边呢。”史湘云娇媚的目光落在冯紫英身上。

    探春也听出了湘云话语里一丝隐含的深意,但这还有黛玉在面前呢,心里有些发慌和窃喜,又有些懊恼和不悦,瞪了湘云一眼,“环哥儿还在小妹屋里留了点儿东西要我转交给冯大哥,可冯大哥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没有来府里,所以还放在小妹这里,眼见得环哥儿马上又要回来了,小妹得早点儿把东西给冯大哥了,免得环哥儿回来埋怨。”

    薛宝钗不动声色地睃了一眼黛玉,而黛玉则是低垂下头捧起茶杯细细品起茶来,还是岫烟最为机敏,插话道:“冯大哥难得进园子一回,不如午间就在园子用饭,小妹那边儿粗茶淡饭吃得嘴里没味了,正说去惜春妹妹那边叨扰一顿,还约了三妹妹和云妹妹一块儿呢,不知道宝姐姐和林妹妹意下如何?”

    其实园子里各位姑娘的饭都是荣国府这边后房厨房里统一做好送的,当然姑娘们都是提前安排丫头们去告诉厨房里柳嫂子明日的喜好,然后厨房里便会提前备好材料,第二日便能做出来送过去。

    所以邢岫烟所言也不过是个由头? 在惜春那里吃饭也不过就是姐妹能一起小聚说说话而已。

    “嗯,我就不去了,午间还有事。”冯紫英笑了笑,“妹妹们尽管开心玩儿? 看妹妹们玩这马吊牌倒也有趣? 赶明儿我让人做一副更有趣的玩意儿来,保管妹妹们喜欢。”

    “哦?”湘云兴趣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 “冯大哥你还会做这等游戏?不是投壶射箭这些武人喜欢的玩意儿吧?”

    “呵呵? 当然不是? 是男女通用,妇孺皆喜之物,而且还能让心思敏捷? 让妹妹们增进感情,委实是难得佳物。”

    冯紫英也是看见马吊牌才想起这般物件,这年头好像京师城里还没有麻将这号称国粹的玩意儿? 但是他在运河上已经看到过有挑夫船夫们闲来无事时候戏耍用了,不过麻将择地耗时? 船夫挑夫们更喜欢的还是掷骰子和推牌九这种更直接的方式来赌博。

    见冯紫英说得认真? 姑娘们都好奇起来? 但是冯紫英却不肯多说? 只是笑着告诉姑娘们等到东西出来再给大家送过来。

    大观园之游也就到此为止,黛玉和宝钗都在藕香榭里,冯紫英自然就只能改日去看了,本来时间也差不多,终归是要去面对王熙凤的一堆子烂糟事儿。

    来到贾琏和王熙凤的院子里,冯紫英颇有点儿物是人非的感觉,贾琏现在基本上不怎么会这个院子了,据说已经在外边儿重新买了一个院子,大部分时间都歇在了那边,而这边也就是十天半个月或者府里边有什么事情的时候才回来歇一回,而且都是单独住。

    这事儿在荣国府里也不是秘密了,冯紫英估计这也应该是贾瑞原本冷下去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的主要原因。

    既然琏二哥冷落了二嫂子,而那位小冯修撰好像也只是逢场作戏浅尝辄止,要不也不会一两个月都不来贾府一趟,那么就让他贾瑞来侍候二嫂子行不行?估摸着贾瑞这厮就应该是这般想的。

    对于贾琏的不归家,贾母和贾赦夫妇、贾政据说都专门把贾琏叫去骂过。

    但是贾母是真骂,贾赦夫妇是假骂,贾政是不好骂,只能劝。

    本来贾赦夫妇就看不惯王熙凤和王夫人走得太近,什么事儿都听二房的,一直不待见王熙凤,加上王熙凤只生了一个巧姐儿之后就再没有了动静,所以现在见贾琏现在有了底气,就更是明里骂,暗地里却是支持了。

    贾赦也还琢磨着好歹贾琏是嫡子,也得要有男嗣来继承长房这一脉才行,他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贾琏是嫡长子,还有一个庶次子贾琮,那年龄太小,现在还说不上。

    没有嫡子始终是一个问题,对哪个家族都是如此,所以现在贾琏底气也很足,他现在就是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王熙凤,就是怕万一真的有了身孕,那就欠缺一个最有力的借口了。

    再说了,以他贾琏的身份和现在腰包日鼓的底气,哪里不能找两个良家女子为妾?

    只要和离了,重新选个官宦士绅人家的大家闺秀不也一样安好?

    何必要来受王熙凤这个气?

    看见蜷缩在炕上的王熙凤有些憔悴疲惫的脸,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好强惯了,现在却遇上这种事情,对王熙凤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羞辱和刺激。

    丈夫根本不回家,一门心思要和离,王熙凤当然不愿意,可贾琏却是态度格外坚决,甚至根本不给王熙凤任何机会,现在更是连家都懒得回,话都说不上两句。

    “琏二哥现在不回来了?”冯紫英见就像是被打断了脊梁一般失去了精气神的王熙凤,皱着眉头问道。

    “哼,他回来不回来,你会不知道?他可是端着你给他的饭碗,没有你让他去海通银庄,他能现在这么硬气?”王熙凤不无怨恨地睃了冯紫英一眼,“他现在在外边买宅子,养外室,不都是你给他的银子?”

    “凤姐儿,你这话可有些冤枉我了。他那会子要去海通银庄,我记得也和你们府里边都说过吧?当时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呢,去扬州干了那么久,回来你们好像也都很满意,还说琏二哥终于能走出门去做事儿了,……,我记得琏二哥还给大家买了不少礼物,大家都挺乐呵的,……”

    冯紫英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现在回京师了,这边海通银庄京师号要组建,琏二哥来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琏二哥出了大力气,京师号办得不错,我能昧着良心说做得不好,要扣他银子?再说了,现在琏二哥和忠顺王爷走得挺近,王爷也很看好他,还说要给他涨花红呢。”

    王熙凤语塞。

    的确,谁曾想到过原本窝在府里边的贾琏现在出了门儿居然这般风光起来了?

    你说人家冯紫英风光,那大家都觉得理所应当,读书厉害,科举一跃成名,而且在朝中极受皇上和内阁诸公欣赏,可你贾琏算是个什么玩意儿?

    前几年都只能窝在家里混日子,便是王熙凤随时都能压他一头,现在却突然发达了,甚至还要一副独立门户的架势摆出来,买宅子,纳妾养外室,甚至连府里边的长辈们都拿捏不住他了,这如何能让一直不太看得起贾琏的王熙凤甘心?

    见王熙凤无言以对,但脸上也是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样,冯紫英索性也就上炕,斜靠在了炕桌上的另一端,那熟练自如的架势,看得王熙凤和平儿都是一愣。

    这可是男主人的位置,平时也只能是贾琏能坐这个位置,看这架势,难道这位爷要鹊巢鸠占怎么地?

    一时间王熙凤脸红颊烫同时,也是惴惴不安,另外也有了几分异样心思。

    你贾琏不是看不上我么?这自打去了江南之后就再也不曾碰自己,那副嫌弃劲儿看得王熙凤冒火,好,现在老娘就要让你看看,有的是人看得上老娘,甚至比你贾琏强得多,你特么在外边儿纳妾养外室,老娘也能让你脑袋上绿油油!

    当然这层心思也只是从王熙凤心中一掠而过,或者说是像一颗种子在心中慢慢发芽,真要让王熙凤现在就做那等事儿,她也不敢。

    冯紫英也没想到王熙凤现在心中也有了异样心思,他之前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屁股坐上炕占了贾琏平常的位置,会让王熙凤和平儿都生出了某种异样心思。

    他只是觉得坐在这位置说话也方便,王熙凤就在旁边,隔着炕几,而平儿就在对面的椅子上坐着,挺合适的。

    嗯,怎么这情形有点儿眼熟了,环顾四周,凤姐儿,平儿,妻妾,好像一家人欸,自己忽然间变成了贾琏的身份?

    屋子里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说不出的那种暧昧劲儿,特浓。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九节 破罐子破摔?(还能来两张月票么?)

    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但是他一时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坐一下炕上都能有这么多联想,他的确想不到那方面去。

    干咳了一声之后,冯紫英还是打破了沉寂,“琏二哥那边,我可以去说一说,但是效果如何,恐怕难说,我自己觉得不太看好,这事儿感觉琏二哥认真了,要不凤姐儿,你去琏二哥那里服个软,说些好话,兴许还能有些挽转余地,……”

    “哼,铿哥儿,这就是你给我出的主意?我找你来商量,你就只会让我去下跪求饶?那我找你有何意义?还不如我自个儿悄悄去做了就行了。”

    王熙凤阴郁的面庞褪去了那份妖媚骚气,反而多了几分端庄贵气,只是眉宇间仍然还有那种桀骜味儿。

    看得出这女人还有些不服气,一门心思想要让贾琏臣服回来,只不过冯紫英却知道现在的贾琏恐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随着王子腾的离京,王家似乎也有些走下坡路的迹象,更何况贾琏早已经不看好贾家的未来而另寻出路,都打着要淡出贾家的主意,怎么可能还在乎你王家对贾家如何施压的事儿?

    而贾琏现在靠着自己本事在海通银庄干得挺顺手,每年几千两银子的薪俸和花红,这在整个京师城里都绝对是独一无二的,看看内阁阁老和六部尚书们的月俸是多少,当然人家也不靠这个,但是寻常那等六七品官员的薪俸多少,就能感觉得到这海通银庄大掌柜收入的丰厚。

    外有这样一份厚实的收入作为底气,还有扬州瘦马和京中小娘的刻意温存逢迎,内有贾赦夫妇的暗中支持,受够了憋屈的贾琏怎么可能还会回心转意?

    王熙凤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内心的愤懑和委屈,加上素来好强的性子,却让她始终放不下这份颜面,要让她去向贾琏下矮桩恳求对方回心转意,那还真的不如杀了她。

    “凤姐儿,夫为妻纲,你去和琏二哥说几句好话又怎么了?”冯紫英也有不高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琏二哥和你也做了这么几年的夫妻,还有巧姐儿? 难道就不值得你去说几句软话?”

    一听冯紫英提及巧姐儿,王熙凤更是气恼,凤目圆睁,双眸喷火,原本有些苍白的面颊也变得艳红起来。

    “铿哥儿,你一个外人? 倒也还知道巧姐儿? 可贾琏那厮,狼心狗肺,可还顾念夫妻情义? 可还记得还有巧姐儿?回来这几个月? 他抱过巧姐儿几回?见过巧姐儿几次?只怕所有心思都钻到豹房胡同那个婊子胯下去了吧?”

    被王熙凤突然爆发的情绪给堵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年头大男人主义盛行,男人家对家中女儿的确不太重视? 和后世的女儿奴小棉袄这一类说法大相径庭。

    这从贾府里边就能看得出来? 无论是迎春还是探春惜春? 有几个当爹当兄长的在意过?

    除了元春稍稍特别一些,但内里也还是一样? 元迎探惜四女中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除了贾家没落的缘故外,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这些女孩子们未来的幸福。

    元春被强行送进宫,也不管日后命运,迎春被贾赦卖掉,探春更是被打发出去远嫁异邦,名义上好听,但实际上谁不知道那是往番邦和亲?

    惜春更是看透了这一切,为了避免厄运,干脆就出家了事。

    又有哪个青春女儿没有憧憬幻想过自己能嫁个好夫婿,生儿育女,恩爱一生?

    但现实的残酷让她们都只能黯然神伤,这也是为什么迎春会突然爆发出勇气想要追求一番改变自己命运的原因。

    见冯紫英不吭声了,王熙凤更是得理不饶人,“贾琏这厮,原来还会人模狗样甜言蜜语糊弄人,现在呢?翻脸不认人,他有什么本事,我还不知道?不是你扶持提携他,他能有今日?真以为自己本事大了能让那些个贱货对他心甘情愿了?那些个年轻的浪货跟了他,迷得他三魂五道不知道姓什么了,想要我去求他,做梦!我倒是要看看他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王熙凤的爆发也让冯紫英目瞪口呆,对自己丈夫称之为这厮,然后贱货浪货的噼里啪啦一大堆脱口而出,显然这一次贾琏也是把王熙凤给伤透了,这才让王熙凤绝望之余不管不顾了。

    当然更大可能是王熙凤也意识到了贾琏不可能再回头了,所以干脆就破罐子破碎了,撕破脸也好,白刃相向也好,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还能怎么着?

    贾琏想把她赶出贾家还真没那么容易,就算是和离了,只要有贾母在,只要王家还没倒,贾琏就休想娶别的女人入贾府。

    见冯紫英只是叹息,却不回应,平儿也有些着急,她也觉得自己奶奶有些疯魔了,可能也是这段时间被几方面的事情给逼得有些情绪失控了。

    府里边现在窘况也是无法缓解,二月份府里边下人们的月例都还没有发放,奶奶姑娘们的倒是发了,但那没几个钱,可几百号下人,那都是等米下锅的,这要拖下去,就要出乱子了。

    奶奶也在和鸳鸯沟通,想要再从老祖宗屋里挪点儿老物件出去抵当,弄些银子回来,还打算卖掉几个铺子和庄子,以免今后几个月都要面临这种情形。

    只是鸳鸯那边也难,虽说老祖宗知道自家屋里的那些个老物件被典当出去不少,但是有些却是有意义的,老祖宗也不许弄出去,只是值钱的物件就那么些,不动那些个物件,又根本无法弄回来足够的银子。

    这要都给弄出去了,日后鸳鸯也不好向老祖宗交代。

    所以这事儿就这么拖着,但也把奶奶逼得够呛。

    再加上琏二爷已经公开放了话要和奶奶和离,虽说老祖宗和老爷太太都不同意,但琏二爷却扬言便是府里边不答应,他也一样要和离。

    《大周例·户令》中七去中,他认为王熙凤犯了四条,无子,不知节俭浪费,不孝顺公婆,忌妒,哪一条都足以让他可以公开休妻,若是王熙凤不愿意和离,那他就休妻。

    按照《大周例》,和离之后,被离弃的妻子可以住在原夫家,直到另嫁或者本人愿意离开原夫家,原夫家不得逼迫,而如果休妻,这一条便不受限制。

    这是一记很凶狠的招数。

    如果贾琏坚持离婚,那么王熙凤不肯的话,仅仅是无子这一条就足以把王熙凤打倒,而浪费和忌妒这本来就是一个可上可下见仁见智的说法,而不孝顺公婆也有些说法,若是贾赦夫妇变调,那么王熙凤一样可能被休掉。

    这也逼得王熙凤现在是走投无路,虽然现在老祖宗和贾政夫妇都还在为她打气,认为贾琏不至于公开休妻,因为休妻一样也会给贾琏带来很坏的名声,尤其是王家也是望族的情况下,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贾琏还不敢走,但是王熙凤却知道贾琏这一回恐怕是铁了心了,甚至王熙凤自己也做好了和离的准备。

    更让王熙凤感到懊恼和愤怒的还是贾瑞的逼迫。

    平儿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过一个人,哪怕贾琏这般无情,但平儿也知道这多半是因为以前自家奶奶对贾琏逼迫过甚的反弹,但贾瑞这厮却是真真一个无赖,而且是一个没有底线的无赖。

    这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胆量和劲头,三天两头都往这边钻,对自己动手动脚不说,还说些不着调的荤话撩拨奶奶,真如奶奶所说,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连衣衫都没有穿利索过的一个蠢物,居然也想吃天鹅肉?

    “大爷,奶奶现在心情很不好,请您谅解,这一次请大爷来,就是想请大爷替奶奶分解这些麻烦难题,尤其是那贾瑞……”说到贾瑞,平儿都忍不住咬牙切齿。

    “贾瑞,还是贾瑞,这厮又怎么了?”冯紫英知道问题多半还是出在贾瑞身上,但他还没有搞明白贾瑞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就算是贾琏要和王熙凤和离,就算是自己没怎么来贾府,但是王熙凤岂是他能招惹撩拨的?一介穷极无聊的腐儒,居然也有这般勇气胆量,冯紫英都要佩服这厮怎么克服这些恐惧的。

    王熙凤粉颊上也掠过一抹羞恼的红晕,银牙几乎咬碎,“贾琏羞辱我也就罢了,铿哥儿你折辱我我也认了,只是贾瑞这厮居然也要骑到姑奶**上来拉屎拉尿,也觉得姑奶奶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他可以趁机占便宜,姑奶奶可不能忍!铿哥儿,你给个话,怎么处置,划出一条道来,否则这事儿捅烂了,我反正已经是债多不愁虱多不咬了,连贾琏都不要了,背点儿脏名声也无所谓了,你可是翰林院修撰,日后还要娶林妹妹的,还要在贾府里走动,难道也听任这厮胡说八道?”

第一百五十节 贾瑞的隐藏身份

    冯紫英见王熙凤发了狠,估摸着这贾瑞是真的把王熙凤给惹毛了,甚至可以丢下其他一切,只要收拾这贾瑞了,不过贾瑞这般做,冯紫英觉得恐怕还是有些外因。

    以他对贾瑞原来情况的了解,这家伙也就是个在族学里好占便宜不学无术的角色,或许就是多了一点儿色胆,所以才敢抓住点儿把柄想要要挟王熙凤,但王熙凤把自己交待的话都撂了出去依然没能吓住对方,这让冯紫英就觉得恐怕真需要好好掂量一下对方的分量了。

    “嗯,我知道了,那这贾瑞什么时候来?”冯紫英知道王熙凤这么心急火燎的找自己,只怕也是因为不想在憋屈地面对贾瑞了。

    “今儿个午后怕是又要来。”平儿替王熙凤回答了,“这厮成日里游手好闲,在族学里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成日里哄骗欺诈那些个外支来族学里读书子弟的钱财,亏他爷爷那般老实迂腐,却教出了这样一个不三不四的下流胚子。”

    平儿寻常是极少有这种语言来攻击一个人的,哪怕哪个人再招人讨厌,但是这一回平儿却破例用了前所未有的语言来形容贾瑞这厮,估计也是把平儿给气急了。

    上下打量了一下平儿,冯紫英这才沉声道:“平儿,你没让这厮占了你便宜吧?”

    平儿俏靥一红,没好气地道:“奴婢能吃什么亏?任是他嘴巴上不干不净,那也不过是沾些口头便宜罢了,真要有什么出格行径,奴婢便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求个公道!”

    “那就好。”冯紫英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前些日子有些疏忽了,还以为抬出我的名头能镇住对方,看来我还是高看自己了啊。”

    “铿哥儿,我也有些想不明白,这贾瑞你可能不知晓,但是我却是知晓的,原来虽然也有些无聊,但是却不至于如此,怎么这两三年里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在族学里哄骗敲诈外支子弟的银钱也就罢了,据说他还和贾蓉挂上了交情,时不时地还要到东府代表去蹭吃蹭喝,那贾珍和贾蓉居然也能容忍?”

    王熙凤百思不得其解。

    在她看来贾瑞虽然算是贾家旁支? 但是血脉上也隔得远了,在贾府里边根本算不上个什么。

    而且其祖父贾代儒老朽迂腐,也就仗着读过几本书,所以在族学里混个教书先生? 但实际上因为宝玉和贾环、贾兰要读书? 府里边另外请了先生,其水准都要比贾代儒高明得多? 这也让贾代儒很是不忿? 经常到贾母、贾政那里去抱怨? 后来贾母也就还是让他在族学里挂了个号,子弟们来了也给他准备一份束脩,这样也让贾代儒混个温饱。

    而贾瑞也就是仗着这层关系在族学里欺软怕恶? 遇上宝玉、贾环和贾兰这种,自然不敢招惹,但是其他旁支或者别家子弟来读书的? 那就要想方设法敲诈点儿钱物了。

    这等角色,现在居然耀武扬威起来? 仗着那一日看到听到点儿阴私? 就想要敲诈自己? 若是一星半点儿银子? 这贾瑞若是懂事会说话,王熙凤给了也就给了,但这厮不但轻薄平儿,还想要占自己便宜,这就让王熙凤无法忍受了。

    便是贾琏不稀罕自己了,那也轮不到贾瑞这种货色来觊觎,以为看到冯紫英占了自己便宜,他也要想来插一脚,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但这厮究竟仗恃着什么?这点儿把柄,兴许能给自己带来些麻烦,但是这还牵扯着冯紫英呢,这贾瑞难道就不知道冯紫英的厉害?

    王熙凤的话让冯紫英也颇感吃惊,贾珍和贾蓉会看得起贾瑞?这怎么可能?

    想了一想之后,冯紫英还是有些吃不准这贾瑞怎么会如此放肆,但见一见贾瑞的心思却浓了起来,先前他不太想理睬这个家伙,但是现在既然这厮有如此“胆量”,他倒是不吝于见一见对方,看看对方究竟有何仗恃。

    “下午贾瑞会来?”冯紫英问了一句,他要确定一下,总不能为贾瑞这厮自己还要来等对方了。

    “应该会来,前两日他便来说过,说要找奶奶说会子话,言语里就一直在说奶奶放贷的事儿,……”平儿说到后边儿,话语声音便小了许多。

    冯紫英脸色也不太好看。

    自己原本来是拿来敲打王熙凤的话,居然被贾瑞听了去,当成奇货可居,来要挟王熙凤,这要说自己还多少有点儿责任,难怪王熙凤一直咬着自己。

    那一日自己的确有些色迷心窍大意了,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贾瑞那厮居然会躲在隔壁的门缝里看了听了个正着,只怕连自己探手入王熙凤的怀中的行径都看见了,没准儿就是这个才滋长了对方的色心。

    说来说去,还是王熙凤自己做的孽,若不是她自己去做这种事情,岂会在意贾瑞的要挟,一顿耳刮子抽去,打他个鼻青脸肿,便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了,但现在你却怕人家去四处吆喝,甚至煽动那家苦主去上告。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也只能点点头,“算了,这事儿我来处理吧,下午我来见一见这厮,看看这厮想要什么,这中午我就懒得跑了,在哪儿对付一顿?”

    这却让王熙凤和平儿有些迟疑,这贾琏不在家,若是要在屋里招待冯紫英,总觉得有点儿不合适,但是要让冯紫英回冯府去吃午饭,又深怕冯紫英被其他事儿给耽搁了,到府里其他地方吃饭,似乎也不合适。

    咬了咬牙,王熙凤看了一眼平儿,“平儿,你去后厨安排一下,多弄两个菜,你伺候铿哥儿就在屋里吃吧,我去太太那里吃。”

    说完王熙凤便下了炕,带着善姐走了。

    平儿愕然,留客人吃饭,主人家却一个不在,让自己这个丫鬟来侍候作陪,这怎么都觉得不是味儿。

    但见王熙凤急急忙忙走的架势,也知道自家奶奶是真的有些怕面对这位爷了,加上现在琏二爷正在百般挑刺儿,估摸着自家奶奶也不愿意授人以柄,起码明面上得做干净。

    只是苦了自己,想到要陪着这位爷用饭,免不了又是一番煎熬。

    其实冯紫英并没有像平儿担心的那样会有什么出格举动,简单吃了饭之后,便在平儿那间房里休息。

    几年前在这里休息的一幕似乎还历历在目,不过现在的冯紫英却早非当然的冯紫英了。

    冯紫英见到贾瑞时,就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

    对方见到自己时,也只是吃了一惊,但是并未惊慌失措,甚至还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单单是这份表现,冯紫英相信换了贾府里其他任何一个处于贾瑞这种身份地位的人,见到自己都难以做到,这只能说明贾瑞背后有人。

    这也让他越发好奇起来了。

    和东府贾珍贾蓉很熟络,难道是因为秦可卿牵连出来的义忠亲王这一脉关系?

    不像啊,便是贾蓉见到自己都是规规矩矩,就贾瑞这样一个身份,就算是和义忠亲王能牵扯上一些瓜葛,那也不可能如此放肆才对。

    “贾瑞见过冯大人。”

    一句冯大人映证了冯紫英的怀疑,果然。

    若是贾府寻常人,纵然有些靠山,见了自己多半会是称呼自己冯大爷,文雅一点儿的,也可以喊小冯修撰,但是喊冯大人,那么就意味着对方有不一样的身份。

    这厮是龙禁尉的暗探。

    只是不知道这厮加入龙禁尉多久了。

    龙禁尉在京师城中眼线密布,文官也好,士绅也好,甚至一些大的商贾人家,都有他们的眼线,像这些武勋家族中更是重中之重,原本冯紫英以为龙禁尉在贾家的眼线多半会是如隆儿、昭儿或者秦显,甚至像程日兴或者乌进孝这一类的都可能,但是唯独没想到龙禁尉竟然连贾氏族人都能发展进来了。

    龙禁尉虽然经历过几番整饬比起前明锦衣卫看上去要低调许多,但是那也只是明面上而已,或者正面对上文官群体而言。

    对于武勋和武将这些群体阶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文官和龙禁尉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这方面龙禁尉就没有那么多忌讳,所以龙禁尉在这些方面的发展和渗透仍然是坚定不移持之以恒的,毕竟对皇权来说,执掌兵权的武将们才是最大的威胁。

    而文官不过是希望实现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愿望而已,他们一般说来危及不到天家传承,这从文官对天家夺嫡这一类事情历来都是置身事外就能看得出来,对于文官们,皇帝也完全可以用异论相搅和地域之分来平衡,手段可以更多。

    甚至很多龙禁尉的密探就是祖传父,父传子,有时候在某一家蛰伏一二十年都未必能发挥作用,或者就发挥那么一两次作用继续潜伏。

    就是不知道这个贾瑞是什么时候被龙禁尉拉进去的,冯紫英判断这厮加入龙禁尉时间不长,估计也就是近两三年内,这从对方拙劣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真正能发挥重大作用的龙禁尉密探岂会这么无脑?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一节 有权有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看见冯紫英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贾瑞没来由的一阵腿软。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身份,更知道现在对方威势极大,所以这两个月他一直按兵不动,他要看一看,这凤姐儿和这位小冯修撰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一日他在门缝中看到了冯紫英手探入了王熙凤胸衣里肆虐,看得他心火乱窜,也正是冯紫英那恣意放肆的一摸,才把他的心思和勇气给勾了起来,他冯紫英摸得,自己难道就摸不得?

    原来贾瑞心中的王熙凤也是一个眼高于顶冷傲无比的女人,贾琏要说算是贾瑞的远方堂兄,但人家是荣国府的嫡长子,贾瑞自己不过是隔得太远的远支,根本没法比,王熙凤是四大家王家嫡女,嫁的又是贾家嫡长子,贾瑞在此之前是从未想过一亲芳泽的。

    但是在看到王熙凤在冯紫英面前俯首帖耳只敢诅咒却又不敢反抗的模样,在得知贾琏意欲和王熙凤和离的消息之后,那份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滚滚欲焰就开始不可遏制的燃烧起来了。

    当然贾瑞也知道若是要和那冯紫英抢女人,自己根本不够看,以冯家的势力和冯紫英的名头,哪一方面都能把自己压得死死的,甚至不需要冯紫英出手,自己就能输得一干二净。

    不过那是正常情况下的贾瑞,若是三年前的贾瑞,他自己想都不会去想,哪怕是拿到这些把柄,但是现在,他却可以好好琢磨琢磨了。

    两三个月冯紫英都未曾来过贾府,这说明这位小冯修撰对王熙凤不甚在意,不过是逢场作戏,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位小冯修撰还真的好这一口,难怪外边儿都说这位小冯修撰好色风流。

    既然小冯修撰都对这琏二嫂子不过是闲来无事时才来尝一口,他贾瑞似乎也就可以分而食之。

    所以也正是这份执念才让他敢于坚持下来,敢于三番五次来骚扰王熙凤和平儿。

    但今日在看到平儿把他带到王熙凤房中,而王熙凤有全然不见踪影,只有这位小冯修撰大大咧咧地坐在炕上用那双如炬目光盯着自己时,贾瑞又忍不住心里有些发虚起来。

    “哦,贾瑞你知道我?”冯紫英好整以暇的问道,也不招呼对方坐下,他要看看这家伙究竟有几分成色。

    见对方直呼自己名字,也不招呼自己入座,贾瑞不但不愤怒,内心却更多了几分恐慌。

    难道这家伙真的要对自己不客气?自己要不要把身份亮明?

    “冯大人名满京师? 又和咱们贾家有这么深的渊源,贾瑞如何不知?”贾瑞陪着笑脸? 却又不好坐下,只能讪讪地站在一边儿。

    见贾瑞的这番表现? 冯紫英心中放下大半? 这厮看来真的是才加入龙禁尉不久,对龙禁尉估计也了解不深,纯粹就是想要抱着龙禁尉这根粗腿来为自己谋取私利,这就好办许多了。

    “你知道我?那上一回我让凤姐儿和平儿给你带的话你也收到啰?”冯紫英语气变得有些阴冷? “好像你有点儿没听懂? 或者是听懂了装作没懂?”

    贾瑞额际有些汗意? 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

    他当然接到了王熙凤和平儿的带话,但是他不认为冯紫英会因为此事而大动干戈? 要知道冯紫英才新婚不久? 而贾琏与冯紫英又是兄弟相称,若是传出去贾琏的正妻却被冯紫英睡了,王熙凤给贾琏戴了一顶绿帽子,那这种丑闻,对贾家,对冯家,尤其是冯紫英来说,绝对是致命的。

    他赌的就是冯紫英不敢撕破脸,也不敢为了王熙凤这样一个**人去冒这个险。

    “冯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二嫂子和平儿姑娘也没和我说什么,我来找二嫂子也不过就是想要替外边儿的一些朋友要债罢了。”

    贾瑞脸上堆起几分笑容,但是却也没有轻易退缩。

    “这府里边修这么大一个园子,虽说是为了贵妃娘娘省亲,但是这欠的债也还是该付就得付吧?那几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我问过珍大哥和蓉哥儿,他们都说这园子修好之后,所有钱银债务都归二嫂子了管了,我朋友来了几回,二嫂子都托辞不见,这说不过去吧?所以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来替朋友问一问了,谁曾想二嫂子却恁地难见面,话语也恁地难听,……”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还是怂了,不敢承认那等行径,却改口说是来帮朋友要债了。

    贾府修园子在外边的确欠了不少债,尤其是还有许多尚未结账,或者是结了账但拿不到钱,这情形冯紫英也听贾琏提及过。

    贾赦和贾珍、贾蓉现在倒是一丢手,把所有债务交回到了府里边,名义就是园子修好了,但是还有几万两银子没付,只能贾府公中里边来给,现在公中是王熙凤管着,自然就只能是去找王熙凤了。

    “是么?什么时候你倒是成了替人要债的了?替外人要债不说,却还要到自家屋里来了,贾瑞,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是该家法处置啊。”冯紫英也在考虑挑破不挑破贾瑞的身份。

    挑破固然没什么,以贾瑞这种角色倒也对自己无甚影响,但是从现在的情形看来,永隆帝应该是加紧在各家武勋望族中撒子布子了,这也是一种信号,和自己的预计差不多。

    冯紫英也相信自己府上一样有龙禁尉的棋子,甚至自己老爹在辽东的身边也一样有,这一点老爹和自己都心知肚明甚至探讨过。

    龙禁尉的存在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坏事是许多秘密瞒不过皇上,好事就是只要你不犯原则错误,一些无关紧要的把柄掌握在皇上心中,反而能让他更放心。

    “嘿嘿,冯大人言重了,贾瑞不过是替朋友问一问,这凡事说理,府里边欠人家银子,总得要有个说法,不能置之门外不理不问是不是?”贾瑞心中也慢慢安稳下来,“再说了,万一人家告到衙门里去,闹得满城风雨,那不是坏咱们府里名声么?我也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况啊,到时候也能帮忙缓颊缓颊嘛。”

    冯紫英轻哼一声,这厮倒也是机智,但若是这般放过对方,只怕对方隔不了多久又要故态复萌,自己却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了,还得要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个问题。

    只是现在这厮却是不肯承认,这倒是有些麻烦。

    像《红楼梦》书中那般情形现在已经明显不够用了,指望泼一桶粪尿然后把对方在夹道里关一晚上得病而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有了龙禁尉身份做依靠,贾蓉也好,贾蔷也好,哪怕这厮不暴露自己身份,在心里优势上这厮都只会占上风了,更谈不上压制对方迫使对方写什么欠钱条子,连王熙凤都被对方逼成这样,遑论贾蓉贾蔷之流?

    更何况现在的王熙凤好像也贾蓉也没有那么熟悉。

    王熙凤在修园子事情上没能掌握大权,希冀从中捞钱的贾蓉和贾蔷也就没有多少机会和王熙凤走近,而是和贾赦合作去了,所以手边无人的王熙凤也才只能靠自己来出面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突然一凛,莫不是这贾瑞出面来要银子还是真的,这里边弄不好就和贾珍贾蓉有关系。

    内外勾结,花销虚报,然后欠下银子再来慢慢从府里公中索要,大家分肥,只是没想到贾瑞也参与到这里边来了。

    这事儿且放在一边,还是得把手边上的棘手事儿给解决了,既然王熙凤和平儿都求到自己头上,这里边的麻烦也是自己无意间引出,冯紫英倒也不好推辞。

    “贾瑞,你说的这些呢,我也懒得多问,你也甭给我绕圈子,你知道我不是为这个而来,……”冯紫英眼睛半眯缝着,身子靠在炕头上,表情越发冷峻,“那一日你不就是在那门缝里看了一出戏么?怎么,心痒难熬了,觉得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贾瑞自然不明白这个梗,但是听得冯紫英突然把这事儿给挑开,心里也是一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尤其是看到冯紫英阴冷中夹杂着霸道凶狠的目光,贾瑞心中更是一寒。

    “我就不明白了,贾瑞,你就怎么想着和我较劲儿了?”冯紫英语气越发放肆猖狂,“我和凤姐儿的事情,你发现了不知道藏着掖着,装作不知道,却还要来这般吆喝,你这是插标卖首么?我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不知道我来告诉你,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手底下没多少人,二十万,亲兵营三千,个个都是可以替我爹去死的,……”

    贾瑞面色苍白,已经忍不住筛糠一般地抖了起来,几乎要委顿倒地。

    “你说如果你走出门去突然被一个喝醉了酒的醉鬼杀死,或者明日落水而死,会怎么样?嗯,前者投案可能会判流放,嗯,流放哪里呢?也许就是辽东吧,没准儿明年他就是我爹亲兵营的一个小旗或者总旗了,立了功嘛,是该升官,你说是不是?后者宛平县衙仵作一纸书就能说明,兹有宁荣街老儒贾代儒之孙贾瑞,夜间不慎失足落水而亡,你说可惜不可惜,这么年轻却走路不好好走,要去走河边不慎淹死,……”

    贾瑞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只顾着磕头。

    “咦,跪着干什么?我不过是说一种可能嘛,或许你觉得你身后的那边不会罢休,那又如何呢?贾府里边要找一个你这样的不难,而且你这样恣意乱来恐怕你身后的人怕也不喜吧?或者要不要我去给通步廊那边说一说?”

    通步廊西侧紧邻五军都督府所在就是北镇抚司所在,贾瑞虽然从未去过,但也知道那里是什么所在,没想到冯紫英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可恨自己居然还在痴心妄想用这个身份来保自己一命,想到这里贾瑞更是痛恨自己的低能愚蠢,只能猛磕着头咚咚作响,额际血印子顿时出来了。

    “冯大人,小的猪油蒙了心,不知死活,小的知罪,只求饶小的一命,日后但有吩咐,小的无不从命。”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二节 走投无路的出路(二合一大更求月票!)

    对这个家伙,冯紫英并没有太大的杀意,而且真要做掉对方也还是有些隐患的。

    而且冯紫英心里也还有些想法,彻底收服这厮既能对王熙凤那边有个交代,另外却还留着这厮,让王熙凤有个忌惮和膈应,让王熙凤有苦说不出。

    最为关键的是这个家伙的那点儿小野心和贪婪,倒还是让冯紫英觉得这厮还能有点儿用。

    既然这厮能和贾珍贾蓉甚至还有贾赦勾搭在一起联起手来敲诈骗取贾府公中的银子,那么也一样可以以同样手段来做同样的事情,甚至做得更好。

    这种有奶便是娘的角色,看看他在族学里那点儿勾当,就知道是和贾赦一类角色,既好色,更看重银子,但还能耍点儿心思,玩点儿小花招,用得好,倒是能收到奇效。

    日后在贾府里边有这样一个角色为己所用,一些特殊时候未必不能发挥大作用。

    反正贾府日后真的要大厦既倒,这样庞大一个群体,有这样一个边缘性的人物来,很多时候更好办事。

    当然,对这等角色,你必须要有绝对控制得住对方的能力,才能用好。

    想到这里,冯紫英心里也有了主意,“滚过来!”

    贾瑞心中一松,连滚带爬的匍匐着爬过去,刚抬起头,就看到了冯紫英略带戏谑的森寒目光,吓得又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我就不明白了,说你贾瑞好像也读过几天书,你爷爷好像虽然没考中秀才,但是起码也是过了县试的吧?”冯紫英斜靠在炕上,“都说读过书的人,脑子活泛,我看你是读书读迂了,做事情之前都该想一想对手是谁,实力对比,有多大收成,风险多大,……”

    冯紫英斜睨着匍匐在脚下的贾瑞,看着对方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就你这样,诈骗点儿府里公中的银子还行,有珍大哥和蓉哥儿给你做后盾嘛? 想睡二嫂子和平儿?怎么,还想和我抢女人?平儿,进来!”

    躲在房门外的平儿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度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动手动脚的瑞大爷一下子就在冯大爷面前变成了软脚虾。

    冯大爷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就把这个猥琐的家伙吓得委顿于地求饶,看那眼泪鼻涕涕泗横流的模样,完全想象不出对方在自己和奶奶面前的猖狂。

    冯紫英的话虽然她没完全听明白,但是那什么被醉鬼杀死然后醉鬼发配之后升官? 失足落水淹死等等话语中隐藏的森森杀意却是显露无疑的? 听得平儿心里也是一阵发寒,难道真的可以这样做?

    后边儿几句话她没太听明白,什么身后那边? 千步廊? 似乎这贾瑞还有其他什么特殊背景,但冯大爷却依然故我,这却让平儿震惊之余也越发对冯紫英的本事敬畏了。

    这完全颠覆了她以前对冯紫英的看法? 原来觉得她就是有个当武将的老爹? 还有科举成名在朝中很受重用? 名声很大,但是落实到具体这位爷究竟有什么本事? 有多大权势? 却还有些模糊。

    但经过今日这一幕,她才深刻感受到这个世界和她在贾府里边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外边世界的复杂性也根本不是贾府这样一个枯井所能比的。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冯紫英一声喊,一个激灵之下,平儿忙不迭地进屋低垂着头走到炕边儿上,没等她反应过来,冯紫英已经伸手一把将给她拉到炕上倚在怀中,还没等她来得及挣扎,冯紫英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平儿是我的女人,琏二哥早就把她给了我,听说你想打她的主意?”

    “没,没,冯大人,小的有眼无珠,……”

    “行了,不用解释了,你这厮就仗着那点儿……,”冯紫英摇摇头,“凤姐儿便是琏二哥和离了,也不是你能想的,你的主子让你做事不是成日里想这些,等几日我还有事儿找你,明日你先到石碑胡同里去找倪二报个到,滚吧!”

    终于听到冯紫英话语里那一句“滚吧”,贾瑞如释重负,忙不迭地磕了两个头,头都不敢抬便一溜烟出门。

    贾瑞的脊背上早已经被汗水湿透,那股目光带来的森森杀意一直笼罩在他身上,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自己有哪一点儿不如意,对方兴许真的会把自己给当场弄死,至于寻个什么理由,或许就是他提到的那个现在在西城和南城极有势力的倪二手底下某个人来顶个醉酒杀人的罪名吧?

    没想到贾琏这厮竟然如此不堪,和离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这位小冯修撰看上了王熙凤,竟然为了讨好对方把自己妻子拱手献上,这贾琏还是荣国府的嫡长子啊,未来是要袭爵的,却如此畏惧对方,不惜一切代价讨好对方?

    想到这里贾瑞对冯紫英的畏惧有多了几分,虽说知道自己有了龙禁尉密探这层皮和以往不一般了,但是他也知道和贾琏这种正牌子武勋嫡子比,自己还是不够看的,但看看冯紫英的威势下,贾琏都只能托妻献子,贾瑞就不寒而栗。

    只是对方最后却说还有事儿找自己,却不知道何事?

    见那贾瑞夹着尾巴溜出门,甚至还主动把门带上,平儿愕然之余,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还被冯紫英揽在怀中。

    当想起自己还在冯紫英怀中意欲挣扎时,冯紫英的魔掌早已经探入了平儿的绣袄中,挑开了内里贴身小衣,在对方身上游弋起来。

    被这突如其来的侵袭弄得全身发烫浑身发软,平儿何曾经历过这等撩拨,瘫软在对方怀中,看见对方便要来解自己的裤带,慌得她用最后的努力握住对方还在肆虐的手,喘息着道:“爷,不能,不能这样,……”

    冯紫英嬉笑,“怎么不能?爷都和贾瑞说了,你是爷的女人了,琏二哥那边我会找合适时候和他说便是。”

    “不行,爷,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您要了奴婢身子无足轻重,但是琏二爷肯定会有其他想法,起码您现在不能这么做。”平儿见冯紫英动作放缓,挣扎着起来,“人言可畏,您或许能吓住贾瑞,可是其他人呢?”

    冯紫英没吱声。

    平儿这才舒了一口气,“奴婢看二爷怕是下了决心要和奶奶和离了,奶奶便是和离了,怕也不会离开府里,老祖宗和太太都不答应,……”

    冯紫英终于松开了手,平儿趁机坐正,却没有离开炕,只是挨着冯紫英而坐。

    “凤姐儿和琏二哥的事情,我帮不上忙,琏二哥那边他自有主见。”冯紫英终于开了口,“不过凤姐儿真要和离了能留在府里边也是好事,她现在怕是哪里都去不了?难道她还能回金陵王家那边去受人白眼和闲话?”

    平儿也是黯然,这等事情若是男人铁了心,便是谁也扭转不了,自家奶奶原来太强势,只怕琏二爷也是早就受够了,所以现在腰包里有了银子,加之奶奶又没有生下儿子,连老爷太太也趁机在背后支持琏二爷,这事情基本上就没什么改了。

    “好了,你也莫要自怜自艾了,凤姐儿还有巧姐儿做依靠,便是没有儿子,日后女儿不也一样可以依靠?”冯紫英拍了拍平儿的丰臀,“倒是你怎么打算的?真打算死守着凤姐儿一辈子?爷说话算话,只要你点头,爷便趁着琏二哥和凤姐儿还没和离之前,去讨他一句话,把你要过来,你便跟着爷,去现在府里也行,日后你要在林妹妹那边去也行,你不是和紫鹃她们都很亲近么?”

    平儿摇了摇头,脸上神色却慢慢坚定起来,“奴婢没想那么多,但是现在奴婢是不会离开奶奶的,奴婢是奶奶从王家带过来的,便是琏二爷要把奴婢给爷,那也得奶奶点头才行,奶奶现在这般凄凉景象,奴婢又岂能离她而去?”

    心中暗赞,冯紫英点点头,“好,你既然有这般想法,爷自然也不会勉强你,凤姐儿这边……”

    见冯紫英神色古怪,平儿心中也是一动,脸色却羞红,“爷,莫不是你也对奶奶有贾瑞一般的心思……”

    冯紫英瞪了一眼平儿,没好气地道:“小蹄子,居然敢把爷和贾瑞那厮相提并论?”

    平儿却不理会,看着冯紫英道:“爷是前程远大的人,切莫要为了女人迷了心窍耽误了前程,若是……”

    “若是,若是……”平儿涨红了脸,最后还是一咬牙道:“若是爷真的想要奴婢,待到日后合适的时候,奴婢自然任爷处置便是,……”

    能逼得这生性沉稳的俏丫头终于亲口说出,冯紫英内心也是无比畅快得意,这也算是辛苦一遭,聊有所得吧。

    “看来平儿你是真的怕爷染指你家奶奶,还是真的担心爷的前程受影响?”冯紫英斜着身子靠在炕上,无可无不可地道:“总感觉你这话里有点儿舍己度人的意思呢?”

    平儿身上一震,脸色煞白,看着冯紫英,“爷,奴婢虽然卑贱,但也知道知恩报德,爷帮奴婢和奶奶处置了贾瑞的事情,奶奶以前也的确对不起爷,但是奴婢是替爷着想,爷身边也不缺女人,林姑娘天仙化人,二姑娘也一门心思在爷身上,爷只要想纳二姑娘为妾,那也是肯定能成的,……”

    冯紫英不言语,却只看着对方。

    “爷要奴婢身子,只管拿了去便是,但是若要奴婢出卖奶奶,奴婢却是万万不能的。”

    冯紫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爷知道了。”

    平儿也不明白冯紫英这一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但见冯紫英一脸沉思的表情,却也不敢再多问。

    “嗯,贾瑞此事便算是告一段落,相信他不会再来骚扰你和凤姐儿,你便可以去和凤姐儿说道,日后未必就不能和贾瑞合作呢。”冯紫英笑了笑。

    “和这厮合作?”平儿吃了一惊,想起什么,“爷,那贾瑞背后莫不是还有什么根脚不成?对了,爷说那千步廊……”

    “好了,爷说的这些你最好从未听过,包括凤姐儿那里最好都莫要提,贾瑞这厮心性不佳,但是现在还不能随便处置了他,不过他不会再对你们有什么非分之想。”冯紫英自信满满地道,非分之想只能是自己才可以有。

    ********

    “就这么简单,那贾瑞就俯首帖耳摇尾乞怜了?”王熙凤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内心深处却早已经信了。

    “嗯,冯大爷说了这些话,那贾瑞便吓得委顿于地,只顾着磕头求饶,……”平儿也不知道该不该把贾瑞还有什么根脚的事儿告诉王熙凤,冯紫英让他最好不要让凤姐儿知晓,但是语气却又不是很强硬,这让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王熙凤皱起眉头,却不言语。

    “那贾瑞最后被冯大爷骂了出去,冯大爷也说日后这贾瑞不会来骚扰奶奶了,还说……”平儿顿了一顿。

    “还说什么,你这小蹄子今日怎么吞吞吐吐起来了?”王熙凤也有些焦躁起来,这段时间各种事情困扰,让她也是心力憔悴。

    “还说这厮日后也许还能合作,嗯,是和奶奶合作,……”平儿只得道。

    “和我合作?”王熙凤凤目圆睁,眉宇间闪过一抹煞气,“铿哥儿这么说?就没说其他?”

    “没有,冯大爷只说日后就知道了,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平儿摇摇头。

    王熙凤皱眉沉思,良久才道:“那贾琏的事情呢?”

    “冯大爷说琏二爷的事情他爱莫能助,也不是外人能插手的,奴婢也和冯大爷说了奶奶日后的事情,他说最好还是留在府上,说您现在也不能回金陵,那只会更不好过,这边有老祖宗和太太,琏二爷也不能做什么,……”

    “哼,……”王熙凤也没有指望冯紫英能在这事儿上起多大作用,那是贾琏心思野了,有了花花肠子,谁也帮不了,“贾瑞来要银子的事情,你说了么?”

    “冯大爷知道了,他说此事还是应当落到大老爷和珍大爷、小蓉大爷身上,若是没有他们的唆使,这贾瑞怕是不会来的,至于说外边儿的欠债,那都是他们内外勾结早就说好了的。”

    平儿也有些犯愁,这事儿戳穿了也麻烦,赦老爷是奶奶的公公,那边珍大爷又是东府的家主,若是这几人打死不认,谁也没奈何,反而会让矛头都集中在奶奶身上来,尤其是现在,只怕更是会让奶奶难过。

    王熙凤岂是也已经猜到了这一出,但是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修园子几十万两的花销,要出头露面,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得下来的,贾赦是长房长子来承担这事儿理所当然,明知道他要在其中捞银子你也只能让他去,至于贾珍贾蓉,人家东府也出了银子的,难道来帮忙管事儿还错了么?

    “平儿,你觉得现在这事儿怎么办?”

    “奶奶,恐怕您不能一个人撑着,还得要和太太老祖宗她们说道说道,眼下这情形,大家都只知道一个大概,成日里还是那般随意花销,公中现在根本就支应不起了,连鸳鸯那里都不敢再把老祖宗的东西拿出去典当了,谁都知道这一典当出去就再也拿不回来了,这日子还能撑得起多久?”

    平儿的话让王熙凤又犹豫起来,这主动向太太和老祖宗挑明,那也意味着她王熙凤掌家失败了,要说如果不是这修园子超出那么多,而且占用了许多公中银子,现在府里也不至于如此艰难,起码在拖上几年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没准儿大姑娘在宫里局面就能有起色了呢?

    现在贾琏羞辱自己要和自己和离,连贾瑞都要来踩自己一脚,不就是觉得自己要失势了,这背后自然也还有自家公婆在后边唆使。

    若是自己现在主动和老祖宗、太太说扛不住了,那只怕老祖宗和太太看自己的眼光都要不同了。

    等到贾琏真的和自己和离了,他们还会一支支持自己么?自己还能在贾府里边呆得下去?

    想到这里王熙凤就不寒而栗,自己能回金陵么?

    金陵王家早就凋落了,老爹去世,二叔在山东,三叔在京中都完全是靠着二叔余荫混日子,自己兄长在金陵都还成日吵闹着要进京,就说金陵混不下去了,自己一个女人家若是被和离了,还能去哪里?

    贾府里边这些人,王熙凤是早就看透了,真到关键时候,没人会帮你,便是老祖宗和太太也一样。

    要说起来府里边这些人还真不如冯紫英,起码人家没有提起裤子不认账,还有点儿情义,想到这里王熙凤心里似乎又有了一点儿底气,或许这就是自己日后的一条退路?

    心念陈杂,辗转百思,想到被撵出贾府得日子,王熙凤就不敢想下去了,她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到那时候便是自己身边能保有一些银子,又能保得住多久?

    手中没有权势没有人围着的日子王熙凤太清楚了,自己绝对无法忍受。

    “平儿,你去把我的体己钱拿点儿出来,贾瑞那边不必理他,晾他也不敢轻易再登门,但这府里上下月例钱不能拖了,……”王熙凤语气有些干涩,又振作了一下,“你再去冯府那边见一见铿哥儿,他说的让贾瑞和我们合作究竟是什么事儿,也许这里边还有些门道,……”

    “奶奶?!”平儿骇然。

    她可从未想过王熙凤会拿体己钱出来贴大家月例。

    之前在冯紫英那里说王熙凤难处,哪也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再说贴补得多,总能想得到办法捞回来,但现在府里边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路子捞钱了,那就是一个无底洞,自家奶奶虽然有些积蓄,那又能济得了多久?

    “去吧。”王熙凤此时反而沉静下来,目光也变得有些迷离,摆了摆手,“有些时候,不得不为啊。”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三节 是贾瑞表现的时候了(继续大更求月票!)

    冯紫英已经许久没有来大观楼了。

    老远就看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从街道两头开始就已经是人满为患,但主要还是小贩太多。

    沿路的卖糖葫芦的,做糖人儿的,贩炒货的,兜售胡饼炊饼的,更有直接就一张木板桌搭起贩售那酸梅汁儿的。

    甚至在戏园子外边的一处空地,一个杂耍艺人正带着一只猕猴四处敲锣,准备扯起圈子卖一场。

    那猕猴倒也乖觉,蹒跚却又灵活的沿着跑了一个圈子,手中红绳系着的铜锣被它敲得当当作响,一些尚未进场或者没有位置的客人索性就围成一圈儿,先行看起杂耍起来。

    马车缓缓驶过,绕道戏园子后边儿,那里便是停车所在。

    冯紫英小心的搀扶着沈宜修下车,晴雯也赶紧替沈宜修的帷帽遮帘放了下来。

    沈宜修的天癸终于没来,冯府阖府上下赶紧延请郎中来诊脉,结果让冯府上下喜出望外,大少奶奶终于有了身孕了。

    怀了孕的沈宜修却反而变得有些活泼起来了,不但食量大增,而且也更不愿意呆在府里,这春日里便一门心思想要出门。

    前日里刚踏了青,今日又想要来看戏。

    本来说不行把戏班子请到府里来演一出,但是不得不说府里边的院子还是小了一点儿,戏班子进来还有些施展不开。

    冯紫英也想到自己可能马上就要离开京师城,而沈宜修怀孕之后显然是不能跟随自己远行了,自己陪她的时候就不多了,所以也就答应陪她来看戏。

    “小心点儿,莫要走快了。”怀了孕的沈宜修立即成了阖府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连带着冯紫英都是格外重视,不确定自己穿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有没有让女人怀孕的能力,现在终于可以放下一颗心了。

    同样为沈宜修怀孕而感到高兴的还有尤氏双姝,这样一来她们便可以不再有那么多忌讳来避孕了。

    两女个头太高,尤二姐也是带了帷帽紧跟在沈宜修身后,而尤三姐却如同以往一般,索性就换了男装,一束胸围子把鼓胀的胸部一勒,换上一袭青绸便袍,面如冠玉,红唇饱满,双目灰蓝,更是显得英武不凡。

    “哪有那么娇贵,这才一个多月呢。”见丈夫这般爱惜小心,沈宜修内心喜欢? 但表面上却是娇嗔道:“这还有**个月呢,相公这样,岂不是妾身连门都不能出? 只能躺在床上了?”

    “说错了? 有了身子便更应该要注意适当活动,每日都要多动一动? 但是活动的方式形式就要注意了,有些幅度太大的就要避免? 而散步就是最好的一种活动方式? 但要小心上下台阶? 避免跌倒。”

    冯紫英一本正经地道? 倒是让沈宜修很是好奇,“相公也懂医?”

    “为夫跟着张师学过两年? 基本医理还是明白的? 但是却不敢开方子下药。”冯紫英摇摇头,“不过像孕妇的保健道理,我却是懂的。”

    见丈夫这般讲究,沈宜修心中更喜欢,眉目间的少妇风情混杂着一份甜蜜? 看得人心醉。

    不过沈宜修还是很会注意各方情绪,见尤二姐跟得紧,便侧首小声道:“尤家妹妹要加紧了,婆婆可是说了,希望尤家二位妹妹也早日替相公生下一男半女,……”

    尤二姐也是喜不自胜,盼的就是沈宜修这句话。

    虽然婆婆是这么想的,但是也得要照顾大妇心态,万一这沈宜修生的是个女儿而自己怀孕生下个儿子呢?虽说不至于起什么纷争,但是难免有些气量小的大妇心里就会不舒服。

    问题是现在冯郎还只有自己和妹妹两个妾室,现在沈宜修怀孕便不能侍寝,大部分时间就是自己两姊妹侍寝,可以说现在是两姊妹最好的机会,没准儿再等一下,一旦再有女人进屋,那就又要分薄宠爱了。

    所以得了这句话,尤二姐琢磨着自己姐妹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备孕而不再需要计算时间了,只盼着能早日怀上一男半女,也能让自家姐妹在冯家牢牢站稳脚跟,也就不必再担心别的女人来分宠了。

    柳湘莲却是迎了出来,看见冯紫英搀扶着沈宜修,柳湘莲也是上来见礼。

    沈宜修也是见过柳湘莲的,知道这是和自家相公兄弟论交的,也大大方方地去了帷帽见礼。

    “不是说弟妹有了身孕么?为何还出来,也不怕婶子责骂?”柳湘莲见沈宜修和冯紫英两个妾室都来了,他是知道冯家对沈宜修这个大妇头胎的看重的,这出门让大段氏知道了,冯紫英肯定又要挨责骂。

    “无妨,时日还早,适当活动,看一看戏也能宽解心情,成日里呆在府里,她也闷得慌。”冯紫英解释道。

    柳湘莲也知道冯紫英对这位嫡妻还是很珍爱尊重的,想了想道:“这等地方人多喧闹,尤其是上戏时,难免有吆喝呐喊的,免不了要受惊吓,若是弟妹在府里闷得慌,你不妨让荣国府那边的姑娘们可以多去你府里坐一坐,也就算是陪了弟妹了。”

    柳湘莲一番好意,也是觉得林黛玉反正已经和冯紫英订亲,二女迟早是作妯娌,其他几女算下来也和冯紫英是亲戚了,这来冯府小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冯紫英心里在打鼓。

    这宝钗的事情还没有摊开,沈宜修倒是知晓了,可连黛玉都还蒙在鼓里,探春、湘云也都不知道,这二女冯紫英都能感觉得到对自己日益加深的好感,他不敢拍胸脯说这二女对自己情意有多深,但是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情愫,冯紫英却是能感受得到的。

    这还没有算现在已经火烧眉毛迫在眉睫的迎春,想到这些姑娘们若是都来到府上,万一那句话一旦说漏了,只怕就立即变成修罗场,想到这里,冯紫英都不寒而栗。

    可是这柳湘莲这么还当着沈宜修和二尤的提议,自己还真不好出言否定,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沈宜修已经高兴起来,“对啊,相公,明日就邀请林妹妹和其他几位妹妹们都来府里小坐吧,你安排人做的那个竹木棋牌不是已经做好了几副么,家里就我和尤家妹妹,人也不够玩儿,让几位妹妹过来,正好可以教会她们,一起玩啊。”

    沈宜修现在怀孕之后,段氏便要求沈宜修不能再吟诗作画,说吟诗作画劳心费神,对身子不利。

    沈宜修这成日里在府里呆着也是闲极无聊,正好需要其他娱乐方式消磨时间。

    冯紫英那一日回来之后想要做这麻将,自己画出图案来,便安排府里的木匠去挑了一些竹木进行裁剪打磨,然后再让丰润祥来了两个雕工,一两日不到,几副精美无比的麻将牌便已经做了出来。

    冯紫英简单教授了沈宜修和二尤一下游戏规则,因为事情多,还未正式玩过,所以沈宜修和二尤都还不知道这玩意儿的魔力会有多大。

    “棋牌?”柳湘莲也很好奇,“紫英,你还会做棋牌,什么棋牌?象棋么?”

    “不是,是小弟从马吊牌里琢磨出来的一种新鲜物件儿,刚做出来,日后柳二哥来府上看一看就知道了。”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他甚至已经在琢磨这玩意儿会以多么快的速度风靡整个京师城,这运河边儿上的虽然那些船工挑夫们中间都已经有了这玩意儿,但是一来都是用纸画上的,十分粗糙不说,而且玩起来根本没有这种竹木打磨之后玩起来的那种响脆带劲儿,而且麻将搓起来的那种味道更不是纸牌所能比拟的。

    几个人说着话,早有人引道把冯紫英一行人引导到了二楼的包间中。

    沈宜修还从未来过大观楼,对于这种呈现环形的包房戏楼十分好奇,包间中的座位也是分成三排,呈现出前低后高前窄后宽的情形,比如第一排可以坐两个人,第二排可以坐四个人,第三排能坐六个人。

    房间里不但备有茶几茶水,甚至还有各色果子糕点,可谓真正的vip包房水准。

    看一场戏也是放松,不过对冯紫英来说却是没多大意义,他本来也不喜欢这种消遣,甚至还不如打麻将。

    但自己长久不出现,也就意味着对大观楼这样一个也是自己前期苦心打造经营起来的载体平台,自己可能会逐渐失去影响力和控制力,虽然柳湘莲是可靠的,但是冯紫英不愿意去考验人心。

    贾芸从大观楼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海通银庄京师号需要一个更得力的人手去帮助贾琏,冯紫英不能在贾琏要离开的时候再来手忙脚乱的寻找接替者。

    没有了贾芸,而薛蟠能力严重不足,韩奇和卫若兰也不可能把主要精力放在这大观楼上,许多事情都只能由柳湘莲一人做主,现在看不出来,但日后就很难说了。

    倒不是对这大观楼的盈利收入有多么期待,而是这样一个人来人往,尤其是京师城中达官贵人们经常来的场所,很多时候会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作用。

    就像发现杨应龙不稳迹象一样,这里已经成为监控杨应龙在京师城中情报人员最有效的所在,兵部和通政司的人与杨应龙情报人员的联系就是在这里被发现,而冯紫英相信随着大观楼名声日盛,这个地方如何能够和汪文言正在着力打造培植的情报体系打通,还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台上上演的《紫钗记》的《折柳》这一出,看着沈宜修和尤氏双姝加上晴雯、云裳等人都是看的出神,冯紫英这才悄然起身除了包房。

    倪二早已经在一旁等候着了。

    “大爷。”见冯紫英下楼来,俨然一身富家士绅的倪二立即跟了过来。

    冯紫英上下打量了倪二一番,这才点点头,“嗯,倪二,你现在身份也不一样了,和上边打交道的时候也多了,也就需要讲究了,寻常下边的事情,你一定要盯着,但是却未必需要亲自去出手了,很多时候更要用心而不是用力,……”

    倪二连连点头,“大爷说的是,年前大爷教训了我,我便注意了,城里拉粪的行当我已经交给老三去做了,不过他性子毛躁了一些,我还不敢丢手,还有就算是和工部与顺天府这边打交道修建的事儿,我亲自在作,……”

    冯紫英微微颔首,“我交代你的事情呢?”

    “大爷放心,这些人我都亲自安排在物色,文言先生来过几次,也选了一些人,……”

    倪二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汪文言来他这里选了好几个得力人手,让他很是心痛,但是这是冯紫英亲**代的,而且对那几人也是一份机会,倪二也只能放手,虽然不知道汪文言要做什么,但是肯定是重要的事情,自己这点儿家当不能比。

    “倪二,心胸放宽广一些,日后这些人要有了造化,说起来那也是你倪二爷一手提携出来的,也是你脸上有光。”冯紫英笑了笑。

    倪二手底下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人数众多,但除了京师城本地的外,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北直隶各府近一二十年因为水旱蝗灾而逃难来京师城里的流民,甚至也还包括一部分山东和辽东那边的流民。

    他们自己或者父辈甚至祖辈逃难来到京师城,然后慢慢定居下来,从事京师城里各种贱役,成为京师城中最下层的一个庞大群体,而倪二手下相当大一帮骨干成员就都是来自这些人。

    其中除了顺天府各县的外,尤以籍贯是顺天府周围的保定府、河间府和永平府的最多。

    冯紫英要让汪文言迅速在北地打开局面,尤其是要把情报网罗打造出来,要有足够能用的人手是必不可少的,而这些人从哪里来,主要就要靠倪二这个地头蛇。

    倪二在接手京师城的粪水清掏外运活计之后手底下的人手便成几何倍数增长,后来又在冯紫英的引导下和兵部与顺天府搭上线,人手更进一步增长。

    现在倪二手底下吃饭的少说都有六七百,这还不算那些临时性召集来的,除了他原有的一些看家护院开设赌场私窑子的活计外,主要还是请掏粪水和他工部负责修造疏浚沟渠、漕河乃至城中一些设施需要大量人手。

    正因为倪二手底下有充裕的人手,而且这些人大多来自顺天府周边府县,而且他们许多人在老家都还有亲朋故旧,所以这也是汪文言要选人的最好对象群体。

    而汪文言挑人极其挑剔,挑走的都是倪二也都看得上的角色,自然让倪二心痛不已。

    “那是,那是。”倪二也只能认了,话说回来,冯紫英说的也没错,万一日后这些家伙有了出息造化,那自己也可以挺直腰杆说话硬气一些。

    “那贾瑞来了?”冯紫英又问道。

    “来了,但没说个啥,只说是您让他来的,我和他说了一阵,这厮很是奸猾,啥都没口风都没露。”

    倪二也对冯紫英安排这贾瑞来找自己很好奇,冯紫英没说具体事儿,只说和贾府里边的事情有关系,现在倪二也还有好几千两银子的债在贾府那边儿没收到,正琢磨如何去收债呢,没想到这贾瑞也是替人收债。

    “倪二,赦老爷和珍大哥以及蓉哥儿他们在你这里捞了不少银子吧?”冯紫英笑着道。

    倪二嘿嘿一笑,“爷,您不是打这个主意吧?那我日后名声就得要臭了,谁还肯把活儿拿给我们干啊。”

    “那倒不至于,这银子本来也就是贾府的,而赦老爷和珍大哥本来就是贾府主人,这里边的门道本身也就说不清楚,贾府里边自己安排合适人选,有没有监督制度,出这样的问题也在所难免。”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贾府里边还是有下人从中挣了不少,甚至比几位老爷更能捞银子,……”

    倪二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迟疑,“大爷您莫不是在说赖家?”

    不得不说赖家在贾家还真的是有几分排面,饶是贾赦和贾珍联手,虽然拿下了部分活计,但是仍然有一些采购物件的活计被赖家拿下了,这一笔收益同样不小,因为赖家更狠。

    像园子里的花树几乎全是赖家包揽了,再比如建园子时相当大一部分木料也是赖家承揽了,另外像太观楼主楼也是赖大找的人来建的,为此差点儿和贾赦撕破脸,最终还是贾母出面交给了赖家,这也让贾赦极为愤怒,同时也让原本一直想要拿下的倪二颇感气恼。

    “嗯,明白我的意思了么?”冯紫英笑了笑。

    平儿昨日又来找了冯紫英,但是冯紫英没在,但冯紫英大略知晓平儿来找自己的目的,原本还说稍微等一等再来挑开这个贾府得脓包。

    但是事情就有这么凑巧,冯紫英很快就得到了一条消息,赖家的儿子好像很快就要任官赴任去了。

    任官,外官,赴任,赖家的儿子,要外出当官了,但是贾家似乎完全没有得到这个消息,这太蹊跷了。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四节 闲来无事便有事(大更!)

    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居然用了一万两银子捐了一个七品官,另外有用八千两银子打通各方关节,半年之内就获得了实授实缺,而且是江西某县县令,据说很快就要赴任了。

    这个消息是冯紫英无意间获知的,到吏部去拜会齐师时,不经意间听到了说起今年捐官数额不多,但是却有一些大手笔,一位主事便提到了赖家赖尚荣捐官正七品候缺,然后很快就获得了实授。

    再一打听,这实授也来之不易,当然这就不是外界所能知晓的了,不过对冯紫英来说,只要想了解到这并不难。

    一万两银子捐官这个手笔不可谓不大,而更为夸张的是用八千两银子来打通补缺这一关键。

    大周虽然有捐官这一体制,但是捐官历来不受吏部的喜欢,往往是捐了官三五年都未必能得到机会补缺,即便得到补缺也多是四川、云贵或者陕西、两广等地穷乡僻壤,但赖家居然能花下如此血本来做好此事,不能不让冯紫英感到震惊和佩服。

    一万八千两银子,便是薛家、贾家这样的家庭都好好生掂量一番,贾琏也不过是花了几千两银子捐了一个虚衔的同知,而一个奴才家,就敢花几倍于贾琏这个正经八百家主嫡子的花销,捐一个实授实缺县令,而且还是江西的。

    江西虽然相较于江南诸省直无法比,甚至也不比北地诸省,但是比起四川、云贵、两广和陕西这些地方来又要好许多了,这么短时间,就能谋到一个江西实缺,不得不说这赖家动作力度够大。

    而赖家在不敢让贾家知晓的情况下就谋到了这样一个机会,除了使银子,也就没有别的路子了。

    这让冯紫英实在无法不怀疑,这赖家是不是在修园子这一出里挣了不止这一万八千两银子,才能如此大方的一掷千金,捐一个官来当。

    “那大爷打算怎么弄?”倪二眼睛都亮了起来。

    黑吃黑是他最喜欢的了,如果街坊之间倪二对贾家还有几分敬畏的话,但是对贾家的奴才,倪二就毫无忌惮之心了,再想到本来自己还能多拿下一两处活计却被赖家截胡,至今自己还有不少银子未曾结到账,而赖家却早已经落袋为安,倪二心里自然就难以忍受。

    “不急,先把准备工作做起来嘛。”冯紫英笑了笑? “这修园子赖家既没有人手? 也没有手艺? 还不是得到外边儿去找人,赖家进货,尤其是那花木,据我所知不少就是来自桂花夏家? ……”

    倪二恍然大悟? 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薛大爷的岳家啊? 爷,我明白了,……”

    赖家其实也就是一个空手套白狼的角色? 这一点贾家上下也都明白? 甚至贾母也有意无意是让赖家来掺和这笔生意。

    贾府里边自然不会少明眼人,贾赦、贾珍挣了这个银子,下边人固然有些看法,但是都觉得可以接受? 这荣宁二府本来就是贾赦和贾珍的? 不过就是左边兜里揣到右边兜里,但是你赖大赖二也来插一脚,凭什么?

    都是府里边下人? 都是拿薪水养家糊口,你却一家人把荣宁二府大管家位置垄断不说,这吃肉却没有想过给下边人分润一点儿,那怎么行?

    以前也就罢了,零敲碎打的,赦老爷和珍大爷也没有在意,但是这一次赦老爷和珍大爷主事,你仗着贾母宠信还来这么一出虎口夺食,把赦老爷和珍大爷得罪死了,立即就在府里边树立了两个最大的敌人。

    若是贾家现在兴盛,不在乎这几万两银子也就罢了,但现在是贾府连几百两银子都得要掰着花了,逼得王熙凤现在都走投无路了,你还来这么一出,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冯紫英不认为赖家在有把柄落在人手上的时候还能顶得过贾赦和王熙凤的联手进攻,尤其是在外边儿还有倪二支持,府里边还有贾瑞这个搅屎棍的煽风点火。

    就看这赖家能榨出多少银子来了,但无论如何也能帮贾府缓解一下财政危机,让王熙凤不至于成日里扭着自己不放了。

    倪二喜笑颜开的离开,早已经等候着的贾芸这才上前见礼。

    “芸哥儿,在银庄里可曾干得顺心?”冯紫英看着神采奕奕的贾芸,忍不住颔首笑道。

    比起几年前那个落魄穷酸的贾芸,眼前的这个青年人简直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一身淡灰色府绸长袍,面如朗月,气宇轩昂,手中一柄犀骨折扇,前明唐寅的《桃花庵歌》中的两句题在其上,“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倒也有些意境。

    就是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附庸风雅,还是真的能明悟这其中道理了,以冯紫英看来,估计还是前者居多。

    “谢谢大爷的提携,贾芸没齿难忘。”贾芸言出至诚。

    若说冯紫英将他安排到这大观楼来做事是一番历练打磨的话,那么将他推荐并做担保让其到海通银庄京师号做事,那就真正是对他贾芸的大恩大德了。

    贾芸知道,京师城无数人都想来海通银庄做事,甚至不少人都托到了忠顺王爷那里,但是这海通银庄终归是要赚钱的,连忠顺王爷都知道舍一笔银子可以,但是银庄里的事务那是寻常人不能插手的,一旦出了问题,那涉及到数百个股东的利益,他忠顺王爷也背不起这个责任。

    如冯紫英所言,让自己到海通银庄做事,一是因为知根知底,人品放心;二是经历了大观楼的历练,觉得自己能做事;三是他冯紫英认可的人。

    贾芸知道,若说是前两者,无数人都能具备这些条件,唯独第三条,那才是关键,不是小冯修撰的人,这海通银庄的重要位置便不能坐。

    就像琏二叔,若非是去了一趟扬州入了冯大爷的眼,哪里能有机会来组建这个海通银庄京师号,要知道扬州号和大同号乃至广州号都是冯大爷的亲表兄负责的,贾琏在之前并没有太多从商的经验,完全是到扬州之后让冯大爷一手一脚带出来的。

    贾芸当然也知道冯紫英和贾家的密切关系,林姑娘是二位老爷的嫡亲外甥女即将嫁给冯大爷为三房嫡妻,甚至有传言说二姑娘亦有可能要给冯大爷做妾,这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转念一想,二姑娘一个庶出女,以大老爷的心性,倒不是不可能,这也能巩固琏二叔在冯大爷这边的地位。

    “好了,芸哥儿,这些奉承话就不必说了,做好你手中事儿就好。”冯紫英摆摆手,“琏二哥这段时间恐怕家里事情耽搁多一些,你恐怕要担待一些,……”

    贾芸心中一凛,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这位爷在变相的表达对贾琏的不满,但这段时间贾琏在和屋里的二嫂子闹和离,的确耽搁时间多一些,但总体来说,也没有影响到京师号的营生。

    “大爷,琏二叔虽然家里有些事儿,但是他可从未耽搁过号里的营生,这一点我可以保证。”贾芸赶紧道。

    “别那么紧张,我可没对琏二哥有什么看法,我只是说他们两口子的事情走到最后肯定会有些影响,你就多操心一些,嗯,下一步琏二哥何处去还要看他的想法,你应该知道他想去扬州号,但是又放不下这边儿,我的考虑你在打磨一下,大同号那边我表兄已经基本做上路了,不行我打算让你去大同号独当一面,有没有这个信心?”

    冯紫英的话让贾芸大喜过望。

    大同号和京师号、扬州号、广州号乃至金陵号这些地方肯定没法比,但是那毕竟是独当一面啊。

    这京师号虽然是贾琏执掌大局,自己协助,但是像自己这样协助贾琏的还有两三个,都是其他渠道来的,比如是忠顺王或者其他大股东们推荐来的,但都是经过了冯大爷的审核认可才得以上任。

    要说这几个助手中,自己无论是资历还是家世都是底气最不足的,无数人都渴望着能出去独当一面,现在若是自己有机会,那简直就是一份天大的机缘。

    不过激动之后,贾芸也迅速冷静下来,“大爷,我觉得我可能还是需要再历练一两年,我接触这些活计还是太少了一些,时间太短了一些,当然,我很渴望去大同独当一面,但是我不愿意因为的缘故去了之后却无法把事情做好,辜负了大爷的期望。”

    对贾芸的理性和冷静冯紫英还是很欣赏的,没有因为自己的许愿而忘乎所以,还是能清醒地看到自身不足,不过冯紫英也自有主意。

    “芸哥儿,大同号的情况和其他几个地方都还略有不同,那里是我们冯家和我母亲段家所在,各方面都能有人照拂,所以我表兄才能在短短两三个月间就把大同号打理出来,你去大同也不至于面临太大压力,在大同号磨砺一番,便可以扛起更重的担子。”

    贾芸略一沉吟,最后还是道:“如果大爷认为我能够胜任,我不胜荣幸,不过从我个人角度来看,我觉得还是更适合再等上一两年去独当一面,我心里更踏实。”

    冯紫英满意地点头,有自己的见解是好事,不轻易被他人的观点所左右,更是好事,贾芸经过这几年的打磨锻炼,的确成长很快,而且也还树立起了自己的自信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芸的成长性比贾琏更大。

    冯紫英发现自己自觉不自觉地就已经和贾府产生了很密切的联系,除了和书中万人仰慕的女孩子们,那些个边角余料的男人们也慢慢进入了自己眼帘,甚至慢慢成为自己周围的一部分,宝玉和贾环就不用说了,像贾琏和贾芸,甚至成为自己某方面事业的一个重要臂助,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冯紫英回到包房时,沈宜修仍然沉浸在台上的表演中,倒是尤二姐也很喜欢,甚至开始抹泪,倒是尤三姐显然不太喜欢这种活动。

    “三姐儿不喜欢?”冯紫英侧着头,小声问道。

    “嗯,不是很喜欢,不过姐姐她们似乎很喜欢。”尤三姐是个直爽性子,很坦然地道。

    “我也不喜欢,那不如我带三姐儿出去转一转?”冯紫英笑着小声道。

    “好啊。”尤三姐大喜过望,喜滋滋地站起身来,“不过姐姐她们……”

    “不用管她们,她们都已经深入其境无法自拔了。”冯紫英看了一眼沈宜修和尤二姐,摇摇头。

    自打成亲之后,主要重心都转移到了沈宜修这边,难免对尤二尤三有些冷落,尤二姐还好一些,性子柔绵,也没有那么多想法,但是对原来在边地自由惯了的尤三姐来说,肯定就有些落寞了,哪怕是去扬州,尤三姐也觉得很畅意,但是像现在这样成日里呆在府里给人做妾的生活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冯紫英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尤三姐和府里其他女孩子都不一样,甚至也和未来自己要娶的黛玉、宝钗她们也会不一样,她们也许会安于府中的生活,满足于相夫教子,但是对尤三姐来说,崇尚习武的性子让她不甘于这种蜗居生活,而在边地所经历和见识过的种种,也让她内心更渴望一些其他挑战。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就不渴望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带来的坚实依靠和温暖怀抱了,只不过她想要的会更多一些不一样。

    漫步在戏园子外的街上,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流,尤三姐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几年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时候。

    虽然此时已为人妇,但是看见丈夫陪着自己这样自由自在的游荡在街市中,看着自己买来的冰糖葫芦塞进嘴里,酸梅汁儿爽心入口,还有那小风车呼噜噜转个不停,尤三姐只觉得这一刻无比幸福。

    只是碍于身穿男装,否则尤三姐真的想要投怀送抱,亲密一番。

    “那就是冯铿?”

    阿拜侧首看了一眼讷图,小声问道。

    “对,那就是蓟辽总督冯唐独子冯铿,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讷图轻声道。

    “如果杀了他,能不能算给冯唐一个警告?”阿拜目光一凝。

    讷图吃了一惊,上一次二贝勒来也有这个想法,此番三贝勒来又有这个企图,这让讷图很是矛盾。

    “三爷,冯唐如果有几个儿子,那么杀了冯铿或许能给他一个震动和警告,可冯唐只有一个儿子,如果杀了他,冯唐知晓或者觉得是我们的人杀了他儿子,那一旦冯唐发起疯来,我们承受不住。”

    讷图想了一想才道。

    阿拜想了一想,也的确是如此,如果对方有几个儿子,那么死了一个庶子之类的儿子,倒是可以让对方胆怯心惊,进而有利于下一步接触,但是如果杀了他唯一的儿子,恐怕没有任何想法的冯唐就有可能要不顾一切的针对建州女真了,那只会便宜了察哈尔人、叶赫部和舒尔哈齐。

    “而且三爷注意到没有?那个他身边的俊俏青年,其实是他的小妾。”

    讷图的话让阿拜大吃一惊,“大周允许官员娶男人为妾?”

    阿拜知道大周这边许多人好男风,但这种公然纳男人为妾的还是把他吓了一大跳,这太夸张了。

    “不,不是,那个俊俏男子其实是女子,不过是女扮男装罢了。”讷图赶紧解释,“那女子是武技高手,据说出自大周西北的崆峒派,和这家戏园子的班主艺出同门,别看她是女子,但寻常刺客杀手根本不是她对手,而且冯铿本人虽然是文臣,但是亦有很高明的武技,一般人很难刺杀成功。”

    “大汗让我进京的目的就是要常驻京师城,搞清楚现在大周内部情形,我们建州女真现在面临局面很不好,乌拉部得到喘息机会,察哈尔人野心勃勃意图控制喀尔喀和科尔沁,叶赫部则是心腹之患,还有舒尔哈齐,现在大周政策有所变化,已经开始公开不遗余力的扶持我们周围的这些势力,这让大汗很心焦。”

    阿拜此番也是建州女真内部经过一番认真讨论之后才派进京的。

    原本是代善来得,但是考虑到此番前来是要常驻京师,阿拜年龄仅次于褚英和代善,而且性子沉稳谦和,考虑问题周到,所以努尔哈赤才将自己这个三子派进京师城中主持大局,就是要从内部来化解大周给建州女真带来的沉重压力。

    “此事二爷上次来也提过,既然大周在关外不断给我们找麻烦,那我们也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周自家的麻烦更多,我们也一样也可以给他们找麻烦。”讷图语气有些阴沉。

    阿拜精神一振,“看样子讷图你是心里有数了?打算从哪些方面着手?倭人,还是朝鲜人?蒙古人?”

    讷图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却见冯紫英凌厉的目光望了过来,心中一震,糟糕,被发现了。

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五节 鸡鸣狗盗亦有用

    冯紫英感觉到有目光一直围绕着自己而转,他只是下意识的回头四处寻找,但恰巧就看到了这几个明显不像是京师本地人的家伙。

    看见对方有些紧张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对方有问题。

    从对方一行人的衣着肤色来看,不像是南边人,倒有些像蒙古人、朝鲜人或者女真人。

    冯紫英原本想要过来查问一番,但是心念一动,却又假作有些狐疑的看了这边一眼,迟疑着没有举步。

    讷图心中稍稍一松,不动声色地小声道:“三爷,别动,那厮起了疑心,可能是因为带着家眷而不好过来,咱们先稳住,待会儿从那边绕过而走。”

    阿拜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眼神这么厉害,居然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几人的不对劲儿,估计还是自己出了问题,以讷图在京师城中几十年都未曾出过纰漏。

    阿拜也稳住心神,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杂耍艺人,似乎对那正在沿着吞剑把戏的杂耍艺人十分感兴趣。

    冯紫英同样不动声色,一边笑着和尤三姐亲昵,一边却附耳小声道:“三姐儿,咱们右后方那三个人你看到了么?”

    尤三姐身体微微一震,但是江南之行的保镖生涯已经让她具备了相当水准,“爷,看到了,怎么了?”

    “别忙看,记住这三人形象,我们回去的时候,你立即告知倪二让人去盯着,你从街道另一端过去,倪二的人懂门道,你别太靠近,看看他们去哪里。”冯紫英的注意力似乎仍然在糖人摊上,一只手还在糖人摊上的成形的糖人上拨弄着。

    就在冯紫英和尤三姐不经意的转身往回走进戏园子的一刻,讷图和阿拜四人也是动作敏捷地向人堆里一钻。

    尤三姐一进园子大们便灵活地向侧面一个箭步跃身而上,倪二在这园子里也有人,只是几息时间,尤三姐便已经找到倪二把事情原委交代清楚,也把几个人的形貌特征和衣着打扮说清楚,而倪二也毫不含糊? 立即安排人从戏园子后门抄近道直奔街口。

    不出冯紫英所料,那一行人虽然动作很快,但是毕竟这一段街面都是十分繁华热闹所在,要不管不顾的拔腿狂奔几个人也知道太显眼? 所以他们只能尽可能加快速度,但是却还只能保持着正常的步伐离开。

    尤三姐和倪二兵分两路,分头去堵街道两头? 不错所料,尤三姐在拐角的香烛店外看到了那一行四人健步如飞地离开。

    这个时候就相对简单了,倪二手底下这帮人都是这一带最熟悉路况地形的人? 而且人手众多? 他们对这等行径也早有经验? 交错式跟踪手法也运用的十分娴熟,甚至比尤三姐这等武技高手还要得心应手。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悬念? 当冯紫英在包房中陪同沈宜修他们看完《折柳》这一折戏之后? 尤三姐和倪二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那帮人绕了一大圈,最后在史家胡同口的二郎庙外边分手? 两个人去了挨着四夷馆的金鱼胡同里边,我问过? 应该是女真人在京里的一处落足点? 不算隐秘? 另外两个人则是去了三条胡同里的一处隐秘小院? 连倪二的人都不知道那个小院是属于谁的,但看样子应该是租下来的,很是偏僻隐蔽。”

    尤三姐很是兴奋,显然清闲了这么久了,突然遇上这样一桩事儿,一下子就把她的积极性给调动起来了,言简意赅,三五两下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如果估计没错,这应该是女真人,而在京师城里好像除了建州女真,其他女真诸部应该没有公开的联络点吧?建州女真一直是把自己当成了女真人的代表,不过叶赫部倒是也已经在京师城里有了落足点,但是不在金鱼胡同,更不在三条胡同,而是在大时雍坊的栅栏胡同里。”冯紫英字斟句酌地道。

    布扬古一行人来京师城里时已经和冯紫英专门打了招呼,也留下了联络处,就在栅栏胡同里,而且叶赫部几个人冯紫英都见过,估计留在京师城里也就一两人而已,今日这几人只可能是建州女真。

    “那爷的意思是三条胡同那一处应该是建州女真的秘密藏身处?”尤三姐越发感兴趣。

    留在府里没什么事情,而这种事情才是最能发挥她作用的,她也不像姐姐那样安分守己,更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事儿。

    看着尤三姐跃跃欲试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暗叹,看样子这丫头是呆不住了,这样也好找点儿事情做着,这京师城中,加上尤三姐一手武技,倒也无虞安全。

    “建州女真一直在京师城中有秘密窝点,我估计弄不好还不止一处两处,而且应该是经常调换,龙禁尉那边我曾经通过私人关系去问过,他们也说除了金鱼胡同那一处是公开的外,建州女真在京师城里的秘密窝点和联络点起码有五六处,而且经常停用和调换,很多地方就是一年使用期就换了,有些甚至连龙禁尉都尚未了解,人家就又换了。”

    冯紫英点点头,“这些女真人在咱们内地也有很多和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商人,许多居所都是这些商人提前就帮他们租好的,一旦需要就马上启用,所以龙禁尉也一直没有能掌握清楚这些建州女真的秘密窝点。”

    “那爷的意思是这帮女真人是冲着爷来的?”尤三姐又一下子紧张起来了,如果女真人真的要对冯郎不利,那敌人在暗,冯郎在明,还真不好防范,只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防不胜防啊。

    “倒不完全是,但肯定是和他们在关外的情况有关系,毕竟我爹的一些动作肯定让努尔哈赤有些坐不住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不是坏事,说明我爹在辽东的这些举措起作用了,逼得努尔哈赤现在都要采取这些措施了,以前努尔哈赤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和细腻的心思,不行就打,但现在他也要像琢磨其他路子了,以前他可是看不起这些套路的。”

    “那爷现在打算怎么办?”尤三姐既有些可惜,又有些担心。

    “怎么,三姐儿,有些寂寞难耐了?想找点儿事情做?”冯紫英看着对方道。

    尤三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道:“爷,妾身呆在府里也没有其他事儿,既然这帮女真人已经盯上了爷,妾身觉得还是想要把这帮人来历和意图查清楚最稳妥,若真是要对爷不利,那我们也可以有个准备,甚至可以先下手为强。”

    冯紫英也不想把尤三姐就此束缚在府里边儿,那样只会让尤三姐闷闷不乐,如果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只会让她觉得这日子过得更有意义。

    “三姐儿,你的意思爷明白,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倪二手底下都是一帮男人,爷便是心胸再宽广,也不能允许你和这帮人混在一起啊,如果是你一个人,只怕你也玩不转啊。”冯紫英看着对方叹了一口气。

    “爷,其实您要人做这些事情,妾身也能找得到一些熟人。”尤三姐听得冯紫英话语里松口的意思,精神一振。

    她也知道自己身份,作为一个未来仕途一片光明的文官的妾室,如果流连奔波于市井江湖中,周围都是男人,肯定会为人诟病,便是冯郎再大度,只怕婆婆那边也会不高兴,但若是还有其他女子和熟人在一起,那就要好说许多,对冯郎那边也是一个交代。

    “什么?!”冯紫英大吃一惊,一脸不敢置信,“你是说你能找到人来做这种事情?嗯,女人?”

    尤三姐抿嘴一笑,“嗯,肯定是女人,当然也有男人,不过和妾身在一起行动的肯定是女人,……”

    冯紫英被尤三姐笑得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三姐儿,你哪来什么熟人能做这种事情?”

    “爷,您忘了扬州的秋水剑派么?”尤三姐有些得意,“其实妾身和秋琴心她们一直有书信往来,林老爷过世之后,秋水剑派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妾身感觉秋水剑派好像也有点儿想要北上来京师发展的意思,还有漕帮,一样也有不少女子,……,另外便是妾身师尊那边,崆峒派,在西北兰州、西安、太原也都有人,如果能给他们机会,他们肯定也愿意来京师城,不信您问问汪先生和吴先生,他们肯定比妾身了解要多得多。”

    冯紫英恍然大悟,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尤三姐出身崆峒,虽说是女子,但是多半也是和崆峒派中有联系,而扬州秋水剑派一直是林如海扶持的,现在林如海病殁,新来得巡盐御史也好,运盐使也好,多半是有自家的一帮人,秋水剑派就要靠边站了,自然也想另寻出路。

    那秋琴心冯紫英都还有些印象,颇有姿色,没想到还和尤三姐有联系。

    而吴耀青对南北江湖武林都有交道,若是安排一些人来做这种事情,自然不在话下。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839/ 第一时间欣赏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作者:瑞根所写的《数风流人物》为转载作品,数风流人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数风流人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数风流人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数风流人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数风流人物介绍:
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