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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意外事件(第三更求月票!)

    见冯紫英一愣之后没动,似乎在犹豫什么,平儿也是满脸惶急,“大爷,奶奶是找您有要紧事儿。”

    见平儿也是如此态度,冯紫英吃了一惊,觉得恐怕不是自己想象那般,这才点点头道:“平儿,你也是晓事的,这是啥时候?若是被人见着,传出去岂不又是一场风波?”

    “我替大爷和奶奶看着,奶奶实在是等不及了。”平儿也没想那么多,情急之下话里也大有语病。

    看着灯笼灯光照射下冯紫英一脸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平儿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话语里语病甚大,外人听见只怕立即就是要浮想联翩了,又羞又急之下只能跺着脚上前推搡冯紫英:“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琢磨这些?”

    “爷可没琢磨那些乌七八糟的,那纯粹是你这话引导着爷往那边儿想,爷还能不多长一个心眼儿?你家奶奶心思诡谲,手段狠辣,稍不留意爷就得吃亏,爷能不谨慎点儿?也是平儿你是个实诚人,爷信得过,嗯,索性干脆哪天我向琏二爷开口,把你要过来跟着爷吧,爷这边还缺个管家的大丫头,金钏儿还留在那边儿,晴雯是个暴脾气不合适,怎么样?”

    被冯紫英这番话给吓了一大跳,平儿声音都发颤了,“爷,那如何能行?爷是跟着奶奶的,……”

    “那你意思是说只要你家奶奶应允了,你便愿意过来?”冯紫英马上跟进问道,大有立即去和王熙凤撕扯要人的味道。

    平儿慌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好半天才道:“爷,你莫要说这些了,先帮我家奶奶渡过眼下的难关吧。”

    “哦?你奶奶又怎么地了?”冯紫英皱了皱眉,这王熙凤是怎么回事儿,还真把自己当成了事儿,啥事儿都能吆喝自己来了?

    见冯紫英脸色不豫,平儿一时间也解释不清,就差点儿给冯紫英跪下了,只得上前推搡着冯紫英,一边哀求道:“爷,您先过去,奶奶的事儿其实也和爷有关,奶奶和您说您就知道了。”

    冯紫英狐疑地瞅了一眼对方,见对方说得郑重其事,这才点点头:“好,我倒是要看看凤姐儿又有什么幺蛾子要出,平儿,记住我先前和你说的话,爷可是当真的。”

    看见平儿脸上娇羞中带着几分薄怒,俊俏的鸭蛋脸上一抹红晕,冯紫英心痒难捱,忍不住把嘴唇靠在平儿腮边,既像是在嗅平儿的头油香,又像是要轻吻对方脸蛋,不经意间却又碰上了对方的耳垂,惊得平儿一个箭步跳到一边儿,气狠狠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却无所谓地耸耸肩,潇潇洒洒地往前去了。

    从夹道一头拐弯,只见王熙凤已经在那里急不可耐地来回踱着步,见到冯紫英过来,这才咬牙切齿地迎上来,“铿哥儿,你把我们害死了!”

    “怎么了,谁害你了,怕是你自个儿的事情东窗事发了?”冯紫英无可无不可地道:“我又和凤姐儿你没私情,也没有偷你们贾府的银钱,什么事儿却成了我的罪过?究竟什么事儿,别咋咋呼呼的?求人也没你这等求人法!”

    被冯紫英的话给挤兑得脸色发青,王熙凤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对这个男人无可奈何了,一口玉米银牙几乎要咬碎。

    王熙凤走近一步,给平儿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去边儿上守着。

    虽然一般人这个时候走不到这边儿上来,贵妃娘娘要来省亲,各方都得要布置好人,再说府里人多,这个时候也是要安排得妥帖无虞的。

    平儿知趣地守在了拐角处,可以眼观两路,防止有闲杂人窜过来。

    见王熙凤神神秘秘却又心急火燎的样子,冯紫英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儿,既要牵扯到自己,却又是王熙凤的麻烦事儿。

    “说吧,怎么回事儿?”冯紫英身子微微斜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都是你!”王熙凤忍不住爆发出来,但是却又怕声音太大被人听见,这种滋味是在压抑憋屈得难受,“如果不是你,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究竟什么事儿?别没头没脑的!”冯紫英不客气地道,“真是我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好,用不着谁来教我!”

    看着冯紫英一副无所谓样子,王熙凤恨不能扑上前去咬死对方,吃他肉的心思都有了。

    见王熙凤欲言又止,但是又气急败坏的模样,冯紫英颇感惊奇,这可真是有趣,啥事儿能让王熙凤这般失态?

    “你还记得那日的事儿么?”好一阵,王熙凤脸才红一阵白一阵地道。

    “哪一日?”冯紫英随口问道,王熙凤柳眉倒竖就欲发作,冯紫英这才又道:“哦,你说那一日啊,怎么了?记忆犹新,回味悠长,做梦都还能梦着那滋味呢,二嫂子难道和我心有灵犀一点通,打算旧梦重温?”

    “滚!”王熙凤气得呼吸急促了许多,“铿哥儿,我是和你说正经事儿!”

    “我也是和你说正经事儿。”冯紫英打定主意不再惯着对方,冷冷地道:“你若是求人,就得要学着点儿求人的规矩和态度,你信不信我转身就走?但凡有什么事儿真要落到我身上,甭管哪一出,我懒得问,爷扛得住!”

    王熙凤被冯紫英这猛然一怼,气急攻心,身体都一阵摇晃,冯紫英也懒得理睬,只是冷冷地瞧着对方表演。

    死死盯着冯紫英一脸淡然的脸,王熙凤终于明白了自己现在是真的要求人家来帮自己了,而且自己是半点都没有可以仗恃和拿捏的地方,这种滋味让她很难受,但是却又有另外一种难得的感觉,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

    “好,我就说。”最终王熙凤还是一字一句地道:“前日里有人想要轻薄平儿,被平儿呵斥,但那厮却以看到了听到了你我二人那一日的事情相要挟,……”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他立即回忆当日的情形,迅即道:“那一日在那旮旯里,四处皆是封闭所在,何来他人?莫不是被人诳了诈了?”

    王熙凤气恨交加,“姑奶奶其实那等好骗之人?那人把当日情形说得一清二楚,不但说了你吓唬我的话,而且连……”

    “连什么?”冯紫英也没多想,他记得很清楚,除了平儿外,再无他人,四周两三丈之内皆是墙壁夹道,如何可能有外人?

    王熙凤喘了一口粗气,恨恨地道:“连你伸入我衣襟里占便宜轻薄人拿走我……物事的一举一动都看见了,难道还能有假?”

    “啊?”冯紫英有些紧张了。

    若是自己说那些威胁王熙凤的话也就罢了,如放高利贷逼死人或者包揽诉讼等,便是有人告,像王熙凤这等人也算不个上什么,也就是替王子腾招惹一些麻烦,王子腾也能有这个本事摆平,当然肯定会有一些麻烦,但轮不到自己操心。

    可自己轻薄王熙凤取走王熙凤肚兜之事却有些不好处理。

    既然能找上平儿轻薄,还能偷看偷听到这一出,多半就是贾府中人,而且寻常下人借他几个狗胆也不敢如此,却想不起贾府里还能有谁敢如此色胆包天?

    “那厮是从那夹道边儿上那道门缝里偷窥到的。”王熙凤为冯紫英释了疑,冯紫英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那道蛛网灰尘密布的门背后居然还藏有人,还恰巧不巧的看到了这一幕。

    “是谁?”冯紫英脑海中突然浮起一个名字,难道真的还有这种事情,怎么却变成了平儿?

    “你怕是不认识,府里一个远方旁支子弟,贾瑞。”王熙凤怒不可遏,“这厮意图轻薄平儿也就罢了,昨日里却又找上门来见我,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语带要挟,我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法子来,只能虚与委蛇,……”

    “他要什么?银子?”

    冯紫英没想到还真是这厮,《红楼梦》书中这厮最终被王熙凤设计,贾蓉和贾蔷二人联手敲诈加威胁,再来一场粪尿淋头,又气又急又怕又忧,加上有受了风寒,一命呜呼,王熙凤虽然心狠手来,但这桩事儿还真的说不上个什么,纯属是那贾瑞寻死。

    王熙凤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脸色又有些羞恼,“银子?只怕也想要,但他却要……”

    冯紫英其实已经知道贾瑞这厮要什么,倒真的是一个要色不要命的蠢货,“要什么?”

    “这厮狗胆包天,却是瞧上了我,……”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话语来,王熙凤脸阴沉得吓人,“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

    冯紫英平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打算如何做?”

    这却是一道难题,王熙凤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满脸苦涩,“这厮虽然在我面前没说什么狠话,但是却和平儿说了些若是不能遂他愿便要如何如何的话语,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是虚言吓唬还是……”

    这时候冯紫英已经安稳下来了,便是那贾瑞看见了自己轻薄了王熙凤,想必这厮也是不敢来要挟自己的,这厮就算是要在贾府里散播这等话语,只怕立等就要被人拿住打个半死,贾府上下便是听到这等传言,不管相信与否,也会充耳不闻,只视为谣言。

    但这厮却能拿捏住王熙凤。

    包揽诉讼和高利贷逼死人命之事哪怕之事在府中传扬开去,一经查实,都会让王熙凤身败名裂,没准儿更会让贾琏借机将其休掉,只怕这才是让王熙凤最担心的。

    当然自己轻薄她之举,传出去固然不会有人相信,也不会对自己有太大影响,但对王熙凤来说也是一件羞煞人的丢脸事。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为难。

    虽说这事儿影响不到什么自己,但是此事毕竟因自己而起,自己也无意让王熙凤身败名裂,但如何来化解此事却是一道难题。

    那《红楼梦》书中贾瑞被设计最终一命呜呼,那是因为贾瑞根本就没掌握着王熙凤的把柄,纯粹就是**倾心想要去勾搭调戏王熙凤,而王熙凤何等人,加之还有贾蓉贾蔷两个帮手,才能让贾瑞中招。

    不过现在因为贾琏跟了自己做事儿,和宁国府贾珍贾蓉乃至贾蔷他们远没有《红楼梦》书中那么熟络亲近了,连那贾蓉也甚少来荣国府这边,反倒是秦可卿来荣国府这边和王熙凤说话的时候还多一些。

    所以王熙凤才只能来找自己,当然也的确如王熙凤所言,自己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

    见冯紫英不吱声,王熙凤更急,忍不住出声:“铿哥儿,你倒是说句话,如何来处置?”

    “莫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归有解决办法,……”冯紫英斟酌着言辞,王熙凤却是怒意满面,“你休要让我自甘下流,我便是死也不会让那等下流胚子折辱于我,……”

    冯紫英没想到在这等事情上王熙凤却这般强硬,看那模样却是真的绝不肯让那贾瑞得手的意思,当然冯紫英也从未有过那种意思。

    掂量了一番之后,冯紫英这才道:“凤姐儿,我对这贾瑞不熟悉,你说说他家里情形和他本人是个啥性子?”

    王熙凤便简单介绍了情况,这厮只有一个祖父,在族学里干过,后来因为性格清高古板,管束不住学生,便没干了,这贾瑞也是读书不成,而且也好色贪财,也并无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大略知晓了这个情况,冯紫英心思也就定了。

    这厮也就是土鳖一个,难怪半句不敢提自己,大概也是知晓厉害,也就只能欺负一下王熙凤和平儿这等妇道人家了,既然没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其祖父又是一个迂腐人,这事儿估计也就只有他一个人知晓,倒也不急。

    “此事我知道了。”冯紫英也没想好如何处理,要灭掉这个贾瑞很简单,问题是似乎还不至于到这一步,倒是需要好生斟酌一番如何来处置。

    “知晓了?你就这么一句话?”王熙凤急了,“我问你如何处置,事情因你而起,你却说得如此轻巧……”

    “那要如何?”冯紫英反问,“把那贾瑞叫来,威吓一番,让他莫要骚扰你?或者是找人把他给宰了?”

    被冯紫英问得哑口无言,王熙凤气恨恨地看着冯紫英不语。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瞥了一眼对方,“不急在一时,若是这厮真要再来骚扰于你,你便说此事已经说与我知道,交由我来处理便是。”

    王熙凤惊得樱唇张成o型,一时间不知道冯紫英是故意调侃自己,还是真的如此。

    “凤姐儿,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上,这厮不就是**倾心想要占点儿便宜么?他若是真的要去宣扬或者上告,那便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估计他是不肯那样做的,至于说交给我,这厮也得要掂量一番,这等事情得罪了我,他会有什么后果,……”

    冯紫英的解释终于让王熙凤稳住了心,想想也是,只要贾瑞这厮得不了手便是,而且还得要琢磨这边冯紫英的威胁,只怕反过来那厮倒要坐卧不安了。

    想到这里王熙凤心思也越发复杂了,难怪都说这冯家大郎本事大,这等看似不得了的事情,居然就被他三言两语被化解了,而且还有颇有道理。

    见王熙凤呆呆出神,却不出声,冯紫英微微踏前一步,欺近对方,轻笑:“怎么,还不放心,抑或真要再让我轻薄一番,寻个快活……”

    这个时候王熙凤才惊醒过来,却未像以往那样怒骂呵斥,只是轻轻啐了一声,忙忙慌慌地拉着平儿走了。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邢岫烟(第一更求月票!)

    把冯紫英丢在身后紧走了几步,王熙凤才觉得自己胸中砰砰猛跳的心慢慢安稳下来。

    冯紫英那踏前一步,那身体几乎要挤压到自己身上来了,男人雄健的气息扑面而来,尤其是那似笑非笑的邪魅笑容,更是让她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以前都没有觉得,怎么地这一二次交锋下来,自己却越发有些稳不住阵脚了。

    冯紫英也不过就是十七八岁的年龄,要比自己小四五岁,怎么地这老辣深沉的劲儿让自己都有些吃不消?

    那读书厉害也就罢了,怎么连这等撒泼耍横的本事对方似乎也经历过不少似的,否则怎么应对这等事情如此游刃有余的架势?

    “奶奶,这事儿就如此了结,万一那贾瑞又找上门来,该当如何?”

    平儿也听见了冯紫英和王熙凤的对话,甚至连冯紫英对王熙凤的称呼从二嫂子变成了凤姐儿都格外注意到了。

    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平儿多少也是能品出一二的,尊重在减少,但似乎亲昵有所增加,这让平儿也有些吃不准,照理不该如此才对,但那又隐含什么意思呢?

    王熙凤内心乱糟糟的,直到平儿的问话才把她从杂乱恍惚的心境中惊醒过来。

    “了结哪有那么容易?那贾瑞是色迷心窍,对你我二人是不会惧怕的,仗着拿住了把柄,便想些龌龊勾当,不过对铿哥儿来说,只怕贾瑞就要胆怯几分了,他明后日若真是找上门来,你只管带进来,我倒是要看看我如铿哥儿那般说,他会如何应对。”

    王熙凤语气里也还是有几分不确定,但此时也只能如此了。

    “那冯大爷就没有其他后续手段?”平儿还是觉得不稳妥,那厮居然想要来轻薄自己,占自己便宜,也幸亏自己反应得快。

    “我没好问,但是我想怕是有的,至于如何做,且等几日那贾瑞再来骚扰两回,我自会找他让他给我一个说法。”王熙凤嘴巴挺硬,但是内心底气如何,就不好说了。

    王熙凤主仆二人走了,冯紫英还在原地思索了一阵,这才举步回到东厢房那边。

    被王熙凤这么一打岔,冯紫英的心情也没有那么愉悦了。

    没想到居然会被贾瑞这个厌物给偷窥了自己和王熙凤这点儿暧昧事儿,虽说这厮不太可能给自己造成多少麻烦,但是毕竟让人心里不畅然。

    尤其是这厮想要占王熙凤的便宜也就罢了,居然还要轻薄平儿,自己尚未得手,竟然就有人争食儿来了,这让冯紫英感觉很不爽。

    冯紫英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意无意的已经把自己带入了某个角色,这种主角角色心理在一览大观园之后更是得到了极大强化,似乎某些东西只要自己想要就应该属于自己,而谁要来觊觎窥视,那就是侵犯了自己的领地权。

    以前自己为什么对贾宝玉有些不太待见,似乎也有些这方面的原因,而环老三为什么颇得自己喜欢,也就是因为这家伙是个小透明儿,对自己的攻略大计毫无影响,甚至还有助益。

    而现在随着宝玉的“改邪归正”,贾政夫妇也已经把宝玉的未来放在了外边儿,黛玉宝钗的满腔情意也都放在了自己身上,这种“冲突矛盾”似乎就一下子消散了,再加上宝玉对自己越发尊敬崇拜,冯紫英觉得自己看宝玉也越发顺眼起来了。

    不就是一个未曾遭遇社会毒打的没落官二代么?谁没有过青春狂想的时代,改了就好。

    果然,正如前世中网络上充斥的那句话一样,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逐渐变成了所谓当初最讨厌的人,恃强凌弱,把一个追求自由平等,鄙弃功名利禄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日趋平庸,基本当代符合主流价值观的方仲永。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啊,谁都免不了随波逐流,似乎自己很多时候都无法例外,尤其是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更是难以自拔。

    不过也许这对于宝玉来说,未必是坏事,截夺了他的气运,自己似乎也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来吧。

    西厢房里的嬉笑声把冯紫英从思索中拉回,东厢房他不想去了,一帮老古板,纵然又贾母这个性子活泛一些的,但有贾赦贾政夫妇在,气氛不顺。

    走到西厢房门口,就看到了一干女孩子们在炕上炕下嬉乐得不亦乐乎。

    黛玉掩着嘴倚着迎春,二女都坐在炕上轻笑,探春和湘云还在炕几的另一头撕扯推搡。

    宝钗却和惜春坐在炕上拐角头说着话,宝钗固然眉带笑意,连素来清泠淡然的惜春也多了几分温婉柔媚。

    一干丫鬟们却在炕下说着话,好不容易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儿,又没有管事的压着,可谓难得自在轻松一会子。

    还有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孩子跳入自己的眼帘。

    冯紫英有些讶异,这贾府里边似乎还没有自己不认识的女孩子吧?

    这女孩打扮明显不是丫鬟,只是抿着嘴微笑着坐在迎春的身边,却不怎么说话。

    冯紫英的身影一出现在门口,自然就博得了众人的目光。

    “冯大哥快进来,外边儿冷得慌!”一看到冯紫英,探春的动作就慢了下来,被湘云偷袭连连得手,恨得她牙痒痒,好在湘云也没有像先前那样用禄山之爪袭胸,只是在她腰间咯吱,逗得她笑颜舒展,却又落不下脸来。

    见里边都是些姑娘们,而且这么多人挤在里边也太拥挤了一些,冯紫英摆摆手,“我就不进来了,站在门口说会子话就好。”

    冯紫英目光所及,宝钗却是格外识趣,“冯大哥怕是还没见过邢姑娘吧?这是大太太家舅老爷的姑娘,去年才从苏州来的,前段时间才搬进府里来,……”

    宝钗一席话立即就让冯紫英知晓这是谁了,邢岫烟。

    见宝钗介绍自己,邢岫烟也有些紧张,早已经下了炕,福了一福,微微平复了一下心境,落落大方地道:“岫烟见过冯大哥。”

    冯紫英点点头,修眉俏眸,脸颊轮廓略瘦,很有立体感,但是却又不像二尤那般特别明显,更符合汉人女子中比较富有辨识特征的清丽雅致,那鼻梁微挺,樱唇略薄却又带着几分明净,一看就是一个甚有主见的女子。

    “嗯,早就听闻过岫烟妹妹的名字,没想到今日才见面,妙玉还多亏你照拂,……”冯紫英语气温和诚恳,也回了一礼。

    妙玉虽然没有出现在园子里,但是也曾来过府里边一两次,这已经是贾府里边心照不宣的隐秘。

    作为林如海的私生女,虽然在林如海去世之前归宗认祖,成为林如海的庶出女,也被贾家所接受,但是以妙玉冷傲孤高的性子,也不怎么和这府里边的人合得来,便是同龄的姑娘们,和妙玉有交情好的也寥寥无几。

    便是黛玉和妙玉的关系也远不及和探春、湘云、宝钗几个来得密切,只不过这层血缘关系在这里,加之林如海死前的托付,倒是让妙玉隐隐成为了这个圈子里边的一员,但却很少出现在府里边。

    “冯大哥言重了,妙玉姐姐素来葳蕤自守,小妹何曾照拂得了?倒是妙玉姐姐时常照应小妹,小妹也很感激。”邢岫烟赶紧摇头。

    妙玉虽然不太通时务,但在寺中,少有和外界往来,所以也无甚需要照拂的,岫烟也是和妙玉素淡的性子相近,加之自幼比邻而居,所以这份感情倒是十分亲近。

    邢岫烟也知道妙玉父亲已经在临终前把妙玉许给了眼前这一位作媵,不过妙玉却不肯嫁给眼前这一位,宁肯在寺中修行,便是到了京师城里也是如此,这让岫烟也有些惊讶。

    照理说这作媵虽然不比正妻,但是却也不是为妾能比的,所生子女都是能有正经八百身份的,便是嫡妻也不能随意辱骂欺凌,而冯紫英誉满京都,称得上无数女孩子的梦中情人,为何妙玉姐姐却不肯嫁给对方?

    而更让岫烟觉得好奇的是,这位冯大哥好像也对此不以为意。

    换了别人以妙玉这样的姿容才学,只怕断不肯放手,这一位居然听之任之,甚至明确表示若是妙玉不愿入冯家,只要愿意嫁人不能出家就行,其他不做强求,据说这是冯紫英对妙玉父亲林大人的承诺。

    “那样也好啊,妙玉性子孤僻冷傲,和许多人都不太合得来,倒是有妹妹这样一个知心人,也能让愚兄心里放心许多。”冯紫英若有所指地一笑,“只求她莫要一意孤行,辜负了林叔父的一番心意就好。”

    这话邢岫烟却有些不太把握得住了,究竟是指让自己劝说妙玉嫁给他呢,还是要自己劝妙玉莫要一心想要在寺中修行,在岫烟看来,只怕还是前者多一些。

    她一直不太相信对方舍得这段姻缘,妙玉虽然性子冷了一些,但是却也是一个标准的官宦女子且容貌更胜过寻常女子许多,她也听闻过冯紫英某些方面的风评,似乎是在这方面很有些喜好。

    “小妹明白了。”邢岫烟也不多言,低头颔首。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生怕情多累美人(第二更求月票!)

    闲说几句之后,冯紫英便果断离开,这等女孩子太多之地,稍不留心就变成修罗场,早些离开为妥。

    一直等到亥初,才有几名小太监先来打前站,一干人此时都已经到了门外候着,一盏茶工夫之后,却看到从荣宁街那边来了两匹健马,上面两个小监儿举着灯笼,缓缓而来。

    “来了。”冯紫英心里说了一句。

    说实话他对这等事情腻歪得紧,但是却又不得不应付着。

    这等前世只能在影视剧中见到的情形却能亲身感觉,似乎听起来也很刺激,但想想自己现在所经历哪一样不是从未感受过的,甚至连《红楼梦》书中的丽人一个个也投怀送抱同床共枕,所以对这等事情的感觉也就淡了许多。

    抱着这种冷眼旁观的心态,冯紫英远不及贾府中这些人那么激动兴奋,看着贾赦贾政贾珍一干人都是满脸诚惶诚恐又夹杂着那份得沐天恩的欣喜模样,贾琏、贾宝玉、贾兰和贾蓉几个都是屏声静气如临深渊的架势,冯紫英内心只觉得好笑。

    便是像黛玉、宝钗、湘云、探春几个姑娘们也都是一样欣喜雀跃,翘首期盼。

    让冯紫英觉得有些意外的是贾环却能保持着一定冷静的站在自己身旁,只是目光里也还是有些复杂的神色。

    “环哥儿,你不去?”冯紫英随口问道。

    照理说虽是庶出子,但也算是贾元春的弟弟,贾环也有资格去在边儿上候着得蒙一见,但贾环好像却不是很愿意。

    “我又何必去?大姐姐心目中怕也只有宝二哥,便是兰哥儿都未必能得几分青眼,何必去凑这个热闹?”贾环声音有些发涩,鼻音更重。

    “环哥儿,有志气。”冯紫英也不多言,“下科秋闱好生去考,争取一考而过,便是那春闱也未必就不能闯一闯。”

    “谢谢冯大哥的鼓励了,在书院里我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比更聪慧的人也比你更努力,所以小弟也只能以勤能补拙来证明自己了。”贾环忍不住握紧拳头,“永隆十年的秋闱,我一定要考过!”

    二人正说间,又有连续骑马太监陆续到来,一直到后面太监下马,音乐之声渐闻,龙旌凤翣,雉羽夔头,罗列而行,还有女官捧着销金提炉燃着御香,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执事女官捧着御制香珠、绣帕、漱盂、浮尘等物件,明黄可鉴,端的是气势非凡。

    冯紫英远远看着,心中却在叹息,这等威势固然能让周遭百姓艳羡敬畏不已,但是落在龙禁尉和都察院御史们眼中,不知道又作何感想?

    或许这没什么违制,甚至是完全按照天家妃子省亲的规制来的,但是这等情形其实在京师城中也很竿见,起码冯紫英知道在元熙帝年间,除了皇帝本人外,鲜有后妃有这种省亲的体例,更不用说这般风光了。

    在冯紫英看来,这几乎就是在把贾元春和贾家放在火炉上灼烤了。

    冯紫英不知道其他几个贵妃省亲是不是也是如此,如果都是这样,只能说明永隆帝是有意如此,就是要把这几家推上一个尴尬处境,除了皇帝本人能维护外,稍有不测,便可能引来雨点般的攻讦。

    当然就目前来说,可能都察院还能体察圣心,不会有什么举动,但是绝对已经被有些御史们记上了一笔,一旦那一日皇帝心思口风一转,只怕笔刀墨枪便会铺天盖地而来。

    正叹息间,冯紫英却见前队过完,最后是八名太监抬着一定金顶明黄绣凤版舆而来,一直到了贾家众人面前,包括贾母贾赦贾政夫妇等人都纷纷跪下。

    旁边几个太监赶紧扶起一干人,听得那版舆中的贾元春大概是在说些什么,版舆这才有抬起向前入了大门,过了仪门往东去。

    一行人簇拥着版舆而去,反倒是将冯紫英和贾环这二人丢在了后边,冯紫英和贾环倒也乐得个逍遥自在,远远地缀着。

    却说贾元春坐在版舆中一路向前,径直入园,又上了轻舟,却见溪流两旁灯如游龙,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如银光雪浪,再远一些的各色树上尚未有树叶,却都是用通草?绫纸绢扎成,粘于枝上,精妙异常。

    那溪流中更有各色彩灯做鸟兽虫鱼状,栩栩如生,船上亦有各种精致盆景灯饰,珠帘绣幕,桂楫兰桡,可谓迷醉人间。

    船行入石港,港上有匾灯,现着“蓼汀花溆”,再往前行,便是“有凤来仪”,蔚为大观。

    下舟登岸,重新上舆,再行至石牌坊,却见石牌坊上用灯映出“天仙宝境”四个字,元春顿时皱眉,让人取下换了,用“省亲别墅”替代,这才进入行宫。

    一进入行宫却见正殿巍峨,琳宫绰约,满目琳琅,贾元春越发觉得府里边做得有些差了。

    如此奢靡过甚,只为这一次省亲,若是外臣知晓,只怕又要引起不小风波,虽说是奉旨敕建,但也有些过于耗费民资了。

    只是这等情形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唯有暗自叹息。

    到了殿中,贾家一干人都已经候着,换衣降座,这才按照家礼论行,免不了一番垂泪悄语,倒是贾赦贾政等男子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说话,到最后便是一干姊妹女眷纷纷见礼。

    冯紫英和贾环都在在殿外远远看着,到最后贾环都被招了去,一一列队进入见礼,只剩下冯紫英一个外男在外边,甚是无趣。

    诸般过场走完,这才算是松了下来。

    太监们大部分要回宫,只剩下少量几个宫中小监儿和女官留在这里,也都被安排到旁颠,只有一直跟随元春进宫的抱琴侍候在一旁,宛如往日元春尚未进宫时一般。

    冯紫英一人独自在外,冷得直打哆嗦,连那贾环等人也都在颠旁等候,他也只能自认晦气,索性就在外边儿夹道上小跑起来,免得冻脚,也不知道那贾元春见这一干家眷亲戚要多久,若是一一叙礼,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难道自己就这么一直在这里喝西北风?

    正琢磨间,却见一盏灯笼悄悄过来,冯紫英定睛一看,却是那胸大臀肥的丫鬟司棋,婀娜娉婷的走了过来。

    冯紫英正在诧异间,却见那司棋一福之后,小声道:“冯大爷,这是二姑娘的手炉,您在野田冷地里也每个遮挡,姑娘便让奴婢把她的手炉拿来让您暖和暖和。”

    冯紫英一怔之后,也有些动容,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受饥寒,第一个想到自己的居然是迎春?!这可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虽然略感意外,但是也不是太惊讶。

    从贾琏那里也知道这位二妹妹对自己一直有些心意,甚至有点儿宁肯给自己当妾也不愿意嫁那孙绍祖的意思,只不过素来老实敦厚的她能做出这般举动,也的确难为她了,而且冯紫英敢打赌,也多半是这个丰壮饱满的丫头司棋撺掇起来的。

    “嗯,司棋,那就替我多谢二妹妹的一番心意了,正好爷也冷得够呛,也不知道贵妃娘娘这一番叙旧论亲要到什么时候。”冯紫英接过手炉握在手里,一股子炭烤热气儿透过竹帘布罩窜出来,顿时有些发僵的身上都要活络许多了。

    “那奴婢就告辞了,那边儿姑娘还等着小婢回话呢。”司棋又福了一福,本要转身离去,但是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停住脚步,涨红了面孔道:“大爷,有些话不知道奴婢当讲不当讲?”

    冯紫英略感惊奇,点点头:“你说。”

    “本来有些话轮不到奴婢这等低贱之人来说,但是奴婢侍候二姑娘这么多年,知道二姑娘的性子,若是换到她自个儿来,便是打死也说不出口,只能藏在心间,但奴婢是个浑人,管不到那么多,便是明日被人赶出府去,也还是要替我家姑娘剖心坼肝地说几句,二姑娘对大爷颇有情意,只是老爷的性子大爷也知道,怕是不会替我家姑娘着想的,那孙家都知道是个粗鄙无礼酗酒如命的,加之好勇斗狠,府里上下女眷奴婢都是被折腾得难以过活的,我家姑娘这性子若是嫁过去,只怕不出一年就……”

    司棋没有再说下去,但冯紫英却明白意思。

    “所以奴婢便是豁出去也要来和大爷说这一遭,让大爷明白我家姑娘心意,但求大爷能知晓我家姑娘翼墙情意,莫要辜负了……”

    话没说完,却听得那边夹道又有声音过来,司棋吃了一惊,便将后半截话给吞了下去,冯紫英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但是却不忍这般不给半点儿回语,便点点头:“你给二妹妹说,我知晓了,我自有安排。”

    司棋简直大喜过望,连声音都发颤,“大爷,当真?”

    冯紫英没好气地道:“难道还能有假?爷还能骗你一个女子不成?”

    司棋忙不迭地如鸡啄米一般点头,来不及再说什么,匆忙从脚步声传来的另一边悄悄疾步离开。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省亲(下)

    手中提着暖炉,那布帘上却是传来阵阵幽香,之前显然是被放在迎春胸前的披风里,暖心热肚,现在却落在了自己手里,真的有点儿受之有愧。

    以前自己并没有太在意这个话语稀少没什么太多存在感的二妹妹,一直到贾琏或明或暗的说起过迎春可能要被许给孙绍祖之后,冯紫英才开始正视这桩原本在《红楼梦》书中被视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中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稍稍一打听便知道这孙绍祖不是好货,不但贪财好色,而且胆子极大,居然敢在大同府的平安州那边大肆干着贩卖禁运物资给塞外蒙古人的勾当。

    这种事情照理说在边地并不少见,但关键是人家都是把握着分寸的,哪些能卖,卖多少,基本上心里都有谱,但这厮却是猖狂无忌,而且更仗着打通了王子腾和牛继宗的关节,更加肆无忌惮。

    贾赦之所以想把迎春许给孙绍祖,无外乎就是看中了孙绍祖胆大捞钱的本事,舍得给他上供,那就是卖女儿的银子。

    而孙绍祖之所以愿意娶迎春,绝不会因为是迎春漂亮或者老实敦厚这些原因,多半也是看上了贾家背后的王子腾,贾赦是正派的荣国公长房嫡子,而且也袭爵一等将军,贾家和王家不但同列金陵老四大家,而且还和王家家主王子腾是姻亲,这层关系也是斩不断的,所以正是因为如此,孙绍祖才会愿意娶一个庶出女儿为正妻。

    以前冯紫英也有些犹豫,甚至装聋作哑,因为他没想好怎么来处理这等事情,自己背负的情债已经够多了,这迎春可不是寻常丫鬟,随便就能安排下去,便是安排做妾都得要有周全的准备,免得引来内外不稳。

    只是今日这等情形,面对司棋剖心坼肝的这般倾诉,冯紫英实在做不出冷然待之的事情,起码要应承下来,至于说下一步如何来解决,那也只能再说了,这点儿担待必须要有。

    好在还有贾琏这个帮忙的,早就希望能把迎春许给自己,而贾赦也就是一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来解决,只是需要细细策划,寻找合适时机,务求周全。

    正琢磨间,却见另外一道倩影疾步而来。

    是莺儿。

    莺儿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冯紫英手中的手炉,脸色微微一变,她没想到还能有人抢到自家姑娘前面了。

    可林姑娘和自家姑娘在一块儿,紫鹃没带手炉,只有一个汤婆子,给了林姑娘用,这个手炉却是哪里来的?而且紫鹃一直在莺儿视线中,从未离开,分明就不是林姑娘安排人送来的。

    可除了林姑娘外,还能有谁?

    三姑娘的侍书,还是云姑娘的翠缕?又或者不是屋里的人,是府里边其他人送来的?

    莺儿目光在冯紫英手中的手炉上转了一圈,随即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哟,大爷手里都有手炉了,我们姑娘还担心大爷冷着了,让我把姑娘的汤婆送过来让大爷暖暖手呢。”

    冯紫英哪里看不出莺儿的试探味道,但他不能说这是迎春派人送来的,毕竟这贾赦一门心思想要把迎春许给孙绍祖,这事儿在自己没有一个完全之策之前,还不能曝光。

    所以他也只是笑了笑,“手炉固然暖手,但汤婆更能暖心啊。”

    莺儿脸一热,下意识的就想要啐一口,这冯大爷也会说这等油腔滑调地哄人话,不过若是自家姑娘听见,只怕心里就会舒坦许多了。

    “大爷话倒是说得漂亮,就怕想要给大爷送暖心的人太多,让大爷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了。”莺儿还是不肯放弃,想要试探看看是谁给冯紫英送的,“这手炉倒是挺精致的,能不能让奴婢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寻常物件。”冯紫英当然不能让莺儿这鬼精丫头看。

    这各位姑娘的物事虽然形状一致,但是在外边的花纹布幕上都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区别的,万一被莺儿看出什么端倪来,或者记下了形状特征,日后去应对,那就戳穿了,弄得宝钗和迎春之间有些嫌隙隔阂,反为不美。

    见冯紫英很警觉,不肯让自己看,莺儿也知道自己的意图被对方识破了,内心有些悻悻,难怪都说冯大爷风流好色,还真的是名不虚传,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居然就有人抢在姑娘前面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让莺儿很是好奇。

    接过莺儿手中的汤婆,冯紫英很平静地看着还有些不甘的莺儿:“赶紧回去吧,让宝妹妹自个儿也莫要受凉了。”

    莺儿狠狠地瞪了冯紫英一眼,却不做声,颇为不满地离去了。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就这么一会子自己出来溜达溜达都要出这么多幺蛾子,真的是煞费苦心,未来自己在这上边还要经历许多交锋。

    还好冯紫英的等候未曾拖太久,也幸好这些人也都意识到拖太久会有多少不利,所以在一番争议之后,还是比较快地落实了下去。

    这边贾元春已经慢慢从先前的感伤触动中回过味来,现在也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她此番回来省亲,甚至还要在园子里住上两晚,可谓殊为不易,也从无先例,好在也只是针对此次省亲的四位贵妃,所以影响倒也不大。

    对于元春来说,和家里人见面说话,甚至带一些信息回来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要见一见冯紫英。

    这个见面早在省亲敲定之后元春就想到了,而且这种必要性也越来越重要。

    虽说可以通过中间人带话,但是这种经历几个辗转的带话传递信息不但容易将意思转达变味,更重要的是很容易暴露和成为敌人手中的把柄。

    这种重要性随着时间推移也日益增长,以至于到了最后,已经成为此番省亲的一个最主要内容。

    连贾元春都未曾想到冯家这个原来只能算是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外的二流武勋现在一跃超越了其他任何一个武勋家族,成为当下朝廷中地位重要而微妙的关键,虽说冯唐和冯紫英分属于武将和文官,冯紫英地位也还相对低层次,但是其影响力却是与日俱增,尤其是与其父的影响力结合在一起,更是让人无法忽视。

    特别是在当下天家内部三方关系越发微妙莫测的时候,这种外部因素的重要性就越来越突出。

    贾元春当然清楚像冯家这种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的家族是不会轻易掺和到未来发生中的事情中去,尤其是冯唐在辽东出人意料的迅速站稳脚跟,压制住了原来李家的影响力,整合了原来辽东各部力量,使得原来很多想要借此机会做些事情的势力都失去了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辽东局面稳定下来。

    虽然说面的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这两大势力辽东局面仍然危险,但是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危在旦夕了,起码已经有了回手之力了。

    一旦获得了这个主动,那么原来都认为冯唐去了辽东之后可能会专注辽东而忽略的蓟镇就一下子显得重要起来,尤其是现在蓟镇兵力被冯唐的嫡系尤氏兄弟掌握时,就更举足轻重了。

    贾元春看不到这么深,但是也知道冯唐父子现在对三方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她自己究竟算哪一方,贾元春都觉得尴尬,但太妃的暗示她却无法置之不理,而贾家作为武勋阶层中的四王八公占据两席的支柱一员,似乎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重烙印,看起来好像也就没得选择了。

    冯紫英是混在贾元春逐一单见贾府内部亲戚中见面的。

    因为是见贾府内部亲戚,而且多以女眷为主,太监们女官们都乐得清闲在旁颠休息,只留了一个抱琴在一旁伺候。

    所以等到冯紫英进入正殿,也就是《红楼梦》书中的大观楼时,看到只有贾元春和抱琴在时,也是微感吃惊。

    现在大观楼却早已经被自家的戏楼子给占用了名字,所以只能勉为其难的用了太观楼这一名字。

    “外臣见过贵妃娘娘。”虽然很气闷,但是冯紫英还是得依足规矩叩拜。

    “免礼,请起,赐座。”元春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落落大方的青年男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上一次见面的情形还在眼前,但现在却已经截然不同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固然发生了剧变,而他同样也非吴下阿蒙了。

    坐下锦凳,冯紫英目不斜视,端坐其上,只等对方开口。

    既然殿内只剩下三人,而抱琴甚至主动的退到了殿门边儿上,似乎是专门为观察外边有无闲杂人等一般,只要不是特别大声,恐怕都未必能听清楚二人说话了,冯紫英意识到只怕这位贾贵妃是有为而来了。

    “铿哥儿,今日见面,只怕你也有所预料吧?”贾元春朱唇轻绽,却没有半点遮掩,直接挑明。

    冯紫英吃了一惊,他预料到贾元春怕是要给自己出难题,但没想到如此直截了当。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险路

    沉吟了一下,冯紫英抬起目光对视,“不知娘娘所言预料是指哪方面?”

    元春凤目中掠过一抹哂笑,“就你我二人,难道铿哥儿还担心有所泄露不成?不是都说冯家大郎胆大包天,小冯修撰誉满京都么?怎么却成了这般畏首畏尾,连话都吝于多说?”

    “不,娘娘听到的可能是色胆包天,谤满京都吧?”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再说了,娘娘也误解了我的意思,大概是觉得我在回避某些话题,可对我来说,这些话题好像意义不大。”

    “所以你就不想回答?”元春语气一下子凌厉起来。

    冯紫英忍不住轻笑,眼睛有些眯缝起来,冷冷地注视着对方,半晌,一直到对方有些心虚的扭头侧面,才淡淡地道:“娘娘若是这般,外臣就只有告退了。”

    “你!”贾元春猛然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

    “我怎么了?”冯紫英漫不经心地端起旁边的茶,抿了一口,“娘娘,冯家从来不欠谁的,不欠朝廷的,不欠天家的,更不欠贾家的,只有他们欠我家的。您想说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那不过是在嘴上糊弄一下新科士子们的罢了,要不您怎么会这么眼巴巴的召见我,甚至不惧宫中女官太监知晓?太妃在宫中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真当皇上是睁眼瞎不成?”

    冯紫英其实是有些同情怜悯贾元春的。

    毕竟一个女孩子十四岁就进宫当女史,原本以为到十八岁就能出宫,寻找一段属于自己的姻缘,却没想到被家中所卖,一直拖到二十,然后却被己方当作棋子利用,正式入宫,相伴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

    这也就罢了,关键在于这几方都把她们当作棋子,谁也未曾考虑过她们自身的想法,甚至她们还要背负起家族兴衰存亡的担子,这样的命运委实可怜。

    这女人的相貌也的确让人称赞,长得一张宛若观音大士般的芙蓉玉面,广额丰颊,鹅颈宽肩,凤目修眉,比起王熙凤多了几分雍容大气,比起探春多了几分华贵娴雅,比起宝钗来多了几分堂皇富丽,若是换了一个风水相师来,绝对要说这是一个皇后命,嗯,当然,混到一个贵妃身份也的确不差了。

    不过今日这女人的话语语气却让冯紫英很是不爽,是你让我来的,作为外臣本来冯紫英是可以拒绝的,但是考虑到多方面因素,自己来了,你却要给我摆这种花架子,那就未免太无趣了。

    有事相商,就挑明了说,有事求人,那就把姿态摆好,还真以为自己这个贵妃就能稳吃一切?那也未免太天真幼稚了。

    冯紫英不认为对方这样不智,只是惯性让她有些拿不下面子罢了,所以冯紫英需要让对方清醒一下。

    被冯紫英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弄得张口结舌,贾元春羞愤难已,但是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

    在宫中习惯了要么屏神静气的忍耐和小心行事,要么就是在下人面前的说一不二令行禁止,陡然间遇到冯紫英这样凌厉直白的反诘,她真有些无法适应。

    但无法适应也得要适应,看着冯紫英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盅细细品茶,贾元春没来由的一阵怒火中烧:“冯铿,你好大胆!”

    “大姑娘,我怎么大胆了?好吧,就算我拂逆了你,触犯了你,怎么,茶杯落地,刀斧手涌出把我砍成肉泥?”

    冯紫英真心觉得这女人该好好冷静清醒一下,难道在宫中也是这般?难道许皇贵妃和郑贵妃以及戴权、夏守忠这些人都是人畜无害的善男信女?

    见贾元春芙蓉玉面通红,眸中怒意更甚,整个身躯都是微微发颤,估计是从来没有谁能像自己这般羞辱刺激她,不过难道永隆帝面前她也还是这般不理性冷静?

    “大姑娘,若是你继续这般情绪,我觉得我们就没有必要在谈什么了。”冯紫英觉得还要把脸狠狠打痛,让对方清醒一些,“您召我来见,是看重我,我很感激,作为外臣本不该来的我来见您了,那也是尊重您,但若是您以为我就该磕头作揖俯首听命,恐怕就搞错了,家父是朝廷的蓟辽总督,我是朝廷的翰林院修撰,不是哪一个人的私臣。”

    真的是毫不留情,但冯紫英面部表情却很诚恳,双目对视,半晌贾元春才终于低垂下头:“铿哥儿,本宫有些失礼了。”

    “可以理解,娘娘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冯紫英也不为己甚,“还是那句话,娘娘想听什么,不妨说出来,今日娘娘将既然屏退外人,只有你我二人,贾家和冯家渊源亦是千丝万缕,若是信得过我,便和盘托出,若是信不过,便礼到即可。”

    冯紫英的坦率反而让贾元春陷入了困境。

    她来自然是有为而来,原本以为暗示一番,对方便会感激涕零的奉献才思,没想到这一位根本不吃这一套,这反而让她有些惶惑起来。

    自己临行前太妃就单独和自己交代过,只是这等事情太大,她也只能一知半解,甚至有些含义也是半路上菜慢慢咀嚼出来的,越想越是心惊,但是却又不敢拒绝,越发觉得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铿哥儿,今日太上皇谈及你二伯在大同府的功绩,颇为感怀,太妃亦是屡屡提及当年与太上皇巡幸大同时,你二伯忠勇无双,……”贾元春慢慢沉静下心思来,才开始筹措措辞,“本宫也曾听闻你曾和皇上提及你二伯之事,若是朝廷有意追封……”

    “娘娘,不是追封,而是把原来冯家的云川伯还给冯家罢了。”冯紫英已经明白贾元春的意思了,只是给太上皇和太妃带话,问自己的态度,“臣曾经向皇上表明过态度,重新恢复冯家对云川伯爵位的身份其实并不会有损朝廷什么,冯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公平公正罢了,这也是朝廷对这么些年来戍守边陲将士的一个认可,……”

    贾元春暗自皱眉,这个家伙还是不肯表明态度,难怪太上皇和太妃如此慎重,“太上皇和太妃的意思也是恢复冯家云川伯身份,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皇上的态度呢?我记得我曾向皇上恳请此事,皇上没有回复。”冯紫英反推。

    “这就不需要铿哥儿你多操心了,太上皇自然会和皇上说此事,不能寒了戍守边地忠勇将士们的心,这一点太上皇和太妃很认可。”元春紧紧盯着冯紫英,观察着对方神色变化。

    “此事紫英当然乐见其成,皇上也应当早有此意,只是碍于没有合适理由,若是太上皇提议,想必皇上会欣然应允。”冯紫英略作思索便泰然答道。

    元春心中稍稍放下,这是太上皇和太妃交代的事情,算是有了一个结果,而且看似还不错。

    殿内又陷入了沉寂。

    元春固然在评估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而冯紫英却在考虑如果太上皇真的向永隆帝提出这个建议,永隆帝会如何考量,也许会一种默许的姿态表示会征求冯家的意见,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逼自己冯家表态,毕竟自己向他提出这个要求时并无外人知晓,只需要自己有一个婉转的态度即可化解太上皇的这一个攻势。

    但同样太上皇也应该考虑到了这一点,仍然要提出来,甚至提前征求自己意见,就是要确保自己的态度。

    若是自己届时婉转拖延,只怕太上皇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不可为。

    “那铿哥儿觉得贾家现在当如何呢?”

    终于,贾元春还是问及了这个问题。

    冯紫英也不吃惊,若是单单是一个太上皇的试探,贾元春不必如此紧张,甚至有些失态,很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她被深深地卷入了天家之事中,难以自拔且无从选择了。

    太妃的女史,却又被太上皇安排给了永隆帝当妃子,而永隆帝更是晋其为贵妃,贾家却又是武勋四王八公中的独占二席,贾家的姻亲王家家主王子腾更是前京营节度使、前宣大总督和现任登莱总督,太妃又是抚养永隆帝和义忠亲王长大的,但却一直被太上皇委以管理后宫重任,直到永隆帝继位。

    而这里边更有义忠亲王这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存在。

    这等复杂的关系让人别说外人,就算是内里人也很难掂量分辨清楚。

    贾家当如何?冯紫英心中冷笑,关键是贾家能如何?贾家能改弦易辙,立即转向么?

    且不说永隆帝是否会相信,会接受,王子腾那边怎么办,牛继宗那边怎么办?太上皇那边怎么交代?和贾家关系密切的诸如甄家和北静王家如何切割?

    牵一发动全身,偌大贾家,哪有那么容易一下子就能退出去的。

    说实话,一时间冯紫英都想不出贾家能怎么办?怎么办都难以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可以说,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最大限度的保全能保全下来的。

    可这更是一条险路,两头不讨好,就意味着稍不留意就是死在最前面。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跪求

    见冯紫英沉默不语,元春更紧张,下意识的握紧拳头,“铿哥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娘娘,为难之处不在我,而在于您,在贾家啊。”冯紫英轻轻叹息了一声,“我明白您在担心惧怕什么,可是您都选了这条路,贾家似乎也已经难以下车,您现在问我该怎么办,跳车可能就是摔死,不下车也许就是撞死,问我又有意义么?”

    元春脸色雪白,跌坐在座中,良久才哑声道:“铿哥儿,不是本宫愿意选择这条路,而是谁给过本宫选择机会?”

    冯紫英也无语,他也不明白当初贾府为什么会让元春进宫去当女史。

    看似当个女史没什么,无外乎就是寻常女官,十八岁就可以出宫寻亲婚配,但元春无论是姿色还是才华都是一等一的,那想要出宫就难了,尤其是太妃这种还不甘寂寞的,岂有放手这种人才的?

    “那贾家呢?”冯紫英冷冷地问道:“利欲熏心,不甘寂寞,还是孤注一掷?”

    贾家在天平帝和元熙帝时代无疑是最辉煌的时候,尤其是元熙二十年之前,贾代化贾代善尚未逝去之前都是君恩深重,圣眷极隆,但是随着贾代化贾代善逝去,贾敬、贾赦、贾政这一辈除了贾敬算是科举出身外,贾赦贾政都是读书不成,贾敬却又和义忠亲王勾连太深,贾赦昏庸贪婪,贾政庸碌无为,这家势就一下子败落下来,这种情况在永隆帝继位之后更为明显。

    也不能全怪贾家利欲熏心,实在是过惯了以前奢靡辉煌的生活,眼见得日渐没落黯淡下去,谁也不甘心,再加上惯性使然,都觉得义忠亲王理所当然会继承大位,谁曾想会在最后出了状况,所以这趟车上去之后,好像就有点儿下不来了。

    利欲熏心肯定有点儿,谁不想过好日子,不甘寂寞这肯定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有机会重新走入那个圈子,哪怕不是核心,靠近核心,也能分一勺羹,至于孤注一掷,看这架势贾府还没有这份勇气才对。

    贾元春无言以对。

    贾家行事似乎更像是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跟着武勋这个群体走,问题是人家多少都有几分实力,贾家却一无所有,完全是跟着着王家这个姻亲的方向行进。

    到现在你要让贾赦贾政和贾珍说出一个一二三来,他们恐怕自己都是懵懵懂懂的,拿不定主见。

    真要出了大事儿,首先要问的恐怕就是王子腾和牛继宗的态度,嗯,现在可能还要加上自己了,这不贾元春不就是在请教自己么?

    冯紫英能想到的,贾元春自然也明白,她今日这样甘冒奇险的来召见冯紫英,就是想要从冯紫英这里探得一个准信,看看如何避免贾家在未来这场风暴中保存下来。

    都说冯紫英智勇双全,尤其是才智过人,现在更是和林黛玉订了亲,虽然不能说是和贾府绑在一起了,但是有了这层关系,起码很多事情她可以向他和盘托出,对方不至于反戈背刺自己。

    反倒是贾府内里贾元春反而不敢太过相信,无论是自己自己父母还是大伯夫妇都是些没有主见的,而那位手握大权的舅舅,贾元春现在反而是最忌惮的,就是担心他为了他自己和王家的利益而牺牲掉贾家一家人。

    贾家已经掉队了,但是王家有王子腾在,而且王子腾还在军中有着根深蒂固的实力,甚至还有上升势头,那么贾家似乎就该附从于王家,可正是这种实力不足的掉队有想要跟上喝残汤剩水,没准儿转手就被人给卖了。

    贾元春原来也许不懂,但是在宫中这么些年,她已经渐渐明白了许多,没有那个实力就千万别去像添上掉馅饼的好事,真有,馅饼下边绝对有夹子。

    见元春面色苍白无语,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刺耳伤人,但是现实就是如此,你选了那条路,下不了车了,那就硬着头皮冲下去,哪怕前面是悬崖峭壁会被摔得粉碎撞成肉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走人,他没法给对方太多的建议,给了可能也没法实施,何必留给人绝望和遗憾呢?

    见冯紫英起身要走,情急之下的元春也顾不得许多,疾步从上座下来。

    兴许是外罩的狐裘披风过长踩着了披风下沿,又或者坐得太久腿脚发麻,亦或是步伐太快被地面铺设的波斯地毯所绊倒,元春踉跄间举这样直接扑倒摔了过来,一下子狐裘挣脱,身子猛然扑倒在冯紫英腿前,元春惊吓之下也下意识的抱住了冯紫英的右腿。

    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形,冯紫英附身欲待扶起对方,而元春也打算站起,但是猛然间灵思一动,既然已经如此,索性……

    没对冯紫英伸手扶起元春,元春却一下子紧紧抱住冯紫英腿,仰起芙蓉玉面,满脸期盼,“铿哥儿,贾家阖府上下皆是糊涂人,包括父亲和伯父,如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而不自知,能救贾府的只有铿哥儿你,本宫除了皇上和父母长辈,从未跪过任何人,今儿个便给铿哥儿下跪了,恳请铿哥儿能救贾府一把!”

    冯紫英万万没想到贾元春居然给自己来这么一出,这要被人看见,自己只怕就是一场天大祸事!

    被贵妃娘娘抱住大腿不说,关键还是跪拜姿势,俯视下去,芙蓉玉面娇红丰润,樱唇似火,眸带哀求,喘息不定,狐裘脱落,内里明黄秀袄裙紧绷,丰隆之处正好紧紧挤压在自己腿膝间。

    腾的一声无名孽火从丹田之下骤然勃发而起,竟然有些难以压抑,冯紫英几乎要猛咬一口舌尖才算是控制住某种冲动,抬手就要扶起元春,但元春却不肯松手:“铿哥儿,就算是大姐姐今日豁出脸去求你一遭,若是你不答应,大姐姐今日便……”

    没说下去,但是冯紫英真是有些慌了,环顾四周,那站在门口的抱琴显然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不对,面带惊骇,以手捂嘴,疾走疾步过来,但是似乎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随即又停住脚步,面色变幻之后,居然又把头扭向外边了。

    这让冯紫英也是哭笑不得,这个丫头还真的是元春最贴心的丫头呢,居然不折不扣的执行元春命令若斯。

    但这个时候如果随便来一个外人看着这种暧昧姿势,那真的就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大姐姐,这等事情我们从长计议,您先起来,这样……”冯紫英把手放在元春紧抱住自己大腿的腋下,就要抬起来,只不过元春却抱得很紧,显然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迫使自己答应,这手掌从对方腋下插入,那坚若鱼背之处挤压碰撞,让冯紫英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某种**又有暴起的趋势。

    “铿哥儿,大姐姐只要你一个肯定答复!”元春却是格外执拗,虽然感受到冯紫英手掌从自己胸前挤压而过,身子一颤,但是却还是没有放松,凤目圆睁,直勾勾地瞪着冯紫英。

    冯紫英见此情形,知道这位贵妃娘娘是不得到自己承诺不肯罢休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姐姐,此时我若是随口应承,那便是谎言诳骗你,我真没有那份本事,……”

    “这我知道,但你要答应我尽你全部能力来帮贾家脱离这场劫难,我不求贾家荣华富贵,但求父母叔伯兄弟姊妹能安然一生,……”贾元春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心里反而一松,对方真要一口答应,那她那反而要担心了。

    无奈之下的冯紫英只能苦笑着点头:“我答应了,大姑娘可以起来了吧?”

    元春这手才一松,似乎是刚才用力过猛,心境一松下来,反而差点儿委顿倒地,幸喜冯紫英手脚够快,双手从对方一双腋下插过,就这样用力一抬,便将元春抱起,疾走几步,将其送上椅座中。

    这等枝节面对面的抱起送回座位,显得有些旖旎,贾元春也没想到对方大胆若斯,若说之前是自己胆大,但这把自己扶起之后却又抱回座位,明显就有点儿另有心思的味道了。

    贾元春心中一凛,难怪外界都说此子哪方面都好,就是好色,果然有些这方面的毛病。

    不过贾元春倒也不是很在意,府里也说冯紫英基本上不参加那些高乐冶宴,也不过就是多纳了两个胡女侍妾,屋里丫头甚至还不及宝玉多。

    “铿哥儿,那……”

    没等元春开口,冯紫英已经摆手苦笑,“大姑娘,被你折腾这一番,我心也有些乱了,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不如等我先回去休息顺带想一想此事该如何处理,……”

    元春眼珠一转,微微颔首,“那也好,不过这么晚了,铿哥儿也莫要再回府上去了,不如就在府里边客房里安歇,我让母亲他们安顿就是。”

    冯紫英一愣,却见元春目光清冽看着自己,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这一趟回去便托辞不来,她又在外边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宫,所以要逼着自己尽快拿出办法来。

    “大姑娘,这是何苦,我回去之后……”冯紫英啼笑皆非。

    “没事儿,我听府里说过你时常来府上,便和一家人一般,便在客房住一宿又能如何?”元春笑着摇头,“此事就如此吧,明日我要去园中一游,正好……”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恣意

    客房是在贾母院子背后新盖大花厅背后那一顺院子里,这里和整个大观园并排,一堵内子墙将整个园子和外边的院落分隔开来。

    冯紫英被送到客房小院时也有些无奈,贾元春的谨慎和担心他能理解,不过这并不代表把自己留下来自己就真的能替他们贾家解决抄家灭族之祸了,所以他也只能说尽力而为。

    非人力所能克服的问题,那也就怪不到自己了。

    从客房小院越过内子墙还能看到东北方向的太观楼上的灯火,和院子里的热闹喜气相比,处于西北面的这一顺院子就显得有些沉寂了。

    每一座小院台阶上方挂了一个灯笼,不算幽暗,但也只能映照得方圆一丈之内光亮。

    而整个西北面这一夹道一直往北下去,到大观园的后墙边儿上,冯紫英记得好像走过一回,这类大小不一的小院应该有十来处,大观园后墙外,又是一大顺园子,一直要延伸到最东北角的梨香院,又是大大小小十来个或封闭,或半封闭,或敞开的院子。

    从姑苏扬州杭州那边买回来的一二十个小戏子就放在最靠近西北角顶端的周瑞家小院的一个略大的院子里,哪怕是隔着老远,也能听得到小戏子们欢快的疯闹嬉笑声音,她们会在贵妃省亲后就搬到梨香院里去。

    往东一条夹道,就能看见园子的正门,宝钗他们一家已经从梨香院搬到了园子正门东面的院子里,从这里望过去,如果灯笼够亮,都能隐约看见。

    不得不说,这荣国府的确是有些底蕴的,虽然这大观园一修把后半截占去大半,但是即便是如此,整个前半部和西边儿宅屋也是足够多了,难怪上千号人都能挤在这里边。

    把冯紫英领到客房小院的是鸳鸯。

    这丫头是主动请缨的。

    那边贾元春应该还在和诸如王夫人、薛姨妈等一干亲戚们说闲话,哪怕时间已经稍显晚了,但难得回来一趟,情绪激动,免不了要说个尽。

    而且冯紫英估计她也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会逐一和贾政夫妇乃至贾赦夫妇等府里边的一些重要和关键人物都要谈一谈,当然对不同的人会用不同角度和内容,或轻或重,或深或浅,或明或暗,这一点智慧冯紫英相信贾元春不缺。

    “大爷有心事?”鸳鸯挑着一盏羊皮灯笼,昏黄的光焰透过特制的羊皮映射出来,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光晕,照着四周显得格外柔和而凄美,连带着两人的面目在月色和灯光下都变得清晰和妩媚起来。

    “哦?”冯紫英讶然,他很喜欢这个贾府第一大丫头,虽然比不得晴雯那么容貌俊俏爽利泼辣,也不比平儿那般温润可人柔媚大方,但是那份清新俏皮中略带些活泼和机敏的性子,还是让冯紫英很欣赏,甚至有些心动。

    冯紫英都有些搞不明白怎么自己到了这个世界中性格也发生了许多变化,原来还觉得可能是自己自觉不自觉的代入进了这个十六七岁少年不知精可贵老来望逼空流泪的特殊年龄段而过于放纵,但有时候他反思后发现好像自己也并不是那种非要心急火燎沟女上床的心思,而就是觉得美好的东西就该归自己的集邮癖在作祟。

    就像云裳一样,自己如果要撷取这朵鲜花随时都可以,但还是自己也能忍到现在,就是觉得还欠缺点儿那么水到渠成的浪漫时机。

    如果有这个机会遇上这样的美好,为什么不能让这份美好归于自己?难道非要变得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自己才满意,那才真的是变态了。

    像鸳鸯这样纯净的女子,无论是最终落入贾赦魔掌还是自尽殉葬,冯紫英都是无法接受的,哪怕不属于自己,起码自己也应该为她提供一条她愿意走的路。

    “怎么看出来的?”冯紫英没有隐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在鸳鸯面前隐瞒什么。

    “奴婢看着也从正殿里见了娘娘出来之后就是满脸残留着思考的神色,而且好像很沉重的样子,……”鸳鸯小心的观察着冯紫英脸色变化。

    冯紫英微微点头,“的确有点儿事情。”

    “是和府里有关么?”鸳鸯再度小声问道,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愁思。

    冯紫英惊讶的扬起眉毛,探手接过鸳鸯手中的羊皮灯笼,推开小院大门,径直入内,粉墙碧瓦,小天井不大,但是做得很雅致。

    鸳鸯跟了进来,但有些不安。

    一个丫头跟着男主子进院子,孤男寡女,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进来吧,难道还怕爷把你给吃了?”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到鸳鸯忸怩不安的模样,但迅疾恍然大悟,“怕府里人嚼舌头?”

    鸳鸯脸微微一红,却没有吱声,还是跟了进来。

    “谁敢嚼爷的舌头,那爷就把他舌头给割了。”冯紫英故作凶恶状,倒是把鸳鸯逗得一乐。

    “爷倒是不必计较那些,只是奴婢却须得要……”鸳鸯眉目间多了几分羞涩,柔媚之意动人心弦。

    “怕坏了名声不好做人?”冯紫英轻笑,“那就到爷府上来!若非看着老太君离不了你,爷早就向老太君开口了,我那府里还真的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来统管呢,晴雯性子燥了一些,金钏儿又要守着那边儿,香菱是个温吞水的老实性子,云裳太单纯,……”

    鸳鸯摇了摇头,脸上却浮起一抹忧色,“谢谢大爷的看重,奴婢现在不能离开府上,……”

    冯紫英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抬起目光,“鸳鸯?”

    “老祖宗和娘娘说了话出来之后,脸色很难看,心情也不太好,虽然后来看不出了,但是奴婢却知道老祖宗是在强作欢颜,……”鸳鸯低声道,“所以在爷进殿之后,奴婢也一直在观察,爷是娘娘唯一要见的府外人,而爷出来之后脸色也一样凝重,奴婢就知道怕是有些什么事儿。”

    这丫头倒是心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嗯,……”

    “可是和府上有关?”鸳鸯一边小心的接过灯笼,然后将小院内院门上的灯笼用引火点亮,然后又进屋把冯紫英的客房卧室桌上的蜡台上的蜡烛点亮,但语气里的担心和忧虑却不减。

    冯紫英坐下,看了一眼,他不知道是鸳鸯自己要来问,还是受贾母的指示来打探,冯紫英估计后者可能性更大,不过都无所谓。

    经过贾元春这一次省亲之后,贾府的情势恐怕会越来越糟糕,尤其是这大观园建成,耗费巨大,不但可能引来御史弹劾,而且关键是贾府是在外借债来建的园子,哪怕不算黛玉出借的十五万两银子,也不算薛家借给他们的几万两,他们仍然在外边儿借着不少。

    而且贾府公中那点儿老底子被折腾一空,如果没有一点儿其他的改变,今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熬。

    “也不完全是现在的原因,关键在于你们府上这等坐吃山空,上上下下千号人,便是金山银山也得要吃空啊,而且还得要讲排面,不能坠了面子,你们公中还有多少积蓄?能周转多久?”

    冯紫英瞥了鸳鸯一眼,虽说公中银子是王熙凤管着,但是鸳鸯肯定是知情的,否则每年年底把贾母的老物件拿出去抵当就过不了鸳鸯这一关。

    鸳鸯一窒,不好回答,她知道底细,但是却不敢透露给外人,哪怕冯紫英和贾家关系这么密切。

    “没有开源,只会节流,怎么都过不去,宝玉不喜读书,贾环贾兰还要假以时日,二位老爷要么崖岸自高,要么目光短浅,珍大哥成日忙于高乐,琏二哥对府里这些事情也望而生叹,宁肯去海通银庄走自己的路子,这日子还能熬多久?一年,三年,还是五年?”冯紫英语气很轻松,不以为然。

    “大爷,娘娘和您说的恐怕不只是府里拮据维系艰难这桩事儿吧?”鸳鸯很敏锐地觉察到一些什么,“肯定还有其他什么事情。”

    “是有,但是不足为外人道,你知道了也没好处,就关心府里进出开销花费就够了。”冯紫英摆摆手,“有些事情非人力可以挽回,所以做事要顺势而为,否则任你有翻天的本事也难以和大势相抗。”

    冯紫英的话让鸳鸯一时间很难听懂,但是她大略明白这应该是一个不太好的暗示。

    轻轻叹了一口气,鸳鸯抿着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那爷能不能帮府里一把呢?”

    “爷还没府里么?”冯紫英反问:“宝玉和环哥儿,下一步还有兰哥儿,爷没帮么?至于说你们府里的收成收入,爷不是你们府里的老爷,总不能这些花销开支都得要爷来替你们府上操心吧?那贾府上下男女岂不是要改姓冯了?”

    鸳鸯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但也明白人家说的在理,但颜面上过不去,轻哼一声,“爷是府里的大恩人,大家伙儿都明白,奴婢也知道,但求大爷多帮一把罢了,何必这般刻薄?”

    这表情和话语都有点儿打情骂俏的味道了,冯紫英心中一荡,忍不住就要去牵鸳鸯的手。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有心

    鸳鸯大惊,想要挣扎躲闪,但她那绯红双颊面带迷离羞涩的模样更刺激了冯紫英内心先前被元春撩动的火气,索性猿臂轻舒,探手勾住鸳鸯腰肢,一把就揽了过来。

    万万没想到这位爷如此放肆大胆,鸳鸯惊得一时间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

    虽然鸳鸯对冯紫英心中颇有好感,甚至也曾幻想过待到某一日自己主动去向老祖宗恳求放出去冯府,她也知道现在贾家对冯紫英极为器重,自己若是要求去冯府,只怕像政老爷和太太还会十分支持和高兴,便是老祖宗也不会阻拦,但是若是像今日这般私下苟且,却是素来品性高洁的鸳鸯难以接受的。

    手勾住那丰润苗条的腰肢,冯紫英见鸳鸯一时间没有反应,还以为对方真的心许,更是放肆大胆,一把拉入怀中,幽香扑鼻,让冯紫英更是情火弥漫。

    这个时候鸳鸯才反应过来,猛烈地挣扎起来。

    “爷,奴婢虽是下人,却也是清白女儿身,断不会接受这般行径,……”鸳鸯话语里已经带着几分哭腔和决绝之意,挣扎了一下未能挣扎开来,便放弃了,但是那眼中清泪已经落了下来,落在了冯紫英的手背上,让冯紫英顿时清醒了许多。

    这一下子冯紫英原本高涨的欲焰倏地熄灭,冯紫英也觉得自己今日表现有些丢脸,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了?这可还是在贾家呢。

    缓缓地放开手,冯紫英整理了一下心思,轻声道:“对不起。”

    鸳鸯吃了一惊,再看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松开了手,心中反倒是有些歉疚之意了。

    她见识过的这些主子们猴急贪色的多了去了,无论是贾赦还是贾琏、贾珍、贾蓉,便是贾宝玉不也是把袭人、媚人、绮霰、紫绡几个都已经给梳拢了也就梳拢了,半点名分都没有,还要几个丫头不准对外说,甚至还要避着太太,这让鸳鸯很是瞧不上。

    但能像冯紫英这样当主子的,不过就是一些轻薄举动,而且也是自己心里有些愿意的,只是不能接受这般行事罢了,却没想到能和自己道歉,进而就放手了,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

    见冯紫英有些失落,鸳鸯又有些不忍,红着脸小声道:“爷,奴婢……,是爷的,终归是爷的,……”

    话一出口,鸳鸯却又忍不住大羞,提着灯笼便一路小跑了出去。

    看见鸳鸯跑出去的背景,冯紫英忍不住搓脸,原来这丫头也并非对自己毫无情意,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这般粗鲁行径罢了。

    也罢,倒真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女孩子。

    一夜无话。

    倒是一大早有人来敲门,冯紫英睡眼惺忪,起身开门,却见是鸳鸯又来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知错了?”

    鸳鸯红着脸啐了一口,这才道:“老祖宗知道你在这边歇着,怕你不习惯,没人侍候,我便来替你送水洗漱,……”

    口是心非的女人,冯紫英心中暗笑,分明是昨晚觉得有点儿放不下,用这种方式来找补了,哪有贾母的贴身大丫鬟来侍候自己的道理,但他也不挑明。

    鸳鸯也带了两个小丫头来,一会子功夫便已经把一切收拾停当,打发走了两个小丫头去送早饭过来,鸳鸯才有些忸怩地替冯紫英穿衣梳头,略显生疏,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天气晴好,连带着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贾元春的跪求拜托让冯紫英上半夜没太睡好,他不是那种轻于言诺的人,但是更不是那种明知是不可为还要以卵击石的人,他自己背后也还有一大群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得要有足够的实力和利益预期才行,在贾府这里,女人算么?

    自己固然不愿意见到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但把自己一大家子也连带着裹进去一起哭一起悲那就更不合适了。

    思考了半个晚上,冯紫英给贾府做出的初步评估就是要想立即下车肯定不现实,还得要徐徐图之。

    你要现在就“幡然悔悟”,没准儿反手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就能给你来一招反杀,因为贾家和甄家以及各种黑历史太多了,甚至包括贾赦、王熙凤、贾珍、贾蓉这些人的各种污点罪证说不定早就被龙禁尉和都察院拿着,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让你身陷囹圄。

    更何况现在永隆帝未必愿意接受你的反水,因为你没有值得他接受你投效的实力。

    其实说来说去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贾家缺乏实力,真正有实力的,比如牛继宗的牛家,或者王子腾的王家,如果真心实意转身投靠永隆帝,冯紫英相信永隆帝绝对是毫不犹豫的欣然笑纳,这种双方增一减一的效果傻子都明白,立即就能让双方各自的天平砝码发生一个倾斜,而你贾家有么?

    除了一堆烂糟事儿,你能给永隆帝带来什么?还不如日后用来立威,分而食之。

    另外冯紫英还有一点也是让他拿不定主意。

    虽然他能把基本确定太上皇是不太愿意直接介入永隆帝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博弈角力的,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几无翻身可能。

    元春不应当看不到这一点,起码她身后的太妃应该很清楚的知晓才对,那元春昨晚给自己的感觉是她似乎还未拿定主意,甚至只要求自己为拯救贾家出谋划策,而却没有明确提出要从太上皇——义忠亲王这一条船上脱身,甚至还有点儿首鼠两端的味道。

    这也是冯紫英一直疑惑不解的,这里多半还是有什么古怪,今日他也要打算问个明白。

    看见鸳鸯从自家院子里离开的背影,贾环不无艳羡地啧了啧嘴,“冯大哥,我感觉您都快要取代宝二哥成为咱们贾府的一号红人了,老祖宗连鸳鸯姐姐都给您派来替您打理梳洗,这可是连宝二哥都未曾有过的殊遇啊。”

    “我是客,宝玉是主人,能一样么?老太君客气,我受之有愧啊。”冯紫英随口道:“今儿个贵妃娘娘还要在府上逗留一日,你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娘娘未必待见我,我又何必去碍眼,等宝二哥和兰哥儿他们去吧。”

    贾环在青檀书院中打磨了几个月,气质还是有了一些变化,没有那么偏激和执拗了,这种环境的影响改变还是巨大的,当然你要说彻底脱胎换骨肯定不可能。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环哥儿胸襟放宽阔一些。”冯紫英皱着眉头。

    “冯大哥,这贾字还真的要看落在谁身上。”贾环颇有些洒脱的意味,“其他事儿您批评我我都接受,这事儿我还是坚持我自己的态度吧。”

    看了一眼贾环,冯紫英沉声道:“你是打算要和贾家划清界限不成?”

    贾环沉吟了一阵才缓缓道:“冯大哥,您觉得我留在贾家又有何意义么?我要走的是科考文官之路,贾家是武勋出身,我还是庶子,意义有多大?在府里如果我真的考中了举人进士,会不会让很多人更觉得碍眼?既然如此,我也不想沾贾家的光,还是自个儿去搏自己的命运吧,你不也常教导我说,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么?”

    这厮,冯紫英苦笑着摇头,“也罢,既然你打定主意,我也不多劝了,不过在考中举人之前,你不可轻举妄动。”

    “冯大哥,其实我‘轻举妄动’恐怕也是府里很多人乐于见到的,您可能真的……”贾环看着冯紫英同样苦笑。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居然给自己来这样一句话,但联想到贾母和王夫人,也只能无语摇头。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一名小丫头进来了,“冯大爷,环三爷,贵妃娘娘要趁着天气好游园子,也请二位爷一并……”

    冯紫英笑着点头起身,倒是环老三很硬气,摆摆手,“我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还是冯大哥自个儿去吧,……”

    冯紫英跟着小丫鬟进了园子,却见元春早已经带着一帮妇人们上了兰舟,昨日是秉烛夜游,今日春光明媚,却正好看个明白,估计还得要为这园子里的各式建筑定名,这也是游园的主要目的。

    冯紫英走到时,兰舟刚刚启航,船上的一干妇人姑娘们都看见了冯紫英和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他们汇合,寒暄笑语,谈笑风生。

    “昨晚儿睡得可好?”贾琏靠近冯紫英一脸诡笑。

    冯紫英讶异的扬了扬眉,这厮说话怎么有些古怪味道?难道还知道了我和王熙凤之间的秘密?

    不像啊,若真是知道了那等事儿,贾琏是绝对做不出这等泰然自若的风范的。

    心里有些打鼓,但冯紫英还是不动声色:“怎么了?睡得挺好啊。”

    “二妹妹的暖炉可收到了,不可辜负二妹妹的心意啊。”贾琏话一出口,冯紫英这才舒了一口气,但贾琏另一句话又跟了上来,“没想到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也有心,紫英,莫不是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也有……”

    三妹妹?!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可有良策?

    冯紫英有些疑惑。

    贾琏无疑看到了一些什么,比如看到了司棋和莺儿替自己送手炉和汤婆子来,但是他又提到三妹妹,自然就是指探春,这却是怎么一回事儿?

    见冯紫英一脸疑惑,贾琏还以为冯紫英在自己眼前演戏,笑着摇头:“二妹妹的心意我早就知道,只是薛家妹妹和三妹妹你可要悠着点儿,别去乱招惹,弄出事儿来,别坏了两家交情。”

    冯紫英一时间还不好回答这个问题,眼珠子一转,故作矜持状,“琏二哥说笑了,司棋的确来送了暖炉与我,不过是姐妹们的关心,……”

    “装,还在我面前装。”贾琏和冯紫英已经很熟稔了,话语里也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二妹妹这边我说了可以想办法,老爷的性子你比我更清楚,死要钱,那孙绍祖这段时间好像有些忙事儿去了,没怎么来我们府里,老爷也在骂骂咧咧,我估摸着看样子又有些变化,说不不定就能有机会,……”

    冯紫英挠头,这贾琏看来是一门心思要把这迎春“推销”给自己,要当自己便宜舅子。

    他的心思冯紫英自然也明白一些,海通银庄声势越发大了,段喜贵已经去了大同,顺利的讲海通银庄大同号开设了起来,那边因为有冯段两家的根基,所以十分顺利,效果也非常好。

    广州号有些延误,但开年之后段喜贵就要奔赴广州,那里是重中之重,直接面向南洋的海贸银两的流通性很大,而且也辐射到了整个岭南乃至湖广,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段喜贵都要坐镇广州那边。

    这也就意味着扬州号将会长期无人主舵,贾琏估计现在也在犹豫究竟去不去扬州,京师这边他也日益熟悉,但是却和贾府这边的关系越来越疏淡,扬州那边还有一匹瘦马等着他,这家伙在这方面也好像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尤其是那女子有了身孕,所以也一直在踌躇不决。

    但无论去哪里,贾琏都希望得到自己的鼎力支持。

    贾琏这一点还是很不错的,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是个守成之才,所以只要上路了的活计,他都基本能应对处理好,但要开拓,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和领域去开拓,就欠缺了一点儿,有自己的支持,这海通银庄的京师号也好,扬州号也好,大掌柜他都能稳稳当当地做下去,如果有迎春给自己当妾这层关系羁绊,那就更稳当了。

    “不说二妹妹的事情了,先看一看吧。”冯紫英假作沉吟,“薛家妹妹那边儿不过是因为大观楼生意的事儿,去年收益不错,兼之也帮着把薛文龙管束着,所以薛家婶婶和妹妹都有些感激罢了。”

    “那最好,薛家现在虽然没落了,但底子还在,薛家妹妹现在未曾许配人家,但是以她的人才,要寻个好人家还是可以的,只是莫要指望太高就是。”贾琏也不笨,看得出冯紫英对薛宝钗印象颇好,“薛家妹妹怕是不能做妾的。”

    “琏二哥,我何曾有这个意思?”冯紫英打了个哈哈,“薛家妹妹当然不可能做妾。”

    “那三妹妹也和二妹妹不一样,我家老爷和二老爷也是性子不一样,……”贾琏有些羞愧,嘟囔着,“二老爷的性子,……”

    冯紫英抬起目光,贾琏瞪了对方一眼:“昨儿个我先看着司棋抱着暖炉往这边走,就说过来找你说说话,看见侍书那丫头捧着暖炉过来,还没走到,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又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一看,才看着莺儿那丫头给你送汤婆子呢,难怪侍书忙不迭地躲了,……”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后边还有人给自己送暖炉,却是探春,只不过宝钗安排莺儿先来,就把探春这一出给岔掉了。

    最消难受美人恩,冯紫英一时间也有些感慨。

    冯紫英到岸边的时候,船上的一众姑娘们也都见到了。

    却见冯紫英雄姿英发,谈笑自若地和贾赦、贾政、贾珍一干府里的长辈寒暄说话,无论是黛玉还是宝钗抑或湘云和其他三春都是目光如被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了过去。

    元春一样也看到了对方,心旌微动,昨晚的种种如流水般汩汩而过。

    这是一个极其冷静理智却又具有十分敏锐细致观察力和判断力的男人,以前还有点儿把这个家伙当作小弟弟的感觉,但是昨晚之后,元春已经再无复有这种看法,自己那等哀求之下,对方依然能保持着定力和理性,毫无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冲动和血性。

    这也让元春有些疑惑,都说此子好色,但如此理性冷静的性子岂是区区女色能魅惑的?

    轻轻摇了摇头,元春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紧挨着自己母亲的黛玉,若是这丫头是自己嫡亲妹妹就好了,这样也就能牢牢把那个家伙绑在贾家一起了,但一个表妹就远了一层,而三丫头却又是庶女,难以作大妇,这也让元春很是扼腕懊恼。

    不过终归还是达到了部分目的,让这个家伙首肯愿意为贾家尽一份心思了,待一会儿还得要和他好好再谈一谈。

    “娘娘请站稳,开船了。”

    旁边儿内侍的呼唤声把元春从沉思中唤醒,“唔,开船了。”

    随着兰舟轻发,岸上的一干男人们也都沿着石径前行,一路行来,这花草烂漫,桥闸巍峻,山石嶙峋,林木葱茏,设计规划也是颇有新意,错落有致,跌宕起伏,使得远看是一景,近看又是一状,很有点儿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感觉。

    比起那一日宝玉引着自己一游,众人簇拥而行,又是一番滋味。

    一行人沿着溪沟前行,一直到大主山下,却见兰舟早已经在折带朱栏板桥处停下,一干女眷们早已经跟随着贵妃娘娘上了山。

    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一处土丘,上面也修了一座小院,外有一座小山门,进入便是一处极其雅致的院落,尚未命名。

    冯紫英一行人走到山下,便看着女眷们也都游览而归,却没见贵妃娘娘的踪影。

    最后才得知贵妃娘娘只留了几个姑娘们在山上,其余人尽皆下来,另外招宝玉和冯紫英二人上山。

    宝玉固然是满脸喜悦,而冯紫英内心却想总归是要逼着自己拿出一个方略来,管你长期的还是临时的,总得要给贾府指条路,但这路能行不能行,却还真不好说。

    过山门,却见巍峨耸立一处建筑,这却是上次宝玉带冯紫英来未曾走过的,沿着白玉栏杆辗转而上,之间玉台堆砌,朱楼碧瓦,飞檐挑角,几个风铃迎风而鸣。

    冯紫英和宝玉走上玉台时,看见元春正和几女闲谈,这大概也是她出宫之后最愉悦的一段时间,看着元春笑语如珠,修眉轻舒,眼眸间满是笑意,冯紫英也忍不住叹息,毕竟也还只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换在前世,没准儿也就是一个大三大四的女学生,但现在她却要扛起整个家族上千人的命运。

    冯紫英和宝玉一出现,元春和几女都是安静了下来,旁边的女官也都迎上来,简单问了两句,还是元春主动招呼,冯紫英和宝玉才过去见礼。

    阳光罩在宽敞的玉台上,扶着栏杆便可俯瞰整个大观园,这里本就是整个园子的最高点,大主山虽然不高,但是也有二三十米,加上几乎有两层楼高的主院。

    “铿哥儿,这一处院子尚未命名,久闻你有急智,可否为此院定名?”元春看着冯紫英朱唇微绽,含笑而问。

    这等情形下似乎也别无选择,冯紫英只能环顾四周,院子两边木秀林苍,簇拥着唯一一处平地建起的院落,冯紫英也不客气:“启禀娘娘,便唤作凸碧山庄如何?”

    元春眼眸一亮,微微颔首,“果然名不虚传啊,难怪皇上都说小冯修撰不屑于诗文小道,却醉心于时政大道去了。”

    “娘娘过誉了。”冯紫英对剽窃黛玉的命名毫无羞意,不过也觉得还是该给其他人一个机会,“倒是诸位妹妹们和宝玉也在这里,他们在诗文上的造诣只怕都远胜于我,不如就请娘娘下谕,让他们就在这庄院一观山下美景,各自赋诗词一首如何?”

    元春美眸流盼,芙蓉玉面在冬日阳光下更是由一种惊心动魄宛若云霞般的华美,看了一眼冯紫英,便欣然点头,倒是引来周围一干女孩子们和宝玉的嬉笑声。

    “各位妹妹和宝玉便去庄院四周好好看一看,这边儿备好笔墨,到时候各自写好,便誊录下来,我也好带回宫中好生品鉴。”

    待到元春发话,一干女孩子们和宝玉便四散而去,只剩下旁边两名女官和抱琴以及元春和冯紫英。

    这个时候元春才在抱琴的扶持下往栏杆远处而行,一边曼声道:“铿哥儿,不如你来介绍一下这山下的情况。”

    没得娘娘的话语,两名女官也都是远远站着,冯紫英只能陪着前行,这玉台却是占地不小,走出去十丈之外放到边缘。

    那抱琴却假意要去殿中拿凳椅,只剩下冯紫英和元春。

    “一夜苦思,难为铿哥儿了,可有良策?”元春目光注视着远方,小声道。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变数来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山下的嘉荫堂、顾恩思义殿以及太观楼上,良久才缓缓道:“娘娘可知这整个园子建造耗费多少?”

    被冯紫英不软不硬的话顶了这一句,元春有些不悦,但是却又不好说什么,她当然明白冯紫英话语的意思,垂下眼睑,半晌才幽幽道:“有些事情也是骑虎难下啊。”

    “我能理解,所以娘娘和贾家也一样,骑虎难下,怎么下?想要马上下,恐怕不是摔死就是被虎吃掉,”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还需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元春有些生气,难道冯紫英就给自己这样一个近乎于敷衍的回答?“铿哥儿,从长计议,这个长有多长,要多久?”

    “大姑娘,情况你和我都清楚,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现在虽然有些龃龉,但是毕竟是父子亲情还在,以我之见,如果没有其他外力因素,这种情形不会有太大变化,太上皇也七十几岁的人了,身子骨纵然康健,人生七十古来稀,想必皇上也不会因为一些小的嫌隙去计较一个耄耋老矣的老父些许行为,……”

    冯紫英很平静地道。

    “可若是有其他外力呢?”贾元春见冯紫英既然挑得如此开,也就丢开了遮遮掩掩的面纱,直截了当地道。

    “大姑娘是说义忠亲王?”冯紫英哂笑,“如果太上皇保持中立不介入的话,义忠亲王没有任何机会,在这京师城内外,义忠亲王能干什么?皇上只要按兵不动,坐等义忠亲王发难,再出手,要剿灭义忠亲王一党易如反掌。”

    冯紫英很肯定的态度让贾元春又有些动摇,犹豫了一下才咬牙道:“可是京营和京师城外驻军……”

    “大姑娘,您想太多了,没有太上皇的旨意,义忠亲王调不动京营一兵一卒,你以为皇上隐忍这么久,真的是他脾气好不成?”冯紫英连连摇头,“至于城外驻军,您想说什么,宣府兵还是蓟镇兵,或者登莱兵?牛继宗这些老狐狸,哪有那么轻易被义忠亲王说动的,蓟镇兵,我爹也不会那么不智去趟这塘浑水,至于说你舅舅那边儿的登莱兵,我相信王大人也不会如此冒失,而且登莱军刚组建,距离京师城千里之遥,就算是他有心,只怕也鞭长莫及。”

    “可若是,若是……”贾元春吞吞吐吐,却始终不肯把后边的话说出来。

    “若是什么?”冯紫英大为惊异,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贾元春依然认为义忠亲王有一搏之力,这就有些蹊跷了。

    难道太上皇真的会亲自出手介入?这不可能。

    冯紫英不相信元熙帝会去介入自己两个儿子的争斗,他是逊了位的太上皇,不是皇帝,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制止,制止不了那就置身事外,永不参与,只有这样才能留得一个好名声,也免父子失和。

    “我听说皇上身子不太好,……”贾元春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了。

    冯紫英大吃一惊,“娘娘,你说什么?!”

    既然话已经出口,贾元春也不再忌讳,反正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也早已经和冯紫英说过了,现在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听闻皇上从去年十月间以来,身子骨就不太好,便是上朝都是强撑着,……”贾元春一字一句地道。

    这一点冯紫英倒是知晓,从去年十月以来,皇上上朝的时间就少了许多,不过他和元熙帝上朝不勤的原因不一样,哪一位是嬉戏游乐,而永隆帝则的确是身体状况不太好。

    摇了摇头,冯紫英稍微松了一口气,不以为意地道:“皇上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便是有些疾病也很正常,只要注意休养,应该无大碍才对吧。”

    贾元春见冯紫英不以为意,忍不住沉声道:“铿哥儿,据我所知恐怕不那么简单,皇上一直在修道服丹,但身子骨却越发不佳了,前几年尚好,这半年里就……”

    冯紫英听得贾元春说的肯定,不由得怀疑起来。

    名义上元春是贵妃,算是皇帝枕边人,但是据他所知,永隆帝基本上已经戒绝女色了,除了处理朝务外,其他心思都放在了修道炼丹上,她说的服用丹药这事儿也应该有,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风险。

    只是永隆帝修道炼丹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起码也有五六年的历史了,而且据说服丹上还是很谨慎的,她怎么知道永隆帝身子骨就不行了?

    见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元春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摇头:“皇上没有来过我这边儿,但我得到确切消息,皇上这一年身体下滑得厉害,……”

    元春用了一句“下滑得厉害”,冯紫英倒是有些相信,对方要说是危在旦夕的话,他就要怀疑元春的用意是不是在有意误导自己了,但现在看来还不是。

    下滑得厉害,意味着身体底子正在被掏空,难道永隆帝真的是沉迷于女色?不像啊,年轻时候永隆帝就不太好女色,总不可能老了还突然好这一口了?

    元春见冯紫英依然还有些怀疑,沉吟了一下才道:“是宫里边传来的消息,皇上这几月身体一直断断续续不适,曾经两度卧床不起,便是上朝也是强撑,……”

    宫里边传来的消息?冯紫英有些醒悟过来。

    这意味着太上皇和太妃在永隆帝那边依然有暗线,不过宫中内侍女官众多,永隆帝虽然登基八年了,核心内侍都肯定换了自己的人了,但是也不可能把所有内侍、女官全部清理换人,毕竟太上皇和太妃都还在,只能一步一步来,但这也给了太上皇和太妃那边可乘之机,刺探了解情况就不是难事。

    若是贾元春所言是真,那这个问题就有些麻烦了,也难怪贾元春如此犹疑不决,别刚下车,这车就开始走上光明大道了,那才是真的欲哭无泪。

    永隆帝身体若是真的欠佳,甚至恶化了,那这局面就截然不同了。

    太上皇还在,义忠亲王虽然比永隆帝还大几岁,但是身子骨却是一直康健,活蹦乱跳的,而永隆帝几个子嗣虽然已经成年,但是无论是寿王、福王还是礼王,在冯紫英看来都还稚嫩得很,无论是在影响力、人脉还是号召力上都根本无法和义忠亲王相提并论。

    一旦永隆帝突然病倒不起甚至龙御归天,那这场面就不好说了,就是重演前明“靖难之役”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见冯紫英神色严肃起来,贾元春稍稍松了一口气,“当然,皇上龙体欠安,也不能说明什么,兴许今年又会好转,……”

    冯紫英摆摆手,“大姑娘不必说了,我明白。那我们再来说说下一步贾家的打算吧。”

    贾元春精神一振,都说冯紫英是天纵之才,在时政策务上更是有着超越常人的嗅觉和判断力,但对于这种决定一个家族前途的方向选择和策略运筹,贾元春也希望能一样优秀。

    “贾家虽然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中的独占二公,但是由于无人在朝中占据高位,唯一一名读书科考为官的敬老爷却又修道去了,所以贾家其实在朝廷中的影响力已经很薄弱了,某种程度上更像是王家的附庸,……”

    话很刻薄,但是却是现实。

    “这看起来似乎有些悲哀,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免祸的机会。”冯紫英轻声道。

    贾元春若有所悟,微微颔首。

    “我的建议,赦世伯最好安分一些,据我所知,他一直和边地一些武将有往来,这种事情须得要彻底断绝,……,政世叔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离京,未来两三年京中应当是风云激荡,留在京中虽说政世叔的工部员外郎不算什么,但政世叔本人在这方面不太敏感,有些时候难免为人所利用,甚至一句话都有可能被解读,……”

    贾元春连连点头,自己老爹的情形她太清楚,说好听的是方正清高,说不好听的就是迂腐死板,有些时候话出口得罪了人,甚至被人拿住把柄都还不知道。

    “另外就是政世叔的这些个清客篾片,最好早些打发走,这成日里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而政世叔的官身却又不需要这等幕僚,容易授人以柄,……”

    冯紫英说得有些含蓄,实际上他是担心贾政的这些清客幕僚的不可靠,对贾家原来的黑历史了解太多,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趁机一击,那才是大患,这几十年间贾府上下包括贾政在内都免不了有关说、贿赂和干预司法的勾当,像薛蟠在金陵的人命官司就是如此。

    这等事情若是寻常时候倒也罢了,但是一旦被卷入风暴中,很容易就会被人拿住兴风作浪了。

    贾元春似懂非懂,但是还是点头应道。

    “至于其他,都还说,但王家那边,……”冯紫英顿了一顿,“就要看大姑娘你自己掂量了,我不好做评判。”

    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很明白,其他措施都是治标,查缺补漏,把一些隐患弥补掉,但和王家的关系,尤其是和王子腾的关系却要好生斟酌,这才是本,是方向性的问题,得贾元春自己拿主意。

    若是之前,冯紫英自然倾向于和王家划清界限,但是现在如果永隆帝身体不行了,就需要斟酌掂量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掌握命运

    皮球推回到贾元春那边,这也是应有之意。

    冯紫英无意,也无权替贾家做出什么决定。

    如果永隆帝当真命不久矣,甚至死在太上皇之前,那大周朝的局面就真的不好说了。

    义忠亲王身体康健,而且关键是义忠亲王世子,也就是现在的仁郡王极受太上皇的宠爱,这种情形下,会不会放任义忠亲王来一出“夺门之变”,真的不好说。

    没有了永隆帝,他的几个儿子如寿王、福王、礼王等人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大局,而文官群体尤其是来自南方的士人本身也对永隆帝这个不喜诗文的皇帝不太满意,如果天家自家出现了夺嫡争位,置身事外的可能性很大。

    一句话未来朝局变化,只要永隆帝身体无虞,那么义忠亲王翻盘几无可能,但一旦永隆帝寿元无多,除非太上皇能在他之前逝去,让他可以从容布局对付义忠亲王,否则只要他死在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前,那么义忠亲王上演弟终兄及的可能性极大。

    对冯家来说,义忠亲王也好,永隆帝一脉也好,影响都不大,随着冯唐在辽东站稳脚跟,在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上地位越发稳固,哪一方都要好生优待冯家,手中掌握二十万大军的蓟辽总督只要不直接参与到这种夺嫡之事去,便会永远无虞。

    而贾家不一样,它早就和武勋乃至王家深度绑定,又深受太上皇的君恩,贾元春现在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危险的骑墙,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问题是似乎并没有这种机会。

    贾元春同样听明白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应该说这是一个很中肯的建议,先杜绝一切表面的隐患,避免授人以柄,在关键时刻被人抓住把柄趁机发难,然后再来作站队的抉择。

    这个抉择可能现在暂时还无法做出,还需要观察形势变化,如果说永隆帝真的一病不起,或者说出现病得难以处理朝务的话,那么就需要慎重焦虑了。

    “铿哥儿,我明白了。”贾元春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才算是把这里便的脉络梳理清楚,先根绝各种大小隐患,然后再来因势而定做出抉择。

    “另外,……”冯紫英犹疑的神色让贾元春很是诧异,这等情形了,双方几乎是推心置腹坦诚相对了,还有什么问题不好问的?

    “铿哥儿,有什么问题?难道现在贾冯两家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贾元春目光注视着冯紫英。

    “大姑娘,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打算问一问,日后也许能作为我对您和贾家所面临的局面有一个判断。”冯紫英坦然道。

    “哦?”贾元春讶然问道:“铿哥儿你说。”

    “我想问一问皇上这一两年里来你们几位贵妃宫中时候多么?”冯紫英沉声问道。

    贾元春脸一阵发烧,微微侧过身去,没有正面面对冯紫英,尽量然自己语气变得冷淡而又平静,“铿哥儿为何问起这个?”

    “吴贵妃姑父是神机营副将,其表兄是勇士营副指挥使,郑贵妃其兄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周贵妃的舅舅是宣府镇总兵,你们四家除了周家那位舅舅是武进士出身,吴家和郑家都是武勋出身,但却又都不是四王八公十二侯这种当初的高级武勋,就是甚至连我们冯家都比不上的列侯出身,在太上皇时代从未被打上眼,但现在却被皇上如此重用,……”

    贾元春下意识的又把头扭了回来,“铿哥儿,你究竟想说什么?”

    冯紫英没有看对方,而是手扶面前白玉栏杆,看着山下的大观园,悠悠地道:“皇上这个年龄,而且我们都知道他吃素修道,却一次性纳四妃,不能不让人多想,吴家、周家、郑家不必说,但大姑娘您这边儿呢?我得了解评估一下,或许皇上是对令舅的一个示好?”

    贾元春迟疑不决,脸色变幻。

    “若是不好回答,那大姑娘心里自己有数就是了,我倒是担心到时候或许贾家牵连到大姑娘,又或者皇上借大姑娘的事儿迁怒贾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嘛,……”

    冯紫英的话语让贾元春心中一颤。

    冯紫英对宫中朝中事务的敏锐分析和判断让贾元春越发觉得自己和对方这一次坦诚沟通是明智的,或许双方在利益上未必完全一致,但是哪怕是给予自己一些指点,也能让自己不至于全然无措。

    如冯紫英所言,太上皇和太妃有他们的想法,舅舅王子腾有他自己的意图,而自己和贾家怎么看都像是被各方利用的棋子,甚至是一枚无足轻重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这才让她感到紧张和痛苦。

    而贾家中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当前的局面,自己甚至无法也不敢将自己在宫中所出的尴尬情形和贾家所处的危险局面告知,府里上下都是一群糊里懵懵懂懂混日子的糊涂人,自己还得要竭力像家里和外边表现出自己的“风光”,以安抚家中和外界。

    只有眼前这一位,不但看穿了贾府现在的危局,甚至也窥探到了自己在宫中所出的尴尬境地。

    看起来自己似乎是和舅舅所在王家帮在了一起,但是元春与太上皇那边的联系又让她意识到这种绑定非常危险,但要解除这种绑定,一样存在巨大风险,这才是让她进退维谷的难题。

    “皇上其实几年前就已经不怎么临幸妃嫔们了。”贾元春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淡然,“无论是原来皇贵妃和贵妃们,还是这一次新晋的妃嫔们宫中,都鲜有一去,去也不过是白日里偶尔逗留,……”

    “那吴贵妃、郑贵妃和周贵妃这边呢?”冯紫英没有提贾元春这边儿,他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来。

    “据我所知,吴贵妃宫中可能就去过四五次吧,郑贵妃和周贵妃那里各去过两三次,夜宿的情况更少。”贾元春话语越说越快,语气越发淡漠,“皇上来我宫中只有一次,让我陪着用膳,用完膳皇上便有朝务处理,就离开了。”

    冯紫英不好再深问下去了,贾元春脸色微微发白,嘴唇也有些哆嗦,明显不愿意多提这种事情,这种令人难堪的阴私实在令人难以启口,但她也知道冯紫英这么问自然有其道理。

    元春的回答在冯紫英预料之中,永隆帝现在的状况不可能是再有什么贪花好色之心了,无外乎就是一种笼络,对于这几家来说,一个女儿入宫为妃也能给整个家族地位和影响力带来莫大的提升,这笔交易也很划算。

    但这对于贾家来说却有些尴尬了。

    应该说这是太上皇和太妃的一种权宜之举,弥补太上皇——太妃与永隆帝之间的关系,而永隆帝也有借此机会示好太上皇——太妃乃至王子腾之意,但这种当初都有些理想的想法很快就破灭了,太上皇和太妃对义忠亲王的暧昧态度让永隆帝早已经失去了信心,而王子腾更不是区区一个贾贵妃能拉拢的,王家可不比郑家、周家和吴家这等小武勋或者武举出身的中下寒门,而贾元春更代表不了王家。

    “我明白了。”冯紫英沉声道:“那大姑娘更应该明白才对。”

    贾元春冷冷一笑,却没有说话。

    二人陷入了沉默,一直到宝玉和一干姊妹们出现在玉台另一端,贾元春似乎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急声道:“铿哥儿,此时就拜托你了,府里边我会尽我之力安排,另外我虽然无法轻易出宫,但是抱琴有时候却能出来,有时候我母亲也能进宫,若是有什么消息,亦可联系,……”

    这叫什么事儿?冯紫英苦笑无语,还越卷越深,看样子自己还真的尽早离开这京师城才对。

    自己对贾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就算是娶了黛玉和宝钗,要了贾府几个俏丫头,那也对得起他们了。

    完全理会不到元春愁苦的心境和冯紫英烦扰的心绪,宝玉和几位姑娘都是眉开眼笑,显然这一趟凸碧山庄之行让他们心情颇佳,一个个兴致勃勃地在桌案上铺开纸卷,开始书写自己灵思妙想所得。

    连原本有些恹恹的元春也都被这些兄弟姊妹们给带动起来,丢弃了先前的诸般约束,眉目间又多了几分青春靓丽的色彩。

    一干莺莺燕燕,嬉笑打闹,外加一个青春烂漫的宝玉,挥毫泼墨,意气飞扬,……

    站在一旁的冯紫英也不由得感慨,也难怪《红楼梦》书中元春要说是贾家把她送到了“不得见人的去处”,现在看来,只怕情形比元春所言更糟糕,想起元春那首若隐若现判词,那“虎兕相逢大梦归”的一句命运决断,冯紫英更觉触动。

    未来贾家命运如何,冯紫英无从判断,但是冯家一切,乃至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人们,就像眼前这一幕美好灿烂一般,他却不容被打碎,而要将她们的命运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上绽放绚烂。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内外

    永隆帝略带病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思索之色,“你说贤德妃省亲时见了冯铿,所为何事?”

    卢嵩迟疑了一下,“贤德妃召见荣宁二府所有人,冯铿与贤德妃表妹订亲,算是贤德妃表妹夫,见一面也属正常,尤其是冯铿这一年多来声名大噪,武勋家族历来有相互提携互为姻亲的习惯,贾家现在没落无人,现在有这样一个姻亲,格外重视,也说得过去,不过贤德妃是单独召见,时间不短,而且是见了两次,就有些令人起疑了。”

    “那冯家还有无其他异动?”永隆帝问道。

    “其他倒也正常,冯唐在辽东全力打造火器营,规模不断扩大,对李家原来的诸部倒也没有刻意打压,而是让李家诸部与其从榆林、大同带过去的曹文诏、尤世威诸部以及原杜松、赵率教部一起交错换防,裁汰老弱,虽然不能说一视同仁,但是却也没有过分倾向于曹文诏、尤世威等部,反倒是杜松和赵率教部受益颇多,尤其是赵率教部实力获得了很大提升,……”

    卢嵩的介绍让永隆帝很感兴趣,“这个冯唐倒是有些本事,把杜松和赵率教轻而易举的收入囊中,麻贵呢?”

    “麻贵和李家素来不睦,受了冯唐出任蓟辽总督的刺激,称病在家,但是年末时却真的病了,而且不轻,以他这个年龄,现在恐怕很难再上战场了。”卢嵩叹息道。

    原本永隆帝是有意在年后让麻贵出任蓟镇总兵的,但是麻贵却突然病倒,而且几乎是卧床不起,冯唐趁机提出要让尤世功的代理总兵转正,这在兵部已经获得了通过,内阁也基本认可,但却让永隆帝有些迟疑。

    现在辽东这边是冯唐兼任着辽东镇总兵,在杜松和赵率教投靠冯唐之后,又有曹文诏和尤世威做后盾,辽东这边局面已经基本稳住了。

    在辽东这边永隆帝也并无其他心思,毕竟这里直面建州女真这个大敌,若是因为存着玩平衡的小心思,弄不好就要酿成大祸。

    但是在蓟镇这边他却不愿意让冯唐也控制,所以对冯唐去了辽东之后就让尤世功、尤世禄兄弟换防控制了蓟镇有些担心,很快冯唐就上书请求朝廷任命尤世威为蓟镇总兵,在永隆帝的授意下张景秋一直压着没有同意,尤世功只能代理总兵。

    随着张景秋提出接任蓟镇总兵人选麻贵病倒,此事就不能再拖下去了,永隆帝还专门让卢嵩去看了麻贵,的确是病重不起,所以这个蓟镇总兵算来算去就只能让尤世功接任了。

    永隆帝脸色有些阴沉。

    尤世功是冯唐在榆林时的心腹,论战功和能力都没的说,担任蓟镇总兵也说得过去,但是一旦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就意味着蓟镇这**万大军就要听冯唐的号令,而蓟镇到京师城下不过数百里,铁骑几日可到,不比宣府远多少,委实让人有些不放心。

    从现在看来冯唐并无异心,而且也一直与牛继宗、王子腾这些勋贵们保持着距离,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且冯紫英又和父皇原来的心腹林如海之女订亲,而且这林如海还是荣国公贾家的妹婿,贾家又和王家是姻亲,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很难说这里边有没有什么问题。

    现在这贤德妃却又专门利用省亲机会召见冯紫英,就更让永隆帝心里有些嘀咕了。

    卢嵩自然明白永隆帝的担心,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其实臣以为以小冯修撰的睿智,以齐阁老和乔大人的城府,恐怕要说因为婚姻或者女人就能改变冯家的态度,这是不可想象的,这位小冯修撰可是性喜渔色,寻常妻妾岂能动摇其心志,而且其长房乃是乔大人为其所定,也是士林望族,……”

    这话倒也在理,永隆帝点点头,“卢卿,话是这么说,但有些事情,朕是一点儿疏忽大意也不敢有啊。”

    永隆帝的话让卢嵩也不好多说了。

    “卢卿,你觉得贤德妃和冯铿会谈什么?”永隆帝重新回到这个话题上。

    卢嵩觉得皇上有些疑神疑鬼了。

    毫无疑问贤德妃是个很不受待见的角色,就凭用皇上从未到其宫中留宿一夜就能略窥一二,虽说皇上早已经静心修道,但是表面过场还是要做一些的,像吴贵妃、周贵妃和郑贵妃那边都时不时要过去一趟,还要赐予一些物件,但是这位贤德妃却是几乎没有交织,当然这可能也和王子腾表现过于活跃甚至有些脱离控制有很大关系。

    但王子腾是一回事,冯家又是另外一回事,卢嵩不认为贤德妃能把冯家说动去做什么冒险行径。

    猛然想起什么,卢嵩小声道:“皇上,臣听闻冯家一直对其二房冯汉未能袭爵云川伯耿耿于怀?”

    永隆帝也猛然回味过来,若有所思,“你是说贤德妃是在替父皇和太妃传信?”

    太上皇前段时间突然在一些场合下提及了一些武勋老臣以往的功劳,其中就提到了冯家冯汉在大同戍守多年,最终病殁任上,结果其云川伯爵位却未能袭爵,最后只给了冯唐一个杂号的神武将军。

    虽说现在冯唐出任蓟辽总督已经不稀罕那一个虚名的云川伯,但是云川伯毕竟是冯家祖传下来的爵位,而且冯家为了不降袭一直在边地拼杀,立下汗马功劳,

    当时永隆帝还没有在意,但是现在永隆帝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自己父皇要想冯家示好,拉拢冯家才对。

    “应该是如此,只怕这个消息小冯修撰早就听闻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动静,以小冯修撰的智慧,只怕是琢磨得出来这里边的门道的,所以才会一直不回应,而且臣也听闻小冯修撰曾主动向皇上提出冯家二房袭爵一事?”

    卢嵩的话让永隆帝回忆起了这件事情,点点头,“确有此事,不过当时朕没有应允。”

    “既如此,皇上何不抢在太上皇向皇上提出此事之前先行同意此事?”卢嵩问道。

    永隆帝有些迟疑,一个虚封地位云川伯的确算不上什么,只是他觉得才过了没多久,自己又主动来应允此事,有些有损自己威信,若是再拖上一两年来是最好不过了。

    但自己父皇恐怕不会如此,一旦他向自己提出来要给冯汉追封袭爵,自己根本找不出理由来反对,而如果自己反对了,只怕只会让冯家更不满,同意则又成了父皇的功劳。

    “皇上,此事宜早不宜迟,既然太上皇已经意识到了,迟早会有这一出,一旦被太上皇抢先提出,皇上就被动了,最后变成吃力不讨好。”卢嵩有些着急。

    “朕明白。”永隆帝点头,他也知道孰轻孰重,虽然父皇提出来会抢自己的风头示好冯家,但他从内心来说还是不觉得冯家真的会因此而有什么改变。

    不过这等事情与自己一点儿颜面相比,那就没有太大必要,为何要让父皇去当这个好人?

    ********

    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面色阴沉如水,端坐大椅上,以手杵膝,目光灼灼,看着座下站立的诸子。

    “褚英,你意如何?”

    “父汗,以儿子之见,那蓟辽总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不必过于惧怕。”褚英满脸横肉,颌下浓须遮面,声音洪亮,“当初对乌拉一战便不该受大周胁迫停战,那叶赫部若是敢来,儿子便连他们一并歼灭了便是。”

    听得褚英口气狂妄无边,站在另一边的几个人都是面带不悦,尤其是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二人更是有些怒意,当初就是他们二人力劝大汗暂停对乌拉部的进攻,避免大周正式介入女真统一战争,而褚英当时也同意了这一观点,现在这厮却来说风凉话了。

    “褚英此言差矣,叶赫部得到了大周大量军械火器支持,不是轻易能解决的,而且布占泰一直坚守不出,存有死志,若是贸然相逼,困兽犹斗,我们损失也太大。”插话的是何和礼,他也是早就看不惯褚英的狂妄刚愎。

    “布占泰存有死志?天大的笑话,以布占泰那厮的狗胆,我们当初只要再坚持一个月,绝对能让其俯首称臣,只可惜……”褚英轻蔑地看了何和礼一眼,轻哼了一声。

    “够了,褚英,当初休兵,你也未曾说什么,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努尔哈赤没好气地打断自己这个长子的话头,他越发觉得褚英这几年里有些膨胀了,几位部下都对其有些不满,看来自己下来还需要好好敲打一下他,“现在说的是舒尔哈齐的事情,你们都议一议,看看如何来处置这个叛徒。”

    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舒尔哈齐父子在黑扯木举起了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大旗,而且大周还专门行旨,为其张目,这在女真诸部中也引起了很大震动,现在甚至连东海女真都知道了此事,不由得不让努尔哈赤烦心。

    在努尔哈赤看来,这是比乌拉部和叶赫部更大的威胁,必须要尽早铲除。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努尔哈赤的对策

    努尔哈赤的沉重口气让殿上一干人都是心中一震。

    看得出来大汗对舒尔哈齐父子在黑扯木的竖起大旗极为警惕。

    虽然现在依附于舒尔哈齐父子不过区区两三千户,不到万人,但是要知道几个月之前他刚逃到黑扯木时只能依靠开原卫的大周军的庇护,不过三五百户他自家亲信族人,现在却骤然暴增到了两千多户,要从这个势头上来说,却是令人心惊。

    “大汗,舒尔哈齐在黑扯木竖起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大旗着实可恼,但是他这种势头恐怕是难以持久的。”安费扬古忍不住出列行礼,然后才道:“您可以看到附从他的那些农户基本上都是他刚竖起大旗之后,从各地野地里逃去的逃奴和野人,可是这种人数毕竟有限,您看看现在十天半个月未必能有十户人逃到他治下,而且大周也严禁汉人到他地盘去开荒,所以他也就这个样子了。”

    “是啊,两三千户,而且多是以老弱妇孺为主,能收罗抽丁的士卒能有一千人已经是极限了,而且大部分未经训练,缺乏马匹甲胄,不足以对我们有多少威胁,唯一可虑的倒是他们背后的开原卫,那赵率教据说已经死心塌地投靠了蓟辽总督,而舒尔哈齐虽然是李成梁当时专门针对我们扶出来的棋子,但是冯唐却用得很顺手,现在更是大力扶持,我估计赵率教肯定是得到了冯唐的密令,要绝对保证舒尔哈齐所部安全,否则很难解释开原卫会冒着大雪就在黑扯木建立一座堡寨,……”何和礼也插话道。

    “不仅如此,一旦舒尔哈齐和这座堡寨立定,那无疑会对乌拉部形成一种呼应,他们距离不远,如果大周在这里不断增兵,日后我们再想要剿灭乌拉部,就不得不防范黑扯木这边的援兵了。”安费扬古也进一步补充道。

    开原卫突然在黑扯木建立堡寨,这大大的震动了建州女真,这是数十年来破天荒的第一遭。

    几十年来,关外一直都是大周不断收缩,比如放弃的宽甸六堡,但现在大周却在黑扯木建立堡寨,虽说这座堡寨规模远无法和宽甸六堡相比,但是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动向。

    这是近几十年来大周第一次在边墙外设立新的堡寨,虽说黑扯木是在舒尔哈齐控制下,但是以舒尔哈齐那点儿力量,努尔哈赤一夜之间就可以将其全数剿灭,但是现在大周若是在那里建起了堡寨,就和舒尔哈齐互为犄角,进而与在后边儿的开原卫重镇铁岭形成三角,这就会成为一个难以拔除的钉子了。

    努尔哈赤的眉头深所,下边人所说他都明白,但是他要的是如何处置,而不是分析情况。

    “那我们就听任大周的这座堡寨建立起来?”努尔哈赤越发觉得焦躁起来,“额亦都,你说。”

    自打这个新任蓟辽总督走马上任之后,一系列的手段就让自己原本顺风顺水的攻略大计举步维艰起来。

    科尔沁人的反复,察哈尔人的威胁,叶赫部的公然挑衅,再加上舒尔哈齐的反叛,这一桩桩事情接踵而至,让努尔哈赤应接不暇,居然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应对。

    钮钴禄·额亦都无疑是当下努尔哈赤最信重的大将,不仅仅是在军事上额亦都的沉稳老练让努尔哈赤十分满意,而且额亦都为人宽厚,待人大方,几无私心杂念,所以努尔哈赤一直对其信任有加。

    只是随着额亦都年龄渐渐大了,身体也不如以往,所以征战事宜基本上不再参与,而是更多的负责协助努尔哈赤内政方面的事务。

    “大汗,黑扯木这边短时间内恐怕我们还没有太多更好的应对之略,除非我们立即就和大周正式开战,但我们现在并未做好这方面的万全准备,我们的实力也还不足。”

    额亦都其实也明白努尔哈赤并不想立即和大周撕破脸,现在的建州女真还不具备这个实力。

    “那我们该怎么做?”努尔哈赤定了定神,静下心来,急也无济于事,努尔哈赤这一点也还是明白的。

    “我以为我们首先要搞明白我们现在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才能有针对性的做事情。”

    额亦都十分平静,虽然不参与征战了,但是额亦都更多心思放在内政上之后,却能对建州女真软肋短板看得更深。

    殿内越发寂静,众人都知道额亦都的态度往往就代表着大汗,甚至可能就是大汗授意如此。

    “我们的最大的问题还是人口不足,人口不足就意味着兵员不足,帮助我们垦种垦荒的农户不足,打造铁器武器和盔甲的匠户不足,这会引来一连串的问题,粮食和草料征集不足,没有替我们牧马放羊,盔甲武器无人替我们制造和修复,其实我们想要拿下乌拉部的主要目的除了可以更好的面对东海女真外,另一个原因也就是乌拉部有数万户可以纳入我们麾下的人口,可以极大充实我们建州女真。”

    努尔哈赤很欣赏额亦都每每把事情梳理得有条不紊的性子,一件事情从分析到推断,总能让人信服。

    “现在乌拉部虽然还横亘在我们通往东海女真的面前,但是乌拉部实力大损,已经没有多少余力来干扰我们招抚东海女真诸部了,前些日子我奉大汗之命去招抚渥集部,也收到一些效果,……”

    “……,渥集部分布太过分散,有二三十部,已经陆续有南部四五部表示愿意臣服于大汗,并为大汗提供士卒,当然从盔甲到武器都需要由我们来承担,同时我们还需要为诸部提供铁器、盐巴、布匹等物资,而这些物资我们现在自身都还不足,还需要从大周那边换来,所以从目前来说,我们还不能彻底和大周交恶。”

    这也是现在建州女真存在的最大问题,没有人口,粮食不足,士卒一旦损耗很难弥补起来,可人口只能通过征战来获得,但现在乌拉部和叶赫部都无法再用战争来解决,舒尔哈齐还在不断挖墙脚,科尔沁人被大周和察哈尔人吓住了,局面陡然反转,这让努尔哈赤极为头疼。

    “那我们现在究竟该怎么做,额亦都,你就别卖关子了,说个痛快!”褚英很不满意这个老家伙的倚老卖老,经常在父汗面前装神弄鬼,觉得离了他便不成似的。

    额亦都没有动气,只是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

    褚英是大汗嫡长子,暂时还不能和其撕破脸,但是额亦都也知道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何和礼等人都对褚英极为不满,认为其粗鲁无礼,性格刚愎狂躁,不适合接掌汗位。

    只是现在刚出了舒尔哈齐反叛一事,这建州女真内部实在不易再有内讧,而且大汗身体尚好,现在还说不到那个份儿上来,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褚英,稍安勿躁,且听额亦都说完。”努尔哈赤首先就训斥了褚英一句。

    额亦都点点头,“除了人口问题外,还在于我们建州女真周围形势发生了变化,原来大周那边基本上不太过问边墙以外的事情,或者顶多就是口头或者谕令申斥一番,但我们做了也就做了,连李成梁都无可奈何,像辉发部和哈达部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这位新任蓟辽总督来了之后就有些变化了,不但威胁要出兵,而且摆足了姿态,赵率教和杜松都充当起走狗,……”

    “现在这位总督不但大量向叶赫部和察哈尔人提供物资,而且连舒尔哈齐和乌拉部也得到了一些援助,而我们要从大周得到这些东西,不但要交换,而且还屡受限制,所以这种局面很糟糕,需要改善。”

    这一席话听得在座众人都有些心情沉重,一年前局势还一片大好,一年后,居然就陡然逆转,这不能不让人心里起了某种疑虑,现在的建州女真还远未到称霸关外的地步。

    “额亦都,那我们也就是要从两方面来改变这些局势了,一方面要继续获得人口,一方面是要改变周边形势,但这都和大周息息相关,不好办啊。”代善忍不住插话道。

    “的确不好办,但是不好办也得要去做,总归要去尝试做,不然难道坐以待毙?”额亦都点点头。

    “额亦都,你说一说我们如何去做。”努尔哈赤见殿中诸子众将的心气都渐渐统一起来,这才给额亦都示意。

    “第一,人口的补充,一方面继续向东海女真那边派出使者去游说和劝服,当然要给他们好处,这些野人只看重盐铁布茶,这些我们要想办法从大周那边交换更多才行,但我们可以做到;另一个方面,请大汗下令,招募吸引汉人来我们这边垦荒,可以予以他们更好的待遇条件,否则这些人不会来,……”

    “第二,处理好和周边的关系,对科尔沁人,我们要继续拉拢,联姻是最好的办法;对察哈尔人,林丹汗日渐长大,想必也有一些想法才对,我们可以想办法与其结盟,破坏他们和大周现在和平相处的关系,这一点我觉得大有可为,据说林丹汗一直有意要恢复其黄金家族极盛时候的辉煌,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旦察哈尔人西进南下,我们会支持他,帮助他,……”

    “……,对叶赫部和乌拉部,还是坚定不移的战争,但是我所说的战争,不是全面开战,而是小规模的袭扰,迫使他们没有更多精力稳定局面,尤其是乌拉部,经历了这几年战争,他们已经相当困难了,只要我们彻底开战,想必大周不会介入太深才是,……”

    努尔哈赤非常满意,这是他和额亦都早已经商议过的,但是额亦都又做了全面的完善和延伸,整个战略更为周全和细致,连褚英这个家伙都听得连连点头。

    “对大周,我们可以示之以弱,维系好关系,以便于能扩大贸易,用我们的药材、毛皮、马匹去换取他们盐铁布茶,同时也可以收买他们的官员将领,……”

    “第三,就是对新任蓟辽总督,……”

    额亦都话音未落,努尔哈赤便打断了对方,“额亦都,此事我们再议,就不在这里说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岫烟,妙玉(二合一求月票!)

    春假之后,冯紫英也开始了他在翰林院的最后一段愉快时光,翰林院掌院学士高攀龙对他印象不错,尤其是这几个月的低调,加上他娶了沈家女,也使得江南士人对其的观感更好。

    不过有些遗憾的是似乎沈宜修一直没有怀孕,这让冯家上下都有些担心,尤其是大小段氏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倒是冯紫英不以为意。

    沈宜修也不过才十九岁,未来生育的黄金年龄还长得很,起码还有十年,只要身体没有问题,迟早都能怀孕生育,唯一要担心的还是自己,若是因为自己穿越而来而出了什么状况,那就真的是天意,谁也没有办法。

    对于永隆八年的上半年来说,最大的大事肯定是春闱大比,万众瞩目,但是对于冯紫英他们永隆五年科的进士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观政期满的去向。

    就像是后世研究生分配一样,去往哪里,都会在春闱大比结果出来之后,这桩事儿也要一一敲定。

    《今日新闻》的发展势头很迅猛,从正月十五之后,每期印刷发行量已经涨到了一千五百份,这在冯紫英看来已经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了,而影响力也在京师中的官宦士绅阶层、商贾阶层、士林文人群体中占据了相当地位。

    当然随着印刷量扩大,盈利仍然看不到希望,好在依靠商家的广告足以弥补不断扩大的亏损。

    对冯紫英来说,盈利不盈利不重要,培养京师城中这样三大最重要的群体阅读习惯,同时掌握对这三大群体的影响力和话语权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还没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等到几年后这种习惯根深蒂固,对《今日新闻》的依赖养成,对上边的信息也形成了惯性的信任时,那意义就非比寻常了。

    在和贾元春交待了自己的建议之后,冯紫英就没有太关注了,永隆帝依然在露面,说明贾元春的一些消息并不十分准确,永隆帝还没有到病重不起的地步。

    但是有一点还是说准了,永隆帝的身体状况的确出了一些问题,上朝频率明显降低了,早朝降低到基本上是三五日才会有一次,而午朝倒是没有受多大影响。

    而且寿王、福王和礼王活动也更加活跃,冯紫英更看重这一点,这意味着三位已经成年的王爷也觉察到了一些东西。

    还有几日就是春闱大比了,冯紫英又去了一趟书院,专门和许其勋、傅宗龙、陈奇瑜、孙传庭、薛文周几人交流了一番,也把这半年来朝廷关注的时政重点说了。

    如无意外,这几位老同学都应该能够考过,当然也不排除有意外,但考过之后也要看是一甲二甲还是三甲,以冯紫英的判断,一甲可能性比较小,二甲可能性则比较大。

    不过只要考中进士,那就是功德圆满,未来仕途便已经向他们铺开了。

    午间冯紫英没有会东边去吃饭,而是金钏儿她们这边用膳。

    不能冷落了这边儿,这两三个月冯紫英来得少了,好几日才能过来一趟,而且也也是蜻蜓点水一般,说几句话就走,冯紫英已经能看到几个丫头眼中的幽怨了。

    看着香菱背着自己宽衣解带的羞涩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金钏儿身上不方便,午间也就只有香菱侍寝了,玉钏儿毕竟他小了一点儿。

    一把揽过只剩下桃红肚兜的香菱,娇怜玲珑的身躯在午后透过窗棂透射进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妙色,似乎连肌肤上的每一处都能在阳光下绽放,温软滑腻的身子骨缩入冯紫英怀中,嘤咛声中,冯紫英只觉得嘴里顿时干渴起来。

    很快房中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幽咽声,冯紫英有一两个月没在这边歇息了,似乎有些生疏的肢体又在火热的冲撞中慢慢熟悉起来,……

    云收雨散,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的香菱宛如一只温驯的猫儿,半眯着眼睛,把脸依靠在冯紫英**的胸膛上,“爷,您啥时候娶宝姑娘啊?”

    “怎么了?”冯紫英知道香菱一直和宝钗、莺儿保持着很密切的联系,莺儿经常走这边来,而香菱也时不时要去宝钗那边,也算是宝钗在这边的一个“内应”。

    “奴婢就是问一问嘛。”香菱撒着娇,抬起姣靥,温润的眸中流淌着醉人的情意。

    冯紫英有些恍惚,昔日青涩生嫩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多了几分小妇人的妖娆气息了,眉目间那份尚未完全褪去的生涩渐渐在被那份柔媚所取代,靠着自己的身子微微一扭,竟然让自己有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把对方按在身下狠狠地蹂躏。

    “快了吧。”冯紫英也不敢打包票,但是他已经通过一些渠道把消息送了出去,想必永隆帝很快就会收到某些提醒了。

    得到这样一个答案香菱也就很满足了,对她来说,宝钗能够早些嫁过来,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到宝钗身旁,和莺儿一道侍候宝姑娘,至于宝钗怎么嫁过来,那都不是她考虑的事情。

    只要冯紫英应承了的事情,就一定能实现,对冯紫英她就只有这种盲目的信任,就像是自己母亲行踪一样,香菱从未奢望过能找到,但是却被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翻了年就要进京来了。

    马上就是春闱大比,接着就是前科进士们纷纷走向新岗位了,冯紫英前几日分别去齐永泰、乔应甲、官应震那里去拜会了,基本上去向应该明确了或者北地某个靠近顺天府的州府担任同知,或者就是去宁波、扬州、苏州三府中某一府担任同知。

    官应震倒是希望冯紫英重返中书科,中书舍人这一职位级别太低,冯紫英未来是正五品的品轶,而中书舍人一直是从七品,只不过现在中书科的职责发生了巨大变化,预计未来中书科可能会继续保留,而所有职责则可能重新剥离出来,要么归入户部和工部,要么就重新设立一个商部。

    关于商部的设立,冯紫英已经匿名撰文在《内参》上连续写了三篇,从历史沿革变化到当前大周面临的经济和商业事务,再到未来可能会更广泛涉及到的事务做了一个预测,据说内阁还专门就这几篇文章进行了正式的研讨,永隆帝也对此很感兴趣。

    但这也只是一种猜测,以冯紫英的看法,大周这样迟钝和保守的风气,很难在较短时间内做出改革部制这种大举措,更大可能性还是修修补补的凑合着过,干脆就以户部或者工部的官员借入中书科掌中书科事,然后来具体操办这些事宜,等上几年各方面情况都已经熟悉定型之后,再来考虑设立商部的问题。

    抚摸着香菱结实腻滑的身子,冯紫英浮想联翩。

    汪文言那边正在全力以赴的整合着原来的一些人脉和资源,但是北地这边儿还是单薄了一些,南直隶乃至浙江、江西和湖广,林如海都为自己留下了一份厚实的资源,但是北地却要差许多,冯紫英甚至还得要去信辽东,让老爹把京师、山西和陕西那边的一些人脉关系交给自己,慢慢来进行整合。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稚嫩了,毕竟从考中进士开始,才三年时间,如果不是林如海的家底子交给自己,只怕还差得更远。

    “爷,听姑娘说,薛大爷的婚事算是定了下来了,估计就是四五月间就要成亲了。”香菱突然悠悠地道。

    “哦?”冯紫英也知道薛蟠和夏家的婚事是定了,但是具体时间却不知道,这段时间也没去薛家那边,梨香院那边已经被一帮买回来的小戏子给占了,薛家搬到了府里边紧挨着大观园的一处院子里。

    这几日据说大观园里也在重新调整,估计包括黛玉、宝钗一干姑娘们都要搬进去了。

    在这一块上,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黛玉依然选了潇湘馆,而宝钗还是选了蘅芜苑,其他变化好像都不大。

    史湘云住在了藕香榭,夹在了惜春的暖香坞和探春的秋爽斋之间。

    倒是连那邢岫烟也分到了一处院子,选了那芦雪广,与山中的栊翠庵隔着溪流和山峦而居,但若是要去栊翠庵,则需要绕行到靠近这边才能上去。

    这些消息都是晴雯去了贾府那边带回来的消息。

    想着想着,这瞌睡也就上来了,索性就搂着香菱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没等香菱起来,那金钏儿便已经进来替冯紫英穿衣。

    “咦,今儿个怎么这么积极了,不是有香菱在么?”冯紫英很诧异。

    “爷,那位大太太的侄女儿邢姑娘不知道怎么知道爷没回那边儿在这边午休,便来了,说是有事儿要禀告爷。”金钏儿看着还睡眼朦胧坐起身来,半边肚兜斜挂着,露出大半个珠圆玉润裸身的香菱,红着脸啐了一口,“小蹄子,还不把衣服船上,安心受凉啊。”

    香菱这才清醒过来,忙不迭又缩进锦衾里,红着脸埋怨:“姐姐怎么就进来了?爷这边我伺候穿衣就行了。”

    “还能等到你?我不进来,你能抱着爷睡到晚饭。”金钏儿没好气地道:“贪吃也没个时间了。”

    被金钏儿的话给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菱本来就是个敦厚性子,但听到这话也有些娇憨,“那金钏儿你不也一样,和爷在一起的时候一晚上都哼哼唧唧的,午间还在说真不巧,一副哀怨的模样呢,……”

    被素来老实的香菱一句话给弄得恨不能地下有条缝钻进去,金钏儿丢下冯紫英的衣衫就要来撕香菱的嘴,“小蹄子,我叫你胡说八道,我啥时候哼哼唧唧了,……”

    见两女嬉笑打闹撕扯起来,冯紫英也是忍不住笑意盈面,这种气氛无疑是最让人感到愉悦的时候,尤其是两个俏丽活泼的女孩子,这般春光曼妙,莺声燕语,实在是让人沉醉。

    只不过这种时候往往都是短暂的,谁都要面对这一波接一波的各种事情。

    “你说妙玉的师傅净缘师太病重?”冯紫英吃了一惊,“她们还在牟尼院?”

    “暂时还在,了缘师太那边也延请了郎中,但是都说是油尽灯枯,怕是寿元无多,了缘师太也说她知道这个情况,只是现在担心妙玉姐姐的去向,所以……”

    站在冯紫英面前的女孩身材修长,靛蓝色的棉裙褙子外罩了一件很朴素的棉质斗篷,帷帽掀了下来,素淡白皙的面孔明净清亮,尤其是一双眼眸清澈纯净,悬胆鼻和大小适度的樱唇搭配在一起,还有略显瘦削的面颊,让窗外阳光垂落下来打在对方的面庞上,有一种出尘脱俗的静美感。

    双手微微扭在一起放在小腹前,看到冯紫英的目光望过来,女孩有下意识的把眼神向下低垂,想要回避冯紫英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找林妹妹?”冯紫英皱了皱眉,净缘大概是想要托孤,其实也不算托孤,妙玉在苏州也还有一个出家了母亲,只是这位母亲好像也是一个疯疯癫癫不靠谱的,所以净缘应该是不放心这个从小带大的记名弟子,所以才想要把妙玉交给一个可信之人。

    似乎自己就成了最好的选择,话又说回来,自己也曾经向林如海承诺过,所以这也责无旁贷。

    “林家妹妹那边,小妹也考虑过,林妹妹现在也是寄居在这边府里,现在也正在准备搬进院子里去,恐怕也不好向老爷太太们提出来。”邢岫烟微微抿着嘴,姿容清丽,每一个动作表情都显得格外动人。

    这个姑娘倒是考虑很周到,黛玉住进大观园自然没问题,但妙玉就不好说了,这本来就是林如海背着黛玉母亲的私生女,和贾府毫无瓜葛,凭什么会接受妙玉,接受也就罢了,但怎么可能让妙玉住进贾家?

    “嗯,邢家妹妹考虑周到,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我府上倒是可以有住的地方,妙玉若是愿意来住,随时都可以,但是我估计妙玉大概不太愿意住我这边儿,嗯,具体情形恐怕邢家妹妹也应该知道,妙玉和你是多年的密友,应该和你说过我和林妹妹以及当初林叔父的安排事宜,她不太认可,我也和她专门说过,只要她不出家,其他都可以商量,我也会替她物色合适人家,只是她却不愿意,我也有些不明白她内心所想,……”

    冯紫英坦诚中肯的态度让邢岫烟心里踏实许多。

    之前她对这位对贾家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小冯修撰了解不多,除了才华横溢外,还有就是关于他纳妾和府里边送给他贴身丫头的传言。

    无外乎就是说他喜好美色,只不过这种传言好像又有些不太靠谱。

    纳妾对于冯家这种子嗣单薄的门第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至于送给他美婢一事,那也是贾府里边太太和薛蟠所赠,这在大户人家里边一事很寻常的事情,怎么就成了喜好美色?

    当然可能是说冯紫英在挑选贴身丫鬟上很挑剔,像金钏儿玉钏儿姐妹和香菱,乃至后来被冯紫英曲线救国送到沈府里去的晴雯,无一不是姿容俏丽百里挑一的女孩子,但这又有什么问题?

    谁会选样貌平庸的女孩子来当贴身丫鬟?谁不知道贴身丫鬟意味着什么。

    倒是妙玉的事情上邢岫烟反而有些不太理解冯紫英了,照理说妙玉的模样绝对算是万里挑一了,便是一直以姿容自诩的邢岫烟自己也要承认和妙玉比自己略逊一筹,妙玉也丝毫不比贾府中诸如宝钗、黛玉这些姑娘们逊色,但这位冯大爷好像却是兴趣乏乏。

    妙玉和她一起进京这么久了,这位冯大爷却好像从未来过问过妙玉的事情。

    “冯大哥,妙玉姐姐的心思小妹约摸知晓一些,她在寺中呆的太久,和外界接触太少,所以有些时候性子转不过来,实际上如果能够让她多和同龄的姑娘们接触,就像府里边的宝姑娘、云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她们在一起,小妹在想,久而久之,她的性子就会慢慢转过来,……”

    邢岫烟很巧妙地就把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冯紫英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对方笑了起来,笑得邢岫烟也有些羞燥忐忑。

    “邢家妹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嗯,好像园子里就有一个尼庵,叫栊翠庵吧?我虽然没有上去看过,也知道在被群山环绕,格外幽静,背后还有一个玉皇观,倒是真的很适合人清修,我找时间先去和贾府那边说一说,估计问题不大,……”

    冯紫英对邢岫烟如此关心妙玉很高兴。

    像妙玉这种夹杂混合了自卑和自傲的女孩子,加之又长期生活在寺庙中,缺乏父母关爱,性格肯定是有些古怪和桀骜的,而邢岫烟却能很好地和对方相处,甚至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本身也说明了邢岫烟这个人的品质性格值得信赖。

    “那就多谢冯大哥了。”邢岫烟松了一口气,盈盈起身,她知道冯紫英素来是不喜大言的性子,既然说了肯定就有把握。

戊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永隆八年的春闱大比

    在书房中把给自己的回信写完,冯紫英才舒了一口气。

    建州女真表现得很安静,这让老爹心中也有些没底,已经来了两封信询问情况了。

    一方面是询问朝廷这边有没有新的动态。

    虽然老爹在朝中也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但是随着汪文言插手和开始密织属于冯紫英自己的人脉和情报体系,差距就开始显现出来了。

    冯唐终于意识到在朝廷中缺乏一个专门从事这方面事务的主事者短板有多么明显,那种纯粹靠以往同僚同事和上司之间往来信函和朝廷邸报构建起来的情报体系这个时候就显得多么单薄苍白。

    相比于汪文言为首整合起来的情报体系,虽然还显得很稚嫩粗糙,尤其是南方很多情报现在对冯紫英来说价值和意义还显现不出来,同时北地的资源却又十分零散,汪文言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能达到所期望的效果,这需要时间慢慢来沉淀。

    像叶赫部在京师中留守人员就已经和汪文言手底下的人建立了固定联系,这样可以将来自科尔沁、喀尔喀、察哈尔和叶赫部、乌拉部甚至像渥集部那边的东海女真情报信息都能慢慢传递回来。

    同样,在临清的王朝佐身边,冯紫英也让汪文言安排了一个固定人手,定期接收王朝佐那边传递过来的关于白莲教的消息,并与在白莲教在北直隶这边的活动情况联系起来。

    再比如在大同、榆林那边的一些人脉资源,冯紫英也开始从自己父亲那边拿到一些交给了汪文言,可以慢慢整合进来,当然这还有一个过程,不会因为冯唐交给冯紫英,双方就能迅速建立起一种如原来那么熟稔信任的关系,这都需要在相互的合作和互利的过程中来慢慢加深。

    老爹在信中提到了建州女真暂停了对乌拉部的大规模进攻,但是小股的袭扰和侵略却骤然多了起来,这给了乌拉部很大的伤害。

    同时努尔哈赤对舒尔哈齐这边则采取了限制和挤压的方式,使得舒尔哈齐难以迅速扩充实力,许多刚和舒尔哈齐搭上线的一些东海女真的小部落便遭到了努尔哈赤那边的猛烈打击,多来这么几回,许多东海女真渥集部的小部落就再也不敢向舒尔哈齐靠拢了。

    努尔哈赤能带领建州女真迅速崛起,的确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很快就拿出了针对己方指定出的战略对策,而且迅速执行下去,也起到了效果。

    科尔沁人那边据叶赫部反馈回来的消息,努尔哈赤的使者不断进入科尔沁诸部,而且大肆送礼,联姻势头更强,这也让冯紫英有些担心察哈尔人还能不能控制住科尔沁,避免科尔沁人倒向建州女真。

    历史上林丹汗就是一个志大才疏的角色,之前狂妄无比摆出要一个打十个的架势,结果被建州女真打得丢盔弃甲,被迫西窜,现在虽然有大周支持其威慑科尔沁人,但是科尔沁人现实得多,未必会真正臣服于所谓黄金家族的察哈尔人。

    冯紫英给老爹的回信也提了自己的建议,坚决防止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的走近,尽一切努力,破坏建州女真科尔沁人的联姻,继续加强叶赫部的实力,使得其成为阻绝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勾连起来的坚实屏障。

    另外察哈尔人这边仍然要从朝廷和辽东总督府两方面来促使其压制科尔沁人,以求尽可能斩断建州女真的外联势头。

    冯紫英也提到了会尽快推动登莱这边先期组建一支探索船队绕过朝鲜,探索通过鲸海与东海女真建立起联系,尽可能推动东海女真直接接受大周册封,实现釜底抽薪,让东海女真诸部不为建州女真所用。

    这一切都要取决于朝廷对辽东方面的支持力度。

    前半年冯唐赴任时获得了朝廷的鼎力支持,但是这种支持力度还能持续下去么?冯紫英不敢确定。

    虽然开海之略的确为朝廷的财赋收入带来了巨大的改善,但是这种改善很大程度是一次性的,而长期固定的每年收益所占比例并不大,还需要多年的培育,像特许金、市舶司收取的海税,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在冯紫英看来,归根结底要想让大周的财赋收入有一个持久稳定的增长,那么只能是大力推动工商业发展和海贸发展,尤其是像对国计民生具有重大支撑作用的几大产业发展,比如煤铁复合产业,比如能带动巨大海贸出口的丝织和棉纺织业,制茶和制瓷业。

    冯紫英很清楚大周现在还是一个纯粹的封建农业国度,农业,也就是粮食产量的稳定性直接决定着大周王朝的安危,但是威胁大周王朝安危的因素不仅仅是粮食问题,外患不是单靠农业也就是粮食是否丰收能解决的,这还需要朝廷有丰足的赋税收入和强有力的军队捍卫。

    归根结底,还是要说到朝廷财赋是否充裕。

    “爷,许爷、傅爷、宋爷他们几位来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是要邀请自己一道去鸿宾楼等榜。

    前科青檀书院便在鸿宾楼大获全胜,现在青檀书院已经将鸿宾楼视为了风水宝地,所以早不早就把鸿宾楼包了下来,青檀书院所有参加春闱大比的学子都住在鸿宾楼,现在大家也都坐在鸿宾楼中坐等张榜。

    “请他们稍等。”冯紫英先行回了东边儿,看到沈自征正在和沈宜修说着话,便笑着问道:“看样子君庸是胸有成竹了,虎臣、玉铉、仲伦他们来邀请我去鸿宾楼候帮,君庸要一起去么?”

    沈宜修见丈夫进门来,赶紧起身,“相公,君庸说就不和你们一块儿去了,他和几位同学也约好了要一起看榜,可能还有杨大人和侯大人他们,……”

    “哦?君庸要和文弱、若谷他们一道看榜?”冯紫英嘴角含笑。

    “嗯,早就说好,文弱和若谷他们都在状元楼等我们了。”沈自征颇为自得,今番考试他自己感觉甚好,尤其是有了冯紫英的针对性帮助打题和指导其分析论述,所以在春闱中极为有利。

    “那行,君庸你先去吧。”冯紫英也不勉强,这等事情都是要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分享,沈自征虽然成了自己舅子,但是关系也还是无法和杨文弱·杨嗣昌、侯恂、侯恪等同窗多年的密友相比。

    见到沈自征昂扬出门,沈宜修来到冯紫英身畔,面带忧色,“相公,君庸这一次应该没问题吧?妾身担心若是未中,只怕君庸受打击太大,会一蹶不振,他对此次春闱大比可是充满信心,就怕万一没能中式,那就……”

    “不至于,君庸的经义水准比我强多了,时政策论这一块,这两个月我也替他指导了许多,而且他回来说的大题范围,我基本上都和他探讨过,只要正常发挥,我觉得二甲大有希望。”冯紫英安慰着妻子。

    “那就好,但愿君庸能一举过关,哪怕是三甲末名,妾身都满足了。”这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自己弟弟虽然聪颖,但是却也无法和丈夫以及杨嗣昌这种天纵之才相比,这一点沈宜修还是清楚的。

    “放心吧,要不为夫和宛君打个赌,若是君庸考中二甲进士,宛君便许我荒唐一回,若是君庸考中三甲进士,宛君就……”冯紫英话音未落,就被沈宜修红着脸打断,“若是君庸考中二甲进士,妾身便去和婆婆说,为相公再纳二妾,若是君庸考中三甲进士,相公便可再纳一妾,若是君庸没考中,那相公怎么说?”

    冯紫英目瞪口呆,好半晌才道:“宛君,为夫可没有纳妾的想法,有尤二姐和尤三姐,为夫已经很满意了,……”

    “妾身又没有说现在,相公的心思妾身可是了解的,话说到这里,若是君庸没考上,那相公可要负责开导好君庸,莫要让他垂头丧气,失了意志。”沈宜修抿着嘴轻笑道。

    冯紫英连连摇头,“宛君,你这是故意在给为夫挖坑啊。”

    和丈夫在一起这么久了,沈宜修也已经习惯于丈夫嘴里经常冒出一些听不懂的言语,像挖坑这个词儿之前她就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丈夫解释她才明白。

    “是不是挖坑,相公心里明白,没准儿相公现在内心窃喜,仔细策划究竟该纳谁才好呢。”

    沈宜修的打趣让冯紫英更是面皮发红,连连摆手,“宛君,你要再这么说,我可就不和你打这个赌了,……”

    沈宜修假作着急,挽住丈夫胳膊,“妾身不过是开个玩笑,相公还是赶紧去把,这样耽搁让别人等着不礼貌。”

    冯紫英一行人到了鸿宾楼时,看到了周永春和毕自严二人正并肩上二楼。

    “山长,掌院。”周永春出任山长之后,掌院一职一职空缺,一直到毕自严从工部郎中辞任之后,便立即将其邀请到青檀书院担任掌院。

    二人都是山东人,毕自严籍贯淄川,周永春甚至还比毕自严小三四岁,但是二人关系一直密切,所以周永春一发出邀请,毕自严便欣然应允。

    冯紫英也是山东人,所以周毕二人对冯紫英也是格外亲近。

    “紫英来了?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去邀请你来。”周永春笑着道,“走吧,一道上楼,看看今科谁领风骚。”

    冯紫英也没有客套,便紧随二人上楼,毕自严却示意冯紫英留步。

    “掌院。”冯紫英不知道毕自严这个时候招呼自己做什么,他和毕自严不是特别熟悉,但是也接触了几回知道对方在户部和工部都曾任职,尤其是是财政好手。

    “本来我都不在朝中做事了,不该管这些闲事了,但是我听说登莱那边开支巨大,王子腾屡屡向兵部和户部发难,登莱那边情况我不太了解,真的需要那么多银子?如此急切?”

    冯紫英没想到对方已经不在其位了,还一心为公,也有些感触,沉吟了一下才道:“掌院,登莱新建,肯定是需要银子的,但是不是那么急迫,我却觉得有待商榷,水师舰队打造肯定要花银子,但是登莱军规模却急剧扩大,这恐怕才是登莱总督府银子不够用的主因吧?”

    毕自严一怔之后,忍不住抚掌叹息,“这帮武人,私心杂念太重,根本不为朝廷计,……”

    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位也是武人出身,毕自严脸色一红,赶紧要解释,但是却被冯紫英微笑着制止:“掌院无需解释道歉,我明白掌院的意思,武人中的确有许多人罔顾大局,私心甚重,甚至可以说心怀叵测,不过这不代表所有人,军队中绝大多数人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毕自严连连点头,但是随即又道:“紫英,像令尊这等为君分忧的武将委实太少了。”

    冯紫英心中暗笑,若是等到毕自严了解到今年老爹对兵部开的条件,只怕毕自严又要大骂自己老爹挥金如土骄奢淫逸了。

    冯紫英感觉毕自严还没已完全从朝臣的思维里走出来,或许是时日太短,或许对方根本就不适合在书院里授业,还是当一名做实事的朝臣更合适一些。

    一上楼,就看见了围成了十来张茶桌的书院学子们,冯紫英的出现也引来了一干学子们的欢呼,冯紫英也看到了练国事也到了,还有许獬、范景文等人。

    “子逊兄好久不见了。”冯紫英也和许獬见礼,对方已经基本确定要留在礼部,颇得李廷机的欣赏。

    许獬看到冯紫英时也是心情复杂,对方每一步走得都让人看不清,明明可以留在朝中,从吏部到户部或者都察院,都可以任挑任选,但是他却得到消息,对方居然要下地方去任职。

    这让许獬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冯紫英会不知道京官和地方官员之间的差距?他不知道,难道齐永泰他们也不知道?

    寒暄之后,许獬见周围人甚多,也不好多问,只能拉着冯紫英和练国事、范景文他们同桌静待那一刻的到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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