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贤妻
气氛陷入一种奇异的沉寂中,冯紫英一时间有些挠头。
像宝钗的情况,恐怕迟早是要和沈宜修说清楚的,不可能说朝廷同意你追封袭爵二房了,你就骤然选了薛宝钗了,当然你也可以狡辩或者强词夺理说是在获知追封袭爵之后才来考虑的云云,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以沈宜修的聪慧心性,岂能不明白?
这京师城中想要嫁入冯府中的高门大户士绅望族女子多了去,薛宝钗的条件绝对算不上最好的一批,甚至连中上都说不上,至于说样貌脾性这些都很难拿得上台面,娶妻何曾要说样貌了?
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是规矩,娶妻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去家世门风,因为只有优秀的家世才能培养出良好的门风,才能说得上女子品性,薛宝钗一个皇商家族女子,就算是祖上为官,那也是早已经没落了,如果不是其母是王家嫡女,只怕就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商贾人家了。
而且对于已经成亲这么久了枕边人,沈宜修岂能不知晓在冯家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实际上却是丈夫自己说了算,沈宜修甚至觉得选择自己只怕都是丈夫各方打听了解过自己的情形,觉得自己合适才会答应。
这一点冯紫英同样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从未想过要对沈宜修隐瞒,只是觉得应当选择一个合适的时候通过合适的方式来告知对方,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伤了对方的心,或者引发二人之间的误会。
他也没有那种把女人视为从属夫为妻纲的心态,虽然这种心态在这个时代普遍存在,而他也感受到正因为自己这种坦然平等的心态才让沈宜修对自己越发发自内心的敬重爱恋乃至还有一些崇拜。
见冯紫英面色难色,似乎有有些愁眉不展,沈宜修越发好奇,她意识到自己恐怕猜对了,丈夫可能是针对今日来的几女中谋一个甚至不止一个女孩子有些意思了,林黛玉不必说,那会是谁?
沈宜修先排除了贾惜春。
她觉得那姑娘年龄太小了一些,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也是十三岁的女孩子了,要说小也不小了,在这个十四岁就可以嫁人的时代,十三岁真不算小,而且沈宜修觉得那姑娘清泠淡泊的性子没准儿就能符合自己丈夫的胃口。
不过沈宜修知道丈夫的观点,一直认为女孩子十六岁嫁人都太早,最合适的年龄应该是十八岁以后,最好是二十岁,这和当下的风气是格格不入的。
之前沈宜修还以为丈夫是讨好自己,毕竟自己十九岁才嫁给他,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老姑娘”了,但后来才发现丈夫是真的认同这种观点,当然丈夫也不会在外边公开提出这种观点,毕竟不符合潮流。
所以贾惜春的可能性不大。
其他四位姑娘都有可能,薛宝钗雍容大气,史湘云英姿飒爽,贾迎春温厚娴雅,贾探春英武而不乏妩媚,可谓人家人爱,自己丈夫的心性动心也很正常。
但这里边沈宜修觉得理论上最可能的是贾家姐妹,毕竟这二女都是庶出女,好歹都是四大家族子女,嫡女为妾可能性太小,而庶出女儿若是给同一门第子弟为妾当然是丑闻笑话,但是贾家这种没落武勋家庭,给誉满天下的小冯修撰为妾,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
只是直觉却告诉沈宜修,自己丈夫似乎对薛宝钗和史湘云都很关注,嗯,哪怕丈夫掩饰得很好,但是沈宜修却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她才会那样提醒丈夫,不要弄出事情来。
“宛君,……”
“嗯?”沈宜修俏皮地歪着头看着自己丈夫,炸了眨眼,嘴角微翘。
冯紫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举起双手,“行了宛君,我投降,嗯,我有一些想法,……”
“对哪位妹妹有想法?”沈宜修很高兴在这种场合下对丈夫取得优势,她很清楚丈夫对自己很尊重,对与自己的感情很珍视,所以才会不愿意用隐瞒撒谎这种手段,以免伤害自己和感情。
“嗯,薛家妹妹。”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还是坦然说出。
“啊?”沈宜修吃了一惊,面带不解之色,“相公,您这是……,问题是薛家妹妹怎么可能?”
冯紫英想了一想,才慢慢把前因后果做了解释。
他知道自己把二房追封袭爵和兼祧之事一说,肯定会让沈宜修有些不悦,但是这桩事儿迟早要曝光,自己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越早说清楚,就越好处理,起码现在自己和沈宜修还处于蜜月期,她对自己的感情和眷恋都处于最好的阶段,把问题摊开来说清楚,远胜于遮遮掩掩,日后曝光。
沈宜修这才知道这里边居然有如此复杂的原委过程,当然冯紫英有意强调了冯家一门三房单传的特殊性。
这一点沈宜修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像冯家这种已经称得上是大周豪门望族的家族居然会只有三房单传,的确是相当危险的,否则婆婆怎么会再三强调要尽早延续香火,那等露骨的言语让沈宜修一想起就脸发烫。
冯紫英没想到沈宜修对二房兼祧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抵触,但转念一想本身沈宜修自己就是长房兼祧,真正本房还该是林黛玉的三房才是,所以对再多出一门二房来觉得能理解,反倒是对冯紫英如何选择了薛宝钗十分好奇。
见沈宜修像一个好奇宝宝一般翻来覆去问薛宝钗的情况,冯紫英这才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的关注点和兴趣点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自己是担心对方不满于兼祧,而对方显然更关心好奇谁来兼祧成为自己二房嫡妻。
“这么说来薛家妹妹性子倒是很好的,也真不容易,一个人就要挑起全家重担,……”
沈宜修不无感慨,很是佩服薛宝钗的坚韧。
“那倒也没有那么夸张,薛家婶婶只是精力不济,宝妹妹更多的还是帮助打理和建议吧,薛家也还是有些人,只不过人丁凋零,能服众和决策就只有这孤儿寡母的,……”
冯紫英也叹了一口气,也幸亏薛蟠现在情况要比《红楼梦》书中好得多,薛家也还没有凋敝到难以维系的地步。
“那这桩事儿相公和太太她们说过么?”沈宜修突然问道。
“还没有,除了宛君你以外,府里没人知晓。”冯紫英很巧妙地道:“她们只知道我和朝廷提起过这桩事情,但是朝廷并没有答应,至于兼祧之后的事儿,就更远了,……”
“相公,如果您真的和薛家妹妹提起或者暗示过这桩事儿,妾身觉得您还是想一想办法尽早落实。”沈宜修陪着冯紫英一路漫步回了屋里,“您可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为自己未来命运担心的日子是多么煎熬,随谈我和薛家妹妹不熟悉,但是我相信再是沉静大气的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都不可能如她表面所能表现得那么平静。”
冯紫英没想到倒是沈宜修反过来劝自己了,这让他很是震动。
“相公是不是觉得有些感动?”沈宜修俏丽的面颊闪动着莹润的光泽,眉目间却更多了几分柔婉,“其实我们女孩子对自己的未来并没有太高的期盼,只希望有一个能疼爱她的丈夫和一个宽松和谐的家庭,能够安逸愉悦的相夫教子,薛家妹妹既然如你所说的那般性子,她的年龄也不小了,自然是对此翘首期盼,妾身不希望薛家妹妹也如同妾身一般拖到十**岁才来成亲,这种煎熬太伤人了。”
忍不住搂住沈宜修,冯紫英轻轻吻了吻沈宜修的额际,然后又捧起丽人的脸颊,朝着那烈焰红唇印了下去。
虽然已经和丈夫同床共枕快一个月了,也慢慢适应了这边的生活习惯,但是丈夫一些亲昵的举动还是让她有些害羞和难以接受,特别是喜欢拥抱自己,亲吻自己,甚至有时候还喜欢毛手毛脚,不过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自己的喜欢疼爱,和别家兴许有不同,但是自己这位夫君如此年轻名满天下,自然也就有些特立独行的地方。
不过这是在屋里,沈宜修自然不会拂逆丈夫,而且丈夫这种态度显然是对自己的一种感谢和宠溺,一直到丈夫伸手来解自己衣衫,沈宜修才慌了起来。
这等白日宣淫她是最难以适应的,而丈夫有时候兴之所至却是不管不顾。
“相公,这还是白天,……,要不晚上吧?”沈宜修眼见得自己棉裙解开,羞得心慌意乱,冯紫英早已经一只手从腋下揽过,一只手穿过对方膝弯,“雪夜读**,雨中梦高唐,都说是人生一大快事,不过雪夜雨中所为,又岂能如午间嬉戏?”
“啊?”羞得脸滚烫,沈宜修只能把身体缩在丈夫怀中,一直到丈夫把自己放在床上,才忍不住哀求道:“相公,要不你去尤氏那里,……”
“不行,……”
“啊,……”惊叫声中,沈宜修忙不迭地按住自己的肚兜钻入锦衾中,语气惶急中都带着几丝哭音了,“那相公你也去把门掩上,喊晴雯把门看好,千万别让太太她们知晓,……”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恣意
很恣意畅快地从被窝里钻出身子来,看着还在沉沉入睡的沈宜修,冯紫英不得不赞美这个美好的时代,某些方面实在是太幸福(性福)了。
明理贤惠的妻子,温柔缠绵的小妾,还有任君采撷的俏婢,甚至还有翘首期盼的情人,一切都是如此光明正大理所当然,你说说,换了自己原来那个时代,可能么?
冯紫英穿着内衣走到门口,门口听见脚步声的晴雯脸颊绯红,目光里却有些羞恼之意,显然是这一中午的听床,让这丫头也是有些不满。
冯紫英却不在意,听床之事又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贴身丫鬟通房丫头晚间值夜都是在外间有床铺的,内外里间就只有一道帘子,那能济得了什么事?
再说了,这主人事后起床,你当丫头的还不得要来端水递帕的帮着擦洗打理干净,这等情形还有什么羞涩的?
不过就是觉得这是大白天,男主人和小妾或者通房丫头之间做这种事情也就罢了,怎么能和主母也干这种事情,觉得这种情形不妥罢了。
“爷起来了?”
“嗯,替我穿衣吧,宛君就让她多睡一会儿。”
冯紫英坐在外间,烧地龙带来的热度让房间里温度有些偏高,稍稍穿厚实一点儿还得要出一身汗,便是只穿内衣也不觉得半点寒冷,但是要出门儿却是个难事儿,温差太大,也是最容易生病,所以穿衣之后都得要在外间门口适应适应。
晴雯噘着嘴替冯紫英把衣衫拿来小心地穿着起来。
虽然是沈宜修的贴身丫鬟,但实际上晴雯和云裳已经没有多少分工了,只要是冯紫英住在这边儿没有去东跨院尤氏姊妹那边儿,都是这两丫头轮流侍候。
侍候完冯紫英穿衣,晴雯还有些不高兴,冯紫英倒是有些好笑。
这丫头就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在她看来这等午间休息却和主母宣淫就是不合适的,哪怕她无力阻止,但是也要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来。
“行了,爷偶尔放纵一回你就别在这里做脸做色了,再说了,这等夫妻人伦大道,又有什么?”
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晴雯的粉颊,却让晴雯更恼了。
“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奶奶尊贵人,如何能这般?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爷若真的是想了,便去二位姨娘院里便是,实在不行,也可以去那边,金钏儿和香菱不也是一直盼着爷能经常过去么?”
“哟,还真的替你家奶奶打抱不平来了?”冯紫英笑了起来,“嗯,爷喜欢你家奶奶难道还错了?就在自家屋里,也没外人,怎么就大逆不道了不成?嗯,也行,明日午间,便由你来侍寝,……”
“啊!”晴雯被吓了一大跳,猛然跳开闪在一边儿,脸涨得通红,“那如何能行?”
“咦,那有什么不行?”冯紫英似笑非笑,“莫非你还打算出去,或者在府里边配个小子?”
晴雯知道冯紫英这是有意打趣,气鼓鼓地盯着冯紫英,“爷不用激奴婢,奴婢虽是小女子,但是说过的话便不会改,只是……”
“只是什么?”冯紫英好笑地紧盯着问。
“只是……”晴雯被冯紫英的追问问得心慌意乱,恨恨地一跺脚,却把脸扭到一边儿,“爷,您都是翰林院的修撰老爷了,怎么地还这般急不可耐?奴婢迟早是您的人,您又何必这般,没地让奶奶不悦?”
冯紫英心中暗自点头,这丫头倒也不枉沈宜修待她。
于是收起先前嬉皮笑脸,却一把勾住晴雯的柳腰,慌得晴雯忍不住要挣扎,却见冯紫英一脸正色,似乎不像是急色模样,这才稳住心神,看了一眼冯紫英,低垂下头,不做声了。
“晴雯,也喜欢你便是你这等知恩懂情的性子,也不枉你家奶奶疼你。”冯紫英探手抬起晴雯下颌,四目对视,“爷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等人,不过也喜欢的人,却也不会畏于表达出来。”
晴雯双颊似火,目光里却多了几分炽热,咬着嘴唇半晌才嘤咛道:“奴婢生是冯家人,死是冯家鬼,自然永远不会变心,只是爷才成亲,也当多怜惜奶奶才是,……”
冯紫英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又在对方翘臀上捏了一把,这才转身负手,“嗯,把你家奶奶侍候好吧,爷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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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的表现给了今日来冯府登门的诸女莫大的震动,一首《卜算子·咏梅》让原本一直以为冯紫英对诗赋不精的几女都对冯紫英更增添了几分喜欢和仰慕。
要知道这个时代诗赋带来的光环和底蕴实在太强了,也许在朝廷重臣眼中诗赋可以放在一边儿,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尤其是这些女孩子们来说,那就大不一般了。
“没想到冯大哥居然还能写出这样一首词来,不是都说冯大哥不擅诗词么?我听环哥儿也说冯大哥与他谈话时鲜有谈及诗词,在书院里,同学也都说冯大哥不喜此道,没想到冯大哥随便即兴之作,便有如此造诣水准,……”
探春便是在车上就大为感慨,回到府中更是唏嘘不止。
“兴许冯大哥便是这般性子,不喜欢或者不屑一顾的东西,便是懒得多提,当然如果逼于无奈的情况下,那就偶露峥嵘了。”史湘云也是啧啧赞叹不已,“林姐姐可曾知道冯大哥会作诗?”
薛宝钗已经先在梨香院门口就下车回家了,剩下五个丫头回到荣国府中。
林黛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知道冯大哥会作诗,不过冯大哥基本不提诗赋的事儿,我估摸着他也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边,寻常学子士人都是以擅长作诗为荣,既轻松悠闲,又能留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我也问过冯大哥,不过冯大哥说,吟诗作赋既不能让边地的蒙古人和女真人不再侵犯我们,也不能让田里边多种出几石粮食出来,当前朝廷更需要的是如何解决内忧外患,可作几首诗显然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林黛玉这一席话倒是颇合湘云和探春的口味,尤其是湘云,“冯大哥说得对,光是会有吟诗作赋有何意义?若是作为闲暇时陶冶情操倒也罢了,但若是成日迷醉其中,恐怕就要误了正事儿。”
“小妹倒是觉得冯大哥是个做实事的性子,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看看冯大哥弄的那个开海之略,在京师城里闯下了多大的名声,甭管如何,起码这是在做实事,……”探春也附和道。
“不过林姐姐,你也是喜欢作诗的,冯大哥这一首词里可是字字不落‘春’字儿,一首词就那么几句,便有四句都带春,嗯,那一句‘飞雪迎春到’更是直接把二姐姐的名字都带进去了冯大哥这首词可谓意味深长啊,二姐姐,你说是不是?”
史湘云大大咧咧地道,却没有想到这话会勾动多少人心。
迎春唰的一下脸涨得通红,“云妹妹,你切莫要牵强附会,冯大哥也不过就是就着雪景,看了新发梅花,所以才即兴而作,……”
“二姐姐,这即兴之作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史湘云却越发来了兴趣,“这说明这些字句都早已经蕴藏心中,所以一经应景,便会脱口而出,探丫头,你说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你就会信口胡诌,随便抓住点儿什么就胡乱联想,不过就是一首寻常诗词罢了,怎么就能想那么多?”探春故作镇静,这首词里韵味太多,她何尝不知?只是当着湘云的面儿,那是断断不能承认的。
“寻常诗词?先前谁还在说,便是这京师城里要找出一二能写出如此好咏梅词的都罕有,怎么这才隔了多久,就成了一首寻常诗词了?探丫头,你这是在睁眼说瞎话呢。这四个春字的用法恰到好处,小妹可是从未见过这般优美绝伦的句子。”
和探春斗嘴一直是史湘云在荣国府里最乐此不疲的游戏,就怕探春不插话,像和二姐姐这等老实人斗嘴就毫无意义了。
被史湘云挤兑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探春马上就回过神来,稳住阵脚反扑,
“我说对冯大哥来说也许就是一首寻常诗词,至于说对外人,那就不一般了。”探春都要化身“铿吹”了,“日后我们倒是可以多喝冯大哥聊聊天说说话,没准儿他又能被激发出一两首寻常诗词出来了。”
见探春始终把不肯把话题往四个“春”字来凑,却有意拉偏,史湘云心中却也越发有些怀疑,只是她现在也无能为力,这本来就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话题。
便是林黛玉本身也有些怀疑,只不过没有确切的理由。
这四个春字的确用得太好,恰恰这贾家就有四个春,而且林黛玉也知道探春素来和冯紫英有些默契,关系也非同一般,今儿个沈家姐姐念那首词时,这三春的态度表情也都很微妙,而冯紫英恰恰是仔细观察过的。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图穷匕见
“又是叶赫部?”冯紫英看了一眼送上来的帖子,忍不住皱眉。
父亲也和他来过信,称叶赫部表现不赖,最终还是被说动出动了接近五千人马威胁努尔哈赤的后路,让努尔哈赤最终在大周的半威胁半劝说下,放弃了一举歼灭乌拉部的行动。
但大周和建州女真之间的关系就在这一次之后是真的是扯破了脸了,尤其是在大周公然支持了舒尔哈齐的建州右卫指挥使在黑扯木竖起大旗之后,努尔哈赤对大周的敌意已经上升到了顶点。
以前双方都是小动作不断,甚至在发生了冲突和战争之后都还会假惺惺的言和称下边人误会,但是这一次之后,不会有什么误会了,只有血淋淋的敌意和仇视。
舒尔哈齐在黑扯木竖起了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大旗,也陆续吸引了不少原来建州女真麾下诸部的一些零散部落民众来投,在这个时代获得了大周认可并支持的建州右卫指挥使还是具有相当吸引力的,特别是舒尔哈齐的特殊身份也是一个看点。
在很多人看来舒尔哈齐和其兄长努尔哈赤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因为争权夺利的不和,断不至于到白刃相加的地步,前期舒尔哈齐也不是被努尔哈赤削职反省,并未对他采取其他什么措施。
现在舒尔哈齐父子跑出来带着一帮人到黑扯木竖起大旗,并且获得了大周支持,迅速壮大起来,若是能早一日投入其麾下,也能获得更多的好处,所以有着这种心思来投的关外小部落反而不少。
乌拉部的苟活下来,叶赫部的威胁,舒尔哈齐的建州右卫复活,加上科尔沁人的反复,都让永隆七年的建州女真遭遇了一连串的挫折,似乎这一段时间里建州女真就安静了不少。
但是冯紫英相信以努尔哈赤的野心和手腕,恐怕乌拉部和舒尔哈齐都很难对其造成多少实质性的遏制,所以冯紫英在给自己父亲信中也再三提醒,务必要保住舒尔哈齐和乌拉部。
只要这两者的掣肘,努尔哈赤一来无法解决掉乌拉部就无法整合东海女真,二来舒尔哈齐的存在始终让建州女真内部存在不稳定因素,这使得努尔哈赤便难以放开手脚,这就能为大周赢得时间。
冯紫英不知道自己父亲对自己这封信听信多少,不过他相信以自己父亲的眼光,倒也不至于真的意识不到关键点,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父亲无法在较短时间内彻底控制住整个辽东军,而被努尔哈赤打一个措手不及解决掉这两个麻烦。
而相信努尔哈赤也应该看得到这一点,一旦自己父亲完全控制住辽东军,他再想要腾出手来收拾解决这两者任何一部,都会面临辽东军正面的战争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叶赫部的作用倒也不可小觑了,起码布扬古兑现了之前的承诺,实打实的出兵支援了乌拉部,这也是让努尔哈赤最终选择暂缓对乌拉部的围剿的一个重要因素。
未来也许还会面临这样的情形。
“请他们进来吧。”冯紫英思考了良久,觉得还是见一见为好,虽然他们完全该去兵部找张景秋或者柴恪,或许是觉得自己更好说话?
“不,大人,兵部两位大人那里我们肯定会去,但是我们觉得最需要来的还是您这里。”布扬古旗帜鲜明的态度让冯紫英忍不住扬眉,这厮是认准自己了?
“不是您更好说话,也不是您手中权力更大,而是我们觉得您更能看清楚看透彻整个关外的局面变化走势,恕我直言,包括您父亲在内的其他诸位大人,他们都只落足于当下,而不像您已经看到了五年乃至十年后的危机。”
布扬古这番话也是和讷图等人经过了几日商量之后琢磨出来的,在他们看来,这位小冯修撰不缺钱不缺前途,据说有些好色,但更渴望的应该是名声和威望,而叶赫部可以投其所好。
“哟,布扬古,你可真的会说话,我一介书生,为官不过两年,就能有这么高的战略眼光?”冯紫英似笑非笑,“我说你这是捧杀我呢,还是故意给我下套啊?”
捧杀和下套这类话对于布扬古来说还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对于在京中厮混了几十年的讷图来说却毫无阻碍。
讷图赶紧道:“大人,布扬古这番话语出至诚,绝无他意。你们大周朝廷诸位大臣都只是想利用我们海西诸部和蒙古人来牵制和掣肘建州女真,对我们的支持都只是停留在浅尝辄止的水平上,因为你们没有意识到建州女真的势力已经大到了不是我们和蒙古人能压制甚至抗衡得了的地步了。”
这应该是大周内部的统一认识,努尔哈赤固然是大敌,但是如果一味大力扶持叶赫部或者察哈尔人来遏制牵制努尔哈赤,那察哈尔人或者叶赫部一旦真的强盛起来,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建州女真呢?
冯唐在辽东的一些举措已经让朝廷有些不安,甚至有了很多反对的声音。
扶持舒尔哈齐父子没问题,支持叶赫部和察哈尔人也可以,但是粮食、盐巴、甲胄和铁器这样大量支持,是不是有些过多了?
还有连火器这样的绝对禁运物资都毫无保留地送给叶赫部和察哈尔人乃至舒尔哈齐部,这是不是在资敌和养虎为患?
很多人都知道努尔哈赤控制下的建州女真是大患,但是这个大患危险到什么程度,却还有不同的认知,甚至连冯唐和柴恪等人也都只认为努尔哈赤可能危及到大周对辽东的统治。
唯有冯紫英清楚如果让建州女真控制了整个辽东,获得了大量土地和人口,那么其对大周的威胁性甚至强过前世中对大明的威胁。
毕竟大明还有张居正的改革遗留下来一份遗产,而今世中大周却未经历过,而且在其内部的皇权储位争斗依然未熄,西南叛乱的隐患正在加大,这种风险的叠加让大周更加危险。
“那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既然让对方进来了,见了面,冯紫英自然就不会推却什么,径直问道。
“冯大人,虽然现在辽东局面看上去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是您肯定清楚,要想让虎不吃人是不可能的,除非将这头虎彻底打断脊梁,可是现在建州女真只是暂时收回了爪牙,一旦它再度出手,那就可能是致命一击,就目前关外的形势,乌拉部也好,叶赫部也好,察哈尔人也好,都不是建州女真对手,大周面对建州女真也只能采取守势。”
布扬古这几日还是很花了一番心思来斟酌梳理自己的言辞,思路条理十分清晰。
“可一旦建州女真调整完毕,我觉得乌拉部恐怕熬不过下一波攻势,除非大周和叶赫部都全力出手,但我们没有这个实力和建州女真硬扛,而大周似乎没有这个意愿在战场上与建州女真交锋,我的理解对么?”
不得不说布扬古话说到关键处。
建州女真不可能不对乌拉部动手,这是它打通收复整合东海女真的关键咽喉处,冯紫英看得到,努尔哈赤也看得到,叶赫部也看到了。
冯紫英之所以如此急切的催促王子腾打造水师舰队,除了要保障通过辽南补充辽东这条补给线外,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要从绕过朝鲜海峡直抵鲸海,从海上进入建州女真更北面的东海女真诸部区域,和他们建立起联系,避免他们被努尔哈赤他们所拉拢和吞并。
前世中努尔哈赤就是在彻底剿灭了乌拉部之后在短短几年间就把十分松散的东海女真全数纳入自己控制,极大的增强了自身实力,使得其具备了挑战大周在辽东统治的实力,才会有所谓“七大恨”这个由头,建立后金政权,也才有后来的萨尔浒之战大明失利。
冯紫英也不多说,直接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图穷匕见,多说无益,冯紫英当然知道对方来的目的,但是他想要弄明白,对方要些什么,满足其之后,他们又能做什么。
布扬古和讷图都是一怔,一时间不好开口。
“没什么不好开口的,既然你们来了,肯定有你们的意图,在你们叶赫部和大周朝廷立场一致的前提下,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冯紫英一摊手,“只要我觉得合适,我愿意为你们去游说。”
布扬古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要更多地粮食和武器,火器我们知道大周也不足,但是我们还是希望能得到更多火铳和火药,还有甲胄和刀剑以及铁器,我们甚至也可以用金砂、毛皮和药材来换一部分,但是我们自身的物资严重不足,包括我们也希望给乌拉部更多的支持,至于蒙古人那边,我们不认为其能发挥多大价值,只要我们叶赫部足够强大,科尔沁人便不敢倒向努尔哈赤,……”
“具体数量呢?”冯紫英皱起眉头,这一次叶赫部胃口看来不小。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隐忧
从冯府出来,一行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布扬古显得有些兴奋。
送上的具体数量清单,冯紫英态度没变,这让布扬古觉得心里踏实许多。
之前连布扬古自己都觉得索要数量有些大,一度有些迟疑,不过讷图的鼓励让他坚定了信心。
就算是狮子大开口,也不过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而对方没有被自己交上去的清单一下子给吓坏,就说明对方认可己方的力量和对大周的价值。
“布尔杭古,尼雅汉,你们是第一次来大周,感觉怎么样?”布扬古压抑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转头问道。
虽然到京师几日了,但是布尔杭古和尼雅汉还是觉得真的如这些汉人所言一般,自己一行人就是一群野人。
讷图自然不是,她在京师城已经生活了一二十年,布扬古和布喜娅玛拉也不是,他们来过京师城,已经有了经验,而自己二人却真的就是了。
他们是第一次见到还有如此庞大的城市,如此多的人口,如此繁华的街市,如此丰富得甚至应接不暇的货物,甚至在睡觉做梦的时候,梦里边都是他们这几日所见到的一切。
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未曾长大的毛孩子,许多东西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大周的富足繁盛简直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甚至无法用想象来描绘。
“兄长,我和尼雅汉真的是从未想象得出来大周的京师城是如此美妙繁华的一座城市,只怕随便几条街道上的人口都比我们整个叶赫部的人口还多吧?”布尔杭古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大周人口这么多,怎么还会惧怕建州女真?建州女真能有多少人,这一座京师城的人口就比他们建州女真人口还要多几倍吧?建州女真比我们富庶,但也有限,如何能和大周比?便是百分之一都不到吧?兄长你不是说大周有数十座这样的城市,即便没有京师城这么大,但是哪怕这些城市只有京师城的十分之一那么大,人口只有十分之一那么多,建州女真又如何能挑战大周?”
布尔杭古的这个问题倒是有些不好回答,布扬古看了一眼讷图,讷图也在思考。
“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因为辽东只是大周的一个角落,建州女真只是大周的一个敌人,大周的敌人还有很多,蒙古人,海上的倭人,南边儿还有许多不服大周的边地蛮人,甚至在大周内部还有很多意图像舒尔哈齐对努尔哈赤态度一样不满的人,随时可能起来造反,所以大周虽然表面富庶繁华,但是他想要攥紧拳头打出去,却不容易,甚至稍不留意还要伤到自己。”布喜娅玛拉淡淡地道。
布扬古此次进京原本是没想让布喜娅玛拉来的,但是布喜娅玛拉却一定要来。
拿她自己说的话就是留在叶赫部也没有多大意义,现在叶赫部的生存完全依赖于大周的态度,大周可以丢失辽东,承受得起,而叶赫部一旦败落,那就是身死族灭的结局,所以只要有一分希望,她都希望要去争取最大的努力。
“布喜娅玛拉说得没错,大周虽然富庶强大,但是他不但外部敌人很多,建州女真只是其中之一,北面蒙古诸部,还有些西边的蒙兀儿人,更为关键的是其内部也有很多问题,我在京师城里呆了一二十年,便知道一个如同我们萨满教一般的传教体系,但是他们却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所以一直意图起来反叛,这也许是大周最大的危险,……”
讷图对大周的了解要比其他人清楚准确得多,“还有我们看到的都是大周最富庶繁荣的一面,大周太大了,他贫穷困苦的一面一样不少,据说在西北边疆地区,一遇到灾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而且这种情况几乎每年都有,不是这里遇灾,就是那里遇灾,那边的人为了吃饱肚子不被饿死,经常起来反叛,……”
一干人都沉默了,叶赫部虽然有遇到灾年甚至饿死人的时候,但是情况不算多,更多的还是自然环境的恶劣带来的疾病死亡更多,当然青壮年死亡更多的还是因为打仗。
像这种每年都要饿死许多人的情形,说实话在叶赫部却很难见到。
“大周太大了,它的情况也太复杂了,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布扬古摇了摇头,“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让这位小冯修撰接受我们的要求,并为我们去游说大周朝廷。”
“那兄长觉得这位小冯修撰有多大概率接受我们的这个要求?”布喜娅玛拉沉声问道。
布扬古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讷图,讷图脸上也露出慎重的神色。
“这位小冯修撰在我看来应该是大周朝廷中最能感受到建州女真危险性的人了,但是问题是他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哪怕他父亲是蓟辽总督,但在大周是文官当政,小冯修撰也有很大的影响力,但大周朝廷内部对此却未必有如此清醒深刻的认识,我对我们下一步去说服大周兵部两位主官并不抱太大希望,他们虽然也对建州女真怀有很深的敌意,但却不认为我们能在其中发挥多大的作用。”
“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太弱了一些。”布扬古叹了一口气,“否则我们又何须来向大周求援。”
“对大周来说,我们就是一颗棋子,还得要看我们这颗棋子的用处够不够大,可对我们来说,大周就是我们叶赫部生存的唯一奥援了,所以我们只能孤注一掷。”讷图语气沉重,“但这位小冯修撰前程似锦,我很看好他未来在大周朝廷里的仕途,或许我们可以在他身上押注。”
“那我们留下的金砂、参茸和毛皮是不是太少了一些?”尼雅汉也忍不住插嘴道,给他的印象,这些大周从将军到官吏都是喜欢这些东西的。
“多了他就不会收,你觉得像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官员会接受外人的这些东西?”讷图摇摇头,“据我所知冯家并不穷,有着很多生意,而且无数商人为了见他一面开出高价,甚至达到几百两银子,都被他拒之门外,这不是一个可以收买的人。”
“那他总有什么弱点吧?”布尔杭古不服气地道:“大周的武将和官吏们我们也见得多了,一个个都是贪得无厌之辈,那里会是如此清廉为公?”
讷图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却没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布扬古。
布扬古似乎也接收到了信号,有些怒意的皱起眉头,但最后还是黯然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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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你觉得如何?”待到叶赫部众人离开,汪文言才从旁边的静室里出来,他全程倾听了叶赫部诸人与冯紫英的对话。
从《今日新闻》步入正轨之后,汪文言就开始把所有这一块工作交给了曹煜,而曹煜也很满足于接掌《今日新闻》的编辑和印刷社的全面工作。
汪文言已经意识到自己要开始作为冯紫英的首席幕僚和智囊来全面介入冯紫英的所有事务了,事实上冯紫英也开始把自己手里的所有掌握的资源和情况都向汪文言开放了,只有这样汪文言才能将原来他们从林如海那边带来的各方面资源进行整合起来,实现最佳配置。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了解辽东方面的相关情况,说实话,大人,我对这方面的了解还是少了一些,不太清楚关外各方的势力大小和复杂的关系,以及朝廷对辽东未来局面的打算,所以很难做出一个较为准确的判断。”
汪文言也没想到冯紫英一来就给他上了一道大题。
他不是兵部主事,对这等涉及边地军务的情况没有那么深的造诣,所以很多时候还只是一个艰难的摸索和熟悉过程。
“嗯,很正常,谁也不是生来就熟悉了解的,需要一个过程,不过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直接问我,我想我对辽东边地的情况还是比较熟悉的。”冯紫英很坦然自信。
“至于朝廷的态度,也比较复杂,辽东肯定不能放弃,他们也承认建州女真很危险,但是他们又觉得建州女真的威胁在一定时间内不至于危及到大周在辽东的统治,尤其是去年家父在采取一系列措施遏制住了努尔哈赤的攻势之后,他们的这种蜜汁自信就更强了,但我不认同他们的观点。”
“您觉得建州女真具有改变辽东局面的实力,只是他们现在还在积蓄力量?”汪文言当然不是对辽东情况一无所知,这么久了,听冯紫英也介绍过,然后也从各个方面收集了一些情报来进行佐证,自然也了解许多。
“对,包括我父亲都小觑了建州女真,努尔哈赤的隐忍和隐藏的实力,乌拉部努尔哈赤志在必得,舒尔哈齐也一样,我去了信提醒我父亲,但是我担心未必能改变结果。”冯紫英有些黯然。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定不负大人所托
“但我感觉您好像对辽东的局面担忧并不仅止于女真人吧?”汪文言目光湛然,直视冯紫英,“大人,既然您信任我,文言自然肝胆相照,若是您觉得有些话的确不好说,文言日后绝不多问一句。”
冯紫英愣怔了一下,他没想到汪文言的感觉如此敏锐,想了一下才缓缓道:“文言,为什么这么说?”
“您这一段时间也介绍了辽东情况,其他不好说,但是对蓟辽这边儿的诸军分布文言还是记忆犹新的,尤家兄弟是总督大人心腹,本该尽数布置于辽东一线,但却为何抽调蓟镇诸军前往辽东,而将尤将军所部置于蓟镇?”
汪文言毫不客气。
冯紫英不动声色:“也许我父亲觉得蓟镇处于辽西走廊咽喉所在,一旦女真或者蒙古人突破南下,便会危及京师,所以……”
“不对,原来驻扎在蓟镇的马守亮部也算精锐,而且对蓟镇一线情况熟悉,几年女真人和蒙古人真的南侵,马守亮部也应该抵挡得住。”汪文言摇头,“更何况大人也和我说起过,察哈尔部和总督大人还算相善,此番又支援了一些物资与察哈尔人,关系更见亲善,察哈尔人短期内不太可能南侵,至于女真人,手根本就伸不到这边儿来,难道叶赫部还能南侵不成?”
“那文言觉得我父如此安排是何缘故呢?”冯紫英轻笑。
“这正是文言感到纳闷疑惑的地方,总督大人将尤氏兄弟精锐至于蓟镇一线驻扎,要么是觉得蓟镇不稳,要么是觉得马守亮部不可靠,或者二者兼有,但文言却不明白这蓟镇为何就让总督大人如此重视,除非……”
冯紫英知道汪文言应该猜到了一些什么。
来了京师几个月,天生就是玩政治的性子让汪文言在京师城中如鱼得水,很快就对朝廷内外京师城中的各方情况熟悉起来了,自然对太上皇、皇上和义忠亲王以及京中武勋、文官乃至朝中南北之争的情形十分了解了。
尤其是义忠亲王和太上皇之间的关系,二者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太上皇和武勋之间的关联,文官们和天家之间的微妙,汪文言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琢磨出其中门道来,这份政治嗅觉让冯紫英都觉得震惊,不愧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除非什么?”冯紫英淡淡地问道。
“除非京师出事,可能会牵扯到京师周围的军队,而距离京师最近的边军,除了宣府,就是蓟镇。”汪文言目光灼灼盯着冯紫英,“而京师能出什么事儿?白莲教造反,还是土默特人寇边突破边墙?好像都不至于如此才对,那就只有京师城内出事儿了。”
“文言,那你觉得我父亲这样安排合适么?”冯紫英没有接汪文言的话题,直接跳过问及关键。
汪文言沉吟了一阵,摇摇头,“大人,文言对此不敢妄言,因为这里边变数太多,我也不知道总督大人是如何考量的,又或者这是大人您的建议?”
冯紫英断然摇头,“此事儿我难以评判,我父或许有他的担心忧虑,他的想法或许是尽可能避开这种吃力不讨好只会沾一身浑水,甚至可能是引来杀身之祸的事情,但是有些事情往往又是你逃避不了的。”
汪文言点头认同这个观点。
冯唐能干到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上坐着,自然不是庸人,起码在玩政治这一套上不会差,肯定也看到了这里边的风险。
为何将马守亮部调入辽东,或许就是担心马守亮不可控。
问题是这种不可控是对谁来说的?是皇上,还是义忠亲王?
对一方不可控,或许就是对另一方的好事,你给人家破坏了,会不会引来麻烦?
冯唐也许根本就不清楚这马守亮属于哪一方的可控,甚至现在的马守亮也许根本就还没有和某一方搭上线,冯唐就是为了防止马守亮和某一方搭上线就先下手为强,避免日后引来不测。
而尤氏兄弟是他的嫡系心腹,只要明白这一点,哪一方想要下手,就只能找上他而不会去枉费心思拉拢尤氏兄弟,那么主动权就能掌握在冯紫英手上了。
见汪文言若有所悟,冯紫英也就不多言,“文言,你来京中时日尚短,但对京中许多情形已经十分熟悉了,不过有些事情你便是了解了,也很难做出应对,因为有些问题本身就是无解的,像我父亲所处的位置,他的出身,决定了他在很多事情上很难置身事外。”
“既然很难置身事外,那何不主动作为,选择更有利于自身的一方?”汪文言沉声道。
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个汪文言还真是不甘寂寞啊,居然想主动介入,这等天家夺嫡之事,旁人避之不及,他居然想要主动介入,真的是要玩一出富贵险中求?
“文言,你觉得以我或者家父的位置,还有必要去冒这种风险么?”冯紫英反问。
“大人,若是能确保自身不受影响牵连,那自然没有必要,毕竟冯家已经处于这等地位了,但是如您所说如果躲避不了,始终要被卷进去的话,那么我以为就真的需要审慎考虑,主动介入了,起码主动权掌握在自家手上可以更游刃有余的来做选择,而不必被动的被人家找上门来逼我们做选择。”
汪文言语气十分冷静坚定,显然也是对这个结论有过深思熟虑。
冯紫英迟疑了。
他从不小瞧这个时代人们的智慧,他们和自己相比只是欠缺见识而已,可在这种天家夺嫡的事情上,却并无什么见识可恃。
历史上根本就没这一出,因为这个大周是乱入而来的,可对比康熙时代的九王夺嫡,大明朱祁镇和朱祁钰之间的“夺门之变”,都很难套到当下这种局面来。
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参照,那么自己就没有倚仗,而汪文言所言就很有道理了。
良久,冯紫英才道:“此事我考虑一下。”
“大人,此事也不急,我观察分析过,就目前来说,可能各方都还没有撕破脸的准备,嗯,我觉得只要太上皇的身体还好,那么这种局面就不会有大的变化,不过太上皇年事已高,稍有意外,那就可能引发不可测的风险,所以短时间内或许没啥,但是也需尽早考虑。”
汪文言言出至诚。
“嗯,我明白轻重。”冯紫英点头,“此事我会有计较,也需要征求我父亲的意见,不过你所言甚是有理,与其被动被人找上门来比我们做选择,不如我们主动作为来做选择,不过在主动作为做选择之前,我们需要更精细地评估各方的情况,以免落入陷阱或者下风。”
“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只选择胜利的一方?”汪文言对自己这位东家是越发地敬佩了。
一个十八岁不到的年轻人对朝廷政治如此谙熟,真的是天纵之才,否则难以解释,便是他也需要仔细琢磨才能明白对方所想,当然对方也不是没有弱点,那有些方面表现得十分生疏或者对某些原本理所当然的事情却又有些反感抵触,这让汪文言都有些不明白。
他自然不清楚冯紫英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了,但是前世几十年的灵魂和记忆始终让他难以把出卖背叛乃至于对人命的漠视做到心安理得,就像他无法对自己身畔有过关系的女人无视一样,哪怕只是一个丫鬟奴婢。
而在这个时代人心目中,那就和寻常物件无异,赠人打发掉都显得理所当然。
“文言,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你选择哪一样?雪中送炭意味着有可能血本无归甚至祸及自身,锦上添花则有可能无足轻重,甚至被视为见风使舵。愿不愿意敢不敢于充当胜负手?而充当胜负手的结果是会不会日后被视为功高震主或者尾大不掉?这些问题我们都需要考虑清楚,历史上无数范例往往都是对立矛盾的,你很难判断我们所处的环境下该选择哪一边。”冯紫英悠悠地道。
汪文言全身剧震。
冯紫英的话充满了哲理,可熟读史书的他却很明白这些对立的观点本身就是悖论,只能用一句话来说,时移势易,因时而动,因势而定。
“大人,文言明白了。”汪文言受教。
“文言,此事儿一直是我心病,今日既然挑开,那就拜托你来帮我了观察和策划吧,我对你有信心。”
冯紫英心里也算放下了一块石头。
这事儿的确是他的心病,太上皇、义忠亲王、武勋乃至武勋出身的掌兵武将,文官,这几个阶层交织在一起,使得未来天家夺嫡之势更显得云谲波诡。
正如汪文言判断的那样,太上皇身体看似还好,也许暂时不会生乱,但一旦太上皇身体出问题,那么义忠亲王肯定会坐不住而出招,而永隆帝自然不会熟视无睹,这场博弈或许是三七开,或许是四六开,一切皆有可能。
汪文言是玩政治的高手,这从他如此快速就进入状态就能看得出来,前世中他一介小吏出身却能成为东林党头号智囊,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冯紫英信得过。
“定不负大人所托。”汪文言脸颊一阵潮红,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才算是真正成为对方的绝对心腹。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首观大观园
从汪文言脸上看到的兴奋、满足和进取之意,冯紫英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毕竟相隔数百年,前世从政之路上的种种未必就能适合于当下,当然从大的道理来说相差无几,但是在具体细微的运作操作上却还是有不小的差别。
而对于谙熟,甚至在这方面有着天赋的汪文言来说,有他来帮自己出谋划策查缺补漏,无疑就要让人放心许多,起码自己不需要将太多精力花在这上边,也不必担心因为一时疏忽而铸成大错。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冯紫英更愿意在以正合以奇胜这个道理中来占据以正合,而让汪文言藏身于后为自己以奇胜,或者说是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这个方略来作为自己日后行事的指导方针,而以奇用兵就是汪文言作为辅助。
要想在大周政坛仕途上走得更稳更远,除了依靠自己已经建立起来的人脉外,还需要有一整套完全属于自己,为自己所用的人马,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在未来大道上更为宽敞。
林如海给自己留下了一套十分丰厚的遗产,这是诸如自己青檀书院一帮同学无法替代的,汪文言这帮人将和方有度、郑崇俭、王应熊这些人有力的配合起来,让自己可以更游刃有余的应对未来。
这也是冯紫英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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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今日为何如此急切邀请为兄过府?”冯紫英踏入贾府时就遇到了迎候的宝玉,上下打量宝玉的模样,比以往精瘦了许多,原本一张圆盘大脸居然变得有些棱角起来,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沉静,让冯紫英颇为侧目。
“小弟请冯大哥过府是想请冯大哥一游园子,前日老爷就说要小弟陪老爷一游,估摸着是要小弟就园子里的亭台楼阁题些匾额楹联,小弟心里没底,所以想把兄长请来一起先走一遍看一看,也替小弟出出主意,免得到时候小弟难以过关。”
自打宝玉沉迷于为《今日新闻》撰写传奇话本之后,他的地位在贾府中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一方面能沉下心来读书写书,似乎不算是一件坏事,起码和秦钟、蒋琪官等人来往密切程度明显下降,频率明显降低,这让贾政夫妇都松了一口气,当然你说要彻底断绝和这帮人关系,那也不可能。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既然能沉下心来读书写书,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去参加科考呢?
不过宝玉给出的答案也很坦然,他对经义味同嚼蜡,对时政更是毫无感觉,唯有诗赋和传奇话本才能激起他的兴趣。
好在冯紫英也指明了另外一条路景,如果能够在传奇话本写作上有所造诣,那么下一步也可以效仿临川海若先生一般通过戏剧脚本上的出挑打响名头,在士林中博得名声。
那样即便是在科举中无法确定成就,但是就凭在诗文和戏剧上的闪光耀眼,也能让宝玉在京师城中的士人中有一席之地了。
有些时候即便无法通过科举证明自己,但只要有在士林中有足够的名气,那么对于通过其他杂途获得官身,乃至寻找一门合适亲事,维系一个家族的凝聚和屹立,都能起到莫大的作用。
也就是说,只要在士林中博得名声,哪怕是恩荫或者捐官,名声都会要好得多,同样对于寻找门第家世更好的亲事,乃至扛起家族重担,都能大有裨益,而冯紫英为其指的这条路无疑就是最适合当下贾宝玉心性的一条路径。
“宝玉,你难道不知道愚兄对诗文一窍不通么?”冯紫英颇为好笑。
“兄长何必还在小弟面前遮掩?”宝玉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容,“前日二姐姐、宝姐姐和林妹妹、云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她们去了府上,便带回来一首《卜算子·咏梅》,让小弟惊为天人,这首词便是放在京师城里也是万里无一,小弟自愧弗如。”
“呵呵,切莫被妹妹们所欺瞒了。”冯紫英笑着摇头,“不过是偶尔灵光闪现想起了一些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兄长无需谦虚,这是好事儿,只是兄长忙于大事,对这等小道不太在意罢了。”宝玉的话里也是充满了复杂的滋味,冯紫英不屑一顾的小道,在无数人心目中却是梦寐以求的大道。
“行了,宝玉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了,我当不起。”冯紫英摆摆手,“走吧,我也早就听闻这园子建起来美轮美奂,让人目眩神迷,心里也很期盼一见。”
“就怕兄长期望值太高,会让兄长失望啊。”
贾宝玉早已经看过园子了,这园子的精美华丽程度的确让人叹为观止,但是听说花销也是如流水般,据说总共都已经超过了四十万两银子。
想到这四十万两银子堆在一起都能堆成一座银山,贾宝玉也是唏嘘感慨,但这是为了替大姐姐长脸,替荣国府撑面子,这份银子再多也得花,只不过现在把从林妹妹家中借来的银子、公中银子以及收回来各家银子都花了个精光不说,而且还在外边欠债不少。
冯紫英倒是没有那么多感慨,贾家既然如此做,自然是有其道理,某些念想放在心中难以割舍也很正常,毕竟贾元春也是贵妃了不是?至少在外边儿大家都觉得贾家又要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了。
至于再深层次的东西,真正知晓了解的就有几个?
宝玉领着冯紫英刚走到园子门口,便听到了一阵嬉笑声过来,却见湘云和探春二女迎面而来,一眼就见到了冯紫英和宝玉。
“冯大哥,宝二哥!”
湘云和探春都是喜出望外,“冯大哥怎么会过来,也不说一声?”
“嗯,宝玉邀约愚兄过来,看看园子,先睹为快嘛。”冯紫英乐呵呵地道:“怎么,二位妹妹往哪里去?”
“冯大哥要去看园子?那敢情好,我们也只是粗略转过一圈,却没有仔细看过,正好宝二哥当迎宾,带我们几个一览盛景,可好?”
湘云灿烂的笑容落入眼中,总让人有一种阳光照射入心底深处的明朗,格外舒服,冯紫英很喜欢对方的这份坦荡豪爽。
宝玉自然高兴,连连点头,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园子的主人,率先而行,一行人加上丫鬟仆僮,林林总总也有七八人往园子里过去了。
当先便是正门五间,那桶瓦泥鳅脊配上白墙,分外素雅,浓淡得宜,水磨裙墙,白石台矶,虎皮石随势而起,昂扬嶙峋,别有风味。
冯紫英已经有些印象,这便是大观园入园的第一印象,果然是不同凡响。
一进门便是翠嶂连绵逶迤,这应该是从南方买来的假山太湖石,奇石崚嶒,或如鬼怪猛兽,或如穷奇饕餮,纵横耸立,其上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上,形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冯紫英忍不住赞叹出声,也让贾宝玉和探春都是十分得意。
“兄长,此番如何?”宝玉小孩子心性有些压抑不住。
“果真有层峦叠嶂之幽雅,令人见之忘俗,这般缩景精华于一隅,定是名家涉及,大匠所作。”冯紫英赞不绝口。
“兄长,美景尚在后边儿,这边走。”宝玉好不容易得此机会要在冯大哥面前炫耀一番,自然要做到家,却听冯紫英看见前面一百白石,显然是专门用来题词处,便问道:“宝玉,云妹妹,三妹妹,若是世叔问起,你们觉得这里该如何题词?”
“锦嶂如何?”
“叠翠怕是还要一些吧?”
探春和湘云探讨着,冯紫英看着胸有成竹的宝玉,“宝玉可是有佳句?”
“冯大哥觉得‘曲径通幽处’如何?”宝玉微微仰首,嘴角却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这厮居然是有意引自己来,是要在自己面前展现一番了。
如同《红楼梦》书中大观园看落成之后,贾政带着一帮清客和宝玉,也是有意考较宝玉诗才文才,现在自己却替代了贾政这一角,而探春和湘云也取代了一干贾政的清客了。
当然《红楼梦》书中是贾宝玉被迫而去,而此番却是宝玉主动邀请自己充当起考官角色了,这无疑都是自己身份的不同和前日所作那首《卜算子·咏梅》的叠加威力。
“宝玉,好才情!”冯紫英自然也不吝夸赞,既然宝玉愿意奉自己为带头大哥,这贾家兄弟都为自己马首是瞻,冯紫英当然也不会刻意为难或者针对谁,最起码宝玉也要比贾赦这等人良善许多。
“兄长过誉了,不过是偶有所得。”宝玉听得冯紫英夸赞,赶紧拱手道谢,但脸上的喜欢之色却是溢于言表,看在湘云眼中,忍不住附耳探春:“宝二哥这半年里简直变了许多,原先他不是对冯大哥颇有恚怨之意么?为何现在又对冯大哥的夸赞这么在乎起来了?你瞧他脸上褶子都快要笑出来了。”
这一句话说得探春都有些忍俊不禁,但看看这位宝二哥与往常截然不同,显然是冯大哥在其心目中的地位分量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首观大观园(续)
“宝二哥今非昔比,如何还能像往日一般?能沉下心思读书写字,据说已有京中戏楼来约稿,那一日听袭人说,宝二哥还专门在自家院里摆了一桌庆贺,只是没请外人罢了。”
探春显然比湘云消息更灵通。
“为何我们姊妹却不知晓?”史湘云知道宝玉应该是一个藏不住的性子,颇为讶异。
“袭人称宝二哥觉得只是约稿,算是对自己的一个认可,但是要等到某一日自己所撰写的底本上了戏园子成为人皆传唱的大戏,方为成功,他现在倒是越来越学着冯大哥的沉稳了。”探春话语里也还是挺为宝玉的成长感到骄傲的。
湘云抿嘴一笑,“探丫头,那方才宝二哥的表现我可还是没觉得他好像长大了一般。”
“总要有一个过程慢慢来才是,没见你也比他好不了多少。”探春忍不住瞪了祥云一眼。
冯紫英见探春和湘云二人在一旁嘀嘀咕咕,扭头问道:“二位妹妹在那里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探春展颜笑道:“云儿说宝二哥与往常迥异,气度高雅,卓尔不凡,让人刮目相看呢。”
冯紫英敢肯定史湘云嘴里绝对说不出这等话来,尤其是对宝玉,但宝玉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听得探春嘴里说湘云如此夸他,更是喜欢得眉花眼笑。
“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宝玉已非吴下阿蒙,若是再能好生沉淀积累两年,海若先生表示榜样。”冯紫英当然不吝鼓舞这个勉强走上正道的家伙,话语里满是鼓舞勉励之意。
听得冯紫英把海若先生作为自己的目标,贾宝玉还是吓了一大跳,再说对自己的文才很有自信,但是要和海若先生比,贾宝玉还是不敢的,连连摆手摇头,“冯大哥切莫说这等话,没地让外人笑死,海若先生《临川四记》至今无人超越,那《牡丹亭》更是号称绝唱,我何德何能敢向他看齐?”
“宝玉,话不是这么说,海若先生虽说现在名满天下,但是他在你这般年龄时只怕也是写不出《十三棍僧救唐王》这般传奇话本的吧?”冯紫英不以为然,“你有诗词歌赋的雄厚根底,传奇话本也好,戏剧底本也好,更多的是讲求对世情的洞察入微,于小处见功夫,你现在自还年轻,在经历几年对周围人情世故的体味,便能慢慢揣摩出许多来,我看好你。”
府中对宝玉一门心思写传奇话本的事情慢慢也传开了,起码像湘云、探春这些人是知晓了,下人里边也隐约知晓一些,但是却不知道宝玉的话本已经被刊载在《今日新闻》上成为热门。
当然宝玉最终目标也不是传奇话本,毕竟这种作品在当下来说似乎显得逼格不够,虽然受众面更大,已经有不少茶园说书者已经开始将这《十三棍僧救唐王》进行整理,开始在茶园里说讲起来,大受欢迎,但毕竟是下里巴人的东西。
戏剧底本才是他的终极目标,那才是能被士人所推崇的阳春白雪。
“再说了,愚兄倒是以为这传奇话本未必就逊色于那戏剧底本,只是原来大家更喜欢看戏剧,但是现在茶园说书大受欢迎,京师城里普通民众多有追捧,你这《十三棍僧救唐王》在茶园中广为传唱,日后只要一走出去说一声‘顽石点头’,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民间颂唱未必就逊于士人赞扬,将来的变化谁又能说得清楚?”
冯紫英的一番话让宝玉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惊喜,惶恐的是冯大哥对自己期盼如此之高,惊喜的是冯大哥这么看好自己的表现。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越发看重冯大哥对自己的评价了,或许这就是找到了奋斗方向之后,更加渴望被主流的承认吧,冯大哥现在似乎就是主流的代表。
冯紫英也没有理睬心中百念陈杂的宝玉,径直往前走,还是探春提醒了宝玉一句,宝玉这才恍然从梦中惊醒,疾步跟上。
进入这层峦叠翠的假山中,蜿蜒绕行,却见这佳木葱茏,皆是这北方常绿树木,经过一番修剪之后,绿意盎然,一带清流从草木深处飞泻而下,辗转于奇石罅隙之中,再进熟不,豁然开朗,隐约可见雕甍绣栏藏于山坳树杪之中,更平添几分瑰丽气息。
沿着夹道而行,却见从山上下来的溪水如清瀑泻雪,怪石凌云,再往前行,便是白石围栏,环抱一泓清潭,一桥飞渡,有亭傲立其上。
冯紫英对《红楼梦》书中描述略有印象,因而笑问:“宝玉,这亭建得甚好,不知你打算取何名?”
宝玉挠头苦恼,“前日里我来看过,正巧碰上胡先生和程先生,程先生说有亭翼然,可得名翼然亭,但我却以为略显粗糙,不如取名泻玉亭,但又觉得单薄了一些,不如就请冯大哥定名。”
冯紫英有些懵,这些名字不都该是宝玉早就取好了的么,怎么现在却落到自己头上来了?
踌躇了一下,冯紫英游目四顾,沉吟半晌方才道:“这周围花木从容,溪流沁人,若是夏日里足以让人沁心赏芳,不如就叫沁芳如何?”
“好,冯大哥这个名字取得好,果真是一语中的,画龙点睛!”还是湘云首先拍掌叫好,“这等悠闲所在,若是夏日里能在亭中设宴一局,饮酒作令,定当别有洞天。”
“云丫头成日里就知道饮宴,……”探春打趣。
贾宝玉沉吟一阵也觉得冯紫英这个起名极佳,慨然道:“这匾名有了,却还需要对联,冯大哥就一并……”
没等宝玉说完,冯紫英已经摇手,“宝玉,这却该是你的事儿了,我都说过了,这等取名作诗只是我不擅长,偶有得之一是殊为不易了,还是该你来才是。”
宝玉也不推辞,略微一吟哦便出口:“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
冯紫英虽然记不起这沁芳亭的门柱对联了,但是估摸也就应该是这一首了,看宝玉悠然自得的模样,分明也是这一副对联极为满意。
“好,宝玉这一年来果真长进不小!”冯紫英也觉得写得极好,而湘云和探春更是迫不及待的记了下来,等到回去之后便誊录起来。
出亭过池,缓步前行,却见前面一堵粉墙蜿蜒,内里数楹修舍,更有高低不一的数簇翠竹环绕遮映,冯紫英一愣,恍然大悟,这怕就是日后的“潇湘馆”了,若是无竹,又岂能称潇湘妃子?
进门而入,细碎卵石铺筑的甬径蜿蜒曲折,两边却是芭蕉和梨树相映成趣,内里屋舍倒是不多,也就三五间,两暗三明,内里都有摆好的床几椅案,倒也颇为素净。
后院里更是种满海棠芭蕉和梨杏,沿着那粉垣延伸出去,却又有一条用石条砌好的阶沟,一股清泉从墙边的石缝中浸出,绕墙盘旋至竹林间,更平添了几分幽静。
见冯紫英默不作声,只是静静伫立观看,宝玉和湘云、探春三人都有些不解,有心说话,却又看冯紫英怔怔出神,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所以都不敢打扰,好一阵后,冯紫英才忍不住慨然叹道:“这等好去处,连我都有些艳羡了。”
宝玉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其实二位老爷在修这园子时就先和大姐姐说过了,大姐姐也说了不必过于奢侈,但求不落人后就是,而且也和二位老爷说在修这园子时也要好生规划,她平素便是两三年未必能回来一回,这园子也不能浪费了,便安排府里边的姐妹们住下便是,二位老爷也是遵照大姐姐的意思,让匠师在先前规划时便好生做了安排,老祖宗都是冯大哥也和咱们贾家是一家人,若是不嫌弃,日后便在府里留下一处园舍,也能让小弟能随时请益。。”
冯紫英不得不说这贾宝玉真的的长大了不少,以前他是绝对说不出这般话的,而且说这话还真有些打动他。
从前世而来,哪个红楼迷对大观园没有一番想象和挂念?能有机会在这大观园里有一处歇脚之处,只怕无数人都能梦寐以求。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这等事情也只能说想想而已。
一个外人如何能在这以女眷为主的大观园里有一处专门歇脚之地?这不要败坏门风么?
你要说偶尔在这府上歇脚住一两晚,那肯定是没什么不行,但是要说专门为你备好住处长住,那肯定是不行的,贾府也承受不起外边的风言风语。
“宝玉的好意愚兄心领了。”冯紫英笑着摇头,“这园子如贵妃娘娘所说,花费如此大,她又不常回来,若是空闲,缺了人气,很快就会衰败,所以让府里的姐妹们入住的确是一个好事儿,至于外人,那就不必了,愚兄先前也不过是开个玩笑。”
史湘云和探春也都舒了一口气,若是真的要让冯大哥在里边也有一处园舍,那就真的有些尴尬了,外界的流言蜚语肯定会毁人清誉,听得冯大哥这么说,日后自家住进去倒也方便。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路遇
一干人说着便往前走,却见青山斜阻,绕行而过,隐隐露出一带赭黄色的矮墙,初一望去如麦浪稻林,再一看却是泥墙上皆用稻茎遮掩覆盖,凭空顿生一份归田园居的味道。
冯紫英眼睛也是一亮,“此处布设甚好,城市中却有几分农家气息,可得名稻香居。”
宝玉也是面色一喜,“冯大哥果然厉害,小弟尚未想到这一出,之前还琢磨是否以杏花为由,兄长却已经先想到了,倒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就有这番意境。”
走进一看,却见杏林环绕,外部还有桑、榆、槿、柳零散分布,一条石井栏矗立,桔槔辘轳俱全,真正有了几分农家气象。
毫无意外,这应该就是日后李纨的居所了。
冯紫英也懒得进去多看,便沿着一边儿就往里走,穿过石洞,走过山上盘道,池边两行垂柳,外带朱栏板桥,过桥便能看到一所清亮瓦舍,一色水磨砖墙,青瓦花堵。
进门便是玲珑山石,逶迤蔓延,将整个房舍遮住,这造型倒是有些独特,但看到石上藤萝青苔甚多,再往里走,两边都是抄手游廊,顺着游廊步入,几间房舍连着卷棚,绿窗油壁,比前几处更见清雅。
“冯大哥,这里却如何命名?”探春四处打量,也觉得此处甚佳,忍不住抢先问道。
“莫若兰风蕙露,又或者蘅芷清芬,二位妹妹觉得如何?”这一回冯紫英是真的要抢一回先了,熟读《红楼梦》,他能记得的具体诗词歌赋不多,但是这蘅芜苑的提名他却是记得的,先是“兰风蕙露”,后是“蘅芷清芬”,都堪称妙语,现在自然就要归自己了。
探春和湘云都忍不住细细品味,都觉得十分精妙。
宝玉却是全身一震,宛若雷击,呆立当场。
他心中刚浮起“蘅芷清芬”这个词语,却没想到冯大哥竟然已经脱口而出了,而且还给出了一个“兰风蕙露”的选择项,这二者看似不分轩轾,但是宝玉却显然更喜欢“蘅芷清芬”这一句,只是自己为何与冯大哥这般投契?
“宝玉,你觉得如何呢?”见贾宝玉呆呆出神,冯紫英心中好笑,只怕自己这先发制人把宝玉震得不轻,这般表情也不知道是郁闷得,还是惘然若失?
听得冯紫英问他,宝玉这才清醒过来,“冯大哥才高八斗,这两句都是极好的,不过小弟却是更喜欢蘅芷清芬这一句。”
“哦?既然喜欢这一句,那就对出联来,想必是胸有成竹了吧?”冯紫英似笑非笑。
“吟成豆蔻才尤艳,睡足荼蘼梦也香。”宝玉略作思索便道:“兄长,你觉得这两句如何?”
冯紫英没有回答,而是问了湘云和探春,“二位妹妹觉得呢?”
湘云和探春都是欢呼雀跃,今儿个终于见识到了冯大哥的真本事,信口道来,而且还直入心扉。
那“兰风蕙露”在二女看来也是极好的,探春尤喜,而蘅芷清芬却颇得湘云的喜爱,不过宝玉这般一说,甚至连附联的两句诗都吟诵了出来,自然二女也就再无异议了。
不过宝玉诗虽然好,但在二女看来,却不及冯大哥远甚,冯大哥这信口而出的两句才是画龙点睛,而且是龙未出,睛先到。
看了这两处,冯紫英便心愿已了,其他各处便兴致乏乏了,沿着石径前行,一直走到正殿,但见层楼高起,青松高耸,玉兰绕砌,走到正前方,之玉石牌坊巍然耸立,估摸着这一座玉石牌坊只怕花销都不下两三万两,上边龙蟠螭护,玲珑剔透。
冯紫英立定,沉思良久,“宝玉,这一处可有好名字?”
宝玉迟疑了一番,“蓬莱仙境如何?”
“不如太虚幻境。”冯紫英看着宝玉,却见对方一脸茫然,对“太虚幻境”一词毫无感觉,心中也是一动。
只怕那一日自己再秦可卿房中的一觉,便夺了宝玉的气运了,不对,还不能叫气运,只能说是对方的桃花运吧,否则黛玉和宝钗怎么可能入怀?
而对方连“太虚幻境”这个词语都毫无印象,也说明对方现在也真的就是一个寻常纨绔子弟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入梦截夺了那般气运,又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什么?又或者自己本身穿越而来,就是这般气运变化的结果?
湘云和探春都尽皆讶然,这“蓬莱仙境”颇为出格了,”太虚幻境“却又是一个什么来头?
见二女也是惊讶,冯紫英这才笑了起来,“不过是一个玩笑罢了。”
这一路行来,又看了不少园舍,或蔚然清堂,或苍褐茅舍,或编花为牗,或堆石为垣,多奇花异草,更有诸般器皿案几等物件,都是些极具特色的古董,也当得起贵妃省亲这一出面子了。
在后面冯紫英便已经失了兴趣,宝玉等人也看了出来,便主动引道而出。
哪知尚未出园,就碰见尤氏带着秦可卿与王熙凤一道进来,显然也是来一赏园子的风光。
冯紫英最不愿意见到的三个女人,却一下子迎头碰上。
说不愿见自然有其道理,这尤氏对冯紫英一直不满,觉得冯紫英将其两个妹妹置为外室,大大地伤了自家颜面,好在冯紫英成亲后边将尤二尤三抬入府里,这尤氏心里疙瘩才算疏解开来,但对冯紫英印象却一直不佳。
王熙凤自然就不说了,两个人自打几番交手之后,在大观楼的包间里王熙凤落了下手,而且被人拿住把柄,这让素来好强的她一直耿耿于怀,想要寻找机会报复回来。
秦可卿才是冯紫英内心最为棘手的角色,虽然已经隐约猜测到了一些什么,但是这种事情素来不会看原因理由,现在这女人又出现在自己面前,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被拉下水。
“哟,铿哥儿,宝玉,你们这是看了园子了?”没等冯紫英说话,王熙凤已经阴阳怪气地把话题拿了过去,“不知道感觉如何,比起你们冯府来如何呢?”
宝玉并不知晓王熙凤这矛头是指向冯紫英的,他只是感觉二嫂子好像语气有些不太对劲儿,却不知道端倪。
“刚看了,冯大哥对园子是赞不绝口,嫂子你们这一行是……?”宝玉看着尤氏和蓉哥儿媳妇,不知道这一行人进园子做什么。
宝玉并不知道这园子建起来,东府也是出了不少银子。
尤氏虽然在宁国府里被贾珍压得说不起话,但是秦可卿在宁国府里却是一个特殊角色,贾珍和贾蓉对其都是敬而远之,而尤氏也渐渐觉察出这里边有些不对劲儿,但是又不知道内里的原委,只是觉得可能是秦可卿手腕厉害,连贾珍和贾蓉都要退让几分。
这一回园子建好,原本尤氏是不感兴趣的,但秦可卿却是兴致高昂,所以才会有这一出。
冯紫英并不想和王熙凤有什么冲突,他知道现在贾琏已经和王熙凤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虽然现在贾琏也是每日都回去,但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家睡书房,要么就干脆不回去,这让王熙凤也是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理由来。
私下里王熙凤已经专门查探过贾琏的行踪,除了日常的应酬逢场作戏,贾琏却在外边儿并无女人,这也让王熙凤很是纳闷儿。
但和贾琏关系的冷淡已经让王熙凤把怒火渐渐延伸到了冯紫英身上,也让王熙凤对冯紫英的态度越来越糟糕,甚至认定贾琏这般与冯紫英脱不开干系。
冯紫英倒不是惧怕王熙凤,只是想到以前王熙凤待林黛玉甚好,而林黛玉还要在贾府生活两年,不想因为自己缘故而让黛玉受到影响,另外薛宝钗也是王熙凤表妹,日后嫁入冯家更要成为亲戚,关系过于糟糕也不是冯紫英想要见到的。
尤氏和秦可卿自然不会向王熙凤那样懒散地随便一福就算是见礼了,还是郑重其事的行礼,冯紫英也拱手回礼。
“铿哥儿府上妾身听说也是扩大了不少,这成了亲之后也已经独自开府了吧?”尤氏倒是笑吟吟的,“我听闻我那两个妹妹也住在一个跨院内,莫非这府上连两个院子都找不出来?”
冯紫英没想到会遇上尤氏来挑刺儿,不过这却真不是他舍不得一个院子,而是二尤愿意住在一块儿。
“珍大嫂子说笑了,府上虽然小了点儿,但是三五个院子也还是有的,只是二姐儿和三姐儿却愿意住在一起,我也曾专门询问过,挨着东跨院边还有一处院子,甚至可以直接连通,但二姐儿和三姐儿都是不肯,只说日后再说,现在她们愿意住在一起。”
冯紫英说的是老实话,但是从内心来说,他也不愿意二尤分开住,现在他过去二尤那边过夜已经习惯于大被同眠一床三好,要只有尤二姐或者尤三姐一人,反而有些不太习惯了,尤其是若是只有尤三姐一人,根本不堪挞伐,最终还得要尤二姐来救驾,所以这住在一起更为方便。
戊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暴虐,教训
尤氏其实也知道冯紫英和沈氏对二尤其实不错,这从尤老娘经常来东府里说起的话就能知晓,像各种头面,丫鬟仆妇的配置,还有东跨院里的的各色床几凳椅,都是选的最好的老料,称得上十分体贴了。
照理说像新妇入门,对妾室肯定没有好脸色,甚至霸着男人不肯松手,有些心思诡谲的正妻更是宁肯把自家贴身丫鬟推上男人床,也不肯让男人去妾室屋里,许多妾室一月都未必能轮到一回侍寝,要想有身孕更是休想。
但是沈氏对二尤都是和颜悦色,而且也完全不像所担心的那等十天半个月都等不到一回,尤老娘来说就是基本上三五日冯紫英就要在二尤屋里歇息一晚,这对于二尤来说称得上十分优遇了。
虽说这男人要在哪个屋里睡便是正妻也干涉不了,但是哪个男人也都不会过分恶了正妻,尤其是还处于新婚燕尔其间,所以能做到这般,也足以说明沈氏的贤惠大度了。
“铿哥儿,看来妾身是误会了,我家两个妹妹出身边地,可能没那么懂规矩,不过她们俩都是清白人家性子纯善的,铿哥儿可莫要欺负她们。”
尤氏脸色转为和缓,语气也好了许多,她能听得出来,冯紫英语出至诚,并无什么心虚掩饰。
“大嫂子说笑了,我既然要纳二姐儿三姐儿入房,自然是要对她们好的,否则我又何必这般?”冯紫英语气很轻描淡写,但是话语里流露出来的意思却很霸道。
这京师城里想要入冯府的女人难道还少了不成?以二尤的身份,根本就派不上,他冯紫英就是喜欢二尤的单纯老实,所以才会纳二女为妾。
当然也还有二尤混血的别样风情,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对这种美并不太待见。
见尤氏和冯紫英交锋不过几句话便转换了风向,王熙凤心中更是恼怒。
这女人先前还在那里喋喋不休说冯家如何如何,却没想到遇上冯紫英几下便缩了,那二尤王熙凤也见过,碧眼蓝眸,纯粹就是胡女,除了屁股奶i子大一些也不见得有多么漂亮,却没想到冯紫英居然喜好这一口。
“铿哥儿,借一步说话,嫂子有事儿要和你说道说道。”王熙凤阴着脸寒声道。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是惊了一跳,听王熙凤这口吻似乎有些问罪的味道,可冯紫英何时又和王熙凤这般不对路了,琏二哥和冯紫英之间的密切关系可是人尽皆知的。
只有尤氏大略知晓恐怕就是和贾琏有关,那贾琏平素都不怎么回家了,一个当家男人成日不归家,再说外边儿有事,但作为过来人,看那王熙凤成日里干心急火燎的模样,再看看那脸色气色,就知道明显是缺了男人。
冯紫英倒也不在意,在这大观园园子里,他不信王熙凤能撕得下来脸做个啥。
“哦?二嫂子有事儿?”冯紫英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宝玉、湘云和探春都是有些惴惴不安,倒是那秦可卿有些意味深长,淡淡地笑了笑:“好。”
王熙凤银牙几乎要咬碎,主要是现在她现在完全没有机会约到冯紫英,既不敢去冯府,怕再吃亏,而现在冯紫英来贾府几乎不惜要通报门房,径直而入,等到她得到消息,要么冯紫英早已走了,要么就是有其他人,自然也不方便。
所以她也只能出此下策,至于这些人要如何去想,她也顾不得了。
好在也还有平儿跟着,倒也不虞有外人去嚼舌头。
沿着夹道走到一头,冯紫英这才好整以暇的面带微笑看着对方:“二嫂子,这下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
“铿哥儿,贾琏现在的情形你就不管一下么?”王熙凤脸色煞白,气得牙齿几乎要咬破樱唇,“成日见不着人影儿,家里的事儿什么都不管,这园子修了这么久,到现在都建成了,他愣是没露过面,每日里晚上都要亥时才回来,一回来就倒头就睡,身上全是女人的脂粉味儿,……”
冯紫英有些懵了,这事儿该自己管么?
这海通银庄京师号虽然是自己委托给贾琏在做,但是那也只是公事儿上的事情,至于贾琏下来之后要干什么,自己如何能管得了?就算是他在扬州养了一匹瘦马,自己不也一样无权过问,顶多也不过提醒一下罢了。
“等等,二嫂子,你这话可有些不合规矩啊,琏二哥的事情我可管不着,你该和他自己好好说啊,要不你去找赦世伯啊。”冯紫英赶紧摆手,“你千万别觉得我让他管海通京师号就啥都能管得到他了,那只是纯粹的公务,不搭边儿,论理我要娶林妹妹,他是林妹妹的表兄,他就是说我几句这个当妹夫的,我也得受着不是?”
“他说你几句你得受着,那我这个当嫂子的说你几句你也该受着?”王熙凤被冯紫英的一番话堵得喘不过气儿来,凤眼圆睁,双手叉腰,气得胸脯急剧起伏。
“那也得在理才行了。”冯紫英摊摊手,“琏二哥要说是荣国府当家人之一,他要干什么肯定轮不到我去插话,他只要把海通京师号的事儿办妥,其他我可就管不着了。”
“若没有你给他那么多薪俸银子,他如何能有现在这般嚣张?”王熙凤气急了眼,口不择言。
“哟,二嫂子,您这话可不对,哪有妇人嫌自己丈夫挣银子挣得多的?他挣得多是好事儿才对,如果你是说他挣的银子您没瞧见,没拿到,那该是您的问题才对,当女人不就该是在屋里炕上好好侍候丈夫,让他主动把银子上交给你么?”
最后几句话冯紫英语气已经转冷,“若是连这般事情凤姐儿你都干不好,也难怪琏二哥心生别意,看看你这几年干的什么事儿,别以为人家都是瞎子聋子,啥都不知道,就你这样,我看就是欠收拾!”
称呼从“二嫂子”换成“凤姐儿”,话语语气也骤然从先前的解释变为训斥,不但王熙凤咋然色变,一旁的平儿也是骇得脸青面白,嘴唇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你!”
没等王熙凤发作起来,冯紫英已经泰然举步上前,抬手捏住王熙凤的下颌,二人便面对面这样不足一尺相视,冯紫英嘴角带着冷笑,“凤姐儿,看来大观楼那一回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啊,你真的以为你的那些勾当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不成?上一次你做的事儿我替你压了下来,你好像不领情不说,还有点儿东郭先生和蛇的味道,我就不明白了,你究竟仗着什么在我面前这般张狂?”
冯紫英和王熙凤、平儿三人是选了一处夹道折回的拐角处,正好有一个折角,算是一个死角地带,外边儿是池塘,另一端则是库房,只有一边儿能看见,而且可以一目了然,所以无虞被人看见听见。
冯紫英是真的被王熙凤给激怒了,这婆娘屡次三番的寻衅,冯紫英考虑到黛玉还要在贾府呆两年,而且说实话之前王熙凤待黛玉也的确不错,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心思目的,但黛玉是受了好处的。
但这鬼婆娘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总爱挑衅自己,之前借钱,后来的平事儿,都觉得自己帮她是理所应该,给了她一回小教训,好像也只管了一段时间,现在有故态复萌了。
就算是贾琏在帮自己做事儿,但那是自己和贾琏之间的交情,而且贾琏算是受益的一方,现在连贾琏都不想忍受和王熙凤之间这段婚姻了,这女人居然还不知好歹的来张牙舞爪,自己若是不给她点儿教训,真还以为老虎不发威,当我是helleo kitty了。
王熙凤被吓住了,她从来没捡到冯紫英面目狰狞的这一面。
就算是上一回在大观楼里戏谑自己,她也不过觉得是对方有些放肆罢了,并没有真正生气,但是这一回她却看到了对方狂怒之后凶横暴虐的一面。
“你知不知道你包揽诉讼关司的事儿在宛平县和顺天府早就有人想要捅你们王家的屁股了?你知不知道你放高利贷逼死人命的事儿已经有人往都察院里递了帖子了,你以为你二伯真的能把这一切摆平?别说他是登莱总督,就算他还在京营节度使位置上坐着,御史们要弹劾他,他也只有避位受着,还得要看皇上愿不愿意保他,这种时候你是想当你们王家的掘墓人么?”
冯紫英越想越冒火。
前日他才和王子腾达成了某种交易,王子腾会在一定程度上给予水师舰队的建设支持,这边在户部和兵部,冯紫英也会动用自己影响力支持今年朝廷户部银两的拨付速度。
本来这事儿冯紫英就有些气闷,觉得王子腾有些不厚道,没有兑现之前的承诺,没想到这王熙凤却要跳出来瞎折腾,实在让他有些忍无可忍。
看见王熙凤惊恐惧怕的眼神中却还有一丝不甘的手肘压在对方胸前,一种暴虐的心态勃然而生,另一只手猛然扭住对方衣襟用力一拉,撕拉一声,绣袄盘扣断开,露出内里桃红小衣。
在王熙凤惊呼声中冯紫英探手进去,挑开小衣,那感觉……,顺手揪住那内里肚兜一扯,咯嘣,鲜红之物落入手中,放在鼻尖一嗅,然后托在手中,“凤姐儿,你是不是想要让我把此物配对?”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掀开一角,不堪入耳
看见冯紫英凶狠的目光和狰狞的面容,王熙凤恍然间意识到眼前这个青年已经不再是那个来贾府里边大家都还要亲热的逗乐打趣地举人进士了。
他现在不但是翰林院修撰,老爹更是蓟辽总督,丝毫不逊于自己叔父,更重要的是对方现在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朝中几位重臣都对其极为期许。
无论是顺天府还是都察院甚至龙禁尉那里,对方都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自己现在去挑衅撩拨对方,简直就是如同羔羊在猛虎面前撩蹄子撒欢。
自己居然还觉得自己可以倚仗叔父和荣国府的威势压得住对方,没想到人家反过来将军,问自己是不是想要把叔父乃至王家一起葬送。
想到叔父冷峻阴狠的面容,王熙凤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再想到自己为了捞钱在顺天府那边挖空心思和顺天府推官搭上线,很是干了几笔包揽诉讼的勾当,捞了不下四千两银子,至于说冯紫英所说的放贷逼死人的事情,王熙凤自然也有耳闻,不过是那借银子的人讲银子拿去赌场里输了个精光,走投无路便把自己妻子和女儿一并发卖为奴,后来便索性投河自尽了。
包揽诉讼的事情王熙凤自认为做得极为隐秘,却不知道冯紫英如何得知了。
至于那逼死人命一事她虽然有些惧怕,但是毕竟自己只是借银子然后去索要银子,那人自己要去卖妻女,最后又觉得妻女与人为奴无颜见人去投河,她王熙凤也不能承担多大责任才对,只是这等事情若是被人翻出来,却要投帖子进了都察院,只怕就会有人借机要往自己叔父身上攀附了。
若是这等事情都被叔父得知,或者被那都察院或者龙禁尉翻出来借势生事,王熙凤不敢相信自己叔父会如何对待自己。
王熙凤思前想后这么多,其实也不过就是电光火石间,冯紫英对此女人却在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耐烦心,扭住对方绣袄衣襟,猛一推搡,将对方压在墙角上,盘扣脱落,那白花花的一大片身子顿时露了出来,惊得王熙凤忙不迭地挣扎起来,想要掩住。
冯紫英没想到自己来这世上第一次壁咚居然用在了这女人身上,简直觉得有点儿暴殄天物的味道,只是这等时候确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铿哥儿……”
“铿哥儿也是你能叫的么?”冯紫英目光越发凌厉,这般近距离的压迫式俯视,二人面孔几乎都要碰在一起了,鼻息呼吸可闻,“凤姐儿,我都不明白你哪来那么大的底气成日里和我作对?是不是我的宽饶大度被你视为软弱无能,还是觉得我真的是善人可欺?”
冯紫英的一只手再度探入对方衣襟中,绣袄不断变形,冯紫英声音也变得有些火热起来,“我就不明白了,都说贾史王薛四大家号称金陵名门,怎么我看贾家、薛家乃至史家姑娘们都是温婉娴雅的大家闺秀,怎么到你身上却变成了心机狡谲蛮横无赖的泼妇了呢?难怪琏二哥都对你避之如虎,……”
原本已经被冯紫英彻底给压制住了,甚至对冯紫英另外一只魔掌探入自己怀中肆意轻薄都只能瑟瑟忍受,王熙凤却不敢喊叫,但是听得冯紫英这一番话之后,却立即一下子猛烈挣扎起来,“铿哥儿,你少在那里喷蛆!我是泼妇?贾琏避我如虎?他也配?”
眼见得王熙凤脸色潮红,姣好的面孔变得有些扭曲,目光却癫狂起来,冯紫英也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就被她挣扎开来。
“他成日里做得那些不要脸的勾当,以为我不知道?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只要是有几分姿色的,见到人家就骨头酥了几分,恨不能直钻入人家裙子下边去了。那鲍二媳妇千人骑万人压的,他如获至宝;多姑娘便是厨房火工十文铜钱都能上身的,他也能乐此不疲;老爷身边的秋桐,不知道陪老爷睡了几年了,他居然也能有胃口,我呸!”
冯紫英却没想到对方挣扎反而平静下来了,甚至还有有意无意的将胸脯挺起来,方便自己行事,唬得他赶紧缩手,只是这一番话却是腌臜龌龊,不堪入耳。
就这么一会子,冯紫英的火气已过,尤其是见到王熙凤那眼圈子红了起来,他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做得过了,收回手来,拉开距离,却没有说话。
“这些也就罢了,男人哪个不偷腥?便是别人的老婆自己都想要去骑一回尝尝滋味,总觉得要比自家屋里的来得香,只是那有事没事却又招些小厮进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真以为我不知道?”王熙凤几乎是咬牙切齿了,阴寒的目光渗人的慌,“这一窝子就没一个好的,上行下效,兄终弟及,……”
冯紫英这就尴尬了,本来是教训对方的,却没想到被对方反过来变成诉苦了,这特么算啥?
“……,回了屋里便如死蛇一般,动也不动,就像是在外边被抽了筋髓一般,我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却摊上个这样银样镴枪头,……,真以为我没人要不成,……,若是惹恼了我,那焦大说的就莫要怪我落到我身上去了,……”
王熙凤的口不择言让冯紫英觉得再也不能听下去了,这特么太刺激了,《红楼梦》书中那焦大所说的爬灰养小叔子,不是说秦可卿么?怎么到这里却又演变出其他新故事出来了?
难道贾赦这厮真的也瞧上了王熙凤,而贾琏想要与王熙凤和离,也是因为贾赦的原因,这特么太乱了!
一旁的平儿倚着墙壁险些就要蜷缩在地上了。
眼前这一幕对她来说简直太惊吓骇人了。
冯紫英的突然爆发,吓得她全身发僵,那一刻她甚至完全丧失了思维,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冯紫英在二奶奶身上肆虐,她想要去制止,想要喊人救命,但是却发现自己嗓子似乎被堵上了,发不出声,连脚都挪不动,尤其是冯紫英回首那凶悍的一眼往来,只把平儿险些给吓尿了。
一直到琏二奶奶突然破罐子破碎般的爆发,又让刚刚缓过劲儿来的她吓得想要掩住耳朵不敢往下听。
尤其是二奶娘最后那两句,几乎就是要把这个家的一切污浊黑暗的一面给挑明了,而冯大爷可是外人啊,甚至刚才还在你身上作践你呢,奶奶你怎么能这样啊?
似乎是经过了这一番发泄,无论是冯紫英还是王熙凤都耗尽了精力和激情,变得平静了许多,二人都直接选择性的无视了平儿的存在。
“凤姐儿,你再这么下去走钢丝,迟早是要出事儿的,即便是没有我,总归要出事儿。”冯紫英不动声色拍拍手,往后退了一步,直视对方,“至于琏二哥那边,我也不好评判你们两口子的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自个儿去掰扯吧。”
“哼,男人!”王熙凤此时也恢复了些许冷静,轻哼了一声,“贾琏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来操心,银样镴枪头,两兄弟都是一个样!他想干什么由他去,只要他做得出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至于我自己的事情,听天由命,真要到那一天,吃官司也很好,去狱神庙也好,我去便是!”
冯紫英还没想到王熙凤居然还有这么光棍的时候,冷笑一声,“凤姐儿,你切莫在这里嘴硬,真要到了狱神庙里,恐怕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你了,你真以为那滋味是你这等富贵人家儿女能吃得消的?还有,你就真的不怕把你二叔给拖下水?”
王熙凤身子微微一颤,但是仍然犟嘴:“反正都这样了,又能如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冯紫英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这疯女人在想些什么,摇摇头:“你好自为之吧,我看你们贾家这副模样,花团锦簇,气象万千,还真有点儿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意思呢,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走眼了。”
见冯紫英举步欲走,王熙凤陡然想起什么,脸又是一红,“铿哥儿,我的东西……”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我说了么,好事要成双,好东西要配对,我喜欢。”
见对方如此猖狂无忌,王熙凤气得忍不住跺脚,那绣袄一边儿又脱落下来,露出大半个白腻的身子来,慌得王熙凤惊叫一声赶紧又掩上,这个时候平儿这才蹒跚着小步过去扶着王熙凤。
直到冯紫英背影消失,王熙凤这才目光复杂地收回视线,一只手掩着绣袄,恨恨地骂道:“小蹄子,你刚才为何不过来帮忙?”
“奶奶,先前奴婢都被吓得全身酥软动弹不得了,……”平儿带着哭腔道,眼圈儿也红了起来,“冯大爷那模样太骇人了,奴婢从未见过,我还以为他要……”
王熙凤脸又是一红,她先前也以为对方真的就要在这里白日宣淫,糟蹋自己,也吓得魂飞魄散,还好这厮只是占了自己一些便宜罢了。
“还不快走!”主仆二人身影也消失在夹道中。
良久,夹道中再无声音,却见那墙角斜对面的一处布满蛛网灰尘的破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面带兴奋舔着嘴唇的青年忍不住搓着手,似乎是在期盼着什么。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秦可卿(求保底月票!)
无论是冯紫英还是王熙凤主仆都不会想到在这个旮旯里居然还能有人听墙角看春宫。
这旮旯里本来就是一个死角不说,关键还很偏,一边就是池塘河湾了,一边只有一带破旧不堪的仓房,之所以修园子都没有拆到这里来,实在是因为这里太偏。
一顺仓房大概有十来间,都是府里边寻常用不着不值钱的粗苯杂物旧物给丢弃在这里,比如用过的半新旧马桶,车辕,不堪使用的烂马鞍,拆卸下来的凳子腿破旧柜子等等。
也正因为不值钱且难以搬动,所以便是那一串钥匙都是直接挂在仓房顶头那间的墙上。
谁都能拿到钥匙,谁都可以来这里,但的确平常根本就没有人会走到这里来。
即便是来,也是从围墙的另一边过去,因为要去拿钥匙,而对着夹道旮旯这边是一道罕有人走得过来的后门,这从布满蛛网和灰尘,以及门槛上长满的苔藓就能知晓,怕是经年都难得有人能开一回这门。
但是,恰恰今日就有人正好在门的另一边儿,那门缝罅隙,足以让门另一边的人看到听到他所想要的一切了。
冯紫英当然想不到会有这么离奇的巧事儿,对他来说,他更多的考虑是这王熙凤带来的麻烦。
他也不知道今儿个这一出算不算是解决了,要说先前似乎是把王熙凤制住了,但是王熙凤的破罐子破摔似乎就把这个局面给扳回来一些,这就让冯紫英吃不准了。
说实话,他前世中在看《红楼梦》一书时,对王熙凤的印象并不算差。
或许这个女人有着短视、贪婪和狠辣的一面,但是这和她所出的环境和出身有很大关系,而且她起码还算是遮护优待过黛玉,精明、泼辣,这对于一个要在荣国府中顶着来自公婆,也就是贾赦和邢氏的不满,以及其他人挑剔的目光把这个每况愈下的荣国府维持下去,还真不容易。
但这种略微的好感等到轮到冯紫英自身身上时就荡然无存了,这女人的三番五次的挑衅和企图占便宜,加上不知进退,让冯紫英腻歪够了。
之前的退让却被对方视为软弱可欺,那么必要的教训是要给的,但是若要真正说到如何对付对方,冯紫英也没想过,手眼温存占点儿便宜也就罢了,冯紫英还没有想过更进一步其他。
见到只有冯紫英一人过来,一干人都惊讶万分,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二嫂子和我说了点儿事儿,琏二哥那边的,心情不太好,就先从那边走了,珍大嫂子和蓉哥儿媳妇若是要去园子里一游,不如就请宝玉和二位妹妹作陪吧。”
“那冯大哥您呢?”湘云和探春显然不太愿意再去游一圈。
“我心愿已了,园子也看了,饱览盛景,差不多了,自己回去就行了。”冯紫英摆摆手,就准备离开。
却见那秦可卿迟疑了一下,“冯家叔叔,侄儿媳妇却有一些事情想要询问叔叔,不知道方便可否?”
冯紫英有些头疼,对于这个秦可卿的事儿,他是真不想沾染。
他不清楚这个秦可卿究竟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清楚自己的怀疑是否准确,更不知道如果自己关于秦可卿猜测的身份属实,秦可卿自己是否知晓,更重要的是她是否知晓当前京师城中复杂的局面,她一个弱女子若是不知死活的要去折腾什么,也许会害了无数人。
整个贾府里边好像对这个秦可卿的身份也有些模糊,或者说似是而非,像贾赦贾政知道么?冯紫英估计他们也许猜测出一二来,但是未必了解真实情况。
贾珍贾蓉怕是知晓,所以才会畏之如虎,但为何秦可卿却要嫁入宁国府,这恐怕和在玄真观中修道的贾敬有很大关系。
那贾敬是真的在修道么?
据冯紫英所了解到的情形,那北静王水溶便经常去往玄真观,而义忠亲王府中也有人时常去玄真观敬香。
怎么看冯紫英都觉得这个贾敬身份似乎并不简单。
问题是这个秦可卿又在里边起着什么作用,或者说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是无辜的,或者对此一无所知?
看见周围包括宝玉、湘云和探春以及尤氏惊讶、疑惑和不解的目光,冯紫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蓉哥儿媳妇,我知道你是要说蓉哥儿的事情,怕是二嫂子说琏二哥的事情,让你觉得也有些感触吧?只是珍大哥难道不管么?如果是钟哥儿的事情,那请恕我无能为力。”
冯紫英目光制止了秦可卿还欲再言的动作,摆摆手,“这样吧,我找时间和蓉哥儿打个招呼,或者我让琏二哥和蓉哥儿说一声,有些事情我这个外人也不能干预太多不是?钟哥儿那边,我让柳二哥说一说。”
秦可卿似乎听明白了冯紫英话语里隐藏的意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贾蓉在外边甚是荒唐,养了两个**不说,而且还成日里在绕梁阁和一个小生打得火热,据说连贾珍都制止不了了。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一干人也不清楚,不过似乎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秦可卿找上冯紫英这个现在在几家人里最具有话语权的当家人了。
至于秦钟,秦可卿只怕更没有多少精力顾及了,本来也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两姐弟原来关系甚好,只不过在秦钟变得优游放荡之后,秦可卿和秦钟的姐弟关系似乎就淡了许多。
只有冯紫英知道,秦可卿要找自己绝不是因为贾蓉,更不会因为秦钟,当然给外界的表象却需要是这个,否则必定会引来麻烦。
但对冯紫英来说,正如汪文言所言,既然有些事情回避不了,那么还不如主动应对,尽早准备,而秦可卿似乎早就认定了自己,如果落在有心人眼中,甚至已经落到了有心人眼中,自己还能回避得了么?
冯紫英很清楚如果秦可卿真的是如自己猜测那般身份,那么在这荣宁二府中肯定有对方的眼线,专门为观察秦可卿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她稍微一些异常举动和表现都可能被记录在案,然后供他们身后的人来分析。
冯紫英不确定自己和秦可卿这短暂的几次接触会不会被他们身后的人所观察到,但冯紫英宁可信其有。
随着秦可卿表示身体不适,不愿意去园中一游之后,尤氏也无奈地放弃了去园子里一游的意思,二人便打道回府。
剩下的宝玉、湘云和探春等人都感觉到了今日之事的蹊跷,琏二嫂子莫名其妙地就这么突兀地走了,甚至连来打个招呼都没有;蓉哥儿媳妇也是诡异的提出要和冯大哥单独说话,却被冯大哥婉拒了,虽然冯大哥作了一个解释,但是哪怕是迟钝如宝玉,都觉得恐怕不只是贾蓉或者秦钟的问题。
秦钟这边儿宝玉知道,虽然因为他在家中读书写书有些淡了,但是藕断丝连,而且秦钟在燕子楼和绕梁阁都很得意,甚至也和北静王水溶搭上了线。
至于贾蓉,放荡冶游也不是这一年半载的事情了,连贾珍都有些招呼不住,当然更主要的是贾珍自个儿都是荒唐无比,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冯紫英能有多大的震慑力,没有人有把握。
从贾府回来,冯紫英便把汪文言叫来,把今日的情形说了一说,当然不会说与王熙凤的香艳,只说秦可卿背后的势力,以及可能的种种。
这让汪文言也皱眉不已。
抛开太上皇这一系不说,义忠亲王这一两年里明显更为活跃。
一个最重要迹象就是北静王水溶以及与水溶关系密切的汤宾尹等士人与义忠亲王日渐密切亲近,而且还不止北静王,西宁郡王这半年里也和义忠亲王有了往来,一反以往四王中只有北静王和义忠亲王往来较多的情形,倒是东平郡王和南安郡王仍然保持着平静。
“大人可是担心这秦氏会出什么状况?”
汪文言思索良久方才问道。
“正因为不知道这秦氏究竟是和用意,我才如此烦恼。”冯紫英也不讳言,“这秦氏两三年前便有异动,但当时我巧妙避过,加之这两面我外出时间较多,这秦氏大概是没能寻到机会,所以一直蛰伏,没想到今日这秦氏却又跳出来了,而且当着众人面表示要与我单独说事情,这分明是要陷我于不义。”
冯紫英愤怒不已。
汪文言摇摇头,“大人,如果按您所说,我倒不认为这个秦氏是有意构陷大人,更像是一种茫然无措中抓住一个稻草就想要救命的感觉,尤其是这根稻草有日益变成大木的迹象,换了是我,肯定也不会轻易罢手。”
“那这个秦氏的目的呢?”冯紫英反问。
汪文言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如果按照猜测,这秦氏真的是义忠亲王私生女,那么她的命运早已经注定,或者说和义忠亲王绑定了。
义忠亲王发达了,她未必能得好,因为其母的尴尬身份会让无数人将义忠亲王聚焦于道德火炉上灼烤,义忠亲王如果出事了,那么还得要看这宁国府一帮子人搅进去多深。
以冯紫英观察,贾珍贾蓉这对父子是没有这份能耐去趟这等浑水的,但贾敬他又没有了解,或者说看不出贾敬的动向,
若是搅得不深,秦氏或许还能的一个解脱,若是搅得太深,兴许就要把秦氏也要卷进去,难以脱身,哪怕就是一个连带罪,都足以让秦氏在教坊司里呆上下半辈子了。
“目的文言的确难以判断,但是文言觉得其实大人没有必要过于紧张,既然有人专门盯着,那么大人不妨放开手脚,按照自己的意图去做,且看这些背后的人究竟时打算干什么。”
汪文言提出自己的看法。
冯紫英摇摇头,慨然叹道:“也只能如此了,且行且看吧。”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大坑(第二更求月票!)
沈宜修敏锐的觉察到了丈夫心情的变化。
丈夫去了贾府,据说是去看贾府为贵妃省亲所建的园子,回来心情就不是很好。
现在这京师城里新晋贵妃们今年获得皇上特旨恩许回家省亲,所以为了这省亲都是加足马力堆金砌玉的大造省亲别墅,贾贵妃、郑贵妃、周贵妃等几个家中都是你追我赶,不甘示弱。
宁荣二府是武勋世家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便是沈宜修这等对外界不是那么敏感的妇人,也早已经听说过这等事情,这也成为永隆七年下半年京师城中一桩趣事儿。
冯紫英心情不好,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全家人的心境,便是晚间吃饭时,气氛似乎都沉闷了许多。
冯家的规矩是吃饭都在一起,大小段氏也觉察到了冯紫英一直脸色阴郁,用目光示意沈宜修,沈宜修在婆婆面前也不敢妄言,只是微微摇头,表示不知道。
二尤更是坐在下首不敢吱声。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
冯紫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思一直放在了秦可卿的身上,如何来应对这个女人可能给自己带来的麻烦,他还真的有些没招,如果说像汪文言所说那样坐等观望,他又有些不甘。
直觉告诉他永隆八年对自己来说恐怕会是一个不太顺的一年,甚至自己可能会面临不少麻烦,麻烦来自何处,冯紫英现在也在排查。
但毫无疑问秦可卿这个女人绝对算是其中之一。
哪怕秦可卿真的是义忠亲王的私生女,冯紫英也不在意,关键在于冯紫英不知道这女人意欲何为,为何就专门咬住自己不放了?
再联想到义忠亲王日益露骨的举动,一直保持沉默的太上皇,小动作不断的太妃和北静王这些人,还有一直隐忍不发的皇上和摇摆不定的武勋们,冯紫英心里就忍不住发紧。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等事情也许就是一根导火索就会引发不可预测的变化,甚至你前面做得准备工作再多,有时候都订不上一个小变量的出现。
一直到吃碗饭,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沉寂给整个饭桌上带来了多么大的压力。
母亲和姨娘担心的目光,妻子和小妾忐忑的神色,还有身旁侍候的丫鬟们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作态,都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在父亲不在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大家人的主心骨了,一举一动一怒一喜都会给家中人带来巨大的心理负担。
“抱歉,母亲,姨娘,我方才想事情去了,现在想通了,劳您们担心了,没事儿了,……”
伴随着冯紫英的这句话,整个饭桌上的气氛骤然松了一口气,一下子就变得活泛起来。
“铿哥儿,是不是公务上有事儿?”大段氏在大同也经历过不少丈夫在公务上不顺甚至紧张的情形,没想到丈夫走了,却又来了儿子,而且现在还是上下两代人,看着儿子身旁的儿媳和儿子的妾室的表情神色,她既感到骄傲,也有些忧心。
“嗯,不算吧,于公于私都算点儿吧。”冯紫英展颜笑着道:“问题不大,只是考虑如何来处理更完美一些,放心吧母亲,儿子应对得了,再说应对有麻烦,儿子自然要去向几位师尊请益的。”
大段氏放了心,儿子和丈夫不一样,丈夫是独当一面的武将,许多事情需要自己拿决定,而儿子现在不过是文官,而且品轶也不算高,真要有什么事儿,完全可以去齐、乔、官等几位朝中重臣那里去请教,以他们的经验,自然不在话下。
“铿哥儿,你还年轻,也莫要遇上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一人扛下来,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是跟随着你二伯打磨历练,才慢慢能挑起许多担子,你才十八岁不到,日后还有很长的日子,许多事情不必太急,没听说这京师城里小冯修撰的这个名字都声名远播了么?”
大段氏话语里充满了骄傲和满足,她现在最骄傲就是自己儿子,丈夫已经放在了其次,否则也不会很大度的听由苏谢二人跟随丈夫去辽东,若是以往,便是自己不去,妹妹肯定是要跟着去的,绝不会让苏谢二人独宠。
但现在,大段氏已经不在乎了,就算是苏谢二人此番跟着丈夫去还能生下一男半女,那又如何?
都说儿子是天上文曲星下凡,才有这般本事,苏谢二女便是生下儿子,难道还能有紫英这般优秀?这还不说庶出就是庶出了。
“儿子明白。”冯紫英赶紧回应道,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凝神沉思这一出居然引来一家人的关心和担忧,这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哀乐最起码已经牵动了家中这么多人的心了。
用完晚饭回到自己这边儿,冯紫英这才花厅旁的厢房炕上坐下。
这实际上已经转化为了一间起居室,嗯,就是一家子坐在闲唠嗑所用,尤其是冬日里,外边儿大雪纷飞,内里地龙烧得温暖如春,甚至还要把外袍脱掉,免得出一身汗。
“相公,可是去贾府遇上不如意之事?”沈宜修装作很随意地问道。
冯紫英注意到屋里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自己,看来自己这一趟贾府大观园之行吸引了诸多注意力,而自己的心情变化更增添了她们的不安。
“大观园的确很漂亮华丽,想必是肯定能让贵妃娘娘满意的,只是现在朝廷财力拮据不堪,为了筹集辽东、三边和登莱的军费都是挖空心思,河工所需银子也是用尽办法才凑出来,可你们知道贾府园子花了多少银子么?”冯紫英淡淡一笑,“四十万两银子!甚至还不止。”
冯紫英的话让在座众人都是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虽然都知道贾府在建的院子争奇斗艳格外奢华,但是都想到那是为贵妃省亲所用,大家也都觉得理所当然,但是大家猜测的这园子既然只是为省亲所用,恐怕也就是三五年一回,纵然华贵,也不过就是十万八万两银子也差不多了,顶多也就是十来万两银子就算是相当奢靡了,没想到竟然是四十万两,这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或许你们对这四十万两银子未必有一个概念,但我说一句,前年平定宁夏叛乱,朝廷府库没钱,皇上逼得没有办法,从内库中掏空家当,凑了八十万两用于西征平叛大军开支,八十万两,也就是两个贾府的园子而已,你们觉得呢?”
冯紫英话语里没有多少感**彩,但是听在包括一旁伺候的晴雯、云裳两个丫鬟都是震动不已。
连皇帝拿八十万两银子出来都这么艰难,那贾府怎么却能拿四十万两银子去修园子?就因为贵妃娘娘要回来住两晚?
可贵妃娘娘的荣耀不也是皇上给的么?
这怎么感觉好像是有些倒转的味道。
“那爷怎么没劝一劝那边的几位老爷?”毕竟是荣国府里出来的,晴雯虽然没有意识到这背后隐藏更深层次的含义,但是也知道不妥,忍不住道。
看了一眼这丫头,冯紫英平静地道:“贾府也有他们的难处,人家都在建,你不建,或者建得寒碜了,会觉得是不是故意在扫皇上面子,丢武勋的脸,有些时候看似骑虎难下,但若是能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未必不能琢磨出一个道理来,只是这却不是我等外人能置喙的,我倒是很好奇像贵妃娘娘这等在宫中历练过的,怎么就悟不出这一道理来?”
“相公,贵妃娘娘怕是应该想得到才对,但想得到未必能做得到吧。”沈宜修思索了一阵,“妾身听闻其他几位一起赐封的贵妃都是寻常小户人家出身,若是这几家都能建起金碧辉煌的宅院,博得欢心一片,那对于像贾家这种金陵四大家之一的武勋豪门却扣扣搜搜寒碜无比,外边儿会怎么看?对于他们来说,恐怕皇上的看法固然不好判断,但终归可以靠贵妃娘娘的颜面遮掩一二,若是大家本来并驾齐驱的武勋们低看自己了,甚至那些寒门小户们都可以凌驾于自己之上了,那才是最难以忍受的。”
不得不说沈宜修所言也很有道理,皇帝的喜好态度不好确定,建好了,可以说是替皇家增光添彩,也可以说奢靡无度,建差了,可以说节俭有度,也可以说落了天家面子,纯粹就是皇帝自己的态度。
可若是像武勋阶层都不认可,觉得你宁荣二府连一座贵妃省亲的园子都修不起来,没准儿就会觉得你真的不行了,而一旦丧失了这种信誉和印象,那比差钱更糟糕,至于寒门小户门的轻视,甚至更加致命,一旦传扬开来,荣宁二府就很难在京师城里立住脚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能理解贾家的艰难了。
就像前世中那些个私人老板一样,哪怕再没钱奔驰奥迪肯定要弄一辆,否则你怎么去和别人谈生意?
古今一也,宁荣二府若是被人剥下金面,只怕在京师城中举步维艰了,所以哪怕借钱负债也得要扛过去。
只不过他们却没想过扛过去之后未必就是君恩,也许就是大坑。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元春(第三更求月票)
眼见得春假就这么过去了,冯紫英知道自己和其他永隆五年的进士们一样,即将面临的就是进士三年之后的选官了。
十一去了翰林院,便觉得里边有些躁动,十二十三一干同学们来往顿时密切起来,大家都在商讨各自的去向。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里,这还要等到永隆八年的春闱大比之后才能落定。
挎枪纵马奋力冲刺一番之后,冯紫英这才从尤三姐白腻丰润的身子上翻身下来,舒舒坦坦地靠在身旁的垫子上。
旁边的尤二姐早已经欠着身子过来挨着躺下,顺带把锦被掖了掖。
“姐姐天癸又来了。”尤二姐轻声道。
冯紫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尤二姐说的姐姐是指沈宜修。
从沈宜修嫁入冯家第一日开始,大小段氏就盼望着沈宜修能早日怀孕,那一个月里,冯紫英基本上都是歇在沈宜修屋里,辛勤耕耘。
不过天不遂人愿,上月中沈宜修便来了天癸,也就罢了,这一月又来了,估计老娘知道又会失望了。
对尤氏姊妹来同样也关心着沈宜修的肚子。
大妇未怀孕,她们两姊妹便只能一直等着,若是要侍寝还得要想着办法或者错着时间避孕。
尤三姐也在被窝里窸窸窣窣的收拾了一番,才挨了过来,靠着冯紫英。
“不急。”冯紫英口说不急,但却知道尤氏姊妹心里很急,当然沈宜修也很急。
不过这种事情却不是急得来的,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沈宜修也从最初的含羞带涩变成现在的主动迎合,这婆婆的压力给她也带来了很大的思想负担。
不像尤二姐那般成日里都惦记着这种事情,尤三姐虽然在床第间已经比最初的青涩好了许多,但是却不太在意这些事情,“爷,您三月间就要下地方?”
“嗯,如无意外的话,当是如此。”这事儿冯紫英没瞒着家里,沈宜修和二尤都知道,但是去哪里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说法。
冯紫英倾向于留在北边儿,而官应震却希望冯紫英能去江南的几个大府,比如扬州、松江、宁波、苏州以及杭州这样的富庶地府州。
官应震的理由也很简单而实在。
冯紫英年龄太轻,资历太浅,而且以提出开海之略声名远播,而且对经济之略颇有一套,那么像江南诸府皆是经济富庶的大府,同样也是朝廷赋税大府,如果能够在这些府州任职,必定可以因地制宜,做出一番成绩来。
三年一到,只要京察获优便可考虑回京,最不济也能升一级主掌一府,而主掌一府在大周政坛升迁的规则中往往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台阶,若是没有主掌一府的经历,日后即便是入阁,在话语权中都会有所缺陷。
像齐永泰和乔应甲之比,乔应甲就是因为长期在都察院任职,而欠缺了在地方上历练的资历,所以仕途升迁就不及齐永泰那么顺畅。
齐永泰不但曾经在南直隶宁国府担任同知,后来又在河南彰德府担任知府,这才有哪怕辞官在野教书几年后照样一跃入朝。
“那爷去南边儿还是留在北边儿?”冯紫英见尤三姐满脸好奇,忍不住探手捏了一把。
“爷去哪儿奴家就去哪里,不过若是论日子好过,只怕还是江南的好。”尤三姐把身子贴着男人更紧,翡翠绿的肚兜支棱得颤颤巍巍,让人望之心醉。
“咦,你不是不喜欢江南的饭食口味么?”冯紫英印象很深,尤三姐跟着自己第一趟下江南时便觉得口味不合,吃得很少,许久才慢慢适应过来。
“习惯了也就觉得挺好,爷不愿意去江南?”尤三姐丰唇如火,灰蓝色的眸子在明灭不定烛光下宛如一只暗夜灵猫。
“不是爷愿不愿意去江南,要看朝廷怎么安排。”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去江南有去江南的好处,留在北地也有留在北地的优势,我个人倒是觉得留在北地更合适,江南毕竟距离京师城太远了一些。”
在这个通讯极不发达的时代,超出顺天府,那就真的是外埠了,而北直隶之外,在很多京师人心目中就是千里之外的乡下了。
而江南对京师城里的文武百官来说,更多的赋税来源地,又或者多一个纸醉金迷的印象,普通老百姓更是只存在于心中的一个虚幻概念而已。
如乔应甲所说,自己首先是北地士人,开海之略已经大利于江南,如果自己在江南地方上去任官,便是做得再好,只怕也会受到来自北地士人的攻讦,甚至可能会被视为背叛,这一点倒是不可不防。
而且江南虽然富庶繁华,也是赋税富集之地,但是历来除了如扬州、苏州、金陵几个大府之外,其他哪怕是松江、杭州、宁波这些赋税收入远胜于北地这些府州的富庶之地,但是在朝廷中的地位也并不高,甚至还不及保定、河间、太原、大同、济南这些北地府州。
另外距离京师城越近,其在朝中被知晓的几率就越高,而且也能更及时的得到朝廷内部的一些消息风声,这也是冯紫英十分看重的。
乔应甲的见解应该是相当精辟的,非在朝中浸淫多年的老手难以品出其中味道来,就像沈珫一样,原本有机会去常州府担任知府,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东昌府,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见身旁两个女人如同猫儿一般蜷缩在自己身畔,不说一句话,就这么幽幽地听着自己叙说,冯紫英忍不住探手入衾,拍了拍两具温热的**,“怎么,这么担心爷不带你们去?还是不愿意离开京师?”
“爷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那太太和姨太太她们却无人在身边侍候了。”尤二姐小声道。
“你倒是孝顺。”冯紫英笑着抚摸着尤二姐柔软蓬松的秀发。
自己姨娘很喜欢尤二姐的性子,觉得老实可靠,而且勤快,每日去问安是雷打不动,虽说模样不中意,但冯紫英喜欢就行,这样能得丈夫喜欢却又老实不招惹是非的小妾无疑是最受欢迎的。
听出了丈夫话语中的揶揄,尤二姐有些害羞,扭了扭身体。
床上百般花式都能承受,但是却受不了丈夫这样一句调笑,冯紫英都觉得这尤二姐真是一个上苍赐给自己的恩物。
“嗯,看吧,或许你姐姐就未必跟着爷去。”冯紫英也在想,若是沈宜修能早些怀孕,那就可以留在京师城里,自己带着二尤去赴任便是,估摸着老娘也是这么想的。
“对了,爷,那贾府送了帖子来让爷明日去那边,说贵妃娘娘要见爷,也不知道是何意?”尤二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唔,去了便知道了。”冯紫英不想就这事儿多说,专门来人送贴让自己去贾府候见,冯紫英也觉得腻歪,这贾元春还真的觉得自己是名正言顺的正牌子贵妃了,可以指手画脚了,还是有其他意图?
冯紫英更倾向于后者,但他宁肯是前者,那不过是贾府的事儿,可若是后者,召见自己干什么?
冯紫英最怕的就是对方带着太妃甚至是太上皇的某些意思而来,那才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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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那边据说回了信,冯大爷同意到府里来。”抱琴一边替坐在从西洋那边传进来的梳妆镜前的贵妃梳着头,一边小声道。
“老爷说的?”元春脸上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忧虑,纤指如玉,温润白皙,轻轻捏着泥金香笺。
“嗯,是宝二爷送去的,专门见着了冯大爷。”抱琴小心翼翼地道。
听着抱琴提及宝玉,元春脸上的忧色渐消,露出一抹笑意,“宝玉听说这半年来读书越发用功了,听闻那《今日新闻》都刊载有他写的东西,若是宝玉能在《内参》上也能写上文章,也不枉这一辈子了。”
“娘娘放心吧,有冯大爷照拂,宝二爷肯定能有一个好出息。”抱琴宽解着元春,“不过娘娘在府里边要住两晚,夏总管那里也需要打点好。”
“哼,那老奴,除了要银子,还能做什么?”元春脸上掠过一抹怒意,随即又沮丧下来,“罢了罢了,你边去准备五百两银子送去,免得这老货聒噪。”
看到抱琴出去,元春这才起身,姗姗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小花园,一时间出神。
等到真正来到宫中,才知道这种日子的滋味,元春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懊悔毫无意义,甚至从来就没有机会让自己后悔,有些时候从梦中醒来,绣枕湿透,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日是尽头?
可除了这等煎熬外,自己却还要卷入那些个尔虞我诈中去,这更让元春感到精疲力竭。
只是来自家里和宫里的种种羁绊和千丝万缕的困扰,元春发现自己竟然无力拒绝和摆脱。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永远无法挣脱的命?
看着窗外几丝翠绿新芽似乎已经在挣脱寒意的束缚,释放着一份绿意,元春联想到自己,自己呢?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省亲(上)
冯紫英到贾府时,已经是戌时了。
对于来见贾元春,他没太多兴趣,甚至有些抵触,但是既然人家来了口谕,不去也不好。
论理像除非是圣旨和太后懿旨,寻常宫中,便是皇贵妃也无权对外官下谕旨,更不用说一个新晋贵妃了。
当然贾元春情况略微不一样,一来现在冯紫英要娶林黛玉,实际上已经和贾元春算是姻亲了,二来贾元春与太上皇和太妃之间的关系复杂,却又是永隆帝的贵妃,这中间关系如何定位,冯紫英也有些吃不准。
如果贾元春不来这道口谕,冯紫英是绝不愿意和贾元春牵扯上什么关系的,但是既然托人带来口谕,冯紫英就不好不去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冯紫英也想看看这位贾贵妃究竟有什么想法,以及对方会不会给他带来一些他所不知晓的一些隐秘。
他不相信以贾元春的聪慧机敏会看不出现在天家夺嫡的微妙形势,没有人愿意去趟这塘浑水,但如果避不开那就需要做好准备和决定。
先前就有小太监假模假样的来巡视查看了一番,看在冯紫英眼里也是忍不住哂笑。
这等狐假虎威造势的样子也只能糊弄得过贾府这些现在从未进过宫的人罢了,真正在宫中,以用永隆帝素来务求简单朴素的性子,哪里会有这么大排场?
冯紫英到贾府,自然也要和贾母、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贾蓉等一干人见礼,只不过他属于外人,只是贵妃召见,所以不必和这贾府一窝子站在一起,倒也自在。
自贾母等有官身诰命在身的,尽皆按品服大妆,从园子正门处,便是各色彩幛锦帐拉起,沿路半遮半掩,帘飞彩凤,帛舞蟠龙,鼎中焚香,烟气缭绕。
包括黛玉、宝钗、探春、湘云一干姑娘们也都是选了最合体的服侍,虽说是元宵,但这气温委实有些低,姑娘们虽然都穿上厚实的夹层棉裙,披上了狐裘披风,甚至都带上遮耳护颈的貂帽,但是一个个还是冻得面青唇白,瑟瑟发抖。
一干丫鬟们更是造孽,她们自然是不可能像主子那样穿貂裹裘,便是棉裙比甲再厚实,哪里又顶得住这般北地初春的刺骨寒风,一个个都是全身发僵,实在受不住了便只能原地跺脚排解浸身的寒意。
冯紫英也是看得可怜,想了想便走了过去,“老太君,赦世伯、政世叔,珍大哥,琏二哥,这贵妃娘娘要出来恐怕还早,便是要来都还要用了膳之后请旨获允,方能成行,这一来一去,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来不了,这么早在这里呆着也无甚意思,老太君和婶婶姑娘们身子骨娇弱,不如先回屋里歇着,等到宫里有了信儿,再出来也不迟。”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一干人都是面面相觑。
他们从未经历过这等事情,这贵妃娘娘省亲究竟要走什么规制,大家也是糊里糊涂。
前几日宫里倒是有小太监来了一趟,只说一切从简,都是一家人,无需过分计较,但具体究竟该怎么做,也没有说个章法出来,估计也只能临时来了之后再一一安排布置。
“铿哥儿,这样合适么?万一宫中有公公先来,见了这般情形,以为贾家对天家不敬,岂不罪过?”还是贾政迟疑了一番问道。
“政世叔言重了,哪里有这么夸张?皇上是个节俭素淡的性子,不比往日太上皇时节,素来不喜欢繁文琐节,宫中也一应上行下效,务求素简,小侄也曾几日进宫,都是如此,委实不必这般劳烦,若是老太君在这外边儿折腾出什么病痛来,反为不美。”
冯紫英名义上是说老太君,其实也是在替黛玉她们着想,看看黛玉小脸儿都被狐裘貂帽裹得只剩下半只手掌那么大一块,依然是面色青白,冯紫英都觉得心疼,所以才借这个机会来说话。
这番话倒也是有道理,不过冯紫英也高看了这贾家人的胆气,贾赦、贾政和贾母商议一番,还是觉得在这大门上候着更为稳当,哪怕是冷一些,也只能熬着。
冯紫英无奈,便只能倒回去,吩咐几个丫头去替几个姑娘把汤婆子和手炉拿来。
原本这些姑娘外出走到哪里都要捧着手炉或者汤婆子,只是今日不一般,要觐见贵妃娘娘,自然不能带着这些玩意儿。
听得这么说,几个丫鬟都意动,见自家姑娘们都是冻得不行,反正也是在诸位老爷太太后边儿,也不怕外人瞅见。
倒是宝钗小心谨慎一些,“冯大哥,这若是被宫里来人见着,怕是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冯紫英摆手,不以为意,“公里几个总管我也是认识的,便是真有什么不妥,我自会叫人去打招呼遮掩,贵妃娘娘这边儿的公公,想必还不至于比皇上身边的人更跋扈吧?出了事儿你们冯大哥扛着,甭管是二位老爷还是贵妃娘娘那边,又或者宫里边,想必我还有这几份薄面,大不了就把我这个翰林院修撰给撸了去。去吧,赶紧去拿,姑娘们冻出病来,那才是大事儿。”
一众丫头都被冯紫英的话给逗乐了,纷纷道谢,但内心却都是对冯大爷的豪气佩服得紧,便都悄悄地去了。
而一干姑娘们心里却是暖意融融,虽说各人心思迥异,但是哪个怀春少女不希望自家郎君是个既体贴又有担待的男儿汉?
像冯紫英这般的郎君无疑就成了这些个少有接触外间同龄男儿最完美的偶像。
尤其是黛玉,哪里还能不知晓情郎的好意,眼圈都差点儿红了,心中更是比蜜还甜,只是这等场合下却又不好表露,否则就得被一干姐妹们打趣逗乐了。
她是最怕冷的,这站了一会儿,手脚便已经冰凉发僵,哪怕是紫鹃忙不迭地把她手放在自家怀里,但是又济得了什么事儿?
听得后边儿姑娘和丫鬟们的说笑声,贾母有些好奇,多问了一嘴,那鸳鸯便去问了,回来说了,几个妇人都是相顾无言。
倒是贾赦说了一句,“这铿哥儿倒是的确进过几回宫的,怕是知道些规矩,姑娘们身子单薄,拿个手炉也能凑合,若是宫中来人,叫丫鬟们撤了放在一边儿便是,左右有咱们站在前面,也能遮掩一二。”
一会儿工夫,丫鬟们便将手炉汤婆子纷纷带了过来,姑娘们手里捧着汤婆子放在怀间,那暖炉索性就放在脚下裙子里,上下暖意涌荡,顿时都活络了过来。
“多亏冯大哥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要不小妹真的要冻僵在这元宵夜了,那这可就是大笑话了。”史湘云是最活泛的,手里捧着汤婆子,笑意盈面。
“那没准儿就要让宝玉写一出戏折子,流传千古了,嗯,名字就叫,史侯女盼见天颜,元宵夜冻成冰花,……”
冯紫英随口取笑,顿时逗得一干姑娘们纷纷掩嘴笑了起来,几个丫鬟们却没有那么多顾及,尤其是莺儿更是活泼,“冯大爷这话太俗,哪里有冻成冰花一说,也不符合云姑娘的脾性,……”
“嗯,说得也是,那就叫史侯女盼见天颜,元宵夜寒梅怒放,如何?”冯紫英从善如流。
一句“寒梅怒放”让史湘云喜笑颜开,却也让其他几女心思百转,这寒梅一词用来形容人可是了不得的,极为夸赞,从冯紫英嘴里出来,就更不一般。
探春撇了撇嘴,首先发难,“冯大哥这个比喻不恰当,云丫头分明就是冻僵了,怎么又能叫寒梅怒放?说是花容黯然还差不多。”
湘云大怒,“探丫头,寒梅怒放怎么就不行了?瞧瞧我这脸都冻得通红了,当不起一句寒梅怒放么?”
湘云一句话把一干姑娘们逗得哈哈大笑,尤其是黛玉更是笑得肚子疼得直打跌,也亏得紫鹃替她扶着,否则真要一脚把脚下的暖炉给踹了。
宝钗、迎春、惜春几女也是笑得前俯后仰,连原本气鼓鼓的探春都忍不住笑得直拍手了。
被几个姐妹们给笑毛了,湘云手叉腰怒斥:“有什么好笑?这有什么好笑的?”
见几女还是大笑不止,气得眼泪珠儿都包起的湘云终于暴怒了,一把抓住始作俑者的探春,把手探进探春的颈项里,“让你笑,让你笑!”
饶是湘云的手挨着汤婆子,但是那也只是手掌,而手背却是仍然有些凉,一下子探入探春颈肩,甚至直往那前胸袭去,先是冻得一激灵,然后就是突然想到冯大哥还在面前,探春顿时就慌了。
平素里她也是和湘云疯惯了,这等袭胸的动作没少用,但以往更多都是自己探春袭胸湘云,因为湘云的发育显然要比探春好一些,这让探春很不忿,没想到今日湘云却是反击回来了。
那也罢了,但是这关键是当着冯大哥的面儿,这就太出格了。
惊慌之中,探春也是一边抵御,一边压低声音怒喝:“云丫头,你疯了,冯大哥还在呢。”
戊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省亲(中)
史湘云有些放肆地捏了一把对方挺翘所在,吓得探春差点儿瘫软倒地,愤怒之后也趁势反击。
两女的嬉戏引来了冯紫英的目光,让宝钗和黛玉都忍不住咳嗽提醒,二女这才松手红着脸整理自家衣物,忙不迭地用披风遮掩那半露的春光。
史湘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不过她也发现自己在冯紫英面前显得十分轻松自在,全无在其他男性面前的那份压抑局促。
甚至连原来自己最熟悉的宝玉现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湘云都觉得变得有些陌生起来了,而宝玉的一些行为做法也让湘云不太接受,比如和秦钟与蒋琪官的粘粘乎乎,至今都还藕断丝连,又比如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个更好的规划,总是得过且过,或者希望别人来替他做主。
这种情形史湘云原来是没有在意的,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看见林黛玉已经寻找到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归宿,而自己和甄家的婚事似乎又充满了诡谲的变数时,她就越发觉得一个男人如果要想让人尊敬和礼遇,那么起码自身要有足够的力量,就像眼前的冯大哥一样。
冯大哥的一切并非来自其父亲,而是依靠他自己在科举中的一举成名,依靠的是他在西征平叛和开海之略中赢得的皇帝和内阁重臣们的认可,正因为如此,他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甚至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婚姻对象。
就像林姐姐一样,史湘云很清楚以林姐姐这样娇弱的身子骨和冯家一门三房单传的特殊情况,绝对不是冯大哥父母心目中合适的婚姻对象,但是冯大哥却能最终说服他们,确定婚姻,要做到这一点如果不是冯大哥自身的缘故,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史湘云感慨万分时,冯紫英同样也是感触甚多。
看到湘云和探春的打闹嬉戏,黛玉和宝钗在一旁的嘀咕说话,迎春和惜春则是眉眼带笑的打趣,紫鹃扶着黛玉,却和另一边靠着宝钗的莺儿说着小话,司棋、翠缕和侍书、入画几个丫头,也都笑得前俯后仰。
尤其是那司棋,一对鼓鼓囊囊的饱满更是波涛汹涌,饶是冯紫英没怎么在意都下意识的被吸引了过去。
这副情景何等完美和谐,千红一哭、万艳同悲那等场景若是真的出现,实在就太令人扼腕了,冯紫英觉得既然有自己的出现,似乎这种煞风景的事情便不应该再出现了才对,只不过若是这贾府上下非得要可劲儿去作死折腾,自己又如何能挽救得了?
挽救不了贾府,挽救一下千红万艳中的几位行不行?
起码黛玉和宝钗他相信自己已经扭转了她们的命运,但是其他人呢?“原应叹息”对应的“元、迎、探、惜”思春,自己还有那个能耐去解决么?
原应叹息,那么现在自己能做到让不再叹息么?
冯紫英正在思考的时候,却见门外一辆马车先来了,来的是一个小内监,昂着头而入,贾赦贾政赶紧迎上前去,却是六宫都总管夏守忠下边的一个小太监。
贾琏早把一个元宝塞了过去,那太监冷眉冷眼的模样才稍有和缓,只随便说了几句,便欲离开,却见冯紫英站在那边望着自己,那小太监吃了一惊,略微一顿,赶紧过来问安。
冯紫英其实并不认识这个小太监,但是六宫都总管太监夏守忠他却是认识的,那是永隆帝从潜邸带到宫中的心腹,相当乖觉懂事但是却又很贪财的一个角色。
不过这厮贪财归贪财,却很知分寸,谁的钱拿得,谁的钱不能拿,心里有数得紧,据说他贪得的财货无论多寡都从未瞒过永隆帝,就凭着这一点,永隆帝就能对他的行径睁只眼闭只眼。
“安海见过小冯修撰大人。”见这细眉顺眼的小太监过来见礼问安,冯紫英也颇感惊讶,也回了一礼,“安公公认识本官?”
“冯大人可能没多少印象了,六月间,大人进宫时小的跟在总管大人身边,见过冯大人一面。”小监儿满脸堆笑,“大人今日有闲暇来荣国公府上做客?”
“噢,有点儿印象了。”冯紫英笑着点头,其实他并没有多少印象,但是他记得那一日见夏守忠时夏守忠身后的确跟着几个小太监,只是没注意哪一个是这安海了,“荣国公家和我家是通家之好,我来正好赶上了贵妃娘娘省亲,……”
“嗯,大人不妨先回屋休息,怕是还要一个时辰娘娘才能来。”小监儿在冯紫英面前倒是很实诚,“总管大人安排我们几个出宫这一圈儿也是看我们可怜,好得个彩头。”
冯紫英会意地一笑,这厮倒是一个乖觉人物,手里一枚金锞子便抛了过去,“也辛苦你了。”
“嘿,奴婢如何能要大人的银子……”先前收贾琏的银子是半点不客气,但是对着冯紫英的金锞子,这小监儿虽然也欢喜,但是却有些迟疑不敢收。
“行了,收着吧,这大冷天出来跑一趟也不容易,替我向夏总管问好。”冯紫英摆摆手。
这等太监虽然不比深交,但是却也不必得罪,这等人成事不足,但是要坏你的事儿却是有许多花招。
见冯紫英说得坦诚肯定,那安海便舔着脸收了,然后这才和冯紫英道别,喜滋滋地去了。
这一幕自然也都被贾赦贾政那边一干人和躲在旁边儿去的几女都看见了,连宫中的太监见了冯紫英都是如此尊重,这让贾赦贾政和贾母都是有些意想不到。
原本以为冯紫英也不过就是在朝廷里士人中颇有人望,没想到连宫中的太监公公都能知晓冯紫英大名,还如此礼遇尊重,这却出乎他们意外了。
这时候一干人才都回屋,这大门口寒风凛冽,吹得人都快要冻僵了,赶紧回屋暖和暖和,等到合适时候再出来候着。
贾琏过来邀请冯紫英去花厅东边厢房里去等着,冯紫英在里边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气闷出来。
那里边却有一人早已经心神不宁,只是碍着屋里长辈都还在,不敢离开,好不容易瞅个机会称要去方便,这才溜了出来。
看见自家奶奶溜了出来,平儿脸色顿时紧张起来。
从自己奶奶目光里她就捕捉到了意思,很隐晦地给了王熙凤一个示意。
王熙凤不为人觉察地微微颔首,昂着头而过,平儿不动声色地和身旁的鸳鸯、彩霞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去了。
鸳鸯也有些诧异,原本像王熙凤这样年轻主子上厕所方便,像平儿这等大丫鬟是不用跟着的,今日怎地却恁地多礼殷勤?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只觉得平儿怕是有什么体己话要和王熙凤说才是。
见平儿跟了过来,王熙凤这才面色冷峻地问道:“人呢?”
“冯大爷从这边儿过去了,婢子问了一句,他说屋里太热闷得慌,出去走走消散消散。”平儿赶紧道:“奴婢瞅着是往那边去了。”
走出花厅东游廊,旁边便是一道曲折,往东走便要往后边儿夹道去了,往西走则是入了院子,那边西厢房里还热闹着,都是些姑娘们,几个丫鬟在游廊门口嬉笑着。
王熙凤疾步向东拐,快走几步,却见得冯紫英已经走到夹道一头,顿时急了,一路小跑起来,慌得平儿也是跟上小跑起来。
冯紫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些诧异,借着墙头转角头的灯笼却见是王熙凤和平儿主仆两朝着自己跑来,吓了一跳。
这会子是何等时候,这主仆是要作甚?
莫不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和自己撕扯,那又何必出来?在东厢房里直接挑开便是。
看见王熙凤咬牙切齿眼圈都红了的气恼模样,冯紫英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一日自己那般折辱她,也没见她有这般气恼,怎么时隔几日反而还越发耐受不得了?
“二嫂子,这是往哪里去啊?莫不是专门来寻我?”冯紫英却也不惧,甚至话语里还有些调戏的味道。
自打前几日那一会之后,冯紫英已经有些明悟了,对王熙凤这种女人你是断不能太给好脸色或者好意的,否则她便要骑上脸来。
对她只能是比她更霸道更蛮横更凶悍,甚至更不讲理,才能让她乖乖俯首帖耳,前几日就是最好的例证,这就是一个不讲理只讲力的女人,你越娇惯她便越得寸进尺。
听得冯紫英这般言语,王熙凤也是又气又羞又恼,只是心里装着事儿,却还只能指望对方,只得恨恨地剜了对方一眼,疾步往前:“你跟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冯紫英一愣,现在,这会儿?这女人莫不是真的受了刺激,又或者久了没有男人,心痒难熬,才要这般?
只是这时候也未免恁地尴尬了,自己若是去了做下这等事,这琏二哥头顶岂不是绿油油?
冯紫英自觉自己还是有些底线,人妻固然勾人,但是却有些过线了,你说这手眼轻薄不过是惩戒,但真要真刀真枪,那心理这一关还有些难过。
但想到王熙凤那勾魂荡魄的眸子和泼辣悍野的模样,再加上那等浮凸有致的妖娆身段,冯紫英觉得自己某些部位又有些难以忍受了。
这可真有些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