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字卷 第一百五十六节 身份和地位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自己现在都还不确定自己未来会走向一个什么方向,这个问题他无法对人说,无论是自己几位老师,还是自己老爹。
在他们看来,自己就该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资历,入阁拜相就是每个文官的终极目标,而在实现这个终极目标的过程中顺带实现自己的治政理念,当然也可以反过来,就是在职位品轶不断攀升的过程中推行自己的治政理念,最终达到作为文官职位的顶端——内阁首辅。
这也是一个穿越者的悲哀,尤其是穿越的这时代还是以前历史书中未有过的,许多东西顶多只能作为一个借鉴参考,而且不少还得要从《红楼梦》这本书中模糊的内容来进行推断。
所以冯紫英现在觉得自己唯一能够抢先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性的把情报体系建立起来,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体系。
在他看来,大周的情报体系严重落后,甚至可以是极其散乱和陈旧呆板,算起来,龙禁尉、兵部职方司、行人司、刑部以及边军和地方官府都具有某一部分的情报搜集职能,但是整个大周朝廷却没有一个真正完整成体系的情报系统。
理论上龙禁尉对内情报收集,但是其侧重基本上都放在了对官员的**贪墨上去了,这本来该是都察院的职责,但是由于都察院自身力量的欠缺,更多由龙禁尉来承担前期的线索收集,而这就让龙禁尉的偏重失衡,对于真正危机大周安危的情报反而缺乏足够的精力去侦测搜集。
兵部职方司理论上是要承担起对危及大周安全的外敌情报收集,但是职方司所涉及的职责范围太过笼统和零碎,哪怕是在萧大亨下台,张景秋和柴恪出掌兵部之后这一块工作有所重视,但是要在短时间内达到理想状态根本不可能。
这从兵部职方司几乎对蒙古和女真乃至倭人和朝鲜方面没有取得多少高价值的情报就能看得出来。
这种情形也可以体现在行人司上。
行人司表面上并不涉及情报收集,但是作为对外出使的主要部门,他们经常要出使周边国家和势力,这也是了解大周周边各方势力的一个重要渠道和手段,但是鉴于行人司在这方面力量有限,尤其是行人司一般都是由举人、进士等科举出身的官员出任,便是寻常吏员也缺乏足够的情报收集培训,所以在这方面效果一样不佳。
反倒是像辽东镇、宣府镇等边镇由于总督或者总兵官的重视,自行组建的情报刺探机构,反而取得了不少效果,这其中也就包括辽东镇。
虽然李成梁在一些战略决策上有所失误,但是其在辽东组建的一支针对女真诸部和科尔沁、喀尔喀、察哈尔蒙古诸部的谍报力量还是相当发挥作用的。
冯唐执掌辽东之后,也接受了冯紫英的建议,不但全盘接手了这支力量? 而且还大大加强了这支力量? 并将这支力量向更遥远的东海女真和朝鲜进行渗透? 以求最大限度的掌握了解整个关外各方势力的动态。
冯紫英还帮助自己老爹在与女真和蒙古诸部往来的密切的晋商中物色人手? 力求从商业这个渠道上也物建更隐蔽同时也更高效的情报力量,这一块原来是蒙古人和女真人用于刺探和策反大周内部的主要手段和渠道,但是现在冯紫英也要反其道而行之,一样要用同样手段来对付对方? 哪怕这些晋商中可能存在双面间谍? 那也一样值得。
这些商人哪怕是充当双面间谍一样也是会理性评判形势? 看得清楚谁胜率更大? 尤其是他们的家族和家人还在大周境内时? 很多时候单单是钱银就未必能让他们彻底倒向对方了。
刑部和地方官府的刑房、巡检司等机构一样也承担着一些情报的收集? 但是他们无论是从情报收集指向、积极性乃至范围上相对于龙禁尉和兵部职方司来说都更显业余,或者说缺乏这方面的专业性和主动性? 这一点和地方官府职责有很大关系,你也很难苛求他们。
对于冯紫英来说? 要建立起一个全方位的情报体系,无疑是不现实也不可能实现的? 哪怕他能得到老爹那边的全力支持和接受林如海遗留下来的资源? 也不可能。
这只能是一方足够强大的势力才能做到。
但老爹那边更多精力还得要应对关外住房势力,没有那么多精力来估计关内? 所以在这边,还只能靠自己? 那么有针对性的局限于一个区域或者领域内,才是切合实际的。
比如依托林如海遗留的资源,在扬州、金陵、苏州、杭州、宁波这一带维系原有的体系,略作收缩,以求日后有用。
另一方面就是依托自己有意识的整合各方资源,在北地以京师倪二、辽东、山西大同、陕西榆林、山东东昌府(临清)那边的冯段沈等几家资源,先组建一个粗略的综合情报研判体系。
这样一来,起码能够让自己在日后在地方上为官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而有了情报体系的支持,许多事情便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出政绩也要容易许多。
就像现在冯紫英就要求汪文言优先将倪二手中资源整合像顺天府周边的北直隶诸府发展渗透,这样等到自己无论是去保定府还是河间府或者永平府,都可以在第一时间就能掌握本地情况,迅速融入进去。
要建立这样一支力量和体系,除了要消耗大量银钱外,更重要的还是要有足够可用的人手,同时还要尽可能以商业营生方面的目的来掩盖一些真实意图,这同样也是一道不好做的题,好在汪文言此人手段手腕都相当老练,倒是让冯紫英放心不少。
冯紫英很清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自己都还只能是猥琐发育,贪好女色也好,营生上捞银子也好,这些龙禁尉和都察院都不会多看你两眼,甚至搞起《今日新闻》,都能说得过去,唯独要从收集各方情报信息,就很难不让有心人起猜忌了。
好在有曹煜《今日新闻》的掩护,许多事情,尤其是在北地这边的一些动作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毕竟《今日新闻》上几个版块所涉及的内容已经不完全局限于京师城了,开始覆盖整个顺天府,甚至向北直隶诸府波及的趋势,所以这也是冯紫英和汪文言在琢磨了几番之后才拿定的主意,有这样一个借口掩护,很多事情就要好解释得多。
现在尤三姐的一个提醒倒是让冯紫英豁然开朗,江湖武林或许也能在这样一个体系上发挥作用,而且吴耀青在这一块上恰恰也有很大的优势。
这个问题一直让冯紫英回到家中都还在仔细思考,以求拿出一个稳妥的策略。
沈宜修对于丈夫能在看一场戏的时间里都能进出几趟很是好奇,不过她很好地克制了这种好奇心,从加入冯府之后,她就日益感觉到自己这位丈夫应该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绝对不像外界所说的那般只是贪花好色,也不像父亲所说的单纯只是在时政策务有着某些天赋那么简单。
虽然丈夫也主动地和自己谈了一些事情,但是沈宜修还是觉得丈夫内心隐藏着许多秘密,这纯粹是几个月枕边人日益亲密之后的某种直觉感受。
不过作为女人,她也只是想或许是公公在辽东独当一面可能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同时又肩负着整个冯氏家族重担,所以大概丈夫也是想要从各方面帮助公公,而不仅仅只局限于丈夫自身现有的公务,所以才会有很多隐秘的举措,这一点上自己婆婆和姨娘似乎就显得司空见惯,坦然不惊了。
这一点上沈宜修在回家之后询问了尤三姐之后,就更映证了自家内心的某些判断。
“这么说来,相公已经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去江南的时候就遭遇过这种危险?”尤三姐并没有说是哪方面的危险,这也是冯紫英叮嘱过她的,沈宜修也没有深问,她只是关心丈夫的安危。
“倒也没有姐姐所说的那么危险,不过姐姐应该知道,公公在辽东手握重兵,女真人和蒙古人恐怕都会注意到冯家,而爷又在江南推动开海之略,免不了也会触及到一些人得利益,所以……”
尤三姐对于沈宜修单独把自己招来询问这些情况也有些奇怪,对方完全可以直接问爷才对。
“妹妹可能有些奇怪吧,我现在有了身孕,也怕相公担心,所以就装作不知道好一些,不过相公可能很快就要外放为官,如妹妹所说,相公安全为大,所以我想委托妹妹跟随相公去,而我和二妹妹就留在京中,……”
尤三姐这才明白过来,迟疑了一下,“姐姐,就我一个人跟随爷去么?”
“那妹妹的意思……?”沈宜修皱起眉头。
“姐姐,我觉得您可能需要和婆婆说一下了,相公可能还不太在意,或许是小妹大惊小怪,但是随着公公身份变化,相公也可能日益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冯家可就只有相公一棵独苗,府里边是不是可以考虑安排一批人了来加强一下安全护卫,尤其是相公要外放的话,小妹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啊。”
尤三姐还真觉得自己有些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原来府里还有冯佐冯佑这些老手,但是随着公公去了辽东,得力人手都跟着去了,府里边这些老人就几乎没有留下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无须约束,放飞自我?
可尤三姐抢在了母亲之前说话了:“谢谢冯大哥的关心了,其实这里还是挺不错的,虽然僻静了一些,但是也还算方便,我们打算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
尤二姐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妹妹,先前妹妹不是还在抱怨这地方太过于偏僻和破烂么?
母亲也在埋怨,但又说大姐只给了二百两银子,这银子还不知道要支撑到什么时候,所以连仆妇也不敢请。
这京城里啥都要花钱,甚至连每日里所用水都要花钱买那些送水人送来的,特别是喝的井水,这在甘州时无法想象的。
这样破败一座院子,在甘州城里怕是连租都租不出去,但是在京师城里,一月也要五两银子,让老娘心疼得不行,所以都打算把外院再分租给别人,但又担心自己一家人都是妇人会遭人觊觎,一直在犹豫。
还有这日常用度,算一算这大姐给的二百两银子只怕还真的支应不了多久。
尤二姐虽然吃惊,但她素来只是听母亲和妹妹的,所以也不说话,倒是尤老娘气不打一处来,有心想要责骂自己女儿,但是却又怕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尤三姐,气得不行。
冯紫英何等人,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端倪,笑着道:“三妹,你们一家人都是妇道人家,这京师城里你莫要看着繁华安泰,但是这城里光棍剌虎却是不少,以三妹的本事倒也不惧,不过那等烂人成日里来滋扰,却也十分烦人啊。”
“是啊,冯公子说得是,先前那介绍这院落的中人也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们母女也不懂这京师城里的行情,便上了恶当,这等破落院子,那杀千刀的,居然要收我们五两银子一月,只是我们也没什么熟人,只能忍气吞声,……”
冯紫英笑着点头:“大娘也不必着急,我家在小时雍坊倒也还有一处别宅,虽然不大,但是环境却要好得多,若是大娘和二姐三妹不嫌弃的话,只管去住,……”
那尤老娘此时就再也不管尤三姐如何使眼色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那敢情好,冯公子一番心意老身和二姐三姐儿就感激不尽了,……”
尤三姐大急,但老娘却早已经话出口,急得她眼圈都红了起来,她何尝不知道冯紫英这是有心要帮自己一家,但是她却又不愿意在对方面前显得太过于卑微,好像是施恩望报一般,没地毁了自家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
冯紫英似乎也感受到了尤三姐的心思,淡然一笑道:“三妹,这边情形委实不好,这京师城里那般光棍剌虎惯会欺负外地人,而且还有一些心思恶毒者,瞧见那年轻貌美的妇人,便要生出各种套路来坑蒙拐骗,诱人入彀,到时候你便是有千般本事,一剂迷香春药,任你贞洁烈妇也要乖乖束手,……”
这一番话出来倒是把尤二姐尤三姐两姊妹唬得动容不已,这女孩子若是毁了清白,那便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冯大哥,您说这宅邸切莫要专门为我们一家……”尤三姐终于气馁,低垂下头,手中绞着汗巾子有些忸怩。
“呵呵,三妹无须这般,那宅子都空了两年了,原本借给一位朋友暂居,但前年那位朋友便已经南下赴金陵上任去了,所以便一直空在那里,今儿个我回去便安排人去打扫,到时候再替你们寻几个仆妇婆子,也好找照应你们起居,……”
这一番话说出来端的是体贴无比,那尤老娘心都快要美死了,深怕自己女儿再要敲破锣,鸡啄米似的猛地点头:“那老身就多谢冯公子照拂了,这京师城里我们除了大姐一人,便也再无亲戚熟人,还请冯公子有空的时候多来走动走动,……”
“那是自然。”冯紫英风度翩翩的起身一拱手,“大娘,二姐,三妹,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那边收拾好了,我便让人来带你们入住,……”
当母女三人把冯紫英送到了门口时,宝祥一脸呆滞的看着这母女三人,这哪是什么尤公子?
那尤老娘自然不必提,这另外两个女子的别样风情便是像宝祥这样的小子都是不敢直视,那明显异于汉人的面目特征太过于惊人了,饶是宝祥也见过京中夷人和胡人,但是这等女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难道这真是爷养的外室?
“那边办好了,我便让宝祥来和你们说,宝祥,这是尤大娘和尤二姑娘、尤三姑娘,……”
宝祥心中砰砰猛跳,两个姑娘的肌肤白得吓人,那眼睛一个灰蓝一个碧绿,看一眼魂魄都要飞了一般,只敢低头作礼,“宝祥见过大娘,二姑娘,三姑娘。”
尤老娘倒是对宝祥这般表情不在意,这等情形她见得多了,手里忙不迭捏了一把铜钱塞在宝祥手上,慌得宝祥连忙拒绝。
倒是冯紫英知道尤氏母女心里不踏实,便道:“宝祥,大娘打赏,你便收着,不过大娘日后便是莫要这般惯纵他们了。”
待到冯紫英飞身上马和一路小跑的宝祥离开,尤三姐脸色便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母亲这般失礼,日后女儿还如何见冯大哥?”
“你这死丫头,娘哪里失礼了?”尤老娘却不客气,“人家好心好意帮衬咱们,咱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大姐儿那边看样子也是一个靠不住的,为何不能接受人家好意,没地让人家觉得我们矫情。”
被老娘这一句话给堵得,尤三姐心里难受,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何尝不知道在这里住着不妥。
看看这四周的住户都是些什么人,自己也才出门了两趟,便引来人觊觎,若是再呆一些时间,只怕还真的要引来一些歹人。
自己倒是不惧,但也不可能每日防贼,一旦自己不在家,二姐却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性子,那便危险了。
见三妹气冲冲地摔门而入,尤老娘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喜滋滋去了自己房里,盘算着如果要搬到新居,这预付了半年的这院子租金能要回来多少。
倒是尤二姐嗫嚅半晌却是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先前分明就是冯家哥儿在自己屋前偷窥自己洗澡,可这位冯家哥儿却是一脸正气,莫不是自己看得差了?那响动和身影以及那双几欲喷火的眼睛分明就是他啊。
宝祥一路不敢吭声,一直要到府里门前时,冯紫英才吩咐道:“宝祥你一会儿去万喜那里把小时雍坊马巷胡同那间宅子的钥匙拿到,顺带让万喜安排几个下人明儿个去那边打扫,……”
宝祥一边牵着马缰勒定健马,一边小声道:“若是万爷爷问起来时,小的该如何回答?”
“你就说是爷有个朋友要暂住,另外你也去支应五百两银子……”话没说完,才想起午间就已经送了姨娘出城了,这家里钱银还得要去找母亲要才行,这宝祥怕是不行,“算了,我去找太太。”
丢开马缰冯紫英一一进院里,那云裳便耸着鼻子闻着什么,脸色也有些奇异。
“怎么了?”冯紫英有些好奇地捏了一下云裳的姣靥,笑着道:“这模样是干啥了?”
“爷又去哪里喝花酒了不成?”云裳小声道:“要明日也才十六岁,莫要让太太觉察了。”
“你这妮子,说些什么呢?爷啥时候喝花酒了?”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丫头居然还操心起自己这些事情来了。
“哼,爷别骗婢子,你身上那香气,分明就是女人身上的,嗯,而且也绝不会是荣国府里姑娘们的,……”一闻就知道是廉价的香粉气息,云裳在府里呆了这么些年也早就能分辨这种区别了。
冯紫英没想到云裳这丫头居然还有这份能耐,惊奇之余也是颇为好笑,看着那甜美的笑靥,忍不住又捏了一把粉颊,“哟,居然还敢管起爷的这些事情来了,怎么地,爷就是去喝了花酒又怎地?莫非你要去太太那里告状不成?”
“婢子可不敢,可是爷还是要收敛着点儿好,既然要娶少奶奶了,也别让外边人说闲话。”云裳红着脸,压低声音道。
”说闲话,嗯,说什么闲话?”冯紫英不解。
云裳羞不可抑,一跺脚,“反正就是不好听的闲话,爷自个儿注意就好了。”
这等几乎与内闱私话的小情调冯紫英很喜欢,来到这个世上,好像再无复有前世在这方面的种种道德和感情上的约束与羁绊,甚至为了延续香火,还要鼓励你在这方面为所欲为,只要你身体吃得消,这对于男人来说,无疑就是天堂了。
“好了,爷知道了,云裳的心意爷也明白了。”冯紫英索性一只手揽着云裳的腰肢,便往屋里走,“不如云裳来好好和也说说哪些闲话,嗯,我们又该怎么反击这些闲话,好不好?……”
被冯紫英这一勾腰肢,云裳脸颊滚烫,全身发软,想要挣扎,却又很享受这份难得的温情,尤其是在金钏儿来了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爷的心中地位似乎在淡化,但今日这一搂,顿时又让她觉得自己又回来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你是我的!(第三更!)
“你还知道回来读书?”黄汝良没好气地睃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冯紫英,“说说,你都旷课多少日了?”
“大人,学生也不想啊,可当时是您同意了柴大人的借用啊,怎么这会儿又责怪学生呢?”冯紫英知道黄汝良也不过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满脸“幽怨”地道:“学生也没闲着啊,累死累活,人都瘦了好几斤,大人不鼓励安慰一下学生,怎么还要责怪呢?”
这一段时间关于开海——举债的风声已经越来越盛,整个朝野上下都在注视着这件事情的进程。
这对于福建和浙江士子们来说都是翘首期盼的,黄汝良本身就是其中“上蹿下跳”的中坚力量,叶向高稳坐钓鱼台,幕后遥控指挥,眼见得这件原本在他们看来相当艰难的事情竟然有可能成功了,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振奋?
“哼,难道就不能合理的安排一下时间,哪怕你抽个半天时间来读读书修修史,也是自我提升啊。”
黄汝良当然知道冯紫英肩负重托,关系到对方的利益博弈,但他是翰林院掌院事,这冯紫英一个庶吉士大半年不见人影,前期还好说毕竟是军务为重,但现在回来了也是十天半月不见人影,自然就有人说闲话了,起码样子应该做一做才对。
但开海——举债事务委实过于庞杂,不是一天两天能谈得下来的,各方利益和关注的焦点也不尽一致。
以柴恪、杨鹤等人希望尽快敲定此事,湖广派也在大力支持,这样举债所得银两便可补充粮饷,支持西进沙州、哈密。
而江南士人大部分还是希望能开海,这样对于闽浙的商贾和寻常百姓都是一个机遇。
只是北地士人还在纠结,但是北方九边恶劣的边患使得他们也也别无选择,无外乎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还有武勋代表的军队,自然也希望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为此事躁动起来了,关乎自身利益,而且重大长远,没有人可以无视。
“弟子谨遵大人教诲,明日就来读书修史。”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在翰林院中充当庶吉士的时间不多了,预计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让自己结束庶吉士的观政期,担任翰林院编修,正式成为翰林院中一员,当然这翰林院的掌院事就会成为自己的直接顶头上司。
“唔,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黄汝良对冯紫英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此子虽然现在风头正劲,但并未恃宠而骄,“当然,你手里的事情也很重要,柴大人委托给你,你要尽心办好。”
他也是想到对方在庶吉士观政上没几天了,希望对方能多和这批庶吉士们熟悉熟悉,他能抢先一步入翰林固然可喜,但是这帮庶吉士里亦有不少人物,日后都是同僚,打交道的时候还很多,这份人脉关系维系好以后也大有用处。
这两边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该怎么办?冯紫英腹诽不已,但表面上还得要规规矩矩地点头称是。
“对了,上午你好好读书修史,下午你有事情么?”黄汝良突然问道。
“嗯,要去都察院一趟。”冯紫英言简意赅,但黄汝良何许人,立即反应过来,“云光到京了?”
“据说是明后日到京。”冯紫英微微点头,这等事情万众瞩目,瞒不住人。
陕西巡抚云光乃是北地著名士人,这一次却是因为其姻亲而出事,而姻亲却又是武勋,所以也是让朝中北地士人出身的官员咬牙切齿,甚至像齐永泰、乔应甲和已经卸任崇正书院山长即将出任工部左侍郎的王永光等人也都十分愤怒和失望。
因为云光出事是被缮国公石家所牵连,还牵扯到治国公马家,所以武勋那边也是相当紧张,频频活动,从太上皇到兵部再到皇上那边,都有人出面沟通,但是究竟会如何,谁也没有一个定数,这要看都察院调查结果。
但考虑到龙禁尉已经介入,估计问题会比较复杂。
冯紫英已经从张景秋乃至两位首辅次辅大人那里获知了一些动向,那就是皇上应该和太上皇有了某些默契,那就是朝廷不会在武勋贪墨枉法的问题上扩大化,但是武勋也要接受朝廷在开海之后可能的一些变动,但具体如何变动,还要下边具体操作人员来磋商。
同样虽然太上皇和皇上有了默契,但却不能直接向都察院下旨,那就成了笑话了,这同样需要各方的沟通,甚至很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冯紫英就不得不悲催的充当起这样的信使,比如兵部张景秋和都察院乔应甲之间的,比如武勋们及其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皇上与都察院之间的,他的特殊身份的确是承担起这份职责的最佳人选。
“唔,紫英,这等事情不宜太过深究,大局为重。”黄汝良也隐约知晓冯紫英这段时间的忙碌,点点头,不再多言。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戌正了。
“爷,平儿姐姐来了。”玉钏儿守在门口,显然是一直在等冯紫英,“都等您一个时辰了,也不肯走,非要等到您回来见到您。”
冯紫英没想到王熙凤的消息也这么灵通,但想想这女人恐怕这几日都是坐卧不安,一直惦记这事儿,这会儿肯定要派一个可靠的人来打探消息,也只有平儿了。
“带平儿去爷的书房吧。”冯紫英点点头,“爷还没吃东西,平儿呢?”
玉钏儿吃了一惊,想了一想才道:“好像平儿姐姐也没吃吧,我们刚吃完平儿姐姐就来了,说给她弄点儿,她又不肯,只以为爷一会儿就要回来,没想到爷回来这么晚。”
“那就弄点儿吃的到书房吧,也替她弄点儿,别说到了咱们冯府,连点儿吃的都没有。”冯紫英随口道。
“爷,不合适吧?平儿姐姐肯定不肯和爷一块儿用膳的,这不合规矩。”玉钏儿连连摇头,这点儿起码的规矩都不懂,那平儿也不配称得上贾府里边几个最出挑的丫鬟了,甚至比姐姐还要受看重。
“唔,那在我府里就是爷说了算,平儿也得要入乡随俗。”冯紫英拍了拍玉钏儿的脸颊,逗得玉钏儿脸上红霞拂面,“去吧,爷晚上还有许多事情。”
等到平儿怀着忐忑负责的心情走进冯紫英书房时,却看到冯紫英正在忙碌的伏案疾书。
看了一眼进来的平儿,冯紫英示意对方坐下,平日也只敢侧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那春凳上,等到玉钏儿和云裳把饭菜送上来,一看是两副碗筷,平儿又紧张起来了。
“好了,今儿个吃饭就不用你们俩侍候了,我和平儿姑娘一块儿吃,顺带说说话。”冯紫英笑着撵人。
玉钏儿和云裳都是嘻嘻一笑,看向平儿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弄得平儿更是又羞又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待到玉钏儿和云裳出去,冯紫英这才拿起筷子示意,“怎么,还要我请?好歹咱们也是同床共枕肌肤相亲过的人了,嗯,啥时候到爷这边儿来啊?”
平儿大羞,“爷别瞎说,那一日也是事急从权,……”
“哪来什么事急?”冯紫英嗤之以鼻,“分明就是你家奶奶心怀鬼胎搞出来的幺蛾子,爷也就是被你们奶奶构陷,如果不是有其他考虑,你家奶奶这会儿都该在狱神庙去叩头了。”
平儿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实,但她又不能说自家奶奶,只能讪笑着辩解:“爷,奶奶的事儿您不也答应了么?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坐下来吧,吃点儿东西,你不也还没吃么?”冯紫英摆摆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这个人没那么多讲究,有时候也和金钏儿、玉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一块儿吃,你日后过来了就知道爷这个人了。”
见冯紫英说得很认真,平儿犹豫了一下,又怕触怒了冯紫英,只好拿起一个蒸饼,小口吃了起来。
见平儿这般,冯紫英也懒得多劝,一边吃一边问道:“凤姐儿叫你来干啥?”
“爷怕是知道了吧?那人要押解进京了。”平儿还是很谨慎,说这话时都四下观察。
“嗯,知道了,那又如何?”冯紫英笑着道:“我只是说饶过她设计构陷我的事儿,可没说要帮她,……,再说了,我就是说了,现在我不乐意帮了,又如何?她不是说愿意把你给我么?怎么没反应了?她都给我玩阴的,玩虚的,怎么我就必须要按照她的意思办?……”
全身一震,平儿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一咬牙,突然跪倒在地,“爷若真的是看上了奴婢蒲柳之姿,婢子便发个毒誓,只要爷能帮奶奶渡过这个难关,奴婢这身子,便是与爷做牛做马……”
“行了,没想到凤姐儿这么没人缘招人恨的人,居然还能有你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丫头,你回去吧,告诉她,这事儿我知道了。”冯紫英放下筷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只手抬起对方下颌,悠然自得地道:“记住你说的,你可是我的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国债(第一更!)
平儿带着惶惑不安的心情走了。
对于这个丫头,冯紫英还真存了点儿心思。
持家有道,处事得宜,比起略显高傲的金钏儿更得地气,是个好帮手,当然也仅止于此而已,冯紫英还不至于为此就念念不忘,也不过就是顺手为之。
这贾府几大丫鬟里边,鸳鸯和平儿无疑是要比金钏儿和袭人要高一筹的,这主要是指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情商够高,管理后宅很有手腕,至于说晴雯、紫鹃则是各具特色,晴雯是爽直泼辣,紫鹃是忠贞不渝。
王熙凤的事儿,冯紫英未曾承诺过什么,但收了人家的“投名状”,似乎不做点儿什么也显得有些渣了,想到王熙凤那一日又羞又恼又怒却又无奈的神态,冯紫英心情突然就特别好了,或许自己也有些某些虐的倾向?
且行且看吧,不过貌似那云光的问题还牵扯不到那么深。
当朝廷重心逐渐向开海举债之事转移时,像云光这等北地士人更多的可能性是被罢黜免官,如同那贾雨村一般,暂时隐退,等待时机复起。
不过因为贪墨被免官的不比因为政治原因被免官,即便是复出,上限就有限了,一旦到了关键时候,总会有对手那这桩事儿拿出来说事儿。
像云光这种已经位居陕西巡抚高位的角色,又有北地士人的身份,如果不出这桩事儿,日后最起码六部尚书是有他一个位置的,但现在这就只能成为一种梦想了,只能为争取免官之后复出不受太大影响而努力了。
至于说王熙凤写给云光的那封信,貌似根本就没有被提及,这从下午冯紫英去见乔应甲时就了解到了一二。
整个西征平叛所涉及到的这类事情,都是杨鹤在主导,而乔应甲则是杨鹤在都察院里的后盾,一个新上任的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里底子还是单薄了一些,还需要乔应甲这个即将上任的左副都御史来支持。
虽然不清楚杨鹤主导下的御史们是如何处理这类情况,但是冯紫英也相信以杨鹤在前世历史中留下的名声来看,驾驭麾下几个御史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既然乔应甲那里没反应,这事儿应该不大。
具体情况还要等到这些御史们与云光、马夏等人一起返京之后才清楚了。
忙,是真的忙,不过格外充实。
明日还要进宫觐见,这是自己第二次进宫觐见皇上了,估计许多人眼珠子都会嫉妒得发红了。
这种单独奏对,许多四五品官员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一次,但自己一个连正式官员身份都没有的庶吉士,却在短短十天时间里第二次觐见了。
虽说是赶上了这个机遇,但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在永隆帝那里留下了很好很深的印象,如果能够进一步加深,那么对于自己下一步的发展极为有利。
按照惯例如果自己散馆授官,翰林院编修是跑不了的,但是翰林院编修是个闲职,修史是主要职责,而且也是一般为两到三年,然后可能升为修撰,要么就要进入六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了,出外外放地方的情况不多见。
两到三年闲散时间肯定不是冯紫英所希望的,冯紫英希望能够继续像自己在庶吉士观政这样的日子,嗯,也就是在职不在岗,能够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从事有些更有意义的工作。
但翰林院编修身份不一样,不比庶吉士观政,不是哪位官员点名调用就能行了,须得要皇上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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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在见哪位大人?”
礼王背负双手站在廊外,父皇在东书房见臣工时,除非是紧急军情,否则是不允许打扰的,他这个皇子也一样。
“殿下,皇上是在召见庶吉士冯铿。”内侍恭敬的回答道。
“冯铿?那个西征平叛回来的庶吉士?”礼王来了兴趣,“我记得前几日王兄来说他去见父皇,也是没见着,说父皇召见这位庶吉士一直到晚间,连晚饭都是在宫里赐膳?”
内侍知道这位礼王殿下所说的王兄是他的兄长福王。
永隆帝的儿子也不少,除了皇长子寿王外,还有皇次子福王,皇四子礼王,皇九子禄王,皇十三子恭王,最长的寿王已经大婚并且有了一子一女,次子福王也已经大婚有一子,礼王预计今年也要大婚,只有禄王和恭王年幼,尚未成年。
永隆帝皇后无出,并早逝,永隆帝也效仿其父元熙帝,不再立后,以许贵妃掌后宫事,寿王便为许贵妃所出,福王和礼王皆为苏贵妃所出,禄王为梅贵妃所出,恭王则是郭贵妃所出。
“是。”内侍低头应是。
“看来这位庶吉士很得父皇的欣赏啊。”礼王颇为惊讶。
自己父亲的性子他是知晓的,与皇祖父喜欢在书房和臣工们纵谈诗文不一样,父皇不喜诗文,只愿意和臣工们讨论政务,所以臣工们到东书房来单独奏对的情形不多。
据他所知,来的最多的除了两位首辅次辅外,也就是兵部尚书张景秋、户部尚书郑继芝以及兵部左侍郎柴恪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怀昌,但父皇应该不太喜欢郑继芝和张怀昌才对。
对礼王殿下的话,内侍自然是无法回答。
“看样子父皇今儿个上午是有没有空闲喽?”礼王有意无意地问道。
内侍不好再不回答,想了一想才道:“或许今日奏对不会那么久,小的看冯庶吉士带了不少文章进去,应该是要上奏文章,……”
礼王点点头,如果是这样,也许可以多等一会儿。
礼王在廊外猜测着冯紫英时,冯紫英的确在东书房里向永隆帝介绍着开海举债的一些具体设想。
开海朝中诸公可能了解多一些,但是举债,尤其是以海税作抵押的举债,以及特许金收取,就是纯粹的新鲜事物了,谁都没有经验,如何来操作,就需要细细琢磨了。
“皇上,臣以为条件其实已经差不多成熟了,户部和兵部可以开始商计相关的具体事宜然后提交给内阁了。”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有些疲惫了。
这位永隆帝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精力的确过人,每一个问题都要问清楚,不厌其烦,甚至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连冯紫英都有些吃不消。
据说这一位身体保养很得宜,每日早晚饮食和休息都有定制,而且很有点儿清心寡欲的感觉,甚至还请了一些道士在宫中炼丹,这让冯紫英也很是嘀咕,怎么在这些方面都很恬淡,但在朝务上却是这般认真?
或许还真的是一个劳碌皇帝的命吧。
“唔,冯卿,我看了你这份策划,举债是以书面定额数量来向特定人员进行,这和以往的举债有什么不一样么?”永隆帝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对冯紫英带来的这一系列关于举债、特许金甚至组建朝廷和商贾合股的海贸和开拓船队大感兴趣。
冯紫英的这一些建议虽然还有些粗略,但是却已经隐隐露出了一些端倪来,那就是要为朝廷挣回更多的银子来,不一定再局限于税赋,而包括举债、特许金、朝廷自身的营生,这最后一点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特许金这一条上一次觐见时,冯紫英已经向永隆帝提过了,这一次是更加细化的相关说明,看得永隆帝眉飞色舞。
而朝廷参与海贸和拓殖的建议更是与两份《内参》合在一块儿,介绍了日本、朝鲜、安南、东番等地的出产情况,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让朝廷把财赋收入要转向这些方向,而不能只局限于在大周现有的领土内收取赋税。
“这种债务可以称之为国债,可以根据朝廷需求,按照年限设定给予一定的利息,这种债务以海税为抵押担保,同时也可以将除第一年之后的每年特许金作为担保,……”
冯紫英耐心地介绍了应该算是大周朝的第一笔国债情况,规模,年限,担保,发行对象,以及组合方式,还有利息。
“据微臣所知,江南士绅其实将银子窖藏在自家宅院中的情况很常见,少则数千上万两,多则几万甚至十万两,想必皇上也应该知晓一些,这些银子存于地下,不能拿出来流通,可市面上的银子却越来越少,导致银价越来越贵,这应该是当下我们大周朝银贵钱贱的宇哥主要原因,开海除了能从海外获得大量铜料外,也能吸引域外银子的输入,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咱们大周朝的困境,但是这也是一柄双刃剑,如果输入量过大,那么也会带来很多问题,……”
通货紧缩和通货膨胀,价格和价值,这些具体原理,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但是如果要在深层次上升到理论高度,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这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力图让永隆帝明白一些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放开海贸利远远大于弊,而这种举债如果运用得好,一样是利大于弊,只需要适度控制就好,而如果能让那些窖藏在地下的银子用起来,那对朝廷民生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历史车轮从不停步(第二更求票!)
一个半时辰,冯紫英估摸着耗时,永隆帝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冯紫英脱身走人。
出门时冯紫英都有点儿精疲力竭的感觉,这位永隆帝真有点儿好奇宝宝的感觉,冯紫英不知道是不是其他臣子奏对时也是如此,如果都这样,他估计那些个年龄大的臣子们恐怕未必熬得下来。
内侍陪着冯紫英出门,却见廊外一个年轻人正在负手望天。
“庶吉士,是礼王。”内侍小声提醒着。
此时那个年轻人也已经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目光锐利,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在打量着对方,白皙的面孔,赭黄长袍,这是大周皇家专用,颧骨略高,这一点和永隆帝有些相似,但是和寿王却有区别,寿王是圆脸,面颊宽厚,但皮肤都很白皙,这一点两兄弟相似。
“可是冯铿庶吉士?”礼王抢先招呼道。
不管怎么,礼王还是很讲求礼数的,疾步而来。
冯紫英只能拱手一礼,“冯铿见过礼王殿下。”
永隆帝的几位皇子中,除了寿王见过两面外,其他皇子,禄王和恭王都还十岁不到,当然不认识,福王没见过,这礼王他也是第一次见面。
“久闻冯先生大名,却缘铿一面,今日总算是见着了。”礼王眼睛清亮,目光锐利明澈,扶着冯紫英作揖的手,微笑着道:“不过小王似乎要比二王兄运气好一些,他也没见过冯先生。”
冯紫英估计这位礼王应该是和自己年龄相仿,也就是十六七岁左右。
论理自己应该是遇得到的,因为这几位皇子都会时常来翰林院,但是自己好像真的和这些皇子们欠缺一些缘分,除了寿王来翰林院时见过一次,其他皇子都没见过。
“殿下太过誉了,冯铿不过是寻常学子,便是略有薄名,那也是众人抬爱,当不起殿下这般夸赞。”
冯紫英不太喜欢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大周的皇子们,在没有获得储君之位前,都很难说有什么造化,便是获得储君,没坐上皇位之前,一样有变化,比如义忠亲王。
而皇帝们也不太喜欢皇子们和朝中臣工有太多联系,而更希望他们和一些在野的士林名宿们往来,所以像官应震、周永春这种反倒是皇子们乐于结交的,只不过像官应震和周永春这种已经有过仕途经历,未来极有可能复起的士林名宿又不太愿意结交这些皇子们了。
礼王极为诚挚地扶着冯紫英的手,“小王才疏学浅,去翰林院的时候少一些,去过几回,冯先生却又去了西疆,所以很是遗憾,若是有暇,冯先生能不吝拨冗一唔,不知可否?”
冯紫英一愣,这位礼王是不是有些过于谦卑了,就算是自己小有名气,但是也不至于让对方这般态度才对,自己连正式官职都尚未授,何至于此?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两度入宫单独奏对已经让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而且现在他尚未正式授官,便是皇子们主动拉近关系,那也是没太大顾忌,而一旦正式授官,哪怕是翰林院的编修这种清贵闲职,也一样就有关碍了。
人家这么礼贤下士,冯紫英内心虽然也在琢磨,但还是很客气地道:“只怕冯铿对辞赋一道不精,会让殿下失望啊。”
冯紫英也知道包括义忠亲王世子在内的京师中皇室子弟都经常搞一些诗会小聚,无外乎就是点评一些诗词歌赋,用以积累在士林中的名声。
像练国事、许獬、黄尊素、韩敬、杨嗣昌、王象春、侯恂、艾南星等人都是经常被这些活动所邀请,当然邀请者一般都是士林中人而非皇室子弟们,但这都不过是名义上避避嫌罢了。
都知道冯紫英不喜诗文,而且冯紫英又是武勋出身,所以也曾经有那么几次受邀,冯紫英都婉言谢绝。
他可不愿意到那种聚会场合去出乖露丑,与其那样不如和薛蟠、贾琏、柳湘莲他们一道喝喝酒不是更香?
“冯先生过谦了,恩荣宴上那一幕小王可是久闻了,那便是王季木以诗文闻名,也未能夺冯先生之锋芒,李大人也对冯先生赞不绝口,……”礼王笑容越发温和,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
冯紫英不愿意在这等地方和一个皇子纠缠不休,落在龙禁尉眼里,只怕还不知道在永隆帝面前怎么编排自己呢,而这位内侍估计也该要把情形向司礼监那边报告吧?
“殿下这般垂爱,冯铿再要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敢不从命?”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难道这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从现在开始又要重复他们父辈的故事么?
看样子还真的不好说啊。
好容易拜托了礼王的纠缠,冯紫英快步出宫,踏出宫门时,这才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回头看了看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苍凉雄浑的建筑群落,摇摇头,这玩意儿也就是看着大气,但真正住在里边,恐怕还真不是滋味。
不算是生日宴,但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冯紫英也要安排一干朋友们小聚一下。
像贾琏、薛蟠等人早就嚷嚷着要聚一聚,韩奇、卫若兰和陈也俊也有心促成,所以这顿饭的局也很顺利的组了起来。
柳湘莲和贾宝玉是联袂而至的。
冯紫英看着这两位,一个是俊美无俦,一个是风华初露,如果加上那据说颜值不逊于这两位的蒋琪官,以及另外一位名声更大的北静王水溶,都是几个喜欢玩票的,经常出入几大戏楼,所以京师城里已经隐隐有传言说这四位是四大玩票名旦的最佳人选。
实际上蒋琪官肯定不是玩票,而是正宗的名角儿,而柳湘莲虽然名义上是玩票,但是现在已经有了几分要当班主的架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想要过一过班主瘾吧。
冯紫英也搞不明白这里边的花式,大人物们玩票唱戏就是风流高雅,可如果专职伶人就是低贱身份,所以这也是悖论。
酒宴是设在乐丰楼。
这是西城这边最有名的一处酒楼,汇聚了京师名家,素来生意兴隆。
韩奇卫若兰他们最先到,然后才是贾琏和薛蟠,陈也俊最后到。
冯紫英原本是不太想请陈也俊的,这一位现在显得很低调,虽然在大观楼营生上拉了陈家入局,但是冯紫英始终觉得这家人有些蹊跷。
这段时间冯紫英和其父陈道先接触颇多,这位五军营的大将不显山露水,但是却已经隐隐成为武勋中的重要人物,给冯紫英的感觉,王子腾对陈道先的看重甚至超过了陈瑞文、侯孝康这些老牌勋贵们。
而且现在陈道先的位置也相当特殊,一旦王子腾不再担任宣大总督,那么牛继宗既有可能要转任宣大总督,而陈道先会不会继任京营节度使,很难说。
但陈道先异军突起出任五军营大将始终让冯紫英有些怀疑,这匹黑马如何能突兀地冒出来,连当时一直在观察形势的自己老爹都说不清楚,觉得不可思议,这也是冯紫英难以释怀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觉得有必要和对方加强接触,一个值得怀疑的人,你只有更多的接触才能了解其在想什么做什么,进而来推断其身后的陈道先究竟是走了谁的路径,意欲何为。
“也俊兄,就等你一个了。”冯紫英笑着揽住最后进来的陈也俊,“琏二哥,湘莲二哥他们都到了,子琦和若兰比你先到一步,……”
冯紫英的降阶相迎还是让陈也俊吃了一惊,赶紧拱手道:“愚兄来迟了,这路上正巧碰上一桩趣事儿,所以耽搁了一下,……”
“哦,啥趣事儿啊?赶紧说来听听。”韩奇最是喜欢这等新鲜事儿,立马接上话,“能让也俊你都觉得有趣的,肯定不简单。”
“据说是一个贵州来的小官来告状,在都察院那边受了气,又被巡捕营拿住,说不清楚来路,在路边上哀哀哭泣呢,好歹也是个官,怎么就这么作践?”陈也俊叹了一口气,“我在边儿上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官当得无趣,被那当地土官们所欺压,百姓也骂,这等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哦?”其他人都是感慨,但冯紫英却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回事,贵州那边的?贵州哪里的?”
“好像是一个什么宣慰司那边来的,也不太清楚。”陈也俊见冯紫英突然严肃起来,也有些惊异,“愚兄也没有注意,只是被堵在路上,所以索性就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热闹,谁知道是哪里的,……”
冯紫英心念急转,但心里犹存侥幸,“可是播州宣慰司?”
“对,就是播州宣慰司,这地名儿我也是第一次听见,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是贵州那边。”陈也俊猛地一拍手,点点头:“那小官也是一口土话,所以也听不清楚,……”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复一些,告诉自己,情况好像还没有那么糟糕,还没到那一步,但是看看宁夏之役,历史车轮好像从未停止,只不过缓慢了一些,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那一步?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试探
突如其来的这桩事儿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但是却很是影响冯紫英的心情。
他也不确定播州之乱会不会发生,但是看这架势大概率是会发生,什么时候发生,这就不确定了。
播州不比宁夏,好歹自己老爹所在的榆林紧邻,能大致了解情况,这播州就太偏远了,只能知晓一个大概情况。
流官土官的矛盾,土司和本地百姓的矛盾,流官与本地百姓的冲突,每一个都可能是导火索,但这种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都是几十年了,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五年后,所以很难说。
冯紫英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来调适自己的心境,宽解自己这等事情自己不可能管得完,该来的迟早要来,朝廷还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怎么就非得要自己来扛起这么多事儿呢?所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坦然面对就好。
“怎么了,紫英,好像不太高兴?”柳湘莲端起酒杯,“不会是因为也俊说的这桩事儿吧?你又不是首辅,这等事情也需要你忧心?是不是太忧国忧民了?”
“是啊,感觉也俊兄说了这事儿之后你这眉头就没有解开过,至于么?”卫若兰也是不以为然,“南边再怎么不靖,那也要比北边强得多吧?宁夏甘肃之乱,不也就半年时间就拿下来了?朝廷对这等事情还是很着紧的,真要有乱,平叛就是了。”
冯紫英摇摇头,却懒得多解释。
或许南边的敌情没看起来那么严重,但是西南地区的地势却一样限制了朝廷官军的发挥,真要有乱子,只怕要剿灭起来,未必比宁夏甘肃之乱容易。
只不过在座的人既不懂,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几千里之外的事情罢了。
此时的冯紫英也只能丢开这份心思,“好了,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来,感谢诸位兄弟朋友的祝贺,小弟年满十六,以后还要情诸位多关照,我就先干为敬了。”
冯紫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薛蟠率先举杯,“好,紫英兄弟果然豪爽,我薛文龙陪你三杯!”
这豪气让贾琏和贾宝玉都是无语,你就干脆说你许久没开怀畅饮,今日总算是逮到机会了吧。
冯紫英一放开心思,席间气氛就顿时热络起来了。
“也俊兄,你这国子监读书也差不多了,下一步有何打算?”冯紫英也知道陈也俊应该是有一些考虑了,不像卫若兰和韩奇还打算再在国子监里熬着。
“紫英有何建议?”陈也俊反问。
“若是也俊兄有意,这大观楼你也可以来操心一下啊,左右这下月就要正式开业,所需人手柳二哥正犯愁没人呢。”冯紫英试探性地问道。
“愚兄可没这份本事,这营生方面还是交给湘莲吧,嗯,还有那个贾芸,好像做事也挺尽心的。”陈也俊断然拒绝,目光闪烁,“愚兄打算去龙禁尉。”
“哦?”冯紫英顿时警惕起来,陈也俊既然说他要去龙禁尉,那就绝对不是单纯的恩荫或者捐官弄一个龙禁尉的空额那么简单了,这意味着对方真的要进入龙禁尉去做事了,“也俊兄要去龙禁尉做事,那里边恐怕不轻松啊。”
武勋子弟进龙禁尉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毕竟恩荫很多人都是挂着龙禁尉的闲职,但是真正进入龙禁尉中做事的却不多。
龙禁尉听起来威风八面,权力巨大,但是一样受约束很多不说,而且下边做事也十分辛苦。
‘像陈也俊这等武勋子弟,你要老老实实拿一份空饷,皆大欢喜,如果你觉得你有能耐可以加入进去做事儿,那就没人会照顾你了。
一样的摸爬滚打,办不好事儿一样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作为武勋子弟,如果你真的有能耐,那么在晋升上肯定也有更多机会。
冯紫英没想到陈也俊会选择走这条路,但对方既然如此说,肯定就是下定了决心了,自己还是有些小觑了此人。
冯紫英不确定对方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有什么企图,直觉告诉他,这个陈也俊也许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一些不确定的变数,这种感觉很独特,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是冯紫英想不出会在哪一方面有什么不妥,他也不认为对方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或许是因为其父陈道先?
“呵呵,总得要去做一做才知道,紫英,愚兄可不比你,你读书这么厉害,举人进士易如反掌,为兄却没有这个本事,可又不能终老于家中吧?”陈也俊语气不变,“龙禁尉那边也算军中吧,为兄想要去试一试。”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爽朗地笑道,“也是,也俊兄去试试也好,龙禁尉也很能磨砺人,那就预祝也俊兄如愿以偿,马到功成了。”
酒宴散了,各自归家。
卫若兰和韩奇与冯紫英一道。
“紫英,感觉你和也俊好像总是不那么合拍,有点儿说不出的味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将他拉进大观楼?”卫若兰观察能力很强。
韩奇吃了一惊,“若兰,你说什么?紫英,是真的?”
冯紫英脸色不变,“若兰,也俊的父亲陈道先也许下一步就是京营节度使了,拉他们家入大观楼没坏处,营生就是营生,无关感情,更何况你们两家不也参与了么?就算是我和也俊不太合拍,也关系不大,他不参与,我也没精力多过问,湘莲大哥来牵头,我们都只管拿钱,不好么?”
卫若兰看着冯紫英,“紫英,我觉得这不太像你的性格,而且令尊现在在外埠,而且你又要走文官之路,陈家再怎么也影响不到你才对,至于说陈家入不入大观楼,我觉得影响不大,只要我们吱个声,有的是人愿意进来,就算是陈道先当了京营节度使,那又如何?你老师马上就要升任左副都御史了,陈道先如何会招惹你?”
卫若兰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御史对武将的监督制约只是在正常情况下,若是非正常的特殊情况下,那就是谁掌握兵权谁说了算,便是皇上都得要看别人脸色。
当然他们自然想不到这些,关键在于冯紫英到现在都不确定陈道先究竟属于哪一方,而他的位置又太关键,关键时候如果出现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情形,给你来一招反戈一击,那就太危险了。
现在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太上皇似乎越发满足于现在的隐居生活,而皇上对太上皇越发尊重,父慈子孝,何等风光霁月?
但只要义忠亲王在,只要义忠亲王的世子还那么受太上皇的喜爱,恐怕这个隐忧就始终存在,冯紫英也不确定这等感情因素会不会引发什么不测,毕竟年轻英明老来糊涂的雄主太多了。
若是可以,冯紫英宁肯把这种风险扼杀在萌芽中,或者将不确定性的变数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呵呵,若兰,子琦,多谢你们的关心了,没事儿,可能我和也俊兄就是性格不太相投罢了,也没有什么矛盾,所以也没什么关系,好歹我们也还是合伙做事嘛。”冯紫英平静地道。
冯紫英在琢磨陈也俊的时候,陈也俊回到家中,径直去见了自己的父亲。
“你担心什么?”陈道先面无表情。
“儿子始终感觉这冯紫英对儿子有些警觉,嗯,应该是对我们陈家有些说不出的警觉,爹,您说是什么原因?”陈也俊也百思不得其解。
陈道先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或许是这个五军营大将的缘故吧。”
“爹,您是说你抢了冯唐的五军营大将位置?”陈也俊讶然问道。
“不,冯唐应该是不愿意坐这个位置的,否则轮不到爹来,他更愿意回大同,但是太上皇和王公都不愿意让他回去,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想去山西镇,结果却去了榆林。”陈道先悠悠地道:“可能他们都没想过爹会坐上这个位置吧,这可能让他们都很诧异。”
“那爹您是什么意思?那冯紫英为何会对儿子这么防范?这有什么关系么?”陈也俊的反应也很敏锐。
“不好说,看起来这个冯唐是在外边玩逃避,但这冯紫英却又似乎在向皇上靠近,但他又和王公、牛公走得很近,嗯,这段时间他不是一直去贾家么?这家伙看样子也是在找路子啊,有点儿意思,其实这冯家其实也和咱们陈家差不多啊,……”陈道先咧嘴一笑,“不过冯家是做了两手准备,嗯,所以我们也一样,狡兔三窟,千万别把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
“爹,你在说什么啊,儿子怎么听不明白?”陈也俊被自己父亲含混其词的话个弄得有些不太明白了。
“也俊,你现在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去龙禁尉好好干就行了,吃点儿苦受点儿累没坏处,……”陈道先有目光幽邃,“有时候过程我们都不需要懂,难得糊涂嘛,只需要在最后时刻看清楚想明白就足够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生儿子的事情
贾赦心满意足的看着这几箱子银锭,嘴都笑得快要咧到后颈项了。
这马家果然是豪横,一口气就抬了几箱子银锭来,五千两,实打实的,就这么堆在屋子里,每日起来,贾赦和邢氏都要对着这一堆银锭欣赏半晌。
不是没见过银子,但是这般凭空得来,不过就是费些嘴皮子劲儿,就能有五千两银子进账,这份滋味委实太爽了。
当然不会仅止于这五千两银子,事情办妥了,起码还要在马家身上刮出万儿八千两银子来。
邢氏也是忍不住唏嘘感叹,这有权真好,一招手银子就来了,而且是五千两!
她嫁入这贾家也有些年成了,可从未有机会掌过家,每月就是二十两月例,口攒肚挪一年也顶多能存下二百两银子,可她好歹是大太太,自然也要些颜面的,老家还有一个兄长,京师城里一个弟弟都是要接济的,哪里都要花销,是真难。
从她一进门,就从未得到过老太太的喜欢,掌家也是老二媳妇,再后来就干脆落到了自己媳妇的手中,也从未让自己过一回手,沾过一点儿荤腥,想到这里邢氏就是对老太太切齿痛恨。
“老爷,二爷来了。”外边丫鬟道。
“嗯,琏儿来了,让他进来。”贾赦精神一振,昨日贾琏去赴冯紫英酒宴去了,贾赦就专门吩咐贾琏,务必要把这事儿给落实了,好从马家再榨出一笔银子来。
贾琏进屋,一眼就看见了堆在屋角的箱子,知道那便是马家送来的银子,心里叹了一口气,可他又的确有些怵自己老爹,动辄就要狠揍自己,自己也只能受着。
“琏儿,如何?那冯家大郎如何说?”贾赦倒是没瞒着自家儿子,五千两银子就摆在这里,美滋滋。
“儿子也问了紫英,他说现在都察院那边的重头还是放在了石家和云光那边,石家不必说,云光是陕西巡抚,位高权重,又是北地著名士人,所以万众瞩目,至于马家这边这些烂糟事儿,除了马夏所牵扯的人,嗯,也就是得了好处的人,恐怕得把银子推出来,另外要受些责罚,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只要他们府里的人不去告,估计不会太大,……”
全是套话废话,但也是实话。
冯紫英当然不可能和贾琏说什么兜底的话,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只能是这些囫囵话,不过听在贾赦耳朵里却是如奉纶音,谁让那冯家大郎的老师就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呢,据说是马上就要从右副都御史升任左副都御史了。
“呃,琏儿,马家那边退银子肯定是不用说了,这个受些责罚是什么意思?”贾赦对这方面也很细致,关乎能从马家榨出多少银子来,自然不能粗心大意,“是蹲大狱还是罚些银子?”
“这却不好说。”贾琏摇摇头,他也不可能去得冯紫英这么细。
“琏儿,你去和冯家大郎说,想办法让马家这些人罚些银子便可,多少留些颜面,到时候马家定有厚报。”贾赦大马金刀地道。
“老爷,这怕是不好说,紫英他也不是都察院的人,不可能直接去干预过问,再说了,紫英也不可能要马家什么回报。”贾琏皱着眉头道。
“哼,谁不知道冯家大郎老师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哪个不给他几分颜面?他不要钱,我们要!”贾赦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满,“他们家堆着金山银山,用度不愁,我们家呢?坐吃山空,这一年下来,用度越来越减,凤姐儿这当家是怎么在当?”
“是啊,这凤姐儿成日都在我们面前喊穷叫苦,买这买那都要省着,可我们荣国府贾家好歹也是有颜面的,老爷出去应酬也得要有个排场不是?”邢氏也是借势发作,“这几日里也见不着人影,找她说个事儿都是推三阻四的。”
“太太,凤姐儿这几日身体不适,在屋里养着呢。”对自己家媳妇,贾琏还是辩解一下的。
“哼,你只知道你媳妇身体不好,何曾关心过你妹妹?你妹妹在屋里躺了好几日了,这要求医用药,郎中也说了,说你妹妹受了惊吓,夜里睡觉也不好,怕是要用一些上等人身,去府里一问,说除了两株百年老参是留给老太太的,其他只剩下一些参须子了,老太太的自然没人敢用,耽误了什么,我们可担待不起,可这些参须子能顶什么用,又说要等上十日半月才能回来,这病也是能拖的么?”
板着脸的邢氏借题发挥。
贾琏倒是一惊,“妹妹怎么了?”
“天知道,便是去了你屋里吃了一顿饭回来,便不好了,这郎中也是虚头巴脑,语焉不详,以我看就是一个庸医!”
邢氏虽说不是迎春生母,但是作为嫡母也自然要做些乖面样子的,而且迎春也渐渐大了,眼见得就要说亲事的时候了,贾赦和她都还盼着从这一桩亲事能捞点儿银子回来。
“若是真的急用,那便到铿哥儿那边去拿点儿吧,我听说他们家辽东那边的庄子每年都有送些上好的参茸回来。”贾琏只得道。
这方面他倒是记得清楚,那冯府每年年末都有各地送回来的土特产,参茸也是少不了的,还有一些送到了贾府这边儿作为礼物。
“哼,冯家人家也曾经给咱们家送过一些参茸,可哪曾想不到半年便被人用得干干净净,都是些希冀自个儿长生不老的,哪管得人家有个病痛时候?”
邢氏这话就有些含沙射影的嫌疑了,贾琏变色的同时,贾赦脸也一下子阴沉下来了,“够了,少说这些没用的!”
邢氏见贾赦发怒,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做声。
“琏儿,这事儿你还得要盯着点儿,没事儿多去冯家大郎那边走走,总归能听到一些风声。”贾赦叮嘱道。
“老爷,现在铿哥儿很忙,平日里都是见不着的,昨儿个下午都还在宫中觐见皇上,说今日上午又要去文渊阁面见首辅,……”
贾琏的话也让贾赦啧啧赞叹不已,“这个冯家大郎我早就说是个有出息的,老二还指望着宝玉能跟着他学着点儿什么出来,可是没见宝玉那成日里在胭脂堆里打旋儿的情形,哪里有人家冯家大郎读书的半分模样?依我看那环哥儿恐怕日后都要比他有出息。”
“老爷说的是,铿哥儿倒是的确很看好环哥儿读书。”贾琏也赶紧应着。
“嗯,琏儿此事你记住了,务必多去盯着,你也去箱子里拿五……,二百两银子用着。”贾赦见儿子如此识趣,点点头,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邢氏,“邢德全这几日里也是到处在外晃荡,你也盯着点儿,莫要让他打着咱们家的幌子招摇撞骗,你也拿二百两银子,仔细着用。”
贾琏固然是惊喜不已,这邢氏就是喜出望外了,都没曾想到这贾赦如铁公鸡一般的性子,居然能破例拿几百两银子出来了。
“老爷放心,我兄弟也就是爱吃几口酒混赖,是不敢做什么的。”邢氏喜滋滋的盘算着这二百两银子拿到手,自己手里送算是又能宽松一些了。
冯紫英一觉醒来时也是辰初了,昨儿个喝酒倒是悠着的,毕竟自己是主人,又是在外边儿。
看着床头的汗巾、荷包、香囊,冯紫英忍不住呼吸一下空气中的甜香。
女孩子们的一番心意自然是不能辜负的,除了屋里几个丫头的礼物外,林丫头、宝丫头和探丫头都送来了各自的礼物,便是史湘云和贾迎春也都有礼物来。
“爷起来了?”听见床上响动,门外玉钏儿蹩着身子进来,看见冯紫英瞪大眼睛躺在床上,吓了一跳,“爷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从今儿个爷就满十六岁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嗯,甚至连我娘都要鼓励我任性妄为了,玉钏儿,你说是不是?”冯紫英斜睨了一眼脸已经红了起来,绞着手里汗巾子的玉钏儿。
玉钏儿跟着姐姐来到这边第一日便是接受了规矩,那就是谁敢在爷满十六岁之前勾引爷,那就是直接拖出去打死。
不过也有另外一句话没说,但府里边许多人都知道,那就是太太其实是希望爷满了十六岁之后早些给冯家留下香火的,毕竟这年代十四五岁就有孩子的男子也不少,爷这已经是相当稳健了。
谁能先替爷生下儿子,阖府上下的目光其实从前几日里就开始汇聚到了也屋里几个人身上。
姐姐年龄最大,比爷都还大,已经十七了,香菱和云裳也和爷年龄相仿,倒是自己年龄最小,拿爷经常说的话来说,女孩子如果不满十六岁就生孩子,那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女孩子的最好的生育年龄应该是十八岁以后。
不过这个话肯定是太太不爱听的,连爷都不敢在太太面前说这话,只敢当着自己几个人说一说而已,这年头十四五岁生孩子的女子也不少,原来贾府赵姨娘生下三姑娘不也是才十五岁?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丫鬟们
“爷,您屋里的人迟早都是您的,您可要爱惜身子,切莫……”话未说完,玉钏儿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
“呀,玉钏儿,爷还啥都没干呢,怎么就劝爷要爱惜身子了?你这话也不怕太太听着对你着恼?”冯紫英乐了,这丫头还真的是个老实人,自己随便信口一说便信了。
玉钏儿有些惊慌,赶紧道:“爷,婢子可没说不让爷那个,只是觉得来日方长,希望爷爱惜身子,是爷的,始终都是爷的。”
“嗯,这话爷爱听。”冯紫英笑了起来,起身等玉钏儿侍候自己穿衣,“爷不过是说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被冯紫英逗得面红耳赤,玉钏儿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崇拜、喜悦和娇媚,这丫头才十四岁,居然就有些魅惑人的模样了,看来是在自己府上让她们无论是从饮食营养还是心情放松上都得到了解放,一下子发育都变得快起来了。
穿着完毕,冯紫英便径直出门耍弄了一阵拳剑,出了一身汗,这才回来脱衣洗漱,吃早饭。
“金钏儿,昨儿个几位姑娘送来的东西拿过来让爷看看。”冯紫英估计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些时间。
上午还要去文渊阁一趟,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要有一个最后的商计,无外乎就是细节,自己能起的作用的就是帮补着查缺补漏,让内阁先有一个大概印象,一旦兵部和户部把方略拿出来,内阁就要正式计议了。
别到时候却又冒出来各种问题,没了应对,毕竟这等事情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别落了个笑话。
几个姑娘的情意,冯紫英都很在意,虽然这年代基本上不存在什么修罗场,但是如何来安排却是煞费思量。
林丫头送来的礼物是一个丝绣汗巾,白底红点,浸润了一层玫瑰红,透着淡淡的馥郁香气,应该是这丫头自个儿用的,冯紫英握在手里,嘴角带笑,最后珍而重之的收藏了起来。
宝钗送来的是一枚同心结,比起几个丫头们的香囊荷包,宝钗这个同心结的用料就要精致许多,但同样用心,都是亲手手制,鲜红丝索,坠着一枚玉珠,煞是好看。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宝钗居然这么大胆,敢用同心结来表明自己的情意,握着这同心结,冯紫英想着宝钗姣美如玉的娇靥和那明澈温婉的眸子,一时间也有些醉了。
探春送的是一枚香囊,比起几个丫鬟送的,探春香囊所用材质要好许多,抽口用红丝索,一个寿字一个福字分在香囊两边儿,冯紫英也很喜欢。
相比之下迎春和史湘云送来的礼物倒是让冯紫英诧异。
迎春那一日的遭遇,冯紫英虽然果断发现脱身,但是想一想被自家嫂子设计,冯紫英也有些替这个素来温和沉默的二妹妹惋惜。
生在贾赦家里,有邢氏这样一个继母,委实很难摆脱不太美好的命运,这一点上冯紫英自觉自己都有些力有未逮,总不能自己还要干预起对方的婚姻来了吧?
至于说王熙凤所说的只要多出钱就能把迎春纳为妾,冯紫英还真没想过,这眼见得都这么多女孩子情意难以承受了,再撩再惹,那就真有点儿不负责任了,不过好像有些事情也说不清楚难以一言以蔽之是不是?
迎春也就罢了,史湘云也送来了礼物,让冯紫英颇为诧异,不过想想她和几个姑娘关系密切,又与宝玉相熟,看见他们有礼物,这么送一个礼物过来,也说得过去。
两个人的都是荷包。
比起香囊来,荷包的寓意应该要更多一些,或者说怎么理解更丰富,你要说是通家之好关系密切送一个荷包,好像也说得去,但肯定算是感情比较好的,你要说是有些情意夹杂其中,也没问题,但香囊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是有某种特殊意义了,甚至说是定情之物都不为过。
而像这种贴身系的汗巾这类贴身私密物事,别说送人,一般异性便是接触都不合适了。
“咦,这把团扇是哪儿来的?”冯紫英看着金钏儿手中拿着的一把团扇,讶然问道,这一个他可没印象。
“是昨晚晴雯送来的。”金钏儿抿着嘴笑,“这丫头平日里倒是装得挺像,不过倒也还是懂规矩,记得爷对她的好,这不送了一把团扇来,是小时雍坊杨记扇铺的物事,这丫头自己编了一个扇结系在上边儿,倒是好看了许多。”
杨记扇铺是京师城有名的扇子店铺,折扇、团扇都有卖,价格倒是从高到低都有,贵的折扇甚至请名家做字画在其上,一把可以卖到数十甚至上百两银子,便宜的不过一两百钱就能买到。
这把团扇看样子不算是特别贵重的物事,太贵重了晴雯那丫头也买不起,不过这扇结倒是花了心思的,一个用丝线编成的如意结。
“晴雯?”冯紫英一愣之后,有些感慨,“这丫头也倒是有许久没见着了,她现在可好?”
“还是在宝二爷屋里,不过现在已经进了屋,算是大丫头了,宝二爷屋里的丫鬟们分得很细,除了袭人外,媚人、绮霰、檀云、麝月、秋纹、紫绡也很得宠,晴雯虽说是老祖宗赐给宝二爷的,但是她那性子也只有宝二爷能容忍一二,其他人怕是都见不得的。”
金钏儿一番话倒是勾起了冯紫英兴趣,“看样子这宝玉身边的丫鬟也未免太多了吧?”
“爷,宝二爷可是府里边一等一的金贵人,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这多几个丫鬟侍候有什么关系?”金钏儿捂嘴一笑,“何况府里边也要讲究规矩,哪像爷这么不在意的?”
“哟,照你这么说,爷就是粗养出来的了,让太太听见,仔细你的皮!”冯紫英也和金钏儿开着玩笑。
“那可不一样,老爷太太自然是对爷有心的,要不爷怎么能考中举人进士?都说爷是文曲星下凡,那是注定要当相爷的。只是宝二爷是不一样的,他本身就不爱读书,这般将就着,只要别出事儿就好。”
金钏儿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几分意思恐怕也就是原来王夫人和贾母的意思,左右也不是读书种子,也就不强求了,不过现在贾环若是读出书来,只怕贾母和王夫人心态又未必能像原来那么安稳了。
“那晴雯在宝玉屋里呆着可就难受了,这都是些不待见她的,若是宝玉也遮护不了,她那脾性可就惨了。”冯紫英摇摇头。
金钏儿突然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冯紫英表情,然后又是捂嘴笑道,“难怪云裳妹妹说爷对晴雯有意思,婢子可是很难得听到爷这么关心一个丫鬟的,不过晴雯倒真是生得俊俏,府里边怕是不太喜欢她这种模样的,爷若是有意,不妨直接和宝二爷说,把晴雯要过来便是。”
冯紫英眼睛一瞪:“你把爷看做什么人了?啥都去要,爷有你们几个还不够?”
金钏儿却不惧怕,依然笑着:“爷怕是心口不一吧?奴婢也听说原来薛大爷和宝二爷是打过赌的,要送一个丫头给您,香菱都来了,怎么宝二爷却不见动静?”
“哪里的话,香菱固然是薛文龙送给我的,宝玉那边可没说这话,休要胡扯。”冯紫英赶紧制止金钏儿的步步紧逼,要这样继续下去,倒成了自己真的再打晴雯的主意了,虽然当时自己再见到晴雯时的确有那么一丝丝儿动心。
金钏儿便不再多言,只是抿嘴微笑,笑得冯紫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拍桌子,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好了,金钏儿,你就给爷留点儿面子好不好?晴雯那丫头当初的确也是有些喜欢她的泼辣爽直性子,嗯,长得俊俏也算一条吧,不过既然你们姐妹和香菱都到了爷屋里,爷便没有了多余心思了,有你们几个丫头把爷侍候得好好儿的,爷也非常满意了。”
这话正好被进来的香菱、玉钏儿和云裳都听见了,几个丫头都格格娇笑了起来,更是让冯紫英只能摇头叹息,好在这等事情在这些个丫头们眼中都觉得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冯紫英的身份,喜欢上哪个丫头,嗯,包括晴雯,那还不是任予任取?那都是丫头们的福分了。
这下子冯紫英还真的有些尴尬了,当着金钏儿一个人也就罢了,现在其他几个丫头都知道了,这自家的形象没准儿就一下子崩塌了。
不过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倒是让几个丫鬟们心里踏实了不少,大爷好像也不是那种自恃身份,对丫头们一点儿心思都没有的,这也给了大家一份希望,起码可以避免被随便打发出去配了小子,没准儿也能像贾府里边赵姨娘、周姨娘那般,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也就能有机会成为半个主子了。
这恰恰是金钏儿、香菱她们这些当丫鬟的一辈子最大的期盼。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倪二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想着门边跑来,冯紫英忍不住皱起眉头,宝祥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让他做点儿事情都这般不利索?
“爷,爷!”
冯紫英也学着贾政的做派,有了内外两个书房。
内书房在内院,是用作政务机密,外人不得进,便是丫鬟中也只有云裳一个人负责打扫整理,金钏儿也给自己定了规矩,非万不得已不如;外书房则是闲时练字作画所用,在外院,便是瑞祥宝祥也可以进入。
“怎么了?”冯紫英皱起眉头,放下手中毛病。
他刚写完几个字,“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这几个字很有些反讽味道,冯紫英也是突然想到,便信手写来。
见冯紫英面色不豫,宝祥赶紧神神秘秘地查看了一下四周,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小声道:“爷,马巷胡同的宅子早就清理好了,今日本来小的去请尤大娘和二位姑娘过去看看,如果方便的话,便可以搬过去了,可是没想到那尤大娘和那房东闹腾起来,才住了几日,尤大娘想要那房东退五个月的房租,那房东却是个无赖,不肯,反倒是在那里寻衅,险些就要惊扰到二位姑娘,……”
冯紫英又好气又好笑,这厮是真的以为自己要金屋藏娇养外室了不成?
这般神神秘秘的作态不说,还说些什么惊扰到尤二尤三,那尤三是寻常人能惊扰到的么?
“那现在如何了?”冯紫英也有些无奈,这等事情也需要自己亲自去处理?自己手里边都是些何等大事儿。
可像尤家的事情交给府里边其他人去处理还真不合适,自己母亲知晓了,保不准就会想歪了,连带着屋里几个丫鬟估计都能有些别样想法。
看样子这府里边自己还是欠缺一些能替自己办事儿而且还能办成事儿的角色,像万喜冯寿这些都是自己父母的老人,虽说对自己也很尊重,但是要说现在自己要让他们瞒着父亲母亲替自己办事儿,小事儿还行,如果是大事情,那也太为难他们了。
像那宅子自己要来万喜都问了一番,后来还是自己有些不耐烦了,万喜才作罢。
反倒是自己母亲对自己很信任,五百两银子说给就给了,换了姨娘,没准儿还要多问几句呢。
“那房东被尤三姑娘用剑一指,吓得屁股尿流,忙不迭去叫人去了,看样子那厮也是一个不安分的,在小时雍坊那边有些门道,小的怕出事儿,所以就先回来禀报给爷了。”
宝祥毕竟年龄还小,也没见过多少世面,见到尤三姐亮剑,而对方更是扬言要找人来,所以吓坏了,赶紧回来禀报了。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尤家一家三口都是外地人,尤三姐再是本事,这可是京师城,如果擅自动剑杀人,那也是麻烦事,想想薛蟠在金陵城里惹的麻烦,就知道在京师城出这种事情有多么难处理了。
“走吧。”冯紫英想了想,“去把瑞祥也叫上。”
一行人赶到那承恩寺胡同是却见得那巷子里边人声鼎沸,冯紫英也觉得头疼,果真还是闹腾起来了。
“呵呵,小娘子,我知道你本事,是个练家子,可是我这有兄弟二三十人,有本事你就把他们都给宰了,嗯,最好连我一块儿都宰了,那我倪二就认栽了,让我兄弟把我们尸体抬起来就走,保证不落半句多余的话,如何?”
那粗犷雄浑的声音还真的有点儿旷世高手的味道,“不过,若是你不敢下这个手,那恐怕就要对不起了,这房租银子么,不退,另外,你还得要给咱们这兄弟一帮人的跌打银子和辛苦费,嗯,咱们要得不多,五十两怎么样?”
“杀千刀的,你们这是活生生抢人啊,这京师城里怎么会是这样啊,我们要去告官,去那顺天府……”尤老娘哭天喊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虔婆,让爷来告诉你,要告官你去不了顺天府,顺天府的爷也是你们这帮不知道哪个旮旯钻出来的能见的,要去你只能去宛平县衙,要不要爷陪着你们去?就在内较场北边儿,走兴化寺胡同拐个弯儿就到,要不走皇城北大街也行,一直沿着城墙根儿走就能到,怎么样?爷替你们说得够清楚了吧?”
那声音也是格外放肆,“一群乡巴佬,到了京师城还这么横?没银子就趁早滚回乡下去,京师城时你们能来的么?拿柄破剑吓唬谁呢,告诉你,爷啥都没有,就是有人有命,有本事就一剑一剑把所有人的头都给砍下来,然后当个刑部的通缉犯亡命天涯,没这个胆儿,就给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
冯紫英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在琢磨这是谁来着,旁边瑞祥已经悄然附耳过来,“爷,是二条胡同的倪二爷。”
醉金刚倪二,倪永孝?
冯紫英恍然大悟,难怪听得耳熟,前几日里他在大观楼见贾芸之后出门,正巧遇到了倪二来找贾芸,被贾芸引荐给了自己,顺带和他说了几句话,这厮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就差点儿跪下了,让他不必客气,这厮脸都快要笑出褶子来了。
还没有等冯紫英反应过来,那倪二又开始发飙了,“怎么地,还愣着干啥,去,把头伸给这位小娘子,给胸膛亮给这位小娘子,让她要动手赶紧,脑袋砍掉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咱们又能是一条好汉,她若不敢动手,那就跟着她去,今儿个咱们算是找到奶奶了,牛三,跪着,喊奶奶,让她给你这孙子拿银子,……”
冯紫英转过拐角处一看,那带着帷帽的尤三姐一柄剑压在一个无赖颈项上,那无赖却是惫懒无比,根本不惧,显然是料定尤三姐不敢动手杀人,另外一个无赖则是倚在门边儿上,亮出长满黑乎乎胸毛的胸膛,拍着胸脯吆喝着,“来,朝这里来,别光说不练啊,二爷,这一位小娘子还对咱怜香惜玉呢,不肯动手,咋办?”
门洞里的尤老娘和带着帷帽的尤二姐都被吓得瑟瑟发动,显然没有料到这京师城里的剌虎光棍是如此厉害。
这混赖敲诈起人来,可真的是一套接一套,现在不但五个月的银子拿不回来,顺带还得要敲诈五十两银子,那疼得尤老娘心肝都要裂了。
尤三姐虽然说武技高强,但是遇上这种无赖,却毫无经验,开始以为亮剑三五两下就把对方打倒就能吓退对方,哪知道这帮地头蛇是如此难缠。
眼见得两个大男人一步一步涎着脸笑着进逼,她也是退无可退,再退就要退入门洞里去了,而要动剑伤人,尤三姐又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
“呵呵,小娘子看来真的动了春心啊,不知道是看上了我这两位兄弟哪一位,舍不得下手了?你不下手,我的兄弟们可就要进门来了,大家热闹热闹如何?……”倪二张狂的拍着手笑着道。
“好啊,那能不能带我一个呢,倪二爷?”
冯紫英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俊逸挺拔的身形也出现在人堆后。
“谁特么……”话音未落,倪二扭过来的头一眼就见到了冯紫英,骇然之下,赶紧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一把掀开自己身后的一帮兄弟,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满脸堆笑的打躬作揖,“冯大爷,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在这旮旯里,……”
“哼,那还不是你让我来的,我敢不来?”
冯紫英知道这倪二算是西城这边一霸,小时雍坊,安富坊,咸宜坊,阜财坊这一圈儿都有些势力,当然这个势力是指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势力,赌场看场子顺带放高利贷,一些流莺歌伎也都托庇在他手下,做些皮肉生计,和贾芸原来是邻居,后来发迹了就搬到二条胡同去了。
“爷,您这么说可不是折煞小人么?”倪二忙不迭的只顾作揖,但迅即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爷,莫不是租关老四这破宅子的这位小娘子是您的朋友?”
他觉得也不可能啊,冯大爷是何许人,他的熟人朋友怎么可能住在这等旮旯里?
“她是我朋友,怎么,这住了几天给一个月房租还不行,五个月的房租不退,这天下没这理吧?”冯紫英也懒得多说,当然他也不愿意和这厮多在这里说太多,就看这厮有没有眼力劲儿了。
“对,天下哪有这样的理?关老四,你他娘的还不赶紧把这位小娘子的银子给退了,三十两一文钱都不准少!”倪二如梦初醒,猛地跳了起来,一下子就冲出去揪住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个汉子,劈手就是两个耳光,“赶紧!居然敢敲诈起冯大爷的朋友来了,活得不耐烦了?”
“倪二,不用,住了几天算一个月吧,剩下二十五两银子退了就行。”冯紫英淡淡地道:“我朋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小人物,大人物
“是!是!是!二十五两!什么,没有了?你他娘的把银子放哪里去了?什么,银钩赌场?”倪二一边应答着冯紫英的话,一边揪着那厮,一问,气得脸都黄了,却毫不犹豫的甩开对方,从自己怀里摸出一锭约摸三十两左右的银子,一路小跑过来,“爷,这是退给您朋友的……”
冯紫英早就看到了这一切,倒是觉得这倪二也是一个脑袋瓜子机灵的人物,反应够快,应变能力很强。
想想也是,能在这京师城中一大帮子光棍无赖剌虎中脱颖而出,打出这样大一块地盘,光靠一身蛮力是绝无可能的,察言观色观风辨势的能力不差,还得要懂人情世故,这倪二貌似粗豪悍野,内里却是恁地精细。
接过银子在手里抛了一抛,掂量了一下,然后顺手又丢回给倪二,“那厮银子是不是塞在赌坊里去了?”
倪二“嘿嘿”尴尬的笑了笑,却不言语,只是托着银子等待冯紫英发话。
“这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爷是差你这几十两银子的人么?”冯紫英淡淡地瞥了一眼道:“倪二,你既然要在这西边儿混日子,听说你也想走正道,那你得守规矩啊,不能觉得自己有一把力气,就能谁都不怕,你能犟得过巡捕营还是五城兵马司?或者京营?”
“爷,您这是打我脸呢,我这庄家把式哪儿敢在外边猖狂?便是柳二爷一只手都能把我给抽得找不着北,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倪二陪着笑脸,乐呵呵地道。
“行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说这些了,这事儿你自个儿琢磨,芸哥儿一直说你是聪明人,那就要琢磨一下自己日后路子怎么走,别做些不着调的事儿,我知道你和宛平县衙熟,巡捕营那边也有门道,但再往上五城兵马司呢?顺天府呢?龙禁尉呢?你能都走通?”
冯紫燕睃了对方一眼,“久走夜路必闯鬼,总有一日你要遇上过不去的坎儿了,就知道厉害了。”
倪二满头大汗,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自打冯紫英一来,一帮子泼皮无赖立即偃旗息鼓,悄悄的蹩在墙根儿边上去缩着,见自己老大都是这般,大家都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虽然不认识,但是看看人家旁边仆从牵着的马,可比京营那些个骑兵的马雄健多了,一看就是难得的骏马,光是一匹马估计都得要好几百两银子,而且那风范气度,一看就知道高门大户出来的,难怪老大如此厚颜卑辞的讨好。
不过这等贵人却如何会来这等旮旯地方,看看这周围住的是些什么人就该明白,只是这等问题他们也想不通透,或许是这几个外乡佬赶巧就碰上了贵戚?
倪二的确有些怵这位冯大爷。
他也知道自己根本高攀不上。
如果不是贾芸搭上了这条线,只怕他连认识对方的机会都没有。
这等人物,如芸哥儿所说,便是到了荣宁二府里,贾府家主都是要降阶相迎的。
倪二自然是不懂什么庶吉士的,但是考中了进士他却知道,有了这个身份,那就是实打实的官人了,而且是文官。
五城兵马司多么牛的地方,兵马司指挥副指挥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己便是提着猪头都进不了这些庙门,还得只能走巡捕营的路子,但是他们都得要听命于一个文官——巡城御史,而巡城御史也属于都察院管,可这位冯大爷的老师据说就是都察院里的大人物。
其他不说,但是那大观楼的几个东家,韩家韩奇的老爹不就是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么?这也是倪二力图想要攀结上的大人物。
还有那陈家,据说是京营里的大人物,那卫家公子,据说是长公主之子,想一想都让人胆寒,但这些人都得要唯这位冯大爷马首是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明白此人的威势了。
好在这位冯公子倒不像其他那些贵人那般眼高于顶,待人倒也和蔼,不过身上那股子凌厉气势,还是让倪二颇为震慑,这是真正的大人物。
“行了,你去吧。”冯紫英最后还是点点头,“听芸哥儿说起你这人倒也还有些忠义之心,日后若是有事我会安排人找你,但这等行径切莫再有,记住了!”
倪二大喜过望,原本以为是一桩祸事,没想到却能借此机会拉近关系,这如何不让他兴奋?
虽说还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只要能让人家入眼,就说明自己是有价值有用处的,这就最好,怕就怕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打上眼,那要想搭上线就难了。
看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好笑,但他也能理解这等下层人士的苦处,能有这样机会,肯定舍不得就此作罢。
“去吧,到时候我自然会找你。”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倒也看重此人的悟性,“有事儿你也可以来我府上找我,知道我住哪里吧?”
“知道,知道,丰城胡同冯府。”得了这个准信儿,倪二喜笑颜开,连忙又是打躬作揖,就这么倒着退出十余步之后,这才悄然一挥手,一大帮子泼皮无赖却像是一阵风般消失而去。
倒是在离开时,那倪二却又拉着瑞祥说了好一阵,瑞祥百般推辞,只见那倪二一挥手,便飘然里去。
尤氏母女是被这一幕给震蒙了。
这先前一帮剌虎光棍是肆无忌惮,简直是要飞起吃人,横的不要命,饶是尤三姐你武技超群,你敢在这京师城里杀人么?
这帮泼皮无赖寻常打斗群殴,受伤那是常有的事情,你要伤了他,自然要去县衙攀咬,你一个女孩子能去县衙里和他当面对质接受诉讼么?
遇上这种泼皮无赖,便是寻常士绅大户都要自认吃亏,更别说你这些无亲无故的外地人了。
当然这帮人也都是有些眼力劲儿和门道的,先要把你的来龙去脉盘清楚,这才会下手,真要遇上有来历和背景的,他们也不会来招惹。
但话说回来,真要有门道背景的,会住在这承恩寺胡同的岔巷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来?会为了二十多两银子这般纠缠不休?
“冯大爷,他们走了?”尤老娘疾步上来,还心有余悸地四下打望,“可吓死老身了,三姐儿还要和他们动手,你也不看看这帮人的混赖架势,真要伤了他们,铁定要赖着你,咱们这一家子就别想生活了,……”
尤三姐却是表情复杂,她也是亲眼看见了冯紫英的威势的,一句话就让那倪二俯首帖耳,就差点儿跪舔冯紫英的脚底了。
可她却知晓那倪二不但极有势力,而且也不像一般人觉得就是有一把蛮力而已,这厮的十三太保横练外加金钟罩已经极有造诣,寻常刀剑已经伤不到这厮了,而且这厮还有少林背景,一手罗汉拳也极有底蕴,便是正面对决,自己未必就能胜得了对方,完全不像一般的那等无赖。
也许这便是京师城,你再有武技,那又如何?
如冯紫英所说,你能耐大,能和巡捕营对抗么?能和五城兵马司抗衡么?敢拂逆龙禁尉么?
一张状子就能让你成为通缉要犯亡命天涯,又有几个人经受得起这种折腾?
倒是那尤二姐已经把帷帽掀开,碧绿美瞳里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都快要变成痴迷崇拜了。
她本就是一个胆小怯弱的性子,今儿个遇上这等事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却没想到冯大爷一来,举手之间便将此事解决掉,这般本事,谁能有之?
“没事儿了,大娘。”冯紫英正说间,那瑞祥却已经跑拢了过来,手里却托着两锭银子,笑嘻嘻地道:“爷,那倪二倒也是一个明白人,非要把这三十两银子留下,另外还丢下一个五两的小元宝,说是赏给我和瑞祥的,我说我家大爷从来不准我们收人家钱物,他不肯,丢下便跑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拿过那锭三十两的银子,递给尤老娘,“既如此,那大娘便收着吧。”
尤老娘也还是有些眼力的,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冯大爷,这合适不合适?”
“没事儿,收着便是。”冯紫英点点头,对尤老娘印象稍有改观,起码还明白分寸。
尤老娘这才收下,喜滋滋地道:“全赖冯大爷您来了,要不今儿个我们这娘仨可就要遭罪了。”
“不至于。”冯紫英也不多说,转头道:“二姐,三妹,这边收拾差不多了吧?”
尤二姐却是一个勤勉的,赶紧点头:“都收拾好了,方才宝祥小哥说先去看一看之后,再回来带些东西过去,……”
“不必了,捡些贵重的带着就行了,其他物事便不必带过去了,就留在这里吧。”冯紫英摆摆手,不容置疑,便是那尤老娘有些不舍,但也不敢和冯紫英争辩,只能点头。
“宝祥,你去把马车叫过来,让大娘和两位姑娘上车吧。”冯紫英委实不想多耗时间,三下五除二把事情了结,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情。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金屋藏娇
当尤氏母女一行人在抵达马巷胡同的横街时,就已经感觉到了截然不同。
这一代住户都和承恩寺胡同那边完全不一样,虽然不全都是高门大户,但是看看人家屋门院落,小有小的雅致,大有大的恢弘,街道宽敞整洁,一看就和承恩寺胡同那边不是一类型。
冯紫英当初要拉拢贾雨村,自然也是花了一些心思的,虽说只是借给贾雨村小住,但考虑到这京师城里多一处宅邸并无坏处,这等城中宅院价格只有涨没有跌的,除非遇到战事兵临城下,自然也就要选一处环境位置都要上佳的。
说是一处小宅邸,但是面积规模并不比尤氏母女在承恩寺胡同那座院落小,当然要说和周围那些真正一大家人居住的居所比,那可是要小多了。
但对于尤氏母女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堂了。
依然是二进院落,外院雅致大气,内院清静宽敞,还有一个天井小院,明显是结合了北方四合院和南方民居的特色,这也是大周立朝之后大批南方士民商贾北上带来的一些变化。
包括尤三姐在内的尤氏母女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了这里。
看看四周的宅邸,都是清幽雅静的富贵人家,要么是一些官员,要么就是富商,环境宜人,而且从这里出去也方便,西南角是双塔寺,东边儿就是皇城,东北角还有一处颇有香火的庆寿寺,向南没多远便是长安大街,可以说真真是一处好地方。
尤老娘前段时间为了寻个合适居处也没少跑这城里城外,对着城里情形也还是有些了解了。
都说这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最好的区域自然就是西边儿和东边儿贴着皇城这一圈儿的地盘,像什么安富坊、小时雍坊、阜财坊、咸宜坊、南熏坊,其次就是积庆坊、鸣玉坊、大时雍坊、明照坊这些地方。
虽然不能说一概而论,但是老百姓心目中就是如此,但实际上这这些坊中一样以穷苦人占据绝大多数,其他坊中也未尝没有富贵人家居其中。
光是这周围环境就比那承恩寺胡同的岔巷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而且马巷胡同相当当道,这条横街正处于马巷胡同南头不远,既不远离热闹,但是却又相对幽静,可谓闹中取静,所以也让尤氏姐妹十分喜欢。
再说这院子,内外合度,紧邻院门出左边是门房,右边略宽,当是马房和车房,光是这个造型就知道是为富贵人家准备的,寻常人家哪里养得起车马?
外院东西厢房也各有四间,应该是为仆僮准备,内院规制相仿,除了正房外,两边厢房也各有三间,紧致精巧,尤氏住正房的话,尤氏姊妹便可分住东西厢房,而且还有相当宽裕可供丫头仆妇值夜。
院内院外各色家具一应俱全,这也是当时为贾雨村考虑的,不过贾雨村却因为很快就要南下赴金陵上任,所以就没有把家小接来,显得有些浪费了。
现在尤氏母女住下却正好合适。
“大娘,二姐三妹,这地方倒也清静,你们看如何?”冯紫英四下打量了一下,难怪瑞祥宝祥这两个小子都是一脸诡异神色,委实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当尤二姐和尤三姐把帷帽取了下来时,那瑞祥更是连眼珠子都差点瞪凸出来,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金屋藏娇居然会是这等奇异模样。
尤老娘早就喜欢得合不拢嘴了,这等位置这等院落,怕是花钱都租不到的,忙不迭地点头:“冯公子,这地方太好了,位置好,又方便,只是我们娘仨如何当得起?”
“大娘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家闲置的一处宅子,放着也是放着,总比在那承恩寺那年强就是了。”冯紫英摆摆手,“只要二姐三妹和大娘满意就行,只是这大娘你们才来,恐怕也要去找些婆子来帮忙才是,总不能事事儿都让二姐三妹动手,这里有五百两银子,大娘便拿着,去请些人,若是觉得没有合适的,不妨请珍大嫂子找人替你们物色些合适人选便可。”
“那怎么行?”没等喜笑颜开的尤老娘伸手,尤三姐先就急了,“冯大哥,我们不能要你的银子,我们也还过得去,借你的宅子暂住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用你的银子?不行,绝度不行!”
见尤三姐脸涨得通红,眼眶都有些红了起来,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深怕自己轻看了她,摆摆手::“三妹,你在甘州还救我一次,难道说救我一次连五百两银子都不值?好了,你也莫要误会,这京师城花销大,你们才来,所以还得要先适应着,这五百两银子你们先拿着用着,日后若是有了,再还给我也行,如何?”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知道这出手的银子怎么可能再要?尤三姐咬着嘴唇还要推辞,那尤老娘却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接了过来,“那老身就多谢冯公子了,这番情意老身替二姐三姐领了。”
十锭五十两一锭的金花纹银堆放在这案桌上,晃得人眼睛发花,母女三人都坐在旁边,看着这堆银子发呆。
“三姐儿,你说这冯公子这么大方究竟是有何意图?是看中了你还是二姐儿?”尤老娘虽然贪财,但是也知道有些银子拿得,有些银子碰不得。
这冯公子的银子虽说不烫手,但是这么大数量送给自己这母女三人,要说这有什么图头,恐怕也就只有这两个女儿了。
只是自己这两个女儿恐怕都未必能入那些个达官贵人的眼,模样委实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当然也有些男人就是喜欢这个味道,或许这冯公子就真的不一样。
尤三姐咬着嘴唇,半晌没说一句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和二姐这等模样的,怕是寻常人也不会喜欢,可是大户人家只怕也未必能被人看得过眼,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也没说,只说帮我们家,你让我怎么去问?”
“哼,谁会无缘无故帮补这么多?就算是冯家家当再大,他尚未娶妻,当家的肯定还是他父亲母亲,如何会允许他这般作践银子?”尤老娘摇摇头,“至于说你救过他,那都是过后话了,这人一走茶就凉,他现在是大人物,如何还记得那些?再说了,就算是要感激你,把这桩宅子借给我们住,那也就够情意了,如何还会送我们五百两银子?这可是五百两,放在甘州,我们娘仨都能过活十年了!没那个说法,肯定是有些缘由的!”
尤三姐也有些烦躁,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我怎么知道他想些什么?或许是看上二姐了吧,你不也说二姐**挺屁股大,是个能生养的,听说他们冯家就是三房只有他一个,二姐给他当妾也好,作外宅也好,没准儿就能生下一男半女呢?”
尤三姐本来的气话,却被尤老娘还真听进去了,琢磨着:“只可惜你二姐是许了人家的,我让你大姐去托人问去了,看看你那死鬼老爹当初给二姐儿找的什么人家,原来说是皇庄庄头,但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也一直没消息,咱们还眼巴巴的守着这约定,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如何了。”
“大姐找人问问就知道了,这京师城里周围皇庄虽然多,但是都是有主儿的,打听一下很容易的。”尤三姐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不成,二姐给冯家公子当妾还是很合适的,看他待人接物模样也是个懂情知趣的,二姐儿跟了他也不吃亏,若是外室的话倒要斟酌一下,听说他们这些大户人家,若是外室的话都要生了儿子才能入门抬妾。”
说到这里尤老娘下意识的开始打量着自己二女儿的身子模样,看起来好像还真的是个能生养的。
一坐在旁边不吭声的尤二姐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来了,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只得用衣袖遮住脸,“母亲,人家冯家公子兴许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呢。”
“哼,你以为你娘这么多年历练是吃素的,那日在路上我便见这位冯公子看你的目光不对劲儿,今日他来看你和三姐儿的眼光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这模样兴许寻常人是不待见的,但是恰恰是这些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见惯了寻常脂粉,就喜欢不一样的,而且你和三姐儿的模样难道差了,不就是和别人发色不一样,眼眶深一点儿,鼻子高一点儿么?你们可要比寻常女孩子白得多,听说这京师城里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喜欢胡女夷女的,……”
不得不说这尤老娘还真的有些见识,居然知晓这男人的口味都还是有不一样的。
“你们姐妹俩都是良家女子,若是冯公子看上了要收你们为外宅或者纳为妾,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尤老娘已经在考虑若是这冯家大郎真有此意,却又该如何来应对?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利益纠葛
冯紫英没想那么多,或者说至少现在他是没想那么多。
没错,尤二姐和尤三姐的异域风情委实让人心动,但现在他连亲都还没正式定下来,就琢磨着去纳妾养外室,未免也太夸张了一些。
再说了,家里好歹也还有几个美婢,金钏儿年龄也不小了,论姿色身材都是一等一的,那有点儿高冷的性子还真有些勾引人,香菱也不差,那等娇憨的模样一样让人想有提枪上马的冲动。
虽说满了十六岁,可以为所欲为了,但是并不代表就一定要为所欲为,这个感情之事,水到渠成不好么?
而且他现在诸事缠身,也的确没有太多心思来想这些。
酝酿已久的开海举债方略终于在兵部和户部联手琢磨了十来日之后推出了。
毫无悬念这个方略一出炉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全面开海,从辽东到两广,预设市舶司的港口多达十处,这远远超出了之前的想象。
广州、潮州、漳州、福州、泉州、宁波、温州、登州、莱州、金州,这几处港口都将被列为市舶司设立地点。
当然像广州、漳州、福州、泉州、宁波这五处无疑是最重要的,要作为未来开海贸易的重点,会率先开海。
而潮州和温州则是补充,至于登莱金三州,则更是的是从军事角度与平衡北地士人的心态角度来考虑,很多人都对此不抱有太多希望,这五处港口的开海则会稍缓,会结合前五处开海的经验来逐步展开。
这个开海贸易的方略基本上满足了南北各方的意图,应该算是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了,而一系列关于开海的细则还在计议之中,预计未来两三个月内还有激烈的争论和探讨。
《内参》中关于日本、朝鲜、琉球、安南、满剌加、东番,乃至更远的锡兰、洞武等地情况,冯紫英也准备连续在《域外奇谭》中逐一进行一个简要叙述,也开始向来自闽浙两广的商人船主们了解情况,然后加以总结,以求能发布在《内参》上,让更多的人来了解。
朝廷对开海政策的改变,对于整个江南对海禁的呼声来说无疑是一个正面的回应,这也让江南士人为之欢呼雀跃,当然这其中也涉及到诸多利益,更多的商贾们准备投身于开海贸易中,而原来主要从事走私贸易的商贾们则面临一种两难的境地。
“紫英,走一走?”冯紫英刚来得及从放下书,许獬就过来了。
看见许獬沉郁的脸色,冯紫英也能大略猜测得到这一位现在的烦恼。
许獬算得上是福建士人出类拔萃的角色了,馆选庶吉士之后,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影响力都急速上升,加之本身就以诗文著称,所以无论是在哪里都很受欢迎。
叶向高和黄汝良这两位福建士人的领头人物都对其十分看好,所以这开海之略自然也是把他拉进去的。
“好,子逊兄稍等。”冯紫英把书案上地位书籍整理好,这才起身。
“要恭喜紫英了,据说这边差不多了,吏部那边就要授官给紫英了。”许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翰林院编修提前一年半授予给一个庶吉士,便是元熙、永隆两朝都没有过,要说广元、天平两朝也都各只有一次,可喜可贺啊。”
“子逊兄,其实你也知道就这么回事儿,小弟也就是赶上西征平叛这么一遭事儿,若是你也去了甘肃宁夏,回来也一样,我估摸着大章回来,也会有一个好结果。”冯紫英赶紧谦虚道。
许獬是庶吉士中第一人,现在却被自己甩在了身后,自然难免有些吃味,好在许獬现在也颇得朝中大佬们的欣赏,也还算得意。
只是这等大佬欣赏却难以和军功相比,这大周一朝中文臣领军功往往就是最容易获得破格晋升的机会,其他都需要积功而升,但同样文臣领军风险也极大,稍不注意不是身死阵亡,就是贻误军机遭遇处罚。
“不,你这也不完全是军功,若非这开海——举债方略颇得圣心,愚兄以为你这翰林院编修没准儿就要拖到明年去了。”许獬摇摇头,“翰林院修撰和编修,除了三鼎甲,庶吉士授官素来都要三年期满,极少有破格的,而且你这才一年半不到就授,可谓第一了,便是广元、天平两朝那也不过是提前了一年授予,你这都是提前了快两年了,……”
冯紫英明白许獬艳羡之意。
这授官之后便是要熬资历了,每提前一年那都不一样,意味着你在日后的晋升中都永远要比同科中人要占据先手优势,除非别人也能以同样方式夺回这种先手。
但这谈何容易,这等军功日后除了在兵部任职外,其他几部都很难遇上,而如果在地方上,那更是是祸非福了。
那意味着基本上是你所在地遭遇了兵灾叛乱这一类的祸端才会有此机会,而在此之前你或许就首先要承担地方不靖的罪责了。
而且自己有了这样一回经历,往往就意味着你在军务上能够有一些话语权,这份资历越是到以后,越是有价值。
“子逊兄,您也莫要羡慕小弟了,您现在也是风云人物,昨日福建商会的人来找小弟,只说您现在难找,……”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连连摆手,“紫英,切莫说这个,那帮商人,哎,……”
冯紫英笑了起来,“子逊兄,可是甜蜜的烦恼?”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一愣之后,咀嚼了一番,倒是觉得还真有点儿符合自己现在的情形。
他被借调到了户部,也是叶向高的意思,然后和户部一道商计这开海和设立市舶司的方略。
这十港开海肯定有一个先后,按照议定的,先开两个港口进行半年左右的试点,再开三个港口,最后根据情况,再来考虑其他五个港口。
这谁先谁后,就成了一个关键了。
广州基本上确定要在第一批的,但是另外一个名额就在漳州、泉州和宁波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两浙那边自然不肯退让,便是福建商人内部也是分化了,漳州和泉州各自都关乎自家利益,谁能在第一批名列,自然就要占据先手。
“紫英,你这话还真的有点儿意思,但细细一琢磨,好像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儿,开海大事已定,但这内部就是纷争不断了,这几日里户部郑大人和几位侍郎以及郎中们都是被搅得头昏脑涨,朝中各方来游说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郑大人现在连家都不敢回,首辅大人也是闭门不出,就是怕牵扯其中,那边都是得罪人,……”
许獬苦笑着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呵呵,子逊兄难道就没有被纠缠?连小弟都每日回家要收到无数帖子,我不信子逊兄就会不被纠缠?”
冯紫英之所以收到这么多帖子礼物,自然是因为有传言说开海之略许多想法出自他手,
不过既然是已经由兵部和户部来商计提交内阁了,那自然重心就转移到了户部、兵部和内阁那边去了,出了主意是一回事,但现在决定权都已经到了户部、兵部和内阁那里去了,所以冯府这边被“骚扰”的情况还要略好一些。
终究还是有些人已经意识到了冯紫英的影响力,希望冯紫英能继续发挥影响力,帮他们说说话。
“被纠缠是免不了的,只是牵扯到各方,取舍困难,光是这这短短十日里,都收到会馆转来的家乡亲朋故旧来信十余封,毫无例外都是帮人游说开海之事的。”
冯紫英倒也能理解,这毕竟关系到很多人的营生和生计,先开哪里,特许权授予名额,甚至授予何人,都要一一议定,而许獬虽然不是决定人选,但是光这一个发言权都足以让人侧目了。
“那子逊兄就只能秉持公心来做决断了。”冯紫英笑着打趣。
“决断哪轮得到愚兄来作?愚兄不过是做一些建议罢了,采纳不采纳还是要看阁老和户部诸公了,不过方阁老有意支持宁波列入首选,真长和简与也来找过我,说起此事,……”
真长就是黄尊素的字,黄尊素是探花,授了翰林院编修,这平日里在翰林院中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而简与是韩敬的字,也是本科庶吉士,不过他馆选庶吉士成绩不太好,还排在冯紫英之后去了。
这两位都是两浙人,自然是要为宁波争取了,便是南直隶这边的人也都更支持宁波先开海,毕竟两浙和南直隶这边经济往来更密切。
瞥了一眼冯紫英,许獬嘴角挂笑,“你可别说他们没来找过你,便是方叔肯定也会和你说这事儿。”
冯紫英笑了起来,黄尊素和韩敬都来和他说过,不过他倒也是很好推,只说前期他只是负责提出大的框架,后来的事情就轮不到他插话了,当然他也不会峻拒,表示如果有机会也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等事情哪里都免不了,如果你没有态度,反而会让你会让人轻看。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灌输,潜移默化
“他们说归说,可小弟肯定也有自己的态度,不会轻易为他们所动。”冯紫英坦然笑道。
“哦?”许獬一下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很简单啊,看谁前期准备做得更好更周全更稳妥啊。”冯紫英微笑着道:“广州不必说了,那是面向南洋地区最便捷也是目前最完备的枢纽,但是宁波、泉州和漳州呢?这几个地方竞争性和替代性都比较强,那么谁该先上,谁该后上,那就不能以谁在朝廷里声音大就行,那太过于功利性了,那么我们就应该看看当地士绅商贾也好,衙门也好,为这项事情先做了哪些准备。”
许獬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示意冯紫英继续说下去。
“要全面开海,首先涉及的就是要涉及到造船,这几地肯定都有一些造船的基础,但是据我所知这几地造船还多是以造渔船为主,或者就是近海航行的船只为主,但涉及到开海之后要面向远海,这些造船工坊能胜任么?朝廷给了这么好的条件,但是你却迟迟难以把朝廷给的政策转化到实用上去,那不是浪费么?还不如给别人准备得更周全的地方。”
“对啊。”许獬豁然开朗,猛地一击掌,“紫英,还有么?”
“造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周境内对造海船还有很大的欠缺,尤其是如果想要发展与日本、朝鲜、安南、苏禄吕宋、满剌加乃至更远的地方贸易,建造远洋海船必不可少,甚至也还包括朝廷下一步布局的水师舰队用船,都极为重要,这涉及到大批匠师、匠人,还涉及到大木、胶漆、绳索、船帆用布等物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产业体系,……”
“产业体系?”许獬还不太明白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
“嗯,产业体系的意思就是这一个非常复杂的配套,造船要用木头,包括龙骨、桅杆等大木,也包括甲板等其他木料,还要用帆索,帆布和桅索所用棉布和麻绳,都不是一般工坊能提供的,涉及到海上水汽盐雾的侵蚀腐蚀,还有为了避免迅速腐烂以及粘接的漆和胶,这都需要大量提供,这也是非常繁复的,如何来把这些相关的配套营生都整合起来,形成一整套流畅运作的规范,就是体系,……”
许獬惊讶于冯紫英一个长期生活在山西和京师的北地人,怎么能对造船这个行道都入熟悉,但他此时却顾不得去考究这个了,忙不迭地问道:“愚兄大致明白了,听你的意思还有?”
“当然,船造出来了,那船夫水手呢?近海渔船和远洋航行乃至水师船队的水手们都是不一样的,这个需要量不但大,而且要求更为专业,许多都不是一两年就能培养出来的,你不能等到船造出来了,其没有人来操作吧?这也是需要提前考虑和准备好的,……”
许獬连连点头,暗自记在心里。
“再比如,码头,像泉州、漳州和宁波原来都有了一定基础,但涉及大规模开海,尤其是面对外洋来的船只,码头足够用么,能适合外洋来的船只么?还有如果日本人、朝鲜人乃至西夷人来了,有足够的通译和相关的歇家来帮助他们尽快达成交易么?”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有些疑惑,“紫英,这恐怕不该是我们朝廷官府操心的事儿吧?”
这个时代的官吏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所以冯紫英的话才让学些大为不解。
“子逊兄,这的确不该是官府过问的事儿,但是我们开海的目的何在?”冯紫英反问。
“当然是让沿海地区更多民众有一条生计之路,另外也能为朝廷增加财赋收入了。”许獬回答道。
“既然如此,子逊兄想一想,如果外来商船为了达成交易,肯定需要一些通译、歇家或者行会的人来帮助完成,但是这些渠道人员不足或者没有,原本三五天就能完成交易可能会拖到一个月两个月,一些货物损坏变质不说,交易成本增加,而且交易效率低下,没准儿人家一年原本可以来你这里交易三五次的,结果就只能一两次,原本可以买卖更多的货物,结果觉得不方便,就不来了,那我们这边的茶叶、瓷器或者丝绸棉布原本可以卖出去更多,让更多人从事这一行营生谋生,岂不是也受到了影响,……”
“所以紫英你觉得地方官府应该在这些方面都要来承担责任?”许獬虽然觉得冯紫英的话有些道理,但是这还是颠覆了作为官员和官府这一方的心态观念。
“不,那倒不一定非要官府来主导,但是官府可以出面引导啊,比如召集几个行会的首领,让他们自行设立和约定,再比如让他们自行培养一些通译,官府就起一个规范和引导作用,这都是为了更好的营生,他们自然不会拒绝,同时,有官府的出面,也能给外面来从事商贸的商贾一份心理上的安全保障,……”
许獬被冯紫英的“脑洞大开”给说得大为心动,这些观念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但是本身开海举债就是破天荒,需要一些新的想法才能实施,这也能接受。
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冯紫英能被朝廷诸公们所看重,甚至连皇上都颇为垂青自然有其道理。
起码这番道理是他想破头都想不出来的,也完全考虑不到那么周全。
只是他也很奇怪冯紫英怎么就对这开海方略想得这么细致,你说一些大致的框架说得过去,但这么细致周全,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这从未接触过这方面事务之人,是根本无法想得到这些的。
也许这家伙就是一个天才或者妖孽。
冯紫英之所以如此不遗余力的向许獬灌输,一方面是因为的确这开海之略涉及到的具体细节太多,不是哪一个人甚至哪几个人就能做得下来的,另一方面是因为许獬已经被叶向高、黄汝良等福建士子中的领袖人物确定为日后的重点培养对象,也就是说兴许十年二十年后,许獬就会成为朝廷中福建士人的代表人物。
而以这个群体的利益和观念来看,冯紫英认为是可以合作的,而现在对其施加影响和灌输理念,无疑要比以后其思想观念已经成型之后再来影响要容易许多。
“紫英,你的这些观点想法是从哪里得来的?”许獬忍不住问道。
“子逊兄,人的精力有穷尽,一是看书,小弟看书可能不像你们那样,专注于经义史集,更对诗词歌赋兴趣不大,我更喜欢看一些杂书,另外小弟也喜欢和各色各样的人交谈了解,像山陕商会和福建商会那边我也会定期去坐一坐,和他们一些行脚商人交谈,甚至愿意让他们把他们的一些见闻写出来,我琢磨琢磨,嗯,像《内参》中的《域外奇谭》,其实很多就是两广商会和你们福建商会很多商人们的见闻慢慢积累而来,要不我又没出海过,如何知晓那些情况?”
许獬也只能接受这样一个解释,否则实在难以说明对方如何能知晓这么多,想得这么宽泛。
“子逊兄,其实小弟都还有一个想法,如何时机成熟,不妨成立一个印刷社,专门来出版印刷一些和开海贸易以及生产新物事相关的书籍内容,让各地商人们也能了解更多,没准儿就能从中找到更多的营生出来,这样也能更多的百姓有更多的谋生渠道,而不至于始终盯着那一亩三分地,还有那城市里的无声可做的人也能找到一些营生,……”
冯紫英一个接一个的“脑洞大开”让许獬都有些应接不暇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消化冯紫英的这些观点。
但是他有一种感觉,冯紫英的这些设想可能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变化,不仅仅是对自己,甚至对未来的许多事情。
同样的这些观点冯紫英也在就着机会向齐永泰和乔应甲灌输,当然对这二人的“影响渗透”不可能像许獬这样直白,而是需要就着现有的许多事务来慢慢的传递出来。
但这种锲而不舍却又不经意的潜移默化,往往效果却是惊人的。
特别是在一些看似无解的问题上,如果能够用别出心裁的思路提出解决办法,那往往效果更好,在下一回出现类似的问题时,大家就会更容易接受这种原来还会觉得有些标新立异的办法。
当然,青檀书院那边他也不会丢弃,眼见得明年就是秋闱大比,许其勋、宋师襄、傅宗龙他们这一批东园子弟都要开始成长起来,这等时候给他们上上课,灌灌鸡汤,很有必要。
即便是这样,冯紫英觉得自己都还是做得不够,只恨自己现在的确底蕴太浅薄,年龄资历和地位都难以达到那种一呼百应的层次,这都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
所以他才会有搞一家出版印刷的书社出来,自己也可以写一些想关的东西,通过这种方式来更好更快的传递一些自己想要扩散的东西。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衣锦,指点
这已经是冯紫英第三次回书院了。
前两次一次是进士高中之后,后来还有一处则是去年庶吉士馆选成功之后,不过那两次都是较为低调的去见了一些老同学而已。
这一次情形就不一样了,作为即将被授官翰林院编修的他来说,再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书院,既不能体现书院的重视,同时也不利于书院影响力的传播。
官应震和周永春为冯紫英准备了两堂课,待遇不可谓不高。
一堂是为西院学子准备的,目标也很明确,瞄准了后年春闱大比,主要介绍当下时政热点,让这帮已经是举人身份的学子们能敏锐的贴近朝政要务,以便于为后年春闱大比试题答辩打好基础。
一堂是为东园学子准备的,这就需要稍微收敛一些,经义相对仍然重要,这不是冯紫英的强项,所以他更多的还是谈“接地气”的时政。
秋闱与春闱的考试虽然都日渐转为以时政策论为主,但是侧重上仍然有些区别。
春闱已经要求透过问题看本质,要求提出解决的对策才能获得好评,而秋闱则是以看清楚问题本质问题,提出对问题认识和看法。
看着冯紫英在讲堂上侃侃而谈,官应震和周永春都是频频点头,面带笑容。
“东鲜兄,紫英比起去年来的时候又不一样了,变化很大,他成长太快了。”周永春忍不住吁了一口气,“汝俊兄和乘风兄真称得上是慧眼识人啊。”
“唔,百年难遇的人才,愚兄也试图在这一两科里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二能和他匹敌的,却没有发现。”官应震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捋须微笑,“想想也满足了,哪能每一科都能出这样的人物,那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岂不是要关门大吉了?”
一句话把周永春也逗得笑了起来,“不至于,有孚兄卸任,虞臣兄继任,一心想要振兴崇正书院,要和咱们打擂台呢。”
王永光卸任崇正书院山长,出任工部左侍郎,而山西名士,也是曾任大理石少卿的韩爌出任崇正书院的山长。
“唔,虞臣比起有孚来倒是更大气,也有手腕,且看他如何吧,不过孟泰你的压力可就大了。”官应震笑着看了一眼周永春道。
“这么快?”
周永春也知道随着齐永泰入阁,势必要延引一批和他志同道合者进入朝廷,官应震既是其原来在青檀书院的搭档,关系密切,而且还是属于在朝中较为中立的湖广人,延引入朝也不会受到来自江南那边的士人们过于敌视,所以是最好的人选之一。
“估计就是年后吧。”官应震也已经接到了齐永泰的信函,说可能要等到开海举债第一阶段事宜基本敲定之后,朝廷才能还会有一轮补缺。
齐永泰的本意是想让官应震进入吏部担任右侍郎,但是估计有些难度,无论是叶向高还是方从哲都不希望吏部变成齐永泰的私家领地,所以更大可能性是去户部,担任右侍郎。
官应震倒是对去户部很感兴趣。
户部尚书郑继芝现在是举步维艰,但是看这架势原本希望郑继芝早日卸任的皇上似乎又有点儿改变主意,可能不希望户部调整太大而导致开海举债受到影响,还是需要一个对户部事务熟悉的大臣来稳一稳。
而且郑继芝在觉察到了这开海举债可能会给朝廷财赋带来的巨大变化之后也开始变得积极起来,所以这种情形下,郑继芝的尚书位置可能还会继续稳一段时间。
但皇上对郑继芝前期的表现是非常不满的,所以换人是迟早的事情,那么官应震早一些进入户部熟悉情况在齐永泰看来,也是很有必要。
“伯孝兄的身体还能坚持得住?”周永春又问道:“他可都七十三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郑继之也是湖广人,和官应震同乡,但是二人关系并不亲密,而且在年龄差距上也比较大。
“本来我还希望东鲜兄在坚持到后年春闱呢。”周永春摇摇头。
“等不到那么久了,朝廷事务繁杂,而且孟泰你也知道乘风兄一旦入阁,肯定不会萧规曹随,是想要做些事情的,而且叶方二位虽然政见不合,但是在有些事情上还是看得明白的,九边局面和财赋困境已经到了不解决就可能导致大乱的悬崖边儿上了,宁夏之乱只是一个开头,如果不及时解决,可能就会有不断的叛乱冒出来,而且还面临着女真人的趁势落井下石,稍有不慎辽东就会危险了,否则这开海举债之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达成一致意见?”
官应震的话让周永春也是连连点头,他是山东金乡人,凡是山东籍的官员都对辽东局面尤为关心,因为辽东原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属于山东管辖,辽东汉人也大多是山东过去了,血脉相连。
“也幸亏此次宁夏甘肃叛乱如此干净利索的处置下来,否则朝廷的局面还要严峻许多。”周永春也喟然叹道,“紫英这一次也算是立下大功了。”
“子舒给我来信也说到紫英极有天赋,对于军务和时局的判断分析都相当敏锐精准,此次能顺利平叛,紫英居功至伟,尤其是能顺利说服刘白川部归顺反正,挫败了刘东旸想要攻下甘州的企图,之后才能有现在的局面,否则被刘东旸拿下甘州,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局面了,或许明年都未必能平定下来,而开销起码还会翻两倍有多!”
二人还在说着,冯紫英的讲课却结束了。
一群学生簇拥着冯紫英过来,官应震和周永春也都是含笑看着这群学子。
“学生见过山长、掌院。”
“唔,大家觉得紫英讲得如何?他说的可都是真知灼见啊,时政策论在秋闱和春闱的分量都越来越重,大家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怎么来在这一块上有进步,……”
一番寒暄之后,同学们也就慢慢散了,只剩下许其勋、傅宗龙、宋师襄、孙传庭他们几个和冯紫英曾经同学关系也比较密切的。
“紫英,你该和大家伙儿都再说说你这趟西征平叛的情形,我和孟泰都很想听听情况,日后他们若是考中入仕也需要有这样一番经历。”官应震笑着建议道。
“是啊,紫英,我们都对你这大半年的西疆之行很感兴趣呢,也想知道你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做了一些什么,如果我们日后遇上,又该怎么做。”傅宗龙是最感兴趣的。
孙传庭也很感兴趣,不过他话语不多,傅宗龙说了,他也就不再说。
“唔,这个话题一旦扯开,就说来话长了。”冯紫英见众人都很感兴趣,也不客套,“那我就简单说说。”
他从耿如杞和练国事最初对宁夏边务中暴露出来的疑点开始,也没有讳言自己老爹在榆林镇提供的一些消息,一一道来,然后再说到了柴恪和自己在一些观点上的看法,最后在抵达榆林之后所了解到情况,最终确定了先解决草原上鞑靼人的威胁和牵制问题,自己深入草原和卜石兔等人交锋。
当说到进入草原之后就遭遇了马贼和素囊骑兵追杀时,虽然都知道冯紫英最终无恙,但是听闻到几名夜不收中的边军精锐就此牺牲时,几个人都还是有些心情沉重。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前一刻还和你谈笑风生的战友,下一刻也许就命丧黄泉,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但是却可能是尸骨无存。
“解决了卜石兔和素囊台吉的威胁,实际上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只是看叛军最后能坚持多久而已,但没想到刘东旸也是一个狠角色,一下子就把哱家他们给彻底卖了,直接退出了宁夏镇,企图抢占甘肃镇形成割据之势,所以甘州一战很关键,……”
后续故事冯紫英没有多介绍,只是谈了柴恪和杨鹤的一些考虑,为何要接受刘东旸部的归降以及复地沙州的考量。
当然在谈及复地沙州时也是一句带过,傅宗龙和许其勋他们自然不太明白,但是官应震和周永春却都明白这其中的重大意义,尤其是对皇上的意义。
“山长,掌院,还有仲伦你们几个,我感觉恐怕未来一两年里,从军务这个角度有几个点会比较敏感,或者说有可能会在秋闱和春闱中体现出来,一是西南地区的流土矛盾,这个情况已经相当突出了,我觉得没准儿两三年之内就会爆发出来,但是西南那么大,这个问题覆盖也很宽,具体会爆发在哪里,无从判断,……”
官应震、周永春以及傅宗龙他们都听得很认真,冯紫英这两年的种种表现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眼光和判断力。
“另外就是以登莱和宁波、漳州等地为主的水师舰队的建设,这可能会随着开海战略推进会显得越发重要,……”
“还有就是辽东,这一点恐怕每一科都会是一个绕不开的点,……”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祸福难料
冯紫英在青檀书院一直呆到了天黑才离开。
除了指点一下昔日的同学们学业外,他更多的还是单独和这些同学们聊了聊,当然也少不了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
许其勋和孙传庭二人不必说,在书院里这二人与冯紫英关系会最密切。
宋师襄和傅宗龙虽然关系不如许孙二人,但也算是相当密切了,只不过这二人一个在年龄上要比冯紫英大几岁,一个则是原因因为有些意气之争而放不下面子,所以虽然到后期密切起来,算起来要比许孙二人要略逊。
宋师襄这边,冯紫英觉得日后此人应该是还是可以走方有度的路径,刑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应该更适合此人,所以冯紫英也有针对性的谈了一些话题,宋师襄也很感激。
傅宗龙这边要更有针对性一些,比如西南流土之争,傅宗龙本来就就是昆明人,自然对那边情况比较了解,所以在军务上也很感兴趣。
这两年的努力,冯紫英觉得这几位的水准应该都有长进,下一科应该更有把握了。
回到家中看到门房上一大堆帖子和礼物,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开海之略的确如同触及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各方势力都动了起来,涉及到利益牵扯宽泛,谁先谁后,谁上谁下,都不好说。
就像冯紫英和许獬所说的那样,现在大家心里都没底,都是从头开始,那么谁能占据先机,甚至后来居上,都存在太多不确定性。
也许随便朝廷中那位臣工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地方,一个家族的命运,而冯紫英虽然论资历论品轶在朝廷算不上什么,但是他身份太特殊了,开海举债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甚至很多框架也是率先提出来的。
虽说现在是户部和兵部主导提交给内阁商议,但是在很多问题上,户部和兵部不太清楚或者拿不准的肯定还是要询问冯紫英的,所以如果能先结下这份善缘,留下一个印象,哪怕此次未必能派上用场发挥作用,但在下一次呢?
更何况冯紫英如此年轻就被朝廷诸公所看重,日后更是前途远大,结下这份善缘,也算是为以后打下基础。
冯紫英看了看这些帖子,既有来自苏金陵、宁波、龙游、洞庭、徽州、福建、山陕、两广商帮会馆的,也有一些就是某地某家直接送的拜帖,比如龙游余氏、胡氏,洞庭翁氏、王氏、许氏,福建林氏、李氏。
送来的礼物也是五花八门,从笔墨纸砚到绸缎茶叶,从琉璃瓷器到药材土产,而且这些礼物的价值都很好的掌握了一个度,多在三五十两银子之间,既不夸张,但也价值不菲。
这些士绅商贾和会馆商帮对于这等送礼结交之法早就熟谙,知晓如何最大限度的博得好感,既不会让你过于难做而拒绝,也要让你能体会到他的一份心意,连冯紫英都不得不承认这些商人的确是在此道上钻营甚深,让你难以生出反感。
“爷,太太要你去她屋里一趟。”金钏儿见冯紫英回来,忙不迭地提醒道:“太太好像对这些登门送拜帖和礼物的事儿有些不高兴。”
冯紫英笑了起来,“嗯,知道了。”
不用说母亲肯定是有些担心了,眼见得自己刚刚声誉鹊起,自然不愿意这等事情影响到日后的前途,要提醒敲打自己了。
果不其然到了母亲房中,段氏便直接问起这几日里络绎不绝的拜帖和礼物。
“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其实母亲肯定也看到了,这些帖子都是必须要回拜的,就是来送个帖子混个脸熟,都是一些地方士绅商贾,儿子怎么可能和他们有多少交道?再说了,他们这送来的礼物,儿子也看了,都很有分寸,不过是些寻常土产物事,便是都察院和龙禁尉来了,并无多大关碍。”
见冯紫英气定神闲,胸有成竹,段氏心中也安稳许多,其实他也知道以自己儿子的心智,这等事情肯定是考虑周全的,但是始终还是担心自己儿子太过年轻,看不透这里边的深浅,但冯紫英这么一说,她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铿哥儿,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娘也就不多说,如何处理,你自己拿主意,你爹也不在,若是拿不准的,多去你两位老师那里听听他们的意见。”段氏点点头。
“放心吧母亲,儿子是要谋大前程的,岂肯在这些事情上栽筋斗?再说了,我们冯家也不是缺这些东西的家庭,何苦为了些许蝇头小利而去做些什么不值的勾当?”冯紫英示意母亲尽管放心,“我也给门上打了招呼,若是来历不明或者过于贵重的物事,便要单独置于一旁,若是不妥,另行处置便是。”
“嗯,那娘就放心了。”段氏点点头,“铿哥儿,你也满了十六岁了,你大伯这一房按照你父亲的意思,便是娶沈氏女,但咱们这一房恐怕也要尽早考虑了,若是你老师那边有合适的人家,不妨请你老师代为斟酌,若是没有,那也有许多人家已经找上门来询问,那娘就要替你做主了。”
段氏还是很尊重冯紫英的两位老师的,在她看来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是朝中重臣,而且是微文臣,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要比自己的见识和人脉强得多,若是能有合适的人家,当然最好,她也相信自己儿子如此人才,肯定能找到,但是从年龄上来说却不能再拖了,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好时机,议定亲事一两年之内就可以成亲,力争二十岁之前就能替冯家延续香火了。
这年头本来小儿夭折率就很高,基本上不到七八岁都难以确定就算是活下来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多生几个。
“呃,母亲稍安勿躁,既然父亲和老师已经商定沈氏女为长房妇,那三房之事就不必太过着急了,且齐师和乔师亦在替儿子物色合适人家,所以母亲这边还是暂且莫要答应别家。”
冯紫英只能采取缓兵之计了,这林妹妹和宝妹妹他都暂时还不敢向自家母亲挑明,负责肯定会引来母亲的坚决反对,此事就要弄糟糕,还需要寻找更合适的时机来将此事挑明。
林丫头现在已经马上十三岁了,但身子骨依然有些瘦弱,若是被母亲了解到,那是断断不会答应的;宝钗倒是身子康健,但是皇商家庭和丧父这一条恐怕也难以让母亲接受,这一样需要时机,想到这这些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段氏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儿子,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对劲儿,但是又说不出来,好在沈氏女这门各方面的婚姻要定下来,也算是替冯家敲定一件大事了。
冯紫英再次踏入贾府大门时,都能感受到贾府不一样的变化了。
“恭喜了。”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冯紫英看着贾琏和贾宝玉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尤其是贾宝玉,那股子游目四顾顾盼神飞的模样,真真是不一样了。
“呵呵,紫英何必客气,贾冯两家哪里需要这般?”贾琏微微摇头,对于他来说,这元春才选凤藻宫贤德妃意义不大,当然肯定是一件好事,还有那王子腾转任新设立的登莱总督也不过是自己媳妇更加得意,和他也没有多大关系。
当然对于贾家其他人来说却都是精神振奋,似乎觉得贾家从此要走上皇亲国戚之路了。
“琏二哥此言差矣,这等事情还是可喜可贺,虽说不宜大张旗鼓,但是礼节还是要走到。”冯紫英笑着道:“赦世伯和政世叔在吧?”
前日里朝中一系列人事变动终于尘埃落定,齐永泰任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李廷机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李三才任工部尚书,乔应甲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当下内阁也补为四人,首辅叶向高为谨身殿大学士,次辅方从哲为武英殿大学士,齐永泰和李廷机均为东阁大学士。
“都在,得知紫英要来,二位老爷都候着呢。”贾琏笑着道:“此次朝廷里边大动,二位老爷也有些不太明白,所以还想请紫英你代为解释一下呢。”
冯紫英笑了起来,“政世叔那边只需要去王公那里走一遭,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二舅那边这段时间也是客人太多,老爷想要避嫌,也不好多去。”贾琏解释道。
其实冯紫英应该是你贾府还提前知晓这些变化,当然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却是不知道的,但朝廷设立登莱总督,王子腾改任登莱总督,牛继宗转任宣大总督却是一番计议之后最终敲定了。
这其中太上皇和皇上之间如何商议好的,冯紫英也不清楚,但是很快这些变动便敲定,顺带还冒出来一个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的事儿,这让冯紫英感觉到这一场较量博弈背后还藏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贾家或主动或被动的被这样带入漩涡中,也不知道是祸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