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数风流人物TXT下载数风流人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数风流人物全文阅读

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戊字卷 第六十六节 大杀器(第六更求票!)

    这个时代的人们还远未认识到宣传舆论的作用和威力,但对于从前世中深刻感受到各种媒体舆论洗礼的冯紫英来说,这份资源威力太巨大了。

    《内参》不过是小试牛刀,就已经逐渐开始显现出力量,冯紫英之所以能声誉鹊起,能在皇帝和内阁诸公乃至六部重臣们心目中留下深刻乃至美好印象,离不开《内参》的作用。

    最简单一点,能够不动声色的驾驭住朝廷政策导向,能够潜移默化的影响一干大周王朝中最具权力和影响力的士林大臣们,这种效用甚至不是一两个支持自己的师尊大佬能比的。

    当然现在看起来还达不到那个级数,但是时日越久,大家对《内参》的依赖和看重日甚,那么自己作为缔造者和奠基人的影响力和威信都会随之悄然攀升。

    光是影响到朝廷臣僚们还不够,冯紫英当然清楚,舆论的最大作用更在于其影响力的广泛性,如果说《内参》是发挥其高端影响力和引导力,那么自己还需要一份更具广泛性和代表性的报刊来作为倚仗。

    贾宝玉写传奇话本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没有贾宝玉这一出,冯紫英一样要着手此事。

    曹煜乃是文案和策划高手,在汪文言、吴耀青乃至顾登峰和钱桂生都开始日渐明确各自的职责时,他对他自己的未来还有些担心,但冯紫英很快就会让他们明白作为大周第一个真正的传媒人,会被铭刻入历史。

    曹煜在冯紫英书房中足足倾听了接近两个时辰才算是明白冯紫英想要干什么。

    这位新东家居然会想要办一份类似于邸报、揭帖和小报类的东西,这一度让曹煜大为震惊,但是在后来冯紫英解释并不会像前宋和明代那样抢邸报的风头,甚至妄登朝议引来被查禁,而是以看在传奇话本、市井消息和商业信息等等为主的这类小报,就让曹煜忍不住拍案惊奇了。

    这个超乎想象的创意对这个时代人无疑是觉得脑洞大开的,但对于长期策划文案,同时也对自己同伴们所从事的工作十分了解的曹煜来说,这种将趣味、八卦和商业性融为一体的小报,无疑是极其具有吸引力和发展潜力的。

    特别是冯紫英不经意的表示,如果这种报刊印刷发行出来,可以根据需要刊载一些为商家宣传并称之为广告的东西时,曹煜觉得自己被彻底征服了。

    他想不出自己这一位东家的想法怎么这么特立独行,却又极具诱惑力,在京师城中从绸缎庄到南货行,从皮货行到布庄,从油坊到糖房,从酒楼到戏园子,哪一行都充满着竞争的时候,这份报刊如果办出来,简直堪称杀人利器啊。

    简单的和曹煜交流了一下前世中办报的一些基本规则和想法,板块、焦点,如何更具吸引力,如何将传奇话本的趣味性和吸引力与市井八卦消息结合起来,如何不动声色的将朝廷风向与商业信息联系起来,这都是一门艺术,让曹煜更是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当然要办这样一张报刊,还需要海量的信息,这就需要曹煜要自主主动地去物色人员,曹煜已经在考虑如何联系原来有些还能用得上的人,在京师城中同样有的是期待这种机会的人。

    至于贾宝玉那边,不过是信手为之,他若是真的能吃这碗饭,冯紫英自然不吝扶他一把,反正也是为自己所用,如果还是那种三天打鱼,一炷香热情,那么也怪不得自己了,那就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汪文言也同样被冯紫英这天外飞仙般的神来之笔给折服了,和曹煜更多的考虑是如何让这张报刊实现盈利和影响力外,汪文言更看重的还是这份报刊的传播导向和影响力,他已经知道在朝中极受好评的《内参》就是出自自己东家,但是《内参》覆盖范围的确太小,影响力有局限性,而这份面向整个京师城的报刊就不一样了,用得好,这就是一柄犀利无比的利器。

    煽动民意永远都是朝廷最忌讳的,但是从一开始就表明不涉及朝廷政策,而只是以刊载传奇话本、诗词歌赋、坊间闲话和商业消息为划定范围,无疑能让朝廷和顺天府心里要踏实许多,但是即便如此,这样一份报刊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办的。

    “你办这样一份报刊的目的和意图何在?”齐永泰发现自己这个弟子是越来越让他搞不明白了,他现在不好确定这样一份报刊的出现会带来什么,但是不容否认的是肯定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齐师,我是这样想的,京师城是咱们大周的京城,也是咱们北地的中心,可是咱们北地的工商远不及江南,这是不争的事实,那么如果有一份这样的报刊可以让给许多工商信息更广泛的为人知晓,也许有助于咱们北地工商业的发展,……”

    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就打断了对方,“这不是理由,紫英,你也打算来糊弄为师不成?”

    “呃,当然还有一些原因,比如现在不行,但是今后,我考虑可以让这份报纸来为朝廷的一些政策进行宣传解释,比如我知道许多北地士人对开海之略对北地的好处不理解或者认识不到,对未来辽东的影响,都看不到,那么《内参》有局限性,这样一份面向广大民众的,就可以利用起来,……”

    齐永泰目光锐利起来,果然如此,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弟子从来就不会安分守己,这样大一个动作,岂能没有目的性?

    “紫英,你这样做是引导民意呢,还是裹挟民意呢?你就不怕说这是在煽动民意?”

    “齐师,有些东西是回避不了的,就像一柄刀,它拿在我们手中,就能为我们所用,拿到别人手中,也许就是伤害我们的武器,所以我觉得我们应当先拿起来。”冯紫英悠悠地道:“这一点,弟子暂时不会去过分显现,传奇话本可以吸引普通市民的兴趣,诗词歌赋能够为渴望彰显名声的士人提供一个舞台,市井闲话也能让朝廷看到一些下边的疾苦,了解一下京师城百姓的在想什么,商业信息能有助于工商发展,顺带也为这份报刊提供财力支持,我的想法就这么简单。”

    齐永泰盯着冯紫英,也许是这个弟子带给他太多的惊奇了,所以这样一个举动也只是让他感到有些警惕和意外罢了,并未意识到这个大杀器出来,未来会引发多么大的风波,但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和《内参》都不一样。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自己这个弟子带来的许多东西已经超出了自己预料,还有掌控。

    虽然掌控这个词语听起来不那么好听,但是一个无法预测和掌控的弟子,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自己还在为其作保,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也是要遭受牵连的。

    只是自己这个弟子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就走到了这样的境地?这同样让齐永泰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也许真的该让这个弟子下到地方去打磨锤炼一下了,他这样特立独行胆大妄为,也让一直期望他留在朝中的齐永泰都生出了这样的心思。

    “紫英,为师不确定你要办的这个报刊会带来什么,但是为师觉得肯定不会仅止于你说的这么简单,让朝廷看到民间疾苦,你这是要替都察院越俎代庖?”齐永泰想了一想才又道:“如果有人效仿你怎么办?”

    “齐师,现在弟子也只是一个想法,光是筹备都需要时间,至于说办好之后会有人效仿,我觉得也是预料中的事情,所以最后也许需要一些规范,但那都是后事了。”冯紫英笑吟吟地道:“现在的关键,是要把它办起来,看看它会带来什么。”

    把这桩事情丢给汪文言和曹煜之后,冯紫英就不再过问了。

    汪文言和曹煜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自己只需要交代目的和一些思路,其他具体的办法和方略他们无需多指点。

    汪文言操盘,曹煜具体运作,从另寻地点到购买印刷作坊,再到开始物色人员,开始收集相关的信息,不到半个月,这些活计就有条不紊的启动起来。

    冯紫英只是在起初几天每天听一听汪文言和曹煜的想法汇报,再后来基本上就是十天半个月问一问罢了。

    如无意外最迟十二月份,这样一份报刊就会正式新鲜出炉。

    曹煜甚至在打算把名震天下的小冯修撰大婚作为这份报刊创刊号的市井闲话这一板块的头条新闻,这让冯紫英都忍不住佩服这个家伙娱乐至上的心态了,想必的确有很多人都喜欢了解一下这份八卦消息的内幕。

    同样海通银庄京师号也打算和这份定名为《今日新闻》的报刊合作,整个资金都是海通银庄京师号提供贷款,同时海通银庄也会成为《今日新闻》的第一个广告合作客户。

戊字卷 第六十七节 料事如神(第八更求票!)

    冯紫英再度踏入沈府时,沈府的上下都已经对冯紫英这位准姑爷十分熟悉了,所以也不需要人引路,而是冯紫英径直入院。

    看见沈宜修坐在花厅外的院子里,手里握着一卷书,紧邻院墙的石桌上还摆放这一副残局,估摸着是沈宜修自娱自乐,一盏刚泡好老君眉尚放在石桌上,热气袅袅。

    看沈宜修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乎刚从午睡中起床,准备在秋日的阳光下晒着太阳看书品茶,冯紫英陡然间觉得有了。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

    一眼看到径直进来的冯紫英,沈宜修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家伙现在是进出沈府如无人之境了,府里下人也见惯不惊,正准备揶揄对方两句,却骤然听得对方嘴里吟诵出这样两句诗。

    忍不住讶然捂嘴,满脸惊喜,沈宜修强压住内心的欢愉,碎步过来,“紫英,你再念一遍,妾身还没听清楚呢。”

    一见沈宜修妩媚流盼的俏颜生辉,冯紫英就知道自己这两句诗又赌对了。

    这些文青女青年既是这么感性,要解决她们就这么简单,文抄公的确好当啊,当然借口也会一样,古寺破庙,断垣残壁,妙手偶得。

    再念一篇,看着沈宜修喜滋滋细细品味的娇俏模样,如墨的青丝发髻,几缕秀发垂落在那晶润细腻的耳朵和略显微红的姣靥无比完美和谐,在午后的秋阳下,竟然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炫丽。

    冯紫英忍不住轻轻靠近,吻了一下,骤然受惊的沈宜修猛然扭头,满脸不敢置信,却见冯紫英一脸的正气坦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涨得通红的脸庞上贝齿轻咬樱唇,良久才恨恨出声:“紫英莫不是把妾身也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了?”

    冯紫英知道自己和沈宜修其实没有那么熟悉,不过是两三封信的让两人多可几分了解罢了,但越是这样,冯紫英觉得越是需要这等意外之举才能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毕竟只有三个月就要大婚了,而到时候太过陌生,反而会让成为一家人的两人难以适应。

    所以他才会趁着沈宜修被自己这两句诗打动的时候突然袭击。

    不出所料,沈宜修虽然有些愠怒,但是也还是在可控范围之内,但一旦有了这种很微妙的肌肤之亲,那么双方的距离机会迅速拉近,不会再对近距离的相处有抵触了。

    “宛君说错了,我只会对珍视的人才如此,或许这就叫情不知所以一往情深。”冯紫英微笑着应道。

    沈宜修当然知道这是汤显祖《牡丹亭》中的话,她也很喜欢看汤显祖的戏剧,比如临川四记,所以对冯紫英的敏捷反应还算满意,当然更重要的是得到冯紫英的两句诗心情正好。

    “哼,那紫英刚才那两句诗能解释一下么?”沈宜修还是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这位未婚夫君是个胆大妄为之人,若是不表现出气恼,只怕下一回就更要得寸进尺了。

    “宛君还需要我解释?”冯紫英一样觉察到了沈宜修的好心情,“我是希望,明春我也能有如诗中一般的生活,难道宛君不期待么?”

    被冯紫英的调戏话逗得霞飞双颊,沈宜修越发理解为什么很多人说自己这位未婚夫的狂放无忌了,还真的是如此,只是连哄女孩子都这般厉害,为何却说他不通诗文?

    据君庸说,连几位王爷邀请他参加诗会文会都被他拒绝。

    沈宜修自然不会去过问冯紫英这些方面的事情,她只是有些不能理解而已,像冯紫英的诗文水准绝对是大家气象了,纵然他只是只言片语,但是像今日这种触景成诗,可以说应付一般诗会文会绰绰有余。

    被冯紫英的话逗得心情甜蜜,脸上却仍然要流露出愠怒之色,哼了一声之后,沈宜修握着书卷距离冯紫英远了一步,假作看书。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保持着距离,这种未婚夫妻之间的小情趣偶尔为之就好,若是再多,反而适得其反。

    倒是晴雯很知趣地上来笑着问:“爷喝什么茶?”

    “嗯,有没有和你家姑娘现在的心情一样的茶?”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晴雯知趣地眨了眨眼,“爷是要吓煞人香?”

    冯紫英忍不住为晴雯点赞,笑意盈面:“还是晴雯理解你家姑娘啊,就吓煞人香!”

    沈宜修也被这一主一仆给逗得忍俊不禁,难怪这晴雯这么受冯紫英喜欢,这份机敏加上率直的性格,委实让人不舍。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今天是秋闱大比的日子。

    所有和秋闱大比有着切身关系的人们都在期待。

    沈宜修也不例外。

    当沈自征回到自己府上时,才发现自己姐姐和未来姐夫已经在翘首期盼了。

    作为当姐姐的,虽然对自己弟弟很有信心,但是她同样也清楚秋闱大比的竞争会是多么激烈,稍稍发挥不佳,就有可能名落孙山。

    沈自征固然刻苦,但是其他人又何尝放松?

    沈宜修甚至都想过是不是让沈自征到青檀书院去读书,毕竟青檀书院现在名气更大,但是她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且不说这是否有损沈自征的自尊,沈自征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转读也会让崇正书院蒙羞,也会为沈自征日后平添许多麻烦。

    “君庸,考得怎么样?”沈宜修见到沈自征回来,忍不住上前,满脸期盼。

    沈自征沉稳地点了点头,仿佛经历了这一次考试,人陡然间成熟了许多。

    “阿姐,我考得不错,我自己觉得应该没问题。”目光转向冯紫英,沈自征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虽然这么久来沈自征已经接受了冯紫英作为自己姐夫的身份,但是见到对方,还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紫英,还是要多谢你,没有你的提醒,今科我不会这么顺利?”

    “哦?”冯紫英扬眉,“君庸何出此言?”

    “时政策论中果真考了河工要略对河南沿河地区影响,我做的不错,……”沈自征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优秀,虽然只是信手指点,但是居然就被他说中了。

    而且这道题大大出乎大家的意料,虽然大家也对这个不是没有任何了解,但是要说有多么详细深刻的去琢磨,却寥寥无几了,幸运的是自己就是这无几中的一人。

    “噢,果真考了河工之事啊。”冯紫英点点头,“看样子李三才要入阁了。”

    “啊?!”沈自征和沈宜修同时惊讶得出声。

    作为官宦子弟,他们对朝中的一些情况并非一无所知,李三才是工部尚书,现在内阁尚缺一名群辅,但是究竟谁入阁一直没有定论,论理兵部尚书张景秋才是最热门人选,李三才虽然也热门,但是却不及张景秋。

    “怎么,这有什么值得惊奇的么?”冯紫英笑了笑,“李大人颇得圣眷,河工和漕运对当下稳定局面格外重要,相比之下现在西疆叛乱已平,辽东局面尚未露出端倪,家父也已经走马上任,军务这一块也就没那么急迫了,所以李大人也许就更适合当下入阁了。”

    冯紫英说得很简单,看起来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儿,但是入阁这种大事显然不是他所说如此轻巧,当然他说的这些因素肯定有倒是真的,只不过具体内情就不是沈宜修和沈自征两姐弟能了解和理解的了。

    沈宜修倒也罢了,但沈自征却是将信将疑。

    他和杨嗣昌素来交好,而杨嗣昌之父杨鹤去年参于西疆平叛,回来之后便升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鹤与兵部左侍郎柴恪关系密切,所以这些消息也能获知。

    按照杨嗣昌所言,张景秋更得皇上的信任,应该是张景秋入阁的可能性更大才对。

    “紫英,入阁这等大事,恐怕以此来判定,未免有些……”沈自征摇头。

    “哦,君庸不信?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是李三才入阁,君庸便记得欠我一个赌注,到时候我若是有什么事儿得罪了你姐姐,你便要负责替我说好话,嗯,若是其他人入阁,便算我输给君庸一个赌注,日后但有差遣,我便照办就是,如何?”

    冯紫英笑吟吟地道。

    冯紫英的赌注可不容易拿到,而且他这个赌注对自己来说也不过易如反掌,沈自征判断,倒是他若是输了,赌注倒也罢了,却可以挫一挫对方的锐气,也让他不敢小觑天下人,省得对方始终压在自己头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行,那就这么办。”沈自征慨然允诺,“紫英可莫要毁诺。”

    沈宜修倒是很喜欢自己未婚夫和弟弟以这样一种方式互动,虽然这显然是未婚夫有意拉近两家人关系的小花招,而且是拉自己做梯子,但是沈宜修还是很高兴。

    冯紫英一笑,“君庸小看我了,我是那等人么?”

    一个月后,十月廿九,李三才任东阁大学士。

戊字卷 第六十八节 我深以为然(求票!)

    伴随着婚期的临近,家里这边冯紫英自然就不可能再像前两三个月之前那般清闲了。

    好在高攀龙对其印象极佳,所以在翰林院这边也没有要求那么严格,而且也知道这位小冯修撰素来是不擅长经义诗文,所以修史制诰等活儿,也都不怎么叫他了,冯紫英顿时就成了闲人。

    倒是练国事回归翰林院之后就被高攀龙抓住,和杨嗣昌、黄尊素他们都开始忙碌着修史。

    “南京都察院那边基本上算是把盐商的事儿了结了,解回银两三百三十余万两,……”吴甡也回京了,专门到冯紫英府上。

    冯紫英低沉着脸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终非长久之计,每一次这样的动作,都是以牺牲朝廷的威信为代价的,虽然说于法于理都说得过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朝廷的规制就是赋予了他们这份权力,却又没有任何约束制约的对策,很多东西也都介乎于情与法之间,而其他盐商难道就没有这等行为?”

    经历了几个月的洗礼,吴甡比最早下扬州之前已经沉稳老练了许多,作为江南士人,他在中书科行开海之事,而且又被卷入这对违法盐商的处置当中,免不了又遭受各种攻讦和煎熬,但是这也让他成熟更快。

    “其间还牵扯了一些更多的线索,但是南京都察院那边都压下了,或者说封存了。”吴甡幽幽地道:“应该是各方给了南京都察院压力,我听闻其中一位御史也在说,早知道就不该来趟这一塘浑水,现在弄成这样,朝廷也不太满意,认为没有达到预期,而下边也在谩骂,说都察院睁眼瞎,是……”

    “选择性执法?”冯紫英用了一个新潮词语。

    吴甡一愣,细细品味,好像很符合,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是夹在其中,哎,……”

    冯紫英轻笑,“鹿友,仕途一辈子,哪里会避免得了这些事情?不被人妒是庸人,做事儿不被人骂,那做的就不是事,是在混世了。”

    “我可没埋怨,只是觉得朝廷既然明知道其中弊病,为何不有针对性的解决问题?”吴甡忍不住道。

    “哪有那么简单?既得利益群体固话,牵一发动全身,你要解决问题,始终要靠人来,而如果这些人利益都牵扯其中,你有如何能做?”

    冯紫英不愿意深说,说多了也毫无意义,自己这一帮观政期都尚未满的进士,难道就还能一下子扭转乾坤?

    许多事情还得要慢慢来,只不过这种憋屈和压抑让他们这个年龄阶段充满了热情和憧憬的年轻人有些失望和挫折感罢了,不过正是要由这种命幻灭感才能让大家真正聚集起来,寻求解决之道。

    这也是自己的机会,要寻求一个共同的目标,首先要有共同的经历,对事物要有一致的看法,乃至共同的危机感,这是凝合大家达成共识的基础。

    谈论了一阵公务,吴甡这才笑着道:“还没有来得及恭喜你了,马上就要成亲了,沈家可是我们南直名门,姑苏望族,而且沈家女子才名远播,紫英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啊,你这文才没准儿和沈家姑娘相比都要逊色许多呢。”

    “呵呵,那可不一定,我这可是实打实的二甲进士,皇上钦点,或许我就是浑金璞玉,尚未展露罢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

    “你就吹吧。”吴甡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科秋闱书院考得如何?”

    “没什么意外,大获全胜。”冯紫英笑着道:“北直隶考生我们青檀书院五十二人,高中三十五人,远高于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至于其他省份,现在消息都还没有传回来,不过想必也就是这个情形,明年我们书院参加春闱大比的举子数量肯定是大周第一,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水准如何,三鼎甲之位……”

    吴甡连连摇头,“紫英,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对咱们书院来说,三鼎甲固然好,但是却比不过咱们书院考中进士的数量多寡更重要啊。”

    吴甡所言才是正理,像周永春他们关心的都是秋闱考中多少,春闱考中多少,而解元也好,三鼎甲也好,反倒在其次了。

    “嗯,虎臣、伯牙他们几个都过了吧?”吴甡知道冯紫英和许其勋、孙传庭几人交好,而许其勋也是南直苏州人,和吴甡也很熟悉。

    “都过了,虎臣、伯牙、仲伦、道映、一衷他们几个都过了,一衷考了一个挂榜尾。”冯紫英也不无感慨,要论这些人经义水准,个个都强于自己,但是随着经义的分量下降,时政策务更受重视,所以这几位都是前科落榜,但在这一科才弥补起来。

    “挂榜尾也没关系,关键在于春闱考得如何。”作为过来人,他们也都可以点评这些昔日同窗好友,现在还在为未来而奋斗的伙伴们了。

    “虎臣、伯牙他们压力都很大,尤其是玉铉和仲伦,原本上一科他们都觉得信心满满,结果却意外落榜,这一科就算是春闱能过,和我们也拉开了三年差距,所以他们也迫切希望早一些过关。”冯紫英瞟了吴甡一眼,“鹿友,我们不也一样,明年就面临着各自路径选择,你呢?”

    “由得了我们自己么?六部和司院寺,外加五军都督府,都想去六部和都察院,其次才是通政司和大理寺,现在还多了一个中书科,不过中书科总觉得还有些不靠谱,朝廷应该拿出一个方略来,不能老是鹊巢鸠占越俎代庖,中书科毕竟不是正份儿,……”

    吴甡的话倒是很符合冯紫英的观点,“鹿友,三省六部制从隋唐以来便是如此,在两宋又有变化,到了前明又是一便,但是这六部始终未变,不过你注意到没有,随着对外海贸的彻底解禁,南洋、西夷和日本对我们大周的贸易都会出现大幅度增长,毕竟海船运输的规模也是越来越大,市舶司的成立,加上我们对外贸易所带来的各类工商产业发展,这都意味着朝廷不能只盯着那点儿田赋和海税了,像造船、采矿、棉纺、冶铁、制茶、制瓷、制盐、药材、丝织等产业规模早已经超过了前面唐宋元明的任何一个朝代,……”

    “……,朝廷应该在税制上有所调整,同时也应该要把这些产业营生的扶持提上议事日程了,看看松江一地的棉纺织染雇佣的工人就超过了五千人,而苏州丝织织工更是在十年前就突破了三万人,现在怕都有五万人了,从苏州到通州的运河上,依托码头搬运和运输为生而不再依靠田地为生的挑夫船夫纤夫同样超过十万人,也就是说,越来越多的流民离开了土地,而单纯的以其他技能来谋生了,……”

    “……,同样这种趋势变化也意味着有越来越多的其他需求来吸引这些祖祖辈辈靠田土为生的人离开土地,同样还意味着如果这样一些产业的规模足够大,一旦遭遇水旱灾害,田地难以承载起百姓生活,他们还可以进入这些行业来勉强维系不至于饿死,这也能极大的消减官府的赈济压力和治安压力。”

    吴甡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提到了中书科负责开海事务有些越俎代庖,应该重新明确,就这么一嘴,居然引发了冯紫英如此长篇大论的感慨,而且提及的观点也是越来越复杂,让他都听得有些似懂非懂了。

    “紫英,你说这么多,究竟想说什么?”吴甡皱起眉头。

    “很简单,朝廷,乃至地方官府,在很多职责上都需要重新规划和划分了,像你说的中书科本来就不该管开海事务,临时应急而已,但大家都能看到,包括海贸、造船乃至所涉及到的诸多营生,是继续采取这样被动的放任,需要不需要主动的介入去扶持或者管理,又或者任凭现有的行会或者会馆这类民间的组织来管理,都应该好好考虑一下了,但起码我觉得在朝廷这个层面,海贸以及一些重要的行业规划发展和划分,应该有一个专门的部门来承担起职责了,比如,新设一个商部。”

    吴甡被惊呆了。

    冯紫英居然觉得朝廷应该在六部基础之上新设一个部——商部?!

    三省六部,这六部已经沿袭千年,从未有过更易,现在冯紫英这个家伙居然就要凭借着开海事务的出现,要新设一个商部,他这是要当商鞅、杨炎还是王安石?

    见吴甡被自己的话题建议给吓住了,冯紫英也不意外,其他都好说,哪怕是开海之略,但是要对朝廷既有架构提出改革,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鹿友,其实你在好好想一想,我们面临的情形是不是需要这样做?三省六部当年不也是因为形势需要才建立起来的么?怎么就必须要奉为圭臬,丝毫不能更改了么,哪怕时代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冯紫英看着吴甡,“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深以为然。”

    冯紫英的话让吴甡震动甚大,他甚至也明白冯紫英为什么要专门找到自己来说这番话。

    江南士人中和冯紫英关系较为密切的就只有区区两三人,除了许獬、自己,也就是许其勋了,但许其勋还只是刚考中举人,远未进入朝廷大佬们的事业中,许獬却因为与叶向高、李廷机等福建士人重臣关系密切而与冯紫英日渐疏远。

    唯一就是自己,方从哲对自己甚至看重,已经两度安排人来过问了。

    而此番江南之行,使得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也得到了长足的提升,自己刚回京,便接到了礼部左侍郎顾秉谦派人来慰问,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受方阁老的委派。

    但冯紫英对这些情况肯定清楚,而如此大费周章和自己阐释,无疑是希望自己把这番观点带给某些人了。

戊字卷 第六十九节 变化带来的困惑

    吴甡带着满腹心事走了,来时心怀高远,气宇轩昂,走时愁眉苦脸,心事重重。

    冯紫英也很无奈,谁让你是南直隶人呢?自己周围这关系密切的江南士人,好像算来算去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你吴甡一个了。

    这么大一桩事儿,不是哪一家就能干得成的,甚至肯定会遭到北方士人的反对,冯紫英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再遭到北方士人的集体敌意了,没准儿就要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小李三才了。

    李三才人家根基厚实,资历深厚,还有江南士人相助,自然可以担着叛徒名声而不惧,但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所作所为连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有些疑虑了,再不听招呼,只怕就要被打压甚至抛弃了。

    现在的冯紫英还承受不起。

    所以她不仅仅要通过吴甡带话,就连已经有些疏远的许獬那里,冯紫英一样需要沟通传递。

    这等事情,终归是要南方士人先拱动起来才合理,哪有自己这种北方士人去当炮灰的?

    当然湖广士人也可以推波助澜,官应震有利可图,估计应该会暗助一臂之力。

    只是这种事情在大周,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这又会是一个相当繁复艰巨的拉锯式博弈过程。

    *******

    三条胡同。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内里好一阵才有一个狐疑的声音传来,“谁啊?”

    “是我。”当先一名青年男子不耐烦地沉声道。

    “二爷?”胡同深处一处宅院乌漆大门嘎吱一声拉了开来,一群人涌了出来,紧接着就是四处打量四周,满脸警惕和惊喜。

    “您怎么亲自来了?”当先一名中年长衫男子微微一拱手,“二爷快进来。”

    四个人悄然进屋。

    进了院子,两名亲卫便一人上墙,一人站在门后。

    “怎么会改到这边儿来了?”代善不耐烦地上了炕,取下头顶的帽子,这滋味不好受。

    “龙禁尉盯得紧,那边儿也留着,但是如果要做事联系,就得要先绕出来,我们还另设了几处点,以便于活动,二爷,您怎么敢亲自以身犯险?”中年男子一口流利的京腔,任谁闭着眼睛听,都觉得这就是一个地道京师人。

    代善的官话也说得不错,不过辽东口音依然很重。

    “讷图,这帮龙禁尉现在就对你们几个都这么害怕了?”代善轻蔑的表情溢于言表,脱了外边短衫。

    虽然已经是秋意正浓,但是对于长期在白山黑水林草地里打滚的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二爷说笑了,他们要害怕也是害怕关外的大汗才对。”中年男子摇头笑道:“不过二爷怎么会突然来京师,让人带信不行么?这万一出个什么事儿……”

    “哪有那么凶险?大周还没和咱们彻底撕破脸呢?好歹大汗也还是建州左卫指挥使呢。”代善不耐烦地摆摆手,但是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脸上堆起乌云,“不过我看也快了,建州右卫指挥使都给了舒尔哈齐,李成梁这头老狗临走之前都还要恶心人,舒尔哈齐父子,哼哼……”

    代善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讷图却知道那哼哼两个字背后隐藏着的森冷之意。

    “二爷,乌拉那边战事正炽,为何您却来了京师,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讷图也知道这位二爷来京师绝对是有为而来,当下大汗对乌拉部的攻势如火如荼,布占泰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为何这位大汗面前的得力干将却轻车简从,悄悄来了京师城?

    代善脸色阴沉了下来,良久都没有说话,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退下了,只剩下他和讷图二人。

    “对乌拉部的战事暂停了。”代善有些苦涩地道。

    “停了?”讷图猛然站起身来,满脸怒意,“怎么会停了?这都是关键时刻了,大汗在想什么?李成梁刚走,那冯唐刚刚上任,没个一年半载根本别想指挥动辽东镇那帮人,那帮人也不会听他的,他自己才带了多少人走马上任?难道他还敢就把他那点儿人马全数拉出来?”

    代善见讷图如此激动,心中也是暗叹不已。

    谁不知道只是最关键的时候?解决了乌拉部,两三年之内就能把一盘散沙的东海女真纳入囊中,而这海西女真的乌拉部就是通向东海女真的一道大门,不打开这道门,就别想图谋东海女真。

    “讷图,你坐下,你以为大汗愿意么?”代善也是有些按捺不住。

    若是依着他的性子,绝对不会接受大周的威吓,这帮家伙色厉内荏的模样他早就见惯不惊了,李成梁那么牛,最后几年还不是只能玩点儿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当然也得承认,这等手段还是给大汗带来了不少烦恼,但代善相信这根本不可能阻挡建州女真对整个女真的统一。

    问题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一样,连大汗都觉得了异常,这个新来的蓟辽总督兼辽东镇总兵手段很不一般,态度也与以往不一样。

    一来就大张旗鼓的召见舒尔哈齐父子,这甚至让大汗都好阻挡,明确表示这是大周皇帝要御赐给建州右卫只会是的,这让原本已经偃旗息鼓的舒尔哈齐父子顿时就又缓过气来了,原来那些已经和舒尔哈齐父子日渐疏远的族人又开始集聚在舒尔哈齐父子身边,这让大汗愤怒欲狂。

    单单是这个也就罢了,代善也相信自己父汗是有本事把这桩事儿给处理下去的,舒尔哈齐父子再骁悍,但是他手底下的人就那么多,大义在父汗这边,任他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多大花样来,哪怕有大周在后边使坏,也不过是癣疥之疾。

    问题是如果大周还要介入海西女真甚至蒙古人的事务中来,那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还等什么?一鼓作气把布占泰解决了,以布占泰的性子,只要拿下他,乌拉部便永远翻不起风浪来了。”讷图迫不及待的怒吼起来,“二爷,你就没向大汗谏言?”

    代善没想到讷图如此着急,皱了皱眉,“讷图,你以为我们不想?可哪有那么简单?新来的蓟辽总督可不简单!”

    “哦?”讷图狐疑地看了代善一眼,“二爷,这个冯唐还能有什么手段?他真的亲自出兵干预我们围剿乌拉部了?不可能!这些大周的边帅都是一样的,惯会保存自己实力,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兵马就这么推上战场?”

    “他当然不会上,但是叶赫部呢?”代善冷着脸反问。

    “叶赫部?他们活腻了?金台吉如此狗胆?”讷图不信,“是布扬古?”

    代善点点头,“布扬古率兵增援乌拉部,威胁我们后方。”

    讷图连连摇头,“二爷,你这是糊弄谁呢?叶赫部有几个兵?他们难道还敢倾巢而出不成?大汗难道还怕了叶赫部这帮釜底游鱼?科尔沁人呢,现在就该是他们展现本事的时候了。”

    讷图在汉地呆了二十年,早已经把官话学得活灵活现,成日里没事儿便是在戏园子和茶楼里呆着,这等官话成语他一样信手拈来。

    代善脸色更难看,良久才道:“新任蓟辽总督一上任就派使者去察哈尔人那边,那林丹巴图尔收受了蓟辽总督数千支火铳,便出兵弹压科尔沁人,而且蓟辽总督也派使者去了科尔沁部,要求科尔沁人立即断绝和我们的往来。讷图,之前你可从来没说过这个冯唐有如此手腕!”

    讷图脸涨得通红,一时间却不好回答。

    在冯唐出任蓟辽总督之前,讷图的确没怎么对这个前任榆林总兵有多关注,后来也只是听说这个家伙可能会出任三边总督。

    西北距离女真人太远了,扯不上那个多少干系,反倒是说王子腾和陈敬轩可能出任蓟辽总督,所以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二人身上去了,没想到最终结果却是冯唐突兀地出任蓟辽总督。

    那个时候他也花了一些精力来打探冯唐的情况,只知道冯家长期在大同任职,表现也没什么特别突出之处,甚至给人的感觉是有些平庸胆小,哪怕是西疆平叛,也更多地是跟随着兵部右侍郎柴恪后边儿,也没见有什么惊艳的战役表现,可能唯一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就是这个冯唐和蒙古诸部的关系都很不错,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土默特人、鄂尔多斯人,都和其往来密切,特别是土默特人。

    “二爷,之前这个冯唐的确没有其他太耀眼的表现,除了和蒙古人关系密切一些外,其他看不出来,甚至给人感觉就是平庸无能。”讷图沉声道:“就算是他和察哈尔人关系不错,但是察哈尔人怎么可能听他的?您说他把火铳送给林丹巴图尔,他就不怕皇帝砍他的头?”

    “这就该是我问你的问题才对!”代善粗暴地朝讷图吼道:“他一个蓟辽总督怎么敢把火铳送给蒙古人,大周的都察院御史和龙禁尉在干什么?而且他不但送给了察哈尔人人,还送了不少给叶赫部!大汗大为震怒,问为什么我们对这个人的所有行动一无所知,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对乌拉部的战事才不得不中止!”

    讷图额际渗出汗珠,他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按照他的了解,像冯唐这种新任的边地总督,一去都是要韬光养晦一年半载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如何拉拢辽东镇的那些军头们才对,怎么会一上来就这样大的动作?

    火铳乃是军国重器,大周自身也装备不多,怎么还会大手笔的送给蒙古人和叶赫部?

    倒是拉拢舒尔哈齐父子在意料之中,不过是延续李成梁的老办法罢了。

    但敢于威胁科尔沁人,这个冯唐胆子也不小才对。

    要知道科尔沁人距离大周还隔着叶赫部,要论统属也是属于蒙古左翼,和大周是扯不上干系的,他居然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威胁对方了,以讷图对冯唐的调查了解,以前在榆林和大同似乎看不出这一位有这样大的魄力和决断啊。

    这让讷图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现在怎么办?”讷图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气势也萎靡了下来,“按照这个冯唐的姿态,他是肯定得到了大周朝廷的授意才敢如此,单单是一个边地总督,他绝对不可能如此胆大妄为。”

    “这个问题我们不探讨了,现在我们要搞明白,大周为什么对我们建州女真的态度陡然大变,以前他们虽然也用各种手段来牵制我们,但是从未正式撕破脸,现在他们虽然不承认撕破脸,但是种种举措在大汗看来,就是在为撕破脸做准备了,威胁科尔沁和我们断绝关系,扶持叶赫部,下一步是不是要直接出兵干预我们对乌拉部的战事了?”代善语气不善,“所以大汗派我来京师,就是要搞明白,大周对我们真实态度,还有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变化。”

    讷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二爷,我记得我带信回去过,说叶赫部曾经有人来过京师,可能就接触过大周朝廷官员,不知道是否和此有关?”

    “大汗知道此事,但是单单是叶赫部来几个人哀求一番,你觉得大周就会改弦易辙,对我们态度大变?”代善摇头,“以前辉发部,哈达部,乃至乌拉部不也有人来过京师向大周哭诉么?大周理睬过他们么?没那么简单,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原因,大汗担心大周朝廷内部可能有一帮仇视我们女真的大臣正在联手。”

    “难道大周还对我们会友善不成?”讷图不以为然。

    “讷图,大汗的意思是大周固然对我们敌视,但是更多地还是畏惧,畏惧压倒敌视时,他们只会迟疑,犹豫,而不会轻易触怒我们,但现在我们的感觉是他们对我们的敌视压倒了畏惧,所以他们才会动手了,而且一动手就是几下里,我们必须要搞明白,他们的底气来源何处,是不是有人在推动他们对我们的政策态度改变!”代善一字一句地道。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七十节 真幸福!

    讷图被代善的话给说服了。

    的确,以前女真诸部遭遇建州女真的进攻欺压时不时没向辽东镇求援过,但是李成梁不理。

    再后来李成梁也压不住这些部落来京师城告状,但是只要建州女真表现出强硬和骁悍,辽东镇那边便会软下去。

    辽东镇能做的无外乎就是口头干预一番,而建州女真这边只要稍稍做出一些让步姿态,便能达到目的了。

    可是现在局势骤变,蓟辽总督不但要插手蒙古人和建州女真往来的事务,而且还直接干预海西女真诸部,甚至还提供火铳这些大周坚决禁止流入女真诸部的武器,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这种巨大的变化绝对不是大周换了一个蓟辽总督那么简单,这就是整个对辽东方面的战略进行大调整了,不能不引起重视。

    代善说得没错,这里边绝对出了什么问题。

    大周和建州女真之前的关系从元熙三十年之前的算是一个阶段,元熙三十年之后到现在算是一个阶段。

    元熙三十年前建州女真在大周面前都还是态度谦卑的,主要以图谋实利为主,姿态很低,元熙三十年到现在,建州女真的态度就在发生变化,主要是有些目的已经遮掩不住了。

    像统一了整个建州女真五部就让大周有些不悦,但是也仅止于不悦,对建州女真有了一些限制,但是当大汗对海西女真的辉发部和哈达部举起刀枪时,大周就意识到建州女真已经成了一头猛虎难以控制了。

    而那个时候李成梁却又爱惜羽毛,不愿意为建州女真把一世英名栽在辽东,所以这才让建州女真度过了这二十年最危险的阶段,真正成长起来了。

    虽然建州女真已经成长起来了,但是还远远不够,仍然需要时间,不解决掉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实现统一,女真人便永远无法和大周争雄。

    原本以为还能将这种状态维系几年,等到拿下乌拉部和东海女真,西面有科尔沁部的加盟,就算是叶赫部彻底倒向大周,那也无关大局了,但现在这一关键战略却被打断了。

    “二爷,那现在我们怎么做?”

    “先搞明白冯唐的底细,他的一切,妻儿老小和平素来往密切的人,另外还需要搞清楚他为何如此大胆将火铳送给蒙古人和叶赫部,找些人把消息捅给都察院,另外在城里边也散播一些消息,具体怎么说,你知道,……”

    代善有些焦躁的撕拉了一下衣襟,站起身来,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满脸不耐。

    “大汗对这件事情十分愤怒,讷图你应该知道如果乌拉部喘过气来,会给我们带来多少麻烦,布占泰对我们已经是恨之入骨,我们和乌拉部之间再无调和余地,我们必须彻底解决乌拉部,……”

    讷图当然清楚这一点,都到了这一步,大家都明白这是灭族之战,以前辉发部和哈达部的先例就摆在那里,没有一个能得到好下场,这种情形下,只有拼死一战。

    “叶赫部和科尔沁人那边想不到办法了么?”讷图迟疑了一下,“叶赫部也就罢了,有布扬古那厮,还有布喜娅玛拉在其中煽风点火,不可能和我们和好了,但科尔沁人那边,大汗当初不是说愿意和他们和亲么?应该加紧进行啊,只要他们能动起来,叶赫部就不可能妄动!”

    “可是科尔沁人现在风向有些变了,林丹巴图尔被大周收买了,科尔沁人还不敢违背察哈尔人的意志,更不用说大周公开向科尔沁人发出威胁,这也是破天荒第一次,科尔沁人内部也有了分歧,这个时候……”

    代善恨恨地把炕几上的帽子摔在炕上。

    “除了要搞清楚大周的变化底气外,恐怕我们还要找一些让大周自顾不暇的事儿出来才行。”代善阴阴地道:“我记得讷图你去年曾经说过西南那边曾经有人找上门来?”

    四译馆外有建州女真的公开商站,其实也就是建州女真在京师城中国的联络点,但更多的是来商谈生意营生的,不过西南距离辽东相隔万里,自然不可能是什么生意。

    “嗯,二爷你不说,我也要提此事了。”讷图愤怒沮丧过后,思维也开始灵活起来了,“是西南土司,我了解过,因为龙禁尉看得很严,所以当时只是简单接触了一下,没有深谈,后来我们寻机会另外接触过两次,他们很谨慎,不愿意表明态度,只是希望保持和我们的联系。”

    “那这些西南土司找上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代善对大周西南地区土司流官之间的矛盾并不太清楚,但他也能想象得到这肯定是对大周朝廷不太满意的一拨人,只要能为己方所用,那都不是问题。

    “二爷有所不知,这些西南土司有些类似于最早的兀良哈三卫,表面上是受大周册封,但是实际上却是半独立状态,不过他们周围是大周的流官管辖地,嗯,也就是大周地方官员管辖,对他们这些土官欺压过甚,所以他们很不满,另外据说大周朝廷一直有改土归流的意愿,这让他们这些土司也很紧张恐慌,我估计应该是这个原因所以才会让他们想要在外边来寻找奥援。”

    代善态度郑重起来,“那这帮土司有多大的力量?他们处于大周腹地内,如何敢和大周朝廷抗衡?”

    讷图在大周境内生活了几十年,而且长期在京师城中和各级官员打交道,所以对西南流土之争并不陌生。

    “二爷,西南那边说是腹地,但是其实大周在那边的控制力并不强,嗯,估计还不如西北的甘肃镇、宁夏镇,而且那边地势也都是大山为主,山高林密,大周军队在那边派不上多大用场,这也是他们赖以仗恃所在。”讷图解释道:“而且一旦那里爆发叛乱,会直接波及到湖广和四川这两处大周的米粮产区,所以大周也不敢轻言战事。”

    代善一听兴趣更大,狠狠地一拍手:“既然如此,讷图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想办法联系上,不管他们存着什么想法,只要有一分可能性,我们都得要去试一试,哪怕真的不成,我们也要想办法把它做成真的,也许本来是假的,后来就会变成真的。”

    讷图点点头,“既然大周都能在我们背后给我们使坏,那礼尚往来,我们自然也不会留手,另外二爷可知晓在大周北地民间流传的一些地下教派,白莲教,二爷听说过没有?”

    “白莲教?和我们的萨满蒙古人的长生天一样么?”代善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

    讷图摇摇头,“这些汉人所信奉的白莲教是官府所不允许的,但是在民间却很兴盛,大周朝廷和地方官府屡查不绝,十分忌讳,这些信奉白莲教的信众十分虔诚,经常和大周地方官府发生冲突,在辽东,在顺天府附近,以及山东山西,都很兴盛,而且在土默特人现在控制的板升地区,有大量信奉白莲教的汉人,大周朝廷一直力图禁绝,但是却无能为力,……”

    “讷图你的意思是这帮人也能为我们所用?有用么?”代善不太相信这些民间的乌合之众,对上正规军队,那就是风卷残云土崩瓦解的份儿。

    “二爷,他们汉人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么?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如果能派上用场,当然是好事儿,没用,也对我们没什么影响。”讷图笑了笑,“现在我倒是觉得,只要是能给大周制造麻烦的事儿,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做一做,像朝鲜和倭人那边,二爷回去之后也不妨向大汗禀明,都可以想一想办法,特别是朝鲜那边。”

    “讷图,你在京师城里没白呆,有些事情我们在赫图阿拉那边就永远都想不到。”代善忍不住拍了拍讷图的肩膀,十分感慨,“父汗会记住你的功劳的,现在让我们先搞明白大周这些人究竟怎么了,他们想要干什么。”

    *******

    天气便渐渐凉了下来。

    随着秋闱之后,贾环终于得偿所愿去了青檀书院。

    贾政很是感激。

    不管怎么说,贾环作为庶子,若是能读出书来,也算是能另外走一条路了,不至于在和宝玉斤斤计较了。

    不过这倒也刺激到了贾宝玉,据金钏儿回来说,袭人告诉她宝玉这一段时间都是在家,每日写些东西,要么是烧了重来,要么就是念念有词儿,弄得大家心惊肉跳,看样宝玉是真的打算向着文学大家的道路迈进了。

    冯紫英也不太在意。

    汪文言和曹煜在筹划办报的事情上也进展很快,像花了八千两银子买下了一个印刷作坊,作为未来办报的基础,另外也另寻了一处院落,已经靠着西便门那边去了,紧挨着安仁草场,房租倒是便宜许多。

    有没有宝玉的这传奇故事小说都不打紧,京师城里从来就不缺这种人才,而市井闲话和商业信息才是重头戏,而已经有那么几位意图在春闱之前出名的士人也都有意来尝尝鲜,在未来的《今日新闻》上发表一两首诗词,当然,要付钱。

    很多人都已经知晓了此事儿,不过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更多的人还是不愿意相信会有人买这种哗众取宠的低俗小报。

    如果没人买,光是印刷和售卖,都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很多人都想知道这究竟能维持多久。

    没有证明这和小冯修撰有关,但是消息灵通人士自然能知晓小冯修撰和这份《今日新闻》的关系。

    冯紫英却是越发淡定,这些人终归会为他们的短浅和狭隘而付出代价,嗯,所有人都会想不到这玩意儿的吸引力和传播力有多么恐怖,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不是哪个人能关闭得了的了。

    冯紫英只是有条不紊的为即将到来的成亲做着准备,嗯,顺带享受一番这个时代恋爱的滋味儿,当然,不仅止于一个。

    真幸福!

戊字卷 第七十一节 恋爱ing

    从沈府出来,冯紫英就直奔贾府。

    没办法,就这么忙碌,伴随着和沈家婚事日趋临近,林丫头也有些坐不住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婚事须得要两年多以后去了,但是这种失去了父亲的不安全感更让这个心思细腻敏感的丫头变得有些娇气起来。

    所以什么未婚夫妻不宜见面的教条也就被扔在一边儿了,反正在贾环被冯紫英送到青檀书院中去了之后,打着去贾府教导宝玉的幌子,进出贾府已经简直和出入冯府都没什么区别了。

    现在冯紫英进贾府已经不需要谁来引导接待,按照门房上说的,老爷早就打过招呼了,冯大爷来了就像府里人一样,自由进出。

    看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倪二那厮居然也在二门外。

    问了几句,应该是为园子的事儿正准备和贾珍贾蓉撕扯一番,太湖石已经运来了不少,但是价格上却又扯皮。

    听到倪二在那里埋怨,嘴角却带着笑意,就知道这厮是贪心不足,还想从贾府多刮点儿银子下来,冯紫英懒得理会,直接走人。

    见到冯紫英的身影,一直在门外徘徊的紫鹃喜出望外,圆润的脸上月牙眼都快喜欢得眯起来了。

    “大爷来了。”

    “嗯,林妹妹在么?”

    “在,就是胃口不太好。”紫鹃抿着嘴带着笑容的模样很是可爱,尤其是一对酒窝和月牙眼儿相搭配,特别招人亲近,冯紫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因为有先入为主的感觉,总之就觉得紫鹃特别可靠可信可爱。

    “哦?”冯紫英瞥了一眼紫鹃,“你家小姐又耍小性子了?”

    “没,就是大爷老是不来,去宝二爷那边都几回了,却从来不来姑娘这边儿,姑娘知道了肯定有些不高兴。”紫鹃抿着嘴微笑,“而且大爷也答应了要为小姐再画一幅画,从扬州回来都多久了,可一直没兑现呢。”

    哎,冯紫英下意识的就想要叹一口气。

    你可知道爷有多忙,那边沈家的每月要交诗一首,宝钗那边还没有着落,自然需要时不时去安抚一番,这边黛玉好歹是敲定了,也还有舅舅、外祖母和云丫头、三丫头在一起相伴。

    我也难啊。

    “你没告诉你家小姐,爷这么些日子教导宝玉,不也是为了让宝玉走上正路,免得他成日来纠缠你家小姐么?”冯紫英跟着紫鹃入内。

    “姑娘也说了,爷让宝二爷写话本小说,究竟算不算正路呢?”紫鹃笑着摇头,“还说老爷也是被大爷给忽悠了,若是日后宝玉真的没了出路,日后赖着大爷,看大爷怎么办。”

    “哟,你家小姐就这么小瞧爷?”冯紫英自信满满,“到时候会让你们刮目相看,爷做事岂是没有把握的人?”

    “是么?那小妹倒是要看看冯大哥能让写传奇话本的宝二哥如何名噪一时声誉鹊起了。”

    倚在门口的黛玉婀娜娉婷,就这么痴痴地看着冯紫英,眼圈已经有些微微红了,微微噘起的樱唇和眉目间流淌出来的风情,混合着那股子自艾自怜的幽然气息,委实让人有一种想要把她涌入怀中好好爱怜一番的冲动。

    这才十四岁连十五岁都不到啊,可为什么总是让人有一种热血上涌的冲动呢?

    冯紫英不得不承认有些女子真的就是天生媚骨,像黛玉这样,不需要任何作态,就这么往那里一站,那份风姿,那份气息,自然而然,悠然天成,如磁石一般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分男女老幼。

    看着黛玉那幽怨的目光和楚楚动人的故作淡然,冯紫英也是早有经验了,这丫头就是爱发些小脾气,只需要顺着那么一两句话,然后迅速的把对方心思吸引到感兴趣的事情上来,就一切ok了。

    “妹妹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以往的宝玉的,不过这需要时间,每样事情都不是轻松能成的,宝玉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了,我们拭目以待吧。”冯紫英上前,手里拿着的版画只是这么一晃,便把黛玉的注意力彻底吸引了过去。

    “啊?冯大哥总算是想起了对小妹的承诺了,小妹还以为冯大哥忙着公务大事儿,早把这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黛玉眼波流转,手中汗巾子递给紫鹃。

    “既然是要给妹妹的,愚兄自然要苦心构思,若是随手敷衍,那么就失去了意义了,这幅画可是愚兄这么久来最淘神的作品,嗯,另外也还把愚兄的文思也都给压榨出来了。”冯紫英用布将版画罩着,外边儿也看不见,更是吊足了黛玉和紫鹃的胃口。

    “啊?”黛玉和紫鹃都是大为吃惊,黛玉更是忍不住以手捂嘴,再也顾不上矜持了,伸手就要拿过画板,“冯大哥作诗了?让小妹看看。”

    冯紫英递了过去,黛玉忙不迭地拉开遮布,目光顿时被牢牢吸引在上边儿,再也无法挣开。

    同样的风格素描,客船画舫船头,一个女子身着长裙,外罩一件斗篷,头微微低垂,似乎在暗自神伤,月牙如钩,是还有几颗星辰,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一副让人垂怜气息挥之不去。

    林黛玉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在北返的某一晚,自己站在船头垂泪的情形,后来还是冯大哥来宽慰了自己一番,才把自己送入船舱。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林黛玉轻轻地位吟诵者,反复咀嚼,其间的婉转凄凉有蕴藏着无尽的思念,一时间让林黛玉竟然痴了。

    “姑娘,姑娘!”

    紫鹃一眼就看出了自家姑娘好像又有些出神了,这样最伤身体,她赶紧拉着黛玉的胳膊轻轻摇晃。

    黛玉终于冲沉迷中惊醒过来,“啊”了一声,这才转过脸庞,看着冯紫英,声音微颤,“冯大哥,这话是您画的,诗也是您写的?”

    “嗯,算是吧。”冯紫英挠了挠头,反正都已经在沈宜修那里当了几回文抄公了,也不在乎再在林丫头这样当一回,而且他也觉得这首诗很符合这幅画的意境,能把黛玉当时和现在的心境给表露出来。

    看看黛玉的神色变化和发颤的声音,冯紫英就知道自己又成功了,这种玩意儿说起来不值一提,但是对于心境相通的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对摧毁女孩子心防可谓无可阻挡。

    轻轻将画板抱在怀中,黛玉脸颊红晕浮动,似乎还沉迷在这场诗画带来的意境之中难以自拔。

    冯紫英感慨之余,甚至也生出了一份紧迫感,也许自己还真的多需要这样几分作品藏身,遇上关键时刻,适时发挥一下,就能收到奇效。

    “太好了,冯大哥,比您上回送给我的更好,这首诗为什么会只有两句?难道冯大哥你一直就是这样只喜欢写这种残句?”林黛玉嘴角笑容隐现,“或者你真的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躲避那些诗会文会?”

    “哪有那么夸张?”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躲避那些京师城中诗会文会的故事已经传得这么厉害,连黛玉他们都知道了,“我只是没那么多时间精力罢了,而且那种场合都是即兴发挥,我可没那份急智,我写诗都是要反复酝酿静心构思才行。”

    冯紫英的解释显然难以让人信服,黛玉也不反驳,只是微笑着又把画板展开,默默地看了半晌,“冯大哥,小妹要求不高,以后每年你能不能替小妹画一幅这样的画,再题上一两句诗,小妹就什么都不求了。”

    面对黛玉那份渴求希冀的目光,冯紫英竟然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明知道自己肚里这类诗的存货所剩无几了,画画倒是简单,但要相搭配,而且要诗画意境相合,那就更难,只不过他却无法拒绝黛玉。

    “妹妹若是喜欢,愚兄便是再殚精竭虑,也要尽力做到了。”冯紫英苦笑着道:“只不过到时候妹妹觉得没那么好,就别怪我江郎才尽啊。”

    “只要是冯大哥写的画的,那都是极好的。”黛玉这一句评价倒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好了,妹妹这么一说,愚兄就真的汗颜了。”冯紫英摆摆手,“只要妹妹喜欢就好,这段时间妹妹在屋里也没有出门,闷不闷?”

    “小妹虽然没有出门,但是宝姐姐经常过来,小妹有时候也去梨香院,另外妙玉姐姐那边小妹也去了两回,冯大哥你可知道,和妙玉姐姐相交多年的手帕交,今次又和妙玉姐姐一道来京师的那一家人是谁?”林黛玉眼波流动,很是得意。

    “是谁?”冯紫英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是大舅母的兄长一家,姐姐手帕交就是那邢家女儿,委实是一个出尘脱俗的女儿,此番他们来京师城里投奔大舅母,现在就暂时住在府上后院那边。”黛玉感慨了一句,“所以冯大哥你说这个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呢?”

    冯紫英听得黛玉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竟然是那邢岫烟一家?这历史还是继续在跌跌撞撞中出现了某些重合。

戊字卷 第七十二节 贵在真实

    冯紫英恍惚想起了一些,《红楼梦》书中好像就有提起过,妙玉和邢岫烟是自小长大的闺中密友,只是冯紫英也没想到会这样巧,而且还一起上京了。

    对《红楼梦》书中的邢蚰烟冯紫英没太多印象,只知道似乎评价甚高,后来好像被谁做媒与薛蝌订亲了,至于再后来,他没印象了。

    “若是太大,妹妹又怎能愚兄相遇于临清呢?”冯紫英这等时候对黛玉的感受自然是心领神会,嘴角的笑容充满了喜悦甘美,落在林黛玉眼中,心里更是甜蜜。

    “冯大哥现在也学会这等甜言蜜语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沈家姐姐相处之后的变化呢?”林黛玉突出奇招。

    “啊?”冯紫英被这一招突刺弄得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一阵才小心翼翼地道:“妹妹见过宛君了?”

    黛玉心中微微一酸,但是迅即镇静下来,见过沈宜修之后,黛玉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所需要面临的这个头号强敌。

    哪怕是在获知了沈家和冯紫英订亲之后,林黛玉都没有太多直观感受,觉得那种事情距离自己还很远,但是随着回到扬州守在父亲身边,她逐渐意识到了这种现实的真实性和紧迫性,所以从扬州回来,她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特别的意外,那么自己将会和沈宜修是宗法礼仪上的妯娌,但实际上却是共有一个丈夫。

    这个共有丈夫可不比那些媵妾和外室通房丫头那等关系,像紫鹃一样,黛玉心里早就考虑过她会作为自己陪房丫头过去给冯大哥当通房丫头,甚至日后生下一儿半女都很正常,但是她永远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但这个沈宜修却不一样。

    她冯大哥作为兼祧长房的嫡妻,未来生下的儿女都是嫡子女,一样要继承冯家长房的一切,同样自己如果嫁给冯大哥三房本房,那么情形会是一样的。

    正因为如此,同等身份对等地位的这种特殊格局,才会让黛玉煞费苦心。

    正当她若有所思的时候,沈家那边的帖子却送了来,这让黛玉跟感觉到了这个女子的不一般。

    所以她放弃了主动上门的想法,转而回帖邀请到护国寺一游。

    “还没有,不过她和我联系过了,小妹邀请她后日在大护国寺一游。”黛玉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看得冯紫英却是背心发凉。

    这要王见王啊!

    谁知道这两人在一起会说些什么,其他倒也罢了,若是这二人说起这诗词歌赋,那可真的就惨了,日后自己恐怕比深陷修罗场还惨,若是这相互知道自己给她们诗,这日后她们会怎么对待自己?

    只怕只会变本加厉的压榨自己,自己若是有这份本事倒也罢了,关键是没有这能耐啊,到时候该如何来应对?

    想到这里冯紫英脸色都有些僵硬起来。

    黛玉何等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冯大哥脸上的不自然,讶然问道:“冯大哥,您是不希望我和沈家姐姐见面?”

    “呃,不是,这个,你们都是苏州乡人,肯定有很多话题,也会有许多共同爱好,……”脑袋里一团浆糊的冯紫英口不择言,说到爱好,立即一激灵,立即想要扯开话题,却没想到黛玉反应更快,“是啊,小没听说沈家姐姐乃是我们姑苏才女,书画双绝,小妹也正说好好请益呢。”

    冯紫英有些绝望,这可真的是作茧自缚了,早知道这幅画和诗都不该带来啊,起码不该这个时候带来。

    若是黛玉把这幅画带去“示威炫耀”,还不知道沈宜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绝对不会是好事。

    “呃,妹妹的水准也不差才对,不过我倒是觉得妹妹若真是要和宛君见面,还是应当以亲近关系才对,……”冯紫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他现在脑子里是嗡嗡地。

    这人家女孩子见面,自己能插上什么话?

    想要避免某些情况的发生,却又根本不知道从哪里着手,甚至给一点儿暗示可能都会适得其反。

    黛玉有些狐疑地观察着冯紫英的神色变化,她感觉到好像冯大哥并不太愿意见到自己和沈宜修见面,这顿时让她有些疑忌起来。

    “冯大哥,小没感觉您是不希望小妹和沈家姐姐见面?或者您是担心小妹和沈家姐姐见面会不愉快?”

    “不是,不是,……”冯紫英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这真没法解释,所以装逼一时爽,一直装逼一直爽,但是装不出逼那就真的是修罗场。

    “那冯大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黛玉太过敏感的心思总会让她往别处想,脸色慢慢黯淡下来,“或者冯大哥觉得小妹出现在沈家姐姐面前,有损于您的形象?”

    “哎,妹妹怎么总是往一边儿想呢?”冯紫英招架不住了,揉着太阳穴叹气,“我只是觉得,宛君会是我妻子,妹妹也会是我妻子,可是宛君和妹妹却会以妯娌的身份想见,这太别扭。”

    虽然是遮掩之语,但是确有道理,黛玉心里也是一松,抿嘴一笑,“沈家姐姐和小妹都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别扭,冯大哥又何必在意这个?难道冯大哥还担心沈家姐姐和小妹会有什么争执不成?”

    “不担心,不担心,宛君和妹妹都是志向高洁气度娴雅的巾帼奇女子,岂会在些许小节上斤斤计较?为兄绝对放心,你们在一起多说说多聊聊,兴许日后会更亲近,为兄很乐意见到这个情形。”

    冯紫英龇牙咧嘴地道,内心却是忐忑不安,或许这一段时间自己都不该再来黛玉这里,也不能去沈府了。

    冯紫英一离开,黛玉便问紫鹃:“紫鹃,你说冯大哥是不是听到我和沈家姐姐见面,有些紧张不自然?”

    紫鹃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当然不会轻易表态:“是有点儿,大概是冯大爷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担心姑娘你和沈家小姐起什么纷争吧?您是未来三房奶奶,她是未来长房奶奶,妯娌俩关系能处好的可不多。”

    “比如我大舅母和二舅母?”黛玉调皮地一问,荣国府两妯娌面和心不和阖府上下都知道,黛玉当然清楚,不过这等长辈的肚皮关司可轮不到她去关心。

    紫鹃抿嘴一笑,却不应这个话题:“听说沈家小姐倒是一个和善性子,兴许能和小姐处得来呢。”

    话虽如此说,但紫鹃却也知道,这种关系要多么密切显然不可能,顶多也就是维持表面和睦就算不错了,特别是自家小姐和沈家小姐这种是兼祧两房妻子的关系,就更难了。

    不过晴雯倒也说过,沈家小姐的确很大气,也不像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嫡女那样高傲难处,这倒是好事儿,而且紫鹃也没想到晴雯这丫头居然去了沈家,这显然是冯大爷安排的。

    想到这里,紫鹃脸上表情就丰富起来,黛玉看见立时就好奇起来:“紫鹃,怎么了?”

    “姑娘怕是还不知道宝二爷原来身边的晴雯去了沈家给沈家小姐当丫鬟吧?”紫鹃微笑,“这肯定是冯大爷安排的,晴雯被太太撵出府里边,我和鸳鸯、平儿都去看过她,那会儿她都病得不轻了,很糟糕,可是我们又帮不了她,能给她留了点儿银子,……”

    黛玉吃了一惊,“晴雯去了沈府给沈家姐姐当丫鬟?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晴雯被太太撵出去姑娘该知道,据说出去之后就生病,冯大爷应该是看她可怜就让她养好病之后去了沈府,不知道怎么就被沈家小姐看上了,让她跟着沈家小姐了。”紫鹃顿了顿,“奴婢也是去沈府送信的时候才知道的,但晴雯专门叮嘱奴婢,最好不要让府里人知晓,免得让冯大爷难做。”

    林黛玉立即明白过来,被自己舅母撵出去,一转眼却又去了沈家,而沈家却又和冯家结亲,甚至几个月后还可能随着沈家姐姐嫁入冯家一起回来,这让舅母知道肯定会不高兴。

    “没想到晴雯还有这个造化,这丫头牙尖嘴利倒是泼辣性子,沈家姐姐居然看上了她?”黛玉不解。

    “姑娘难道不觉得其实晴雯长得有些像姑娘么?就是性子也有些和姑娘相似哩。”紫鹃观察着黛玉神色变化。

    黛玉蹙起眉头,这个话府里边就有人说,甚至还有人说宝玉看上晴雯,就是因为晴雯长得像自己,不过她对此也不在意,但紫鹃说自己性子也有些像晴雯,就让她皱眉了。

    “没准儿冯大爷这么喜欢晴雯,就是觉得她有些像姑娘呢。”紫鹃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黛玉眉头舒展开来,甚至还多了几分羞意和得意,“别人也许觉得姑娘性子有些不合群,但是奴婢却觉得冯大爷好像很喜欢姑娘这种性子,嗯,我记得冯大爷有一回和奴婢说,姑娘的性子就是真实,他喜欢,晴雯也有点儿这样。”

戊字卷 第七十三节 孽缘

    从黛玉那里离开冯紫英就径直去了宝玉那里。

    不出所料,宝玉瘦了一圈儿,但是精神状况却更好,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气势支撑着他。

    连袭人几个丫鬟都有些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不过冯紫英看了看,应该是好事儿。

    《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创作进行得很顺利,这宝玉在传奇话本的才华似乎也被发掘出来了,冯紫英看了前一段,明显是有着评书章回体风格,如果印刷出版,既能满足说书人的节奏,又能让吊起读书人的胃口,很有味道。

    宝玉并未没有问如果他完成了这个作品会得到什么,很显然他对冯紫英已经有一种近乎崇拜的信任了。

    不过冯紫英倒没有忽悠他,汪文言和曹煜在《今日新闻》的筹办上很顺利,预计应该可以在十二月就正式发行,届时宝玉的作品如果完成且能让冯紫英满意,就可以刊载在《今日新闻》上。

    出门碰见了鸳鸯。

    这丫头目光里有些复杂。

    “怎么了,不认识爷了?”冯紫英站住脚步,笑着打趣。

    “奴婢替晴雯谢过大爷了。”鸳鸯抿着嘴矜持了一阵,才小声道。

    冯紫英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瞪了一眼鸳鸯:“你说什么,爷听不明白。”

    “大爷听不明白是大爷的事儿,奴婢心里明白就行了。”鸳鸯杏眼顾盼,双颊微红,“不管怎么说,晴雯还是全靠大爷才能有条出路,否则我们姊妹几个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得到晴雯。”

    “鸳鸯,你想害我么?”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走近一步,吓得鸳鸯赶紧后退一步,游目四顾,“爷请自重。”

    冯紫英啼笑皆非,看样子自己的色名在外,连鸳鸯都有些惧怕自己乱来了。

    “你这丫头,想些什么呢?”冯紫英瞪眼叉腰,“你这四处张嘴,这是深怕你们府上不知道么?存心让你家太太恨死我?”

    鸳鸯这才明白过来,掩嘴一笑,“都说冯大爷胆大包天,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却怕太太恼你?”

    “你怕是想说色胆包天吧?是不是觉得我早就看上了晴雯,趁着这机会才算是趁火打劫得偿所愿?”

    冯紫英也不清楚鸳鸯是从哪里获知这个消息的,不过晴雯好像和鸳鸯、平儿几个关系都不错,负责也不会被撵出去之后,鸳鸯他们去几个还去看望晴雯,这事儿晴雯也在冯紫英面前提过几回,只说患难见真情。

    “奴婢可没这么说,都是爷自个儿说的。”鸳鸯摇了摇头,语气却庄重起来,“爷若是看上了晴雯,那是她的造化,若是没有爷替她安排出路,以晴雯那气性,只怕已经病死在那破屋炕头上了,她若是能跟着爷一辈子,那也是她的福分。”

    陡然间响起晴雯曾经说过一句话,鸳鸯脸一霎那就红了起来,看得冯紫英也是一呆,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会突然瞬间百媚生。

    “没那么夸张,爷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不过鸳鸯,这话就只入你我之耳,莫要再让外人知晓了,否则我再来你们府上,只怕就要不受欢迎了。”冯紫英笑着逗弄这兰心蕙质的丫头,“别人见不着也就罢了,可见不着鸳鸯,爷就太可惜了。”

    这话太露骨了,气得鸳鸯忍不住一跺脚,粉颊霞飞,杏眼生波,绣鞋绸面都险些踏破,“爷再这般胡言乱语,奴婢日后就再也不理爷了。再说了,奴婢是什么身份,值当爷惦记?也不怕林姑娘听着日后厌恶奴婢?”

    冯紫英正欲大笑在逗弄几句,却见那边有人来了,赶紧收声,“鸳鸯,你可得替爷保守秘密,若是这府里边其他人知道了,那我可就只拿你鸳鸯是问了。”

    “爷少用这等话来吓唬奴婢,这府里知晓此事儿的可不止奴婢一个。”鸳鸯一边福了一福道别,一边小声道:“再说了,以爷现在的身份,好像也不会在意这些事儿吧。”

    冯紫英狠狠瞪了一眼浅笑离开的鸳鸯,却不知道她所说的这府里还有谁知道这事儿。

    不过他也早就料到这种事情要想彻底瞒住本身就很难,估计就算是王夫人知晓,也会装作不知道,免得大家尴尬。

    绕了一圈儿才到梨香院,正巧碰见了薛蟠进门。

    见到冯紫英到来,薛蟠也是大喜过望,把着冯紫英的胳膊进门。

    “文龙今日为何如此高兴?”冯紫英见薛蟠心情很好,恐怕也不仅仅是见到自己这么简单,好奇地问道。

    “呵呵,紫英,我母亲前几日与我说了一门亲事,我也去打听过,正好今日偶遇见了一面,很满意,正说回来和母亲回禀,就算是把这桩婚事定了下来。”薛蟠是个莽人,也顾不得那些需要忌讳,对着冯紫英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哦?那可就恭喜了,是京中哪家啊,婶婶说与文龙的,那是王家,还是薛家的世交?”冯紫英大为惊讶。

    先前来梨香院时他还在琢磨,如果某一天二房袭爵兼祧的事儿能够落实下来,这薛家如何来办还须得要有一个方略,除了薛姨妈外,这薛蟠也未曾成亲,还有些关碍,没想到这走来就听见了这样的好消息。

    “嗯,也算是和我们薛家是世交,原来在金陵就都是皇商出身,不过后来我们一直在南边儿,他们家却来了北边儿,跟着户部一直打交道,最早他们在金陵是做园林树木出身的,在金陵城外也有数十顷桂树,人称桂花夏家,现在也主要是负责园林制作,也替宫中供应花木。”

    当冯紫英听到说是做园林花木出身,冯紫英心中就咯噔一声响,难道还是这段孽缘,和《红楼梦》书中无二?

    在听到后边说桂花夏家,冯紫英就没有言语了。

    看来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薛蟠和夏金桂终归是要聚首,只是香菱却早已经被薛蟠送与了自己,成为自己的通房丫头,也不知道这段孽缘故事,还会怎么发展下去?

    “哦?桂花夏家?”冯紫英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这段婚事,“文龙是说你和这桂花夏家女儿已经把亲事定了下来?”

    “嗯,前日就定了下来,我又寻人去打听了一下,今儿个有凑巧见了一面,果真如媒人所言那般,我很满意。”薛蟠喜滋滋地道。

    冯紫英见此情形就知道难以阻止了,这两家订亲如此大事,估计也是双方家庭都很合适,才会这么爽利就敲定下来了。

    这夏金桂的性子据说是连薛蟠都只能俯首帖耳,可见其河东狮吼的厉害程度,

    摇了摇头,冯紫英不再多想,这等事情去阻止又有何意义?而且以什么理由?没准儿还会碰一鼻子灰。

    至于说日后薛蟠和夏金桂之间的孽缘也许就会因为宝钗和自己的婚事而带来许多变化,谁又能确定这就是孽缘呢?

    见到宝钗时,宝钗立即就觉察到了冯紫英心情的不太平静。

    “没什呢,就是觉得文龙也订亲了,而且先前你母亲也说希望在明年开春就成亲,嗯,我感觉似乎也在给我压力,我也需要加快进度才行在,否则有点儿对不起妹妹。”冯紫英很随意的把话题拉开。

    “不,不是,是不是觉得我哥哥的这桩婚事不太满意?”薛宝钗的敏锐直觉让冯紫英发现自己身边几个关系密切的女子直觉都相当厉害,沈宜修和黛玉是如此,宝钗也是如此。

    “也说不上,只是觉得既然你们薛家也是皇商,为何还要和另外一家皇商联姻?寻一个其他官宦人家不好么?”冯紫英摇摇头。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母亲为兄长的婚事操碎了心,也委托姨妈和舅母那边,寻了许多人家,但都没有一个好结果。我兄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晓,也幸亏这一年来兄长成日里呆在大观楼,性子改了许多,这夏家现在也是家里没有撑得起门面的人,所以才会答应这桩婚事,两家都算是知根知底,所以也就定了下来,而且夏家女儿据说姿容出色,性子也有些男儿气概,我倒是觉得挺合哥哥的性子。”

    宝钗意味在冯紫英身旁,小声说着。

    她现在无比盼望着情郎能来梨香院里,哪怕就是这样依偎着小坐一会儿,说说话,便是几日心里都是甜美的。

    而若是情郎歇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来一次,她自己都觉得心情就会变糟糕,甚至连食欲胃口都会变差。

    见宝钗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娇红淡抹,身上的幽香萦绕在鼻间,虽然只是这么两张锦凳紧挨着依偎而坐,并无其他逾越,但冯紫英内心也是无比享受这种难得的温存。

    是该想办法尽快解决自己二房的问题了,宝钗越是不说,冯紫英内心就越有压力,不过这还缺一个契机来推动,按照他的预测,近期很难有什么机会,恐怕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下地方时,看看能不能获得机会。

戊字卷 第七十四节 勾结(求月票!)

    缩着脑袋抱着双臂的灰衫男子,时不时的往一边瞅一眼,看着那厮优哉游哉的进了食肆,他才和对面一个裹着一身褐色棉袍的家伙打了一个眼色,那个家伙有些不悦的跺了跺冻得发木的脚,绕到了食肆后边去了。

    好半晌棉袍男子才从后边绕了出来,给灰衫男子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后边没有后门。

    灰衫男子这才进了食肆。

    先开布帘子,扑面而来的热气儿让灰衫男子忍不住精神一振,冻得已经有些失去知觉的脸颊在热气熏烤下有点儿发痒,他忍住没去挠,而是用目光寻找着目标。

    食肆堂子不算很大,但是内里却几乎坐满了,还剩下几张散座,只能拼着坐了。

    外间没寻找到踪影,灰衫男子也不着急,沿着过道寻了一圈,终于在内间的角落里看到了目标。

    看见目标一个人要了酒菜,旁边的仆从在另一桌陪着,灰衫男子也就心里踏实了。

    内间他看了,除了一处窗户,不太可能出去,屋里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可疑的,他便退了出来,给伙伴打了个手势。

    二人便在外边靠近门口的一桌要了酒菜,吃将起来。

    对于二人来说,一年到头就这么轮番看着,的确有些腻歪了。

    上边的要求也很简单,第一不能让对方跑掉,如果失踪,第一时间上报;第二,要观察来和他们接触的人,如果有外人陌生人,那就要立即跟踪发现。

    只是这厮成日里喜欢四处招摇,整个京师城中的好去处,都被这家伙给去遍了,弄得他们也是疲惫不堪。

    杨可栋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把盯梢的人给安抚住了,他给旁边的仆从使了一个眼色。

    仆从收到暗示之后,迅速和身旁另外一个人换了外衣,然后再与杨可栋换了位置,旁边一桌三个人立即补了一个身形相若的人过来。

    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里边火盆烧得正旺,不少人穿衣脱衣,谁也没有注意。

    杨可栋这才能抬起目光打量面前这两人。

    一个人明显身份更高一些,面颊修长,皮肤白皙,目光锐利,手中捏着一串珠子,但瞟一眼对方的手,就知道那是一双能持刀拿弓的手,看年轻似乎比自己还应该要小几岁,杨可栋有些惊讶。

    另外一个人仪态闲适,无论是手上的玉扳指,还是握着的折扇,以及腰间的玉佩,都感觉此人更像是京师城中的一位高门大户士绅。

    从几年前自己被父亲主动留在京师城作为人质时,杨可栋就已经练就了一份火眼金睛和随机应变的本事。

    大周龙禁尉盯得很紧,自己身边的几个仆从都被龙禁尉认熟了,经常去的几个地方也都被龙禁尉安设有钉子,所以走到哪里都难以摆脱这些人的目光。

    所以他不得不越来越扩大自己的活动范围来尽可能寻找一些机会,尤其是在前年父亲又派人进京之后,杨可栋就知道只怕自己父亲已经有了一些打算。

    前两日父亲排在京师城中的眼线主动联系了自己,这是很罕见的情形。

    杨可栋深知自己作为人质在这里,随时被龙禁尉盯着,而父亲眼线有他们自己的任务,那是在收集大周朝廷对西南方面的各类情报和动向,据说他们干得很不错,大周朝廷内部多的是喜欢金银珠宝的官员,只要持之以恒的去寻找深挖,就没有不能做到的。

    正因为如此杨可栋从来不和他们联系,除了他们偶尔主动给自己提供一些情况介绍外,杨可栋更多的还是保持着安静和沉默。

    没想到这一次他们居然要求自己与人见面,而且是女真贵酋,据说这是对方的要求。

    杨可栋知道如果不是特别紧急或者迫于无奈,父亲在京师中安排的人员是绝不会向自己提出这种要求的,这样很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暴露父亲的一些意图。

    但对方坚持要求,原因是他们无法在京师城逗留太久。

    三个人对视,却都没有言语。

    最终还是杨可栋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时间宝贵,二位如果有什么要说的,便请道来。”

    “你就是播州宣慰使杨大人的儿子?”代善也在打量这这个面色有些黝黑的男子,貌不惊人,甚至可以说太过寻常,如果走在街上,更像是一个山村农夫。

    “正是杨某,尊驾是……”杨可栋已经知晓此人的身份,只是礼节性的核实一下。

    “我乃建州左卫努尔哈赤次子爱新觉罗·代善,此番奉父汗之命入京公干,之前听闻播州土司有意联系我们女真,共谋大事,所以此番我也就想和杨兄谋面,想听听杨兄以及令尊的意思。”

    代善的话让杨可栋大吃一惊,共谋大事?谁敢这么说?

    杨可栋有些冷森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那一位牵线者,但是很快又冷静下来,父亲派出来的人都是老到谨慎之人,怎么可能当着外人说这种话?分明就是这厮来诈自己。

    “谋大事?谋什么大事?天下大事那也该是皇上和朝中诸公所谋,如何轮得到边荒野人置喙?荒唐,可笑。”杨可栋没客气,一个在东北,一个西南,杨可栋没指望这些女真人能给播州带来什么好处。

    没想到这杨可栋如此不客气,代善眼中闪过一抹怒芒。

    只不过他也知道对方远在西南万里之外,的确和女真扯不上关系,自己这一次找上门,也就是想要探一探对方的底。

    如果对方只是安于现状寻求遥相呼应的口头支持,那么就毫无意义,代善只会转身就走,懒得浪费时间,但如果对方也是有意要和大周掰一掰手腕,那自己这一方倒是可以合作一下。

    “杨兄,如果你所谓的大事都只能是一帮*****才能谋,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听闻西南流土之争甚是激烈,或许大周现在还腾不出手来过问,但是当大周缓过这段时间,您觉得播州还能当独立王国么?”

    既来之则安之,代善也花了一些时间来了解大周西南那边的土司和流官之间的斗争,以及麾下百姓现在的情形,应该说,比代善想象的还要糟糕,就像是一堆干枯的柴火丢在路边,只要稍许有一个火星子丢下,也许就会引发成难以控制的大场面。

    如此情况下,代善不信那位播州土司就没有任何想法,而这把自己次子送到京师城中当质子的举动本身就值得可疑,在代善看来,这恰恰是为了让大周朝廷放心的举动,而往往这种举动都是内心有鬼才会如此做作。

    “这位兄弟,你说的应该是你们女真才对吧?”杨可栋根本不理会对方的煽动和挑拨,“该担心的你们女真才对,若是大周真的把蒙古人利用起来,你们女真能讨得好去?别以为吞了几个小部落就能耀武扬威了,老虎可能打盹儿,但是一旦醒了,土狗野狼都只能滚一边儿去。”

    在京师城这十年质子生涯,其他的不敢说,但是对大周周边局面杨可栋还是相当熟悉了解的。

    被杨可栋毫不客气的话气得脸色煞白,代善还真的从未遇到过这般性格刚硬却又丝毫不给自己颜面的家伙,这厮简直就是来故意挑衅的一般。

    “呵呵,在我们辽东,我只知道病了的老虎一样只能被狼群给吞噬。”代善也毫不客气的反击。

    “那你们就去试试呗。”杨可栋没好气地道。

    被这厮顶得说不出话来,代善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了,还是讷图抢先插话:“杨公子,该试的时候我们肯定会试,但是杨公子就从未考虑过播州日后的结局么?唇亡齿寒这个汉人成语,我相信杨公子肯定是明白的,我们女真和播州相隔虽远,但是我知道播州土司,也就是令尊,肯定不会一直这样受当地官府和汉人士绅的欺压,如果他可以容忍的话,那么下边山民肯定会解除他对播州的统辖权和义务,得寸进尺也是汉人成语,我觉得可以形容你们山区和汉民之间的这种冲突,那我们建州女真和辽东一样,这种情形下,我们觉得我们有必要合作一番。”

    杨可栋对这一位的态度略微好一些,因为说这话的人才意味着靠谱,不是夸夸其谈。

    “这位兄台,我想我们坐在这里是谈不出一个什么来的,门外还有两个专门负责我的人,你们两位如果不想被龙禁尉盯上的话,最好早点走人。”杨可栋看了一眼早已经怒意满胸的代善,“如果你们真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另寻更稳妥的地方。”

    “可是杨公子,我们和你谈的,你能保证……”

    没等讷图说完,杨可栋已经四处摆手,“别,我什么都不能保证,就像我若是保证了签了字一样可以不承认,但是我个人认为,如果时机成熟,对你我双方都有利可图的倾向下,没有什么协议盟约,一样可以发挥出莫大作用。”

戊字卷 第七十五节 王见王(上)

    代善一行怏怏离开。

    他们不想被龙禁尉盯上。

    好在大周龙禁尉虽然无孔不入,但是许多人都已经沦为了敷衍了事式的应卯。

    只要能够对上访有一个交代,能够糊弄得过去,那么就不是事儿,否则像杨可栋这样的重要人物,如此轻而易举就和来自辽东的外族首领见了面,这放在几十年前大周初建时,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

    这也更增添了代善一行人的细心,大周虽然对外仍然是张牙舞爪,但是内里却已经是疲惫虚弱不堪了,他们内部机构的运行完全是一种惯性和形式,单单从今日与西南土司的见面就能略窥一斑,

    这样一个耄耋老矣的王朝正该是女真的机会,想到这里代善一行人都忍不住精神振奋。

    不过代善和讷图倒是已经明确了一点,那就是播州这一帮西南土司绝对是不甘蛰伏之辈,他们绝对有着某些想法和计划,这就是他们此次见面最大的收获。

    杨可栋表现得很谨慎,看似滴水不漏,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越是谨慎就说明对方所谋乃大。

    对方是甚至都没有答应,但其实却又是留下了无尽的合作余地,什么都可以谈,或许时间上会是一个持续的过程,但对建州女真来说这恰恰是好是。

    代善很清楚和大周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甚至连开始都还不算,只是一个前期的准备过程,这会是一个持续十年二十年的过程,但建州女真有这个耐性和精力,只要持续不断的撕咬,大周终究是难以在辽东坚持下去的,他们唯一的解决就是退回到关内去,边墙以外都该属于女真和臣服于女真的蒙古。

    只要能够给大周造成麻烦的势力,建州女真都不吝联络一番,就像讷图所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现在看来,这一杆子打出去,对方虽然没明确回应,但是流露出来的意思却是意味深长。

    对方也是要看建州女真这边的动静,只有建州女真表现出更强大的实力,表现出对大周更大的威胁,或许这帮西南土司才会乐意和建州女真合作。

    回到三条胡同,代善便毫不客气地道:“讷图,播州这边你要抓紧时间联系,但我等不及了,我有父汗授意,你只管谈,什么要求都可以先答应下来再说。”

    讷图点头。

    “另外不能只局限于这帮西南土司,他们离我们毕竟太远了,就算是起事,我估计短时间内都波及不到北地,所以我们还要另外寻找机会。”代善此时已经展现出决断,“大周新上任的这位蓟辽总督在不断地给我们找麻烦,舒尔哈齐,科尔沁人,叶赫部和乌拉部,这厮简直是无孔不入,有些明着来,有些暗着来,弄得大汗很是心焦,我们必须要还以颜色。”

    “二爷,您的意思是白莲教?”讷图立即明白了代善的意思,“那有没有一个时间范围?”

    代善沉吟了一阵,“乌拉部的事情,不能拖太久,若是让布占泰他们缓过气来,要想在拿下乌拉部,就难了,我有些担心,大周似乎正在开始改变李成梁时代的一些做法,大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已经再度派人去和科尔沁部联姻,并且向察哈尔人施压,看看能不能有效果,但你们这边也得要有所动作,西南土司缓不济急,恐怕短时间内用不上,所以白莲教应该是最合适的。”

    讷图默默点头,思考了一阵之后才道:“二爷,白莲教我们也是这几年才开始逐渐接触的,但这帮人太散乱了,里边乱七八糟的,什么东大乘教,闻香教,每个府县都有自己一帮体系,要串联起来难度比较大,关键是我们没法参与其中,得靠他们自己,……”

    “那就扶持支持力量最强大一支,不管事银钱还是其他,尽快让他们强大起来,……”代善没有半丝犹豫,“我这里带来了一些皮货、金砂和药材,你自己处理,一定要把这些东西用在刀刃上,嗯,父汗的意思是最好明年到后年,我们就要彻底解决掉乌拉部,如果能够让大周这京畿一带乱起来,迫使辽东蓟镇这一线顾首不顾尾,那就最好不过了。”

    讷图点点头,“明白。”

    “至于这冯家,……”代善迟疑了一下,“现在还看不出其他端倪来,倒是这个冯唐之子很有些一飞冲天的感觉啊,居然搞出来一个什么开海之略,讷图你觉得这是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能搞得出来的么?我觉得不可想象,会不会是他的那些老师假借他的名义弄出来的?不是说他们内部反对声也很大,或许他们就故意让这个年轻人顶在前面去替他们遮掩呢?”

    讷图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但是也觉得这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在大周朝廷卷起这么大风波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和建州女真关系不大,所以没太关注。

    “二爷,这暂时和我们关系不大,不过这个冯铿,你觉得需要……”讷图也有些不解。

    代善犹豫了一阵才摇摇头,”算了,一个文官,兴许本来就是推出来的一个傀儡,那冯唐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儿子就不当蓟辽总督了吧?只是没想到这开海之略居然让大周一下子收获了几百万两银子,这大周是真富庶啊。“

    代善忍不住咂了咂嘴。

    “嗯,我们的精力还是要放在正事儿上,二爷,朝鲜和日本那边……”

    讷图的话让代善摇摇头,满脸不甘,“朝鲜那边首鼠两端,不过也还是有一些进展,日本那边,他们那位将军真的像一只老乌龟,一味推诿,或许要等到我们有所动作之后才会来趁火打劫吧。”

    *******

    马车悄然停在了大护国寺们口。

    阳光普照,天气正好。

    黛玉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有些紧张。

    紫鹃也看出了她的心情变化,笑着安慰:“姑娘其实不必那么担心,晴雯不也说了,沈家小姐性子虽然不能说和善温顺,但是却绝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性子,而且奴婢感觉这沈家小姐好像和小姐性子都有些相像,都喜欢琴棋诗画,或许小姐还可以在这上边和她好好说一说呢。”

    紫鹃的宽慰却没有能让黛玉心情轻松下来,只有见到对方的时候,她才能确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至于晴雯,黛玉原来对她的印象也很一般,不过是仗着长得有些俊俏,嘴巴皮子也利索罢了,不过能得到冯大哥的喜欢,黛玉也有些惊讶,但她不会去说什么。

    现在这丫头却成了沈家小姐的贴身丫头,说明这丫头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倒是不能小觑。

    冯大哥能够把她推荐到沈府去,但是要想能成为沈家小姐的贴身丫鬟,那可就不是冯大哥能做到的了,那得靠她自家本事。

    在黛玉和紫鹃刚刚踏进护国寺大门时,另外一辆马车也到了。

    晴雯把沈宜修搀扶下车,“姑娘小心点儿。”

    “我哪有那么娇贵?听说那位林姑娘身子骨有些弱,难道就这么娇贵?”沈宜修下车之后,环顾了一圈儿,“我有两年没来这里了。”

    “听说姑娘和冯大爷第一面就是在这里?”晴雯从冯紫英和沈宜修那里都听说过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里。

    “嗯,其实我和紫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位林姑娘也在护国寺里哩。”沈宜修目光悠然,穿过大护国寺庙门,进入内里,“只不过我们未曾见面罢了,晴雯,你说这算不算是我和林姑娘的一段缘分。”

    “怎么不算,当然算啊,你和林姑娘几年前都在这大护国寺里,然后冯大爷也来到大护国寺,这就是说你们三人就是上苍注定的夫妻。”晴雯俏颜绽放,笑得格外开心,嘴皮子这会儿也越发利索。

    “你这丫头倒是挺会讨人喜啊。”沈宜修心中甜蜜,她当然知道冯紫英和林黛玉是早就认识于临清,不过那个时候也只是认识,真正要说缘分,这大护国寺不应该是最适合结缘的么?

    猛然间那一日冯紫英和小弟的几个同学杨嗣昌、侯恂等人的争执一幕便浮现在眼前,让沈宜修有些恍惚,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自己也已经是是十九岁的姑娘,马上就要嫁为人妇了。

    “婢子不过是实话实说,据奴婢所知冯大爷是不太喜欢去寺庙的,便是岁尾年头都难得去一趟,但是就这么一趟却能和姑娘在大护国寺结缘,那肯定是上天挑选好了的,否则以姑娘人才只怕这京师城中无数年轻俊彦登门,姑娘早就选定了,为何老爷却能从这么多人中挑中冯大爷呢?”

    晴雯的话让沈宜修心中也是暗自赞同。

    自己父亲选择冯紫英时,沈宜修也只是听闻过冯紫英的名声,但是小弟那里对青檀书院乃至冯紫英都是颇多诟病,所以她对冯紫英印象也说不上多好,只知道这是北地士人中的翘楚。

    到后来双方说起此事,不知道怎么地却又遇上了他家中因为长房无人袭爵延续香火,被朝廷允许兼祧,自己就糊里糊涂的和他订亲成了长房婚姻了。

    任何一个女人对突兀地丈夫就可能被另外一个女人分走一半肯定都是不悦的,但是父亲却很看好这个年轻人,一力支持这桩婚姻。

    这个年代婚姻也根本不是女孩子自己能决定的,父亲决定了,基本上也就意味着结局无改了。

    而且父亲也和沈宜修谈过,像冯家这样子嗣单薄的家族,就算是他没兼祧,肯定也会纳好几房妾室的,以后一样也会面临这种情形,只不过作为正妻无需担心谁会威胁到自家地位罢了。

    但这种兼祧一样也不会影响到各自的地位,长房和三房各属一房,各有一家人,大家如一个大家庭中的小家和睦相处,倒也不寂寞,这是母亲这样安慰自己的。

    安慰归安慰,但是沈宜修也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这样的命运,她唯一企盼的就是这个夫君不会让自己失望,虽然他在朝廷中声名大噪,但是沈宜修还是希望对方能够表现更优秀一些。

    她希望对方的优秀表现不止于在朝中政务上,她更希望在自己这个家庭中的表现也更让自己心安一些,以弥补自己可能会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丈夫的遗憾。

    让沈宜修满意的是这位郎君的表现的确没有让自己失望。

    虽然外界传闻和他自己都表现出对诗文的不耐不喜,但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偶露峥嵘展现出来的才华让自己小弟屡屡吃瘪不说,而且郎君表现出来的磊落大气更是连素来不服气的小弟都为之心折,这也让沈宜修格外高兴。

    “好了,晴雯你也别说好听的了。”沈宜修心情愉悦,“但愿能如你所说吧。”

    “嗨,姑娘还担心什么呢?下个月姑娘就要嫁到冯府那边了,到时候姑娘变成大奶奶,自然就能知晓了。”

    晴雯哪里还能不知晓自己这位姑娘的心思,毕竟是对冯府那边一无所知,担心过去之后恶了公婆,不受待见。

    “奴婢虽然没见过那边太太,但是奴婢最要好的云裳便是自小在那边府上长大的,就说过太太性子宽舒,不太喜欢管事,寻常府里的事情都是姨奶奶在管,……”晴雯小心地介绍道。

    沈宜修自然也是打听过的,这等事情便是她不去打听,母亲也要去打探。

    那冯家情况的确有些特殊,自己婆婆大段氏据说性子粗疏,嗯,也就是晴雯嘴里所说的宽舒,不喜欢管府中事务,基本上都交给她一个作为媵陪嫁过来的妹妹,也就是京师城里高门大户后宅贵妇们称之为小段氏的。

    只是冯家三房,长房的事务和二房三房原来都合在一起,只怕自己一嫁过去,就会要把许多长房的营生都要交给自己,这让沈宜修也有些着忙。

    她以前在家中都只是喜好书画琴棋,对如何持家却未想过,原本以为嫁过去之后婆婆肯定会继续持家,自己慢慢来摸索学习,却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形。

    这倒是让自家母亲很是高兴,开始忙不迭地教她如何管家,却让沈宜修慌了神,这一时半刻间,这持家事务却是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

    所以她也很是担心自己过去之后该怎么来处理,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婆婆她们先继续管着,自己慢慢来学习?

戊字卷 第七十六节 王见王(中)

    见姑娘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往前走着,晴雯也不多言,这等事情姑娘不问,她也就不便多说。

    进入十一月,北地气候已经很冷了,哪怕是天空湛蓝,阳光明媚,但是呵气成霜,手脚稍稍不动,便觉得发僵。

    沈宜修不喜欢被搀扶着,晴雯也就跟在她身旁,二人就这样慢慢往前行,后边两个仆从远远跟着。

    进了大隆善护国寺,晴雯的目光便开始搜寻着目标,那边儿肯定是紫鹃陪着林姑娘来的,越好在这寺里,却没有说好是具体什么地方,不过不太可能是人多的地方,那就只能是葡萄园那边了。

    沿着宽阔的石板大道前行,晴雯小心地把暖炉用棉布裹着递给沈宜修:“姑娘,这冻得紧,还是烤烤手吧。”

    沈宜修也觉得这天时在外边儿走的确有些冻人,不过这样也好,庙里也没多少人,都是些善男信女在各处大殿里边上香祈福,热闹一时的葡萄园此时反而没什么人。

    “在那儿!”晴雯眼见,一眼就看见了在那边葡萄园路口伫立的主仆,远远的也有两个仆从站着,和自己这边一样。

    “噢?”沈宜修精神一振,立即拿出最好的状态,身体也微微一挺,目光望了过去。

    那边显然也是见到了这边,微作一顿,便缓步走了过来。

    从见到那一刻,双方的目光便已经锁定了对方,开始观察打量对方。

    眼前这个脸上挂着温婉娴雅笑容的女子符合黛玉心目中的沈宜修印象,因为紫鹃就说起过晴雯介绍的沈宜修模样,性子温和但不软弱,和宝姑娘有些相似,但是也有区别,那就是沈姑娘似乎外向一些。

    淡紫色镶碎白花的丝绵长裙曳地,外罩一件黑色的玄狐裘斗篷,掀开来的帷帽遮脸露出的这张面庞洋溢着的那份亲和淡雅气息,鹅蛋脸,面容白皙中也有几分红润,清丽脱俗,眼眸中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的好奇和友善。

    初一看,似乎只是寻常的美丽,但是如果你仔细再打量,就会发现对方的眉目中总萦绕这一种淡淡的从容恬静,给人感觉很舒服。

    这让黛玉的心似乎一下子就安定了不少。

    沈宜修同样也在打量着林黛玉。

    从晴雯的嘴里她也了解过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女孩子,十四岁的女孩子却自幼丧母,然后又迭遭离家寄居和丧父的厄运,而且身体似乎也不太好。

    这样一个女孩子却能最终成为冯家三房嫡妻,以冯家的情形,如果没有冯紫英的影响,沈宜修相信林黛玉要想嫁入冯家是不太可能的。

    可能获得自家郎君如此看重和力挺,饶是沈宜修自诩大度,心里还是有些微微酸涩的。

    现在看到这个女子,沈宜修才觉得自己郎君这般宝爱,恐怕还是有几分原因的。

    看似娇弱的眉目如姣花照水,眸若点漆,唇若丹朱,那微微挺起鼻梁和菱形的唇角预示着这个女孩子可能有着和较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倔强性子,略显瘦削的肩头披着一件雪白狐裘斗篷,内里一件白底碎红花丝绵长裙搭着一个丹红棉质褙子,一条猩红的火狐围脖裹在颈项间,更将一张天然风流宜嗔宜喜的玉靥映得熠熠夺目。

    看见沈宜修迎上来,黛玉却也疾走两步,莺声道:“小妹黛玉见过沈家姐姐。”

    带着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但是却已经不完全是了,北地几年生活让黛玉的口音更多的是北地官话口音了,但是恰恰是这种夹杂了姑苏吴音的腔调让沈宜修几乎第一时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这种乡音带来的好感几乎是无解的,尤其是一个同龄女子。

    沈宜修跟随父亲在京师多年,却在京师城中没有多少闺中密友。

    盖因北地女子相对保守,而且多以父兄籍贯划界,而同样都属于江南的士林官员的女儿们却又大多葳蕤自守,不太喜欢结交,许多都是十三四岁便早早订亲,十五六岁便嫁了出去了。

    像沈宜修这样十九岁尚未出嫁的女子可谓少之又少,而嫁了人的女子又忙于侍候翁姑丈夫,要不就是面临生儿育女。

    所以这么些年来,沈宜修都只能在家中独居,甚至很怀念小时候在家乡的种种。

    而林黛玉这带着乡音的话语一下子就让沈宜修对黛玉的印象好了许多。

    “妹妹太客气了,听见妹妹的声音,姐姐的心都软了,许久没有听见咱们姑苏乡音了,今儿个一听倍感亲切。”

    沈宜修的话语里也夹杂有姑苏吴音,黛玉一样听得亲切,而且沈宜修这样亲近的姿态,也让她同样放松了许多。

    站在两旁的紫鹃和晴雯见到二女一起笑靥如花,说笑亲切,都是松了一口气。

    日后二人虽然是各为其主,但是谁也不愿意因此而弄得剑拔弩张或者冷若冰霜,毕竟爷只有一个,夹杂在其中的难处只有她们这些当丫鬟的才明白。

    “小妹听姐姐的声音也是一般,嗯,小妹自小就离开了家乡,若非家中乳母也是吴人,一直带着小妹,所以后来离开家乡之后也还能留着余味,后来来了京师便更是鲜有得闻了。”

    黛玉浅笑隐隐,见沈宜修比自己略高一头,有心想要攀着胳膊,却又有些拿不下脸,反倒是沈宜修内心亲近,索性就牵着黛玉的手,这也让黛玉脸一热,为自己的小家肚肠好笑,干脆就攀着沈宜修胳膊。

    这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冯紫英若是在这里,只怕眼珠子都能鼓出来,但是又能松一口大气。

    “许久没来这大护国寺了,今番一来,却又想起许多,我和紫英初见便是在这大护国寺,而且我还知道那一日妹妹也在寺中,只不过当时护照到罢了。”沈宜修瞥了一眼身旁的黛玉,含笑道:“妹妹说这是不是我们的缘分呢?”

    黛玉略感惊异,她却不知道此事,冯大哥也未曾提及,这让她心里一沉,但是随即又展颜一笑:“啊,小妹却不知道,不知是何时?”

    “应该是四年前吧。”沈宜修露出回忆的神色,目光里多了几分怀念,“雪后初晴,紫英和我弟弟书院中的几个同学就在这葡萄园中辩论,我跟随家父带着小弟正好路遇,那便是第一面和紫英相见,真真有缘,……”

    黛玉心中微动,故作漫不经心状,曼声道:“哦,姐姐这么一说小妹便回忆起来了,那是冯大哥约小妹到大护国寺中一起祈福敬香,也算是为我和冯大哥当年在临清安然脱险还愿,……”

    沈宜修心里也是暗自好笑,这丫头还真是敏感啊,难怪晴雯说这丫头心思细腻,嗯,隐含的意思大概就是小气,睚眦必报吧?

    自己就这么一说和冯郎有缘,立即就引来了对方的反击,倒是有点儿意思。

    “噢,紫英倒也和姐姐说起过,当年和妹妹一道在临清偶遇,嗯,着实危险,幸亏能成功脱险,我就曾劝过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等暴虎冯河的事情最好不要再去做。”沈宜修对此倒不在意。

    这个时候和这小丫头为了这点儿来斤斤计较就有失风范了,而且这个改变不了什么,就像对方也应该明白,无论她如何,一样也改变不了自己和冯郎之间的关系。

    黛玉心里却是有些不悦,“姐姐劝说冯大哥莫要去冒险是对的,毕竟现在冯大哥身份不一样,日后也还有一大家子人为他担心,但是在临清冯大哥却是有勇有谋,并非暴虎冯河,若非如此,朝廷焉能如此轻易就平定民变,进而还对冯大哥格外看重,姐姐怕是还不知晓吧,那平定临清民变时漕运御史乔公就是家父,也是姐姐父亲的同年,也正是他因为此事对冯大哥格外欣赏,才会把冯大哥推荐到青檀书院中去读书,……”

    黛玉心说,若非冯大哥临清民变中智勇双全,只怕这呼伦侯的赐封焉能重新给予?若非有这个呼伦侯追封又何来长房兼祧,就更谈不上你的这段姻缘了。

    沈宜修却假作没听出黛玉话语里的弦外之音,好奇地问道:“我还真不知道里边竟有如此复杂曲折的故事,妹妹可愿说给我听一听,紫英可从未说过那一场民变之事,……”

    见沈宜修一脸好奇和坦然,黛玉似乎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怎么就这么爱胡乱联想,或许这位沈家姐姐并无自己想象的那曾意思。

    心里有些歉疚之意,又见沈宜修如此感兴趣,黛玉也就难得地把当日的情形一一道来,其间免不了要加上一些夸张和自己虚拟的一些故事情节,倒是听得沈宜修津津有味。

    其间沈宜修也会时不时的问上一两句,甚至会挠在黛玉最得意的地方或者最惊险之处,让黛玉也忍不住要多炫耀般地介绍解释一番,一直到说完,黛玉才发现今儿个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

戊字卷 第七十七节 王见王(下)

    紫鹃和晴雯跟在二人身后,时不时会意地交换一下满带笑意的目光。

    现在看起来这两位似乎还听和谐,一个主讲,一个多问,嗯,似乎感情就能这样慢慢融洽地建立起来?

    想多了。

    紫鹃和晴雯都不会那么认为。

    现在二人尚未正式成为妯娌,或许还能友好相处,一旦两人都嫁入了冯府,那各自一家,自然就不可能这样情投意合般的笑语嫣然了。

    更何况这是表面情投意合,还是礼节性的姿态,恐怕还要以后才能知晓。

    “没想到这可真是一波三折,紫英那会儿才十二三岁吧,妹妹也才十岁不到?那也太惊险了。”沈宜修唏嘘感慨,“这等事情的确还是不要再遇上才好。”

    “是啊,只是有些事情也是上苍注定,由不得我们选择啊。”黛玉叹了一口气,“小妹长这么大,记忆最深的却是那一日,至今刻骨铭心,……”

    沈宜修有些好笑,这丫头,自己给他几分颜色,她却要上大红了啊,越说越来劲儿?还是无心之言?

    这么有意无意地强调她和冯郎之间的缘分是天注定,不觉得这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气么?

    沈宜修淡淡地笑了笑:“的确,人生本来平淡,如果遇上这样一场故事,值得怀念,只不过作为俗人的我们还是得要面对日复一日的生活,活好当下,……”

    黛玉话一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刻意了,但是她可以发誓自己绝对是无心的,还来不及歉疚,对方的话递过来却让她一怔之后,又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起来,看来这位貌似宽和的沈家姐姐在这方面一样有些小气啊,多说一两遍,貌似大气的心里也一样酸得难受了。

    黛玉反而很高兴,若是对方一味大度,反倒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现在看来对方在这方面也不比自己强多少,太好了。

    沈宜修也没有觉察到自己无意识地话语会被黛玉捕捉到其中隐藏的某些迹象,她只是有些不忿于对方太过刻意了,但她觉得自己还是保持了理性的克制,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语。

    “姐姐说得是,所以我也和冯大哥说其他都不重要,冯大哥自家安全最重要,来日方长,不求一时胜负,他背后可是有许多人都记挂着,……”

    黛玉的话滴水不漏,沈宜修意识到这个丫头好像不像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么单纯啊,或许每一个女孩子一旦踏入了这种环境场合下,某种捍卫自己感情的警惕感都会迅速萌发,如刺猬遇到天敌时竖起身上的猬刺。

    一行人就这么沿着葡萄园漫步,偶尔沈宜修问一问黛玉在贾府的生活,黛玉也会询问一下沈宜修在家中的喜好。

    诗词,书画,琴棋,女红,都是女孩子们最容易沟通的话题。

    “小妹听冯大哥说过姐姐的画乃是一绝,冯大哥自认为望尘莫及,小妹倒是觉得冯大哥画景或许不如姐姐,但是画人绝对不输于当下那些画坛大家,……”

    黛玉的话不经意的刺伤了沈宜修。

    心中暗自发狠的沈宜修没想到自己这位在外据说毫无情趣和艺术天赋的郎君居然还会画画?而且听这丫头的话语,显然是为她画过多幅画,才会如此肯定。

    这个家伙却把自己瞒得如此好,连几首诗都是自己百般“逼迫压榨”才榨出来的,看来自己还是力度太小,对他态度太好,还得要加大力度。

    “妹妹这般夸赞他的画,倒是让姐姐有些不服气了,看来下一次姐姐一定要带几幅画来让妹妹鉴赏一番,看看姐姐的话比起紫英画,孰优孰劣。”沈宜修脸色不变,甚至更开心,“不如这样,妹妹看什么时候有空,趁着还有一些时日,请妹妹来姐姐这里小坐,姐姐也好和妹妹一起鉴画读诗,品茗谈心,……”

    黛玉一愣之后赶紧摇头,“那如何能行?姐姐和冯大哥的好日子近在眼前,小妹如何能当这种恶人大煞风景?不如等到姐姐和冯大哥成亲之后,小妹再来拜会,……”

    这小丫头倒是精得紧,滑不溜秋不肯上钩,沈宜修忍不住失笑,自己怎么也不知不觉就被这小丫头带进沟里去,居然琢磨着要和这丫头好好撕扯一番了?

    摇了摇头,沈宜修便也不再纠缠此事,“妹妹既然如此,那就说好了,可一定要来姐姐这里……”

    “姐姐说差了,该是去冯大哥府上才是,那时候姐姐已经为冯家妇了。”黛玉脸色却越发清颜俏妍,眉目间甚至多了一份调皮的揶揄。

    沈宜修一时疏漏却被黛玉抓住调笑一句,弄得脸颊微红,不过迅即镇静下来,“也是,不过再等两年,姐姐也就能和妹妹比邻而居了,姐姐也很期待那一天呢。”

    晴雯和紫鹃在前面二女进入“亲密交谈”阶段就有意识地掉在了后边儿,拉开了距离。

    二位未来奶奶的交锋也好,和睦相处也好,暂时都还波及不到二人身上来。

    两人和鸳鸯一样都是最早都是贾母的,只不过又略有差别,像鸳鸯是家生子,但紫鹃和晴雯却都是买进来的,只不过都是一早就跟着了贾母,然后晴雯被早早给了宝玉,而紫鹃则是在黛玉进府之后被指给了黛玉。

    论渊源和感情,三人自然是其他丫头都不能比的。

    “看样子你家姑娘待你甚好?”紫鹃转着头一边看着四周的葡萄架,一边问道。

    “嗯,我家姑娘是个心善但却有主意的,先前要我到她屋里,府里边还是有些闲话,不过姑娘定了调,便再无人敢多言,连沈二爷都对姑娘很是敬畏。”晴雯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宛如做梦一般,起起伏伏,我都有些恍恍惚惚,到现在有时候躺在床上都要咬一下自己手指头,就怕自己是做梦,怎么自己就会被撵出荣国府,然后懵里懵懂到沈府去了。”

    “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阖府上下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你这不也是因祸得福么?要不怎么知道冯大爷这么喜欢宝爱你?”紫鹃揶揄了晴雯一句,“这不正好,下个月你也就跟着沈姑娘回冯府,赶明儿一个新鲜出炉的的姨太太若是到咱们贾府,你说我是不是要喊一声晴姨娘还是雯姨娘?”

    “小蹄子,你作死啊!”被紫鹃调侃的话给羞得脸通红,拉住紫鹃的胳膊就要狠命扭,慌得紫鹃赶紧求饶,“姐姐莫要下狠手,我这胳膊经不起你这么作践,一个青疙瘩经月不消,……”

    “谁让你这般胡诌,没地让外人听了笑话。”换了别人,晴雯早就翻脸了,也是紫鹃,也才只是嬉笑打闹埋怨责怪一番。

    “这不就我们俩么?何况,冯大爷这么宝爱你,估摸着你家姑娘也都琢磨出来了,要不怎么可能轻易让你就进她屋?”紫鹃却是个机灵人,“不过你也要好好侍候你家小姐,莫要像在宝玉屋里那般……”

    晴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经历了这般,照理说我也该醒了,各自老老实实地做好手里事儿,只是我这性子却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好在我家姑娘倒也喜欢我这性子,我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紫鹃,你说呢?”

    见晴雯说得认真,紫鹃也有些迟疑,冯大爷喜欢晴雯好像就是因为晴雯性子爽利率真,虽然火辣了一点儿,但若是主子喜欢这一点,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摇了摇头,紫鹃抿了抿嘴才道:“这等事儿也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好不好,该不该,也就只有你自个儿和你家小姐,嗯,以后还有冯大爷才能说了,我却说不准了,晴姨娘,你说是不是?”

    这一回晴雯却没有再发作了,瞥了一眼紫鹃,似笑非笑,“紫鹃,你这小蹄子成日消遣我,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林姑娘这般珍爱你,难道说你还能不陪着你家姑娘嫁入冯府?再说了,林姑娘身子弱,全靠你照顾,这一点冯大爷也是提起过多次了,言语中可都是赞誉之词,说林姑娘离了谁都行,唯独离不得你,而且冯大爷话里话外也是对你格外喜欢,说你是贾府里一株难得的玉兰,我也问过冯大爷,为何不是杜鹃,不是海棠,不是桂花而是玉兰,冯大爷说因为玉兰寓意着报恩和忠贞,而你的性子就最符合,……”

    紫鹃脸刹那间便红了起来,连连摇头:“冯大爷那是爱屋及乌罢了,你这小蹄子不知道从哪里瞎编出来这样一个不着调的故事来哄我,也不怕外人听见遭人耻笑,……”

    晴雯一脸哂笑:“紫鹃,你觉得我会编这种事情来取悦你么?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你不是这样的性子?难道你家未来姑爷看好你喜欢你这种性子,你还不乐意?或者说你还打算等你家姑娘嫁给冯大爷之后,另外寻个出身?是配个小子,还是打算自家赎身出去?”

戊字卷 第七十八节 王见王(完)

    被牙尖嘴利的晴雯堵得说不出话来,但是紫鹃也知道像自己和晴雯这般都是十八岁的姑娘了,且不说这奴婢身份,便是真的主子开恩开释出去,却又去哪里?

    寻个穷苦人家嫁了,只怕还未必能适应那等清苦生活,好人家又有哪个看得起你一个开释出来的丫头?

    若是配个府里小子,何如跟着自家姑娘当个通房丫头?

    见紫鹃沉默不语,晴雯微微仰起头,悠悠地道:“或许外边人都羡慕我们跟着一个要当奶奶的姑娘,像府里边司棋、侍书、入画她们,敢说心里没有艳羡?可是她们何曾知晓其实我们早就没有了选择。”

    紫鹃讶然,仔细打量了一下晴雯,认真问道:“晴雯,莫非你还不愿意跟随你家姑娘嫁到冯府这边儿?你怎么想的?”

    晴雯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复杂,“冯大爷这般抬爱,我岂是不知恩的人?我只是担心姑娘待我甚好,我这般跟着姑娘过去,若是大爷,若是大爷……”

    紫鹃何等机敏,立即明白过来,笑了起来,“你是担心冯大爷待你不一般,让你在你家姑娘和大爷之间难做?”

    紫鹃心里还是很为自己这个姐妹高兴的。

    毕竟晴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能得到沈家小姐和冯大爷两人都喜欢,日后长房和三房之间能有这样一个人居中穿针引线,关系也要好处许多。

    但这会子她说的这事儿要说事儿也是个事儿,要说事儿也不算个事儿,关键在于你如何来处。

    一个丫头却能独得大爷欢心,哪怕这位现在是小姐日后是奶奶的沈家姑娘再是心胸宽广,只怕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的,而且还是她带过去的丫鬟,而这个丫鬟却又是大爷“推荐”到沈府去的,这种复杂的关系日后如何来相处,只怕任何人都得要掂量一番。

    尤其是像晴雯这样一个处于弱势中的一环而又是这般率真爽利的性子,就更难了,也难怪她纠结为难。

    总不能大爷抬爱,你还不识抬举了吧?但又如何去过待她甚好甚至把她带入冯府的沈家小姐?

    要知道沈家小姐其实完全有权力不把她带入冯府去的。

    晴雯咬着嘴唇点点头,“若是因为我的原因而让大爷和姑娘起了嫌隙,我宁肯不入冯府。”

    紫鹃相信晴雯这是真心话,这个姐妹的性子她是了解的,但她还是摇摇头:“你若是不入冯府,只怕冯大爷和你家姑娘会更起嫌隙隔阂。”

    晴雯一愣,但随即就明白过来,微微叹了一口气。

    “冯大爷只怕会觉得你家姑娘日后都是长房大妇了,怎么地还对他看上的一个丫鬟如此斤斤计较,若是冯大爷对你家姑娘有了这般看法,那日后……”紫鹃摇了摇头。

    若是一个大妇被丈夫觉得和一个丫头拈酸吃醋,的确印象会大坏,今后在夫家也会很难过。

    “是啊,我如果说不愿意跟她去冯府,只怕姑娘还会觉得我是在恃宠而骄,故意拿捏呢。”晴雯苦笑。

    “所以晴雯你完全没有必要想那么多,就大大方方跟着你家姑娘过去,你都说了你家姑娘是个心善但是有主见的,想必这一点儿是看得明白的,定然不会计较这些,你呢,只需要稍稍注意一些,莫要喧宾夺主便是,……”

    紫鹃的话让晴雯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儿给她,“小蹄子,你还真当我是貂蝉昭君再生不成?还喧宾夺主了,就算是我生得比别人标致一些,那又如何能与我家小姐比?我再是不懂事儿,也知道规矩,我怕的是大爷这上边若是不那么在意,你怕也是知道,大爷在马巷胡同那边儿,东府珍大奶奶的两个妹妹被大爷养作外室,大爷都是从来不忌讳,若是在府里也是这般,……”

    紫鹃自然也知道二尤的事情,甚至自家姑娘也知道,要说那尤三还和姑娘又几分交情,不过自家姑娘从来不提,权当没这两个人,她没想到沈家姑娘也知道,“你家姑娘也知道?”

    “我都说了,大爷在这上边儿从不忌讳,所以我才怕……”晴雯咬着嘴唇纠结着。

    晴雯自然是担心冯紫英若是真的喜欢自己,待到自己跟随姑娘嫁过去,平素里多宠爱几分,一时半会儿也许没什么,时间久了,只怕姑娘的心情就未必能像现在这般平和大气了。

    紫鹃也忍不住叹口气,这冯大爷若是喜欢,谁还能说什么?谁还能拦着?便是奶奶也只能陪着笑脸故作大方或者淡然。

    他便是要在你一个丫鬟屋里多留宿两晚,换个蠢点儿的人只怕是喜不自胜,但是若是聪明的,就该明白若是没有和奶奶那边有个说法,那就不是好事儿。

    晴雯和沈家姑娘的关系不比自己和自家姑娘关系,若是冯大爷日后在自己屋里多歇一两晚,……,啊,呸,紫鹃脸颊没来由一阵烧,怎地自己跟着晴雯这小蹄子的心思转,也变得如此不知羞来了?

    晴雯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家姐妹这会子的突然羞臊起来。

    “晴雯,我劝你也莫要再胡思乱想了,多想无益,我觉得若是你家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定然能想到这些,便是冯大爷真的宠你,也能劝诫冯大爷莫要注意这些,莫不是你以为冯大爷这长房就只会有你家姑娘一个?或者只有你一个?”紫鹃想了一想才道:“你都说了冯大爷在这上边是不忌讳的,没准儿马巷胡同那两位等到你家姑娘过门入府,择个时间也是抬入府里的。”

    晴雯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听得紫鹃这般一说,倒觉得的确有些道理,“紫鹃你说冯大爷娶了我家姑娘还要纳妾?他不是还有林姑娘么?”

    紫鹃也翻了一个白眼还给晴雯,“小蹄子,你还真以为你家姑娘和你就能独得恩宠不成?冯大爷是个啥性子的人你不都知道了么?我家姑娘要嫁冯大爷那都是两年多以后的事情了,冯府那边儿太太们还能等得起?冯家一门三房就冯大爷一个人,听说太太们都恨不能马上就能抱孙子,马巷胡同那两个我估计若不是忌惮你家姑娘尚未过门儿,没准儿肚子里也会大了,若是过了门儿,就算是马巷胡同两位不抬进冯府,太太也肯定会逼着冯家大爷纳妾的,除非……”

    “除非我家姑娘能尽快为冯家诞下子嗣?”晴雯反应过来。

    “就算是你家姑娘能生下子嗣为冯家延续香火,但以冯家现在的情形,只怕府里边太太也还是会想办法让冯大爷纳妾的,这年头一个两个可是保不准,……”紫鹃摇了摇头。

    这一番话说得晴雯也有些动摇,脑子里也越发糊涂了,不明白日后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见晴雯满脸纠结,紫鹃也笑了起来,“小蹄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得冯大爷恩宠,换了别人,人家连睡着都能笑醒,唯独你,还担心这个忧虑那个,哪有那么复杂?若真是那般,你就只管讨好你家小姐,剖心挖肺地献忠心,难道你家姑娘还能怎么你不成?”

    晴雯也被紫鹃的话给逗笑了。

    也是,现在想那么多也无济于事,自己又不可能不跟着小姐过去,过去了,以冯大爷的心思,自己铁定是逃不掉的,到时候怎么办,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两个丫头也是慢慢丢开其他心思,说些府里府外的闲话。

    “没想到林姑娘会邀请我家姑娘来大护国寺,这是我家姑娘和冯大爷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所以我家姑娘也是很高兴,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对林姑娘第一印象就好了。”晴雯看着前方二人停住脚步,也跟着止步。

    “哦,那就太好了,你家姑娘和我家姑娘若是能亲若姐妹,那日后我们当下人也能轻松许多。”紫鹃也忍不住拍手,“我最怕的就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若是能避免这等事情是最好不过了。”

    这边两个丫鬟说得蜜里调油,那边沈宜修和林黛玉倒是慢慢进入了温热模式。

    这么一阵说了之后,沈宜修和林黛玉之间都对对方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都很清楚未来如果不出大的意外,两个人便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妯娌关系了,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对方,都得要接受这种关系,都得要面对共享一夫这个现实。

    “妹妹也莫要羡慕姐姐,姐姐都十九了,妹妹才十四,两年后妹妹嫁过来也不过十六,到时候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来当姐妹,咱们苏州人在京师城里不算多,难得遇上妹妹这样一个知情达意的,姐姐就盼着日后妹妹能多来姐姐这边走一走坐一坐,姐姐也听闻妹妹诗文出众,姐姐不才,也很想和妹妹在这上边多切磋,也算是打发时间,……”

    沈宜修这番话倒是语出至诚,在京师城里这么些年好容易遇上这样一个乡人兼“妯娌”,哪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但是一想到这种关系已经无法斩断摆脱,那么就还不如坦然相待,也许还能结个善缘。

    黛玉听到沈宜修这般说,也赶紧道:“姐姐太客气了,只要姐姐不嫌弃,小妹倒是想要经常来叨扰的,就怕姐姐到时候厌烦,……”

    两人握着手又是一番“姐友妹恭”,好不亲热。

    冯紫英得到消息已经是晚上了。

    对这一场王见王,他心里是有些发紧的。

    但他也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宜修都不可能把这场见面搞砸,毕竟自己和她成亲只有十来天时间了,这等时候若是弄得不愉快,那也只能是给自己和她添堵。

    云裳去了沈府,金钏儿去了荣国府,从两方获得的情况就能对今日王见王的大致情况有一个基本判断了解了。

    看样子还算不错,相敬如宾,给冯紫英的感觉似乎可以用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成语来形容,但愿吧。

    “爷就莫要担心了,晴雯都说了,沈家姑娘回去之后心情很平静,甚至也还有些高兴和期待,还欢迎日后林姑娘来府里呢,嗯,晴雯的意思是待到沈姑娘嫁过来之后,欢迎林姑娘到这边儿来。”

    云裳和金钏儿见冯紫英若有所思,都是嘴角带笑。

    可难得见到这位爷为家事儿如此表情,两位未来的奶奶见面,即便是冯紫英不吩咐,她们都会去主动打听,这等八卦故事对这些丫头们简直就是最不能忍的。

    冯紫英却是苦笑。

    他倒不完全是为这事儿担心,而是在为另一桩事儿犯愁。

    忠顺王爷今儿个来了,主要还是说海通银庄的事儿,一切顺利,大家满意,只不过顺带提到的一桩事儿让冯紫英不淡定了。

    据说太妃娘娘对冯紫英二伯病殁未能袭爵之事儿十分惋惜,因为冯紫英早已故去的二婶便是太妃的远亲。

    这个远亲的事儿冯紫英曾经听着自己父亲说起过,但是这个远亲的远实在太远,所以连自己老爹提起来的时候都是漫不经心不屑一顾。

    若是要细论起来,大概就只能算是同一个县同一个乡同一个姓,要论辈分或许能排的上,但要论亲缘,估计那起码都是十多代以前,没准儿还是蒙元时候了。

    没想到忠顺王爷居然能和自己提起这档子事儿,那冯紫英觉得肯定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这个时候要和冯家来拉关系,似乎有些太突兀了。

    这样一层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能说明什么?

    什么都说明不了。

    但这却是一个信号。

    不太好的信号。

    意味着冯家没准儿又会被牵扯进入想要竭力避免的一些事情中去。

    忠顺王没说太清楚,主要是这位太妃的情形有些复杂。

    冯紫英做过了解,这位太妃其实年轻时候并不算特别得宠,所以才会把幼年丧母的永隆帝和忠顺王兄弟俩抚养大,不过随着永隆帝和忠顺王成年,这位太妃随着年龄渐渐大了,反倒是日益获得元熙帝的信任了,据说义忠亲王太子位被废的重新复位,这位太妃也从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这就有些复杂了。

    起码冯紫英没看懂,或者说各种因缘巧合,这位太妃故事太离奇。

戊字卷 第七十九节 你需要我去哪里

    把永隆帝和忠顺王抚养成人,然后获得了元熙帝的认可,但却又帮助义忠亲王复位,这个故事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就算是义忠亲王第一次复位时还是忠孝王的永隆帝并未露出多少王霸之气,但是随后永隆帝正式登基之后,论理太妃就该站在永隆帝一边儿了,但是好像却没有。

    这位太妃和太上皇两位一体也就罢了,但为何感觉却还和义忠亲王关系更亲近一些呢?

    这内里究竟有什么复杂的内情,冯紫英琢磨不透,便是忠顺王那里冯紫英假意漫不经心的问了两句,也被忠顺王哼哼哈哈的敷衍过去了,没说个明白。

    但摆在冯紫英面前的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棘手问题,这位太妃突然发声,当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而是有的放矢。

    忠顺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太妃应该是代表太上皇有这种意思了,愿意为冯汉追封并允许袭爵。

    这原本是冯紫英无比渴望的,但是若是从太上皇手里出来,那就不是冯紫英愿意接受的了。

    所以忠顺王在那里哼唧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来,只说这便是太上皇有此意,但最终也只能通过皇上来,只是这却失了味道了。

    事实上冯紫英在听到忠顺王这么一说时,就知道这个套自己已经被拖了进去,你接也好,不接也好,都难以置身事外了。

    同样永隆帝也被这一手给坑得不轻。

    若是太上皇提出来,永隆帝不可能拒绝,拒绝的话除了引来冯家的不满外,一无所得,而顺水推舟应允的话,这份人情却又被太上皇拿走,虽然这说明不了什么,但总归让人不悦。

    见自家爷好像面带苦涩的神游天外,金钏儿和晴雯都交换了一下眼神,照理说这个结果爷该高兴才是,怎么却是这幅表情?

    冯紫英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也引来金钏儿和云裳的怀疑,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如果自己预料不错的话,太妃的这样一个动作背后不仅仅是太上皇,没准儿还有义忠亲王在使劲儿。

    北静王突然开始活跃起来,主动邀约着牛继宗和王子腾等人替自己父亲饯行时,冯紫英就已经觉察到了一些端倪,不知道他们从哪里获知了自己还想让二伯追封袭爵的意图,现在又用这一招来。

    对自己是示好,对永隆帝来说,也许就是挑拨离间,虽然很老套,但是这要看永隆帝怎么想。

    君王多疑,哪怕他现在可以无视不计较,但自己武勋出身,加上又要娶林如海的女儿,还有和贾家关系如此密切,这点点滴滴不断积累起来,似乎就很难判断永隆帝怎么想了。

    一颗种子播下,始终藏在那里,哪怕不发芽,但那是因为机会不到。

    不得不说面对太上皇和义忠亲王这些成日浸淫在这些勾当中的角色来说,自己还是太嫩了,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来反击,甚至连被动的防御都很困难。

    冯紫英心神不宁,让金钏儿和云裳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沉郁下来,院子里丫鬟们做事儿也都失了精神。

    一直到冯紫英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才意识到这一点。

    自己现在也算是一家之主,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会给府上自己周围人带来压力和影响了。

    “金钏儿,来。”

    金钏儿乖觉地过来靠在冯紫英脚下替冯紫英捶腿。

    ”云裳也过来,替爷揉揉肩。“

    这年头,能排解压力和烦恼的办法无外乎就是那几种,当冯紫英探手解开金钏儿绣袄扣襻,伸入那火热的里衣中时,冯紫英只感觉自己肩头双手一僵,而匍匐在自己腿上的金钏儿呼吸也顿时急促起来。

    软玉温香,扑鼻盈胸。

    ……

    ********

    十二月初六,大吉大利,宜嫁娶。

    从前几日起,来自各地的客人和朋友便已经陆续到冯家道喜。

    冯唐没法回来,只能叹息了。

    无论是青檀书院的同学,还是像杨嗣昌、侯氏兄弟、黄尊素这种后来认识熟悉的朋友,都亲自到府上道贺。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这种经历,很多都是懵然无知,好在这京师城中有的是专门吃这碗饭的人,特别是为城中官宦士绅办理全套仪式流程,只要肯花钱,一切都能替你安排得妥妥帖帖,从结亲到办酒坐席,再到各式应酬待客,总归是一套套规矩有人提醒,冯紫英便是当个牵线木偶,按照要求来就行了。

    客人们来得很多,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者是客,无论远近贵贱。

    当然素无瓜葛者一般说来也不会来,但也不排除一些想要借机搭上线的人要来走这一遭。

    所以当冯紫英看到陆续到来的来自山陕、扬州、龙游、安福、徽州、湖广、广东等地商贾们的拜帖礼贴送到时,他也忍不住头疼。

    哪怕是再苛刻的御史也不会在这等事情上纠缠不放,但是冯紫英还是很不喜欢在这上边欠谁的情,只不过这种事情却是由不得他。

    方有度乐呵呵地陪着冯紫英站着。

    来往客人分成了几拨,像官场上的上司同僚,主要是练国事、杨嗣昌帮着接待,书院同学、同年都是由郑崇俭、王应熊和吴甡三人帮着张罗,而来自各地商贾这是赶回来的段喜贵和汪文言来负责接待,而来自武勋家族这边的则是贾琏、韩奇和卫若兰三人应付,亲戚朋友则是冯寿来安排,这样一来,各自都有熟悉的人手应对,也要轻松许多。

    方有度算是帮着冯紫英应对各种临时事情。

    “紫英,我听我那位老岳父说徽州那边的商贾都来了不少,而且他还看到洞庭翁许两家也来人了,晋商十八家也来了,你这婚事简直成了咱们大周商帮聚会啊。”

    方有度现在也是居移气养移体早已经没有了三年前那种寒酸味道了,他的岳父也是全力支持他留在京中为官,为此专门在小时雍坊为其购置了一处大宅院,花费不下万两银子,加上重新整修,估计起码也得一万好几。

    “你觉得这是好事儿么?”冯紫英摇摇头。

    这些都是墙头草,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先来混个脸熟,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打过照面了,日后见了面也能打个招呼,对外也能说我也是参加过小冯修撰婚礼的人了。

    “起码不是坏事。”方有度倒是看得很淡然,“对你,对我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青檀学子来说,你的风光其实也就代表着我们这一科的受重用,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方有度一眼,“方叔,你这话好像有点儿夸张了。”

    “紫英,你觉得夸张么?真的不夸张,可能你自己不觉得,那是因为你身处正中间,光环太盛,所以有些看不到边缘的许多情形了,但我可是感受极深呢。”

    方有度背负双手,陪着冯紫英站着,语气却越发深沉。

    冯紫英眉峰微蹙,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诶说什么。

    “以我自己来说吧,如果没有你,嗯,当然不仅仅是说你这个人的表现影响,我所指的是包括你给我们带来的许多,比如《内参》,我可以说,我和大章就是受益最大的,如果没有这份《内参》,大章去不了西疆,也就没法立下这份功劳,更不会有谁能知晓他,三甲进士,几百个,谁记得到他?没有这份《内参》,我方有度就是三甲进士中最末尾的角色,三年观政期满,估计就应该到地方上去厮混了,十年二十年未必能回到京师城,……”

    “……,但是现在大章只要他愿意留兵部,我相信柴大人肯定是热烈欢迎的,甚至我估计柴大人都会主动和吏部那边沟通要把大章留在兵部,同样非熊好像这段时间也是经常被柴大人和职方司郎中叫去问话,……,我方有度也一样,若是没有那几篇文章在《内参》上打响名头,谁认识我一个歙县来的穷小子,但现在,大理寺少卿苟大人已经来问过我,刑部这边儿也希望我留下,但我都没有应承,……”

    “哦?方叔还没拿定主意?”冯紫英颇为好奇。

    “不是,我在等你。”方有度转过身来黑瘦的面孔和炯炯有神的目光汇聚在一起,“紫英,我知道你是想要做大事的,但是做大事你一个人做不成,君豫也说过,我们这一科就看你有王佐之才,说我们这些同学都应该助你一臂之力看,……”

    冯紫英心中微动,他没想到练国事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让他有些激动。

    “你需要我到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可以留刑部,也可以去大理寺,另外我觉得我也能去都察院,倒是工部、兵部这些非我所长,……”

    方有度说得很郑重其事,“乔大人也和我说了,希望我可以去都察院。”

    冯紫英微感吃惊,乔师可没有和自己说起过。

    “乔大人说,都察院需要一些有朝气锐气的年轻人,也需要一些志向相投的同仁。”

戊字卷 第八十节 每个时代的远见者

    冯紫英转过身来,“方叔,我的确想去做一些事情,朝廷的状况我们都能看到,状况不好,我很想迅速做成许多事情,像开海只是其中一项,但我也知道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我一人之力也难以实现,……”

    “紫英,这正是我与君豫他们想要和你说的。”方有度目光中多了几分坚持,“我们都知道你有很大的一盘棋和规划,我们都很想帮你,而且从你之前流露出来的一些想法我们也都知晓,也很认可,但如果你不能把这些想法和规划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你呢?”

    冯紫英一时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方有度语气更见诚挚,“我记得众人拾柴火焰高是你给我说过的一句话,还有一句话叫一人计短众人计长,除非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不会赞同你的想法做法,否则又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呢?”

    冯紫英苦笑,“方叔,你这个话可太大了,让我不得不回应了。嗯,我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是还不太成熟,而且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实际上还没有真正敲定自己的仕途落足点,要等到明年观政期满才会有结果,加上也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所以我也一直在斟酌,……”

    方有度摇头,不认同冯紫英的观点:“紫英,不成熟意味着这些想法还处于一个酝酿阶段,我相信我们青檀书院出来的同学,大部分人应该是有着相似的一些想法观点,包括你提到的当前朝廷面临的困境和地方上种种弊端,如何来解决和改变,你也说过需要我们这一代人这一辈人来实现,但首先我们就应当要把看法想法先实现一个统一,最起码要达到基本一致,如果没有这个基础,那么要实现我们所希望的朝廷和地方更好,就不可能。”

    冯紫英明白方有度的意思,点点头,“方叔,你的意思是哪怕是不成熟的想法观点,也应该提出来,让大家进行讨论酝酿,共同来探讨?”

    “对!”方有度目光炯炯,“咱们这一科里,都知道你是天才,连君豫都对你很佩服,大章、梦章、克繇、鹿友、非熊他们个个都是不服人的,但对你不也一样服气?外边儿的,杨嗣昌那么牛气,黄尊素自命不凡,侯恂强项,但我看他们谈及你,也是要礼让几分的,那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还怕我们这些人和你格格不入?还是怕我们中哪一位抢了你风头?我看你身边有几个人是在帮你做事,但是他们是做具体事,而非大道,……”

    这个方有度!

    冯紫英心中也是忍不住感慨。

    观察力倒是挺强,注意到了汪文言、曹煜和段喜贵、贾琏这些人在帮自己做事,但是他也认为这些人只能帮自己做一些无法拿上台面的事情,比如海通银庄,他所谓的大道大概就是要从朝廷政策层面来改变或者实现的东西吧。

    不过方有度也没想一想,就算是自己这帮人能聚合在一起,难道就能对朝廷大道起到多大改变作用了么?

    看看齐永泰、官应震这些师尊辈的都尚未在朝廷中占据到主导地位,遑论自己这些小字辈?

    而且冯紫英相信一旦自己这些人聚合起来,那么很多观点上的矛盾差异就会慢慢显现出来,而且更为关键的未必与如齐永泰、官应震他们的观点一致,那种情况下,这帮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学子们有愿意妥协的这份觉悟么?

    政治就是妥协,古往今来,无不如此,不明白这一点的,都很难做成事情,前世中仕途上打滚几十年的冯紫英早已经有了这份觉悟,但是像方有度他们能有这份觉悟么?

    但方有度所说的也没错,如果能够让他们也参与整个酝酿探讨过程,无疑能够更好的加强这一干人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同时也能让他们日后更有力的推动这些观点意见乃至在朝廷中形成政策的推动力度。

    当然,这里边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己需要牢牢把握住整个思想派系的方向,同时牢牢掌握整个团体的主导权,做不到这一点,冯紫英宁肯缓一缓,让某些东西更成熟,或者说用一些事情范例的成功来强化自己的地位和威信。

    “方叔,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倒是我有些狭隘了。”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我会整理一下我的一些想法来供大家参考斟酌,也欢迎大家探讨,不过我要先提醒一下,我的一些想法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是离经叛道,或者有些偏激,另外也未必符合现在朝廷的一些政策,所以要有这个思想准备,但我也想理不辨不明,终归能找到共同点,求同存异我们总能做到吧?”

    方有度笑了起来,“紫英,你要相信你自己嘛,在青檀书院,除了伯雅,就是你年龄最小,但是谁都知道你主意最正,大家也都认可你,怎么现在几年下来,你走南闯北,声誉日隆,见识更多,反倒是越发谨慎谦虚了呢?”

    冯紫英笑了笑,却不多解释。

    书院的情况能和进入仕途之后一样么?

    像韩敬,早已经和大家分道扬镳,像一度走得很近的许獬,也是渐行渐远,如果从一开始的一些基本世界观价值观就有差异,再涉及到利益,那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很难走到一起了。

    见冯紫英不欲多说,而自己也终于成功劝服了冯紫英,方有度也不多言了。

    之所以让方有度来起这个头,一干人也是考虑过的。

    练国事是比冯紫英更早的修撰,而且是状元出身,虽然和冯紫英关系也很密切,但大家担心会让冯紫英有不适应。

    像其他几人都自觉没有这份口才说服冯紫英,或者和冯紫英私人关系不算太密切,只有方有度和冯紫英私人关系密切,而且春闱中三甲末尾,加之口才也好,所以他才是最好的说客。

    准确的说,这不算游说,而更像是一种主动靠拢和“要求组织接纳”。

    冯紫英能感受到一些这种态度,这也让他心里多了几分安慰,起码这一批人都还是希望大周更好,朝廷更好,有了这样一个基础,许多事情才能做下去,才能探讨下去。

    “冯大人,恭喜。”庄立民的到来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从广东为自己婚事亲自赶到京师城,这可有点儿人情大了。

    “庄先生,太客气了,让冯某有些汗颜啊,劳您大驾,……”冯紫英抬手示意,看庄立民的眼神应该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冯大人年少有为,此番婚事,庄某自然是要来一趟的。”庄立民点点头,冯紫英干脆把他引入中院书房,这里除了冯紫英一干同学亲友外,基本上不接待外人的,但是庄立民比较特殊。

    “那就太感谢了。”冯紫英示意对方入座,“我父亲已经来信了,三千鸟铳他已经收到了货,水准果真不差,庄先生你们也要努力啊。”

    “冯大人,倭人鸟铳师承制作技术师承佛郎机人,而且在制作历史上也早于我们,而且倭人历来习用鸟铳,远胜弓箭,尤其是尽十年来,据庄某所知,在各大名和将军麾下军中普及率日益提高,……”

    庄立民说话素来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这也是冯紫英很欣赏的。

    “那佛山这边火铳主要和倭人所生产的鸟铳差距在哪里?”冯紫英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倭人有大规模介入大周战事的迹象,但是几年前倭寇间谍渗入白莲教中还是让冯紫英大为警惕。

    历史已经出现了一些偏差,就像自己父亲来信一样,由于他出任蓟辽总督第一时间就把舒尔哈齐父子拉拢过来,现在舒尔哈齐和其长子阿尔通阿、儿子阿敏、三子扎萨克图已经获得了辽东军镇的护卫,从努尔哈赤手中挣脱出来,活了下来。

    虽然手中军队就和部众尚少,远无法和努尔哈赤抗衡,但是这却是一个非常好的迹象。

    历史上冯紫英有印象,除了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侥幸被努尔哈赤绕了性命外,舒尔哈齐和阿尔通阿和扎萨克图都是被努尔哈赤给灭杀了的,对于这等可能对建州女真造成分裂的,哪怕是自己至亲,努尔哈赤乃至后来的皇太极这些人都是绝不手软的。

    但现在舒尔哈齐父子现在逃得了性命,逃到了紧邻辽东军护卫下的黑扯木,哪怕他现在实力很弱,但是这个征兆和意义却是不同凡响。

    最起码科尔沁人就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大周居然直接介入了建州女真内部事务,甚至公开庇护了一个被建州女真大汗定性为叛徒意欲斩杀的人员,而且还存活了下来,这让科尔沁人对努尔哈赤的控制力也产生了怀疑。

    正因为如此,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冯紫英也不敢相信德川会不会看到大周现下局面产生其他想法,同样他也无法保证努尔哈赤在看到舒尔哈齐和科尔沁人在辽东镇的压制下开始转向会不会主动去联结朝鲜和日本,这都不好说。

    所以从前世中带来的对日本人天生警惕性让他下意识的要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甚至要解决这个问题,让大周的火铳质量胜过倭人鸟铳。

    “多方面的,佛山铁料质量上还是有些差距,我们的冶铁工艺还是有些问题,但我们也在想办法改进,另外在制作火铳工艺上,据我的了解,我们和佛郎机人、红毛番之间还有很大的不如,而且佛郎机人和红毛番已经在逐渐淘汰这种火铳,如你所说自生火铳已经日益成为西夷人战争中的主流了。”

    庄立民脸上也有些烦恼和难堪,“我们已经在通过苏禄吕宋的佛郎机人帮我们招募技师工匠,但是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预计明年能够招募到一批来,但是要真正做到我们自己能做成,估计两三年看看能不能,而且据说西夷人那边已经在用一些能够更快更好的制作装置,而不像我们这边还在纯粹的用锤、钻、磨,速度太慢,而且效果也大大不如,……”

    冯紫英没想到庄立民居然能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十七世纪初期的西欧,在如荷兰、英国、法国和德意志一些地区已经具备了工业化初期的技术储备,比如像一些初级的简易机床,如车床、镗床、磨床,但主要还是用在了诸如钟表等行业上,但造船、军火制造肯定现在也应该开始大量使用了。

    “那有没有希望可以从那边购买一些这一类的装置,包括聘请一些能够操作使用这些装置的工匠技师?”冯紫英看着庄立民道:“我觉得庄先生既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怕不是简单的说一说,羡慕一下吧?”

    “冯大人,我有一种感觉,我发现您对西夷人这方面的技术特别感兴趣,甚至超过了对火铳本身,不知道我感觉对么?”庄立民问道。

    他同样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以前是虽然感兴趣,但是大周对火铳的不太重视使得他虽然感兴趣但是却没有多少动力,但现在辽东这边对火铳乃至更先进的自生火铳的重视程度,让他觉得有了机会。

    在把三千鸟铳送到的时候,辽东方面希望能够在大炮上也能有所改进,简而言之,更轻便易于运输,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而且明确指出在未来水师上也要使用,这让庄立民看到了更远的希望。

    如果辽东镇和蓟镇这两大军镇都要大规模换装火铳和自生火铳的话,庄立民初略估算了一下,那起码是一笔上百万两银子的营生。

    如果加上对火炮的改良和装备,那总共花销会更大。

    而辽东和蓟镇未来都将是大周的防御重心所在,还有水师舰队上火炮的装备,这让庄立民忍不住心潮澎湃,要知道水师如果装备火炮的话,那就意味着从无到有,不可估量。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839/ 第一时间欣赏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作者:瑞根所写的《数风流人物》为转载作品,数风流人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数风流人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数风流人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数风流人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数风流人物介绍:
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