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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戊字卷 第三十六节 不是外人了(爆发开始!求月票!)

    走过广宁伯胡同口,距离荣宁街就没有多远了,甚至踮着脚都能看见。

    “紫英,若是你们家二房的云川伯封爵能重新回来,那你是不是考虑要兼祧三房,也为你二伯这一房延续香火?”

    水溶的问话把冯紫英逼到了墙角边儿上,否定肯定不妥,毕竟对方肯定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这种事情终归是要摊牌的,撒谎自然是不合适的,哪怕无意和对方深交,但也没有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

    “王爷,紫英的确还没有想那么遥远,不过如果真的为我二伯这一房取回封爵的话,紫英觉得家里怕是会有这个考虑的,毕竟你也知道长房都有了,那么二房自然也会有这方面的想法,我爹那边肯定要这般想,我二伯在担任大同总兵时,一直是带着我爹的,我爹和我二伯关系一直最亲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没有否认。

    水溶点了点头,这么看来义忠亲王和自己得到的消息也是准确的了,不过也如自己所言,皇上就算是再看重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再次封爵给冯家,那太刺激人了。

    不过皇上不封,可以有其他渠道,但这需要考虑周全。

    水溶心里有了数,不再多说此事儿,转而说起了大观楼和明月楼之间的事儿。

    两个人来到贾府门前,若是往日,贾赦贾政若是在府上,肯定会有一人来迎接水溶,不过今日显然贾赦贾政都不在,而水溶本来也是来见宝玉,所以也算私下往来,不必计较。

    只是连贾琏和贾宝玉也没见人影,倒是让水溶和冯紫英很是诧异,只有一个贾环在门口候着,这贾府里边难道没人了?

    这都是提前通传了的,怎么地却没有来接?

    “环哥儿,还不见过水王爷?”见贾环有些发愣,冯紫英也知道水溶平素来贾府次数不多,即便是有,要么就是和贾赦贾政见面,要么就是见宝玉,对贾环并无印象,而贾环也对这位北静王爷没什么交道。

    贾环赶紧见礼,冯紫英也不客气径直问道:“今儿个你们府上人都不在么?赦世伯和政世叔都不在?琏二哥和宝玉呢?”

    贾环轻蔑之色一闪而逝,“二位老爷都出门了,尚未回来,琏二哥和宝二哥都……”

    顿了一顿,似乎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或者是有意如此,冯紫英和水溶都感觉到了,只是水溶和贾环不熟,不好说话,倒是冯紫英没客气,“琏二哥呢?”

    “琏二哥在梨香院那边儿,宝二哥身子不爽利,……”贾环的吞吞吐吐让冯紫英更是生疑,不过水溶何等人,立即知道这贾府里边怕是有些什么古怪,他本来就是来找宝玉的,宝玉既然病了,自然就不好在打扰,便和冯紫英打了一个招呼,径直告辞离开了。

    冯紫英却不好走,而且看环老三那眼底的轻蔑不屑和嘲讽之色,就知道多半是宝玉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把贾环叫到一边儿,没等冯紫英开口,贾环已经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冯大哥,从你们去了江南,宝二哥就有些狂放了,成日里和东府钟哥儿在外边晃悠,先生也管不住他们,两位老爷都忙着修园子的事儿,所以宝二哥也就越发放肆了,……”

    冯紫英也没打算能从环老三嘴里听到宝玉的好话,不过环老三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倒也没有信口开河夸大其词。

    “……,待到你们回来说林姐姐和你订亲了,宝二哥就疯魔了一回,又把玉给扔了,不过好像也没摔坏,家里边大家都哄着,慢慢又缓过劲儿了,谁知道昨日里太太怎么就把晴雯撵了出去,宝二哥就不乐意了,可他又不敢去违逆太太的意思,今儿个大概是想去宝姐姐那边求安慰吧,谁知道林姐姐也在那边儿,林姐姐大概是不愿意见他,就要走,他就在那梨香院边儿上魔怔了,闹腾,说这府里的姐妹们现在都见不得他了,都不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在这府里呆着也没意思,不如出家算了,如何如何,这会子琏二哥他们都赶过去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就这么个事儿?

    看样子这宝玉还是这般旧态复萌啊,一切都的要以他为中心,若是感觉到这世界中心不围绕他而转,那就是不正常的。

    只是这种事情遇上了,还真觉得不好处理。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的犹豫,贾环难得地的机敏了一回,“冯大哥,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去一下,和宝二哥好好说一说,他的年龄也老大不小了,就算是不愿意读书,但是起码府里边儿的事情还是要多过问一下吧?琏二哥现在忙于外边儿的事情,现在府里的事情连二位老爷都要亲自过问了,宝二哥都是十五了,也应该有些担待了才对。”

    瞅了一眼这家伙,冯紫英觉得环老三只要是在面对宝玉的时候,总能爆发绽放出最强能量,无论是感情、话语还是态度,只不过前期是感情冲昏头脑,所以表现得过于强烈,很容易授人以柄,而现在,这厮也能像模像样的用各种方式来不动声色地挤兑敲打宝玉了。

    “还有,现在两位老爷都不在,琏二哥恐怕未必能制服得了宝二哥,这等事情传出去,也影响我们荣国府和贾家的声誉,冯大哥您现在也不算是外人了,好好和宝二哥说一说,老祖宗和太太她们也能宽心。”

    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贾环,这家伙现在是真的有点儿底气面对以往都只能仰视的宝玉了,甚至还能带着点儿说不出的揶揄味道,不过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自己若是不能好好把宝玉这根筋给别扭过来,这家伙还得要折腾,黛玉还得要在贾府住上两三年呢,老这么折腾谁受得了?

    “那就走吧。”冯紫英也懒得多说了,抬腿就走。

    冯紫英和贾环没有走外边儿,而是走了府里边,梨香院那边有一道内门,也是平常薛家这边和府里边来往的通道。

    老远就看见了贾琏和宝玉站在那梨香院的内门外,贾琏似乎正在和宝玉说着什么,而宝玉则是低垂着头,神色恹恹,不怎么理睬贾琏。

    门口另一边儿,宝钗和黛玉紧靠着,都只是看着贾琏在劝着宝玉,却都没有说话,脸色倒也还正常,估计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宝玉的这等做派。

    探春和湘云似乎是刚到,好像是在向袭人询问着什么,而袭人也在像二女解释着,而王夫人似乎还没有到,但是王熙凤却已经到了,正在和鸳鸯说着什么。

    真的是一人牵动万人心,冯紫英都不得不承认这贾宝玉还真的是这贾府的宠儿,如果不是被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光环给压过,估计还得要更得宠。

    冯紫英甚至可以肯定,哪怕是贾环考中举人进士,恐怕一样动摇不了宝玉在贾府里的地位。

    且不说有贾元春这层关系,就算是这嫡庶之分和贾环不太招妇人喜欢的性子,就一样会被贾母和王夫人这等所歧视,除非贾环日后能走到让贾赦贾政都要仰望的地位。

    见到贾环把冯紫英带了过来,一干人一愣之后也都反应过来。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冯紫英已经不算是外人了,三年后他就算是贾家的外甥女婿了,即便是现在他也和黛玉有了婚约,这层关系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正式的关系了。

    贾琏先过来招呼,然后探春和湘云也过来见礼,倒是黛玉有些羞涩,但还是挽着宝钗的胳膊过来见礼招呼。

    王熙凤神色有些冷,但是还是和鸳鸯、平儿一道过来招呼了一声。

    只有宝玉站在那里,神色复杂,目光迷离恍惚,嘴唇微微哆嗦,看着冯紫英,嗫嚅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看了一眼宝玉,冯紫英和贾琏说了两句话之后,便淡淡地道:“若是没什么,诸位妹妹们都还是散了吧。”

    虽然只是简单地一句话,却没有人能无视,探春和湘云与宝钗、黛玉交换了一下目光,都点点头,默默离去了。

    鸳鸯欲言又止,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却没有离开。

    “鸳鸯,你也去回老太君,宝玉这边,琏二哥和我会与宝玉好好谈一谈。”冯紫英点了点头,“请老太君放心,宝玉没什么,他也是十五六岁的人了,也该懂事了,也能懂事了。”

    一句“该懂事了,能懂事了”让还有些纠结犹豫的宝玉身子也微微一震,想要挣扎着说什么,但是在冯紫英的目光下,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来。

    鸳鸯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点点头,“奴婢明白了,那奴婢就去回老祖宗了。”

    “袭人,扶宝玉回屋里吧,我和琏二哥马上跟着过来。”冯紫英望向宝玉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刺得宝玉身子似乎都忍不住缩了起来,但最终还是在袭人的劝说和拉着胳膊下,恹恹地回去了。

戊字卷 第三十七节 长不大的人

    贾环很知趣地先离开了,王熙凤和平儿也是踌躇了一阵,才离开,她们肯定还要去王夫人那边复命。

    只剩下了冯紫英和贾琏。

    “怎么回事儿?”冯紫英皱着眉头。

    贾琏这段时间很忙。

    段喜贵还在扬州那边主持大局,海通银庄的京师号实际上还没有开办起来,但是有些业务却不能耽搁了。

    比如像中书科收上来的银子就要转入户部了,但上缴的特许金和卖出的开海债券以及东番盐务收入都集中在扬州。

    这样大一笔数量的银子,要运回京师城非常麻烦,而京师这边以忠顺王为首的宗室入股股金则都已经到位,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及时把王爷宗室们认缴的股金收下,然后就地转入户部户头,一部分就转给户部银库。

    这项工作就相当于繁杂了,虽然贾琏也从扬州带回来几个帮手,但是这都是只能做具体事情的,场面上要和忠顺王乃至各家宗室乃至北地商贾们入股的股东们打交道还得要贾琏。

    所以这十来天里,贾琏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从选址到选人,再到开始接手这些股金,哪一样贾琏都不敢放手。

    这样大一桩事情,忠顺王他们那边也不可能不闻不问,自然也要派出自己的人来,山陕商人那边也一样,虽然是以冯紫英这边为主导,但是派出几个人作为监督,也是应有之意。

    但不得不说在扬州几个月对于贾琏的锻炼成长相当大,若是放在一年前,贾琏是绝无这种能耐应付下这么大一桩事儿,但现在冯紫英几次去察看,贾琏都是干得有声有色,连先前不太满意贾琏来操持的忠顺王都给予了肯定。

    这也让冯紫英都很是感慨有时候不是这个人不行,而是没有给予他成长的机会,像贾琏,如果成日里就在荣国府里厮混,他能走到今日这种地步?若是没有扬州之行的打磨,这样大的阵仗他能扛得起来?

    当然这也还是最简单的收缴股金和转存部分银子到户部,就目前来说,海通银庄还没有足够的人手来把扬州号和京师号同时撑起来,但贾琏却还真的打磨出来,表现出了可堪独当一面的能力来了。

    看着贾琏有些疲惫的模样,冯紫英也能理解。

    以前没有掌管过这么大的事儿,就算是在扬州有历练,但是那边毕竟有段喜贵牵头,还有汪文言的扶持,所以还不觉得,但到了这边,虽说更熟悉,但是去成了独当一面,什么事情都得要自己来做主做决定。

    冯紫英是不会过问这等具体事情,而贾琏也不愿意事事去问冯紫英,那对他自己有害无益。

    手底下几十号人,有来自宗室和山陕商人那边的,有从扬州带来的,有到了京师城贾琏自己去挖来的,贾琏甚至都把贾芸也拉来了帮忙,就是想要尽快把这个局面控制住。

    “小孩子耍耍小性子,过了就好。”贾琏漫不经心,他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心思还放在银庄那边儿,“紫英,芸哥儿那边我打算和湘莲那边说一说,这个人我要了,我这边合用的人严重不够,芸儿人忠心可靠,做事踏实,我手边儿上需要这样一个人,大观楼那边让湘莲另外物色一个吧。”

    冯紫英没想到贾琏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是说起了海通银庄的事儿,皱了皱眉:“你和柳二哥商量就行,怎么,不打算回扬州了,准备把京师号做起来?”

    原来打算还是让段喜贵来做京师号,也有几方面考虑,一来段喜贵经验更丰富,二来还是有些不太放心贾琏,三来贾琏本人也不太愿意留在京师,但现在看来贾琏的表现渐入佳境。

    他在京师这边各方面情况都更熟悉,比如挖角几个同行的掌柜档手,就是手到擒来,另外和京师城里的商人们也更能打成一片,所以冯紫英觉得如果贾琏愿意留在京师,这边京师号完全可以让贾琏来组建。

    而段喜贵那边把扬州号理顺了,就直接去大同开办大同号。

    作为段家的根基所在,冯家在那边也有很大影响力,大同号非常重要,这也是避免山陕商人有样学样,日后对海通银庄构成威胁,起码也要尽在确立自身先发优势,所以尽快办起来也很关键。

    而且像广州这样的城市,也是必须要人尽快去占领,所以段喜贵未来两三年里都会非常忙碌,如果贾琏能把京师号这边扛起来,也能很大程度减轻段喜贵的压力。

    “还没有想好,我还是更喜欢扬州。”贾琏犹豫了一下,但是迅即又道:“但京师号这边不能耽搁,喜贵暂时那边脱不了身,这边儿我义无反顾肯定要做起来,有你在京师城里,我也有底儿,起码现在没出什么纰漏。”

    “琏二哥,自信一些,我看了你这段时间做的事儿,做的很好,我表兄过来未必能做得你这么好,京师城里还是你更熟悉一些,像物色办公地,挖人,理顺关系,我表兄这么短时间里做不到这么顺手,我的意思是不如京师号你先做起来,至于说日后你要回扬州也好,去哪里都可以。”

    冯紫英笑了笑,“若是琏二哥舍不得你在扬州屋里那个,不妨让人送回来,若是不好进府,暂时养在外边也行啊。”

    贾琏脸色一僵,摇了摇头,“我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想那些事儿,你二哥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这段时间这么辛苦操劳过,每天一大早睁开眼皮子就得要想今天的事儿,吃了饭就得出门,要半夜里才能回到家,回来这么久我连你二嫂子床都没上过,真的是没那份精神,……”

    贾琏这话也是荤素不忌了,冯紫英也笑了起来,“琏二哥,这可不行啊,难怪刚才二嫂子见我脸色不好看,敢情是你回来之后就没有耕自家田啊,没准儿二嫂子就知道你在扬州那点儿事情了呢?”

    “哼,知道了我也不怕,爷们儿干点儿的事情还能让妇道人家左右?”贾琏轻哼了一声,“惹恼了我,便也学你一样,在外边置办几房,懒得回家,到时候还得要她求着爷回去。”

    哟,这琏二爷现在有了事业,底气也足了起来啊,冯紫英有些好笑。

    不过他不认为像扬州那匹瘦马这类外边儿野花能有多香,也不过就是图个新鲜罢了,不过他倒是很欣赏现在贾琏丢开一切干正事儿的劲头。

    万事开头难,如果像这种开局的时候贾琏都不能丢开享乐而去沉下心做事儿,冯紫英倒要真的担心他扛不起这副担子了。

    但现在看来贾琏还做得不错,而且还知道把贾芸都拉到身边来做事儿,说明他已经有意识的在学着掌控局面了,这是好事儿。

    贾芸本是个能做事儿的人,放在大观楼还是有些可惜了,一个戏园子而已,这一年多的表现也能说明许多了,放在海通银庄来,没准儿也还能锻炼出来。

    “琏二哥,京师号这边的事情还是你先做着吧,我觉得就这样干没问题。”冯紫英摆摆手,“贾芸你要觉得行,就要过来,柳二哥那边我去说也行。”

    “嗯,那这事儿就说好了,我就让芸儿正式过来了,先前不过是帮忙,我看芸儿这方面也有些悟性,而且肯学肯干,比忠顺王那边过来的人强太多了,……”贾琏摇着头,显然是对忠顺王那边派过来的人不太满意。

    “忠顺王爷和山陕商人那边过来的人,琏二哥你还是本着人尽其才,能用则用吧,但是关键的地方,还得要掌握在你手里,司库要我们的人,账目要绝对清楚,……”

    贾琏点头,“紫英放心,这等事情我自然是明白轻重的,芸儿我打算暂时让他去司库那边跟着我们从扬州带过来的人学着,后边儿也让他熟悉一下各方面的业务,……”

    冯紫英也不多说,“嗯,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今儿个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儿?”

    “你说宝玉这事儿?”贾琏没想到冯紫英又把话题扯回这边儿,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还能是什么?我就不明白了,这宝玉也老大不小了,十五六岁了吧,成日里什么正事儿都不干,不是戏园子里听戏,就是和蒋琪官、钟哥儿他们厮混,我原来倒也不觉得,但现在却越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倒是要找个机会和二位老爷说一说。”

    冯紫英没想到贾琏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以前他可是没有这份底气敢在贾赦贾政面前如此放言的,居然还要去建议不能让宝玉这般了。

    “琏二哥,那你觉得宝玉现在该怎么办?”

    “府里也说要替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却又始终没有个定论,大概是觉得大姑娘当了贵妃,眼光高了吧?”贾琏也有些拿不准,“兴许找一个合适的亲事,早点儿成婚,看看能不能让他收心。”

    “琏二哥你还没说宝玉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冯紫英看着贾琏道。

    知道绕不过去,贾琏干咳了一声,斟酌着言辞,“紫英,你也知道宝玉这性子,他原来对林妹妹就有些痴念,现在听得你和林妹妹订亲了,就有点儿魔怔了,前段时间好不容名义安抚了下去,林妹妹这边也不怎么和他见面了,加上钟哥儿和蒋琪官前几日里也和他走得紧,大家以为也就过了,未曾想前日秦业病了,钟哥儿就回去守着他爹,蒋琪官这段时间戏楼子里也忙,宝玉没有了玩伴儿,所以么……”

    “所以么,就故态复萌,有了一些非分之想?”冯紫英冷冷地道。

    贾琏心中一凛,赶紧摆手,“不是,紫英,宝玉你也是了解的,他不会那般不堪,怎么说呢?他更像是一个小孩子,觉得林妹妹和他很投缘,所以就喜欢和林妹妹在一起说说话,嬉笑打闹,说实话,虽然林妹妹年龄比他年纪小,但实际上他更像是一个弟弟,嗯,我觉得环哥儿看上去都要比他更懂事儿一些,正如他也喜欢去薛家妹妹那里一样,其实他就是喜欢一个热闹,希望大家都关心他,……”

    不得不说贾琏这个堂兄对于宝玉是十分了解的,这个分析判断也和冯紫英的看法差不多。

    这个家伙就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希望周围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不管是长辈还是同辈,而他从小也习惯了在这种环境氛围下生活,所以一旦失去了这种光环,所以就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无法适应了。

    “看来还是得好好和宝玉谈一谈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宝玉这种始终长不大的性子,府里边儿丫鬟们估计是都喜欢的,能让宝玉看上眼,博一个姨娘身份肯定是都愿意,但是估计像外边儿的高门大户嫡女,只怕就麻烦了,了解宝玉这种性子的,估计都不会太愿意。”贾琏还是很现实,“其实这从薛家妹妹和林妹妹甚至云妹妹她们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一二。”

    “哦?”冯紫英有些讶然的转过头。

    “二妹妹三妹妹以及四妹妹她们当然不会有什么,但是薛家妹妹这边儿,最初不是冲着宫中选秀女而来么?我听说错过选秀时间之后,薛姨妈原本是想让薛家妹妹和宝玉的,亲上加亲,正合适嘛,估计两边儿也都有这个意思,但是再后来就再也没提起过了,现在薛家妹妹都十六了,论理也该谈婚论嫁了,可至今没有合适人选,但是薛姨妈都再未提起过宝玉的事儿,甚至连宝玉往梨香院跑,薛家妹妹都托病不见,这难道还不明显么?”

    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小觑了贾琏了,就凭这份细腻的观察能力从而得出的结论,都足以说明以前贾琏是真的在贾府里边被耽误了,真要让其出去给他机会打磨之后,不敢说浑金璞玉,但是起码也算是中上之姿了。

    当然,贾琏并不知道宝钗和自己的事儿,不过想必宝钗在见到自己和宝玉之间的对比之后,哪怕自己不会娶她,估计她也未必愿意嫁给宝玉这样的人了。

戊字卷 第三十八节 调教宝玉

    回到自己屋里,宝玉便扑倒在床上,把被子盖在头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一见到冯紫英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

    尤其是在冯紫英那清冷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发僵,心里想的什么都被冻住了,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对方的话语自己竟然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

    这种感觉让他既感到屈辱,却又无力改变。

    可能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永远都是一个不求上进只知道厮混高乐的纨绔子弟吧?

    想到这里,宝玉便越发把被子捂得紧了,一种落寞和负罪感萦绕在全身,让他真的生出了一丝不如出家求个清静的念头。

    先前嚷嚷出家不过是随口一说,但是现在他突然觉得如果身边的姐妹们都是用那种异样的眼光看待自己,那出家兴许还真是一个好的选择,那时候也许家里人,还有宝姐姐、林妹妹和云妹妹她们也许会想起自己,回忆有自己的时候的快乐时光?

    “二爷,吃口茶吧。”袭人温柔的声音把他从臆想中拉了回来,这让他有些恼怒,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道:“放那儿,我不渴。”

    “二爷,您还是起来吧,一会儿冯大爷和琏二爷就要过来了,您这样……”

    “我这样怎么了?我又没请他们来!”宝玉掀开被子,大脸盘子通红,气呼呼地道:“既然都说我老大不小了,那我也就用不着谁来指手画脚教训我。”

    袭人也知道这位爷也只敢在自己面前说些气话,只要一见到冯大爷,立即就会像耗子见了猫,不敢炸翅儿了。

    不过她也习惯了这位爷的性子,只是温柔地道:“二爷,冯大爷现在也不是外人了,论理,您都要叫他一声妹夫了,……”

    宝玉狂怒,妹夫?!

    想到林妹妹就要对他投怀送抱,宝玉内心的的愤懑、沮丧、懊恼以及凄凉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他无比地迷惘绝望。

    全家上下似乎都从没有人在意过自己对林妹妹的感情,更让他无能绝望的是林妹妹自身似乎也从未感觉和接受到自己的这份心意,这才是让他最感觉无能为力的。

    哪怕是林妹妹真的喜欢自己可是却因为家里原因无法和自己在一起,他也能够黯然接受,唯独林妹妹却从未把自己放在心上过让他无法接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但林妹妹对自己冷若冰霜,而且连原来对自己温言有加的宝姐姐这一两年间也是日渐冷淡,甚至到后来自己去梨香院时经常托病不见,这更让他无比愤懑。

    他不蠢,更不傻,冯大哥去梨香院时间不多,但是每一次都能见到宝姐姐,而且一谈就是许久,而林妹妹这边就更不用说,一直对冯大哥是信任有加,现在更是定亲了。

    甚至连云妹妹和三妹妹从扬州回来之后都是对冯大哥赞不绝口,这更让他感到愤怒。

    他不知道冯紫英是如何能让这些姐妹们都对他信服有加,而自己却始终在姐妹们那里却无法得到一个好的夸赞,难道自己没努力么?

    京师城里的文会诗会自己不也是经常参加,写的诗赋也一样得到好评,甚至连几位殿下都对自己赞不绝口,可为什么姐妹们却都视而不见呢?

    所有人都背叛了自己,而倒向了冯大哥,这种无力感带来的伤害和绝望甚至超过了林妹妹和宝姐姐她们对自己的冷落,以至于他好像只能在秦钟、蒋琪官他们那里寻找慰藉。

    见宝玉气得双目圆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袭人也有些担心惧怕,但是她还是咬着牙关继续往下说。

    如果不彻底破了二爷的这个心结,日后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事儿来。

    冯大爷可不再是以前的冯大爷,便是二位老爷也未必能压得住,而且袭人甚至也知道现在贾府里边对冯大爷的倚重与日俱增,甚至连贵妃娘娘从宫中都来信要府里边和冯家把关系搞好。

    “二爷,冯大爷既然要娶林姑娘,林姑娘是您姑表妹妹,他自然就是您妹夫了,既然不是外人,他肯定也是为您好,现在冯大爷都是六品官了,也见过许多世面,他和您说话,肯定也是替您着想,想必老爷、老祖宗和太太也是愿意的。”

    袭人的话给狂怒之极的宝玉泼了一瓢冷水,冯大哥和林妹妹的事儿到现在已经事成定局了,自己无论怎么闹腾也改变不了,可自己该怎么办?

    见宝玉仆在床上不做声,袭人柔声再道:“二爷,今日不同以往了,大姑娘现在进宫做了贵妃,贾家也不比其他家了,您是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也当有些格局才是,当下老爷们都在一门心思把园子建好,以便贵妃娘娘元宵节能回来省亲,也为府里增光添彩,这个时候委实不能再有什么其他事儿去分老爷们的心,……”

    不得不说这袭人也是掐准了宝玉的一些心思,元春封贵妃,让贾府上下都是风光了一回,但是这马上却是要省亲,几个同时封的妃子,自然都不甘人后,所以也都在暗中比拼较劲儿,宝玉也是知晓的。

    连素来吝啬的大伯和不问世事的父亲这一次都认真起来,所以他还真不敢在这等时候去打扰自己老爹。

    而且袭人也说了自己是贵妃的亲弟弟,如果还是那样不讲究,恐怕也会有损姐姐的名声,只是这冯大哥这边……

    “还有,冯大爷和琏二爷来和您说事儿,也必定是为二爷好,现在冯大爷娶了林姑娘,这贾冯两家就算是连在一块儿了,二爷也的确该听一听,再做打算,……”

    袭人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让宝玉也是心中既安慰又体贴,还有一些愧疚。

    正琢磨间,却听得外边媚人和绮霰的声音,“二爷,琏二爷和冯大爷来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宝玉坐起身来,袭人赶紧替他整理衣物,“二爷,冯大爷和琏二爷与您说话,您还是得好好听着,甭管中听不中听,肯定没有坏处,莫要顶撞。”

    宝玉脸色木然,但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有时候感情上难以接受罢了。

    见到贾宝玉一副压抑着情绪的模样,冯紫英就忍不住想要。

    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在前世也本来就是最叛逆的时候,而像贾宝玉这种如同小太阳一般的生活更是造就了这一位一切唯我独尊的心态,未曾遭遇过社会毒打的他,自然就很难真正感受到外部世界的残酷和危险。

    这一次的挫折也不过是他感情上的一个小挫折,要说毒打还真算不上。

    即便如此,这家伙都还要时不时的折腾一番,让人无语。

    若不是考虑到林黛玉还要在这贾府里边生活几年,若是不能处理好这桩事情,这厮命不好还要三天两头发癫去骚扰林丫头,他才懒得来管这鸟人的破事儿。

    以前几次冯紫英都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态来教育贾宝玉,从内心来说,也没有指望能把贾宝玉教育好,他也没有那个义务,还不如环老三能让他多花些心思,毕竟人家也算是自己的迷弟,还能读书,日后没准儿还真能为自己所用。

    但这一次他的确得要好好琢磨琢磨如何教导一下这个家伙了,自己和黛玉订亲就惹得这厮如狂如癫,若是日后自己要娶宝钗,这厮怕不是真的要怒发如狂出乱子了?

    为了自己女人的幸福,他都不得不好好斟酌一下,看看如何把这厮给引导入正轨上来,起码要让这个家伙有些忌惮,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作妖。

    见到冯紫英和贾琏进来,袭人赶紧行礼,而秋纹麝月也赶紧把茶倒了进来,倒是贾宝玉在冯紫英的目光下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嗫嚅半天,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启口。

    袭人见此情形,赶紧示意其他媚人、绮霰和秋纹麝月她们都赶紧出去,她也让到一边儿,准备把门掩上,等这几位爷来好好说一。

    “袭人,你就留在这里,我与琏二哥和宝玉说说话,你也听一听,宝玉年龄也老大不小,但是这心性却还不定,他屋里这些人,我看也就你还算是识大体懂规矩,听一听,日后宝玉若是有什么不妥的时候,你也好多劝诫一番。”冯紫英就在酸枝木配大理石的圆桌边儿上坐下,顺手端起枫露茶抿了一口,“宝玉,你也坐。”

    宝玉和袭人都还是第一次见到冯紫英态度如此坦然却又不容置疑,宝玉自然是不敢拂逆的,老老实实坐下,倒是袭人犹疑了一下,“冯大爷,奴婢怕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你是老太君指给宝玉的,婶婶也是很看重你的沉稳,不就是希望你能多替宝玉看顾一下,我来之前本来是因为和琏二哥的事情打算和二位世伯世叔以及婶婶们说一说,但世伯世叔都不在,又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儿,所以也打算和宝玉说了之后,再去见叔叔婶婶,……”

    冯紫英这么一说,宝玉顿时就慌了,这要给老爷一说,自己这屁股恐怕又得要开花了,忙不迭地站起身来,“冯大哥,我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坐下,宝玉,我没打算向叔叔婶婶告你的状,你觉得你冯大哥是干这种没品的事情的人么?”冯紫英淡然地摆摆手,“我今日在路上就在和琏二哥说,怎么这贵妃娘娘要省亲,修个园子就这么艰难,连赦世伯和政世叔都给要弄得亲自上阵了?宁荣二府就真的没有人能做事儿了?”

    宝玉有些蒙了,不知道这个话题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袭人却听出了一些味道来,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心思,这会儿却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门边儿上。

    “贵妃娘娘省亲是大事儿,园子自然是要修好的,但是两位世伯世叔年龄不小了,这等事情论理就该是下一辈来操心才对,琏二哥这一去扬州,回来又有事儿,似乎这荣宁二府就没有人了似的,宝玉,是不是觉得和自己没啥关系?嗯,或者你觉得自己不是荣国府的一员,不该自己来考虑?”

    冯紫英的话让贾宝玉脸涨得通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琏二哥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跑大同那边的平安州了,林妹妹的事情,琏二哥也是一去大半年操劳,环哥儿府试过了,八月就要考院试了,若是过了,我答应了他,让他去青檀书院读书,日后能不能考出一个什么读书人来,还得要看他自己的努力和造化,兰哥儿这边我听说也是读书刻苦,珠大嫂子管得很严,估摸着也是想要在科考上趟出一条路来,这阖府上下都在做事儿,那宝玉你的打算呢?”

    语气很平淡,似乎听不出多少情绪,但灼灼的目光落在宝玉身上,却让宝玉有一种做贼之后无所遁形的感觉。

    但冯紫英对贾环的夸赞还是激起了宝玉内心的怒气,“冯大哥,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不就是我读书没环哥儿努力么?我说过,我这一辈子什么都行,唯独就是不喜欢读那等只为了谋个职位的书,我也不愿意去当个禄蠹,所以冯大哥若是你想要用这等言语来激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冯紫英对贾宝玉的这般作态倒是早就准备,不慌不忙地道:“宝玉你的这个想法也不能说不对,这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倒也未必非要读书才说明什么,只是宝玉,你今年也十五了,日后打算做什么呢?愚兄知道你现在在京师城中也小有名气,嗯,文会诗会这些你也经常参加,但我和政世叔说过,这是一方面,若是你不愿意读书谋功名,这名声的用处就要大打折扣,……”

    “冯大哥,你莫要用那等世俗风气来衡量所有人,我贾宝玉吟诗作赋可不是为什么名气,就是图个痛快高兴,……”宝玉眼中怒意更盛。

    “呵呵,那倒是愚兄小瞧了贤弟了,不过图个痛快高兴也没什么,只是大姑娘现在入宫成了贵妃,我也不瞒宝玉你,琏二哥这一回恐怕是要出去做事了,环哥儿和兰哥儿是要读书的,这日后几年里,随着赦世伯政世叔年龄渐长,精力未必就能跟上了,像现在修园子这等事儿,恐怕就未必再扛得住了,日后这荣国府里的事儿,你觉得该谁来经管过问呢?或者宝玉你天生就生而知之,什么会儿不学就会?”

    随随便便几句话便把宝玉问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若是琏二哥要出去做事,这荣国府里边就只剩下二房这一脉了,贾赦还有一个庶出子贾琮,不过才几岁,自然是不可能的。

    二房除了宝玉就是贾环,还有贾珠之子贾兰,但贾环和贾兰都是一门心思要读书的,只剩下一个贾宝玉。

    这等自己不管事儿,却把家中事情全数推给老一辈去做,没这个说法,说句不客气的话,那就是不孝。

    贾宝玉自然是不敢承担这个名声的。

    “琏二哥要出去做事?”好半晌宝玉才呐呐地问道。

    “嗯,海通银庄的事情,朝廷很重视,户部也在海通银庄开户,加之令舅在登莱那边也需要通过银庄来周转银子,这扬州号已经建起来了,京师号需要紧锣密鼓的动起来,否则朝廷在扬州的几百万两银子要递解入库还有麻烦,所以要全靠京师号这边马上搭起来了。”

    冯紫英说得很轻松,但是话语落在一旁的宝玉和袭人耳朵里,都是吓得一哆嗦。

    户部账号,几百万两银子的营生,饶是宝玉不怎么通事务,也明白几百万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贵妃要省亲,荣宁二府举两府之力,而且还在外边儿借了不少债,才来修这个园子,总计花费也不过三五十万两,这琏二哥居然要经手几百万两银子的营生了?

    明知道冯紫英是借这个话题来敲打自己,但是宝玉却是生出一种无力感,人家掌握着大义,自己现在的表现本身就遭人诟病,奈何?

    只不过对这等事情宝玉也是早就有思想准备,最终还是化为一脸漠然,“冯大哥,琏二哥,小弟知道你们的意思,只是这等事情也非一朝一夕之功,就算是小弟想要学着做,那也需要时间。”

    见宝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冯紫英也知道用寻常言语已经很难打动这个家伙了,加之他对自己也已经有了很深的反感和敌意,用这种言语也的确不能触动对方。

    贾宝玉对这些在其他人心目中很重要的事儿反而不太感兴趣,甚至懒得去多想这贾府里边日后会变成什么样。

    点了点头,冯紫英沉凝了一阵才道:“今儿个听说你魔怔了,在那里乱喊乱叫,说姐姐妹妹们都不愿意理睬你了,嫌弃你了,所以跑到梨香院那边去闹腾,嗯,这种事情,论理我都不该多嘴,不过我很是好奇,这些个姐姐妹妹们都不理睬你了,是真的?”

戊字卷 第三十九节 贱人就是矫情

    “怎么不是真的?”一听冯紫英问起这事儿,宝玉立即来了精神,气势也一下子上来了,“我去梨香院,宝姐姐说身子不适,不愿意见我,结果是林妹妹在宝姐姐屋里,我就不明白了,如今我如何就成了人见人厌的厌物了?”

    “以前我去林妹妹那里,素来都是笑脸相迎的,林妹妹的桂圆汤也是能喝到,到宝姐姐这边,宝姐姐还要给我留好吃的,糖蒸酥酪,松瓤鹅油卷,都是要让我吃够的,为何现在是连门都进不了了?”

    说着说着宝玉眼圈便红了,忍不住哽咽起来,“若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只管说出来,我改了便是,却只是这般不冷不热地拒之门外,便是要杀要剐,也该让我当个明白鬼才是,如何却这般糊里糊涂就让我闷死不成?”

    冯紫英看了一眼贾琏,贾琏面无表情,但是眼底里的不耐神色却是清晰可见,只有一句话,贱人就是矫情,很显然对贾宝玉的这般悲春伤秋的故作呻吟十分不齿。

    “哦,原来如此,宝玉你是觉得现在姑娘们不太愿意见你了,嗯,我听你的意思,也就是林妹妹和宝妹妹不愿意见你了?”冯紫英内心冷笑,但是表面上却还是和颜悦色。

    “林妹妹和宝姐姐固然如此,便是云妹妹,甚至三妹妹,我也能感觉出来对我的冷淡,要么就是一味催着我读书,要么就是说起冯大哥如何,琏二哥如何,……”说到这里,贾宝玉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好像有些走偏了,戛然而止。

    “唔,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宝玉你是觉得现在这府里边姐妹们对你的态度再不像以前那么亲近热络了,你想不通?”冯紫英一字一句问道。

    贾宝玉听得冯紫英问得正式,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但是又觉得这话里也没什么毛病,最终还是点点头。

    ”那我来告诉你原因吧。“冯紫英从容地点点头,”或许宝玉你会有些无法接受,但是愚兄还是要正告你,愚兄所言绝无虚言,你自己好好去体会琢磨一番,相信会有所得。“

    宝玉全身一震,似乎是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你说原来姐姐妹妹们对你亲近爱护,那是因为几年前你们年龄都还小,都是亲戚姐妹,自然是亲近关心的,但是现在你都十五了,林妹妹十四了,宝妹妹十六了,云妹妹也是十四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有别,便是再是亲戚关系,也需要有些避讳了,更何况林妹妹和愚兄订了亲,便是愚兄都需要分场合避讳,遑论你和她只是表兄妹?难道说宝玉你连这点儿起码的礼仪都不懂么?还是成日里跟着秦钟、蒋琪官这些人混戏园子,变得不知礼义廉耻了?”

    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声色俱厉,只把贾宝玉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无言以对。

    “愚兄知道你心里委屈不服气,甚至还觉得我也喜欢林妹妹,为什么林妹妹却和冯大哥订了亲?说不定就是冯大哥去了扬州,花言巧语欺蒙了林叔父,……,还有宝姐姐,分明就是借住在我们贾家,寄人篱下,怎么却对我这个贾府少主人如此冷淡?”

    被冯紫英毫不留情的话语戳破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心思,贾宝玉涨红了脸,猛然一下子跳了起来,“冯大哥,你这是血口喷人,我何曾有过这般心思?小弟只是不忿为何林妹妹和宝姐姐对小弟的态度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便是年龄大了,男女有别,但是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为何却这般生分了?”

    “有没有这些心思,你自己心里有数,愚兄不想和你争论这个,愚兄要和你说的是,如果宝玉你继续这般下去,姐妹们对你冷淡也好,不愿意和你来往也好,我觉得都是很正常的。”冯紫英语气越发清泠。

    “你觉得你对林妹妹有心,但是怎么林妹妹却要嫁给冯大哥,那我告诉你,不说我和林妹妹在临清有一番缘分,也不谈林妹妹个人的态度倾向,毕竟这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相信每一个对自己儿女负责的父母在决定自己儿女婚姻大事之前,都会仔细的了解姻亲对象的情况,这个情况绝不仅仅只是家世,而更重要的是本人的表现情况,这从每年秋闱春闱之后争抢举人进士女婿的传奇故事就能说明这一点,所以,单单是以我和你之间的情形来比较,你觉得林叔父下为林妹妹将来考虑时会选择谁呢?”

    这番话连贾琏都觉得有些犀利刻毒了,像宝玉这样的性格如何能接受得了?

    宝玉几乎要被冯紫英的这番话要彻底击倒了。

    身子如深秋风雨中在枝头瑟瑟发抖的枯叶,脸色更是从先前的涨红变得灰白,一双俊目此时却如同死鱼眼睛一般黯淡无神,吓得在门口的袭人赶紧过来扶住宝玉,带着哭腔地道:“冯大爷,您明知道二爷的心思,现在都如此这般了,您又何必要来作践他呢?”

    冯紫英心中冷笑,这厮若是不彻底把他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打消掉,还不知道要作妖多少回。

    自己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拾掇他,还不如一次性彻底把他给折服,让他明白这个世界既不是看脸,也不是看爹,嗯,关键你爹也不怎么样,还得要靠自己,看看这厮能不能幡然悔悟。

    “袭人,你就在一边儿好好听着,便是把我今日这话原封不动的去回了政世叔和婶婶乃至老祖宗,想必他们也能明白我说的这一切。”冯紫英摆摆手,“林叔父病重,但是之前他也是早就了解过林妹妹身边这些人的情况的,我相信无论是我还算是宝玉,只怕林叔父都是深入了解过的,姑且不提我,哪怕没有我,但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比如和我一样考中了进士的书院同学,你觉得林叔父会选择谁呢?”

    “宝玉你除了会做两首诗赋,还能干什么?读书没心思,做事没耐性,这荣国府日后继承该是长房的琏二哥,便是二房,那也该是你珠大哥的嫡子贾兰,这日后分家,也得要分成几份,……”

    “……,我不清楚你们荣国府当下的生计营生如何,但是我感觉怕是不太乐观的,我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这份感觉,这日后分家怕是避免不了,宝玉以你现在的情形,你何德何能来支撑起一个家庭呢?等到老太君和政世叔婶婶百年之后,你难道还能继续这般厮混?谁来替你养活这一大家子?”

    见贾宝玉几番嗫嚅,似乎要争论,但是最终还是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只能绝望地闭上了嘴,冯紫英冷哼了一声。

    “或许宝玉你会说我这个人俗气现实,但是生活就是如此,俗气现实才是正常生活,荣国府阖府上下千号人,不是靠吟诗作赋就能把大家肚皮填饱,身上衣服置办齐,月例银子发足,你觉得若是不能让你们府里这些仆从丫鬟衣食无忧,月例银子按时发放,又有几个丫鬟婆子和仆僮能留下来一直陪着你们?或许有那么一二忠贞之人,但是这又能维系多久?当他们自己的妻儿老小都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时,你觉得他们会一直陪着你?”

    振聋发聩,饶是贾琏有一些心理准备,都一样为之色变。

    贾府现在的状况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凤姐儿应急时便是偷偷摸摸把老祖宗房里的一些老物给拿出去典当,有了收入时再赎回来,但实际上许多时候到事后就根本没有银子来赎了,或者当出去三五件,赎回来两三件。

    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这么糊弄着过,也就是瞒着老太君,老爷太太们心里都清楚。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强烈的危机感,贾琏才想着要出来找事儿做,王熙凤也才会不择手段去为自己谋些银子,否则真的到了某一天树倒猢狲散,这府里支应不下去了,谁也没有那个义务要替谁管一辈子吃喝,都得要先管好自己一家人。

    一旁的袭人更是脸色煞白,全身都忍不住抖下来。

    冯紫英的这番话恐怕是她们这些当丫鬟最为担心的,这都在府里边生活一辈子了,根本不知道如果没有了贾府日后在外边会是怎么生活,当乞儿,还是换一家去当奴婢?别人家还会像贾府这般安逸稳当么?主人还会这样体贴仁义么?

    冯大爷这番话在袭人看来并非危言耸听。

    老祖宗七八十了,终归是要走的,老爷太太也都是五十了,终归也是要老去的,而且如冯大爷所言,这荣国府长房是琏二爷,二房还要分为珠大爷和宝二爷两房和环三爷三房,便是将环三爷这庶出的刨开不算,算一算,这荣国府分家都要分成几份去了,到最后宝玉能落到多少?

    这分开之后,宝二爷现在的这模样,能把这一家老少的生计支撑得起多久?

    现在府里的情形他们这些下人多少也是隐约有些感觉的,每到年末这府里边儿便会有几日夜里偷偷摸摸将屋里的一些老物古董等物件送出去,说是抵当应个急,但谁知道有几件回来了?

    她也是在老太太屋里呆过的,便知道这老太太屋里有不少物事现在已经见不着了,甚至袭人估计老祖宗其实内心也是明了的,只是不说破罢了。

    袭人能看到想到的,宝玉一样也能猜测揣摩到一二,他只是不愿意去想太深,觉得不该自己去操这些心,但今日冯紫英当面撕开这些遮掩在表面的一切,立即就让他感受到这血淋淋的疼痛和无比的狼狈。

    “将心比己,换一个身份,如果我是林叔父或者其他有意和你们贾家联谊的人家,这么一了解你贾家和贾宝玉的情况,你觉得我会愿意把女儿嫁入你们贾家么?不读书,不做事,成日看戏饮宴高乐,这种日子宝玉你能过多久,二十岁,三十岁?或者你真的打算到了三四十岁熬不下去了就出家一了百了,那你又怎么对得起叔叔婶婶和妻儿老小?”

    冯紫英声音在房中空气里跳动,贾宝玉面若死灰,身体也摇摇欲坠,全靠袭人扶着才勉力支撑。

    对方的话太过直白锐利,几乎是把贾宝玉内心某些幻想和自我麻醉带来的满足给彻底熄灭,一时间竟然让他生出自己如此废物,便是遁入佛门恐怕都会被拒之门外,真还不如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你觉得姐姐妹妹们都对你疏远冷淡,姑且不说你的这份感受是真是假,但是若是我是林妹妹宝妹妹云妹妹她们都会看不上你,前几年你年龄小也罢了,这几年族学里你不好好读书,却成日与蒋琪官和秦钟他们厮混,你那些勾当,真当姑娘们是瞎子聋子不知道么?只不过大家照拂你面子,不愿意戳穿罢了。”

    “连薛文龙这般大家原来都觉得的混账人都知道学好求上进做点儿事情了,你贾宝玉被荣国府阖府上下给予厚望,却成了这般,你自己就没有反省过么?或者,你觉得这荣国府该交给贾兰或者环哥儿来照管,你干脆就缩在一角当个缩头乌龟混吃等死一辈子?”

    “冯大爷!”看见宝玉双目紧闭,发白的嘴唇哆嗦,牙关紧咬,全身如筛糠一般颤抖,袭人忍不住哭了起来,“求您了,二爷他知错了,他会改!”

    “他会改?!狼走千里吃人,狗走千里吃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会改?”冯紫英轻蔑地冷笑,“宝玉,你会改么?你能改得了?你有这个血性和毅力?怕也只有袭人你这等老实人才会信吧。”

    “宝玉,我这般话,我记得也和你说过二三次了,前两次兴许没有这般激烈,那会儿你年龄尚小,但也和现在环哥儿差不多吧,比兰哥儿大吧?你改了么?”冯紫英站起身来,“总说姐姐妹妹疏远你,我说这不是疏远,而是看不起你!或者你自己就把自己放在和蒋琪官这等戏子一个份儿上,觉得无所谓?那你凭什么要让这些姐姐妹妹和颜悦色的亲近你,待你好?凭什么还让她们的长辈看得起你,甚至愿意把自家女儿嫁给你?”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节 攘外先安内

    扑通一声,贾宝玉再也撑不住了,仰头便倒,倒是把袭人和贾琏都吓得够呛。

    袭人赶紧哭闹着掐宝玉人中,一边喊着外边儿的丫鬟们都赶紧进来,扶着宝玉上床。

    “宝玉,你是聪明人,我言尽于此,琏二哥和袭人也都听到了我的这番话,我相信叔叔婶婶也能知晓我和你说的这一切,莫要以为大姑娘进宫了就以为一切都万事大吉了,你终归还是要靠你自己。若是想明白了,就来找我,若是还是想不明白,我也只说这一次,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冯紫英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双眼紧闭被抬到床上的宝玉,摇了摇头,“走吧,琏二哥,我想宝玉这会儿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好好思考,你们府里边对他还是骄纵了。”

    踏出门,贾琏就忍不住道:“紫英,你这话太过了,宝玉以前何曾受过这种刺激?”

    “琏二哥,我都说了,你十六七岁就能跑平安州去,他十五六岁了,还成日里流连戏园子,和一些戏子做些风流勾当,若是你在外边儿去做事了,谁来撑起府里边的事儿?读书不行,你总得做事儿吧,做不了事儿,你也得当尊菩萨在家里蹲着吧?一辈子这么厮混,能行么?”

    冯紫英语言很淡,“若非我要娶林妹妹,和贾家也算是扯上了这层亲戚关系,林妹妹还要在你府上住两年,我吃撑了来管这档子破事儿?”

    “可是你这话老爷太太和老祖宗怕是立即就能听到,宝玉屋里的人可都是人精,……”贾琏迟疑道。

    本来就是要让他们听到,这贾府里边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贾宝玉算是一个,虽说折腾出来的都是些屁事儿,但老这么折腾,谁也没那么多精力来顾及,还不如一劳永逸,用虎狼之药,把这厮给刺痛,看看这家伙还有没有救。

    “那你觉得政世叔和婶婶会怎么待我?老太君会怎么看我?把我撵出去,不让我登门?还是不许我娶林妹妹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放心吧,你们府里边还是有明白人,政世叔不说了,若是太太不高兴,我想老太君是明白的,那宫里的贵妃娘娘也是明白的。”

    冯紫英也想过,自己要娶宝钗和黛玉,始终是和贾家斩不断联系,如何处理和贾府的关系就需要认真考虑了。

    《红楼梦》书中没有明确提及这贾家如何作死导致贾府没落的真正原因,像什么贾赦逼死石呆子和鸳鸯,贾府对外仗势欺人比如王熙凤放高利贷和插手司法诉讼,帮助甄家隐匿财产,秦可卿死后棺材逾制等等,在冯紫英看来这都算不上什么。

    这个时代,豪门贵族哪一个家族中没有这等破事儿?

    连自己老爹每每从任上回来,不也一样收取了大量来自塞外蒙古人的礼物?自己老爹可不是纯良人物,要说没吃个空饷,没收受过商人的礼物,没在边务上打过擦边球,冯紫英都不相信。

    这些事儿若是真的要摆在台面上,那都是要被都察院弹劾的,难道说都察院和龙禁尉会不知道?

    关键在于你自身所处的位置以及朝廷对你的态度。

    在冯紫英看来,贾家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被查抄的主因恐怕还是牵扯入夺嫡中太深,《红楼梦》书中只是若隐若现,让读者如雾里观花,但是作为自己,现在已经深刻感受到了这种森森寒气。

    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斗而不破,义忠亲王的推波助澜意图从中渔利,与元熙帝关系密切的武勋和商贾们这一大块既得利益群体还沉迷于元熙帝时的那种特权幻想中,使得这场角力博弈现在还看不到曙光。

    踏错一步,也许就是灰飞烟灭,毫无疑问贾府无疑就是站错了队,加上看似风光的贤德妃贾元春又早薨,才会导致贾府彻底落幕。

    但是以贾府现在的没落状态,冯紫英觉得贾府应该没有多少实力参与这种高端博弈中才对,顶多也就是摇旗呐喊站错了方向,否则贾府也不可能只是落得个抄家这么简单,满门抄斩才是正份儿。

    从现在贾府的情形来看,存在风险的方向冯紫英觉得有几点。

    一是贾元春的贵妃身份。论理她现在是永隆帝妃子,但是却又是太妃安排过去的,这里边有什么猫腻,冯紫英不确定。

    二是江南甄家。

    江南甄家是金陵新四大家之首,乃是太上皇最宠信的江南世家,与贾家关系密切,而又与北静王是姻亲,甚至和义忠亲王也有瓜葛,一旦甄家出问题,贾家卷进去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红楼梦》书中也说了甄家把一些物事藏于贾家,湘云不也和自己说,传言甄宝玉有意要娶她么?这说明金陵老四大家和甄家似乎都有些瓜葛。

    三是贾赦和平安州那边的勾当。

    边地事务本身就很难说,一旦有人要借此机会来对付你,那就会是一个引爆点,但现在贾琏已经被自己带出来了,就不知道贾赦和平安州那边的联系还有没有,若是还在和那边牵扯不清,只怕就不好说了。

    至于其他,冯紫英都觉得不算是问题,顶多也就是落井下石罢了。

    冯紫英和贾琏刚走出几步,就看见王熙凤带着平儿在夹道口子上守着。

    贾琏面无表情,而冯紫英也有些惊诧。

    难道说这王熙凤还敢来当面拦路堵门,要和自己撕扯一番不成?以往的事儿不早就了断,至于说那玩意儿,压箱底里,难道说还得要自己还给她不成?

    “二嫂子这是在等琏二哥么?”冯紫英笑了笑,依然迈步而行,“我也就是拉着琏二哥和一道与宝玉说了会儿话,不至于这么一回儿二嫂子都舍不得琏二哥吧?”

    “铿哥儿,我要和你说一说事儿。”王熙凤脸色不太好看,但也还算正常。

    “凤姐儿,你和紫英有什么好说的?别把家里的事儿来烦扰紫英。”贾琏面沉似水。

    “贾琏,我怎么就没和他好说的了?你这成日里不分黑夜白昼的在外边,究竟是在干些什么?我就不能问一问?你还要不要这个家?”王熙凤没好气的一甩头,怒意盈面,“铿哥儿,你评评这个理,回来这么久,有哪一天在屋里呆过一个时辰的?起床一睁眼就不见人了,晚上要落门时才见人影儿,……”

    贾琏这段时间忙碌冯紫英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没想到对方这般废寝忘食。

    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贾琏,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二嫂子,琏二哥的确是在帮我,嗯,海通银庄的事儿,我表兄暂时还从扬州那边回来不了,我在京师城这边也没有多少能信得过的人,所以只有琏二哥能帮我,加上户部许多周转也挤在这一块儿了,所以就只能辛苦琏二哥了,忙过这一段时间便能好一些,……”

    王熙凤大略知晓一些,但是贾琏却始终不肯和她多说,这也是最让她不满的。

    不了解具体做什么,便难以搞清楚贾琏在外边究竟能有多少余地,王熙凤也是知晓贾琏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男人都是沾不得腥气的,看看冯紫英,居然都能把尤氏的两个妹妹纳为外室养着,这更让王熙凤警惕。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王熙凤心里也大定。

    看样子贾琏这段时间的确是忙,问平儿,平儿也说这厮连见了平儿都在没有了往日那般猴急的心思,这倒是真的让王熙凤对贾琏有些刮目相看了。

    “铿哥儿,你琏二哥连自己家建园子的事儿都不管不顾的,只顾着帮你做事儿,那事儿做成了你可不能亏待你琏二哥。”王熙凤目光里多了几分炽热,“听说你们那海通银庄本钱极大,京师中宗室大多有入股,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二嫂子,入股这事儿早就扎帐了,目前银庄暂时不接收入股了,不过二嫂子若是有闲钱要存入银庄,倒是可以每年拿到一笔可观的利息,……”冯紫英似笑非笑。

    “铿哥儿,这就不行了?”王熙凤意似不信。

    “二嫂子,你回去可以问一问琏二哥,这等入股事宜,忠顺王爷和山陕商人都是有人派来监督的,做不得假,……”冯紫英也懒得和对方多说,这女人总是自信满满,觉得谁都该让她几分。

    见冯紫英一脸冷淡,而一旁的贾琏则是神色平淡,王熙凤恨得咬牙,却又无法发作,只能恨恨地瞪视着二人,良久才道:“那意思是我还要多谢你们了,……”

    冯紫英摊摊手,神色诡秘,“二嫂子,那倒不必了,当然,二嫂子要真的有心谢我,自然也找得到谢我的法子,用不着说出来。”

    被冯紫英的话给堵得说不出话来,再联想到在大观楼包间里那一幕,王熙凤越发不自在起来,只能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

    听完袭人的介绍,贾母和王夫人都是脸色变幻不定,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久,贾母才以手扶额,歪倒在炕上,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王夫人最终脸色还是阴沉了下来,“便是他娶了林丫头,宝玉也轮不到他来教训!还真以为他们冯家就可以凌驾于贾家之上了不成?”

    李纨和王熙凤都坐在下首,没有吱声。

    说实话,冯紫英这番话倒是真正说中了李纨心坎里。

    这位小叔子的表现是出身书香世家的李纨极其看不起的,只是自己婆婆过于娇惯,她又是一个没了丈夫的寡妇,在这家里就得谨言慎行,自然不敢去说什么,但今日冯紫英这一番堪称尖酸刻薄的话可真的是把贾宝玉的皮给彻底揭掉了,她打心眼儿里痛快。

    倒是贾母最终摇了摇头,“话不是那么说,铿哥儿的话也不算错,甚至算得上是逆耳忠言,只是宝玉这么些年来从未受过这般言语,难以接受罢了,他爹怎么说?”

    “老爷说……”袭人欲言又止。

    “说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老爷说就是府里边儿过于骄纵,才让二爷变成这般,说冯大爷的话才是真正的苦口良药,是该让二爷好好醒一醒了,还说要把这话带进宫里,让贵妃娘娘也听听,……”

    袭人把贾政的话原封不动的带来,让贾母和王夫人以及李纨和王熙凤都是一愣。

    “老爷这么说?”王夫人迟疑了,自己丈夫要让把这话带入宫中,那就不一般了,已经把冯紫英的地位提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甚至超过了府里边任何一个人。

    “这等事情上,奴婢如何敢撒谎?”袭人赶紧跪下磕头。

    “起来罢,没谁说你撒谎。”贾母沉着脸。

    “那宝玉现在怎么样?”这才是一干人最关心的事儿。

    “二爷只是躺在床上不说话,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其他倒也没怎么,……”袭人脸上也有些苦涩。

    “可怜的宝玉,……”贾母满脸疼惜,只是捶着自己身边的炕几,“他自小便自尊心强,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不过铿哥儿的话,哎,……”

    王熙凤看了一眼自己姑母沉着脸不说话,便大着胆子插话:“老祖宗,太太,虽说这铿哥儿说话有些托大和逾越了,但是如老祖宗所说,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二爷这边我也问了,海通银庄要在京师这边建号,说是百万以上的营生,铿哥儿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所以才会让二爷去帮衬,日后怕是没多少精力来过问府里的事儿了,二位老爷年龄也渐渐大了,其他人也撑不起,宝玉若是不喜读书,也不妨让他学着做点儿事情,左右这府里的事情他也要学着过问的,只是……”

    “只是什么?”王夫人忙不迭地追问。

    “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宝玉自己心里不通,这始终是不成的,还得要宝玉自己心里要琢磨透这一关才行,我先前也听袭人说了,铿哥儿这番话有些狠毒,但是沉疴需猛药,没准儿就能让宝玉心里边豁然开朗,现在我觉得咱们倒不宜多去过问,就等宝玉自个儿慢慢悟,痛就痛一回,伤就伤一回,等他想通了,伤疤好了,兴许这个坎儿就迈过去了。”

    王熙凤的话让贾母和王夫人都陷入了沉思。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一节 情浓

    “冯大哥你为何要去和他说这些话?莫非你不知道宝玉在老太君他们心目中的分量,这般一说,那便是阖府上下都会知晓,那宝玉屋里的人没有几个是省心的,兴许这会子便已经传遍了!”

    看宝钗急得直跺脚的娇俏模样,完全没有了平素的淡然从容,倒是让冯紫英眼前一亮。

    这丫头平日温婉大方,没想到还有这等时候,白皙的俏靥微微发红,眉目间的懊恼和急躁,皓腕如玉,桃红色的褙子外罩一件米色比甲,捏着碧色烟萝纹汗巾,樱唇微抿,美眸含情,委实养眼。

    “难道我说的话有错么?”冯紫英有心要逗弄一下这丫头,一脸惊诧模样。

    “不是说冯大哥您说的不对,而是宝玉这个人,您和他说这些有意义么?”宝钗叹息,“他比环哥儿都还不如,甚至还不如兰哥儿,这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府里上下都明晓,但谁又去说过他?都知道他是老祖宗和太太心头肉,便是大老爷和大太太那么不待见,还不是一样懒得多说一句?”

    “是啊,冯大爷您怎么去触这个霉头?你要娶我家姑娘和林姑娘,日后和府里边肯定打交道的时候多了去,若是老祖宗和政老爷太太对您有了看法,您可怎么是好?”莺儿也忍不住插嘴替自家小姐着急。

    “可都这么闭口不言,宝玉又怎么能明晓事理?”冯紫英走到宝钗身旁,接过莺儿送上的茶,抿了一口,沉静地道:“再说了,宝玉一直这般骚扰林妹妹和宝妹妹,我若是不表明态度,只怕他还会一直纠缠不休,这样给他泼一瓢冰水,让他好好醒一醒,明白这个世道不是围绕着他一个人转,免得他日后出门碰壁吃亏,那更难以接受呢。”

    “可是为何冯大哥您要去说呢?”宝钗皱着眉头,忍不住扶额担心,“母亲若是知道了,只怕又要烦心不止了。”

    “很简单,我看这宝玉眼睛也不瞎,就盯着宝妹妹和林妹妹,这兔子不吃窝边草,怎么他就老是盯着我的女人呢?”冯紫英用略显粗俗的话语看着玩笑,“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一句“我的女人”把宝钗逗得满脸通红,这话可不像一个翰林院修撰能说得出来的,倒像是那边地的军汉们口头俗语,也不知道冯大哥怎么会学着这些粗话。

    羞恼不已的宝钗忍不住跺了跺脚,挺拔的身形居然微微荡漾起伏,“冯大哥!”

    “说错了,说错了,还请妹妹原谅则个。”冯紫英假意作揖道歉,“不过我是这么想的,林妹妹也就罢了,反正都和我定了亲,量那宝玉也是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的,但是宝妹妹这边暂时还不能公开,我得彻底先让他清醒清醒,自己照照镜子,别成日里白日做梦,想些没用的,自个儿先定下心来做点儿正事才是正经,等到我和宝妹妹的事情有个结果了,那个时候我想宝玉也该理性一些了,不至于这样一直惯着哄着,某一日我又和宝妹妹订亲了,他不得立即发疯?”

    冯紫英话语里语多诙谐调侃之意,但语气中的决然却不容置疑,宝钗心中也是又甜又喜,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情郎的这份霸气。

    倒是莺儿满脸艳羡,觉得自家姑娘没找错人,男人就是得这般勇武霸道一些,哪怕是面对宝二爷和贾府也一样毫不客气,这才是真男儿。

    见自家姑娘欲言又止,也知道她面皮薄,莺儿抿着嘴一笑,悄悄出门把门带上,屋里便只剩下二人。

    见莺儿出去,宝钗也才心里放下一些,再说是自己贴心丫鬟,但是毕竟自己和冯大哥的事情外人还不知晓,这层纱没捅破,宝钗心里也还是有些羞怯,许多话便不能随意说。

    冯紫英见莺儿出去把门带上了,倒是给这机灵丫头点了一个赞,探手便揽住宝钗的腰肢,惊得宝钗全身一僵。

    “冯大哥!”

    佳人在怀,吐气如兰,星眸如钻,玉靥生春,颤巍巍的声音让冯紫英忍不住有想要将其狠狠揽入怀中蹂躏一番的冲动。

    不过他也知道这般情形只怕对宝钗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再要有什么出格举动,只会破坏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他可不愿意因小失大。

    见冯紫英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宝钗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她可真怕自己对方有什么出格的要求举动,那自己是拒绝又怕伤了对方自尊,任凭对方过火举动又是宝钗绝对不能接受的。

    自己这位郎君好像这方面还真有点儿名声,东府珍大嫂子的两个妹妹居然成了他的外室,虽说这年头这种情形也不少见,可是问题是他还没成亲呢,屋里也还有金钏儿、香菱几个丫鬟,哪里就这么猴急?

    “妹妹身上的香气甚至好闻,这冷香丸没想到还有这般妙用。”冯紫英鼻息在宝钗鬓旁浮动。

    宝钗大羞,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垂着头不言语。

    “家里已经和沈家那边约定,估计年底愚兄便要成亲,林妹妹那边妹妹也是知道的,只能等到永隆十一年去了,倒是妹妹这边,愚兄也在努力,看看等到我明年观政三年期满,能不能有一个说法,……”

    冯紫英也知道这是宝钗最关心的事儿,所以自然要和宝钗有个交代。

    “小妹的事儿冯大哥记在心上就好,小妹明年便十七了,这般年纪早就该出嫁了,最起码也该订亲了,这外边儿已经有人在说闲话,……”宝钗幽幽地道。

    冯紫英心中也涌起一波歉疚之情,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贪心,只是这好不容易穿越这一回来到这个世界,凭什么不贪心?哪个男人在面对钗黛时还能无动于衷?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得要上,这就是冯紫英的心态,否则真的是辜负是这样的机遇。

    冯紫英咬咬牙,“妹妹放心,愚兄自然是要给妹妹一个交代的,愚兄此番南下替朝廷弄回来几百万两银子,加之我爹又被朝廷裹挟非得要去辽东担任蓟辽总督,这几样下来,朝廷总是亏欠了我们冯家,要给我们冯家一个交代,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这长房封爵兼祧时间不久,再要二房封爵兼祧,容易遭人诟病,所以皇上才会搁置,不过妹妹放心,总归到明年愚兄三年观政期满,届时愚兄便是不要这连升三级的机会,也要为妹妹挣回这一个名分来,……”

    这一番话可谓情真意切,宝钗也是听得心潮起伏,情意满胸,忍不住将自己身体靠在冯紫英怀中,呢喃道:“冯大哥切莫如此,小妹可不愿意成为罪人,冯大哥只消记住小妹在一直等候便好。”

    却见玉人俏眸中情意盈盈,粉颊酡红,樱唇似火,此情此景,冯紫英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捧起宝钗的脸庞便深深地印了下去。

    一时间呢喃漫语,满室生春,急促的呼吸和嘤咛低语,不足为外人道。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宝钗才从对方怀中挣扎出来,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丝,感觉嘴唇都有些肿痛,全身上下更是如同着火一般滚烫,虽说未及于乱,但是这般一来,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有这一个男人了。

    冯紫英走了,独留下痴痴回味的宝钗。

    莺儿进来时却见自家姑娘鬓发散乱,脸红如霞,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内间床笫,还好被衾依然整洁如故,这才稍许放下心来。

    虽说姑娘已经和冯大爷心心相印,但是这尚未正式成亲,这等婚前失贞,却也是高门大户绝对不允许的,日后也会被丈夫轻看,比不得侍妾和通房丫头。

    一眼就瞧见了自己丫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宝钗脸顿时一烧。

    她自然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宝钗也是十六岁的女子,这等大家女子对男女之事也非一窍不通了,先前和情郎相拥热吻,情浓之时自然也能感觉到身体双方一些变化,好在对方还能克制,倒是让宝钗心安不已。

    “死丫头,你想什么呢?”

    “嘻嘻,姑娘没事儿就好,奴婢就怕姑娘把持不住出事儿,冯大爷那性子,……”莺儿也是和宝钗习惯了,抿着嘴微笑。

    “你少在那里胡说,小心我哪日把你给送给冯大哥。”宝钗假作恶狠狠地道,却又学不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送给冯大爷,那奴婢也是姑娘的人,只会守着姑娘一辈子。”莺儿悠悠地道:“奴婢看冯大爷也是极爱姑娘的,否则今日他也说不出那般话来,想必宝二爷受了这番教训,也该收敛了才对,莫要在往梨香院这边来了。

    “我想过了,若是宝玉还是那般,我便和母亲、兄长说,咱们搬出去,不在贾府住便是,只是我担心母亲孤独一人,在这边好歹还有姨妈和珠大嫂子以及琏二嫂子能说说话,排解排解,若是搬出去,母亲就更孤单了。”

    “姑娘心善,太太知晓定是喜欢不尽的。”莺儿由衷地道。

    “兄长若是能早些成亲便好了,有了嫂嫂,母亲也就没有那么孤寂了。”宝钗也叹息一声。

    自己兄长虽说比以往好了许多,再没有那等荒唐无忌的行径,但成日里在大观楼那戏园子里厮混,也是每日到晚间才回来,母亲一人也只能去贾府里边寻姨妈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说说话。

    “姑娘,既然冯大爷在外边儿这么风光,不如请冯大爷替大爷也寻一门合适亲事,也好让大爷早日安定下来。”莺儿出主意。

    宝钗心中也是一动,自己兄长年龄不小了,论理也该成亲了,只是这呆霸王的名声在外,这京师城里同等门第的谁愿意把女儿嫁入薛家?

    自己兄长似乎也是对此满不在乎,倒是母亲忧心不已,却又苦于在京师城里人脉不够,难以寻到合适的人家。

    情郎现在京师城中红得发紫,接触的人脉宽泛,兴许就能替兄长寻个合适人家。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二节 兵权(第七更!)

    “北静王要替为父庆贺饯行?”冯唐刚端起的茶盅又放了下来,疑惑地道:“他这么说的?”

    “嗯,儿子也有些奇怪,他说还有牛公和王公,估计还会有其他一些人,但脱不开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家吧。”冯紫英沉吟着,“儿子当时也不好推托,但又觉得这里边怕是有些什么。”

    冯唐摆摆手,“冯家好歹也还是武勋一脉,若是过于疏远,反倒落了痕迹,王子腾和牛继宗两人倒是越走越紧,我此番去辽东,这蓟镇之事却还没有一个说法,我问过柴恪,他语焉不详,好像是皇上没有表态,这事儿就搁置下来了。”

    “莫不是陈敬轩有什么问题?”冯紫英也猜不透这里边有什么,陈敬轩是永隆帝提拔起来的,现在升任三边总督好像也说得过去,但为什么蓟镇总兵这个关键位置却迟迟不落子?

    “不好说,情理上不该才对,但谁又能说得清楚,陈敬轩原来一直漕运上,但再早却是在蓟镇呆过,所以之前的情形,谁能打包票?”冯唐摇头。

    “那爹是怎么考虑的?”

    “既然朝廷不定,但蓟镇这边也不能无主,那我就和兵部这边说了,我先代理,让尤世威担任副总兵,负责处理日常事务。”冯唐很果决,“尤世禄跟着尤世威去,先替我把这蓟镇给我看牢了,曹文诏和尤世功跟我去辽东,我打算让贺人龙来负责组建火铳营。”

    对于自己老爹在人事上的安排,冯紫英自然是插不了嘴的,但他知道尤氏三兄弟早已经成为老爹的心腹,而曹文诏则是老爹在大同时候的心腹。

    至于贺人龙部更是相当于老爹的亲卫队,只是贺人龙年龄太轻,不可能一蹴而就,但现在新组建火铳营,却正好合用。

    “爹难道不打算用辽东将领?”冯紫英忍不住道。

    他也知道这种情形下,要显示什么任人唯贤,唯才是举,明显不可能,自己老爹才去,肯定只能先用自己最贴心的人,不可能反而去用什么不熟悉的外人。

    只不过辽东镇乃是整个九边兵力最雄厚的一个军镇,麾下人马众多,又面临着直接对抗建州女真,而且现在建州女真还在攻略海西女真乌拉部,所以也耽搁不起,单单靠曹文诏和尤世禄两人是肯定镇不住的,还得要从辽东镇内部拉出一部分归附老爹自己的人马才行。

    “慢慢来吧。”冯唐捋了捋胡须,“你说的那个赵率教,我了解过了,倒是一个能征惯战的角色,不过李成梁不太喜欢他,所以一直压着他,还有一个杜松,据说也是能打的,不过这厮听说有些桀骜不驯,尤喜轻功冒进,……”

    冯唐已经开始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了,看样子也是既来之则安之,要在辽东大干一番了。

    “爹,你还记得我几年前去临清遭遇民变的事情么?”

    冯唐愣了一下,“怎么不记得,你娘不是为此事差点儿就和我翻脸了,怎么了?”

    “当时我游水出城去找李三才和乔师、陈敬轩他们求救,有一个一道的伙伴,你记得么?”冯紫英点点头。

    “记得啊,嗯,好像是姓左吧,年龄和你差不多,军户出身吧?”冯唐有些印象,“怎么了?”

    “三年前他就入军了,前年便随着卫军抽调补充辽东镇,在辽东了,这家伙是个胆大妄为的主儿,年初我收到他的来信,他在去年与寇边的鞑靼人的交锋中连斩三骑,已经擢拔为总旗了。”

    冯紫英说起左良玉就忍不住嘴角带笑,这厮还真的不愧是历史上的人物,才十六岁便已经能冲阵斩将了,斩杀三名蒙古骑兵,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哦?这么年轻就总旗了?”冯唐也吃了一惊,这辽东军中要出头可不简单,若是没有点儿人脉关系,那要想出头就只能凭军功了,而军功也是最能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

    “嗯,这家伙机警果敢,胆大心细,是个当兵的好料子,我离开临清时就硬生生压着他去读了两年书,据说这家伙也是不肯,大概就认得几百个大字而已。”

    冯紫英也是叹息,不过这年头便是当到参将总兵的也有不少人大字不识,左良玉能认得几百字,能读兵书,已经相当不错了。

    “他在哪里?”冯唐来了兴趣。

    “镇远堡。”

    “哦,镇远堡,我知道,正好就在西路广宁卫这边啊。”冯唐对蓟辽都不算太熟悉,但是自打知晓自己去辽东势在必行之后,就开始熟悉蓟辽这边的地形地况了。

    “爹这一去辽东,我也正好可以给他去一封信,若是爹需要了解一下最下边的情况,他倒是一个好帮手。”

    冯紫英的话让冯唐很高兴,满意地点头,“嗯,都是临清人,亲不亲,家乡人啊。”

    “广宁路那边直接面对蒙古人和叶赫部,乃是最为关键之地,爹若是坐镇广宁,也须得要有一支亲兵队,如果贺大哥要去组建火铳营,那良玉其实可以到爹的亲兵队来。”冯紫英建议道。

    看了一眼自己儿子,冯唐笑了起来,“紫英,看来你很看好你这个昔日伙伴啊,嗯,我会考虑的,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还是太年轻了一些,我得要考察一番,我的亲兵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

    贺人龙最早便是从冯唐的亲兵队成长起来的,短短两年间就突飞猛进,当然这和贺人龙是武进士出身有很大关系。

    “那爹打算如何应对努尔哈赤对乌拉部的进攻?“冯紫英看着自己父亲,“叶赫部在京师城留了人,布扬古托人带信来说,努尔哈赤派褚英和代善猛攻乌拉部,布占泰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冯唐沉默不语。

    冯紫英也知道这种事情自己没有决定权,最终还得要自己老爹去了辽东之后了解具体详情才能决断,而且老爹现在对辽东镇的军队并未能完全掌握,李氏军队未必会令行禁止,而其他非李氏军队也需要加以甄别和收揽才行,这都需要时间。

    “紫英,爹明白你的想法,没错乌拉部很重要,若是不救乌拉部,恐怕不断会冷了叶赫部的心,也会给建州女真打开征服东海女真的大门,但是爹现在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若是我是李成梁,自然可以游刃有余,但现在尤世威和尤世功还需要稳住蓟镇,曹文诏和尤世禄带的兵不过区区万人,而且地况不熟,如何与建州女真相斗?

    冯唐也是思考了良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紫英,你说如果让叶赫部出兵相助,我们需要付出什么?”冯唐突然沉声问道:“银子,粮食,还是武器?”

    “布扬古不肯出兵,他担心会招来建州女真的报复,引火烧身。”冯紫英摇摇头,“我曾经和他谈过,但是他们对建州女真畏惧过甚,而且也担心科尔沁人从他们背后插一刀。”

    “科尔沁人?”冯唐沉吟起来,“紫英,你觉得如果让察哈尔人找科尔沁人的麻烦怎么样?能不能让叶赫部无后顾之忧,进而让他们增援乌拉部?”

    冯唐的观点也很简单,他才去辽东,不可能马上就兴刀兵,只能依靠大周在这周边的影响力和物资优势来调动这些周边力量,只要能达到目的,花一些银子和粮食这些物资,都是值得的。

    “爹能说动林丹巴图尔?”冯紫英眼睛一亮,他知道老爹在草原诸部里都有不小的影响力。

    “察哈尔人内部也是七拱八翘,但毕竟他们是蒙古人共主,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察哈尔人肯定是不舒服的,我打算去了辽东之后,把一部分淘汰的火器送给林丹巴图尔算是我上任的礼物,也要求他要控制住科尔沁部,不能让蒙古人成为建州女真的奴仆,……”

    冯唐已经有了一些初步打算,当然肯定不会说的这么简单,这里边还会有不少交易。

    “舒尔哈齐那边爹有何打算?”冯紫英再问道:“这枚棋子若是用好了,也是非常有用的,女真人这种用血缘关系维系起来的体制固然有其优势,但是其劣势更明显,努尔哈赤不敢轻易解决他这个战功彪炳的兄弟,他这个兄弟手底下还有一大票能打能战的将领和士卒,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这个情况我已经让兵部职方司尽最大努力收集情况去了,对了,山陕商人那边我也找了人安排过去,看看能不能发挥作用。”冯唐眼睛里闪动着狠辣的光芒,“舒尔哈齐还有几个儿子和部下,据说现在努尔哈赤还没有能下定决心解决舒尔哈齐,或许是投鼠忌器,不愿意在建州内部引发内乱吧,我打算一去就要想办法把舒尔哈齐这一部给接出来,哪怕舒尔哈齐手里没有一兵一卒了,其作用也是不可小觑的。”

    “爹,儿子以为建州女真虽然势力膨胀得很厉害,但是这都是建立在奴酋努尔哈赤的强力控制之下,其实建州女真内部也一样是有矛盾的,像舒尔哈齐父子,像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和次子代善以及五子莽古尔泰,之间都有很大矛盾,即便是我们现在用不上,但是只要能一直掌握他们之间的矛盾,终归有一天,失败者在发现他们只有依靠外人才能避免自己被胜利者所杀时,我们就会成为这些失败者的最好靠山和盟友。”

    冯紫英的大胆建议让冯唐也是颇为赞同。

    建州女真和蒙古诸部都一样,本身不健全的承袭体制和权力共享机制使得他们在面临权力分割和继承之时就必定会引发内部矛盾的激化,甚至大周还可以引导这种矛盾激化来为己所用。

    这些失败者并非没有实力,而是他们的实力不及胜利者,但是在他们得到大周支持时,他们就拥有了和胜利者抗衡的本钱,同样,这些失败者也只有依靠大周才能和必置他们于死地的对手抗衡下去。

    “紫英,看来你比爹在这方面下的工夫还深啊。”冯唐不无感慨,“你说的爹都记下了,对建州女真的战事不是十年八年就能结束的,或许这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彻底解决他们,朝廷得有这个心理准备才行,也不知道你爹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爹尽管放心,您身子还壮着呢。”冯紫英赶紧替自己老爹打气。

    “嗯,记住,既然你在京师,就得替爹把兵部和户部那边盯着,打仗就是打后勤物资,没有了粮饷,再多的兵,再强的兵,都是软脚虾。”冯唐狠狠地拍了自己儿子肩头一下,“爹也想通了,不去则已,去就得要干出一个名堂来,只要你抓紧时间替爹把冯家香火解决了,爹这条命就算是丢在辽东也值了。”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三节 红颜祸水(第八更求月票!)

    老爹没提蓟镇的事儿,冯紫英就没再多问。

    尤氏兄弟乃是老爹的心腹,万一京师有事,没准儿勤王诏书就会第一时间发到宣府镇和这里,会不会遵从,就要看自己老爹的判断和手腕了。

    这等事情也只有老爹自己拿主意了,自己也只能在之前给他提供一些京师这边的情报。

    冯家只能站在胜利者的一方,这是冯家父子一致意见,这无关感情,只有利益。

    从现在情形来看,冯紫英是倾向于永隆帝的,毕竟太上皇没有给冯家带来多少好处,甚至可以说冯家是属于被打压的,但是如果到了关键时候永隆帝已经没有翻身机会,那蓟镇的兵只能毫不犹豫的站在另一边,除非蓟镇的兵能成为胜负手。

    老爹最后的叮嘱还是让冯紫英有些感慨,看来老爹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冯家现在依然无后,没人延续香火,这甚至还成了老爹去辽东都放不下心的魔怔了。

    冯紫英甚至都在琢磨或许自己真的就在二尤或者金钏、香菱她们身上撒播一轮种子,争取让几女早些受孕,现在几女都是小心谨慎的避着孕,都还是不愿意在正妻入门之前弄出这等让正妻不高兴的事儿来。

    说来说去,还是的先把与沈氏这边的婚事彻底解决了,只要沈氏入了门,许多事情就要好办许多。

    “你说晴雯怎么了?是被寿王府长史的儿子看上了?”冯紫英有点儿不敢置信,“不是说是府里边传她像林妹妹,让太太生气,才撵了出去么?”

    冯紫英还真觉得有点儿玄幻了。

    一个贾府里边的丫鬟,再说生得俊俏,但除了自己身份独特看过那《红楼梦》对书中人物有着特殊的感情和印象,其他人眼里,那些姑娘小姐不说,这些丫鬟们也就是姿容俊俏身段婀娜一些罢了,再怎么就是一个下人,何至于还演出这样一出狗血剧来?

    “金钏儿,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般故事?”冯紫英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替自己捶着腿的金钏儿。

    “奴婢今日回去看母亲,回了那边府上,自然免不了要听到许多话,连太太都把我叫去问了一番。”

    金钏儿现在是荣国府那边极受欢迎的人,不但王夫人看重,而且都知道她在这边受宠,甚至已经被冯大爷梳拢了,没准儿日后就能成一个姨娘,所以原来的姐妹们也都是刻意交好。

    “嗯,婶婶见了你?”看来这王夫人打的主意就是要把金钏儿培养成为自己身边的一个棋子儿,能够随时打听到自己这边的消息,冯紫英倒也不以为意。

    王夫人这些小心思也是花错了地方,也不想想,一个女孩子连清白身子都给了这个男人,而且她日后一辈子的命运都寄托在对方身上,怎么可能因为昔日的一些主仆情分就出卖自己的男人?更何况以王夫人的冷漠刻薄性子,金钏儿对她更多的还是敬畏,少了几分亲近感情才是。

    “一进府里就听闻了爷您昨日教训宝玉的故事,那可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宝二爷现在都还躺在床上,水米不进,袭人她们几个眼睛都哭肿了,……”金钏儿抿嘴一笑,“不过别的人倒是觉得爷教训得对。”

    “怕是当着你的面人家才这会这么说吧。”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不过政世叔倒是托人带了信过来,感谢了我一番,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宝二爷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下边那些小丫鬟们得了一些好处,或许又觉得宝二爷没什么架子,待人和气,所以都只觉得宝二爷的好,但是姑娘们和懂事明理的下人其实内心都清楚,宝二爷就是一个银样镴枪头,上不得台面的。”

    这会子金钏儿就没有在贾府里那么多忌讳了。

    “这府里边这几年在走下坡路,大家伙儿心里都明白,可是太太奶奶她们又有什么办法?琏二爷倒是能做点儿事情,但是长房本身就不得老祖宗喜欢,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是不喜做事的,二奶奶却又不能出门,眼看着这府里就这么黯淡下去,一到年末便四处张罗,宝二爷却还这么成日优游高乐,真当府里上下人是傻子不成?只不过谁又敢去触老祖宗和太太的霉头呢?”

    冯紫英心中叹息,看来这贾府上下也并非都是懵懂人,连金钏儿都能看明白的事儿,其他人看不穿?只是大家都在掩耳盗铃罢了。

    “现在琏二爷若是要跟着爷做事儿,那府里就更没主心骨了,环哥儿倒是像一个要成器的,但他是一门心思要读书的,奴婢回去也遇见了三姑娘,三姑娘还专门把叫到她屋里说了半晌,也就说谢谢爷对环哥儿的提点指导,还赏了奴婢一个银锞子,足有二两呢,非要奴婢拿着,……”金钏儿又笑了起来,“阖府上下都知道三姑娘是极节俭的,不说从不赏人,但真的不多见,奴婢也是第一次得她赏赐呢。”

    探春的节俭冯紫英是知晓的,黛玉和宝钗也都曾说起过,冯紫英倒是很欣赏。

    不过环老三和赵姨娘以前都是变着法子要从探春那里弄银子,这两年环老三懂事儿长进了自然不会再去要,但探丫头倒是愿意主动把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月例钱给环老三了,这便是姐弟情谊吧。

    “说偏题了,说晴雯的事儿呢。”冯紫英把话题拉回来。

    旁边的云裳也掩嘴一笑,“爷还是关心晴雯啊,也不枉晴雯吃这么大苦头还惦记着爷。”

    冯紫英脸难得的一烧,难道自己对晴雯的心思就这么明显,都能看得出来?

    脸一板,冯紫英瞪了一眼云裳:“又在嚼爷的舌头,云裳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啊,金钏儿,你在一边儿候着,让云裳来替爷捶腿,你继续说。”

    “哟,云裳怕是巴不得来替爷捶腿呢,这哪儿是惩罚,这是奖赏呢。”金钏儿起身抿嘴一笑,推了推云裳,”快去吧,爷都等不及了。“

    ”金钏儿,你要死啊!“云裳脸骤然红了起来。

    这金钏儿话里有话。

    几个丫头关系也是亲密,爷一直没有收用自己,自己难免也有些失落和怨气,不过看爷的模样又不是待见了自己,平常里也是对自己甚好。

    弄得云裳都疑神疑鬼起来,好几日洗澡时都自我审视了一番,比起金钏儿来自己也不差什么,也就是**略小了一些,屁股也没金钏儿那么翘,但是和香菱比起来,自己半点不差啊,怎么爷就金钏儿和香菱那么感兴趣?

    二人侍寝都那么多次回了,自己值夜时候,爷却始终未及于乱,这都快成了云裳的心病了。

    问起爷,也只说顺其自然,也不明白这什么叫顺其自然。

    冯紫英对云裳的情绪自然也是知晓的,他当然不会对云裳有什么嫌弃,只不过就是总觉得差那么一点儿情调气氛,不愿意随随便便就要了云裳而已。

    作为在这个世界上陪着自己最久的贴身丫鬟,冯紫英对云裳的感情也是格外特别,更有一种把她当作自己妹妹的感觉,所以亲切更甚于肉欲。

    当然他也知道这个时代主仆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可能,而云裳本人也不会接受,她更渴望的是成为自己的通房丫头一直在自己身边罢了。

    等到云裳红着脸意味着冯紫英腿边儿上捶腿时,金钏也主动到一边儿去替冯紫英揉捏肩,“晴雯这事儿也是飞来横祸,那一日寿王爷派车来接宝二爷去参加一个诗会,宝二爷出门时正好晴雯去替他拿落下的扇袋,就被那寿王府长史的儿子瞅见了,惊为天人,回去之后便缠着他爹来要,……”

    冯紫英冷笑,“一个小小的寿王府长史,也敢来荣国府里讨要丫鬟,这荣国府难道真的是要倒了不成?没准儿在等一年半载,人家就要来讨要府里的小姐去做妾了!”

    冯紫英的口气也有些大了,寿王府的长史纵然只是一个杂官,那也是一个官员,而且靠着现在看似正得宠的寿王,在外边儿,寻常官员的确都有给几分面子。

    寿王冯紫英自然是知晓的,永隆帝的长子,不过且不说这大周好像除了立嫡外,并没有立长的习俗。

    寿王、礼王、福王都已经成年,还有更小的禄王、恭王即将成年,这几王都非嫡出。

    寿王是目前执掌宫事的皇贵妃许氏所出,倒是有些优势,不过福王和礼王据说也因为长得像永隆帝,所以也很受宠,寿王优势并不明显。

    即便是今年要成年的禄王之母苏氏也不简单,据说和许氏从永隆帝潜邸时便一直相斗,也未曾落在下风。

    一句话,这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以及他们的母族一样对大位虎视眈眈。

    也难怪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大周的王爷们太多了,一般的空壳子王爷,吓唬一般老百姓还行,真要对上背景深厚的官宦豪门,还真不够看。

    光是永隆帝那一辈的王爷就有**个,真正得势的除了嫡长子义忠亲王外,也就只有和永隆帝一母同胞且自小关系密切的义忠亲王了,其他几位王爷在永隆帝登基之后都早就夹着尾巴做人,深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

    永隆帝几子都在觊觎大位,现下要说分出胜负还早得很,无论是寿王、福王、礼王都是一门心思养望造势,各方面行事做派也都是小心翼翼。

    可这寿王府一个长史居然就敢向荣国府伸手,虽然说只是一个丫鬟,但是你也只是一个管事,荣国府好歹也是武勋家族,而且还有一女在宫中当贵妃,这未免也太放肆了。

    冯紫英说得不客气,其实金钏儿几人当时听得此事的时候也觉得窝心。

    “听说那长史的儿子甚是骄纵,在外边儿吃喝嫖赌,这讨要晴雯去也不过就是当通房丫头或者做妾,只是这寿王素来对宝玉甚是提携,宝二爷和寿王爷很是亲近,加上都传言寿王未来是要当太子的,所以……”

    金钏儿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冯紫英却忍不住冷笑出声:“所以这晴雯也就可以舍弃了?那为何不干脆直接送给那寿王家的长史,却又把晴雯打发出去啊?”

    “爷,府里边也是要些颜面的,哪能如此做?另外晴雯扬言若是要把她送给那寿王府长史,她便是自尽也不肯答应的,所以……”金钏儿声音小不可闻,大概也是觉得王夫人的做法太出格了,“再加上本来太太也一直不喜欢晴雯,觉得晴雯是狐媚子要魅惑宝二爷,早就存着心要打发她出去,此番也是认为若不是晴雯自个儿不检点,打扮得过于妖艳,所以落入人家眼中,……”

    “还知道要颜面?你自己都不在乎这颜面了,还要人家给你颜面?还怪晴雯生得太漂亮?”冯紫英简直觉得贾府这骚操作太过恶心人了,“宝玉可知道这内里原委?”

    金钏儿脸上露出一抹厌恶之色,最终还是摇摇头:“这府里边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宝二爷怕是不知道,主子里边或许就只有太太知晓,那长史也是通过人来向太太带的话,后来太太也和二奶奶说了,丫鬟里边也就只有鸳鸯和平儿知道吧。”

    冯紫英瞥了一眼金钏儿,知道这丫头也是在刻意维护宝玉的形象,宝玉多半是知晓这个情况的。

    若是宝玉是知晓此事却还放任不管,那宝玉在府里边的形象就彻底毁了。

    只是在宝玉看来,这晴雯本来就招太太厌恶,而且又和自己屋里几个如袭人、媚人、绮霰和紫绡等几个大丫头合不来,纵然生得几分标致,但却也没觉得和自己有多亲厚,现在又有了和自己十分亲近的未来太子的这层关系,加上自家姐姐在宫中地位也还不稳固,自然不愿意去招惹这般是非,所以以宝玉的性子装聋作哑一回也就正常了。

戊字卷 第四十四节 真男人(第九更求票!)

    “爷,若是我们遇上这等事情,您会怎么办?”一直没有作声的云裳突然仰起头问道。

    “哼,先不说有没有谁敢在我们冯家面前放肆,便是真有哪个不开眼的,爷也只会一口唾沫喷他脸上,想要爷的人,那便是八抬大轿来抬都不成!”冯紫英狂放无忌地道:“爷的人就是爷的人,谁也甭想碰,天王老子都不行!”

    云裳和金钏儿何曾听过这狂霸酷拽叼扎天的言语,立时就被震得全身发酥,美眸泛红。

    云裳更是身子发热,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也满是崇拜,恨不能立时就钻进爷的怀里,任君采撷。

    金钏儿也好弄不了多少,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这般强硬霸气,尤其是在涉及到自家的情形下,能这般卫护自己,女人不就是求这样一个安全感么?

    “那金钏儿你说这贾府里边儿打的是什么主意?这晴雯打发出来,若是那寿王府的人来纠缠,她怎么办?”冯紫英倒是没太在意。

    管他是寿王还是福王的人,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敢在自家面前来放肆,父亲是封疆大吏,儿子是文臣中的年轻俊彦,更是北地士人的翘楚,任谁都不可能来捋虎须。

    这种事情也发生在贾府,若是王夫人强硬一些,那寿王府的长史根本就不敢有什么反应。

    也是这等妇道人家根本就没把晴雯这等丫鬟的死活打上眼,兴许也存着不愿意因为此事影响到自家女儿在宫中的地位,又遇上本身自己就厌恶晴雯,所以就成了顺水推舟之举了,若非顾及这样人家一开口索要就主动送上去过于谄媚,只怕还真的要双手奉上了。

    “府里边也还是把晴雯的卖身契也退给了他,只是晴雯自小就卖进府里,更不知道父母是何人在何方,这般撵出去,又气又恨有苦,便病倒了,……”金钏儿眼圈也有些发红,显然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爷,不如咱们把晴雯带进府里来吧,她现在一个人躺在那小破屋里,又冷又湿,又病倒了,这般下去,怕是熬不料几日,……”云裳也是泪眼汪汪,期盼的目光望着冯紫英,让冯紫英不忍拒绝。

    “傻丫头,也这个时候把晴雯带进屋里来,这不是打贾府的脸么?贾府那边怎么想?”冯紫英爱怜地揉弄了一下云裳的脑袋,“让爷好好想一想。”

    金钏儿也给云裳使了个眼色,虽然她也很同情晴雯,但是她更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能把晴雯接进府里来的,一旦这样做了,被荣国府那边知晓,那就真的是让两家难做了,便是她日后都再不好过去了。

    “晴雯在这边也没有亲戚?”冯紫英记得好像《红楼梦》书中晴雯是有个什么姑表兄的,只不过是个烂人罢了。

    “亲戚倒是有一个,还在府里边儿,是他姑舅兄,叫吴贵,在府里帮厨,绰号叫多浑虫,是个成日里除了干活儿外就只顾着喝烂酒的浑人,他媳妇儿也是府里有名的破鞋,……”金钏儿在冯紫英面前没有遮掩,“也全靠晴雯帮衬,这吴贵和他媳妇才能在府里呆下来,不过这晴雯一旦被撵出来,只怕吴贵两口子也呆不久了。”

    “这两口子知道晴雯被撵出来了,就没去看望一下晴雯?”冯紫英心里已经有了一些主意,只是还要掂量一下。

    “去倒是去过,不过这两夫妻本身也就是没心没肺的,自身难保,也不过说些不中用的面子话,丢下一包点心罢了。”金钏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若是自己在贾府里边被王夫人撵出来,自己爹娘会如何待自己?

    兴许不会落到晴雯这种地步,终归是爹娘身上的肉,自己也还有妹妹。

    当然在冯府里边,是绝不可能有这种事情的,看爷待自己的情分,金钏儿心中也是越发热乎。

    看了看时辰,冯紫英索性就起身,“走吧,今儿个你们俩不在爷这里讨个说法,只怕是不会让爷睡个安稳觉的,嗯,今儿个谁值夜啊?”

    一句话就把云裳问得全身发烧,满脸通红,扭着身子却不敢言语。

    金钏儿看得有趣,抿着嘴笑道:“嗯,是香菱吧?”

    云裳一愣,前日才是香菱,昨晚是金钏儿,今个该是自己才对,怎么又成了香菱,却见金钏儿嘴角带笑,顿时明白这丫头又在捉弄自己,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不知道是谁今早起床还跑过来补觉,还说折腾一宿,……”

    一句话把金钏儿羞得赶紧扑上去要撕云裳的嘴,“小蹄子,你还说,还说,不知羞……”

    “谁不知羞?”香菱适时满脸茫然的出现在门口,端着一碗莲子羹,“爷,喝碗红枣莲子羹,补气,……”

    ******

    冯紫英一行人到了这羊毛胡同里横插的一个陋巷里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打量了一下这破烂巷子,污水横流,一条身上长满癞痢的野狗扭着头看着这一行人,似乎不怀好意,还是瑞祥随手拾起一块土坷垃扔了过去,那野狗哼唧了几声,这才悻悻地跑开了。

    “晴雯就住这里?”冯紫英都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心高气傲,在贾府里边也算一个人物,却陡然间落得个这般情形,不说起来,光是这种落差感都能让敏感一些的女孩子们难以接受。

    “嗯,爷小心,这巷子窄,须得要转过去在那边胡同岔子上才能掉个头出来。”瑞祥是陪着金钏儿她们几个来过的,这等地方若是没个男子陪着来,还真怕出点儿啥事儿。

    “倪二呢?”冯紫英随口问道。

    “早就让宝祥去和倪二爷说了,怕是该到了。”瑞祥应道。

    倪二现在也算是风光了,“粪王”这名头让他现在底气十足,在几城都是声名大噪。

    加上后续还有许多如整修接到和修建公厕的事宜他都去和工部与顺天府搭上了线,所以面子也是格外阔气起来。

    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能骤然抖擞起来靠的是谁,虽然不能经常见到冯紫英,但是马巷胡同那边两位姨娘那里,倪二倒是走的格外勤,时不时的送些礼物,也能让经常过去住的冯大爷能被吹吹枕头风就行。

    得到宝祥的通知,还在吃酒的倪二立即就带着一帮人紧赶慢赶撵了过来,看着听在巷子口的马车,倪二也是健步如飞跑了过来,“倪二见过大爷。”

    冯紫英摆摆手,“那边事儿做得怎么样?”

    虽然不怎么过问这些事情,但是倪二也算是跟着自己起来的人了,这种人平时看起来搭不上,但是有些时候却能发挥出特别作用,倒也不能小觑,所以冯紫英也还是态度很和蔼亲近,这让倪二内心更是喜欢。

    “托大爷的福,都还算顺利,韩三爷那边帮我联系了,所以东城兵马司那边基本上也搭上线了,加上您帮忙指的路,巡城御史这边儿也有了门道,所以大家就都安分下来了。”倪二搓着手,满脸喜意,“现在兄弟们都有一碗饭吃,阖家老小都很感激大爷,……”

    “别,我没那么大能耐,就是帮你们引引路而已,还是你带着一帮兄弟自己干出来的。”冯紫英摆摆手,“荣国府和吴贵妃、周贵妃那边你应该都没问题吧?”

    “回爷,荣国府这边肯定没问题,都是老街坊了,知根知底儿,我这里边有的是人,从花匠、泥瓦匠到木匠都是现成的,吴贵妃和周贵妃那边先前还有些倨傲,但是后来找了一些门路,也算是能帮忙干上了,但吴贵妃那边我们只能干点儿边角活儿,……”

    倪二对冯紫英帮忙指的路子也是十分感激,这都是一二十万的活计,这半年下来,除开各方打点,起码也能有几万两银子进账,关键这帮人养了起来,日后工部的活计也能接上趟了。

    说了一阵闲话,冯紫英也才拉回话题:“这边情况怎么样?”

    倪二有些懵,不知道冯紫英究竟要问个什么,试探性地道:“还行吧,西边儿这边咱家还是能说上话的,不过这羊毛胡同一片儿都是烂房子,地势低洼,内涝厉害,人住的多,挤在一块儿,前两年淹水之后险些起了大疫,其他倒没啥,……”

    冯紫英也不打哑谜了,“这里边府里一个姑娘暂时住在这边儿,你盯着点儿别出事儿。”

    说完冯紫英便上车和一干人便径直进巷子去了。

    倪二立时明白过来了,心里却是暗喜。

    多半又是和马巷胡同那边两位姨娘差不多的事儿,这位京师城里闻名的小冯修撰人年轻,却恁地喜欢这一口,又不敢接回府里去,小冯大爷好像也没成亲啊,莫不是怕那边未过门儿的娘子?

    一努嘴,几个人便跟着倪二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去,既然冯大爷没说,那就门外看着就行,至于后续的事儿,那都不算事儿。

    马车在拐角处停下,冯紫英这才下车,金钏儿她们几个也下了车,引着冯紫英进去了。

    孤灯如豆,昏暗的油灯下,却见一个瘦削的声音靠在炕上,不时咳嗽两声,那一条月白的带子勒在额际,更显得女子脸颊苍白。

    一时间,冯紫英心都忍不住一紧。

戊字卷 第五十五节 碰撞(第十更求月票!)

    见到晴雯这般模样,云裳首先忍不住就哭了起来,金钏儿和香菱也都是眼圈红了,三女都赶紧进屋。

    前两日她们几人也曾来过,但那是白日里,这窗外有阳光,晴雯也没有这般憔悴,怎么地在两三天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冯紫英也吃了一惊,若是这丫头染上肺痨这一类的病,在这个时代基本上就算是没救了。

    进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晴雯的瓜子脸虽然瘦削憔悴了许多,但眉目间气色还算正,虽然咳嗽,但是看那绢帕还没有什么咳血之类的迹象,好算好。

    冯紫英对这等病也是不太了解,但是估计如果是肺痨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演变成这样才对,以前也没有听说晴雯有这等病。

    不过看这架势,多半是郁气积堵,加上又受了寒,再加上饮食跟不上,有没有用药,所以才会变成这般模样,真要这么拖下去,估计十天半月下来,还真的可能一命呜呼了。

    皱了皱眉,冯紫英扭头吩咐站在门口的瑞祥,“瑞祥,去德善堂请朱一奎郎中来,就说是我请,请他立即随车来这里。”

    瑞祥赶紧应是,忙不迭地走了。

    德善堂是西城这边有名的药堂,而坐镇的朱氏父子也是西城鼎鼎大名的名医,父亲朱一奎尤擅这等风寒杂症,光是出诊费一次就是五两银子,等闲人家是根本请不动的。

    “冯大爷,不用,奴婢贱命,那里当得起朱郎中来看病,不过是受了些凉,熬两天也就好了。”晴雯喘息着云裳和金钏儿的扶持下坐起来,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熬两天?你还能熬得了几天?怕是今日都没吃饭吧?“冯紫英看了一眼在床畔的矮几上,半碗冰凉的稀粥,一碟咸菜,凄凉景象,望之落泪。

    这等情形下,便是正常人只怕都要熬不住,还不说这样一个心高气傲却又备受欺凌而愤懑填胸的女子。

    本来冯紫英是没打算带晴雯回自己府上的,因为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晴雯在自己府上留下来,迟早要传入贾府这边,两家恐怕就要其隔阂了,日后宝钗和黛玉也就难做了。

    但看这丫头现在的情形,要放在这里,只怕三五日就要一命呜呼,还只能把她带回府里去,先把病养好了再说其他。

    “宝祥。”冯紫英想了一想才又道。

    “爷。”宝祥也赶紧进来。

    “你回去再让人套一辆车来,带些被褥铺着。”

    冯紫英这般吩咐让云裳和香菱都是喜出望外,而金钏儿则是喜中带忧。

    这要把晴雯带回家中,日后和贾家那边如何相处?

    不过既然爷都这么表态了,金钏儿自然也不会去敲破锣,从内心来说,她也一样为这个男人赶到骄傲,起码这样的男人才最可靠可信可以依赖。

    一股暖流在胸中涌荡,晴雯忍不住把头扭向一边,任凭眼泪汩汩流下。

    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最脆弱的一面,尤其是这个男人。

    冯紫英却早已经看在眼中,这个丫头的个性或者说人格怕是丫鬟里边最独立的,无论是面对贾宝玉、王夫人还是自己,都竭力想要保持这份自尊和独立,也许这就是这个丫头最吸引人的一点。

    “行了,晴雯,你也别强撑着了,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挺过去也就好了。”冯紫英也不多说什么,说多了反而会让对方更是难受。

    瑞祥来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那朱郎中便已经到了。

    不过这位德善堂的头牌郎中显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样一个狭窄陋巷和恶劣的环境,估计也是养尊处优惯了,但是在看到冯紫英之后,还是很高兴地见了礼。

    这位小冯修撰的名声可是在京师城中闻名遐迩了,都说他必定是未来的宰辅,谁不愿意在他尚未登高时结一份善缘?

    “怎么样,朱先生?”冯紫英背负双手看着朱郎中诊脉之后,沉声问道。

    “呃,小冯大人,病情不是很严重,应该是郁气於结又兼之受了凉不注意保暖,饮食也没有调理好,所以数病纠缠,才会呈现在的情形,这里环境太差,潮湿阴冷,所以最好找一处干燥素净之地好好养一段时间,我这里先开一个方子抓两副药吃着,待到三日后我再来看一看,若是有变化,在重新调整一个方子,只要好生调理,半个月就能恢复过来,……”

    对这等病朱一奎还是有把握的,虽然不明白这个女子和小冯修撰是什么关系,但是能让对方在这里守着等着自己来,多半也是有些渊源的,他自然要讨好表现一番。

    冯紫英心中也放下了心,只要无大碍就行,其他都好说。

    “那就多谢朱先生走这一遭了,等到这边儿病好,我改日登门道谢。”这话虽然是客套话,但是听在朱一奎心中却是格外舒坦,“小冯大人言重了,这也是朱某本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请小冯大人尽管吩咐,……”

    等到瑞祥把朱一奎送出门顺带去抓药,冯紫英这才倒回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晴雯,先前郎中也说了,你这病虽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但是也有些沉重了,不能再拖下去,住在这里既没有人照顾,也不利于休养,爷也索性就替你做主一回,先回我府里休养,等到你病好之后,再做计较。”

    晴雯早已经是哽噎无语,只是默默流泪点头。

    饶是她心性高傲,嘴上从不输于人,但是毕竟也是一个年轻女子,遇上这样的事情,举目无亲,无人照看,也让她倍感凄凉,如今能有这般际遇,可谓百味陈杂,但那一抹柔软和温暖却早已经融化在心中了。

    等到宝祥把另外一辆马车带来时,金钏儿和云裳、香菱三人这才替晴雯简单收拾了一番,扶着晴雯上车。

    “爷,好像外边儿有几个人在寻找什么丫鬟,这挨着问了过来,……”看到冯紫英他们一行人出来,倪二悄无声息的窜了过来,“不像是道上的,倒像是官面上的。”

    “哦?顺天府的还是宛平县的,还是兵马司的?”冯紫英微微一怔。

    “好像都不是,我也没走近去看,但听那口气,倒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可那味儿又带着官家气息,嗯,挺横地,差点儿和兄弟们几个干起来。”

    倪二也是见过世面的,并不怵什么人,尤其是这里还有一尊大佛。

    冯紫英没和他说事儿,但是他可以肯定绝对是和对方一帮人来找的这丫鬟有关系,只是他就有些不明白了,对方那架势也不像是缺一个丫鬟的,难道是私逃的奴婢?可这又如何能和小冯大爷扯上关系?

    “唔,不理他们,走咱们的,咱们不惹事儿,但也不怕事儿。”冯紫英淡淡地道。

    “爷,那您上车,……”倪二一挥手,一群人便簇拥了过来。

    “不用,我走一截,另外一辆车送郎中去了,本来说让你的人帮着看顾一下,但现在看来人病了,还得要带回养着。”冯紫英也不细说,倪二更不会多问。

    一行人刚走出几步,那边巷口也来了一群人提着灯笼,直奔着这边来了。

    冯紫英也不动声色,只顾着往前走,倪二见冯紫英不吭声,也就只是挥手示意,一干人也就夹着马车往外走。

    “慢!停着!”走在前面的几个人见冯紫英一行人围着车往外走,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干什么的?”

    “走路的。”冯紫英不慌不忙地回答。

    “哟呵,嘴巴挺硬啊。”当先一人怒喝一声,然后又和旁边一人说了一句,这才大摇大摆地迎了上来,“这天色黑尽,一大堆人往哪里走?你们是干什么的?”

    冯紫英瞥了一眼倪二,倪二便挺胸上前,“这位官爷可是巡捕营的兄弟?兄弟西城倪二,兵马司王大人和巡捕营的陆兄弟,我都熟悉,问一问就知道,……”

    对方立即有些迟疑了,顿了一下,这才道:“倪二哥,久闻大名了,兄弟我是中城兵马司的曾广福,不知道倪二哥您这一大堆人是从哪儿来,往何处去啊?”

    “呵呵,兄弟我就住在这一片儿,带着几个兄弟和家眷去了一趟一个朋友看望朋友,这会子正回去呢。”倪二神色坦然从容。

    “哦?”为首者显然也是知晓倪二的,并不愿意和倪二冲突,但是他身后那人却是不肯,“家眷,把车帘子拉开我们要检查一下,……”

    倪二也是一愣,这中城兵马司的人来西城这边检查,好像有些过界了,但是兵马司和巡捕营一样,都有缉盗查疑之权,在京师城里任何一处要查看,也说得过去。

    若是往常,倪二也就让他们查了,但今日正主儿不发话,他如何敢让对方掀车帘子?

    “曾兄弟,怕是不合适吧?”倪二淡淡地道。

    “什么不合适,赶紧拉开,咱们府上跑了一个逃婢,正要四处缉拿,有人说躲在这边儿来了,你们这鬼鬼祟祟的,我看就相当可疑,……”站在兵马司后边一人声音有些尖细,“赶紧的,……”

    “哦?这中城兵马司都管到西城来了?”冯紫英接上话,“据我所知,没有巡城察院的公文或者查破现行案件,兵马司是不能越界的吧?”

戊字卷 第四十六节 大丈夫当如是(第一更求月票!)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一窒,目光下意识的向冯紫英这边望了过来。

    能如此了解京师城中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以及与巡城察院之间的权力职责分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知晓的,绝对的内行,不由得他不小心。

    但他身后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声音变得更大起来,“兵马司抓捕逃奴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什么公文?”

    冯紫英冷笑,上前一步,“那可真有些可笑了,没有公文,中城兵马司如何可以越界?那还是回你们中城去检查吧,这里是西城,要不你们去把西城兵马司的人叫来也行。”

    见冯紫英如此强硬,曾广福反而不敢放肆了。

    这京师城里藏龙卧虎,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以及宛平和大兴两县都是低端所在,便是顺天府乃至巡城察院和龙禁尉都一样可能吃瘪,若是被人家拿住了把柄,那反而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上峰吃了都察院的弹章,找不到发泄的地方,铁定是要那自己去交差的,他可不愿意如此。

    只是这身后人也是他得罪不起的,不能不来,不过,来可以,但是要让自己顶在最前面,那却不行,说好了便宜行事,现在有麻烦了,那就得看自己背后这帮人能不能硬起来了。

    曾广福脚步轻盈的向侧面让出一步,以便于让自己身后这个年轻人更全面地展现形象,这青年男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越发狂妄:“寿王府做事,哪里不能行,还要什么狗屁兵马司过问?”

    一句话连曾广福都恼怒起来,这厮如此放肆,让他去碰碰壁也好,他几乎可以确定今晚上这厮绝对是要一脚踢在铁板上了,只要不把自己连累进去就行。

    “哦,寿王府的人做事就这么张狂无忌不讲王法么?令出法随?那我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这京师城原来是寿王府说了算了,皇上和朝廷又往哪里放呢?也要听寿王府的么?”冯紫英声音越发温和,悠悠地道。

    当先的青年被冯紫英这一句话给堵得,再说他骄纵无忌,也不是毫无脑子,这等话只要敢一接,落下实锤话柄,那自己老爹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哼,你少在那里用这些话来套我们,我们只是追查逃奴,可和其他无关。”气势一窒之后,青年显然也意识到对面的人不好惹,他也不认为对方这群人和自己要找的人有什么瓜葛,但是此时却骑虎难下。

    “让我来告诉你一下规矩吧,寿王府要追查逃奴,可以先告知宛平和大兴两县县衙,当然寿王府面子大,也可以直接告知顺天府,然后由他们出具公文,联合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进行搜查,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有检查盘查的权责,但是他们并不直接接受这等控告和状子,除非当场发现的现行案件,明白么?你这既无状子公文,而且中城兵马司还越界行事,还打着寿王殿下的摘牌招摇撞骗,难道是真的嫌周大人这段时间没事儿干需要御史们替他活络活络筋骨呢,还是觉得寿王府近期太安闲了,须得要皇上和朝廷关注一下寿王殿下的表现了?”

    这一番话,前半截是句句拿住要害,让曾广福都悚然动容,面前此人绝对是内里行家,对京师城中熟知这等各家衙门行事办事规则程序如此谙熟,而且黑暗中只有灯笼灯光,也看不清楚对方容貌,但听声音肯定是一个不超过二十岁的年轻人,这却让他无法判断了。

    可这后半截就真的是杀人诛心了,不是要让周大人坐卧不安,就得要让寿王殿下背心出汗了。

    曾广福下意识的瞅了一眼这个年轻人,这特么是在替兵马司和寿王府招祸啊。

    青年也被冯紫英有条不紊冷静无比的话语给震得目瞪口呆,前半截他是不懂,但是后半段他却是额际冒汗,原本以为仗着兵马司和寿王府双重名头能压住任何人,但没想到不但没压住对方,反而被对方拿住了把柄,而且关键是听对方口气,似乎和兵马使周大人甚至寿王殿下都熟识,这可能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巧言令色虚言恫吓?”青年面色几变,但又不愿意就此退缩,沉声问道。

    冯紫英也觉得好笑,就这么个玩意儿,也敢出来在京师城里耀武扬威,这寿王的大位之路堪忧啊。

    当然这厮倒也非纯粹不学无术,起码还能说两个成语来。

    也懒得对说,冯紫英径直上前,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便是左右开弓两级响亮的耳光,“看在我和寿王殿下也还有几分交情,也见过你爹一面的情分上,赶紧给我滚回去!你这是在替寿王殿下招祸,知道么?你爹若是知晓你这般在外张狂,打断你的腿!给我滚!”

    那厮被冯紫英之举惊得竟然没有任何反应,被打得双颊红肿,吓得倒退两步,捂着脸,大喊:“贼子敢尔?!”

    只是身后一干人却只敢大哗,却都不敢上前。

    “还有你,曾大人,这等妄人,狂悖之举,你也来跟着助纣为虐,真嫌你家周大人的乌纱帽戴得太久该拿下来整理一下了么?”

    对朝廷正经八百的官员,冯紫英还是留了几分颜面的,不比那一个长史的儿子。

    见冯紫英突然雷厉风行的猛抽对方两记耳光,曾广福都被吓得倒退了一步,他身后兵马司一干人也是哗然。

    但这些兵马司的人都是些见惯了世面的老油子,稍稍观风辨色便能知晓眼前这个年轻人绝非等闲之辈,而且揍得也是寿王府的人,寿王府自家的人都没动静,自己又何必出头露面?

    本来上边安排下来这等活儿,没有公文不说,寿王府那边的人还一个个人模狗样拽得很,又没任何好处,大家就都不来气,现在成这样,自然就更是缩着脖子躲在一边儿,落得清闲。

    “我们走。”轻描淡写地做完这一切,冯紫英这才负手排开众人,径直前行,前面宝祥招来的马车也已经到了巷口,冯紫英沉静自若的上车,带着两辆车翩然而去。

    只剩下一干目瞪口呆的众人。

    那曾广福倒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今儿个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小心翼翼地把倪二拉到一边,询问了一番。

    得知来人身份之后,也是不敢吱声,赶紧把那被打得晕头晕脑的家伙拉到一边,嘀咕几句,一干人便如潮水隐没在黑暗中。

    马车辚辚,晴雯匍匐在金钏儿怀中,两张绢帕湿透,早已经抽泣得死去活来。

    马车外的一点一滴,几女都自然入耳,冯紫英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都深入耳中,映入心版。

    几个丫头心中只有迷醉,读过几天书的她们心中都只有一句话,大丈夫当如是。

    *******

    看见气急败坏的自家长史和鼻青脸肿的青年,寿王饶有兴致地扬了扬眉毛,“真是如此?”

    “回禀王爷,属下不敢撒谎,犬子出事之后回来便向我禀报了,我连夜托人了解了情况,嗯,还有龙禁尉那边的熟人也帮我问了问,差不多就是如此。”

    谢子逊满脸惭愧和自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过落在寿王眼中却是不在意,这老东西倒也装得挺像,谁知道是不是有意要给自己挖这个坑?

    王府长史不比王府管家,乃是朝廷官员,也都是父皇亲自指派,虽说这厮这么些年来表现得忠心无二,但是寿王却不敢轻信。

    “让他下去吧。”寿王摆了摆手,谢子逊赶紧将自己儿子斥出。

    “都说这冯紫英别无其他嗜好,独喜女色,看来还真不假了,不过一个丫头都能让他这般动作,估计会让很多人失望啊。”寿王淡淡地道:“贾宝玉孤也熟悉,这荣国公府里衔玉而生,当时也是名噪一时嘛,也有些文才,老三和老四也都很欣赏他的文才,诗会文会都会邀请他,他身边的丫鬟就这么绝色,……”

    “我听犬子说,那丫鬟的确是有几分颜色,生的模样很是勾魂荡魄,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如钩子一般,能把人心都勾出来,……”谢子逊赶紧替自己儿子解释。

    “一个丫鬟,何至于此?”寿王不屑一顾,“便是生得如西施貂蝉,昭君飞燕又如何?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小冯修撰居然对这一口如此嗜好,孤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他也不怕这名声传到父皇那里去?”

    谢子逊呐呐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行了,这事儿孤知道了,但孤也听说你这个儿子在外边不太省心啊,你也须得要仔细管教,莫要真让御史弹章落到孤头上,孤却饶你不得了!”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管教。”谢子逊汗如雨下,赶紧点头哈腰告退。

    待到谢子逊离开,才另有两人进来。

    “见过殿下。”

    “嗯,坐吧,先前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这谢子逊养子不教,却还替孤找些麻烦,不过这冯紫英这般好色,二位替孤琢磨一下,真是如此么?”寿王坐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孤怎么都有些不太相信,一个荣国府上的丫鬟,也值得他这般心思?西施貂蝉也不值当啊,或者他有其他意图?”

戊字卷 第四十七节 做牛做马也甘愿

    “殿下是担心此事影响到殿下声誉,还是觉得,呃,谢长史有什么其他意图?”被招入的两位幕僚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黑衫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影响孤的声誉?”寿王怔了一怔,“你们觉得会有多大影响,届时孤让谢子逊带子去登门道歉便可,不至于吧?”

    “殿下,您都在觉得这事儿可疑,这位小冯修撰现在风头正盛,连皇上都单独召见过他几次了,兴许本来就是一件寻常事情,就会有人趁机兴风作浪,没准儿明日就成了殿下您和这位小冯修撰为了一个丫鬟争风吃醋了,如果这等流言蜚语传入皇上或者都察院耳朵里,那位小冯修撰倒是无甚关系,他好色之名众所周知,但是殿下您呢?”

    黑衫男子这么一说,寿王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了。

    他还真没想到故事有可能像这般发展,若是传入父皇和都察院耳朵里,变成了自己和冯紫英争风吃醋,那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啊。

    那老三老四,还有老七他们几个只怕要高兴死了,这种事情避都避不及,却被自己个撞上了。

    “不至于此吧?”越想越冒火,寿王忍不住站起身来,“不过就是谢子逊之子看上荣国府一个丫鬟,却被那冯紫英抢先夺走了,怎么能和孤扯上关系?孤连那丫鬟的面都没见过啊。”

    “殿下,你和那荣国府的宝二公子也熟识,还经常参加诗会文会,这大家都知道,一个长史之子如何敢这般放肆,人家多半都是要想这是出了事儿之后在替人受过,当替罪羊了。”黑衫男子摇摇头,“殿下,小的可以打赌,明日这等流言就会出来,哪怕没有这等事情,肯定有些人也会故意往这边儿来靠,要把这等事情炒作得沸沸扬扬,对他们来说,这是何等好败坏殿下名声的一个机会。”

    寿王脸色骤然垮了下来,对方说得很有可能,他甚至很了解自己那几位兄弟的心性手段,这等机遇送上门来,怎么可能不煽风点火?

    想到这里,寿王忍不住要握紧拳头,双目喷火,“你们说这谢子逊是不是受了老三老四他们的收买,有意构陷孤?”

    “殿下,这却不好说了,谢长史是朝廷委派,之前也没听说和福王、礼王二位殿下有什么瓜葛,不过此事却是很容易被人借题发挥,这才是最麻烦的。”另外一名灰衫男子迟疑着道:“现在事情尚未彻底传开,不知道是否可以将此事压下去,莫要外传,这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日后为人知晓,但是时过境迁,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了,便是有人想要在其中做文章,也意义不大了。”

    寿王想了想也是,当务之急还是的要防止这事儿扩散出去,想必那冯紫英也不会因为此事而故意去对外宣扬,谢子逊这边只要责令一干去的人都封口。

    剩下的就是中城兵马司那边了,这却是一桩麻烦事,那跟随去的人怕不止三五人,这帮兵油子都是些滚刀肉,要让他们封口不言,还得要花些力气。

    “此事孤会责成谢子逊去处理,若是处理不好,让孤的声誉受了影响,正好就可以让其滚蛋走人!”寿王白皙的面孔上掠过一抹阴狠之色,“若非看在他是父皇指派下来的,孤早就要让他好看了,这厮却还给孤找这么大的麻烦。”

    “嗯,殿下,冯家那边不如遣人交好,小的记得当初殿下去青檀书院参加南北文坛领袖辩论时,也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吧?”灰衫男子沉声道。

    “是有过一面之缘,孤这几年也曾经送帖子请他参加诗会文会,老三老四也有邀请他,但是他从未参加过,听说他和父皇一样,都是认为诗文是小道,所以才会得父皇青眼有加。”寿王也是无奈地摊摊手,“谁曾想这么些年来都无甚交情,却还因为这等事情扯上关系。”

    “殿下,这也未必是坏事。”灰衫男子轻轻一笑,“这小冯修撰乃是北地士人中青年翘楚,又是齐阁老和官大人的得意门生,兼得乔大人的青睐,哪怕不算其父是蓟辽总督的影响,其在朝中的地位和影响都会蒸蒸日上,皇上也对其格外看重,福王和礼王二位殿下也曾经有意结交,但是都没得到回应,以他现在的情形,这刻意回避这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寿王连连点头。

    不仅是他早就向冯紫英示好过,他也知道老三老四也一样想要交好对方,但是这家伙宁肯把心思花在女人肚皮上都不肯来参加这些诗会文会,也让他们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到对方。

    父皇只是不允许自己几兄弟接触武臣,对自家结交文臣并不反对,甚至还鼓励大家去和士林文人多交往,而接触交往自然就只能是这种文会诗会和看戏饮宴,这一位却鲜有出现在这种场合,让人简直找不到机会。

    当然这可能也和这家伙从成为庶吉士之后就忙碌不停有很大关系,赴西疆平叛,三下江南谋划开海之略,下人们回来都说,冯府外是门庭若市,想要求见的各色人络绎不绝,到能蒙小冯修撰一见的却少之又少,简直比六部尚书侍郎们还要紧俏。

    不过现在这一位江南之行回来,开海之略基本上就算是走上了正轨,中书科那边也陆续补充了不少官员,他这个从翰林院借出来的修撰好像也快要回翰林院了,应该务一务本行才是了,应该有些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借这个机会可以主动和其结交?”寿王沉吟了一阵,他需要考虑和冯家走近的利弊。

    冯紫英固然是士林中人,但是其父却又是蓟辽总督,实打实手握重兵的边帅武将,父皇忌讳几个儿子去结交武臣,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这和皇祖父牢牢把持京营军权和与武勋们关系密切有很大关系。

    这要犯了父皇忌讳,那就不划算了。

    “小的知晓殿下的担心,但其父远赴辽东在即,窃以为关系就不大了。”灰衫男子犹豫了一下,才又道:“再说了,殿下迟早也还是要和这些人接触的,皇上现在忌讳,那也是因为太上皇的缘故,等几年太上皇龙御归天,皇上就不会那么忌讳了,当然殿下也莫要过于出众便是。”

    寿王一凛,看着灰衫男子,灰衫男子坦然面对:“殿下,有些事情也不得不早考虑,皇上也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而且小的听闻说皇上身体也不太好,一直在宫中静修养心,……”

    寿王眼中寒芒顿闪,直视对方。

    “殿下,前明仁宗先例不可不防,而且殿下要防的可不仅仅是义忠亲王,还有福王、礼王他们两位殿下啊。”

    明仁宗二十年太子,但继位时已经四十有七,登基一年不到便驾崩。

    寿王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现在说此等话语为时尚早,父皇身体虽然不太好,但是毕竟才五十出头,皇祖父年过七十依然康健,孤相信父皇……”

    灰衫男子笑了笑,又摇摇头,“殿下仁善,不过有些事情慢慢做起来也是很有必要的,这冯家便是一个,其兼祧两房,长房姻亲沈家乃是江南士林望族,岳父也是进士出身,三房林家却又和荣国府是姻亲,加之其本身是武勋出身,所以可谓牵一发动全身,这等人物值得重视。”

    寿王缓缓点头。

    *******

    当寿王那边遣人来商谈把此事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要扩散时,冯紫英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无论贾府日后是否知晓,但是起码要让贾府保持一种不知晓的姿态,这样也能让双方不至于太尴尬。

    “爷,寿王府那边怎么说?”见冯紫英进来,云裳和香菱都是紧张地问道,床上的晴雯更是捏紧了手中的汗巾子。

    “还能怎么说?道歉,赔罪,然后那个登徒子被其父杖责五十,估计要在床上呆一段时间了。”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这等事情你们就不必多操心了,有爷在,一切都不存在。”

    女人面前,自然是要胸脯拍得当当响的,否则这逼装给谁看?难道还能是书友?

    怎么不喊大爷威武?冯紫英看着几个眼睛里都是湿润晶莹的模样,摆摆手,“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凶险,寿王那边爷也有些交情,一个长史还不放在爷眼里,晴雯这边好生养病,也莫要胡思乱想,日后自然有你的去处。”

    “爷,若是晴雯一时半会儿不能留在咱们府上,那是否要去马巷胡同那边?”云裳还是忍不住。

    这如果不能留在冯府,那就只有去马巷胡同那边侍候两位姨娘了,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几女都听说那两位姨娘性子都不错,没什么心机。

    冯紫英摇摇头,“再看吧,等晴雯病好了再说吧,总归要有一个满意去处,嗯,怎么,晴雯想留在府里?”

    一句话就把晴雯问得脸泛桃花,饶是她寻常泼辣无比,此时也是娇羞无比,也只是一踌躇,便抬起星眸迎着冯紫英的目光,脆生生地道:“奴婢身无长物,唯有此身,爷只要不嫌弃,奴婢一辈子都愿意服侍爷,做牛做马也甘愿。”

戊字卷 第四十八节 朝局变化

    晴雯往哪里放冯紫英只是有一个初步想法,但还要看情况。

    但放在二尤那里是不合适的。

    二尤现在和东府那边有往来,尤老娘经常回宁国府,而尤氏也时不时遣人送些东西来马巷胡同这边,很容易就能发现晴雯在那边,而两府上下都知道二尤是自己的外室,这就穿帮了。

    冯紫英想的是能不能把晴雯送到沈宜修那边去。

    和沈宜修的婚事已经议定,十二月十九,接下来就是具体的事宜了,九月份小舅子沈自征也要参加秋闱大比,冯紫英也得要去过问关心一下,这也是远在东昌府的老丈人沈珫专门叮嘱过的。

    既然这层翁婿郎舅关系已经绑定,冯紫英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嫌隙隔阂,只是沈宜修的确远不及黛玉宝钗那么熟悉,只是这个时代的婚姻都是如此,像黛玉宝钗这种反倒是另类了。

    晴雯放在沈宜修那里,这半年里也能成为沟通自己和沈宜修之间的一座桥梁。

    晴雯和这边自己屋里云裳、金钏儿和香菱都很熟悉,平素也可以往来走动,自然就可以把两边的日常都交流了,这样也能让自己和沈宜修那边都相互了解,也便于半年后沈宜修嫁过来时更快的融入到这边的生活中来。

    但这里边却需要沈宜修同意。

    作为待嫁的大家闺秀,一般都有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嫁时都要陪嫁过来,自己这样把晴雯派过去,很难说沈宜修会怎么想。

    弄不好根本就不会接受,或者接受了也很难和沈宜修建立起和睦的关系,这也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这等事情也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否则就只能让晴雯在外边寻个地方呆着,等上一两年后这等事情慢慢淡化下去之后再入府。

    这都是下一步的事儿了,不过晴雯的身子状况倒是好的很快,或许是解开了心结,又或者是那位朱郎中的药的确神效,再或者是进了冯府之后环境大好,所以进了府之后晴雯气色迅速就好了起来,恢复到了原来那般娇艳。

    “行了,我还以为紫英你真的不回翰林院了呢,多久没见着你了?”杨嗣昌看着冯紫英进来的身影,脸上也忍不住浮起笑容,“真长和若谷都还说起你呢,中书科那边官大人离不得你,君豫去了都还不行。”

    “文弱,我好歹也是翰林院的人,不过在那里也都是为朝廷效命,现在开海之事都基本上走上正路了,官大人那边也自然就要放我回来了。”冯紫英打量着杨嗣昌,“看文弱气色这么好,莫非又纳了哪家小娘子?”

    “紫英,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杨文弱抚掌大笑,“我再是纳哪家小娘子,也比不得你啊,胡女滋味如何,怎么还和寿王殿下争风吃醋起来了?你可是真的堪为我们永隆五年这一科的楷模啊,连寿王殿下都要让你几分啊。”

    冯紫英也不在意,“文弱,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年少慕艾,难道非得要如柳下惠一般心如止水,我可做不到。至于和寿王殿下争风吃醋的事儿,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无妄之灾啊,免不了有些看不惯我和寿王殿下的人要在这里边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啊。”

    冯紫英和寿王之间的争风吃醋故事在京师城上流社会也是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大家也都是当着笑话来听,还能揶揄冯紫英两句,谁让这家伙这么见不得漂亮女子。

    冯紫英固然风流好色,但寿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这等事情和风头正盛的冯紫英有这样的纷争的,无外乎就是有心人在背后拱火罢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嘿嘿,你啊你,怎么说你呢?京师城中文会诗会你从不参加,可要说你不通诗文,王象春都被你弄得张口结舌,大丢面子,他可是你们山东士人诗文大家,可你怎么就不肯拨冗参加几回呢?”

    杨嗣昌是不相信冯紫英不通诗文的,这家伙惯会扮猪吃虎,王象春原本一直是整个北地士人中文才卓绝的人物,结果恩荣宴吃瘪之后,便名声大跌,弄得王象春逢人就说冯紫英心思诡谲,无君子之风,结果反而成就了冯紫英大名。

    “寿王、福王和礼王几位王爷都喜欢参加这种文会,你若是能参加几回,和几位殿下熟悉,哪会有这般污水泼到你身上来?”

    “文弱,这怕是和我与几位殿下熟悉不熟悉没多大关系吧,这等事情,你我心里有数,只要有人能从中得利,今儿个会发生,明儿个仍然会发生,你说呢?”冯紫英笑着摆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由它去吧。”

    见冯紫英对此毫不在意,杨嗣昌倒是对这家伙的从容自若有些佩服。

    许多士人深怕自己名声被毁,但冯紫英好色名声四传,却丝毫没有想到他的声誉,这也让许多人叹为观止,但看看人家做的什么事儿,你也就只能佩服。

    养几个外室,争风吃醋几回,能和开海之略这等对整个朝中大局都影响巨大的事相提并论么?能比得上为朝廷弄回来几百万两银子么?

    没本事的人才会谨小慎微,深怕影响到自己仕途前程了,像冯紫英这种人,岂会因为这些微末枝节受影响?

    “高大人来了,你也该去见一见咱们这位新任的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了。”杨嗣昌也不在多说,“这位高大人可不比黄大人,你自个儿小心一些。”

    黄汝良转任户部左侍郎,高攀龙出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的任命在内阁中酝酿了许久,起码年前冯紫英就知道了,但是始终未能达成一致,拖了大半年,还是成行了。

    高攀龙的名声冯紫英自然是知晓的,前世中大名鼎鼎的东林党领袖之一,不过在大周朝,他却只是一个标准的士人官员,只不过政治积极性比较高而已。

    大周朝的政治格局和氛围远不及前明那般炽热火烈,最起码党争还停留于一种较为浅层次的格局下,南北之争才是最主要的,而且有武勋势力的存在,皇帝驾驭政局的能力也远比前明更强,所以政争并不像前明那般酷烈。

    反倒是夺嫡这样的皇本之争博弈更为凶险惨烈。

    当然,高攀龙能延引入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执掌翰林院事,自然也是属于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的布局,对冯紫英这样的北地士人翘楚人物,肯定不会有多少好感才对。

    冯紫英对高攀龙并没有多少恶感,也谈不上多少好感,前世中网上也好,实体书也好,对东林党人的评价趋于极端。

    在冯紫英看来,东林党人无外乎也就是同样充斥了个人利益、阶级利益和地域利益的一群自认为自己在家国情怀和道德情操上还有些底线的士人罢了。

    若说这些人纯粹是为了家国情怀的圣人,没有半分其他利益夹杂其中,冯紫英是不相信的,七情六欲,酒、色、财、气、名、利、恩、爱,又有几个人能彻底挣脱?

    既然如此,无外乎也就是九十步笑一百步,都是搞政治的人,也就别那么讲究了。

    不过和高攀龙谈了一番之后,双方的印象都还不错。

    高攀龙对冯紫英的感觉是这是一个聪颖、敏锐且眼界极宽极深的的年轻人,而且极其务实。

    不像有些年轻士人要么好高骛远,要么志大才疏,或者就是喜好夸夸其谈纸上谈兵,这个年轻人也很健谈,但是感觉得到他的谈话十分有条理和目的性。

    这往往是四十岁以上的老政客才具备的本领,这也让高攀龙对齐永泰、乔应甲和官应震高看了几分,有这样一个弟子,师傅自然也不会逊色。

    同样高攀龙也给冯紫英留下了不差的印象。

    有些情怀,也有些底线,但是不知道这种底线在利益和压力面前能坚持住么?冯紫英不确定。

    不过至少目前高攀龙给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甚至还有些激情和对未来的憧憬,在这个年龄的官员中还真不多见。

    至于说高攀龙本人的实际做事能力和具体经验,冯紫英倒不是很看好。

    不过江南出身的士人,若是没有在府县这一级干过几年,大多都属于眼高手低之辈,高攀龙估计也不会例外。

    冯紫英还要在翰林院呆上一年,所以他并不愿意和高攀龙把关系搞僵,维系一个相对融洽的关系对双方都有益。

    现在北地士人和江南士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开海之略的推进,尚处于蜜月期,但是北地士人已经隐隐有了一些不太满足,觉得江南在开海之略中得益更多,如果在辽东方面不能获得更多摆在面前的收益,估计这种矛盾和裂痕就会加深。

    江南士人也希望能够和北地士人中代表人物保持良好关系,避免这种关系恶化过快,影响到整个朝政运行,所以冯紫英也算是他们竭力拉拢和密切关系的主要对象。

    ********

    “你对这个高攀龙如此重视,可是有什么特别原因?”冯唐回来时有几分醉意,听得儿子这般详细叙述和高攀龙接触的第一印象,十分惊讶。

    在印象中,自己儿子,除了他的几位师尊和举主外,其他人好像很少有这样如此认真细致的分析和判断,包括张景秋和郑继芝等高居尚书之位的重臣。

    “也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据说这一位尤擅讲学治学,儿子接触一番,感觉对方在经义理义方面的确有些造诣,青檀书院似乎过于重视时政,也引来一些经义大家的批评,儿子也曾经给周山长建议过,不妨邀请这等江南出身的经义大家来交流切磋一番。”

    没想到自己老爹这么敏感,冯紫英也不禁哑然失笑。

    自己也是下意识的觉得高攀龙会在未来朝局中起着主导作用,却忽略了时代不同,世易时移,高攀龙和顾宪成未必就能成事了。

    像顾宪成就只在南京光禄寺和翰林院任过职,现在早就回家讲学,虽然在江南有些名气,但是却远不及前世晚明时那般风光了。

    “这些江南士人都是纵横大家,口若悬河,但是真正说到做事,就未必了,不必太过重视。”冯唐摇摇头,打了一个酒嗝,“今日水溶召集四王八公十二侯替为父饯行祝贺,让为父有些担心啊。”

    “怎么了?”冯紫英一凛,。

    “义忠亲王也露面了。”冯唐此时酒意已消,目光深沉,“哼,只是这等情形下,为父也不好峻拒,只能虚与委蛇。”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和四王八公十二侯这些武勋们接触是一回事,和义忠亲王扯上瓜葛,那就真的是祸患了。

    “那爹打算怎么做?”冯紫英一时间也想不到合适的对策,关键不在于老爹做了什么,而在于皇上会怎么看。

    “主动申请监军怎么样?”冯唐沉吟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不妥,万一这厮要去辽东,掣肘太大,会耽误军情,可是留在蓟镇的话,届时我们冯家也许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老爹始终还是不太看好皇上,这一点冯紫英很清楚。

    关键就在于京营的兵力现在究竟掌握在谁手上,有些扑朔迷离。

    陈继先作为五军营大将,看似掌京营事,但神枢营他是绝对控制不住的,神枢营左副将仇士本和这帮传统武勋早就反目成仇,否则皇上也不会把他放在神枢营左副将位置上,神机营实力不足,五军营兵力实力都占据绝对优势,可是五军营下边的各掌兵将领们呢?

    王子腾和牛继宗都曾经担任过京营节度使,牛继宗也就罢了,担任时间太短,但王子腾却是在京营中根深蒂固,这些老部下们还有多少人听他的?

    而且把牛继宗和王子腾运作出了京营,换来的却是牛继宗执掌宣大总督,宣府镇的兵力不弱,距离京师城如此之近,一旦京中生变,会不会介入?

    同样这个情况也摆在了蓟镇和登莱了,只不过登莱略远,除非用船运。

    或许皇上就是用这种分化瓦解的策略来实现一种平衡,使得大家都不能轻举妄动?

    都知道而随着时间推移,这对皇上只会更有利。

戊字卷 剑吼西风 第四十九节 父子夜谈(第一更求月票!)

    “爹,您觉得太上皇和皇上之争,太上皇会更占优?”冯紫英忍不住问道:“您觉得皇上真的会没准备么?儿子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皇上应该是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就靠那仇士本控制神枢营?还是飘忽不定的陈道先?皇上能确定陈道先听他的?”冯唐没有直接回答冯紫英的问题,而是轻蔑地耸了耸鼻子,“能胜任五军营大将的角色就那么几个人,但是只怕皇上对每一个都没把握吧?神机营不中用,那么皇上该怎么办呢?”

    冯紫英并没有因为冯唐的回答就屈服,摇摇头:“爹,皇上对陈道先没把握,难道太上皇就有把握了?不一定吧,起码仇士本的确是忠于皇上的,我承认神枢营实力不足,但是皇上也在着手准备,勇士营和四卫营力量都不足道,但是如果皇上把他们都牢牢掌握在手中捏合在一起呢?神机营太弱,那是被太上皇给弄成这样的,但只要有心,一年之内神机营就能成为一只足以改变局面的力量!”

    冯唐眯缝起眼睛,“紫英,你就对火铳兵这么有信心?”

    “爹,我这会儿说太多,您也不会相信,但是我记得和您探讨过,面对建州女真的骑射,尤其是弓箭优势,我们只能通过火铳来压制,尤其是在野战中,否则我们始终会处于被动。”冯紫英点点头,“我撰写的那本小册子,我希望您去了辽东之后,一定要给贺大哥,请贺大哥务必按照上边所写来尝试对比训练,我想也许三个月之后,就能看得到一些差别,也就知道我所介绍的办法效果如何了。”

    冯紫英对火铳兵的训练并没有多少高见,但是他知道近代欧洲火铳兵单兵和集群战术训练的基本发展趋势,复杂的操作过程只能通过大量的机械式训练来形成机械记忆以提升效率,唯有这样才能在与建州女真的弓弩手对决中获得胜机。

    所以他把自己前世中在网络论坛上看到的能回忆起的各种训练方式和所谓的轮射反向装弹战法比如三段击,以及定装药方式等都写在了那本簿册上,当然这只能作为参考,他给贺人龙的信中也提到了可以尝试几种对比训练,选择更具优势的一组来作为推广。

    “只可惜神机营一帮人都被养废了,装装样子还行,真正上战场,只怕一轮冲击就得要崩溃,也就只能在城市内吓唬吓唬普通百姓还行吧。”

    冯唐是极其看不起京营的,在他看来京营士卒数量虽多,训练似乎也一直在坚持,但是这种多年不上战场上经受洗礼的军队还能保持多少血性和勇气,真的值得怀疑。

    “爹,京营的事儿轮不到您插言,蓟镇的事儿才是您该琢磨的。您不看好皇上,主要还是因为皇上在京师中没有军权,但是您不觉得未来如果义忠亲王真的要和皇上一较高下,皇上只需要让京营保持安静就行了,因为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只会听皇上的,而义忠亲王要说动京营这帮家儿老小都在京师城的将士出营造反,恐怕不容易吧?起码要比皇帝让他们呆在营中简单得多。”

    冯紫英看着自己父亲,“都是自己儿子,您觉得太上皇会支持谁?儿子以为到最后恐怕他自己都无从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稍一不慎,只会让他自己陷入困境,何如不选?没有太上皇的支持,那些人还会听义忠亲王的去铤而走险?”

    对自己儿子的观点不以为然,冯唐简短地回答道:“紫英,对有些人来说,恐怕上了船就没法下船了,留在营中也许就意味着毫无希望,甚至结果不会比他们出营搏一回的好多少,这种情形下,只要有一支军队踏出营门,就会有其他人效仿,到那时候局势就不可控制。另外造反这个词语,你可以说是造反,但也有人可以冠之为清君侧,甚至靖难,早就有无数先例了,李世民,朱棣,朱祁镇,而且为父记得你曾经也说过一个观点,历史是胜利者书写,……”

    冯唐的话让冯紫英终于明白,这皇家夺嫡之事,为什么文官都不愿意参与了,因为实在是很难说清楚这里边的门道,反正到最后谁坐了那个位置,都得要用文官,那又何必去搅合,弄不好就是灭族之祸呢?

    见儿子不语,冯唐笑了笑,“紫英,你还是好好琢磨一下明年观政期满你该去那儿吧。至于蓟镇那边,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为父自有办法。”

    “明年观政期满的去向,儿子还要和几位师尊商量,齐师是希望儿子留在朝中的,但乔师觉得朝中这两年只怕不安宁,觉得还不如下去打磨一番,官师也主张儿子下地方上去,不过他是一直主张宰相必起于州部,觉得如果没在地方上干过,便永远无法明白下边的难处和弊病。”

    冯唐正色,“我支持你乔师和官师的观点,你太年轻,明后年谁知道朝中会有什么异变,去地方上也对你将来有利,按照观政进士惯例,你要连升三级,下去就能干个同知,好生学学如何做官。”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听父亲的意思,这儿子现在这翰林院修撰都不算官了,非得要到地方上才算官?”

    “朝中这些官儿,怎么说呢,务虚居多,不要以为自己能耐多大,到了地方上,你才能真正明白一任官员究竟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最终你做好做成了什么。”冯唐这番话倒是意味深长,说出了这大周朝做官的真谛。

    父子谈话告一段落,冯紫英起身见礼告辞,冯唐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让冯紫英有些纳闷儿。

    “父亲为何用这等眼光看着儿子?”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马巷胡同那边儿?”冯紫英轻叹一口气,“你也得要注意着身子。”

    老爹从未主动问过二尤的事情,今日首次提起,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尴尬,“嗯,儿子明白。”

    “你明白?那贾府那个丫头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还和寿王扯上了关系?不用解释,我知道寿王是被人构陷了,只是紫英你就不能小心点儿,还得要你自己亲自去,让府里去个人悄悄带回来不行么?非得要弄得沸沸扬扬?是貌比西施还是亚赛昭君,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

    冯唐语气并不重,只是多了一些规劝的意思,“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嗯,京师城里这风流名声对别的官员来说也许是坏事,但是对你则未必,都察院也有人上弹章了吧?但连弹章都没挨过的官儿,还叫官么?不过,你也能不能折腾点儿像样的事儿?为一个丫鬟,为父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说你是为了戏园子里那位名伶或者粉子胡同几大院楼里的头牌传点儿这种风流韵事也能让人多几分翘首期盼的味道,一个丫鬟,哎,算了,不说了,贾府那边儿你怎么交代,天下没不漏风的墙,为父都能知道,贾府那边也能知道,……”

    被自己老爹这独特的看法弄得瞠目结舌,冯紫英只能闭口不言。

    “身子骨自个儿注意着,别仗着年轻,你爹也年轻过,明白这回事儿,别没日没夜的只顾着性子来。”冯唐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奔赴辽东,这一去还不知道几年能回来,还得要叮嘱一下,“你也别对你张师的那些个所谓偏方术法过于迷信,什么《洞玄子》、《**经》的,那老东西自己就是一个老鳏夫,你说强身健体还能靠谱,但说到女人上,就真的不能信了,……”

    “爹,……”冯紫英也没想到今日老爹借着点儿酒意敞开了来说,“儿子这么大了,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我看你就不明白!别以为爹不知道你张师给你传授那些东西,说你是逆天改命的命格,命中注定桃花运缠身,什么十大名器,都是忽悠你,别听他那些喝醉了神叨叨地胡说八道,……”

    冯紫英吃惊同时也是啼笑皆非,“爹,张师忽悠我有什么意义呢?他既不图儿子的财,又不想当官,也对名没甚追求,这么多年教导儿子,儿子不至于连这点儿好歹都分不出来吧?而且儿子跟随张师这么些年,小时候身子骨如何,现在怎么样,儿子自己心里有数,至于您说那些,呃,张师不过就是作为逸闻趣事让儿子长长见识罢了,您也不能因为你没遇上过,就觉得别人说的都是假的吧?”

    冯唐一下子就毛了,“紫英,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纵横大同十二楼,什么塞外女子西域野花江南小娘没见过?……”

    话一出口,冯唐才想到这是面对自家儿子,虽说是年轻时候的风流事儿,但也不得劲儿啊,恼羞成怒之下,起身拂袖,“行了,你好自为之吧,爹对你没啥要求,只是这一去,希望明年就能听到抱孙子的好消息!记住,别整那些没用的!”

戊字卷 第五十节 郎舅,打题(最后几小时求月票!)

    回到马巷胡同抱着二尤入眠的时候,冯紫英都还忍俊不禁,自己老爹还真是幽默啊,居然在自己面前“大放厥词”,也不怕自己找老娘和姨娘求证?

    不过老爹此番去辽东,苏谢二位姨娘就要跟着去了,毕竟男人在那边没个女人也的确不方便。

    这年头对男人,尤其是有一定身份或者说成功的男人的确宽容,娶妻纳妾养外室,外带还能去青楼潇洒,真正是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京师城的粉子胡同周边,扬州城的瘦西湖,金陵的秦淮河,杭州的西湖和苏州太湖上的画舫,都是天下有名的销金窟,吸引着无数人前赴后继而来。

    见冯紫英心情很好,依偎在两侧的二尤也都絮絮叨叨地说着家中闲话。

    对于女人来说,她们的中心就是围绕男人,像二尤更是如此。

    尤三姐还好一些,毕竟还有一技之长,平素里依然没有放下一身武技,仍然盼望着日后能跟随冯紫英闯荡出门,体会一番江湖侠女的滋味。

    而尤二姐就只能有眼前这一片天地了,成日里也就是盼着冯紫英来,加之冯紫英对宁国府印象不佳,尤二姐也是从不去宁国府,免得让情郎不高兴。

    所以每一次冯紫英来,尤二姐都是格外黏,尽心伺候,也就盼望着日后入门能早日生个一男半女,也算是终生有靠了。

    “娘前日里回宁国府,说姐夫现在也是帮着赦老爷在修园子,而蓉哥儿则是揽下了采买的事儿,和赖家屋里也是有了一些纷争,……”

    尤三姐对贾府的里事情不怎么关心,倒是尤二姐闲来无事,喜欢从经常去宁国府的尤老娘那里听得一些消息,也算是排解孤寂。

    冯紫英也能理解尤二姐的心情,平素没有时间精力,现在这等恩爱之后,自然也要耐着性子听她絮叨。

    “哦,珍大哥和蓉哥儿在帮赦世伯?”冯紫英没想到这园子一动,所有人都盯上了这肥缺了。

    贾珍和贾蓉有狗屁本事,还能揽着采买活儿?无外乎就是和贾赦勾搭起来,从中做些手脚,低买虚报,吃些差价,或者就是索要回扣罢了。

    贾赦本来就是个见不得银子的,但是在外边也没什么门道,只能依靠贾珍贾蓉这对狼狈为奸的父子,估摸着这一万两虚头都得要被贾珍贾蓉父子吃掉六千,能落到贾赦手上有四千都不错了。

    这就是荣国府没人的悲哀,像贾宝玉这等人不闻不问,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外人趴在贾府身上吸血,一座造价四五十万两的大观园,估摸着起码要被外人和伙着外人一并来作践的府里人给刮掉吞掉一二十万两银子走。

    也不知道这贾宝玉被自己一顿暴风骤雨的洗礼之后有没有开窍,这几日里倒是没听见声响了,金钏儿打听到的消息也只是说贾宝玉病倒在床上,一直缩在屋里不曾出门了。

    “是啊,娘回去都没见着人,成日里都在外边儿,据说和赖管家就有了一些龃龉,都闹到老太君那里去了。”尤二姐媚眼如丝,把脸贴在情郎的肩头上,樱唇似火,气如兰香,倒是把冯紫英勾得心火乱窜,险些又要提枪上马把她正法了。

    在对方丰臀上狠狠拍了一记,示意对方收敛着点儿,尤二姐却是依然如故,冯紫英也只能强压住心火,“赖家在贾家也吃够了,还不满意,这园子的事儿,赦世伯好不容易才算是拿到机会,珍大哥和荣哥儿再与赦世伯联手,三个主子难道还斗不过赖家一个奴才?”

    “照理说是如此,不过娘也说三位主子爷怕是没怎么做过这类事情的,赖家两兄弟却是常年在这上边花着心思的,若是被他们拿住了把柄,闹到老太君那里去了,只怕三位主子爷未必能讨得好呢。”尤二姐也是看热闹,寻着话来说。

    冯紫英有些好奇,这话可不像尤二姐说的了,歪着头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见被情郎戳穿了,尤二姐墨绿的眸子一闪,“爷怎么知道不是奴家自家琢磨出来的?”

    冯紫英笑了起来,手下滑一摸那一对饱满肉丘,“你的心思都长在这上边了,还能琢磨得出这等事情来?倪二说的?”

    “嗯,倪二哥说赖家也在找他,是想从他那边找些差错出来,不过倪二哥说他现在没多少心思在贾府那边儿,所以也就没理会那边。”

    扭动身子不依的尤二姐话音未落,那边一直没说话的尤三姐就插话了,“二姐,倪二哥那边的话你也莫要去认真听,更别去插嘴,娘都说了,倪二哥的心思可比咱们姐妹多多了,没准儿就是想从我们姐妹嘴里探听爷的心思呢。”

    不得不说这两姊妹性子心思都过于单纯,在甘州那等地方,全靠尤老娘如老母鸡护崽一般把二女守着,加上还有其父亲一些同僚帮衬,才没出什么事儿,否则以二女的姿色,只怕早就被人给吞得渣子不剩了,当然也还有这二女胡女容貌的确不太符合大部分汉人的主流审美观的缘故。

    这园子修建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千载难逢,也难怪赖家起了心思,如果能啄一嘴,估计能抵得上赖家兄弟在贾府里边折腾好几年了,所以哪怕是赦老爷把揽大权,赖家兄弟还是想要分一勺羹。

    “嗯,看来是赖家兄弟不服赦世伯和宁国府这边联手吃下这笔生意了,若是琏二哥在呢,估计赖家兄弟还要安分一些,现在琏二哥出来帮我了,赦老爷又是一个没什么经验的,宁国府那边也差不多,难怪赖家兄弟起心思。”

    冯紫英无可无不可,黛玉那十五万两银子给了贾家了,迟早也是被贾家给折腾光,贾赦他们也好,赖家兄弟也好,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也由得他们去狗咬狗。

    顺手把二女揽入怀中,冯紫英打了个呵欠,“睡吧,这等事情不管咱们的事儿,倪二怎么去做也由他,爷明儿个还有事情要做呢。”

    “可万一倪二哥找上门来说这事儿呢?”尤二姐这会子也回过味来,觉得倪二专门来说此事,肯定是想要让自己把话带给情郎。

    “那就找上门来再说!倪二给你买了多少礼物灌了多少**汤,让二姐你对这等事情也这么上心了?”冯紫英假作生气,尤二姐却慌了,赶紧蜷缩在怀里就要俯下去,“爷,人家也是看倪二哥来得勤,又经常送些日常用的,想要帮他问一下,可没别的心思,……”

    “哼,那就看二姐你表现了。”冯紫英仰头深吸了一口气。

    ……

    一榻皆春。

    *******

    沈自征是以一种复杂的眼光和情绪看着登门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姐夫的青年男子的。

    比自己还小一岁,居然要成为自己姐夫,这种滋味委实难言。

    不过即便是再不待见对方,沈自征也知道对方和自己阿姐的婚事已经不可逆转,还有几个月时间自己最珍爱的阿姐就要嫁入冯家,成为冯家妇。

    而且沈自征也要承认如果这京师城里要找出能够配得上自己阿姐的男人,这个人恐怕是最符合条件的一个,庶吉士出身,翰林院从六品修撰,明年观政期满,就会直接跃升到从五品官员,比起自己在仕途上奋斗几十年的父亲,只差区区两级了。

    但这个家伙还是让沈自征很不满意。

    因为这个家伙居然还要娶一房妻子。

    虽然从礼法上来说这种兼祧没有问题,冯家长房有封爵,却没有人延续香火,这种事情无论是从礼法和人情世故以及家族利益上来说,兼祧都是理所应当的,都能对沈自征来说,自己如此优秀的姐姐还要和另外一个女子并立成为这个男人的嫡妻,这委实让人难以接受。

    自己姐姐好像对此并没有太在意,这种兼祧对两位嫡妻的身份并没有影响,而且从礼法上来说,那就是两家人,妯娌关系,并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矛盾。

    “君庸,近来可好?”冯紫英笑意盈面,踏入院门,环视院内,“前日还和文弱说起君庸,说君庸一直在书院苦读,眼见得秋闱大比在即,当是胸有成竹了吧?”

    沈自征一阵气闷,怎么都感觉有点儿像是姐夫教育小舅子的口吻了呢?

    还是自己太敏感了?

    表面上沈自征还得要规规矩矩的见礼,皮笑肉不笑,“紫英别来无恙,你三下江南的事儿我也是从文弱和若谷他们那里听闻了,你这可是替朝廷立下大功了啊,朝廷怕要给予嘉奖?”

    “谈不上什么功劳,早前就已经有了定论的东西,无外乎就是执行罢了,倒是缓解了朝廷当下财力的拮据,黄河河道和漕运多段都需要疏浚,财力不济,便难以启动,拖了这几年都是如一柄剑般悬在脑袋上,今年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一番了,这也算是尽了我的一点儿微薄之力吧。”

    冯紫英谦虚的态度在沈自征看来这就是装逼,谁不知道你提朝廷弄回来几百万两银子,成了大功臣?

    京师城里都已经吵得沸沸扬扬,户部、兵部和工部之间为了这些银子也是争执不下,连内阁和皇上都调解不了。

    被冯紫英的装逼恶心得,沈自征只能捏着鼻子受着,延手请这位未来姐夫入内。

    “看样子君庸在家中也没有闲着啊,哦,这是这几期的《内参》?君庸也在看?”冯紫英似笑非笑。

    沈自征一阵脸热。

    这等《内参》原来是朝廷三品官员才能获准阅读的,但是随着发行日多,内阁也允许朝中四品官员获读了,他这几本《内参》也是从杨嗣昌那里借来的,杨嗣昌则是从其父杨鹤书房那里拿到的。

    不看不行啊。

    秋闱和春闱虽然在时政分析评论的分量上各有侧重,春闱更重视时政评论分析,但是在秋闱上,学子们经义水平说实话经过一二十年的苦读都实力相当,要想拉开差距不容易,多半还是要在时政分析评述上才能见出分晓。

    就像后世语文考试一样,前面基础题大家实力都差不多,差距拉不开,几道阅读理解和作文题才是区分高下的,谁能在这上面取得优势,基本上就能确定胜出了。

    沈自征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嗯,我自认为经义上已经有足够底蕴了,但这时政上还不好说,说是时政是考永隆五年雨来的地方实务和朝廷方略,但是都知道主要还是考去年到今年的一些朝政要务,所以还得要看一看。”

    “差不多吧。”冯紫英随手拿起案桌上的《内参》,点点头,“那君庸觉得这一年来,朝廷更重视哪些方面的事务呢?”

    沈自征再傻也知道这位未来姐夫这是要为自己打题了,心中也是有些激动。

    这秋闱难过大家都知道,甚至比春闱更难,而秋闱的不确定性也更大,主要就体现在这时政策务评述上,一要有丰富的见识,二要有准确的判断,三要切合朝廷的心意,四才谈得上你的文才。

    没有丰富的见识,你连出题的内容方向都没见过或者把握不准,你怎么答题?

    所以这也是像京师和江南的这几大书院的优势所在,人家书院山长掌院都是朝廷中辞任的官员,随时都能了解到朝政变化,你一般的书院和私塾,哪里有这份资源?

    准确的判断则是考验个人基本功了,但在大型书院中,你也能经常接触到各种类型的内容,老师们也能指导你做出合理应对。

    切合朝廷心意这一点最重要,你不能做出的答案虽然看起来可行,却不符合朝廷的意图,也很难得到好的评价,这往往是拉开距离的关键。

    要把握住第一和第三,从《内参》上来寻找目标,就是最重要的了,这也是家中有资源的学生的优势所在。

    只不过现在《内参》内容也极其丰富,每月三期,包罗万象,这两年数十期,如果加上衍生的内容,一样相当繁杂。

    而最能把握捕捉到朝廷要略重心所在的,只怕除了几位阁老外,就要数眼前这一位了。

    沈自征虽然倨傲,但是面对秋闱中式的压力和诱惑,一样难以拒绝,更何况这一位已经就要是自己姐夫了,帮自己分析分析而已,又有什么不好意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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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