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数风流人物TXT下载数风流人物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数风流人物全文阅读

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戊字卷 第二十一节 后院(1)

    诸女慢慢散去,连紫鹃都知趣的去了隔壁,房间里只剩下了冯紫英和黛玉。

    相隔经月,又遭遇丧父之事,办丧,做法事,扶灵回乡,种种繁杂琐事让从未有过这等经历的黛玉精疲力竭,甚至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再加上无法摆脱的对未来生活的担忧,让黛玉睡眠也更差,此时的黛玉急需一份安慰,一份踏实可信能倚为靠山的慰藉。

    冯紫英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少女的面颊,比起自己离开时,瘦削了一些,眉目间愁思萦绕,美眸柔弱,眉角挂哀,但是还好,气色尚正,自己教授给她的锻炼法子应该在坚持,否则冯紫英估计对方只怕早就病倒下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种突然的静谧带来的不适,黛玉刚来得及抬起头来,冯紫英便走到了她近前,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头和臻首。

    就像是突然放下了某种包袱负担,又像是疲惫不堪时忽地有了一份坚实温软的大炕可供休憩,汩汩热泪从眼眸中涌出,哽咽难言,只能环抱住站在自己身前的情郎,尽情倾泻这一段时间彷徨无助和思念带来的情绪。

    冯紫英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抚弄着黛玉头上鸦黛青丝,一束乳白孝带系在头上,同色的白色夹衫外罩褙子,略显瘦削的肩头,微微抽动,更让冯紫英生出无限怜惜。

    也是苦了这丫头了。

    自幼丧母,父亲又公务繁忙,好不容易赴京才算是感受到了一份家庭和亲情温暖,却又突然遭遇丧父,而父亲一旦逝去,恐怕本来心思细腻的这丫头就会琢磨贾府中这些外祖母和舅舅舅妈乃至兄弟姐妹们会不会对她态度有变化了。

    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要感谢贾母和贾政他们的,起码他们为黛玉提供了一个遮风避雨的所在,无论以后会是怎样,但起码在这几年里,贾府还是让黛玉这丫头感受到了亲情温暖的,至于说日后会因为与宝玉的孽缘而产生的种种,那都不存在了,有自己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冯紫英唯一希望的就是才十四岁的黛玉还能够在贾府幸福地享受几年亲情温暖,这对现在的黛玉也许比什么都重要,要让她从丧父之痛的阴影中走出来,自己固然很重要,但冯紫英还是希望贾家那边能够给她更多的抚慰。

    轻拍着黛玉单薄的背部和瘦削的肩头,抚摸着那温热额际,好一阵后冯紫英这才在黛玉身旁做下来,握着对方的手,“好些了么?”

    抬起红肿的双眸,黛玉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咬着嘴唇点点头,“好多了,堵在心里的那股气,好像一下子就宣泄了出来,心里就一下子畅然宽松了许多。”

    “嗯,那就好,就怕你这股子气一直堵在心里,那才麻烦了。”紫英点点头,“这边你也知道了,我和老太君和你两位舅舅舅母都说了,事情处理完之后,你还是会府里边去住着,等到守孝期结束,我们再择良时成亲。”

    饶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但就这样突然面对自己的未婚夫婿,尤其是双手牵握,黛玉还是有些羞涩,下意识的就要挣脱对方的手,但臻首却低垂下来,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冯紫英却没有松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对方,只是在对方纤细的手腕和指缝间摩挲着,这丫头手还是有些凉,气血不足的表现,还得要继续锻炼。

    “对了,还有就是叔父给你留下的这些钱银,我先前让琏二哥替你处置得差不多了,除了借与你舅舅家十五万两银子外,剩余还有大略三十万两,除开安顿那二位姨娘的三万两之外,尚余二十七万两,不知道妹妹是如何考虑的?”

    黛玉迟疑了一下,抬起目光,“冯大哥,我姐姐的事情父亲是否和您说过?”

    冯紫英坦然地点点头,“说过,叔父最初是希望妙玉姑娘陪嫁过来为媵,这样你和妙玉也好有个照应,不过妙玉姑娘可能不太愿意,所以我也和叔父商议过,只是当时叔父也未拿出一个定论来,只说若是不行,也要替妙玉姑娘安排一个合适人家,只要妙玉姑娘不出家他便满足了,……”

    这事儿冯紫英也早就想开了,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自己身畔已经如此多的女子,他委实也没有那么多精力还要来讨好看顾一个自命清高脾气古怪的女子,哪怕她长得貌若西施容赛貂蝉他也没兴趣。

    他要做的就是兑现对林如海的一个承诺罢了。

    “可是爹爹在临走之前还是与我和姐姐说过,还是希望姐姐和我一道嫁给你。”黛玉羞红着脸,声音却越发轻细,“爹爹还是担心姐姐的性子,日后会要吃亏受苦。”

    岂止是吃亏受苦?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五指不沾阳春水,还养成了一副和其母一样的自命不凡臭脾气,冯紫英都在琢磨以妙玉的身份,怎么去找一个合适人家?

    找一个稍微寻常一些人家,你这倨傲骄矜的性子,谁受得了你?既不会掌家,又不懂人情世故,只怕嫁进去要不了两年就被休吧。

    寻个高门大户?可谁愿意娶你这样一个生长在寺庙里的庶出女儿?

    更糟糕的还是父母双亡不说,生身母亲还是教坊司的罪妇出身,现在还栖身佛门,林如海就算还在都不可能,更别说现在林如海不在了。

    也是冯紫英这等对这个时代许多高门望族十分看重讲究的东西不那么在意,换一个像冯紫英这等身份的人,别说媵,就算是妾都不能算是良妾,一个教坊司罪妇出身就把你钉死了。

    “妹妹,此事再议吧,我之前也曾和妙玉姑娘说过,她却想要托身佛门,这却是林叔父不能答应的,所以我也和她说了,只要不出家,其他一切都好说,我也想还是等到回京师之后,看能不能寻一个合适人家,只要出身过得去,脾气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黛玉犹豫着,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冯大哥不太喜欢姐姐?”

    “嗯?”冯紫英一愣,“妹妹何出此言?”

    黛玉脸上红晕越盛,“爹爹也曾和小妹说过,让小妹和姐姐嫁入冯府相互扶持,姐姐也是性子傲了一些,其实心地却是好的,冯大哥日后也是纳媵妾的,东府里珍大嫂子的妹妹日后怕是也要这般吧?姐姐和冯大哥也不过就见了几面,自然是不太熟悉了解的,小妹在想若是冯大哥能多接触说说话,兴许就能让姐姐改变心意,为何珍大嫂子那两个妹妹冯大哥都能如此这般,却不愿意对姐姐多些耐烦好生安抚一番?”

    冯紫英头皮发麻,他没想到连黛玉都知道二尤这事儿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饶舌的把这事儿捅到黛玉那里去了?

    宝钗知道了没关系,因为冯紫英知道宝钗性子大度,而且自己现在和宝钗尚未订亲,她也不可能去嚼舌头。

    其他人知道也不怕,自己早就成年,本该就是成亲娶妻纳妾的时候,养个外室也说不上什么,实在不行推到家中老娘盼望早续香火就行了,这个锅让老娘背一背也无妨。

    和其他人知道尤氏双姝不一样,黛玉现在可是自己定了亲的未婚妻了,从法理上来说,她是有资格过问自己纳妾的事情了,除非尤氏双姝不入三房而入大房。

    另外,这怎么还是自己不愿意,而是这妙玉太难侍候,诸般挑剔,自己哪有那么多心思来为这等事情去烦心?

    黛玉那意思冯紫英也明白,还得要让自己好生陪着小心,曲意逢迎,把妙玉的心思给扳回来,只是能不能扳回来让妙玉改变心意两说,自己哪里有那么多精力来为这事儿折腾?

    只是当着黛玉却不能这么说,否则黛玉又要逮着二尤的事情说,这怎么就有点儿成了男人在外边偷食被女人逮着,但女人不忿的不是男人偷食,而是你偷食为何不偷自家姐姐,这种荒唐古怪的感觉让冯紫英都有些迷乱。

    见冯紫英目瞪口呆不能做声,黛玉倒也不为己甚,只是幽幽地道:“爹爹临走之前也拉着小妹的手说,对小妹能嫁给冯大哥他很放心,唯独对姐姐他有亏欠,若是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他便难以瞑目,冯大哥可是觉得小妹不是那等大度性子,怕小妹不悦么?别人倒也罢了,但姐姐这里,小妹却是不会的,……”

    说到后边儿,已经微不可闻,那清丽脱俗的眉目间妖娆流盼,清澈动人,让冯紫英心脏下意识的缩紧,全身陡然酥麻,只能一边咬舌一边提醒自己万万不可,那种发自内心的冲动,让冯紫英甚至能低头垂目暗念普庵咒来祛除心魔。

    看着情绪慢慢沉静下来的黛玉和衣沉沉睡去,冯紫英心中暗叹,这丫头经历了这一遭,终归是长大了不少,许多事情似乎不再像以往那般意气了,但为什么自己还是希望她能像以往那样多愁善感尖锐犀利呢?

戊字卷 第二十二节 后院(2)

    见冯紫英悄然出门,紫鹃赶紧迎了上来,“大爷。”

    随着冯紫英和黛玉订亲成定局,紫鹃也小心改口,把冯字省略掉了,只用了“大爷”二字。

    “嗯,紫鹃,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林妹妹睡着了,我看她的样子这段时间怕是都没怎么睡好吧?”冯紫英站定,温言道。

    这个蕙质兰心的丫头对黛玉极为忠诚,也是冯紫英最欣赏的丫头。

    “从老爷去世之后小姐精神就不太好,一直到大爷和琏二爷来了之后,才稍稍好一些,去苏州之后小姐又有些受刺激,睡觉也不好,嗯,一直到回来几位姑娘轮番宽慰和陪着小姐,所以小姐心情才好了许多。”

    紫鹃往外走了两步,显然是怕二人说话影响到好不容易能熟睡的黛玉。

    紫鹃的细心让冯紫英越发满意,跟着对方走了两步出来到了院子里。

    “嗯,也苦了她了。今儿个回京之后,我和老太君和赦世伯政世叔他们都说好了,林妹妹还是继续在府里住着,还得要辛苦你,当然我会经常过来走一走,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多来我府上,金钏儿和香菱她们几个你也熟悉,……”

    “大爷放心,这都是奴婢份内事儿。”紫鹃圆润的脸上浮起甜美的笑容,“大爷也可以让金钏儿和香菱多来府里走动,奴婢在想小姐肯定是很愿意多和金钏儿和香菱她们说说话的。”

    冯紫英虽然可以出入贾府,但是毕竟他和黛玉订了亲,也不好经常见面,尤其是单独见面肯定更不太合适了,所以要传话方便,最好还是让这些丫鬟们来最合适。

    “玉钏儿跟着妙玉姑娘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冯紫英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黛玉只说妙玉要晚几日等着她一个朋友一道回扬州,据说还要进京,却没说具体时间。

    “妙玉姑娘说应该就是这几日了吧,她说如果等不及我们可以先走,到时候她会自己进京的。”紫鹃迟疑了一下,“奴婢看玉钏儿和妙玉姑娘处得挺好的,妙玉姑娘也很喜欢玉钏儿,大爷无须为玉钏儿担心。”

    “担心倒不会,只是若是等不到我们,她们就得要自己租船了,这一路北上虽说都是通都大邑不会出什么问题,可她们几个女孩子,有没有单独出过门儿,一两千里地,难以让人放心啊。”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玉钏儿怎么就能博得那妙玉的欢心,反倒是像紫鹃、莺儿、翠缕和侍书几个丫头似乎都不怎么入得了妙玉的眼,或许是玉钏儿的年龄和率直的性子让妙玉比较放心吧。

    “那大爷的意思是再等几日?”

    “算了,我让表兄们替她们安排就是了,几个妹妹出来这么久了,也很想家了,还是要早些回去,……”冯紫英摇摇头,宝钗、三春和湘云出来这么久,尤其是湘云,对黛玉可谓仁至义尽了,无论是黛玉还是自己都要记这份情,也应该早些让她们回去。

    “嗯,大爷,奴婢冒昧再问一件事儿,……”紫鹃有些踌躇,吞吞吐吐。

    冯紫英饶有兴致的瞅了这丫头一眼,黛玉把这丫头当成了亲姐妹一般,什么话什么事儿都不避讳,这丫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紫鹃,你和爷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那大爷,奴婢可就说了,姑娘守孝还要两年多时间,妙玉姑娘怎么办?她都十八岁了,若是要等到守孝期满,岂不是要二十一?”紫鹃看着冯紫英,“姑娘很是为这事儿犯愁,老爷先前说让妙玉姑娘给姑娘陪嫁,但妙玉姑娘好像另有打算,只是现在谁家愿意等到妙玉姑娘二十一再来嫁人?”

    这紫鹃倒是真的忠心为主,冯紫英点头:“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奴婢觉得妙玉姑娘可能还是有些情绪,嗯,奴婢也说不上来,不过若是妙玉姑娘亲近的人能和她好好劝一劝,嗯,奴婢看三姑娘和云姑娘都和妙玉姑娘挺好的,若是能等到妙玉姑娘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也许就没有那么反感了。”

    紫鹃话语里也有些遗憾,小姐虽然对这位姐姐很尊重,但是妙玉却对小姐始终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敌意,这种感觉很微妙,但是小姐和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只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消除这种双方的嫌隙。

    这不是两位小姐自身原因造成的,而是天生就是如此,两人心里都应该明白,却难以摆脱这种影响。

    对这一点冯紫英其实也很清楚,这种身份的差异恐怕才是妙玉心绪难平甚至对林如海、黛玉甚至自己有些隐隐敌意的缘故,而长期在寺庙中的“野生放养”也让妙玉对这个世界残酷现实缺乏真实认知,所以这种时候如果表现得过于急切,反而更容易让对方有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紫鹃这丫头的心思倒是挺灵动,居然能提醒自己让探春和湘云去劝一劝妙玉,倒真是个机灵丫头。

    ********

    司棋进门来时,看见的是圆几上一副残局。

    倚窗而望,姑娘脸上却有一种莫名的欢喜,看得司棋也忍不住叹息不止。

    不过就是多和自家姑娘说了两句话,姑娘那心情简直就要心花怒放了,这都多久了,还在那里魂不守舍。

    “冯大爷来看姑娘了!”悄悄走到姑娘背后,司棋突然一句话。

    “啊?!”手中棋子儿落地,啪嗒一身,迎春猛然间转过身来,脸颊羞红,目光却四处探寻,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又是自己这个莽丫头在欺哄自己,“死丫头,你要死啊!”

    只是她素来性子温厚,便是遇上司棋这丫头如此戏弄,换了别的姑娘,只怕早就要惩处一番了,但是她却只能恼怒地瞪了一眼司棋,恨恨地捡起落在地上的棋子儿,放进藤编棋蔸里。

    “姑娘的心思都差点儿要写在脸上了,你怕是几位姑娘们看不出来么?也是林姑娘现在没心情,只怕紫鹃那小蹄子都看出一二来了。”司棋大马金刀的端起桌上的酽茶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不以为然的道。

    “啊?!你胡说什么?!”迎春又惊又怕,“我有什么心思?”

    “姑娘就是这般,心里想却又不敢说出来,可姑娘不说出来,有姑娘的份儿么?”司棋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就像府里每次做衣衫一样,姑娘若是不去说,每每便是把那颜色和质料选最后的才送到姑娘这里来,也不管姑娘喜欢不喜欢,前年便送那棕褐色如同老龟背的福寿花纹缎子来,也不看看姑娘才多少年纪?若不是奴婢喷回去,只怕去年又要如此,以奴婢的意思,姑娘就是太心善心软,……”

    见司棋没有把话题往自己最心慌的话题带,迎春稍稍放下心,只是这心还没放下来,司棋却又不客气地直戳她的胸膛:“若是姑娘真的想要给冯大爷做妾,那便干脆回去之后直接去求老爷,左右老爷不就是想要银子么?那孙将军能拿得出银子,难道冯大爷便拿不出么?”

    迎春惊慌地差点儿要捂住司棋这丫头的嘴,“司棋,你休要胡说……”

    “姑娘!”司棋不耐烦地提高声调:“你若是一味这般不吭声,那你便只有去嫁那生得如钟馗般的孙将军了,若是姑娘真想要去填房,那也说不得了,只是听说那孙将军惯是和老爷一般只看银子说话的,话说在这里,若是姑娘真的要嫁入孙府,奴婢可是不去的,……”

    被自己丫头顶得哑口无言,好在迎春也是习惯了,只是抿着嘴,半晌才幽幽道:“老爷定然不允的,府里边姑娘哪有给人做妾的道理?二哥哥是和太太说过,太太说老爷说这是辱没了贾家,……”

    “哼,那定是老爷先前收了孙将军许多银子舍不得罢了,说那些没用的作甚?太太又岂能不知道老爷的性子?”司棋冷哼一声,“若是老爷那边不好说,姑娘若真是要想让这事儿成,还得要落在二爷身上。”

    迎春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凄婉,“二哥哥在别人面前兴许可以,但是在老爷面前也是不行的,……”

    “姑娘你就是这般,啥事儿都往坏处想,二爷可和以往的二爷不一样了,没听说二爷这一回回了京师之后就要再回扬州常住了么?”司棋压低声音,“听说二爷在这边悄悄纳了妾,连二奶奶和平儿她们都被瞒了过去,……”

    迎春也被吓了一大跳,“司棋,你说从哪里听来的?”

    “哼,二爷一回扬州便没有回来住过,还能去哪里?”司棋满不在乎地道:“奴婢只是诈了那隆儿一回,他便招了,磕头作揖的要奴婢千万莫要说出去。”

    迎春瞠目结舌,想起嫂子的泼辣,她都为自己兄长担心。

    “姑娘,二爷和以往不一样了,他跟了冯大爷之后,连老爷都要让他几分了,上次二爷回来您没见老爷太太待二爷态度都变了许多么?”司棋语气里也越发多了几分诡秘,“而且二爷只怕也是希望姑娘进冯大爷屋里的,有了这层关系,二爷和冯大爷之间关系便密不可分了,日后二爷也能跟着冯大爷有更大的造化,……”

    迎春默然不语,但司棋却已经看得出自家姑娘心思有些浮动了,便主动请缨:“姑娘若是不好说,不如由奴婢去二爷那里打探一番,姑娘便装作不知便是,……”

戊字卷 第二十三节 老爹不要怂

    五月初九,冯紫英一行抵达京师城。

    在冯紫英抵达京师城的头一晚,冯唐也从西疆回到了京师。

    父子俩几乎是前脚赶后脚地回到了京师城。

    比起上一次回京师城的应接不暇,这一次却要相对轻松一些,但后续的事务可能会更多。

    但有随自己一道回来的范景文和吴甡二人,许多事情就可以安排他们先做着,比如整个江南之行的特许金收取、开海债券的售卖以及市舶司组建协商事宜等等,都可以让范景文和吴甡两人来撰稿了。

    可以说除了市舶司的组建之外,开海的其他事宜基本上都已经上路了,即便没有自己,后续按照这个套路来走,都问题不大了。

    至于说海通银庄,有了忠顺王的得力配合,加上前期的筹备充分,无外乎就是一个发展快慢的事儿,有段喜贵扛着,冯紫英还是比较有把握的。

    “梦章,鹿友,接下来的活儿可能就是你们俩了,我就要偷偷懒了。”冯紫英在码头上和二人道别,“官师那里你们和官师说一声,我这边有点儿事情,明早我会去中书科那边,我想官师该问的,你们也都能回答,……”

    “紫英,我知道你归心似箭,要不这样,我和鹿友今日也回去歇着,明儿个咱们一道去中书科,向官师汇报,……”

    范景文还是很晓事,知趣地建议,吴甡也附和。

    冯紫英也不客套,道谢了之后约定时间,各自告辞。

    一路赶回家中,冯紫英终于见到了阔别大半年的老爹。

    半年多时间不见,冯唐黑了不少,不过精神还不错,只是脸上气色不太好看。

    书房门掩上,两盏茶在父子二人面前升起袅袅水雾,一晃而散。

    “为父不想去辽东,已经上了辞呈,但是还没能交出去,柴恪明确告诉为父,朝廷已经定了,必须要去,……”冯唐以手扶额,满脸愁云和疲惫。

    “父亲为何不愿意去辽东?”冯紫英大略知道一些原因,但是见到自己父亲居然要上辞呈来拒绝去辽东,还是让他赶到很意外。

    这几乎就是临阵脱逃了,就算是侥幸能免于去上任,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老爹只能就此致仕,再无复起之可能。

    以自己对自己老爹官迷性格了解,这个年龄身体状况良好,是肯定不愿意致仕的,但为了不去辽东,居然这般决绝?

    若是寻常下来走一走张景秋和柴恪的门路,未尝不能有所改变,但现在到这个地步,外边儿都已经吵得沸沸扬扬,基本上就没有回旋余地了,朝廷钧旨不是儿戏,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易人。

    “原因太多了,每一条都是致命的。”冯唐满脸衰相的摇摇头,叹气不已,“最根本一条,我我不熟悉辽东状况,对面的敌人我一无所知,这个时候却要我去面对,一旦局面不利,我本人下狱都是小事,耽误了朝廷在辽东的布局,甚至影响到整个辽东存亡,为父实在担当不起这个责任啊。”

    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老爹好像是真的心慌意乱了,这样毫无信心和战意的一副心态要去辽东,恐怕真的要出大事儿。

    哪怕是让朝廷重臣们觉察到自己老爹这副情形,恐怕心里都要对自己老爹失去信心了。

    “父亲,谁也不是一去就能了解熟悉情况的,您不也在大同干了那么多年么?和察哈尔人也打过那么多年交道,辽东要面对的也就是女真人和蒙古人,再说直白一点儿就是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以及更北边一点儿的科尔沁人,……”

    冯紫英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自己老爹的心意。

    他觉得自己老爹不太像只是因为不熟悉辽东的情况那么简单。

    蒙古人现在还没有那么厉害,还不足以让自己老爹那么烦心,察哈尔人这边老爹也是十分熟悉林丹汗也还年轻,还谈不上有多么大威胁,建州女真固然是最棘手的,但在建州女真尚未完成对女真部的统一之前,对辽东的威胁固然巨大,但还不至于致命才对。

    自己老爹若真的是担心此事,在辽东苟上三五年寻个机会脱身也不是不行,以自己老爹的性格,这种当裱糊匠苟一苟的本事绝对要比他上战场对阵的能力强多了。

    再说这辽东局面危险,那不过是一种看似不可逆转的趋势让朝中众臣们着急,而非说马上就要到不可收拾要整个沦陷的状况下了。

    按照时间线来说,努尔哈赤要真正控制女真诸部向辽东镇发起总攻,起码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了,自己老爹又不是李成梁,怎么也没想过要在辽东坚持十年以上吧?

    “哼,你说得轻巧,你真以为你老爹在三边那边儿就不清楚辽东局面?”冯唐不耐烦地道:“建州女真势头蒸蒸日上,海西诸部根本无力抗衡,三五年内海西女真就只有泯灭的份儿,一旦建州女真吞下了海西女真,还有和他们眉来眼去的科尔沁部,大周在辽东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没准儿你老爹就要困死在辽东了。”

    冯紫英这才觉察到自己老爹对辽东局面并非一无所知,还是有些研究才对。

    “父亲,不是还有察哈尔人么?科尔沁人现在不也只是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还没有真正对建州女真投怀送抱么?”冯紫英稳如狗。

    他需要为自己老爹打气,不能让自己老爹怂了,否则老爹若真的是怂了致仕,不但冯家上下都要背上一个畏敌如虎的骂名,只怕在西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望,都得要付之东流,永世不得翻身了。

    没有谁会信任一个惧怕和女真人一战的将领,这是大周上下对武将一个最基本的红线,你可以谨慎,可以周密,可以索要任何条件,唯独不能惧于一战,这是冯紫英和兵部上下打交道得出的结论。

    “哼,林丹巴图尔一个小毛孩子,狗屁不懂,能做什么?现在的察哈尔人是外强中干,连科尔沁人都控制不住,还想当蒙古人共主?”冯唐满脸不屑,“努尔哈赤不蠢,科尔沁人惯会见风使舵,只要建州女真灭了乌拉部,科尔沁人就绝对坐不住,铁定要倒向建州女真,那夹在他们中间的叶赫部就只有灭亡一条路了,……”

    冯唐在边墙外有的是探子,原本以为自己要接任三边总督,所以也早就开始布局,不管不是土默特人,还是鄂尔多斯人,亦或是更西面的蒙兀儿人和西海诸部,他都有人脉,也放有斥候线人,一切动静皆在掌握之中。

    现在最西面已经控制住了哈密,再要说继续开疆拓土肯定不能了,但是维系一个稳定局面他还是有把握的,没想到这朝廷突然要让他去辽东,这一下子就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就让努尔哈赤灭不了乌拉部!”冯紫英依然沉静,但是语气也越发冷厉,“扶持叶赫部,敲打科尔沁部,联络察哈尔人,总而言之,让建州女真别想顺心如意地行动,这就是辽东镇要做的,不管怎么样,都要做下去!”

    冯唐斜睨了自己儿子一样,轻哼一声,“你说得倒是挺轻松啊,做下去?怎么做下去?纸上谈兵!那都要人要兵,要刀枪箭矢,要甲胄粮食,归根结底都是要银子,朝廷有几个钱能支应起这么大动静?而且这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而是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的花销下去,一直到一边倒下!”

    “银子朝廷会想办法,但是若是父亲你都失去了信心,那这辽东就守不住了。”冯紫英平静地道。

    “别把你爹吹得那么厉害,你爹吃几碗饭,自己心里有数。”冯唐根本就不吃冯紫英这一套,“论老谋深算,爹不如李成梁,论运筹策划,爹不如熊廷弼,论悍勇果决,爹不如刘綎,你爹就得一个字,稳!可当下辽东可不是靠一个稳字能坐得定的,得有破局的本事啊,这样稳下去,如同被蛛网束缚的虫子,只会越缚越紧,到最后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冯紫英颇为震动。

    他一直认为自己老爹算是一个比较平庸的武将,去辽东也是朝廷选不出合适人物,让自己老爹临时性应急去抵挡一番,像熊廷弼这等前世历史中已经被映证过的牛人才是最合适的,当然现在时间线还有些早。

    但现在看来自己老爹对自身对辽东的局面还是看得相当精准的,这让他又多了几分信心。

    “父亲,儿子不认为辽东就如您所说的如蛛网所束缚的虫子那般不堪了,诚然,现在辽东局面不佳,李成梁前期的举措也有许多不得已,但现在有皇上和内阁诸公的支持,儿子觉得辽东局面还是有破解之法的。”冯紫英诚恳地道。

    “就凭叶赫部几个人?”冯唐目光如鹰隼,“你莫不是看上了那布喜娅玛拉?我告诉你,哪个女人都能碰,布斋这个女儿你不能碰!”

戊字卷 第二十四节 老爹的真实面孔

    冯紫英一愣之后,啼笑皆非,“爹,你想哪儿去了?儿子何曾是这种人?”

    “哼,你是什么性子,爹还能不知道?在大同时,就成日里问大同婆姨哪里好,重门叠户是什么意思,那会儿你才多大?你娘差点没把你皮给剥了,……”

    冯唐一脸看透自己儿子的表情,也有些看着儿子逐渐长大之后的欣慰。

    “你现在大了,爹自然不会管你了,那尤氏二女乃是胡女也就罢了,可你养在外边儿算什么?你屋里不是有几个贾家送给你的丫头么?还不够你折腾?”

    冯紫英张口结舌,自己在大同的时候那些光景他哪里还有什么印象?

    那时候不过十一二岁,如何明白这些东西?自己穿越而来的时候都是在临清了,哪里知晓自己居然在大同时就这般不堪?

    什么大同婆姨,重门叠户,就是自己现在也没尝过啊,扬州瘦马那么有名,多少商人想要送给自己两个暖床,都被自己断然拒绝,这等事情为何无人问津?

    为何小时候的事儿老爹却记得这么清楚,自己在老爹这里印象就变得如此糟糕?

    “爹,不是,我……”

    “行了,紫英,不用解释了,爹没说你什么,你也十七岁的人了,论理也该成亲了,爹回来的时候已经给沈家去了信,你的婚事就定在年底吧,林家这边只能等到孝期已过,也就是两年多时间,算起来林家姑娘年龄也差不多,你娘说,林家还有一个庶出女儿像是个能生养的,要一并嫁过来?”

    冯唐摆手,显然不想再听冯紫英解释,冯紫英也是无奈,“是,不过……”

    “嗯,先把你的婚期定下来,你娘也是着急,爹也着急,没准儿爹这一回去了辽东,就回来不了了,总得要让你爹抱了孙子,爹才能瞑目啊。”冯唐喟然叹道,“要不行,你把尤氏二女弄回来,或者在你屋里你个丫头身上花点儿心思,抓紧时间生个儿子,你爹就是在辽东心里也踏实了。”

    “爹,哪有那么不堪?”冯紫英沉声道:“辽东局势固然危险,但是并非没有挽转余地,儿子始终觉得大周只要能集中力量,就决不是关外这些女真蒙古能奈何的。”

    “哼,你以为就你厉害,李成梁是蠢人?”冯唐摇头。

    “爹,李成梁那个时候,太上皇心思根本就不在辽东,加上李成梁自己也有些问题,才会酿成现在局面,但现在皇上已经看到了这副局面,只要我们能养精蓄锐,不让建州女真统一女真诸部,关外始终还是我们大周的天下,……”

    冯唐看了冯紫英一眼,“嗯,当下皇上的确算是睿智,可皇上已经五十多了,而且身体也不算太好,下一任呢,如果也像太上皇一般呢?”

    这话太过诛心,冯唐却不在意,只有他和儿子两人,而且既然定了自己要去辽东,很多事情他就要和儿子挑明说透,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藏头露尾了。

    “爹,儿子感觉您不愿意去辽东好像不完全是因为辽东的局势吧?”冯紫英缓缓地问道:“您是还有其他什么顾虑不成?”

    冯唐心中高兴,自己这个儿子还是长大了,政治方面的某些嗅觉已经开始慢慢显露出来。

    “嗯,紫英,你说的没错,爹的确还有其他一些顾虑,不完全是女真人的缘故。”冯唐微微仰起头,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好一阵后才道:“你怎么看太上皇和皇上现在的情形?”

    “太上皇和皇上?”冯紫英一怔之后,似乎是品出一点儿什么来,也是斟酌着道:“爹是担心咱们大周内部要出问题么?”

    “紫英,为父记得在五军营大将之争的时候,你也曾经和为父说过,……”冯唐似乎陷入了回忆,“其实那个时候你应该有点儿感觉才对,没错,为父宁肯去榆林那个旮旯里当总兵,也不愿意留在京师城里,五军营大将更是一个不能挨的位置,……”

    “所以爹其实不愿意去辽东,是因为担心卷入太上皇和皇上之间的纷争?五军营大将这个位置,嗯,陈继先嘛,儿子知道,也理解,可辽东怎么也能扯得上?”冯紫英有些不解。

    “哼,若真的是让你爹去当一个辽东镇总兵也就罢了,可这是让你爹当蓟辽总督!”冯唐冷笑,“陈敬轩本来是蓟镇总兵,怎么看都轮不到他当三边总督,或者论理蓟镇总兵去当三边总督也未必就是令人高兴地事儿,却突兀的去了,你不觉得蹊跷么?”

    这却超出了冯紫英的理解范围,毕竟这种军中武将的调整,他还难以理解其中的奥妙。

    “爹,您的意思是陈敬轩出任三边总督不太正常?”冯紫英皱着眉头。

    “陈敬轩不是和咱们祖上一辈的武勋,他们家是天平年间他爹那一辈才起来的,所以和四王八公十二侯乃至我们这些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武勋都不沾边儿,所以不太好说,但起码和太上皇是没什么瓜葛的,照理说皇上就该重用才对,……”

    冯唐声音有些闷,“紫英,蓟镇总兵这个位置太特殊了,陈敬轩一走,这个位置空出来,可兵部却没有任命新总兵,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位置特殊?”冯紫英回过味来,“您是说它和宣府总兵一样,距离京师城太近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冯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蓟镇是辽东的后盾,旗下各卫镇城驻扎有接近两万精锐,这里既可策应辽东,又可增援辽西,乃是兵家要地,丝毫不亚于宣府。”

    “您想说什么?”冯紫英有些糊涂了。

    “紫英,你也该看得出来,虽然大周以文驭武,但是局面一旦恶劣起来,文臣就有些压不住场面了,毕竟上过战场的文臣都已经凋零没剩下两个了,而且这总兵一职乃是我大周军中直接执掌兵权的要职,可以说其重要性更甚于总督,各镇兵将可以不知晓总督,不知道兵部,但是却无人不知道自家总兵,总督要调兵也得要过总兵官这一关。”冯唐悠悠地道:“可现在这蓟镇总兵现在居然出缺了,你说这古怪不古怪?”

    冯紫英踟躇了一阵才道:“那会不会是想要让您兼任蓟镇总兵?”

    “哼,你爹怎么可能兼任两镇总兵?你爹不兼任辽东总兵,那这个蓟辽总督怎么当?”冯唐没好气地道。

    “那这个蓟镇总兵……”冯紫英大略知晓意思了。

    陈敬轩这个时候被调走,看上去也是升任,但这种关键时候被调走,说明什么?说明皇上不放心陈敬轩了!

    可陈敬轩不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么?没有永隆帝的亲点,他怎么可能从一个漕运总兵官出任蓟镇总兵这种要职?

    漕运总兵管几个兵,蓟镇总兵管多少兵?

    这样的擢拔,若不信任,怎么会委以重任?但现在却又突兀地转任了,而且还宁肯把这个总兵官空缺出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紫英,利益之下,谁又能说得清楚?”冯唐感慨,“问题是这却给为父出了一个难题了,这蓟镇总兵空缺,这接近两万多兵分属下边几人掌管,你说我走马上任,是调整还是不动呢?调整的话,你爹我人生地不熟,该相信谁?”

    “爹,也不急在一时,慢慢来嘛。”冯紫英只能宽解,对军中将领的情形,他也是一无所知,自然没法出主意。

    “慢慢来?”冯唐看了一眼冯紫英,“我也想慢慢来啊,给我两三年时间,我自然可以慢慢来调整,可如果他们不给我这两三年时间呢?”

    冯紫英心中一紧。

    他自然知晓老爹所说的这个“他们”是指谁,有可能是太上皇,也有可能是义忠亲王,甚至也有可能是皇上,稍不注意就是图穷匕见,一不小心就是毁家灭族之祸啊。

    这等夺嫡之争,甚至比面对建州女真更危险,难怪老爹如此紧张头疼,不愿意来这辽东。

    在三边当总督多好,永远也轮不到甘肃、宁夏、固原和榆林兵,真要到动这四镇兵的时候,局面只怕比前明“靖难之役”时候更疯狂了。

    “而且,这辽东镇和蓟镇的分守副总兵、参将和守备,有几个不是武勋出身?还是那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到最关键的时候,谁又能分得清楚忠奸?我又敢相信谁?”冯唐以掌击桌,“所以我和张景秋和柴恪都说了,要我去辽东可以,我要我的人。”

    冯紫英这才明白,老爹这是在以退为进。

    “那蓟镇这边您的意思……”冯紫英也有些紧张。

    “紫英,我先前不是问了你么,太上皇和皇上,你觉得谁更有机会呢?”冯唐悠悠地道:“不要夹杂私人感情,我知道皇上很看重你,可是只要我们冯家不倒,谁当这个皇上也一样会看重你,而我们一脚踏错,他在青睐看重你,连他自己都自身难保,谁还能管得了我们一家?”

    冯紫英心中一阵发寒,看着自己老爹面无表情的脸,或许这才是自己老爹真正的一面?

戊字卷 第二十五节 回京就是烂事儿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便是身旁的丽人也难以缓解冯紫英内心烦躁的心绪。

    老爹没有告诉自己太多,但是毫无疑问不太看好皇上,否则他不会以这样一种姿态。

    实在是这九边和京营中,尤其是中高层武将里边,武勋子弟实在太多了。

    京营里边参将、游击这一类半数以上都是武勋子弟,而像九边,宣大和蓟辽两个总督府下辖五镇武勋子弟分量也很重,尤其是宣府和蓟镇,武勋子弟一样占到了一半。

    想想也是连自己老爹不也是武勋么?否则蓟辽总督怎么会让自己老爹来,而让陈敬轩去三边,未尝没有三边武勋子弟数量没那么多要好控制一些这个原因。

    太上皇深得武勋群体之心,这是建立在四十年如一日对武勋的厚待之上的,连荣宁二公这等早已没落的废物家族,一样优遇有加,遑论其他武勋家族?

    永隆帝也很清楚,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很难在这短短几年里就把这些武勋的心收买过来,能收买过来的,恐怕永隆帝也未必敢相信敢用。

    想必义忠亲王就是仗恃着这一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问题是太上皇真的愿意看到这种乱局的出现?

    他应该清楚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一场内乱就无可避免了,而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只怕太上皇自己也一样心里没数。

    京营,宣大,蓟辽,还有一个登莱,三大总督府,除了京营外,就是宣府镇和蓟镇了,这两大镇手握的边军精锐数万人,另外就是登莱总督府下的莱州镇了。

    虽然莱州镇距离远了一些,但是王子腾已经在积极的为打通辽东做准备了,直接把山东水师残存的二三十艘旧船要了过去,组建起一支还有些孱弱的登莱水师,而且还准备从南直和福建买一些民船充实水师。

    另外又开始把登莱二地卫所军和营军进行整合,准备先将来莱州镇按照边军规格选编和打造出来。

    冯紫英现在还看不透王子腾这般积极的目的,要知道现在户部尚未把登莱军费划拨过去,但王子腾却开始打着组建登莱总督府的旗号大肆动作起来,像购买民船就是采取赊账的方式,但考虑到登莱总督府的确是新成立的,朝廷也相当重视,许多船行船厂的东主,也愿意和其合作。

    但是一旦莱州镇军队整合下来,而登莱水师又能成型,那么就意味着莱州镇的军队可以直接通过这些海船运送过海,嗯,这个过海既可以直接输送到辽东复州,同样也可以直接运送到天津卫登陆。

    冯紫英不相信王子腾看不到这一点,而如果王子腾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如此动作,那冯紫英就真的要怀疑这厮要居心叵测了,甚至可能要比自己老爹还要阴狠。

    外患未除,内忧更甚,这让冯紫英有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

    如果这一场内乱真的无可避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在最短时间在最小范围内了结,否则真要酿成前明“靖难之役”那样大的浩劫,对大周的伤害就太大了。

    而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甚至日本,以及国内的那些个蠢蠢欲动的货色,比如白莲教和西南土司们,都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绝佳机会。

    到最后老爹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冯紫英却已经明白了老爹心思。

    老爹建议自己有机会最好先离开京师到地方上去干几年,肯定也是看到了这里边的风险。

    “爷,您今儿个怎么了?”金钏儿丰腴的身子紧贴在冯紫英身旁,往日这等情形下,这位爷早就翻身上马,鏖战一番了,今儿个却是躺在床上不是心不在焉,就是呆呆出神。

    “没什么。”冯紫英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多思无益,这等事情也只有当事人事到临头才说得清楚,而且冯紫英越来越觉得自己老爹有些像扮猪吃虎,分明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却在自己面前装傻充愣。

    还假模假样的征求自己的意见,说些虚头滑脑的话语,把自己哄得一愣一愣的,到最后却是把自己给教育了一番。

    揽过金钏儿柔软的腰肢,丰腻的脊背雪白如玉屏,猩红的肚兜系带如同玉屏上的两道彩虹。

    顺手在背后拉开肚兜系带,嘤咛一声,金钏儿已经缩回了锦衾中,只留下一张妖媚的娇靥,这丫头变成小妇人之后却是越发妖娆了。

    也难怪,这丫头比自己都还大一些,好像是和妙玉同岁吧?嗯,自己怎么又突然想到妙玉了?

    那张清泠孤傲的面庞混合着淡紫色垂珠络妙常巾加上黑白二色小菱格纹比甲,竟然如此清晰?

    火热的**迎了上来,让冯紫英彻底放弃了还想多琢磨一下的心思,一去扬州这么久,早就饥渴难耐了。

    *******

    张景秋和柴恪面沉似水。

    “冯唐胃口太大了。”

    柴恪有些不悦。

    “不算大。”张景秋却很淡然,“李成梁虽然走了,但是李氏兄弟还在辽东镇,辽东镇两个分守副总兵,三个参将,加上七个守备,十二个能叫的上字号的武将,除了杜松和赵率教外,有几个能听从未到过辽东的冯唐的?”

    柴恪吁了一口气,他其实也知道冯唐的这个要求不算过分,但是当着张景秋却不能不批评冯唐。

    “但是如果要按照冯唐的要求来办,榆林和山西精锐都要抽走不少啊。”柴恪还有些犹豫。

    “子舒,若是不满足冯唐的要求,他在辽东那边出了状况,肯定要推卸责任啊。”张景秋也叹气,“而且职方司和行人司那边都来了消息,察哈尔人这一年来有些活跃,那林丹巴图尔似乎颇有野心,我就怕本来辽东镇面对建州女真就很吃力了,这察哈尔人如果还要在背后插刀,这就难受了。”

    “林丹巴图尔才多大?”柴恪也有些惊异,“不过察哈尔人养精蓄锐这么些年,倒是有些本钱供他挥霍,只是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勾勾搭搭,林丹巴图尔不去拿科尔沁人开刀,树立自己威信,说不过去吧?”

    “科尔沁人有多大的油水?”张景秋眼睛微眯,“哪里比得上入侵辽东这边来得轻松,收益巨大?”

    “尤氏三兄弟加曹文诏叔侄,还有贺人龙,……”柴恪摇摇头,“大人,那您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嗯,催他尽早赴任,冯紫英不是也回京了么?听说正在与官应震一道和郑继芝扯皮,银子的事儿,皇上也在催促了,估计很快就能兑现,李三才要拿走八十万两,王子腾派人守在户部门上,要求马上拨付三十万两,还有牛继宗也是天天叫骂,说再不补充粮饷,宣府镇就要哗变了,……”

    张景秋摇头不已,“我还不知道冯唐这边怎么办才好呢。”

    柴恪一听也头都大了,这还没算陈敬轩要走马上任三边总督的帐呢,那也是没有五十万两银子别想把人送走的,而且这还是勉强应付过去,下半年起码还要拨付八十万两才能把今年给熬过去,可哪里来这么多银子?

    说一千道一万,最终还是要说银子,冯紫英这一趟带回来的银子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冯唐这边,多少也还是得要拨付一部分的,我到时候再去和紫英谈一谈,看看开海债券和特许金的银子还能剩多少,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能不能从那海通银庄借一笔银子出来。”柴恪也只能把老脸豁出去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张景秋却比柴恪对这海通银庄了解更多,“这银庄据说几位王爷加宗室是主要股东,要借银子可以,但得要有抵押物,郑继芝不会答应你把今年田赋拿去作抵押吧?”

    柴恪吃了一惊,“要抵押?朝廷借钱也要抵押?”

    “子舒,开海债券难道不是朝廷借钱?不就是以海税作抵押么?”张景秋笑了起来,“这还不是你最先和冯紫英说起的么?怎么现在你还觉得不妥了?”

    “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开海债券那是借的时间长,这在银庄借银子周转一下,顶多就是半年,……”柴恪皱着眉头,他第一次觉得有些没底。

    海通银庄最初他和冯紫英商议过,但是随着户部坚决拒绝入股之后,海通银庄的发展就有些脱离控制了。

    虽然依然假借了朝廷的一些名义,比如户部挂账,但是朝廷没出一份一文钱,甚至还规定了银庄在扶持一些朝廷所急需事务上银庄的支持义务,但是这种规定是很活泛的,并没有多少约束力。

    而且他也很清楚当初冯紫英就说过,银庄的根本就是存贷,而存贷的关键在于风险控制,而风险控制的核心就是抵押。

    现在银庄刚刚才在扬州挂牌,若是朝廷就要伸手借钱,若是冯紫英不配合,只怕忠顺王他们就要不依了。

    这帮亲王宗室虽然现在看起来老实,那是因为朝廷从未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你试试把他们每年的俸禄恩赐给停了?只怕立马就要把几道宫门和文渊阁乃至六部公廨给堵了。

戊字卷 第二十六节 寻求平衡

    冯紫英从中书科回家时,看到自己老爹也正好从马车上下来,估计应该是才从兵部回来。

    “父亲。”冯紫英规规矩矩见礼。

    “老爷。”几个迎出来的丫鬟见了冯唐,都有些畏惧的赶紧躬身见礼。

    冯唐瞥了一眼儿子屋里几个丫头,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云裳他自然是认识的,经年不见,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少;那个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的,已经有点儿小妇人气息的丫头怕就是贾家那边送来唤作金钏儿的了,看那体格倒也像是一个能生养的,模样倒也挺俊。

    后边那个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来的丫头身材适中,嗯,额头中央一颗猩红胭脂痣,怕就是那薛家送给儿子的香菱了,看样子倒是一个老实人。

    见老爷和大爷走在一起,金钏儿、云裳和香菱赶紧山到了一边儿。

    “爹才从兵部回来?”冯紫英陪着老爹进了府里中庭。

    “嗯,张景秋和柴恪急不可耐了,催着你爹赶紧走马上任呢。”冯唐此时再没有前两日的急躁不安,好整以暇地道:“我说急什么,蓟辽两镇我都人生地不熟的,这么突兀地上任,不给下边一点儿好处,谁知道我?”

    冯紫英一笑。

    这也是规矩了,你不带点儿兵马粮草饷银上任,只怕下边那些个大头兵就得要把你哄得下不了台,尤其是像老爹和蓟辽这边素无往来,你在榆林大同这边名声再大又怎么着,那些个**将匪谁认你这个?

    “那二位大人怎么说?”

    “我说八十万两银子外加足够的粮秣,张景秋就不做声了,柴恪就来和我打商量了,说朝廷支应不起,你从江南也没带那么多银子回来,不像外界传的那般沸沸扬扬,说你带了千万银子回来,有这回事儿么?”

    冯唐也好奇起来。

    他知道自己儿子去了江南三趟了,这没日没夜的奔波于江南和京师城之间,自然是为朝廷弄银子回来。

    这几天他也听到不少,又说只有百万两收入,有说光是开海债券就卖了五百万,也有说那东番打包卖给了盐商和龙游、安福商人卖了一千万,还有说特许金也只收了几十万,是朝廷故意打肿脸充胖子,众说纷纭。

    究竟这中书科负责开海事,这一趟为朝廷弄回来多少银子,估计朝中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心里有数外,其他人都是盲人摸象。

    “千万银子?儿子有那本事,估计郑大人这个户部尚书都坐不住了,怎么可能啊。”冯紫英笑着摇头,“三五百万两倒是能陆陆续续回来,但比起朝廷现在的窟窿,也不过就是应得一时之急,哪里济得了多久?”

    冯唐脸色微微变化,“这么说这八十万两银子我还是开得少了?那就得要一百二十万两我才能去辽东了。”

    “啊?”冯紫英吃了一惊,“爹,您这是……”

    “哼,你都说了折后边儿便不可能有那么多,我这第一口不咬大一些,日后我都陷在辽东了,光靠和兵部打书信官司,谁还会理我?”

    冯唐摇头,见自己儿子一脸郁闷之色,更是哂笑。

    “紫英,以后你就知道了,这守边也不是单纯的武事儿,里边门道多着呢,谁知道我去辽东能见着一副什么情形?都说李成梁治军严谨,我不太相信!就凭他养一大帮子李家军,就不可能有多严谨!严谨也是要银子来说话的,你把自己人马养得膘肥马壮,那其他人呢?你凭什么要求人家也和你一样严谨?下边人都是要吃饭的。”

    冯紫英无言以对。

    战略上自己可以滔滔不绝说个一二三,因为有前世记忆的帮忙,但是这个时代如何治军带兵,自己就真的半点不懂了,根本没法和自己老爹这种在边关上浸淫几十年的宿将比,便是贺人龙那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角色也比自己强不知多少。

    不过这个时代的文臣们不都是这样么,具体的治军带兵不重要,关键你要能知兵知将,能服众驭将。

    你得知晓你麾下每一支军队的底细特点,知道他们领军将领的能力本事,你要有足够的威信震慑武将驾驭他们,做到这一点,你也就算是一个合格的领军文臣了。

    这也是冯紫英去西疆时跟着柴恪慢慢琢磨出来的一些道理,柴恪虽然是文臣,但是却能很好的把握好尺度,另外带来大笔的赏赐,自然就能让武将们替他卖命了,连老爹不也乖乖听命行事么?

    李成梁治军严谨,恐怕也只能说仅限于他自己的那一帮子私军罢了,当然,这是李成梁赖以在辽东生存的根基,他永远都只会先满足自己的嫡系,至于说更多的其他非嫡系,自然就只能吃点残汤剩水了。

    在你李成梁不可一世的时候,这些人自然只能忍气吞声听你的,但一当你的表现难以让朝廷满意的时候,你再看看这些人会如何?

    所以李成梁提早托病致仕无疑是最明智之举,只不过却给自己老爹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那爹打算怎么办?”冯紫英忍不住问道。

    “怎么办?还不是那么办?我自己的人我当然要保证粮饷补给,因为我信得过,我知道他们能打,至于其他人,我管你是李家军还是其他人,有本事给我亮出来,在和建州女真人的战场上去见真章!能让我姓冯的认可满意,我当然不吝给银子给粮饷给补给,甚至封官许愿都没问题,但如果你还是那怂样,我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冯唐冷酷而平静地回答让冯紫英也深刻意识到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要想挣出头,那就得要拼命玩命,没谁会给你多一份施舍。

    冯紫英心中很清楚,自己老爹的做法才是最靠谱最现实的举措,而且说实话,老爹这种态度已经比李成梁强许多了,起码还要给你这些旁系人马一次机会。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行,你就该上,不行,你就该死,当兵上战场,没本事就是原罪。

    “对了,那帮商人找你做什么?”原本都打算回自家院子了,冯唐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爹,您说那帮山陕商人?”冯紫英迟疑了一下,“他们找过儿子几回,原本是希望在开海上看有没有机会,不过不合适,另外海通银庄这边他们也入了股,不过占股不多,……”

    “就这个?”冯唐皱起眉头,“这帮商人可没那么闲心吧?”

    “还有就是儿子和他们谈了谈开矿冶炼方面的事儿。”冯紫英对自己老爹当然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让他们招募一批匠师,另外在北直、山东这边勘选一下有无合适的矿山,海通银庄愿意大力扶持咱们北地的冶铁炼钢产业,不能让佛山那边专美,……”

    冯唐看着自己儿子,半晌才道:“紫英,这开矿冶铁这么简单?找几个商人就能搞起来?他们是干这一行的?”

    见自己老爹满脸不信和郁闷,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个话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甚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靠谱。

    大周境内开矿和炼铁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那一省那一府都有,无外乎就是规模大小和工艺水平乃至所产生铁熟铁的质量问题而已。

    但是再不靠谱也得要去尝试一下,否则这么大一个海通银庄搞起来,股本都是几百万两,这还没有算揽储进来的银两,这么大一笔银子放在这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连一点冒险尝试都不敢去做,那自己这个穿越者未免太逊了。

    想想人家那些穿越者,哪一个不是吊打时代,称王道霸称孤道寡?哪像自己还要这般小心翼翼地苟?

    半点金手指没有不说,纯粹就是靠自己家世和运气靠上了几个大佬老师来玩嘴皮子混了一个从六品,连想睡一个自己看上的女人,还得要想方设法的去弄个名分,不说憋屈,但是肯定是有些落差感的。

    “爹,咱们北地这边其实铁矿不少,但是最主要还是却像样的工匠,另外也是咱们这北地没有形成像样的规模产业,齐师和乔师都有些担心,觉得这开海之略自然是好的,但是得益者却是江南,辽东这边就算航道打通,那也是为了整个大周朝廷,对于咱们这北地诸省来说,开海并没有多少益处,……”

    冯紫英的话恐怕是当下很多北地士人的一致观点。

    这海贸一开,输往海外换回银子的如丝绸、瓷器、茶叶乃至药材和铁料,都是产自南方,丝绸、瓷器和茶叶以江南为主,而药材和铁料则是两广为主,加上江南湖广和两广又是粮食主产地,百姓不说过得多么好,但是只要是丰年,基本上能求个温饱,可北方呢?

    这种紧迫和焦灼感让包括齐永泰和乔应甲在内的这些北地士人都坐卧不安。

    虽然他们未必懂得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但是南方越来越富裕繁华,北地越来越凋敝,稍有水旱灾害就是遍地流民,弄不好就是遍地烽烟,看见白莲教为何在北地如此蔓延,但在南直隶和江西湖广这些地方声势就要小得多,也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戊字卷 第二十七节 家事

    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冯唐不再多言,“紫英,爹知道你是一个有主意的,爹也知道这南北之争恐怕会因为你的开海之略还要延续,嗯,当然,这不怪你,你想要替北地谋划一些心是好的,但是也要掂量一番能不能成,莫要急于求成。”

    “爹,儿子明白。”冯紫英也知道老爹是担心自己如果把愿望许得太高,结果却是落空,只怕这番怒火就要冲着自己来了,为这个,不值当。

    “另外,这些山陕商人固然和朝里北地士人关系密切,瓜葛甚深,但是其中也有一些不那么地道,和边墙外的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有勾连,这一点不用爹提醒你你都该知晓才是,怎么来辨识区分,哪些可以合作,那些可以支持,哪些需要防一手,你自个儿要心里有数。”

    冯唐已经很难得用这等语言来提醒谁了。

    原来以为自家儿子就算学问好见识不凡,但是年龄摆在那里,这庶吉士观政,进了翰林院,怎么都该安分几年,积淀积淀再说。

    没想到这蹿红的势头超出任何人想象,许多本该是他的老师们来提醒的,现在冯唐也不得不加入进来,以免自己这个儿子得意忘形了。

    冯紫英自然知道这些山陕商人的德行。

    准确的说,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庞大群体,既有脚踏实地以货通天下为目的的商贾,亦有那种专门投机取巧以吕不韦为榜样押注边地官员为生的赌徒,还有就是那种靠积攒各方人脉两头下注的角色。

    特别是后者,更是以大周为壶,以蒙古和女真为杯,完全以利益为导向,无视可能带来的后果。

    见冯紫英神色深沉,冯唐也就不深说,知晓自己这个儿子恐怕对这些也应该是有所考虑的,如何选择合作伙伴,不仅仅有儿子来掌舵,更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些人来把关才是。

    “嗯,你去吧,晚上到我书房里来,我还要和你说一说辽东的事儿。”冯唐摆摆手。

    原本想去马巷胡同的,听得老爹这么一说,也只有作罢了,不过冯紫英也的确想要和自己老爹好好探讨一下辽东战略。

    以前也就罢了,但现在老爹去了辽东,这所有压力就都压在老爹肩头上了,本想让自己老爹苟几年就赶紧回来,老爹彻底颠覆了冯紫英以往的印象,他觉得或许老爹去辽东恐怕还未必是坏事儿了。

    从时间线上来看,建州女真还没有发展到无法遏制的地步,就算是乌拉部真的被建州女真吞并,只要确保叶赫部,另外压制科尔沁人不让他们彻底倒向建州女真,那么建州女真就别想轻松南下。

    当然,关键中的关键,还是得要认老爹迅速掌握住辽东镇这一支大周最强悍的边镇。

    这支军队随着李成梁的离任,士气也在迅速瓦解,如果不能迅速振作起来,日后再想要重新恢复到让朝廷放心的状态就难了,所以张景秋和柴恪才会如此急切的要求老爹赶紧赴任,起码要先把士气军心稳住。

    稳住士气军心无外乎两策,一是打胜仗,二是保障粮饷补给,论理第二条都不该算一策,但是对于整个九边都长期欠饷缺粮的情况下,这第二策好像甚至比第一策更切合实际,更有效。

    当然要想真正把这支军队掌握在手中,还得要靠扎扎实实打两场胜仗,而打胜仗,最根本的保证也就是要确保补给的满足。

    老爹一回来,整个冯府就像是过节一般立即热闹起来。

    除了来拜访的客人顿时多了起来外,家里边上上下下脸上都生动起来,起码老娘和几个姨娘脸上随时都笑容满面,连带着下人们得赏赐的机会也比寻常多了几倍。

    老爹这一趟卸任榆林总兵回京,算是衣锦而归,而且也不会再去榆林那边,自然是要把该带回来的东西都要带回来。

    对于武将们荣耀而归,无论是都察院还是龙禁尉都是放得比较宽松的,即便是有些一些弹章,皇上也会留中不发。

    人家上战场去拼命几年,打了胜仗回来,还不允许捞一把,天下就没有这个道理,这是这个时代最朴素的哲理。

    皮货、金砂、毛皮、良驹,免不了还有些珠翠宝石一类的玩意儿,毕竟甘肃宁夏连通西边,这种玩意儿也不少。

    “紫英的婚事就定在十二月吧,成了亲就好过年。”坐在炕头上,冯唐喝了一口送上来的莲子羹,“我和沈家那边去了信,这一趟去辽东,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紫英成亲都未必能回来,……”

    大段氏坐在炕的另一端,而小段氏、苏氏、谢氏都坐在下手的椅子里。

    “那边林家的事儿,老爷怎么考虑的?”大段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紫英既然喜欢,而且都定了亲,难道还能反悔不成?”冯唐看出了自己妻子的想法,摇了摇头。

    恐怕觉得林如海一死,又觉得这林家女成了一个孤女,不那么合适了,这年头女方父母双亡的确不是一个好亲事,但定亲之前还可以反悔,但定了亲之后要悔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是在自毁声誉,对于士林文人来说,更是如此,冯唐当然不会同意。

    大段氏忍不住掩饰了一句,“我是觉得那林姑娘身子太弱,万一……”

    “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庶出姐姐陪嫁过来么?”冯唐皱了皱眉,“难道她那个姐姐也是瘦弱不堪?”

    “那倒不是,只是那女子我打听了一下,好像性子有些冷傲,……”大段氏赶紧解释。

    “那没甚关系,只要能生养就行,何况那林氏也未必就不能生养。”冯唐摆摆手,“定了亲,这等事情就不必再说了,我们冯家现在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莫要被人笑话,紫英现在身份更不一般,订亲要慎重,但是定下来,就不能轻易变了。”

    “老爷既然这么说,那就按老爷说的办就是了,下来便让府里去和沈家那边商议,好早些把具体事宜铺排下去。”大段氏见自己丈夫态度如此坚定,就不再多说了。

    冯唐也知道自己妻子的担心,毕竟林家这边是三房,也就是自己这一房,从段氏心里来想,还是希望求个稳当,万一真的是身子弱无出,又得是一件大事儿。

    “你也莫要心焦,这女子年轻时候也见不出,你生紫英时不也是快三十了?”冯唐宽慰段氏,段氏年轻的时候身体也不太好,他和段氏也是成亲了十多年后才生下冯紫英。

    “正是因为妾身的原因,才让老爷只有这一个儿子,所以妾身才不愿意让紫英也重蹈覆辙。”段氏也是有些黯然。

    除了自己,家里几个媵妾也都是不争气的,除了苏氏生下一女外,自己妹妹也无出。

    这冯家人丁单薄委实让人心焦,所以她才格外重视这事儿,也幸亏紫英争气,挣来一个兼祧,虽说名义上是替长房延续香火,但是紫英毕竟是自己亲生儿子,这沈氏女生下的儿女难道还能不喊自己祖母?

    “姐姐也莫要想太多,那林姑娘还小,看不出什么来,但那妙玉姑娘我看了,体长肉丰,看样子是能生养的。”小段氏接上话,“再说了,若是实在不济,紫英房里,那金钏儿我看也是一个能生养的,我前日里把宝祥叫来问了,说紫英在马巷胡同里养的两个外室,都是屁股大能生养的,虽说是胡女,但是只要能生出儿子,那也是我们冯家血脉,……”

    冯紫英在马巷胡同养了两个外室早就在府里传遍了,只是冯紫英从来不在人家说起,大小段氏问起,冯紫英也是含糊其辞一句话带过,但却没有否认。

    冯唐沉吟了一下,“要不,婉琴你和紫英说一说,不行就先让那二女进府?”

    未娶妻先纳妾不是什么特例,但以小户人家居多,这等高门大户联姻就要慎重了。

    若是府里边通房丫头,那无所谓,可纳妾是外边正经人家的良妾,按照大周的习俗,就是对嫡妻那边的不尊重,所以一般说来,大户人家宁肯多养几个通房丫头,哪怕成亲前生了儿女,那也暂时不抬妾,等到正妻入门之后,再来抬妾,这样也可免了许多纷争。

    大小段氏都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大段氏摇头:“左右就是这半年光景了,还是等到沈氏过门之后再抬进来吧。”

    “嗯,也罢,也就这半年了。”冯唐也点头,“紫英屋里现在有几个丫头?”

    “四个,不过那玉钏儿却被紫英安排去伺候那妙玉姑娘了。”小段氏道。

    “唔,三个都是贾家那边送来的?”冯唐似笑非笑,“紫英这小子就这么看不上咱们府里的?贾家那边的难道就这么入他眼?”

    说起这话头,大段氏也有些气恼,“也不知道紫英是不是中了贾家的**药,咱们府上俊俏丫头也不少,可他就是看不上,除了一个云裳,……”

戊字卷 第二十八节 火铳兵

    “姐姐也莫生气,不过说来人家贾家不比咱们冯家成日在边地颠簸,在京中四代几十年,那些家生丫头的确也要比咱们府里这些才买回来几年的要要懂规矩得多,也难怪紫英喜欢,姐姐不是也很喜欢金钏儿和香菱么?……”小段氏打着圆场。

    大段氏很喜欢金钏儿,觉得金钏儿知情达意,乖觉懂事儿,有什么情况也会主动和自己说,这等丫头自己府里边的确还挑不出两个来,那香菱倒是老实性子,虽然不及金钏儿聪颖,但是敦厚的性子也一样让大段氏觉得踏实。

    “嗯,由他去吧。”冯唐摆摆手,“不过紫英房里丫头是不是少了点儿?”

    既然外边外室不好抬进府里,那自家府里的丫头就没那么忌讳了。

    冯唐也清楚自己这一趟去辽东怕是短时间内难得回来了,没准儿带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朝廷对其他镇的总兵总督倒是调整频率很快,唯独这辽东一直求稳,不会轻易调换,看看李成梁前后两任几十年就能明白,所以他也希望自己儿子能早续香火,哪怕嫡出不行,庶出有两个也行啊。

    “老爷,我也说过,可是紫英却始终不肯,说要进他屋里,须得要过他眼让他满意才行。”大段氏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论理妾身都不该来和老爷说的,但紫英现在却是有主意得紧,寻常事情也就罢了,这等事情也不肯听我和婉琴的了,还得要老爷去和他好好说说才行。”

    “这小子!”冯唐摇摇头,儿大不由娘啊,自己这个儿子也是太特立独行了一些,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拿主意,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么能让朝中这些个重臣乃至皇上都青眼相加?

    冯紫英的晚饭却是和王应熊一块儿吃的。

    “暂时还没有更多的消息回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播州、水西和永宁几家是肯定有联系的,而且还很紧密,至于说粮食、布匹涨价,现在不好说,还是有起有落,只是总体趋势来看,还是在缓慢上涨,我也让我那几位族人加紧去打探,另外刑部那边,我和方叔也说了,让方叔看能不能从刑部那边的线人去查探一下,看看播州那边有没有其他动向,……”

    王应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不过我感觉,播州那边恐怕迟早要乱,……”

    “这么肯定?”冯紫英笑着也举起杯。

    “土司流官之间势同水火,吃苦的还是下边百姓,只要有心人在其中煽风点火,出乱子是很简单的事情,那杨应龙也非等闲之辈,我琢磨着这厮会不会是在等待合适时机。”王应熊拈起一筷子糟鹌鹑,放进嘴里大嚼,“紫英,这糟鹌鹑味道绝美,京中酒楼没哪家能有这味儿。”

    “呵呵,那你没事儿可以多来我这边坐一坐啊。”金钏儿的手艺传自贾府,不得不说这荣国府里的饮食文化还是有些水准的。

    “嗯,还有,令尊可是马上要去辽东赴任了?”王应熊在兵部,自然很清楚这些变动。

    “张大人和柴大人都在催我父亲尽快赴任,早日安定军心,我父亲还在和兵部商议。”冯紫英点点头。

    “还是粮饷问题?”王应熊放下筷子,“粮饷是大事儿,不过武库司那边刚验收一批火铳,三千支,原本是有意在京营组建一支火铳队伍,但是神机营那边一直对火铳不感冒,所以就搁下了,我知道你一直对火铳很感兴趣,这正好可以请令尊在辽东实验一番啊。”

    “哦?”冯紫英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大周还能自己生产火铳,“兵部能生产火铳?”

    “也不算是吧。”王应熊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兵部前武库司郎中赵士祯组织工匠仿制鲁密铳所成,拿出样品之后,当时武库司委托佛山那边几家工坊照样所制,都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到今年才算是完成,送到京中来了。”

    赵士祯?冯紫英对这个人名字好像有些印象,但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让佛山那边工坊仿制?兵部在王恭厂不是有自己火药局或兵仗局么?”冯紫英对兵部的关注更多地还是在职方司,对其他几个司就没那么关心了。

    “据说,嗯,是据说啊,当年赵郎中在兵仗局仿制鲁密铳,结果花了一两年造出来的鲁密铳效果奇差,加上以前在兵仗局也是仿照倭人鸟铳造出的火铳,结果效果远不及鸟铳,装备给了神机营,结果火铳炸膛事件不断,死伤了不少神机营士卒,而且火绳燃烧速度不一,所以险些引起了神机营哗变,赵郎中险些就被下狱,还是前任首辅大人沈大人和前任尚书萧尚书保了赵郎中,所以赵郎中才留任,……”

    冯紫英没想到王应熊这厮居然还有些打探消息的本事,居然把兵部以前的这些隐秘都给打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武库司就干脆委托外造?”冯紫英笑了起来,“只不过这也跑得太远了,去了佛山,这位赵郎中也不怕都察院的人弹劾他?”

    “据说是赵郎中建议找外边儿的,是当时萧大人定的到佛山定制,而且佛山那边紧邻广州,也容易招募到西夷工匠,……”王应熊随口道。

    “这一造就是四五年?”冯紫英无法想象三千支火铳就能造四五年,这是何等高的一个制造效率?

    “除了最初给人家拨付了一万两银子之后,就再也没有给银子了,萧尚书走人了,赵郎中也早就免职了,现在人家是来要后续的银子了,……”王应熊这才说出原委。

    “哟,原来是一堆没人要的烂货啊,神机营还是不肯要?”冯紫英笑了起来,他就说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一堆火铳出来,原来是这样一个曲折故事。

    “神机营坚决不要,可是这人家都送了来,而且当初也是签了协议,按照每支八两五钱银子来造的,加上火药局造的火药,一支火铳价格已经在九两五钱左右了,这个价格太昂贵了。”王应熊摇头。

    一支火铳配上药子十两银子上下,贵么?冯紫英也不确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恐怕的确比较贵,与寻常刀剑相比,肯定贵了,但是如果说作为一种热兵器来说,如果能在战场上改变战争结局,那三千支火铳也不过三万多两银子,还真不算什么。

    当然这种火铳的水准自己不得而知,没准儿也就是打几枪就炸膛的货色,那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一两银子也不值了。

    “神机营不肯要的理由就是火铳危险,质量不稳定,容易伤到士卒,操作不便,威力不足,那这批火铳究竟如何呢?”冯紫英问道。

    “我试了一两支,肯定比以往的火铳强许多,但是要和西夷人的火枪比,比如斑鸠铳,估计还是有较大的差距,据说主要还是铁料质量不行,火药也要差一些,另外枪管也做不了那么长,这怨不得人。”王应熊摇摇头。

    铁料不行,枪管不行,火药不行,这几样不行,就决定了这种火铳不可能有多么可靠,而且火铳本身就是要靠士卒大量的机械性训练形成惯性记忆模式才能发挥出效用,而当下大周在这方面好像基本上没有什么训练,又如何能发挥效用?

    三千支火铳,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看你如何来使用了。

    但是就目前的情形来说,边军使用火铳的比例并不高,而且大多数甚至还是更差劲儿的各种火门枪,如三眼铳、夹靶枪等。

    但即便这类武器和纯属冷兵器的军队比,比例上也还是差很多。

    按照兵部的统计,像辽东镇估计火枪兵的比例大概在一成左右,也就是说,辽东镇十万大军大概有一万人左右的火枪兵,而这种火枪兵九成九都是使用火门枪,真正火绳枪的使用率极低。

    如果换了是宣大和三边这些边镇,其比例更低,起码冯紫英就知道榆林镇的火枪兵不过区区千人,纯粹就是样子货,弓箭兵仍然作为远程打击的绝对主力。

    冯紫英沉吟了一阵。

    他知道王应熊提到这事儿的意思,无外乎就是让自己老爹接手这三千支火铳,既相当于替兵部解决了一个麻烦,另外也算是并对对辽东镇的一个支持,都是需要从老爹向兵部索要的粮饷补给中扣除的。

    他需要考虑一下这个事情。

    他知道自己老爹对这类火铳的运用也不少很感冒,认为这类武器噱头居多,实际使用价值不大,但是各类火炮自己老爹还是很看重的。

    当然,这可能和军中包括三眼铳在内的各种火门枪的表现的确难以让人信服,但冯紫英也知道这并非火器的原因,而是火门枪的确已经落后于这个时代,同时大周朝廷内部,尤其是文臣的守旧心理,不愿意冒险创新,加上这种火枪也的确存在许多弊端,而军中训练又严重不足,所以久而久之,就导致了军队中对这类新生事物的偏见。

戊字卷 第二十九节 跨出第一步

    王应熊走了。

    不过冯紫英却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对大周的火器部队,他看不上眼。

    各类杂七杂八而又质量低劣的火门枪为主,训练程度低,缺乏科学训练方式,加上军中内部贪腐横行,所以指望打造出一支像模像样的火枪部队来,除非从各方面都要进行变革和保障,才有可能。

    相较于建州女真以冷兵器为主的军队,大周军在同等数量的战力上是居于绝对下风的,这也是为什么辽东镇十万大军,蓟镇八万大军,加起来十八万大军在面对建州女真时却显得捉襟见肘,狼狈不堪。

    当然这和辽东镇和蓟镇特殊地理位置和地形特征有一定关系,毕竟要守卫数千里边境,加上各个卫所都需要驻军,两镇要真正抽调出几万精锐来和建州女真对阵,的确有些为难。

    但这也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大周军内部的各种问题带来的整体实力孱弱才是主要因素。

    火器的使用是一个必然趋势,越是不愿意接受新生事物,那么到日后就越是会吃亏。

    现在有这样一个契机,加上自己老爹初去辽东,本身辽东现在的火器部队就属于鸡肋,哪怕裁撤遭遇的反对和抵触也要轻微得多,如果手段高明一些,或许就能达到整编重组的目的。

    火绳枪其实在欧洲恐怕已经逐渐开始让位于燧发枪了,但是在东亚这块板图上,火绳枪都还是一种极其先进甚至未能推广开来的新式武器,火门枪仍然充斥在大周军中,这就是差距。

    面对以骑射为主的建州女真,如果真的能在辽东镇打造一支具有战斗力的火枪部队出来,或许还真的能改变整个辽东战局局面。

    “所以你觉得我该去接受这三千支火铳?”

    对于冯紫英花了一个时辰来细细介绍鲁密铳和火门枪之间的差别,以及鲁密铳相对于火门枪的优势和方便程度,冯唐听得很认真,甚至还提了几个问题,这让冯紫英意识到自己老爹好像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对这类热兵器的反感抵触。

    这也让冯紫英精神大振。

    “对,方才儿子也和您介绍了鲁密铳和三眼铳这些靠烧热铁条的火枪有着本质区别,一个人就能够操作,当然这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实现,但是其对臂力弓术都没有特殊要求,其训练成熟时间远胜于培养一名弓手,所以儿子认为这应该是最适合当下九边的武器,而且儿子也从一些海商那里听闻,日本早已经开始装备鸟铳,其实也就是这种鲁密铳,而西夷人甚至在几十年前就开始普及这种鲁密铳了,现在他们都已经准备淘汰这种我们看起来甚至还是最新式的火铳了。”

    冯紫英的话让冯唐吃了一惊,别的人也就罢了,但是自己儿子的话,冯唐还是比较信任的,“西夷人开始淘汰这种鲁密铳,那他们用什么?”

    “爹应该知道,是自生火铳。”冯紫英平静地回答:“只不过他们的自生火铳不像爹送给我那一柄那么短,和这种鲁密铳一样长,甚至更长,其威力和使用便捷程度,爹可以想象一下,有多么方便。”

    冯唐叹了一口气,他是见识过自生火铳威力和方便程度的。

    这种短柄自生火铳方便携带,虽然在威力上有所欠缺,但是这两三丈之内却是杀人夺命的绝对利器,而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加长枪管,装药更多,火药威力加大,其杀伤威力自然可以从两三丈延伸到二三十丈甚至百丈。

    但是大周显然是无法制作这种自生火铳的,不说其他单单是那种撞击打火的装置就极其精致,还有那种螺旋弹簧,制作极其困难复杂,只能手工进行加工。

    “紫英,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自生火铳,我们大周能制作得出来么?”冯唐反问道。

    “现在肯定不行,自生火铳上那复杂的装置在西夷也主要是钟表工匠和他们的学徒进行加工做出来的,我们大周连那等钟表都做不出来,还得要从西夷进口进来,遑论这种动辄大规模的生产,但在西夷,钟表匠很常见,所以他们的学徒出师之后就开始进入各种工坊,包括这种专门制作火铳的工坊,才能制作出这种自生火铳。”

    冯紫英很清楚目前大周哪怕是手工制造业都已经和欧洲拉开了距离,尤其是像钟表这一类较为精密的加工制造业差距更大,十六世纪在欧洲各类为钟表业和武器制造提供支撑的简易车床已经出现,比如螺纹车床和齿轮加工车床等,进入十七世纪这种发展速度更快,但他也只知道一个大概历史,具体车床原理和制作工艺他就一无所知了。

    行业乃至于车床这些设备和工艺的领先,已经让欧洲逐渐在进入十七世纪之后开始对东亚地区有了科技优势,这又是和欧洲的自然科学发展分不开的,冯紫英知晓这些却又无力改变,这种滋味让他很难受。

    见自己儿子都很肯定表示无法制作自生火铳,冯唐也死了心,而且就算是能制作,恐怕也就是一些能工巧匠花上一年半载制作那么一两支出来,意义不大,如冯紫英所说,除非像西夷人那样有大量钟表匠这类的匠人和学徒,可以集中起来制造,才能实现。

    “紫英,那你觉得我把这批鲁密铳接受下来划算么?”冯唐被冯紫英说得有些意动,但是又担心弄这么大一个噱头结果最终成了摆设花架子,那对自家的威信损害肯定会很大,甚至可能动摇自己在辽东的地位。

    “爹,我觉得大周迟早要走这一步,鲁密铳取代那些三眼铳是必然趋势,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者之间的巨大差距,关键在于您能不能选好来操练这批鲁密铳士卒的人,说实话,要操练一支火铳军,三千支鲁密铳远远不够,这些火铳质量如何我不清楚,但是如果要反复操练,甚至要进行实弹射击训练的话,肯定会有相当一部分损耗,所以依儿子的看法,如果您真的打算操练一支能派上用场,甚至给建州女真一个深刻教训的火铳军来,起码还要购入一万支火铳和大量的火药。”

    冯紫英的建议把冯唐吓了一大跳,“紫英,你这个建议有些出格了吧?”

    “爹,绝对不出格,既然要做,那就要做成,而且就算是按照十两银子一支,一万支也不过十万两银子,您都要张口要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才上任了,这十万银子又算什么?”冯紫英不以为然,“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您真的能练出一支火铳军来,给建州女真一个教训,我想三五十万两银子奖励对朝廷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吧?”

    “再说了,您也知道现在辽东镇的情形,李家和依附李家的军队您肯定短时间动不了,从大同和榆林带过去的兵有限,只能作为最后的底牌,最好的办法就是就地取材,练兵,而练骑兵也好,练步军也好,都不及操练这种火铳军成军更快,而且对于以骑射为主的建州女真来说,火铳军一旦成军,对其便是天生的克制,……”

    大部分真,少部分假,对于自己老爹,冯紫英自然不可能害他,但是适当的给他打气增强信心却是必要的。

    冯唐沉吟了一阵,“紫英,你这么看好火铳军?”

    “爹,真的看好,连三眼铳这等武器都能给建州骑兵造成不小的伤害,鲁密铳要强多了,而且操练这些火铳兵,也是为日后他们换装自生火铳做准备,总不能日后我们能买到或者生产自生火铳的时候再来临时抱佛脚训练火铳兵吧?”

    冯紫英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冯唐。

    虽然对鲁密铳不是很看好,操作程序复杂,质量堪忧,天气影响大,都是让冯唐觉得有点儿像鸡肋,但是自生火铳的威力和方便冯唐却是很看好的,若是能买到一批自生火铳,那日后这支火铳兵的威力就真的能发挥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明日我便去找柴恪,把这批鲁密铳拿着,但后续怎么办?继续购买么?”冯唐和兵部还在扯皮,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显然不现实,但是八十万两冯唐觉得少了,他希望拿到一百万两,不过兵部不答应。

    “嗯,要不这样,我明日去接触一下押送这批货来的工坊主,佛山那边的冶铁和加工工坊的确要比北地强许多,再谈一谈,价格和质量上我和他们看看能不能再商议一下,让我们双方都满意,如果可以的话,再来订购。”

    冯紫英没去过广东那边,但佛山冶铁业的大名他早就听闻,而北地这边要走煤铁复合体的路径,光靠一些商人不行,需要更多的这方面人才,所以接触一下很有必要。

    既然是商人,那么就谈利,只要有利可图,冯紫英相信没有谁会给银子过意不去,而有海通钱庄做后盾,冯紫英也有这个底气。

戊字卷 第三十节 军火掮客?

    “草民庄立民见过冯大人。”

    青衫长袍,气度不俗,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商贾或者工坊主,这是庄立民给冯紫英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庄先生请坐。”冯紫英点头抬手示意。

    拱手行礼之后,青衫男子并不像其他一些商人那帮态度谄媚,卑辞厚颜,而是很泰然的坐下。

    见面地点是广东会馆。

    上午冯唐便去了兵部,同意了接受三千支鲁密铳,这让柴恪也喜出望外。

    这批被兵部视为鸡肋的火铳被神机营拒收,而当时的主事者都已经不在位了,你就算是要追究责任都找不到了,萧大亨致仕,赵士祯被免职之后侥幸没被追究责任,不知所踪。

    银子都是小事,三万多两不算是小数目,但也称不上大数目,只要有人接手,一切就好说,特别是冯唐,本身他去辽东朝廷就要给他拨付一大笔银子,现在正好可以扣除。

    “草民要感谢总督大人接收了这批鲁密铳,否则庄某还真不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其他工坊主和东家们交代呢。”庄立民叹了一口气,“这拖了三四年,没想到萧大人和赵大人都不在了,兵部几位大人都不肯接手,幸亏令尊……”

    “庄先生客气了,本官今日来见庄先生,也就是想了解一下这批火铳制作的前因后果,另外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一问。”冯紫英也开门见山。

    “冯大人尽管问,只要庄某知晓的,知无不言。”庄立民赶紧道:“至于这批火铳的来由,其实我们也是不清楚,当初是广东都司那边来联系的,问我们几家工坊能不能制作火铳,我们以前也没有做过,不过都司那边说有图纸,只需要按照图纸的制作工艺来做便是,我们看过之后觉得可以做,所以就把这笔生意接下来了,一共是七家工坊,因为以前我们从未做过,所以都是尝试着慢慢来,尤其是制作枪管比较复杂,……”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庄立民也就大大方方讲了经过。

    “兵部的银子不好拿,一万两银子给了之后,后边再来要,就难了,我都跑了两回,兵部都说要等到做成验收后才付后续银子,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冯紫英听得很仔细,“庄先生,我想问一句,你们七家作坊,三千支就做了四年?”

    “冯大人,您可能不太了解这种鲁密铳的制作方法,这枪管是要用精铁打成卷管,再行钻眼,以前没做过的,一个工人便是一月也做不出一支枪管来,当然,现在我们做过之后,逐渐熟悉,大概半个月就能做一支枪管出来,手脚麻利的,一个月甚至能作三支出来,……”

    庄立民显然有备而来,“在接了这笔活儿之后,我们又请了两名西夷匠师来指点,也重新招募了一些工人,制作工艺也有了长足进展,如果现在再要我们几家来做这三千支火铳,一年时间便能做出来,而且质量还能提高不少,……”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也是个精明人,一下子就能闻到味道了。

    能拉上蓟辽总督这样一个大客户,对于任何一个商贾来说,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特别是这些两广商人更是热衷,谁不知道这辽东是大周主战场?

    “那自生火铳呢?”冯紫英没有客气,径直问道。

    “自生火铳?”庄立民迟疑了一下,有些怀疑地问道:“冯大人,自生火铳和火铳完全是两回事儿,虽然看上去形象差不多,但是转轮装置非常精致复杂,要做一个十分艰难,目前我们还没有这个能力做出这种装置,不过,朝廷真的需要自生火铳么?”

    “为什么这么问?”冯紫英含笑问道:“难道朝廷就不该需要更好的火铳么?”

    “庄某不是这个意思,自生火铳的话,如果要从西夷那边买的话,一支价格起码在三十两银子以上,甚至还要高,而且是使用过的半新旧货色,当然如果大量购买的话,比如五百支以上,价格可能会略有下降,但是供货有很困难,从西夷采购到送货到广州,起码耗时一年以上,朝廷愿意么?”

    庄立民怀疑朝廷有没有这个决心。

    “那庄先生的意思是在广州还是能够采购到这种自生火铳的?”冯紫英没有理睬庄文静的质疑。

    “若是三五十支的话,冯大人如果急需的话,庄某可以在广州搜罗一番,尽力满足,价格不超过三十五两银子每支,超过一百支便无能为力了,须得要到苏禄马尼拉那边去,超过三百支,我估计在南洋也很难采购到,必须要到西夷人本土去了。”

    庄立民意识到可能有大买卖要来了,心情格外振奋。

    这位冯大人肯定不是代表他自己,而是替他父亲来问了。

    新任蓟辽总督兼辽东总兵,据说他去辽东走马上任,朝廷会拨给他上百万两粮饷,哪怕是有两三成用于采购武器,那都是二三十万两银子,购买鲁密铳也能两三万支了,就算是自生火铳也能买上数千支。

    “哦,看样子庄先生很有把握啊,不但在广州,在南洋那边也有门道?”冯紫英不怀疑对方的能耐,能和前任兵部尚书萧大亨都牵上线的角色,想也想得到不是等闲之辈。

    这家伙不像是一个纯粹的军火掮客,倒像是一个背靠工坊但是又在两广和南洋有着广泛人脉的巨贾。

    庄立民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表态终于让对方生出了兴趣。

    “冯大人,别的庄某不敢夸口,但是在这方面,庄某还是敢拍这个胸脯的,以前朝廷需要刀枪这等军器,若是兵仗局这边来不及,也都是由庄某负责替朝廷张罗,后来三眼铳、夹靶枪也是庄某替朝廷制作,佛山的冶铁制作天下闻名,不是京师城能比的,这一点想必大人也有所耳闻才对。”

    庄立民脸上傲然之色溢于言表,“至于门道么,庄某可以说一句,在南洋,在日本,庄某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若是大人急需这等鲁密铳,庄某甚至可以去日本替大人采购倭人鸟铳,质量并不逊于这批鲁密铳,两三千支半年之内就能替大人置办齐备,只是价格上可能要贵一些。”

    “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周在这等火铳的制作能力上连倭人都不如?”冯紫英追问道。

    “那倒也不是,倭人在壬辰倭乱之后武备仍然在加强,他们的天皇好像不怎么管事儿,执掌大权的德川将军也没有能完全控制住整个日本,一些下边的将军好像也不太服气,所以都在添置武器,鸟铳也是他们最重要一份子,而我们大周,对大炮还算是比较重视,但对火铳就不太看重了,原来的三眼铳和夹靶枪采购都是七八年前了,这几年就只有这一批鲁密铳,也是四年前的事儿了,当然不知道京师的兵仗局有没有制作,我估计就算有制作数量也不多,质量更差。”

    庄立民坦率的回答让冯紫英对中日两国的火器制作能力有了一个直观对比,“你的意思是倭人主要是内部有纷争,所以一直在持续置备制作火铳,而大周主要是没什么需求,但如果需要的话,就能迅速扩大制作规模和能力?”

    “嗯,别的地方不敢说,佛山这边若是朝廷需求能够持续的话,许多工坊都能迅速添置设备招募匠人学徒,转产这种鲁密铳,只要有图纸,其实也不算难,无外乎就是各自生产出来所需要的时间和质量有所差异罢了,但如果真正持续制作,这些差距一两年内就能慢慢弥补上来。”

    冯紫英看着庄立民,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那庄先生你的身份让本官很是好奇,能不能告知本官你究竟是做商贸还是经营工坊呢?”

    庄立民也含笑起身正式一礼,“能让拿出开海之略的小冯修撰如此看重,庄某不胜荣幸,佛山最大的老庄记冶铁坊便是庄某产业,另外庄某在广州也有二十条船,此番海贸庄某已经缴纳了十年特许金,广州庄吉货栈也是庄某一族所有。”

    难怪,是集工贸一体的大角色啊,而起还是海商,能搭上萧大亨的线也就很正常了。

    “唔,原来庄先生也是海商啊,还有冶铁坊,这三万多两银子的营生应该打不上庄先生的眼才对。”冯紫英微微颔首。

    广州现在的贸易地位已经日渐超越了宁波和泉漳,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它面对南洋贸易时更有优势,不过一旦宁波和泉州漳州彻底放开,尤其是和日本、朝鲜贸易打开,加上东番的开发,倒也还有一些变数,毕竟宁波泉州直接面对江南腹地。

    “三百两银子的营生也是营生啊。”庄立民摇头,目光明澈,看着冯紫英,“更何况庄某也希望能一直维系这门生意,庄某相信朝廷终究还是有人能看到火器在军中会越来越重要。”

戊字卷 第三十一节 野望

    “哦,庄先生这么肯定?”这倒有些出乎冯紫英的意外。

    商人追逐利益很正常,但是能判断朝廷军队会日益重视火器,这本来是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但是在当下的朝中,却成为一个不太被人认可和接受的观点。

    这主要还是火门枪的表现实在太过让人失望,甚至还不及训练娴熟的弓箭手,女真骑射的优势并没有因为大周这边装备了火器而受到削弱,这也成了很多人坚持仍然要以冷兵器的主要理由。

    “冯大人不是也是如此看法么?”庄立民坦然回应,“看看这种火器制造工艺和质量日益变化,而从原来的三眼铳到现在的鲁密铳,甚至以后的自生火铳,而刀枪弓箭却又有什么变化?庄某虽然不才,也知道训练一个合格的弓箭手没有三五年不行,而要成为优秀的弓箭手更是要十年以上的努力,而且对臂力这些也有特殊要求,而骑兵的要求更甚,但一个火铳手呢?基本没什么要求,不缺胳膊少腿儿就行,可咱们大周好像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人,……”

    成本优势,这厮是从成本的角度来判断大周对建州女真要想占优,就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来打破对方的优势,倒看不出这个商贾之流居然也能有这般见识。

    此人倒是可以好好结交一番。

    “庄先生的这番看法倒是深合我意啊。”冯紫英笑了笑,“我想现在我们或许可以谈一谈下一步的合作,辽东还需要更多的鲁密铳和自生火铳,既然你们现在无法制作出自生火铳,我想知道老庄记什么时候能自行独立制作出自生火铳?”

    庄立民迟疑了一阵,“大人,您真的需要自生火铳?如果数量不大,我可以替您去买,……”

    “不,我需要你们做,哪怕时间拖得长一些,价格昂贵一些,都可以接受,找西夷人买不是长远之计。”冯紫英断然摇头。

    “那恐怕需要两三年光景了。”庄立民见冯紫英态度如此坚决,还以为是其父的态度,“我需要聘请一些特殊的西夷匠师,光是这个就会很麻烦,要去吕宋那边看看佛郎机人里边有没有合适的,如果没有的话,还要托人去西夷本土聘请,这可不是一笔小花销啊。”

    其父刚去辽东,执掌蓟辽,十多万大军,如果要购置自生火铳,肯定也是成千上万支,却是是一笔大买卖,若非如此,庄立民绝对不会接受。

    “我可以替我父亲先预定三千支鸟铳,委托庄先生去日本购买,半年内交货,另外再预定一万支鲁密铳,一年后交货五千,另外五千支两年内交货,价格可以商定。”冯紫英也毫不犹豫,要让人家卖力,就得要拿出足够利益,“或许后期还有变化,但是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庄立民立即盘算起来,这就是一万三千支的订货,加之在十二万两银子以上了。

    “那冯大人日后需要多少自生火铳呢?”庄立民思考了一阵才缓缓道。

    “一年内先请庄先生替我们购买两千支,未来五年内,辽东会继续订货不低于一万支,但这一万支我希望是有老庄记和佛山其他我们大周的作坊来制作!”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

    这可就真的把庄立民震住了。

    一万二千支自生火铳,价值起码是在四五十万两银子了,加上前面的鲁密铳订货,这就意味着有超过六十万两银子的大买卖了,朝廷会允许自己来吃下这块肥肉?兵仗局和火药局能答应?

    “冯大人,您这个要求可把我给吓住了,您可知道这等营生兵部的态度?”庄立民提醒道。

    “能不能获得朝廷的允许是我们的事儿,银子反正不会短你的,但我们这边也有要求。”冯紫英不动声色。

    “您说。”

    “价格不能高于市价,特别是后边一万支自生火铳希望你们自行生产制造之后,价格需要比来自西夷的货色下浮两成,我说的是比照西夷的旧货,如果是比照西夷新货,起码要下浮一成以上。”冯紫英一字一句道。

    庄立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如果自行制作,这成本会下降不少,主要是一些关键物件现在自家这边做不出来,如果能聘请一些西夷钟表匠师过来,自己再选一些学徒跟着学,应该没问题。

    “另外,我们希望这些火铳,不管是鲁密铳还是自生火铳,在铁料和枪管质量上要有明显提升,射程上也要比原来的鲁密铳和自生火铳起码要提高一成以上,……”

    这个要求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庄立民可没有把握做到这一点,现在还是仿制,能达到和西夷人相仿的水准已经数为不易了,还要进一步提高,他不敢打这个包票。

    见庄立民连连摇头,冯紫英心中也暗叹,他知道自己可能是有些急于求成了,不过庄立民的谨慎态度倒是让他更加放心。

    “这样,庄先生,这个条款不做强行要求,但是可以作为辅助要求,如果老庄记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可以在原有的价格上上浮两成到三成!”

    冯紫英很清楚,如果射程能提升哪怕五十米,那意义都大不一样,三百米到四百米杀伤射程的斑鸠铳(musket)杀伤力如果增加五十米,在战斗中那会对建州女真的骑兵实现多一轮射击,这不是银子能买得到的。

    庄立民想了一想,觉得这没有什么坏处,便答应下来。

    本身这种火器朝廷肯定对质量是有要求的,尤其是在威力上如果能够改进一些工艺,比如枪管耐力和轻重等等,实现最优,只要不做强制要求和时间限制,这种改进没什么不好,还能得到价格上浮的鼓励,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谈得很顺畅,冯紫英很满意,而庄立民则更是很高兴,能够攀上这样一层关系,这一趟京师之行也不枉来了。

    这冯氏父子未来在大周朝廷中地位肯定还要攀升。

    其父冯唐也就罢了,蓟辽总督对于一个武将来说已经是顶点了,能在这个位置上多干几年,然后捞一个封爵就算是荣归了。

    而这位小冯修撰却不一般,有着朝中几位北地大佬的背书支持,本身又是庶吉士出身,加上翰林院的资历,意味着这一位未来有很大可能性会出将入相,现在能交好对方,简直就如同吕不韦押注嬴异人一般,回报可能会是无比丰厚。

    当然这也只是谈了一个大概,毕竟还是第一次,但只要双方有这个意愿,就意味着下一步的合作空间会更大,特别是在双方都各有所图的情况下。

    庄立民在离开时按照惯例要留下三千两银票,这是一成的旧例,但是却被冯紫英拒绝了。

    庄立民不认为对方是在矫情,对方的态度就让他感觉对方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个,甚至还觉得对方是有意要拉近双方的距离,这让他既感到惊喜,但是也有些惶恐。

    作为一个商人,哪怕在广东也算是大户,但是要掺和到朝廷这里边的事务中来,他知道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瞬间就可能被压得粉碎。

    只是这等情形下他又不能拒绝,只能自我安慰要见机行事,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勾当,他是绝对不会上船的。

    *******

    “啪!”清脆的脆响在空气中回响,羞得尤三姐忙不迭的钻入锦衾中,满脸羞涩不堪的她还是不太习惯情郎的这般调戏,突然掀开被子在自己的丰臀上一击,让她险些就要跳起来。

    恣意放纵一番之后,冯紫英也安静了下来,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对这种荒淫无道的生活失去抵抗力了,嗯,左拥右抱,环肥燕瘦,前世中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居然就这么有滋有味地过上了。

    碧眸深目,白皙如雪的肩头裸露在外,宛如羊脂玉一般,尤二姐在床上远比看似豪爽大方的尤三姐放得开,只要是冯紫英想要,尤二姐是绝对不会违逆,远胜于青涩生疏的尤三姐,也不知道这丫头都已经被自己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么娇羞不堪。

    欢好之后往往是冯紫英思维最敏捷的时候,所以他尤其喜欢这种揽着自己女人躺在锦衾中思考问题。

    那个庄立民的情况他也打听过了,的确在广东有些根底,原来是攀上了萧大亨的线,但是现在萧大亨致仕了,所以这一趟来京师也是想要另寻靠山。

    不过广东士人在朝中并无多少影响力,所以借助这一次的火铳交易庄立民明显是想结交自己父子,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早有预料。

    甚至王应熊也应该受人之托才会来找到自己,这一点王应熊也很委婉地和自己提起过。

    等闲来投靠结交的人冯紫英是看不上的,现在的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结交了,这要讲求一个资源对等。

    但毫无疑问,庄立民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佛山最大的冶铁作坊东主,不仅是有着年产数十万斤精铁和铁制品,而且还经营海贸和内贸,工贸复合体的代表了。

    对于庄立民来说,恐怕这种替朝廷生产火器不仅仅只是图财了,而是一种结交人脉的主要手段了,甚至可以在利益上忍受一些牺牲才是。

戊字卷 第三十二节 选择

    对冯紫英来说,庄立民的作用也不仅仅是能为其买到和制作火铳这么简单,他还在考虑是否能够也将其纳入未来自己考虑的在北地的煤铁复合体规划建设计划中来。

    山陕商人有银子,甚至对北地情况也很熟悉,但是如何建成一个集采煤、炼焦和冶铁乃至铁制品制作为一体的复合体,并使之成功地商业化运作起来,这帮山陕商人是否能做到,冯紫英还是有些怀疑的。

    如自己老爹所言,这些山陕商人更多的还是在人脉积攒协调和贸易能力上,真正运作一个生产制作的实体,冯紫英自己都有些不信,而且引入一个外部合作者,或许有助于平衡。

    好在还有时间,可以再好好和这个庄立民谈一谈。

    尤二姐如一只乖觉的波斯猫一般蜷缩在冯紫英怀中,一双娇媚的碧眼半睁半闭,随着冯紫英挪动的魔掌,主动的迎合着自己最美好的部位以供对方享受,而在另一端的尤三姐只是紧挨着情郎,安逸的享受着这份温情,默不作声。

    这两姊妹的确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平常时候尤二姐如一只胆怯敏感的小猫咪,稍有动静都会竖起耳朵,深怕触怒了谁一般,而尤三姐则是豪迈坦荡,落落大方,但一旦上了床,尤二姐就变身暗夜中的烈焰玫瑰,尽情燃烧释放自己的魅力,把自己最火热妖媚的一面奉献给男人,而尤三姐则一下子变成了青苹果,一举一动都是羞涩无比,被动地承受着情郎的蹂躏。

    这种反差让冯紫英很是惊奇,但是却很享受。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女对自己情绪的变化,冯紫英丢开了关于未来煤铁复合体和火铳产业的思绪,回到了二女身上。

    “我爹和我娘都知道了你们俩了,……”

    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二女身子都是一僵,冯紫英安慰般地在二女丰腴的腰肢上拍了拍,“我娘是早就知道了,我爹此番回来之后也知道了,还和我说起了你们俩,……”

    半晌,尤二姐鼓足勇气道:“那爷怎么回老爷太太的?”

    “什么怎么回的?”冯紫英替尤二姐拉了拉被角,裸露的肩头有些凉意,“还能怎么说,他们都知道了,我还说什么,问我什么时候抬你们回去,我说都可以,不过最好还是等到年后吧,年底我就要成亲了,沈氏女,你们都知道的,……”

    冯紫英并没有在自己成亲娶妻的问题上瞒尤氏二女,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妾迟早也要见正妻,当然最好是在正妻进门之后,那样可以免得恶了正妻,日后被穿小鞋,当然即便是那样,也未必能博得正妻的喜欢。

    要像冯家上一代那样正妻和妾室关系处得相当不错,还真不多见,也幸亏大段氏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粗疏性子,苏氏谢氏安分守己,所以冯家才会有这般安宁。

    “沈家姐姐今年入门,那林姐姐呢?”尤三姐小声问道。

    妾称呼正妻永远都是姐姐,无论年龄大小,哪怕林黛玉比尤二尤三都要小几岁,但是只要进了冯家门,尤二尤三仍然要称林黛玉为姐姐。

    冯紫英突然想到这一点,假如妙玉真的要嫁给自己作媵,那日后见了黛玉,她是喊黛玉姐姐,还是妹妹?这可成了一道难题。

    冯紫英听出了尤三姐的意思,比起相对熟悉且有了一番交情的林黛玉,从无接触的沈氏女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尤三姐肯定更愿意入三房,反正都是做妾,何如寻找一个熟悉且有交情的姐姐?

    “林妹妹还要等两年去了,她得要孝期过了才行。”冯紫英也有些犹豫。

    让尤氏二女再等两年肯定不合适,但沈氏这边一过门就纳这二女入府,只怕换了是谁心里都不高兴,没准儿就要对尤氏二女产生恶感了。

    尤氏二女一时间都没有吱声,这就有些值得考量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再等一等,看看二房兼祧的事儿,如果顺利的话,争取明年能获得这样一个机会。

    宝钗年龄也不小了,只要皇上同意虚封一个身份给自己二伯,那么礼部那边同意兼祧,明年就可以先娶宝钗,那么让二尤入二房也是一个选择。

    以宝钗的性子,冯紫英倒也不虞担心会为难二尤。

    “不行就等一等吧。”冯紫英也知道二女现在心里也是惶恐不安,既不愿意入长房,但是要让她们等两年半,那时间又太长了一些,而且这话他们也不好开口说,若是传入某些人耳朵里,那真的就要被针对了。

    “奴家姐妹都没有什么,只是林姐姐那边要熟悉一些。”尤三小心翼翼地道。毕竟关系到一辈子的幸福,再怎么也要表明一个态度。

    冯紫英再度拍了拍尤三的丰臀,以示明白。

    这会儿他还不敢说宝钗的事儿,现在除了薛家一家人,这等事情还无人知晓,便是香菱隐约猜到一些,但也没敢对外人说,便是金钏儿玉钏儿和云裳都不知晓此事。

    *******

    “紫英,令尊可真是够狠啊,咬死不松口,九十万两银子,另外还得要把这三千支鲁密铳和配属火药都加上,张大人都很生气。”柴恪招呼着冯紫英入座。

    冯紫英也很随意地坐下。

    来柴恪这里他很自然,但在张景秋那里就不行了。

    西疆之行让他和柴恪关系迅速拉近,这也是他喜欢跟着这些官员们外出的缘故,往往这一趟风雨同行,尤其是具备一定风险和责任的共事,就能迅速密切双方关系。

    当然前提是你的表现要能让对方认可和肯定,如果做到合拍默契,那就更好了。

    “柴大人,这话您不用跟我说,您们不答应我爹也没辙,不过这辽东的烂摊子换谁去都不愿意,这几日我爹在屋里都是满腹牢骚,总觉得被人给设套害了。”冯紫英半真半假地道。

    柴恪打了个哈哈,当初也是他信誓旦旦地给冯唐承诺让冯唐出任三边总督,谁知道这一回来便变卦非要让冯唐去出辽东,自然让冯唐不乐意了。

    只是这等事情却需要服从大局,柴恪内心再说抱歉,也得要坚持,当然在支持的粮饷物资上他就会有所偏向了。

    “紫英,这种事情,都免不了,遇上了,为君分忧,忠于国事,自己的想法就只有舍弃了。”柴恪淡淡地应了一句,“也是飞白和辽东那边关系太僵了,否则也不会让令尊去。”

    冯紫英也知道柴恪其实是支持熊廷弼去的,但是熊廷弼和李成梁以及李家势同水火,这一去要么熊廷弼灰溜溜被撵回来,要么就是李家体系被彻底清理,无论是那一种情形都不是朝廷现在愿意看到的。

    “柴大人,我爹也知道,所以发牢骚归发牢骚,但去了还得要拼力做好,国事日艰,他是朝廷武臣戍边大将,自当守好国门。”冯紫英应道。

    “嗯,你们父子倒是一个性子,大事面前不含糊,张大人虽然对令尊狮子大开口很是恼怒,但是还是对他忠于国事十分认可的,不过紫英,令尊除了这三千支鲁密铳外,还要求再订购一万三千支这种火铳,甚至还要配备二千支自生火铳,他真的觉得这种火铳可以在辽东发挥大作用?”

    柴恪的疑问也是许多人的疑问。

    这一万三千支火铳加上二千支自生火铳,算下来需要耗资二十多万两银子,虽说是要分成两年支付,但是这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了。

    这冯唐带去九十万两银子其中大部分都是军饷和地方上购入粮食和各类物资的,真正留给你用来添置军备的并不多,但这一次冯唐却提前在兵部这里就报备,而且留下了十万两银子作为购置的预付定金,这也让兵部这边大为震惊。

    这些总督和总兵们吃人头银子喝兵血都是边军惯例,就算是兵部也是心照不宣。

    只要不是太过分,没闹出像宁夏镇那样哗变叛乱这样的大事儿,甚至一些小的哗变都影响不大,而边事上也没出问题,那就无人会去追究,就算是都察院那边也会保持沉默。

    但一旦出了问题,尤其是边务上出了状况,那这些可能就是吊死你的绞索了。

    这等购置军备也一样,一般说来都应该是由总督或者总兵向兵部提出,获得兵部同意,由兵部来负责采购配发,但这一次冯唐态度很坚决,要得也很急,加上替兵部解决了神机营不要的这三千支鲁密铳遗留问题,所以兵部也是特事特办,最终批准了这一桩外购。

    当然火药仍然还得要从火药局来制作,而一万三千支鲁密铳中仍然有三千支由兵仗局来制作,这也是兵部同意的先决条件。

    “柴大人,对具体军务紫英并不熟悉,不过家父练兵多年,我想应该是有些把握的,建州女真善骑射,加之其披甲士卒规模越来越大,辽东军在弩矢方面不及建州女真,要破解其优势,火铳就是最好的办法,这也是家父和我说起的。”冯紫英吸了一口气,“墨守成规既然不行,那就总要去试一试新的东西,看看行不行。”

戊字卷 第三十三节 晴雯出事

    柴恪默然不语。

    说实他对火铳的效用也有些疑虑,但是他也承认冯紫英所言有道理。

    随着建州女真的势力扩张迅猛,其在鞣制甲胄方面的水准也越来越高,加之其固有的骑射优势,尤其是在弓弩手这方面的强势,使得周军在面对这个对手时处于劣势之下。

    要打破这个格局,火铳无疑是当下一个很合适的选择。

    尤其是冯唐和他提到的被称之为斑鸠铳或者鹰嘴铳的重型火铳,杀伤力可达到一百二十丈开外,这种威力巨大的重型火铳,瞄准射击时需要支架支撑,十分不便,但是其威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女真弓箭的射程。

    女真弓箭杀伤力一般在三十丈到四十丈之间,超过四十丈的极少,相较于三眼铳、夹靶枪这类火门枪只有二十丈左右杀伤力的货色,女真弓箭手无论是在射程威力还是射击频率上都远超过了周军的这类火器,这也是大周朝廷内部为什么不看好火铳的缘故。

    这一批鲁密铳的射程已经达到了四十丈,堪堪与女真弓箭相若,但一名女真弓箭手对体质的要求和训练时间就不是寻常士卒都可以充任的火铳手能比的了,柴恪也知道这应该是冯唐最看重的。

    寻常士卒只需要花些时间来训练,一年半载就能迅速成为一个勉强合格的火铳手,而要变成一名合格的弓箭手,这点儿时间是不可想象的。

    鉴于此,张景秋和柴恪对于冯唐的这个要求都没有表示反对,毕竟作为新任蓟辽总督,如果连这点儿便宜行事的权力都没有,也的确说不过去。

    他们的想法都是不妨观察一下,看一看冯唐的这个火铳军计划效果究竟如何,如果真的不尽人意,也可以让冯唐早些死了这条心。

    现在看来没准儿冯唐的这个想法就是冯紫英支持下才萌发的,这也让柴恪更是好奇。

    他真想看看这两父子的这一回尝试会带来什么。

    “紫英,此事既然你和令尊都如此有信心,那就试试吧,另外令尊也提到了海西女真和察哈尔人以及科尔沁部的问题,我看也是有你的一些想法在里边?”

    对这一点,冯紫英也没否认,“家父对察哈尔人还是比较熟悉的,他在大同多年,所以他有些担心察哈尔人蛰伏了这么些年,现在冒出来这个林丹巴图尔虽然年龄尚小,但已经露出了一些端倪,所以他打算好好摸一摸察哈尔人的底,海西女真这边,我和家父的观点一致,必须要尽力保住乌拉部,防止建州女真灭掉乌拉部打开通往东海女真的大门,东海女真势力散乱,很容易被建州女真给吞并,……”

    “所以这一点通过支持叶赫部和建州女真对阵来实现?”柴恪若有所思,“家父觉得叶赫部恐怕很难牵制得住建州女真,所以他觉得必要时候,辽东军就得要亲自上阵。”

    柴恪吃了一惊,“令尊是这样想的?会不会引发和建州女真的战争?”

    “柴大人,我觉得家父有一句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越是想要避免战争,你就越是需要表现出你并不惧怕战争,我觉得这也适合我们和建州女真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我认为如果努尔哈赤足够聪明的话,在没有解决掉海西女真之前,建州女真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和我们大周彻底翻脸。”冯紫英胸有成竹地道:“所以越是如此,我们就越是不能让建州女真灭掉乌拉部和叶赫部。”

    这一点上柴恪赞同冯紫英的观点,建州女真虽然日益成为大周在辽东的大患,但是在没有解决掉海西女真之前,努尔哈赤不会冒这种险。

    “对了,我听非熊说你很担心西南那边生变?”这才是柴恪今日把冯紫英招来的目的。

    冯紫英在宁夏镇叛乱问题上的敏锐眼光和独到视角让柴恪感触尤深,所以当王应熊提到冯紫英一直在关注西南土司们的动静时,就立即让柴恪紧张起来。

    ……

    冯紫英离开兵部时,知道自己又让柴恪恐怕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会睡不安枕了。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一些观点抗法,虽然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杨应龙会叛乱,但是播州、水西、永宁三家土司来往过于密切,本身就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没有谁说这些土司们不能往来,但是以前没有,现在突然走动密切起来,这就不得不让人起疑了。

    更何况柴恪也很清楚,这些西南地区流土之争矛盾有多么激烈,而当地老百姓承受着多大的压榨,如同一捆捆晒干了枯草,也许一根火星子丢下去,就会引发满天大火。

    不过这不是自己的职责了,他能做的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冯紫英也越来越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什么全能者,做不到什么事情都能力挽狂澜,有些事情即便是你知晓,你也一样无法改变,就像宁夏叛乱一样。

    甚至他还可以预言,太上皇或者义忠亲王和永隆帝终究会有一场纷争,这场纷争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拉开序幕,又会以什么样的结果结束,他无法判定。

    但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绝对就会有无数站错队的人,而他们的结果就会是人头滚滚。

    ******

    “奶奶,晴雯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被太太撵了出去?”平儿急匆匆地进门时,看见的是王熙凤心不在焉地躺在炕上,半幅水綾松花褙子露出半边浑圆的玉丘,旁边丰儿又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子。

    看见平儿进来使了一个颜色,丰儿也知趣地收拾起扇子,出了门。

    “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平儿也觉得这段时间王熙凤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儿,人蔫耷耷的,没多少精神,胃口也不好。

    “没怎么,就是觉得身子乏,啥事儿都提不起精神来。”王熙凤歪着身子,锦裀蓉簟放在浑圆的丰臀下,平儿赶紧替对方背后放了一个石青金钱蟒靠枕,“一帮没眼水的小蹄子,奶奶身子不爽利,也不知道垫个垫子。”

    “都能有你这般精明利索,我也就可以安安心心休养几日了。”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兴许是前段时间凉了胃,胃口也不好,身子也乏得很,全身都懒洋洋的。”

    “那奶奶索性就交了手里的事儿,请太太另行安排人,嗯,不如就请珠大奶奶暂时管一段时间,奶奶也好将息一番,莫要伤了身子。”平儿关心地道。

    “哎,这等时候我还真的不好去太太那里交卸这担子,免不了就有人要说闲话,太太也要不高兴。”王熙凤叹了一口气,“这府里边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总有些人要在里边儿整点儿幺蛾子出来才显得出自己,你不是问晴雯怎么回事儿么?还不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了,一来二说的有人就说她模样脾气都像林妹妹了,本身此番林妹妹回来许给了冯家大郎,就让宝玉有些魔怔了,这话传进太太耳朵里,这不是故意膈应太太么?”

    平儿立时就明白了。

    这是有人给晴雯下药了。

    她平素里和晴雯关系一直不错,虽说不及和鸳鸯那么亲近,但是这府里边几个上得了台面的丫鬟里边,除了鸳鸯和紫鹃外,也就是袭人和晴雯了,金钏儿去了冯府,现在来往也就少了,像其他丫鬟,都隔了一层。

    林姑娘现在是许了人了,自然也就有些讲究了,像宝二爷这等男子再说是表兄妹,但也就不好随意去人家闺阁了。

    本身这事儿对宝玉刺激就很大,加上这一回几个姐姐妹妹都去了江南,唯独把他给扔在家里,又有这事儿做由头,宝二爷就更是恹恹的。

    太太这等时候本来就怕宝玉出事儿,晴雯的模样在她眼里一直就是狐媚子模样,听得这等话,那还了得,还不立即就把晴雯撵了出去。

    “那宝二爷都没拦一拦?”平儿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王熙凤瞥了平儿一眼,似笑非笑,“你这小蹄子想什么呢?太太要撵晴雯出去,这气头上便是老祖宗都得要让这一步,宝玉要是去触这霉头,那还不得闹翻天?”

    平儿低头不语。

    “宝玉便是想要把晴雯要回来,那也得等上一两个月等到太太气消了,寻个合适机会才行。”王熙凤也知道平儿和晴雯关系不错,这才多说两句,换个其他人,她才懒得多说。

    “就怕晴雯那性子太急,受不了这种气,……”平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一个丫头命,还受不了这个受不了那个,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不成?”

    王熙凤不高兴了,平儿也不敢再说。

    “对了,平儿,你说这二爷成日里人影子都见不着,究竟在干什么?一大早就出门,要到晚间才回来,饭也不回来吃,回来倒头就睡,……”王熙凤目光里多了几分冷意和疑惑,“我总感觉二爷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让人看不明白了呢。”

戊字卷 第三十四节 心意,心思

    平儿不敢言语。

    其实不仅是王熙凤,包括她和府里许多人都觉得琏二爷变了一个人一般。

    往日里除了和东府里珍大爷和小蓉大爷饮酒作乐外,偶尔出去晃荡一圈,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府里边,府里有时候有些需要爷们儿出面的,他也乐得跑一跑,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东府那边基本上绝足不去,便是那珍大爷和小蓉大爷经常来请,贾琏也少有答允,这固然让府里老爷太太和老祖宗高兴,但是贾琏却也极少在府里呆着了。

    连现在本该是贾琏出大力气的园子建设,贾琏没回来就不说了,现在回来了也不多问,放在以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却被大老爷揽了不少去,二奶奶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出头露面来扛着,许多具体事情连二老爷都要来帮着张罗,甚至连贾珍和贾蓉也都要来帮忙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这府里边平时不觉得,关键时刻缺了琏二爷,还真有些玩不转一般,而宝二爷在这种事情上又是一个没耐性不靠谱的,算来算去这荣国府下一辈里好像也就只有贾琏才能撑得起的感觉了。

    “不是说二爷受冯大爷的委托,还在为那银庄的事儿奔波么?”平儿屏住声息小心地应了一句。

    “哼,这个冯家大郎,也不知道给二爷灌了什么**汤,让二爷这般死心塌地地替他卖命?”王熙凤冷声道:“早出晚归的,人影儿都见不着,前日里老祖宗也在问说是许久没见着他了,问起,我都不好回答,太太说是在外边儿帮着冯家大郎的事儿,老祖宗居然说是好事儿,跟着冯家大郎有出息,你说这贾家什么时候成了冯家的附庸不成?二爷跟着他冯紫英屁颠屁颠儿地跑,宝玉也要听冯紫英的教导,那环老三更是把冯紫英视为老师,甚至昨日里我听大嫂也说这一回冯紫英回来,若是过府来,她要去找冯紫英说一说,也好让贾兰能拜师,……”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但好像却是事实,贾琏紧跟着冯紫英,宝玉虽然不成器,但是二老爷内心还是希望冯紫英能提携一下宝玉的。

    至于贾环和贾兰,现在看起来读书不错,贾环府试已过,只等八月院试了,大家都说没准儿这贾府里的读书种子就要落到贾环身上了,连赵姨娘这段时间都抖擞起来了。

    加上以前的事儿,好像这冯家大爷自打考中举人进士之后和府里联系陡然就密切起来,而府里边似乎许多事情都和冯家牵扯上了瓜葛,许多事情二位老爷也就下意识的要去请教这位冯大爷了。

    “奶奶,现在冯家也算是和咱们府里是姻亲了,冯大爷日后娶了林姑娘,那也就算是一家人了,再说了,府里边现在的情形,虽说大姑娘进宫当贵妃了,但是听太太说,许多事情反而要避讳了,不能随意扛贵妃娘娘的招牌,冯家现在如此风光,遮护咱们贾家一二其实也没什么,哪家没有一个兴衰起落?”

    平儿一席话倒是让王熙凤刮目相看,撇了撇嘴,“你这小蹄子怎地几日不见,嘴巴却恁地圆滑起来了?”

    “那也是奶奶平素里教导得好。”平儿抿嘴一笑。

    王熙凤心里舒坦,表面上却是哼了一声,“要说这冯家大郎帮扶一下咱们府里也没啥,只是看着偌大一个贾家居然还不及这新冒出头来的冯家,委实让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冯家老爷这马上就赴任辽东去当蓟辽总督了,与我二叔和镇国公也都是一样的身份,这冯家还真的算是抖起来了。”

    “奶奶,现在林姑娘还要在咱们府上住两三年去了,奶奶素来是看顾林姑娘的,昨日里我去紫鹃那里,见着了林姑娘,林姑娘还拉着奴婢手问奶奶呢,嘻嘻,还给了奴婢一个玉戒指,您瞧,……”

    平儿羊脂玉般的手掌摊开,一枚细腻晶润的玉戒指放在手掌心。

    “我哪里敢要,可林姑娘一定不肯,紫鹃也在一旁撺掇,说是姑娘的一点儿心意,非要塞在奴婢手里,奴婢深怕这一时手滑给摔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拿着了,都还没来得及和奶奶说呢。”

    王熙凤有些惊异的接过玉戒指仔细看了一眼,脸色复杂地点点头:“林丫头倒是有心了,这戒指虽然小了点儿,品相却不错,怕是要值一二百银子呢。”

    平儿吃了一惊,顿时有些急了,“这却如何是好?赶明儿奴婢去退给林姑娘,奴婢如何当得起这般物事?”

    这府里边丫鬟,便是如鸳鸯、金钏儿这般大丫鬟,一般也不敢随意穿金戴玉的,这也是规矩。

    便是有时候老祖宗和太太们逢年过节或者遇上什么喜事儿恩赏,也不过就是一些衣物或者钗子、镯子、扳指、戒指这类的,也是承主子们的一个恩情,但要说值得多少,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两银子便是不错了。

    像这般要值一二百银子,便是府里边儿的正经姑娘们的头面才能有那么几样了,丫鬟们又有谁当得起?

    便是平儿这般丫头,府里月例不过是一两银子,这一个戒指便是相当于十年月例钱,这如何不让平儿着忙?

    “留着吧,难道我身边的人就当不起一个戒指?”王熙凤有些傲然地道,“也不枉我平日里对林丫头一番情意,这丫头倒也是一个知恩的。”

    平儿也知道这倒是大实话。

    府里上下应用,王熙凤掌家以来从未短过林黛玉,甚至还比其他姑娘们要优遇一二,一般衣物脂粉,鲜货干货,都是要优先照顾林姑娘,和梨香院里宝钗比就更是有些差距了,这里边平儿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这固然有老祖宗的缘故,但要说宝钗和奶奶论亲戚更亲一些,可奶奶却对林姑娘格外不一样,当然平儿也知道早先恐怕奶奶是琢磨着林姑娘是不是可能要配宝玉,但是后来府里没了这份心思,可奶奶也还是依然如故。

    林姑娘别看年龄小,但心思细腻敏感,对这等情形更是格外看重。

    “不过看来这林家姑爷殁了,倒真是给林丫头留下了一笔陪嫁,便宜了冯紫英这家伙。”王熙凤啧啧道。

    “奶奶,不是说林姑爷都把银子借给府里修园子了么?”平儿也是知晓府里情形底细的,王熙凤和贾琏也都没瞒过她。

    “借倒是借了,不过林姑爷也得要替林丫头着想不是?这林丫头孤家寡人一个,嗯,也不算,听说林姑爷还有一个庶出女儿,比林丫头还要大几岁,是教坊司里一个犯妇所出,没想到林姑爷这么一个老实人居然也有这么一段风流故事,这两个女儿,林姑爷怎么也得替女儿们考虑一番才是。”

    妙玉的事情也是瞒不住的,贾琏在回京之前就和冯紫英商量过了,所以回来之后便一一说了。

    贾府里边对这事儿倒也没什么,一个庶出女儿罢了,林如海本身就纳有两妾,只是这两个妾无出罢了,未曾想到以前还和教坊司犯妇有些瓜葛还能生出一个女儿来,现在林如海都不在了,谁还能计较这个?

    贾府里边甚至也说让那妙玉也到府里来陪着黛玉住下,倒是让冯紫英都觉得贾府还是有些人情味儿了。

    “嗯,林姑娘也是可怜,这林姑爷走了,还得要守三年孝,也幸亏还有咱们府里,……”平儿叹了一口气,“林姑娘也说就着一二日里要来看奶奶呢。”

    “哼,她来了也正好,我倒是要问问她,这冯家大郎成日里把二爷当牛一般的使唤,难道就没个说法?”

    王熙凤也笑了起来,但心里却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没想到林黛玉居然要嫁入冯府,冯紫英这厮胆大妄为,心狠手辣,林丫头过门之后怕是有得罪受,再想到自己在冯紫英身上吃的亏,尤其是那等私密物事还在冯紫英手里,王熙凤就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平儿笑了起来,她也知道这二奶奶说的是气话。

    这林丫头还有两三年才过门儿,如何能管得了冯大爷的事儿?

    而且这也是琏二爷自己一门心思扑着去的,据说别人打破头挤着想去还没门道,如何能怪得上冯大爷?

    “那倒也是,不过听说冯大爷很是宝爱林姑娘,兴许林姑娘带句话,也能有些用处。”平儿笑着凑趣道。

    “也是不一样,冯紫英和林丫头有前几年那一场临清民变的机缘,才能结缘,若非如此,京师城里那么多高门大户女儿,还有那书香世家士林文臣的女儿他都看不中,却单单自家做主选了林丫头,……”

    说到这事儿,王熙凤都有些感慨,这冯紫英还真是厉害,婚姻之事素来父母做主,却被他给破了这个规矩,愣是让他自己给做了主,也算是破天荒了,不过这厮破天荒的事儿似乎也做了不少。

    正琢磨间,却听得外边儿一阵急促脚步声,“奶奶,出事儿了!”

    “怎么了?”王熙凤皱起眉头。

    “说宝二爷在梨香院门口魔怔了,闹腾呢。”善姐跌跌撞撞扑进来,“老爷不在,太太都要急疯了。”

戊字卷 第三十五节 北静王水溶

    “是紫英么?”

    清朗温润的声音将冯紫英从有些恍惚于盛世市井繁华的景色中拉了回来。

    护国寺这一片儿太热闹了。

    小河槽儿与伊先胡同、沈篦子胡同、宽街儿、太常寺街以及一条胡同、二条胡同、三条胡同形成了一片繁华的街区。

    这里是最负盛名的丝绸、毛皮、首饰和香料售卖所在,冯紫英甚至可以看到丰润祥的幌子在微风中荡漾,但是和其他几家名气更大的首饰行相比,丰润祥仍然只能算是小字辈。

    不过这也足以说明丰润祥在京师城里站稳了脚跟,能在这一片立下招牌,开设铺子,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了。

    冯紫英是骑马而行,瑞祥在前面替他牵着马,人太多,还得要防着马受惊。

    老爹从西边儿又带回来不少健马,离开榆林出任蓟辽总督,哪怕是草原上再闭塞的蒙古人也知道冯唐这是高升了,自然要赠送礼物,当然高升未必就是赏心悦事。

    二三十匹上等骏马带回来都不好带回府里,实在放不下了,只能寄放在郊外庄子里,而且这等在草原上习惯了的良驹,还真不适合在城里这般小步慢走,还不如寻常骟过的儿马温驯老实。

    去贾府,本来可以步行,也可以骑马,不过冯紫英还是选择了骑马。

    他想感受一下盛世京师的那份滋味。

    一人一骑就这样安然悠闲地漫步在街道上,周围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车马行人,初夏季节已经带来了几分热意,各种充斥在鼻腔中的香料气息让人竟然有些熏熏欲醉的感觉。

    进入夏日,这绸缎庄的生意就要比皮货行的生意热闹许多了,不过来自辽东和塞外的皮货依然紧俏,上等货色并不会降价,商人们也不急于出手,等到九十月间,价格自然就会回升上去。

    但这时候却是绸缎庄里最得意的时候了,来自苏杭、湖州、金陵和蜀地的各色丝绸绫锦纷纷上市,鲜艳的色彩和缤纷的花色图案,让每一个从门口经过的人们都忍不住想要驻足欣赏一二。

    冯紫英自然对这些物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自己周围每一个人的面目特征和表情变化,乃至与他们之间的交谈甚至争吵多带来的种种生活气息。

    嗯,就是这股子味道,他很想把这一切铭刻入自己的脑海中,永远保存。

    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值得铭记。

    每一个时代都有不一样的特色,兴许十年后,这里依然繁盛,但是却已经是不一样的味道了。

    身后有些熟悉的声音将冯紫英从恍惚中拉回来,冯紫英转头一看,一顶八人大轿停下,周围人已经主动让开,紫金雕梁冠,面如冠玉,玉色丝袍,同色玉带,这一下来扑面而来的贵气让人立即就能明白对方的身份不凡。

    “啊,王爷?!”冯紫英赶紧下马,拱手一躬,“紫英见过王爷。”

    “呵呵,紫英,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赶紧疾步上前扶起,水溶可不敢真的受这一礼,倒不是受不起,而是不合适,这位可是京师城里的名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须得要礼遇。

    见水溶说得如此亲热,冯紫英也有些意外。

    他和这位北静王爷虽然有过几次交道,但是说实话,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多是因为大观楼这个戏园子加上柳湘莲和贾宝玉夹杂其中才熟悉起来的。

    现在对方这般热络亲近,还让他有点儿不太适应。

    “礼不可废,王爷。”冯紫英浅浅一笑,对方既然这般态度,他当然也不会过于执着。

    对方随手过来,把臂而行,他也只能受着,这等待遇往日应该是对贾宝玉才对,明知道自己不太喜欢这这种格调,却还如此,也让他有点儿膈应。

    只是对方也算是这京师城中顶级勋贵了,冯家也属于这个圈子,还不好不给这个面子。

    “王爷这是去哪儿?”冯紫英要破解这份尴尬,主动发问。

    “我去荣国公府,紫英呢?莫不是也去那边儿?听说紫英和林家订亲,林如海过世了,林家女现在住在其舅舅家中,……”

    水溶容颜俊美,笑起来更是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感觉,难怪能和贾宝玉、柳湘莲以及蒋琪官几个走得这么近。

    不得不承认,这几人都是姿容出众貌比潘安的角色。

    在冯紫英看来,柳湘莲的俊朗之美,贾宝玉的烂漫之美,蒋琪官的阴柔之美,加上这水溶的温润之美,还有那秦钟的娇弱之美,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相比之下,自己虽然也不差,但就显得有些头角峥嵘难以让人亲近喜欢了。

    “嗯,王爷,林妹妹暂时还只能住在荣国府,我也是要去感谢赦世伯和政世叔他们两位。”冯紫英点点头。

    “欸,他们两位和林姑娘也是舅甥,住在荣国府里也是理所应当的。”水溶笑着道:“只不过紫英若是去了林姑娘,那和贾家就真的是通家之好加姻亲之谊了。”

    冯紫英微微一凛,这水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诚然,自己去了黛玉的确是和贾家扯上了关系,但要说这种关系有多么亲近也说不上,黛玉毕竟姓林,他总感觉这水溶话里有些不一样的含意。

    “嗯,也是,冯家和贾家本来就亲近,亲上加亲,是好事。”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应道,他不会去反驳什么,反驳也没有意义。

    距离贾家已经不远,二人索性就这样并肩而行,下人们早已经把轿子和马匹带到一边儿上去了,两个仆从跟随在身后。

    “嗯,紫英,令尊什么时候赴辽东上任啊?怕是快了吧?”

    水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十日内就要离京,兵部那边还有一些琐事儿需要处理安顿,没准儿还要不了十日就要走,再等一等怕遇上天气不好了。”冯紫英也显得很随意。

    “前两日本王和牛公、王公等几位说起,有意祝贺令尊升任蓟辽总督,顺带也为令尊饯行,今日见到你,也请紫英回去之后替令尊带个话,改日帖子再送到你府上来。”

    水溶的话让冯紫英措手不及,牛继宗和王子腾?

    虽然不确定水溶有什么目的,但是这等饯行接风似乎也都是京中惯例,你要说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妥,也说不上来,但这样一堆武勋齐聚,会给外界一个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内阁兵部都不会在意,但是有心人却不会这么想,比如皇上。

    只是要拒绝却也不合适,人家提前和你打了招呼,甚至可能看你的时间合适来调整,你总不能不吭声不出气明日就出城赴辽东吧,那更落了痕迹。

    “呵呵,王爷太客气了,那我就先替家父道谢了。”心思只是在胸中一转,冯紫英便满脸堆笑地答应了下来,状极欢愉。

    水溶也在悄悄地观察着冯紫英,见冯紫英好像是真的发自内心喜悦,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

    这个冯家几年里突兀的崛起,甚至比那陈继先更为耀眼,以前觉得冯唐此人也不过是榆林总兵,未曾想到转来转去,以为会是出任三边总督,但没想到却突兀地成了蓟辽总督,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从这个时候大家才算是真正开始重视起冯家来了,好在还不算晚。

    冯紫英此子倒也是个人才,不过对于大家来说,文臣的价值意义是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是其父的位置更重要,价值更大。

    “大家祖辈都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令尊和令伯当年也是跟着太上皇戎马一生,咱们这些勋臣啊,都不容易,许多年龄大了,不过小一辈还是该走动一些才是啊。”水溶目光平视前方,话语里却颇多感慨。

    冯紫英越发谨慎,只是点头,却不接话。

    “听说紫英一直对令二伯病殁之后未又香火延续封爵不太满意?”

    冯紫英吃了一惊,这宫中也太漏了,这等消息好像只有自己和皇上说过,至于薛家,便是薛蟠都知道轻重,断无可能说出去,而且他也不知道细节,宝钗和薛姨妈几个更无可能,不过忠顺王那里倒是不好说。

    只是水溶问及,他却不能不回答:“王爷明鉴,我二伯好歹也是在大同总兵任上病殁,云川伯这一爵位本来就是我冯氏一族先祖所得,却不明不白没有了,这很难让人接受,……”

    “可是皇上赐封了你大伯呼伦侯,这已经是破格赏赐了,也同意紫英你兼祧了,怎么紫英还不满意?”水溶话语里倒是没有多少情绪,好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儿。

    “王爷,难道说呼伦塞一战,我大伯为了救皇上和忠顺王战死就不该得这一侯爵?要知道我大伯也是连香火都无人继承的。”冯紫英故作愤愤不平地道。

    “呵呵,我并无此意,不过冯家要拿回云川伯还得要看皇上心意了,但你们家才封了呼伦侯,皇上恐怕也要考虑其他武勋的态度,短时间再封恐怕不容易了。”水溶无可不无可地道。

    这厮是什么意思?冯紫英也有些困惑了,和自己说这个意欲何为?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8839/ 第一时间欣赏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作者:瑞根所写的《数风流人物》为转载作品,数风流人物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数风流人物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数风流人物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数风流人物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数风流人物介绍:
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