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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冯紫英的目标

    打发走了王九玉,冯紫英陷入了沉思。

    毫无疑问,王九玉不过是一个明面上的人物,他背后还有更有跟脚背景的人物。

    想要来谋划盐场,你一个私盐贩子有这么大脸?

    想想也不可能。

    但不得不说像东番布袋盐场的开发,目前朝廷是根本没有那份精力的。

    涉及到招募人手和最初的基础设施建设,还需要建立起从漳州经澎湖到东番的航线,还有对可能要面临的本地土著山民的袭击等等,都相当繁琐庞杂。

    便是冯紫英自己也没有想过要由官方来运作。

    起码前期不可能。

    交给这些有实力背景的士绅们来运作经营是最合适的,但前提是得交钱。

    冯紫英此番南下也是背负着巨大压力的,组建银庄要银子,收取特许金,也要最大限度的让这些商人们出银子,海税的抵押举债,也还是要银子。

    哪一样都要银子,而朝廷又催得那么紧。

    除了永隆帝外,郑继芝和柴恪都是最急迫的。

    就差点儿撂下话了,只要能弄回来银子,不管用什么办法。

    冯紫英之前的考虑是先和那些准备参与海贸的士绅商贾们接触一番。

    这笔银子是应该最稳定的,意欲参与的群体都已经通过各条线和朝中的诸公接触过了,基本上都明确了,接下来不过是具体价格上的一些博弈罢了。

    而这些人的消息都很灵通,知道目前朝廷缺钱,肯定会借此机会压价,所以冯紫英才会获得尚方宝剑,实在不行就要先从银庄募集股金和海税抵押举债上来做文章,而目标群体也很明确,就是扬州盐商。

    这些盐商们其实多少也已经有一些感觉了,所以从林如海和汪文言那边获得的消息,近期这些盐商也是格外活跃,不断的聚会商议,大概也是在考虑如何应对朝廷的这种“杀猪”行为。

    以前是捐输,这一次是如何,估计这帮盐商心里都没底,但毫无疑问,直觉告诉他们,这一次也免不了要出血。

    总而言之,要多策并举,弄银子。

    想到这个唯一目标,冯紫英自己都觉得好笑,这现在居然成功了替大周朝廷弄银子的急先锋了。

    很快汪文言就进来了,不用冯紫英吩咐,汪文言那边已经安排人盯上了王九玉,不过冯紫英倒不是担心什么,不过是想尽早了解王九玉背后有哪些人。

    听完冯紫英的介绍,汪文言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拓垦东番也就罢了,这要把盐场交给私人,这是明显违反朝廷法度的。

    大周的盐场全都是朝廷所有,盐户们从煮盐晒盐到出盐按照一定价格交给盐运衙门再卖给持有盐引的盐商,再由盐商去按照区域售卖。

    这就是大周自前明沿袭下来的盐务例制,而盐场是绝对要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的。

    “公子,这个,恐怕需要慎重,朝廷未必会允许您这样做,哪怕朝廷再缺银子,也不能开这个口子啊。”汪文言连连摇头。

    “文言,我问你一句,如果我不提这个拓垦东番,朝廷会想到东番么?”冯紫英轻轻摇头,“便是我提了,朝中诸公都还推三阻四,觉得这是个累赘,根本没必要,现在我没要朝廷一分一文,劝招商贾,由商贾自行募集失地流民前往东番拓垦,朝廷就是给一个名义上的允许,三年不收税赋,三年后比照边地折半收取二十年,为朝廷平添田赋收入,同时还能防御外敌入侵东番,甚至连流民带来的不稳压力也减轻了,这难道不好么?”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无言以对。

    “至于这盐场,现在两淮盐场产量不足,南直和江西、湖广盐价暴涨,私盐贩卖成风,地方官府多有反应,东番盐场若是能建起来,同样不花一分一文钱,这到南直和两浙来售卖,一样要受都转运盐使司的管辖,而将此权利交给士绅商贾,无外乎也就是一个特许权而已,五年也好,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根据价格而定,兴许人家就能拿出百十万两银子来押这一注呢?朝廷白得这么多银子,而且还能减轻供盐压力,难道还不满意?”

    冯紫英轻轻笑了笑,“文言,现在朝廷困难,我受诸公委托南来,任务艰巨,每一样都不简单,若是王九玉这个私盐贩子能为我此行开个好头,我想也能让我在和这帮盐商和海商们打交道时减轻一些压力啊,文言,这每一项我都要靠你替我好好具体谋划一番呢。”

    见冯紫英态度如此坚决,汪文言也知道对方肯定是拿定了主意,而且冯紫英那一句受朝廷诸公委派,虽然没有明言,估计也是有故事的,自己要做的把要交涉的对手最详尽的底细情况拿出来,同时给出各类选些和建议,以供对方参考。

    “公子既然决心已定,那文言也不再多言,定会按照公子所言准备妥当,不会让公子失望。”汪文言也不再废话,点头应允,“另外扬州这边盐商的情况汇总,我已经替公子准备好了,嗯,基本上都集中在山陕商人和徽商,比例大概是四六开,按照他们规模和影响力进行了一个区分,……”

    冯紫英一边看,一边点头,“嗯,我得仔细研究一下,这么厚实一本,看来这些盐商故事颇多啊。”

    汪文言笑着应道:“公子,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经过几十年慢慢积累起来的,甚至历经几代,多少都在这扬州城里乃至南直这边有些痕迹,……”

    冯紫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文言,这一次恐怕我就要来当一回恶人了。”

    ******

    “当恶人不怕,岂不闻当官宁要人恨,莫要人怜?”林如海放下药盅,脸色异常平静,“这帮盐商不是没有准备,这么些年来,他们赚肥了捞足了,自然也明白朝廷的规矩,不过总是要抱着一丝幻想,另外也就仗着用银子在朝里搭了一些关系,觉得可以有所仗恃,可也不想想,朝廷都这么难了,难道还有谁会因为这个而来专门为你手下留情?”

    冯紫英恭敬的坐在一边,“叔父说得是,不过小侄倒是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哦?”林如海微感吃惊。

    这位准女婿成日里和汪文言他们收集梳理这些盐商们的各种勾当,不就是为了朝廷筹集银子么?

    他得到的消息是朝廷户部已经彻底空了,而皇上的内库也是捉襟见肘,而西疆和辽东、宣大的粮饷都是迫在眉睫需要拨付下去,尤其是甘肃那边。

    柴恪回京就是专门为此而来,当然也有说柴恪会继任兵部左侍郎,将卸任三边总督,自己未来的亲家也就是此子之父可能要接任三边总督。

    但那也是有个火炉,谁坐上去都会如坐针毡,难怪王子腾宁肯去登莱也不愿意去三边。

    这会儿又说有不同想法,不是为了筹集银子,你做这些准备为何?

    “叔父可能有一些误解,以为小侄来就是为了找这些个盐商打秋风,搞捐输来着,之前包括一些阁老们和皇上的确有此意,但是我觉得不妥。”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想法恐怕未必会被很多人理解接受,但是他还是打算要这么做。

    既然永隆帝和叶向高以及官应震把这边全权交给了自己,那么只要能弄回去银子,方法上就不必那么计较了。

    而他就要给这些商人们,尤其是大家都觉得是肥羊的盐商们树立一个榜样,朝廷是讲信誉的,守规矩的,或者说,要给这些商人们确立一个契约精神。

    换一种说法,最起码要让这些商人们意识到自己这个人是讲信誉守规矩,有契约精神的。

    这个时代恰恰是最欠缺这一点的,或许在商人之间还能有些信誉道义,但是若是商人和官府之间,强弱悬殊,那么就很难说得上什么信誉契约精神了。

    只不过估计在大周,很多人都无法理解。

    林如海目光里多了几分奇异,他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个准女婿想要干什么了。

    冯紫英好生筹划了一下言辞,要想达到最佳效果,还得要自己这位准岳父的全力支持配合才行。

    “叔父,我是这么想的,既然朝廷定了规制,那么盐商也好,海商也好,那就是在朝廷的规制下运作,他们赚再多的钱,那都是朝廷允许的,朝廷如果觉得不合适,应该调整规制,而不应当采取捐输这一类的手段来,当然,如果说谁和私盐贩子勾结,或者和盐场勾结,甚至盐中掺土,坑害百姓,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如海忍俊不禁,这不就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么?啥事儿都得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嗯,是符合朝廷规制。

    一句话,想要让人家拿银子出来,得有充分的理由,不过自己这个准女婿看起来似乎还有点儿道德洁癖?不像啊。

    见林如海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自己的解释有些多余,对方难以理解,无奈之下只能摇了摇头道:“总而言之,小侄希望让所有人都明白朝廷,嗯,最起码小侄所定下来的规矩例制,小侄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言出必行,行则必果!要让他们都相信这一点!”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同年同僚VS同乡?

    “三位兄长,快请进。”沈自征笑容满面的拱手一礼,然后伸手延请正在上下打量着府邸大门的三位青衫儒士。

    “君庸,令兄不在,你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啊。”见沈自征一副器宇轩昂扬眉吐气的模样,素来和其相善的侯恂忍不住打趣。

    沈自征胸膛一挺,正欲发话,却见杨嗣昌诡异一笑,“他?就算君善兄不在,也轮不到他放肆,君庸,令姐今日应该不在家吧?”

    沈自继脸色一变,在几人的目光注视下,只得讪讪地道:“家姐去大护国寺祈福去了。”

    三名青衫儒士都是放声大笑,笑得沈自征也有些上火,而侯恂更是来了一句,“难怪今日君庸这般意气风发,……”

    “真长兄,文弱兄,若谷兄,无须如此吧,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沈家规矩历来就是如此,家兄不在,家姐自然就是一家之长,谁让我比她小些呢?”

    语气到后边都有些委屈了,沈自继也是瘪了瘪嘴。

    这这动作让三人更是忍俊不禁,这位沈自继的确是个欢乐人,虽然上科未中,但是才华却是有的,杨嗣昌和侯恂都很看得起。

    三人在崇正书院时关系一直就密切,即便是杨嗣昌进了翰林院,侯恂现在观政,沈自征也经常去找二人,一来二去和同在翰林院同为江南士人的黄尊素也熟悉起来。

    “嗯,君庸,我们可无意质疑令姐的威严,反倒是我们觉得真该把你管严格一些,免得你还有几个月就秋闱大比了,你还成日在外野游。”杨嗣昌脸色一正,“前日里我回书院,听说你年前又请了十余日假,去哪里了?”

    沈自征对杨嗣昌是极为敬仰的,也知道杨嗣昌是在替自己担心,只能低头道:“读书读得有些心烦了,便去居庸关和榆河驿那边转了一圈,游历了一番,倒是真的让心胸舒畅了许多,……”

    杨嗣昌和侯恂倒是知晓沈自征的爱好,不喜名山大川,却喜欢观摩兵家重地。

    像前科不中之后,便去了大同宣府一线一游,两月方归,而且还制作了一副山川险要图。

    上边关隘峰口小道河流,尽皆一览无余,虽然称不上什么杰作,但是一己之力做到这一步,也很难得了,让杨嗣昌和侯恂都是赞叹不已。

    侯恂倒是脸色一正,“君庸,我们知道你的爱好,但是你现在首要任务是秋闱和春闱大比,过了这两关,日后你便可以去兵部职方司观政,让你观摩个够。”

    见侯恂说得认真,沈自征只得又拱手受教。

    见气氛有些凝重,倒是一直没怎么言语的黄尊素插话帮助沈自征打开尴尬,“君庸,你的抱负是好的,但也需要掌握好时机,秋闱大比在即,人人都在摩拳擦掌,你莫非是胸有成竹?”

    “他胸有成竹?他胸有成竹就不会被其姐禁足了,除了书院那里都不许去,要么呆家里读书,要么就在书院里,连出门出顿饭都不允许了。”杨嗣昌冷哼了一声道:“也幸亏有令姐,我看君善兄在家中都未必能管得住你。”

    沈自征兄长沈自继虽然比他长好几岁,但是为人亲善,性格柔和,所以沈自征反倒是不怎么怕自己兄长,倒是对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颇为敬畏。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进了正房,早有丫鬟把茶送了上来。

    三人也是得知沈自征被其姐罚禁足三月,除了书院和家中,不准出门,也知道沈自征被关在家中憋得难受,所以才来看望。

    侯恂见几句话之后,沈自征又开始显摆起来,忍不住打趣道:“今日难得清闲,听说大观楼今日演海若先生的名作《紫钗记》,既然令姐不在家,不如咱们同往?”

    这年头主要娱乐方式,听戏,饮宴,茶会,其中茶会最高雅大气,但是召集不易,饮宴最常见,听戏则是较为大众通俗的娱乐了。

    一句话又戳在了沈自征的软肋上,讪讪一阵,最后还是摇头,“还是算了,这三个月小弟只能老实在家读书,家姐若是回来发现小弟不在,那小弟可就惨了。”

    “君庸,你就这么怕令姐?”侯恂也调侃,“不如这样,今儿个我们四个一并去,届时回来我们三人送你回来,若是令姐要责罚,那我们三人便替你解释。”

    沈自征大为意动,但掂量再三,最终还是婉拒:“算了,小弟不想惹得家姐生气,再说小弟功课欠缺甚多,还得要加紧补上,……”

    见沈自征这般态度,倒是让杨嗣昌和侯恂、黄尊素三人都是大为惊讶,看来这沈君庸是真的有些惧怕其姐啊。

    沈氏乃是苏州书香名门,沈自征兄沈自继中了举人之后考进士不中便不再考,而喜欢游历。

    而沈自征也是文才不俗,上科虽然不中,但是今科却是把握甚大。

    其姐据说也是才名颇盛,不但南直隶那边有名,在京师闺阁名媛中也小有名气。

    只是没想到这位沈氏嫡女在家中也是如此有威信。

    似乎是也觉得自己的表现有些丢脸,沈自征赶紧岔开话题,“文弱兄和真长兄近来可是清闲,怎么有时间来看小弟?若谷兄这个庶吉士也这么有空?”

    “比不得紫英这小子,我还琢磨着去中书科呢,可是……”杨文弱摇摇头。

    若不是官应震主持中书科事,他倒是可以一去,但是官应震去了,都是湖广人,而且官应震和自己父亲私交也颇好,而自己父亲刚晋升右佥都御史不久,这方面还是要避讳一下的。

    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冯紫英身上,沈自征就有些不自在。

    自己姐姐已经和冯紫英订亲,若无意外,估计最迟明年初就要嫁入冯府,想到那个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的家伙,居然就要成为自己姐夫,沈自征没来由的一阵膈应。

    “紫英此番下江南可不轻松,我本想主动申请去中书科然后跟紫英一起去的,但是黄大人却没有同意,估计是官大人把君豫他们几个叫了去,朝里也有反应了,……”侯恂笑了笑,“但我可不是青檀书院的,……”

    一旁的杨嗣昌和黄尊素都会意的笑了起来。

    官应震做得太出格了一些。

    除了工部、户部和兵部抽调的几人协助外,官应震执掌中书科事却是大肆的把青檀书院出身的弟子招入中书科帮忙。

    虽然现在观政期尚未满,这几人都不能授官,但是一旦期满,中书科的中书舍人,从七品的清贵,现在又有了开海事务之权,估计许多人眼睛都得要瞪大了瞅着。

    这官应震明显就是要把几个弟子留在中书科,练国事也就罢了,不可能留在中书科,但方震孺、叶廷桂、贺逢圣和范景文几个三甲进士若是留在中书科,那就触动了很多人利益,这吃相就太难看了,到时候免不了就会引来攻讦。

    不少人其实都是想进中书科的。

    谁都知道现在开海乃是朝廷第一要务,连杨嗣昌这样的翰林院编修都想挤进去帮忙,哪怕日后不可能留在中书科,但是这份经历足以让自己从翰林院离开后有一个更美好的前程。

    侯恂也一样,名义上是黄汝良没答应,但实际上是官应震没松口,位置都留给了青檀书院的弟子们。

    “君豫和紫英也就罢了,可是范景文、贺逢圣和方震孺、叶廷桂他们,何德何能,就都进了中书科?开海之事乃是朝廷大事,不是哪一家之事,国事为重,主事者却还抱着私心杂念,囿于门户之见,我深为朝廷担忧。”黄尊素顿了一顿,这才又朝杨嗣昌和侯恂二人一揖,“愚兄这番话出自肺腑,若有得罪,还请二位贤弟包涵。”

    官应震是湖广派士人的领袖之一,和杨嗣昌之父杨鹤、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恪都是湖广士人在朝中的翘楚人物,加上一个同为湖广士人的户部尚书郑继芝,这就是湖广士人在朝中的实力,而侯恂则是河南士人,像叶廷桂就是侯恂的归德府老乡,平素也有往来。

    这大周官场,同年同学加同乡,混杂在一起,就很难说得清楚关系了。

    同年的关系要浅淡一些,但同学和同乡却是两个十分重要的纽带,但是有时候,这两者又是矛盾的。

    像官应震便明显是以青檀书院的同学弟子作为自己中书科的底子,其他人要想进去,便是湖广同乡也未必能行,像黄尊素这种江南士人,又和青檀书院毫无瓜葛,自然绝无可能进去。

    杨嗣昌脸色也微微变化。

    他和黄尊素意气相投,对方这番话却是明显攻击官应震了,想必江南士人对此意见极大,这伤害到了江南士人的利益了,尤其是关乎开海这个重头戏在江南的大事。

    但这官应震执掌中书科事并负责开海事务,据他所知,这背后也是有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等人之间的交易和妥协的,只是外人不清楚,但是杨嗣昌这个官二代却是略微知晓一二的。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小舅子

    “想必官大人也是有其苦衷的,这中书科原来那帮中书舍人那都是些酒囊饭袋恩荫来的,官大人新官上任,而且之前他是在野多年,所以肯定需要一些熟悉了解的人来帮手,这也可以理解。”杨嗣昌只能这样解释。

    “文弱,没想到你也这般狭隘。”黄尊素有些失望。

    他没想到杨嗣昌用如此轻描淡写地解释来敷衍自己。

    “开海之事何等重要,既涉及到辽东和登莱防务,你应该知道这甚至关系到辽东生存,而另一方面开海对于整个江南尤其是闽浙的意义巨大,不但可以极大带动江南几大产业的发展,而且还能极大的压缩那些和倭寇勾结的大海商们生存空间,迫使他们走上正路来,断绝那些倭寇在我们大周境内的根基,甚至让他们彻底消失,这些事务哪一样都可谓关系全局,官应震这般做就是私心误国!”

    见黄尊素态度如此激烈,倒是让杨嗣昌和侯恂都是大为吃惊,而沈自征在一旁就更是完全不知道底细了。

    对于黄尊素用这样强烈言辞攻讦官应震,杨嗣昌也有些难以接受。

    “真长,我的观点很明确,或许官大人在此番中书科的人事安排上略微有些不妥,但是我觉得也是能够理解的,理由我也说了,再说了,难道说官大人任用的这些人就差到哪里去了?冯紫英差了?开海之略便是他提出来的,练国事差了?他是状元,翰林院修撰!至于说你说的范景文、方震孺他们几个,也都是进士出身,观政表现良好,怎么就不行了?真长,你也不能太偏激了,不能人家还没做,你就先给人家定了性,说人家不行吧?”

    “文弱,你这是在狡辩!”黄尊素毫不客气的反驳,“我说了紫英和君豫不行么?他们俩当然没问题,但是其他几人呢?有多优秀,都是些三甲进士罢了,可这几百进士,为什么一个青檀书院以外的人都没有?为什么一个江南士人都没有?”

    “真长,你说的不对,吴甡可是你们江南士人,……”杨嗣昌也有些冒火了。

    “哼,开海关系我们江南无数人利益,士绅民众尽皆关注,可官应震选了七八个人,结果就鹿友一个人去做点缀,这帮人里边,除了紫英,就是他年龄最小,什么事情轮得到他插话?”黄尊素轻蔑的撇嘴,“不过是掩人耳目之举罢了,谁还看不出官应震就是想把中书舍人几个位置留给他们几个,只等观政期结束吧?朝廷职位,私相授受,成何体统?”

    杨嗣昌怒了,”真长,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什么时候中书舍人就轮到一个户部右侍郎来做主了?掌中书科事难道还成了吏部尚书了?”

    “哼,吏部尚书是什么人,文弱你忘了么?”黄尊素越发冷笑,“怕是早就有默契,心照不宣了吧?”

    “真长,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杨嗣昌是真的暴怒了,“照你这么说,这朝中内阁诸位和六部尚书,都该是你们江南士人才对,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文弱,你这盆污水倒是泼得好啊,只可惜泼不到我身上。”黄尊素也不客气,“你该看看谁更适合才对,而不该总是那么狭隘地的来看待,这反而会显得自家心虚气短,……”

    眼见得二人就要争执上火了,侯恂赶紧打圆场,“文弱,真长,息怒,制怒,怎么你们俩跑到君庸家里来吵这事儿了?不觉得荒唐么?咱们是来看君庸学习的,鼓励他今科考出好成绩了,这可倒好,……”

    侯恂的话让陷入争论中的二人终于清醒了一些。

    黄尊素和杨嗣昌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看到沈自征一脸呆萌的模样望着自己,都是觉得大为丢脸。

    还是黄尊素首先开口,“对不起,文弱,我有些失态了,不过……”

    “不用多说了,我也有错,真长,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决定得了的,咱们各归各,不争论这事儿了,嗯,真长,这些事情,我相信方阁老和齐阁老以及官大人他们自有定议。”

    杨嗣昌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聊,怎么会为这事儿和黄尊素争吵,还都安排中书舍人,怎么可能,叶向高和方从哲他们岂能答应?

    官应震的心思杨嗣昌其实也明白,就是要借用这样一个机会让一干青檀书院的学子锻炼锻炼,以便于日后观政结束能迅速适应,在以后的表现会更好。

    至于说中书舍人,届时,肯定是要由内阁几位来慢慢商议的,尤其是涉及到江南诸多利益,江南士人插手一脚是免不了的,否则叶、方二人肯定不能答应。

    沈自征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所谓的政争。

    嗯,应该就是政争吧,因为政见不同而爆发的争论,哪怕是再要好的关系都要置于一边,这是自己父亲曾经提及过的。

    在他印象中,文弱兄和真长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甚至不亚于一直和杨嗣昌同学的侯恂,但是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看似和他们两人都没有直接关系的问题上争得面红耳赤。

    那副场面,连他这个不太懂他们所说内容的局外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

    见杨嗣昌和黄尊素终于冷静下来,侯恂也松了一口气。

    作为另外一个官二代,侯恂也很清楚,这等事情日后等到大家进入仕途,尤其是在朝中为官之后,只怕都是免不了的。

    治政观念,地域乡土情结,阶层和家族利益,个人感情和倾向,这些都无一不像一道道绳索束缚着大家,让大家都别无选择。

    就像刚才黄尊素和杨嗣昌所表明的态度一样,可以道歉,但是不会认错。

    因为自己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在某些事情和问题上也许会一致甚至携手,但是在有些问题上,就免不了要翻脸相向了,唯一希望大家能保持一种相对理性的态度来看待了。

    大家态度冷静下来,反而让气氛显得有些凝滞。

    好在侯恂反应很快,目光一抬就看在了屋里侧面悬挂的一幅画上,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秋。

    “好画!”侯恂也是有些见识的,见落墨虽然犀利,但是却也不失婉转细腻,“君庸,这幅画很有意境啊,不知是何人所画?”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幅画上,黄尊素的书画水准更高,微微颔首:“笔锋峻秀而不失飘逸,可细微处却是格外柔婉,当时一女子所画吧?”

    沈自征点点头,“嗯,是家姐所画,家姐自幼喜爱书画,也曾师从本地名师习画,只是那位画师水准也有限,不过家姐却也能有所造诣,……,真长兄,不差吧?”

    “嗯,令姐端的是当得起才人了,这画的水准便是在男子中亦是不俗,咦,这还题了一首诗,好像是后边题上去的啊,笔墨和印记颜色都有区别欸,……”

    黄尊素正在感慨,却又看见旁边的一首诗,杨嗣昌却早已经接了上去:“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好诗!”

    侯恂也是忍不住感慨,“的确好诗,虽不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般意境深远,但是这首诗却恰如其分的把这幅画的风骨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首诗也是令姐所写么?”

    黄尊素和杨嗣昌都觉得不像,这首诗怎么读都有几分昂扬勃发的气势,女性画这幅画没问题,但是要说写这首诗就有点儿张扬放肆了。

    见三人目光都放在了自己身上,沈自征脸色也是不怎么好看。

    想不回答吧,又怕人误解,说了吧,更容易误解,而且他更怕被这几个人给嘲笑。

    杨嗣昌三人都有些好奇,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挂在这正房里,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实在顶不住三人的目光,吭哧半天,沈自成才如同蚊子般哼唧了一声:“不是。”

    “那是谁写的?”黄尊素很喜欢这首诗的意境,追问道。

    沈自征脸色越发不好看,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道:“是冯铿的诗。”

    “紫英的?”杨嗣昌和侯恂都是颇为惊讶。

    不过有过恩荣宴上的一场风波,几个知情人都知道冯紫英不是不通诗文,而是不屑于把心思放在诗文上边,但这激情偶发,还是能拿得出好诗出来的。

    冯紫英的诗却题在沈自征姐姐所画的画卷上,而且题字也是沈自征姐姐亲笔所写,这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沈家和冯家定亲,并未对外宣示。

    沈珫一家人在东昌府,除了沈自征因为要科举在崇正书院中就读,而其姐为了看顾沈自征所以也没有跟随父亲去东昌府,其他一大家人都已经去了山东,所以京师城中也只有寥寥几人知晓。

    而沈自征对于冯紫英居然要当自己姐夫是极为腻歪,想到阿姐居然要嫁此人,他心里就说不出别扭,所以守口如瓶,从未对外人说,所以杨嗣昌、侯恂和黄尊素他们都茫然不知。

    抵不过众人的目光,沈自征最终只能举手投降:“好了,别用这种眼光看我了,家姐已经和冯铿订亲,如无意外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初就要成亲了,便宜了冯铿了,不知道他上辈子修得什么福气,居然能娶到我姐姐,……”

    杨嗣昌等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家伙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原来是要给冯紫英当小舅子了,想到这里,杨嗣昌三人都是忍俊不禁,“君庸,怎么你还不乐意?紫英这等人才,不知道有多少人踏破他家门槛,想要和他家联姻的可多了去了,……”

    “那又如何?我姐姐难道上门提亲的人少了?也不知道我父亲看上……”沈自征这话却又说不下去了,自己老爹看上冯紫英什么,自己心里难道没数?最年轻的举人,最年轻的庶吉士,最年轻的翰林院修撰,还不够么?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姐弟,姐妹

    见沈自征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几个人都是相视而笑,先前些许纷争带来的紧张气氛也消散大半。

    “君庸,紫英算得上是咱们这一科的佼佼者了,我自认为自己无论是在时政策论还是诗词歌赋都不输于人,不过和紫英这个妖孽比起来,还是要自愧弗如的,嗯,主要是时政策论这一块,这小子点子太多了,诗词歌赋么,原来就知道他有些藏拙,今个儿一看,这家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日后到还要好好讨教讨教,看看这家伙还藏了一些什么,……”

    黄尊素笑着和杨嗣昌道:“文弱,你和若谷在崇正书院时不是就和紫英有过‘交锋’么?怎么就没发现紫英在这方面的能耐?”

    “倒也不是没发现,而是被他在时政策论上这一块的表现光芒太甚给遮掩了。”杨嗣昌笑着道:“君庸还记得我们和紫英见的第一面么?大护国寺里,言语交锋,我那是第一次见紫英,很是不服气,争执不下,……”

    一晃就是四年了,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是青葱少年,而现在大家都已经迈入青年时代,而冯紫英这个家伙居然要娶沈自征的姐姐,两人居然要变郎舅关系了。

    想到这里杨嗣昌和侯恂望向沈自征的目光都有些奇异,看得沈自征也是一阵不自在,“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就算是他娶了家姐,我也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呵呵,君庸,你不给他好脸色?这话应该倒转来说才对吧?”黄尊素目光里也是有几分戏谑,“你知道从京师城到江南,有多少人欲求见他一面而不得么?遑论一个好脸色?”

    沈自征茫然。

    “君庸,你不知道吧,紫英现在虽然还挂着翰林院修撰,但实际上已经去了中书科协助官大人处理开海事务,前两日才南下扬州去了,走之前,听说皇上、首辅大人、齐阁老、户部尚书郑大人、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柴大人都分别单独召见了他,他府上门房里每日帖子都堆满了,那丰城胡同里车、马、轿,每日都是有一二十抬歇着,希望能蒙他一见,便是六部里稍微清闲一点儿的侍郎们,都未必能有他这么多客人候见,你却给我们来一句不给他好脸色?”

    杨嗣昌也是连连摇头,“你知道外边有商人开出价格,只要能让给个机会引见见紫英一面,不管见面之后的结果,愿意给多少银子么?”

    沈自征彻底懵了,引见一下,不管结果,也要银子?

    “五百两!”杨嗣昌不是一个看重钱财之人,语气里都忍不住有些艳羡。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是权力!是影响力!是话语权!是支配权!

    这也是他未能去中书科协助办事让他感到无比遗憾。

    当然也有人找到他名下,他也相信只要自己找上门去,冯紫英肯定会给这个面子,但是他能做这种事情么?

    五百两银子就能让冯紫英小觑了他杨嗣昌,今日冯紫英能做到的事情,明日他杨嗣昌未必就不能做到。

    五百两?!沈自征心里真的是一万个卧槽!

    这年头庄户人家中等条件,一年花销就是二十两银子!

    一个寻常大户人家的仆僮年收入也就是五两到十两之间,像晴雯在贾府算是大丫头也不过每月月例钱一吊钱,还不到一两银子。

    灾荒年间,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小厮或者小丫鬟,便是景气年间,也不过三五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奴仆。

    也就是说谁能去带句话让冯紫英见一面,五百两银子就到手了。

    见沈自征彻底被震懵了了,侯恂也是拍了拍沈自征的肩膀,“君庸,你以为紫英真的就是靠运气不成?你说这春闱殿试是运气,嗯,姑且算吧,那馆选庶吉士呢?恩荣宴上王象春被他弄得一脸无趣,嘿嘿,还有西疆平叛,没有点儿胆魄本事,谁敢深入虎穴去和卜石兔这些鞑靼人谈判?不怕人家直接把你活剐了?开海的事儿,不知道有多少人提过,说了这么多年,怎么他拿出来的方略就能打动皇上和内阁诸公呢?这也是运气?没有几分把握,朝中诸公敢让他两下江南去办事儿,连练国事都只能给他当帮手?”

    杨嗣昌他们走了。

    回到屋里的沈自征独自沉默坐在堂屋里椅子上发呆。

    沈宜修站在花窗窗格前看着自己弟弟。

    估计受打击不小。

    君庸一直不太服气紫英。

    沈宜修也分析过,估计还是因为最初冯紫英表现出来在诗赋上的“平庸”名声,而沈家恰恰是以诗书传家的书香世家,无论是自己还是兄长弟弟,都在这方面不俗,所以君庸看不上紫英也能理解。

    后来来自己府上却又和君庸起争执,闹得不太愉快,归根结底还是紫英不太重视经义诗文。

    好不容易在这幅画题诗上的表现让人有所改观,可紫英却又说什么是古庙里的诗,非他所做,这让君庸也有些生气,认为是有意折辱他。

    眼见得自己都和对方定亲了,这都要成一家人了,自己弟弟却还和自己未来的夫婿这般格格不入,沈宜修也是有些犯愁。

    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沈自征抬起目光,看着自己阿姐站在门前,阳光将阿姐修长的身影拉得更长,“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你两个朋友在那里争吵时,我就已经到家了,嗯,听他们吵得挺激烈的。”沈宜修坐在沈自征旁边,“阿爹说这政见之争,君庸,你体会到了吧?”

    沈自征颇为感触的点点头,“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文弱兄和真长兄吵得如此厉害,感觉他们都立即要翻脸绝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一直以为是很好的,没想到……”

    “君庸,友情只是一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的经历,嗯,还有他所牵扯的家族、乡邻、老师同学等等,所以有时候不是光有友情就能决定一切的。”

    沈宜修也听到了那一幕,她甚至都有些担心自己父亲和未来夫婿之间会不会因为这些因素而起龃龉,还有君庸。

    未来夫婿是北地士子的代表,而自己一家人都是江南士人家庭,这会不会也要如先前那杨嗣昌和黄尊素一般水火不容呢?

    似乎是觉察到了自己姐姐的某种忧思,沈自征笑了起来,“阿姐,莫不是在担心我和紫英之间也会像文弱和真长那般?我看他们俩好像和好如初了啊。”

    “打碎的镜子镶好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了。”沈宜修摇摇头,丹凤眼微微一挑。

    “那我和紫英也不至于那样,现在紫英可是名动天下,没听文弱说么?京师城里想见紫英一面的商贾多如过江之鲫,谁能引见一面,便能得五百两银子,小弟都心动了。”沈自征笑道。

    “区区五百两银子也能让我家君庸心动,那才是笑话。”沈宜修轻笑,“再说了,我家君庸未必就不如冯家郎,今科只要君庸你好好考,秋闱春闱都不是问题,阿姐相信你!”

    “阿姐你也不必宽解我,我有自知之明,嗯,若是顺利呢,兴许我秋闱春闱都能过,但若是要让我像紫英那般风光出头,那恐怕做不到。”沈自征摇摇头,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沉凝,“不过我为什么非要和紫英比呢?紫英做的都是多朝廷对百姓有益的事情,连文弱和真长他们这等谁都不服的,对紫英的所作所为不也一样自叹弗如?我又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真的?”沈宜修看着自己弟弟,嘴角一挑,“口是心非,阿姐还不了解你?其实阿姐觉得你若是不服紫英未必是坏事,确立一个目标然后去努力超越他不好么?紫英也不是神,他也有不如你的地方,比如经义,阿姐还真的希望能看到君庸能超越紫英的一天呢。”

    “哼,阿姐还说我口是心非,其实阿姐才是,在阿姐心目中,冯紫英才是最好的吧?”沈自征笑了起来,站起身,一脸傲然,“在君庸心中,阿姐才是最好的,冯紫英能娶到阿姐是他一辈子的福分,如果他敢对阿姐不好,我便是再不如他,也要让他好看!”

    沈宜修忍不住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站在门前的青年,再想想已经再度南下的未婚夫婿,也不知道算不算一时瑜亮?

    若是他们俩日后能和谐相处,携手共进,那该多好?

    ********

    “云儿,姐姐那边可还缺些什么?”黛玉站在门前,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着,史湘云却惫懒的躺在床上,锦被高拥,不肯起床,“林姐姐,你就让我多睡一会儿吧?妙玉姐姐那里有玉钏儿侍候着呢,真要缺什么,玉钏儿会来说的。”

    “死丫头,这太阳都晒到屁股边儿上了,还不起床,翠缕呢?”黛玉气哼哼地道:“冯大哥那边缺丫鬟帮忙,紫鹃过去帮忙了,……”

    史湘云翻过身来,小衣缝隙里露出一抹雪白的颈项,一只手托在颌下,嬉笑着脸看着黛玉:“呀,姐姐把紫鹃都打发过去了?可真是替自家夫婿着想啊,可怜小妹想要使唤一下紫鹃都不行。”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闺蜜情深

    林黛玉脸一下子羞得绯红滚烫,忙不迭疾步上前,扑上床就要去撕湘云的嘴。

    史湘云格格娇笑,在锦被里翻滚着躲避黛玉的撕扯,顺带把黛玉拉上床,二人就在床上亲热打闹起来。

    嬉闹了好一阵后,史湘云才算把林黛玉按住,黛玉哪里是史湘云的对手,只能求饶。

    倒是史湘云饶有兴致地匍匐在黛玉身上,脸就这么杵在黛玉面前,“林姐姐,我觉得你这半年来好像身子骨好了许多啊,去年我还觉得你恁地娇弱,怎地现在居然也有一把力气了,居然还能和我撕扯起来了?”

    黛玉有些不太习惯和别人这般亲昵,哪怕是自己要好的闺蜜。

    不过她也不好推开湘云,这丫头疯起来就是这般无忌,只能稍微把身体躺平,用手指拂弄着颊边的发丝。

    “冯大哥给了我一个习练法子,据说对身体有好处,我成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就早晚练一练呗,看样子是还是有些用处。”

    “哟,原来冯大哥早就替你打算了,哼,一肚子坏水儿,我看冯大哥是早就有这个心思,要打你的主意了。”湘云转着眼珠子,“那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嫁给冯大哥呢?”

    黛玉脸上露出一抹愁思,“爹爹身体这副样子,我每日里祈祷爹爹能好起来,但是爹爹和冯大哥都觉得不太乐观,我也私下问过郎中,郎中也只说要看爹爹自己的身子骨情形,……”

    话没再说下去,但是史湘云却明白,郎中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拖日子,身子骨好,能拖一段时间,身子骨差,那就不好说了,总而言之要想病好怕是不可能了。

    握着黛玉的手,湘云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道:“不怕,你有冯大哥,还有我和探丫头,嗯,当然还有老祖宗,……”

    黛玉乐了,看了一眼湘云,“为什么不提宝姐姐?”

    湘云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不是怕姐姐不高兴么?”

    黛玉顿时有些恼了,“我为什么会不高兴?”

    湘云笑嘻嘻地一拍自己脑袋,嬉皮笑脸地道:“啊,我忘了,现在姐姐是胜利者,对这个就无所谓了,……”

    黛玉又羞又恼,又要伸手去撕湘云的嘴,湘云躲过,“我也是实话实说嘛,府里边谁还不知道你和宝姐姐的心思,也就只有宝二哥这个傻子成日懵懵懂懂,啥也不明白,……”

    “啊?”黛玉吃了一惊,仔细观察了一眼湘云,“云丫头,你这话可有意思,谁还知道什么?”

    湘云一翻身躺在了枕头一侧,幽幽地道:“姐姐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可这府里边却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先不说老爷太太和老祖宗有没有让贾家和冯大哥联姻的心思,嗯,依小妹看,肯定是有的,那谁呢?”

    黛玉不语。

    这个情形其实在冯紫英考中进士之后就有些明显了。

    两个舅舅对冯大哥的态度顿时就截然不同起来,尤其是冯大哥馆选庶吉士之后,两家就走得越发近了。

    冯大哥来贾府基本上就像是走亲戚了,连老祖宗对冯大哥的态度都变了不少。

    西疆平叛之后,那又格外不同,冯大哥要袭爵兼祧,虽说有沈家那边的事情,但是却也让府里边心思更多了。

    “二姐姐和探丫头若是嫡出,倒是有可能的,但……”湘云送了耸鼻翼,“也就只有你和宝姐姐了,而且你对宝二哥和冯大哥截然不同的态度,真以为大家看不出来?”

    黛玉忙辩解:“我从来都是宝二哥当成哥哥在看,……”

    “哼,你是把宝二哥当成傻子弟弟在看吧。”史湘云毫不客气地道:“宝姐姐那边也不比你差,只不过人家不做在脸上罢了,要么就是身体不适,要么就是和大家一起,总而言之就是不愿意和宝二哥单独在一起,也只有宝二哥这般人才感觉不到,……”

    黛玉恼羞成怒,推搡了一下湘云,“光说我和宝姐姐,你怎么不说你自己?”

    “我自己?!”史湘云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愣了一下才咯咯笑了起来,“冯大哥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性子?听说在冯家,冯大哥的话是一言九鼎,连他母亲都犟不过他,……”

    史湘云轻描淡写的岔开了这个话题,黛玉也没想那么多。

    “其实我和宝姐姐真的没什么,冯大哥和宝姐姐的事情,我从没问过,我相信冯大哥。”黛玉悠悠地道:“冯大哥这么优秀的人,仰慕他喜欢他的人肯定不少,有些事情也不像云儿你说的那样,冯大哥也一样要听长辈的,……”

    “姐姐是说沈家?”史湘云一下子来了兴趣,“姐姐也是知道那沈家姑娘了,日后不是要和姐姐成妯娌了?”

    黛玉脸微微一烫,但面对史湘云确也没什么,细声细气地道:“知道是知道,但是却不太熟悉,那沈家也是苏州书香世家,不过和我爹爹这边却没甚交情,……”

    “听说那沈家姐姐也是颇有才名,吟诗作画都是一等一的,姐姐这一回可要遇上对手了。”史湘云拍着手笑道:“真想看看姐姐和那位沈家姐姐对上面儿,会是什么样,……”

    “死丫头,人家心都烦死了,你还一天来寻开心!”黛玉恨恨地在湘云胸前扭了一把,居然已经有了一些小模样,疼得史湘云龇牙咧嘴,“姐姐莫不是嫉妒我?那也该去嫉妒妙玉姐姐才对。”

    林黛玉大羞,又去撕史湘云的嘴,史湘云翻过来又和林黛玉嬉闹起来,好一阵后黛玉的身体如何能和湘云比,只能气喘吁吁的求饶投降。

    两个人就这么头靠着头,肩挨着肩,躺在这绣床上,“云儿,你说那甄家之事……”

    史湘云也是一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尤其是在和自己相好的闺蜜在一起,所以也没有隐瞒甄家的事儿。

    ”谁知道呢?“史湘云意兴阑珊地嘟起嘴,“冯大哥好像不太喜欢甄家,嗯,也不是不喜欢吧,有些淡漠,问他,他也不愿意多说,只说甄家情况太复杂,未必适合我,……”

    冯紫英不太乐观的态度对史湘云打击很大。

    虽然冯紫英答应到扬州之后再帮她打听,但是史湘云还是能感觉到冯紫英对甄家的疏远和不看好。

    可是甄家和贾家关系很密切啊,而且甄宝玉的姐姐还是北静王妃,史湘云不明白冯大哥为什么会这么不喜欢甄家。

    史湘云相信冯大哥不至于骗自己或者害自己,他这么不看好甄家,肯定是有原委的,只是却碍于一些特殊原因不能说而已。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史湘云发现不知不觉间,两年前大家无忧无语的时候就慢慢的过去了,随着年龄渐长,大家也都不得不考虑一些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了。

    所以宝二哥才会在那里哀叹姐姐妹妹一个个日后都要离他而去,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府里。

    “啊,冯大哥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再说了,你不也说甄家不过是问了一下么?”黛玉也蹙着眉,“若是那甄家真的是冲着你叔叔要外放做官而来,那可真的要慎重,……”

    “我叔叔那等人岂是随便谁都能占他便宜的?若真的是因为他而去,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史湘云愁眉一展,“算了,不说这等事儿了,姐姐,我看妙玉姐姐不像是佛寺里清修的性子啊,虽然每日午间都要盘腿打坐,但我倒是觉得像是一种午休方式,……”

    “为什么这么说?”黛玉很奇怪。

    她觉得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性子比自己更清冷,更不好接触,很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不过倒是和云丫头以及玉钏儿她们处得很好,和自己却有些冷淡。

    “我看她平日里吃穿用度也不差,甚至比我这个侯府小姐也不逊色,我看她小衣质料都是丝缎,不过颜色素了一些罢了,吃茶也是上好的老君眉和吓煞人香,便是泡茶用水也须得要镇过的泉水和井水方才满意,看来她虽然在庙中清修,叔父却也未曾怠慢过她啊。”史湘云悠悠地道。

    黛玉没想到看似性子粗疏的史湘云居然能观察如此细致。

    虽然这位姐姐也来了府中几日了,但是除了第一日里和黛玉当着父亲见了面,以姐妹相称,但是随后几日里,这妙玉便少有出来露面。

    只是每日去林如海那里晨昏定省,颇为懂规矩,但却和黛玉没甚接触,顶多也就是在园子里遇上,点个头打声招呼,并无往来。

    “爹爹自然不能冷落姐姐,便是姐姐因为其他原因须得要住在庙中清修,那其他方面爹爹也是要考虑周全的,断不会委屈了姐姐。”黛玉替自己父亲解释了两句,“爹爹原来每年都要去苏州,也不带我,我还以为爹爹是去祭祖,谁曾想是去看姐姐。”

    “嗯,叔父自然是要要看顾周全,不过妙玉姐姐若是真想一心向佛,便不该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等生活才是,佛家清修可是讲求静心涤尘,除却凡间物欲的。”湘云看了黛玉一眼。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父女

    “姐姐也未必就此心,原来不过年幼,有相士说她须得要在佛门净地呆过十八岁方能化解磨难,当下她已经满了十八,自然便再无这等约束。”黛玉解释道:“爹爹现在身体不好,自然希望把姐姐的后续都安排妥当,归宗认祖也是应有之意。”

    “但妙玉姐姐却说她只是回来守护叔父,一旦事了便要回归佛门。”史湘云摇摇头,“也不知道妙玉姐姐怎么想的。”

    “爹爹会和姐姐好好说的,总是爹爹亏欠了姐姐她们。”

    黛玉心思细腻敏感,将心比己,若是自己这般,只怕一样是难以接受,便是有些怨气不满也很正常。

    不过父女血脉终归不能泯灭,爹爹替女儿未来考虑肯定是发自肺腑为女儿好,黛玉也觉得终究妙玉是会理解和接受的。

    “姐姐倒是好胸襟。”史湘云笑着撑起头来,翻过身子,“妙玉姐姐都是满了十八了,叔父也该早点儿提妙玉姐姐考虑终生大事才是,但小妹看叔父貌似胸有成竹了。”

    黛玉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对姐姐有什么考虑,只是在无意间问及父亲时,父亲有些愣神,甚至好好半晌都没说话,最后只给了一句“为父自有考虑”来回应。

    就在黛玉和湘云探讨着妙玉的婚事时,林如海也正在和妙玉说着话。

    “女儿不嫁!”

    妙玉脸上涌起潮红,整个身体因为混合了震惊、羞辱、愤怒、恐惧和不知所措的各种情绪而急剧颤抖,连带着嘴唇都哆嗦起来,“若是爹爹要真的逼女儿,女儿宁肯死!”

    林如海满脸无奈和愁思,“妙玉,难道爹爹会害你不成?你都是十八岁了,这个年龄,哪个姑娘还没有嫁人,最起码都早已经定亲了,是,爹是有错,耽误了你,但是爹爹要替你安排好作为弥补,……”

    “爹爹就是安排女儿与人为媵作为弥补?”妙玉脸色由红转白,目光里更多了几分冷意,“这等弥补,爹爹还是留作吧,女儿不需要!”

    林如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劝说自己这个庶出女儿。

    “妙玉,爹知道你心里有苦,也知道你心里有怨,但命运如此,奈何?”林如海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紫英是上科进士馆选庶吉士,而且又被除官翰林院修撰,前途无限,当下你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当知道他现在负责开海事务,此乃朝廷头等大事,若是此事办好,他的前途必定更加光明,而且他为人光明磊落,待人友善,你若是嫁给他为媵,日后所生儿女一样也有机会恩荫,……”

    妙玉何尝不知道林如海所言是事实,但是想到自己那位异母妹妹为妻,自己却要去为媵,内心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忿。

    凭什么?

    如果是其他哪位高门贵女要嫁给冯紫英为妻而自己为媵,她心里也许还要好受一些。

    可是没想到是那位异母妹妹为正妻,自己作为姐姐,反而要为媵,这种反差带来的羞辱和难受委实让人难以面对。

    虽然她也清楚自己的年龄到了是该嫁人的时候了,但是她从未想过一回家便要面对此事,更没想到自己父亲已经将此事安排确定,她也从未想过要嫁给冯紫英此人,而且还是为媵。

    哪怕此人的确看起来气度不凡前程远大,但是恰恰是自己父亲这样的安排让她对冯紫英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憎恶感。

    莫不是此人见了自己姿色,便生出这般无耻念头?妙玉内心越发悲愤气苦。

    “父亲,此事不用再说,若是父亲执意要如此,女儿只有以死以报!”妙玉脆生打断林如海的话头。

    林如海脑中也是一阵晕眩,这丫头这方面的性格倒是和其母一样偏执倔强,认定的事情便不会回头,只是此事却如何向冯紫英交代?

    “妙玉,你也十八岁了,爹爹寿元无多,总要替你把事情安排好,你若是不愿嫁冯紫英,那爹爹便替你另寻一门合适亲事,……”

    “父亲,若是您真的怜惜女儿这十八年的苦处,便请爹爹给女儿一份自由,女儿此番回来也是守在爹爹身边,尽一份做女儿的孝心,再无其他心思,更无心嫁娶,……”妙玉咬着贝齿一字一句道:“女儿只想此间事了,便归回师傅膝下,净心清修,再无他念。”

    林如海满脸痛惜,“妙玉,爹怎么能让你年纪轻轻就入佛门?爹绝不允许!”

    见妙玉仍然满脸倔强的看着自己,林如海也有些无奈,“这样,妙玉,你不愿意嫁给紫英,爹也不勉强,虽然之前爹和紫英有过约定,但是爹是真心实意替你考虑为你好,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爹也不勉强你,那边爹去和紫英说,你说你现在没心思考虑婚事,爹也由你,但是你要答应爹,你不能托身佛门,这是爹唯一的要求,你必须答应爹!”

    父女俩就这样对视,谁也不让谁,半晌,妙玉才心有不甘地低垂下眼睑,低声道:“好。”

    “妙玉,你是爹的血脉骨肉,纵然以前爹有千般不是,但是爹难道会害你么?爹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什么事情没见过,这一切安排都是替你考虑。”林如海苦口婆心,“爹若是去了,谁会来管你的事情?若是你真不愿,那爹也只能让紫英日后替你物色合适的,……”

    妙玉只是低头不语,林如海也是没有办法,对于这样一个性子简直和其母亲一样的女儿,他竟然束手无策。

    *******

    “表兄来了。”见段喜贵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年龄不等的青少年,估摸着就应该是让他选来的几个人了。

    “见过大人。”段喜贵这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先是作揖,然后才示意背后几个人行礼。

    后面几个青少年都忙不迭地行礼。

    冯紫英也是第一次穿官服办公,鹭鸶补子,青色常服,以往在翰林院里,或者下江南时,穿便服时反而比较多。

    “此番按照大人要求,一共选了五人,其中有三人曾经在坊铺里干过,还有一人曾经被山陕会馆请去教授过,……”段喜贵言简意赅,“其余两人是近期这一批中的佼佼者,……”

    冯紫英目光落在这几人身上。

    无论是要建银庄还是举债事务,都涉及到具体的资金流动,他自然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来经管这些具体事务的,而汪文言他们在大方向上自然没的说,但是在这些具体资金流入流出上,一样不太熟悉,而这一批几年来一直持续不断培养出来的贫家子弟就可以发挥作用了。

    丰润祥这么些年来发展势头都不错,而段喜贵在临清搞的这种短期培训班效果非常好,一带三,三带九,然后就是选出其中优秀者到丰润祥里去工作,充当账房,最后再从中选择头脑灵活口齿伶俐者回来充当教师。

    这样两三年时间里便培养出了上百这样的人才,而段喜贵也秉承冯紫英的意图,毫不藏私。

    像山陕会馆那些商人在发现了这等用阿拉伯数字计数算数和复式记账法的方便快捷清楚优点之后,有些便把子侄送来学习,有的干脆就直接在这等贫家子弟中招募去,段喜贵也是乐见其成。

    这等方法便开始在山东境内运河沿岸的商贾中慢慢传开了,像东昌府、临清、夏镇、张秋、济宁这一线都已经有不少商贾开始聘用或者派人来临清学习这等计数记账方式,而且沿着运河向北都传到了通州,向南都传到了徐州、扬州了。

    “嗯,你下把他们安顿下来,熟悉一下情况,等一段时间,我怕就要忙起来,嗯,具体情况我下来再和表兄交代,这既是公务,也掺杂一些咱们自己的事情,比较复杂,……”

    能被段喜贵选出来带过来的人,应该是忠诚度都没有太大问题,虽然这等事情也没什么需要太多保密的,但是毕竟也还是需要谨慎一些更稳妥。

    见冯紫英说得慎重,段喜贵也有些兴奋。

    丰润祥生意做得再好,也不过就是首饰加当铺的生意,如果说在以前段喜贵还会满足以当一个丰润祥的大掌柜,但是现在见识越宽,了解越多,尤其是看到自己这个表弟的成长速度,听一听这商贾们提及开海事务时的唏嘘感叹,他就越发渴望能够跟着这位表弟有更精彩的际遇。

    “大人放心,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但算数记账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且心思灵动,学习新东西的能力也很强,……”段喜贵喜形于色。

    见自己表兄这副模样,冯紫英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怕是不满足于只想当个小商人了,还想在这个开海事务中也表现一番,没准儿还想挣个官身呢。

    冯紫英也能理解,这年头你商人哪怕挣的银子再多,也比不过一介七品官员。

    这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所以商人们都希望子弟能读书考出个举人进士来,而实在不济也要去捐输买个官身。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开门接客

    冯紫英租用下来的院落不小,紧邻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一墙之隔。

    三进院落自然不类官署,但对于这样一个临时办公地点,甚至是半公半私的联络处式的办公点,足够了。

    征得了林如海的同意,曹煜已经先行到这边来协助冯紫英办公了,而汪文言大部分精力也开始转向了这边。

    最里边的园子自然成了冯紫英的休息所在,而外院则是接待谈话所用,二进院子里才是真正的办公所在。

    冯紫英站在台阶上,打量着院子里。

    东西厢房都已经整理了出来,按照他的构想东边几间房子主要是负责银庄组建。

    像现在就需要开始策划银庄组建章程了,从股东设立,资金募集,到吸纳揽储和放贷指向,这些都要一条一款的确立下来。

    曹煜擅长文字策划,这是他的拿手强项,所以冯紫英先把他要了过来,按照自己的意图来进行策划和文字整理。

    这个时候冯紫英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是有些低估了自己的能耐,小觑了这些事务的繁琐和复杂程度。

    要搞银庄,不是光靠嘴皮子忽悠几个商人拿银子出来入股就成,这后续还涉及到揽储,甚至后续放贷,风险评估和管控,这既有纯盈利性质的,也有要负责战略导向的,比如朝廷急需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将是一家公私合营性质的国家开发银行兼私营商业银行,由于其现在具备的垄断性质,它甚至还能肩负起中央银行的性质。

    当然这家银庄目前的股本会主要来自私人,而之所以说其具备公私合营性质,那么公家的作用主要是从官府的政策支持和扶持来体现。

    但无论如何这家银庄被定位为冯紫英给大周带来的一个改变,嗯,前世中他所了解的粗浅的现代银行制度会被他粗暴地加入进来,哪怕未必适合现在,但必须要先确立起来。

    这是一个全新的事物,至少在目前,整个大周没有人能明白这个新生事物重要性和重大意义,它会为大周的工商业发展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助力和开天辟地的突破。

    “子翼,还有什么需要的?”冯紫英看着曹煜,这是一个话不多,但是做事却十分严谨细致的中年人。

    嗯,这个时代三十来岁已经被视为中年人了。

    “其他都差不多了,但如果可以的话,有那么一两个精于文字的来帮衬一下,可能会快一些。”曹煜对这位未来新东家还不是很熟,所以话语里也很谨慎。

    手里没人啊,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其他哪个衙门里没有一堆童生或者秀才出身的吏员?

    可自己这还不算衙门,没有朝廷的钧旨,纯粹就是自己打着中书科的幌子先行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嗯,未来也许算是一个”事业编制“机构吧。

    “这样,子翼,你去自己物色,人可靠,符合你的要求,便先进来,事情不能拖了,这边我可能马上就需要这样一个粗略章程。”冯紫英点点头,“东番拓垦的方略也不能丢下,这个框架太粗了,龙游和安福那帮人虽然有在云南的拓垦经验,但是东番不一样,那里咱们朝廷只是名义管辖,如何让其暂时履行具体职能,而朝廷揽总,也要斟酌,要把各方面细节都要考虑进来。”

    “好的。”曹煜也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活计一下子压在他身上,没有压力是假的,而且这位要求很高。

    关键在于时间太紧,若是无人帮衬,他怕自己做下来的未必能让人满意。

    冯紫英也意识到自己想要大干一番面临的难处。

    林如海的这个幕僚团队自己还没法一下子全部接手,毕竟人家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也还要运作,而林如海身体不行,还得主要依靠他们。

    段喜贵带来的人还之能在特定领域内使用,真正要成为一个多面手,还差得远。

    自己几个同学,像练国事、贺逢圣、范景文、吴甡这些人却又被官应震留在了京师城,没法帮上忙。

    冯紫英已经准备写信给齐永泰和官应震,请求能适当多来一两个自己的同学帮衬自己一把,否则自己分成几瓣都忙不过来。

    而且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些同学,包括能力最强的练国事来,恐怕短时间内都还不能派上大用场,还得要花上三五个月熟悉适应。

    他们以前都是沉迷于经义诗赋和时政策论,对于这等具体的行政事务,可以说是一片茫然,甚至可能连段喜贵带来哪几个人都不如。

    但是如果给他们时间来熟悉适应,他们的上限就要高得多。

    而且关键他们是进士出身,这份底蕴在这里,天生就带着逼格光环,放在任何一个职位上,成长起来都能发挥顶梁柱的作用。

    这也是段喜贵”培养“出来这一批人所不能比的。

    准确的说冯紫英这帮同学未来就是天生要当官员甚至大臣的,而段喜贵带来这批人绝大部分都只能局限于吏员这个层级,或者说朝着技术官僚发展。

    当然即便是能成为吏员,对于这帮从冯家、段家这些旁支或者庶出的贫苦家庭里走出来的子弟来说也是一个了不得的阶层跨越了,而且其中表现优异者未必就不能进入官员阶层,哪怕他们无法科举,但是一样有其他旁路可走。

    冯紫英把自己来江南的工作分成了四块。

    第一,首要任务是银庄搭建,包括募股和揽储,但前期主要是募股。

    第二,对有意参与海贸的商贾进行初步筛选,并商谈特许金问题,当然最终敲定还要由官应震和户部乃至内阁来定。

    第三,初步和盐商、海商们洽谈以海税作抵押的举债事务,并要就设立市舶司征求这些商贾们的意见。

    第四,就是要和北上的造船业相关商贾们磋商去登莱建立船厂事宜了,这也只能是一个初步计议,定下框架,具体中书科最后还要派人去登莱,协调登莱总督府和地方官府处理好这项事务。

    东番拓垦事务是额外的,甚至连包括齐永泰在内的内阁和官应震都不太认可。

    只是在冯紫英的反复陈述之下,官应震最后勉强同意冯紫英可以临机权变,处理东番事务,但这并无得到内阁授权,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先斩后奏,是逾越。

    不过冯紫英倒不在意。

    将在外均有命有所不受。

    且不说官应震给了这份临机权变之权,便是在觐见永隆帝时,永隆帝也曾含蓄地表示,只要对朝廷有利,便是有所逾越,也无碍。

    嗯,冯紫英的理解,这基本上算是皇帝要替自己背书了。

    当然事情闹大了,不知道永隆帝会不会怂?

    但冯紫英相信在银子的威力下,一切都是土鸡瓦犬,不足为虑。

    现在看来这作为额外的东番事务反而是进展最大,惊喜最多的。

    除了没计入的东番拓垦事务外,官应震只把银庄事务明确交给了冯紫英。

    其他几项事务,都是官应震叮嘱他来打前站,把前期工作先梳理出来,初步接触,最后估计要么报到中书科来计议,要么就是他亲自或者派人来具体接手。

    再密切的关系,也需要平衡,官应震也是仕途老人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当然冯紫英前期工作很重要,如果做得很出色,官应震然也不会否定。

    所以冯紫英的重心也放在了银庄建设和东番垦拓上,其他几项事务,也就是他自己拿出一个框架来,然后逐步商谈推进,等到官应震有合适人选来时,自己便主动交接。

    “爷,他们来了。”宝祥进来通报。

    “算一算,也该来了。”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请他们进屋吧。”

    要开始打硬仗了。

    从今日开始,冯紫英要开始正式接客了。

    来扬州小半个月了,即便是这个半遮半掩的办事处也开业有几日了,估摸着这扬州城里,乃至南直隶和浙江那边都该收到消息了。

    也的确是如此,从开门第一日开始便收到了各类名剌名帖,但是冯紫英依然是只收不见,但是却预留了时间通知的意思。

    从马车上下来,却见到另外一位早到了,并不熟悉,但有所耳闻,郭冲还是拱了拱手。

    对面的灰衫男子面色有些复杂,但很快平静了一下心绪,也是拱手一礼,“郭兄。”

    “庄兄一个人?”陆彦冲面色温润,态度谦和。

    作为才入门者,陆彦冲知道这些个早已经在海上纵横多年的大海商们其实是极为敌视他们这些新进踏入此行的,但这是现实,他们也只能低头。

    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自己这些人在朝中摇旗呐喊,这开海之略真的这么容易就敲定下来?

    陆彦冲态度温和,但并不代表就惧怕谁了。

    松江陆家,在这南直隶,任谁来都要尊重一二,便是在朝中,也一样声名显赫。

    虽然家主陆树声前年身故,但是从弟陆彦章现在是南京刑部侍郎,另外一个师从于家主的弟子董其昌也是南京翰林院侍读学士,在南直隶没有谁敢轻视陆家。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修撰大人到!

    庄文静内心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还有两位朋友马上就到了,陆兄,顾兄也还没有到?”

    此番介入海贸,南直隶能够出头的也不过就是四五家,与两浙和闽地相比,逊色甚多,但是闽浙历来是海贸要地,沿海海商多如牛毛,而南直隶则主要集中在松江和苏州两府。

    顾家是苏州士绅大族,以往并没有涉足海贸,但是此番却也要踏足海贸,而且也已经拉拢到了一批主动投靠的小海商。

    “也差不多了,庄兄,到了现在,只怕我们南直隶的诸家也需要捐弃成见了,据我所知两浙和闽地来的家数都超过了十家,远远超出我们南直隶,而朝廷恐怕不会允许家数太多,那样更不容易管理,……”

    庄文静知道要和这些老牌士绅家族相比,自己这些家族在人脉上是远逊的。

    人家随随便便就能搭上六部尚书侍郎的线,甚至能通天到内阁诸公,而自己这帮人,连见一见知府人家都还要拿捏一番,这就是差距。

    当然自己一方也有优势,但是起码在现在,像陆家、顾家这些背景深厚的士绅望族不是自己这些一门心思扎在海里的商贾世家能比的。

    心中一凛,庄文静也顾不得矜持了,“陆兄,不是说只要满足朝廷所需条件,无论多少家朝廷也可以应允么?反正都是缴纳特许金,……”

    “这等话你也信?”陆彦冲轻蔑地一笑,“若是不加控制约束,一下子来上百家,朝廷怎么管理?市舶司都废弃了数十年了,现在重建,朝廷哪有那么多人来管理?若是大家都避开宁波、泉州,选那偏僻之地上岸交易,这海税怎么算?朝廷还指望着靠这海税抵押举债呢,你以为扬州那帮盐商是傻子么?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搞清楚每年海税究竟能收多少,他们能心甘情愿地买这个所谓开海债券?”

    之前冯紫英尚未到扬州就已经安排人开始造势了。

    比如设定参与海贸的商户户数。

    这也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安排,若是放任数量,那么市舶司和水师在监管上的难度就会大许多,甚至难以顾及,而这带来的就可能是偷逃海税,而这又直接关系到举债的偿还能力。

    所以在初期,只能是限定户数,鼓励大家联合来竞投,这样朝廷,市舶司只能那有数的大户,真要抓到偷逃者,便可严惩。

    而这些获得相对垄断贸易权力的大户们自然也要珍惜这份权力,会竭尽全力监督其他意图偷逃者的行为,确保自身利益不受侵害。

    像一次举债将以开海债券的名义来发售,而且债券将会有利息,这也是破天荒第一遭。

    以前朝廷也不是临时向商贾们借过钱,但是从未说过有利息一说。

    朝廷向商贾借支那是看得起你,便是捐输也无能人能说什么。

    现在朝廷将那等临时性的借款变成了看起来更为正规的借债,以债券名义发行,设定抵押之物为海税,并支付利息,当然利息比较低,远低于寻常民间借贷。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债券定额从一万两起,分为五千两、一万两、二万两、五万两、十万两五种面额,债券在还本兑付期未到时期间可以进行转让交易。

    同时冯紫英也在考虑在这种债券距离到期兑付时间不到一年的时候,便可由未来的海通银庄进行刚性兑付。

    也就是说到这种可能是三年、五年乃至十年期的债券,最早到了两年后便可在银庄直接兑付,当然兑付肯定会有折扣。

    这些情形冯紫英也是通过多种渠道散播出去,比如汪文言这边,又比如朝廷户部和中书科那边,甚至还通过忠顺王的嘴也透露出去一二。

    到最后冯紫英甚至还和永隆帝有某些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宫中也多多少少流传着这种消息。

    毕竟后宫中多少也是和外界有些瓜葛,尤其是一些后妃的母族,要么是和商贾有牵连,要么就是和武勋有关系,甚至包括有子嗣的后妃们。

    海贸特许户和开海债券这两项事务是息息相关的,海贸特许户的多少决定着朝廷管治能力,也决定着海税收入多寡,同样也决定着开海债券能发行多少。

    陆彦冲的话让庄文静恍然大悟。

    难怪一大帮中小海商都开始抱团,或者直接投靠像陆家这种并无海贸经验的士绅,这也是迫于无奈。

    朝廷若是确定这南直隶只能三五家进行海贸,那么其他中小海商若是找不到路径,那就只能眼睁睁地饿死了。

    “陆兄,若是这般闽浙那边岂不是要比我们南直隶这边名额要多许多?”庄文静忍不住问道。

    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南直隶这边真正从事海贸的大户不多,但闽浙那边就强许多了,这也是松江根本就没有被考虑列入开海市舶司设立所在的原因。

    这一点,连陆彦冲也无可奈何,这是摆明了的闽浙要比南直这边强,只能在和这位冯大人的交涉中据理力争了。

    但话说回来,只要能确保自家的名额,对于能挤入场者来说那是越少越好,这样在未来的竞争中压力也能更小一些。

    “看吧,今儿个这位冯大人召见咱们,不就是要谈这些事情么?两广那边要单独列出来,咱们南直隶、闽浙却合在一起,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不是?”

    陆彦冲叹了一口气。

    姓冯的是北地士人,而负责主持开海事务的官应震是湖广人,朝廷这也分明就是把江南士人撇在了一边,防止偏向江南士绅,可谓处心积虑。

    也不知道叶、方几位阁老怎么想的,居然就放任这等情形。

    马车陆陆续续来了不少,这条街本身就热闹,紧挨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但是今日这旁边偏院却是比隔壁的运盐使司衙门更热闹了。

    庄文静和陆彦冲都分别和来人打着招呼,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是只要自我介绍一下,大家也都明了了。

    南直、闽、浙,来自三省直有意竞逐海贸特许的士绅商贾,这一看下来,居然有五十多人,比想象的更多一些。

    陆彦冲粗略的瞟了一眼,光是南直隶就超出了他的预估,原来以为不过五六户,但是却来了七八户,其中有两家是预料之外的,应该是一些中小海商联合起来的代表。

    估计闽浙那边也差不多,大大超出了最初的预想。

    冯紫英倒不在意。

    宁波、泉州两个市舶司,五十来户也不算多,但是肯定要压缩和排除掉一些,否则这特许权也太不值钱了,等到三五年后海贸规模扩大,再来一波扩编也不为迟。

    汪文言这一次没有出面。

    南直隶这边知道汪文言是林如海幕僚的人不少,那样显得太露骨了。

    手底下也没有可用之人,就只能把贾琏和段喜贵给派上用场了。

    对于贾琏来说,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福”。

    虽说他没太大本事,但是好歹也是贾家里边专门否则对外应酬接待的,大小世面也见过不少,甚至也还挂着一个虚衔同知身份。

    冯紫英突然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喜欢得两三日都没睡好。

    连带着原本成日里沉湎与桂荣石榴裙下的心思都淡了许多,整日琢磨如何能把这桩事儿办好。

    来的都是南直、闽、浙三省直的豪绅巨贾,可以说每一家背后都有相当强大的背景和人脉资源。

    哪怕贾琏也算是京中勋贵之后,但是摆在这些人面前,论财力,差之千里,论背景,这里几乎个个都能攀扯上京中或者南京的官员们,相比之下,贾琏那点儿底气根本不够。

    段喜贵同样如此。

    之前在被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来自大同的乡巴佬土鳖,丰润祥那点儿家当换了在别处还能有人正眼看几分,但是在这些人面前,那就根本不够了。

    若不是有着表弟这层关系,他连踏进这个门的资格都没有。

    看着客人陆陆续续登门,贾琏和段喜贵都早有分派。

    贾家好歹也是金陵老牌世家,虽说现在嫡支到了京师,但南直这边好歹也还是有些跟脚,而两浙这边和南直这边素来同气连枝,所以南直和两浙的士绅商贾主要就是贾琏来接待应酬,而闽地的来客则主要是段喜贵来招待。

    二人也是早有准备,名帖也早就备好,等到人家名帖送上来,二人也要主动应和。

    见客人川流不息,瑞祥和林家那边叫来的几个仆役忙得飞起。

    贾琏和段喜贵来回不断地把客人带入外院专门空留出来的大厅,哪怕是这段路只有几丈,但人家都得要攀拉着说好一阵,短短半个时辰,二人的内心格外爆炸而充实。

    眼见的堂内人越来越多,堂内左右各列成三列的椅子大部分都已经坐满了,还剩下几个贴着名字的座位上尚无人。

    巳正到了。

    看见贾琏和段喜贵二人都已经站在了居中正椅两侧,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修撰大人到!”

    习练了几日的瑞祥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从后堂转入,那个将要决定在座众人未来营生的负手青色身影昂然而入。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厅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伴随着椅凳稀里哗啦一阵响,虽然声音不一,杂乱无章,但那副阵势却是让人肃然。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胡萝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昂然健步而入的冯紫英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目光在堂中一搜索,注意到了几个空缺的位置。

    对这些商贾,无差别的亲善只会收获轻视,尤其是他才是不到十七岁之龄,只怕还有不少人视他为运气够好,背景够硬而已。

    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周全准备,甚至也包括考虑到了闽浙这边士绅商贾可能会因为距离而耽搁,所以在下扬州时,他就已经让汪文言去通知各地商贾们了。

    如果说真的有心参与此项事务的,应该是在自己抵达扬州时就已经在此等候了,而自己又拖了几日,也就是希望留给这些人充分的时间准备。

    没想到还是有人要出幺蛾子,就是要迟到或者不到。

    冯紫英不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无外乎就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人有背景,又或者觉得可以搞定自己,但这都不重要了。

    “诸位请坐。”冯紫英一抬手,目光睃了一圈,再度抬手示意,“坐下,坐下,今儿个来的都是有意朝廷开海海贸的群英,咱们还有好几个时辰来好好计议,所以这么站着就别想说了,……”

    一干人都还在揣摩着这位负责南下先行处理开海事务的年轻修撰。

    消息灵通者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位虽然年轻,但是开海禁兴海贸方略便是由此人提出,而且还能获得内阁和皇上首肯,背景深厚。

    但这会子一听这一位的话语,倒也不像是那种倨傲不群的性子,貌似还很谦和。

    “人到齐了?”

    微微侧首,段喜贵已经一躬身,“回大人,应到五十七人,实到四十九人,尚有八人未到。”

    “唔,时间到了,人没到,怎么办?总不能大家都来坐着等他们吧?”冯紫英很随意地吩咐道:“记下,若是今儿个上午未到者,那么便视为自动放弃海贸资格,若是迟到一个时辰以内者,其特许金上浮一成,迟到两个时辰以内者上浮二成,以此类推,我估计我们也商议不到三个时辰,那么就按此例来,……”

    “既然对朝廷开海事务不尊重,对本官和诸位准时来的诸公不尊重,那么要么就是自恃财大气粗,要么就是眼高于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所以以儆效尤很有必要,也请大家监督,……”冯紫英笑嘻嘻地环顾了一圈,“本官初来乍到,不喜欢那种动辄立威之举,但是却需要维护朝廷威仪,所以当以此办理,诸位可以记下了,看看日后是否是如此办理的,……”

    话音未落,便有两人急匆匆的在仆役的引导下进来,见到满屋众人,一片寂静,也是一愣。

    ”瞧瞧,这就是财大气粗,这多久时间,一盏茶时间不到吧,啧啧,不说了,请他们二位入座吧,既然定了规矩,最后就得要按规矩办,……“

    冯紫英也懒得问究竟是谁,自己送上门来的,杀鸡吓猴倒不至于,但是多出点儿银子让大家长个记性就很有必要了。

    “好了,言归正传,瑞祥,把簿册送到诸位手中,请大家先行阅读一番,若是有不识字或者不清楚的,可以相互询问一下,我给大家两炷香时间,……”

    瑞祥已经提前把准备好的簿册资料发放到了各人手中,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一干人都开始翻阅起来。

    这种开会准时,提前预发资料,先阅读后讲解释义,然后再是提问释疑,最后在进行综合汇总的方式,其实在现代行政管理制度中很常见,不过在这个时代就显得太标新立异了。

    尤其是提前把这一册册资料准备好,虽说先就打了招呼希望来的代表最好是能识字的,但是这个时代识字者始终是少数,还是有很多商贾不识字,或者只能认得一些常见字,要阅读这样一份资料,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贾琏和段喜贵看着端坐大堂上方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冯紫英,心中都有着莫名的感触。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一位或认识多年,或自小就看着长大的铿哥儿已经今日不同以往了,但以前毕竟还是听得多,直观感受少,大多数时候还是从周围其他一些人嘴里听闻铿哥儿的风采。

    可今日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号来自江南的士绅巨贾们被冯紫英的气势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后边来两个人中他们虽说不认识,但是对号入座,也知道一个是来自宁波府的韩家。

    韩家可不简单,其家族不但是鄞县排在前十的乡绅地主,其堂兄在都察院河南道担任御史,还有一位侄儿在四川重庆府担任同知。

    一个是进士出身,还有一个也是举人出身,称得上是标准士绅家族了。

    但是冯紫英没有给半分颜面,而对方也不敢有任何态度。

    另外一家更是来自宁波府定海县的大海商丁家,旗下有船数十艘,当然对外是不能承认的,据说和日本与琉球那边也都有勾连,但这会儿甚至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就这么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缩在了位置上,半声不敢吱。

    既然允许相互询问,堂下也很快就热闹起来。

    有些是的确识字不多,需要询问朋友,有些则是对其中一些条款不太理解,需要相互探讨。

    冯紫英也不理睬,只顾着端起茶来细品。

    见此情形,堂下众人倒是心里放下大半,看样子这一位是对整个方略早就有了打算,现在下发给大家,恐怕也就是让大家熟悉一下,以便于下一步施行了。

    “下官劝诸位还是认真看一看,莫要觉得无所谓,好像朝廷大略已定,让大家来也就是走个过场了。如果大家是有心在海贸这一行总干得长久,甚至还想做大做强呢,那么你起码应该明白朝廷的意图和想法,然后思考自己怎么能迎合朝廷的战略,结合自己的优势来赚取到更多的银子,让吵醒也能给与你最大的扶持,……”

    冯紫英这么半真半假的一提醒,又让有些人心里一凛,莫不是自家心思又被这位修撰大人给看出来了?

    还得要装模作样的在细读一番,免得让修撰大人不高兴了。

    两炷香时间一到,冯紫英便开始接管场面。

    “诸位,想必大家先前都已经把朝廷初步的想法打算已经了解了,嗯,基本上就写在这份簿册上了,大家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待会儿这份簿册还要收回来的,未来即便是还有一些完善的,但相信大的原则确定下来,不会有大的改变了。”

    冯紫英坐直身体,如雄狮昂立,目光平视,“大家可能以前还不太了解我,当然也有人可能私下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但这都不重要,我这个人日后大家接触多了就了解了,最奉行一个原则,诚信,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说,所以我也希望我和大家打交道的时候,也秉承这个原则。”

    堂下没有声音。

    这等话听听就好,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年轻人,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纵然这会儿得了机会来为这海贸之事打前站,但要说这等大话,就有些夸张了,便是官应震也不敢如此大言。

    冯紫英也不在意,换了他,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但无所谓,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让他们认识自己。

    “我先来大略为大家介绍解读一下此番朝廷开海的目的和意义,当然也包括朝廷的打算和做法,以及一些政策和支持,……”

    冯紫英开门见山,“……,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通道,这一点我知道大家可能都觉得有难度,但朝廷有明确的态度,对日本和朝鲜的贸易独享权会和此事捆绑在一起,可能在座诸位也已经知道部分闽浙海商,嗯,已经主动离开闽浙前往登莱,愿意去冒这样一回险,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和诸位相比,所以就必须要去搏一把,朝廷很欢迎这样的探险尝试,所以当然要支持,但朝廷同样也欢迎在座的去尝试,……”

    这番话在堂下众人中引发了轰动。

    日本海贸是仅次于与吕宋、满剌加和佛郎机、红毛番的一个重要目标,盯着的人太多了。

    虽然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德川家控制着大部分日本,采取了闭关断绝海贸只留下一二口岸的模式,但是当大周都开始全面放开海贸时,这种局面显然不会允许长久下去,这样打一个市场怎么可能将大周海商拒之门外?

    同样朝鲜也一样,这位修撰大人流露出来的口吻已经表明了,朝贡体制会被彻底废止,取而代之的是全面放开的民间贸易,而且要确保这种贸易的顺畅。

    这两个市场有多大,无人说得清楚,但是绝对不会小。

    而如果不能顺畅的实现贸易,那么朝廷前尽全力打造的水师舰队,就会要派上用场了。

    也难怪这位修撰大人要一再强调要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路径,不这样给军队一个交待,如何能让水师舰队真正死心塌地的为海贸卖命?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胡萝卜加大棒,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昂然健步而入的冯紫英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目光在堂中一搜索,注意到了几个空缺的位置。

    对这些商贾,无差别的亲善只会收获轻视,尤其是他才是不到十七岁之龄,只怕还有不少人视他为运气够好,背景够硬而已。

    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各种周全准备,甚至也包括考虑到了闽浙这边士绅商贾可能会因为距离而耽搁,所以在下扬州时,他就已经让汪文言去通知各地商贾们了。

    如果说真的有心参与此项事务的,应该是在自己抵达扬州时就已经在此等候了,而自己又拖了几日,也就是希望留给这些人充分的时间准备。

    没想到还是有人要出幺蛾子,就是要迟到或者不到。

    冯紫英不确定究竟是什么原因,无外乎就是觉得自己背后有人有背景,又或者觉得可以搞定自己,但这都不重要了。

    “诸位请坐。”冯紫英一抬手,目光睃了一圈,再度抬手示意,“坐下,坐下,今儿个来的都是有意朝廷开海海贸的群英,咱们还有好几个时辰来好好计议,所以这么站着就别想说了,……”

    一干人都还在揣摩着这位负责南下先行处理开海事务的年轻修撰。

    消息灵通者都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位虽然年轻,但是开海禁兴海贸方略便是由此人提出,而且还能获得内阁和皇上首肯,背景深厚。

    但这会子一听这一位的话语,倒也不像是那种倨傲不群的性子,貌似还很谦和。

    “人到齐了?”

    微微侧首,段喜贵已经一躬身,“回大人,应到五十七人,实到四十九人,尚有八人未到。”

    “唔,时间到了,人没到,怎么办?总不能大家都来坐着等他们吧?”冯紫英很随意地吩咐道:“记下,若是今儿个上午未到者,那么便视为自动放弃海贸资格,若是迟到一个时辰以内者,其特许金上浮一成,迟到两个时辰以内者上浮二成,以此类推,我估计我们也商议不到三个时辰,那么就按此例来,……”

    “既然对朝廷开海事务不尊重,对本官和诸位准时来的诸公不尊重,那么要么就是自恃财大气粗,要么就是眼高于顶,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所以以儆效尤很有必要,也请大家监督,……”冯紫英笑嘻嘻地环顾了一圈,“本官初来乍到,不喜欢那种动辄立威之举,但是却需要维护朝廷威仪,所以当以此办理,诸位可以记下了,看看日后是否是如此办理的,……”

    话音未落,便有两人急匆匆的在仆役的引导下进来,见到满屋众人,一片寂静,也是一愣。

    ”瞧瞧,这就是财大气粗,这多久时间,一盏茶时间不到吧,啧啧,不说了,请他们二位入座吧,既然定了规矩,最后就得要按规矩办,……“

    冯紫英也懒得问究竟是谁,自己送上门来的,杀鸡吓猴倒不至于,但是多出点儿银子让大家长个记性就很有必要了。

    “好了,言归正传,瑞祥,把簿册送到诸位手中,请大家先行阅读一番,若是有不识字或者不清楚的,可以相互询问一下,我给大家两炷香时间,……”

    瑞祥已经提前把准备好的簿册资料发放到了各人手中,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一干人都开始翻阅起来。

    这种开会准时,提前预发资料,先阅读后讲解释义,然后再是提问释疑,最后在进行综合汇总的方式,其实在现代行政管理制度中很常见,不过在这个时代就显得太标新立异了。

    尤其是提前把这一册册资料准备好,虽说先就打了招呼希望来的代表最好是能识字的,但是这个时代识字者始终是少数,还是有很多商贾不识字,或者只能认得一些常见字,要阅读这样一份资料,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贾琏和段喜贵看着端坐大堂上方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冯紫英,心中都有着莫名的感触。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一位或认识多年,或自小就看着长大的铿哥儿已经今日不同以往了,但以前毕竟还是听得多,直观感受少,大多数时候还是从周围其他一些人嘴里听闻铿哥儿的风采。

    可今日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眼睁睁的看着几十号来自江南的士绅巨贾们被冯紫英的气势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后边来两个人中他们虽说不认识,但是对号入座,也知道一个是来自宁波府的韩家。

    韩家可不简单,其家族不但是鄞县排在前十的乡绅地主,其堂兄在都察院河南道担任御史,还有一位侄儿在四川重庆府担任同知。

    一个是进士出身,还有一个也是举人出身,称得上是标准士绅家族了。

    但是冯紫英没有给半分颜面,而对方也不敢有任何态度。

    另外一家更是来自宁波府定海县的大海商丁家,旗下有船数十艘,当然对外是不能承认的,据说和日本与琉球那边也都有勾连,但这会儿甚至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就这么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缩在了位置上,半声不敢吱。

    既然允许相互询问,堂下也很快就热闹起来。

    有些是的确识字不多,需要询问朋友,有些则是对其中一些条款不太理解,需要相互探讨。

    冯紫英也不理睬,只顾着端起茶来细品。

    见此情形,堂下众人倒是心里放下大半,看样子这一位是对整个方略早就有了打算,现在下发给大家,恐怕也就是让大家熟悉一下,以便于下一步施行了。

    “下官劝诸位还是认真看一看,莫要觉得无所谓,好像朝廷大略已定,让大家来也就是走个过场了。如果大家是有心在海贸这一行总干得长久,甚至还想做大做强呢,那么你起码应该明白朝廷的意图和想法,然后思考自己怎么能迎合朝廷的战略,结合自己的优势来赚取到更多的银子,让吵醒也能给与你最大的扶持,……”

    冯紫英这么半真半假的一提醒,又让有些人心里一凛,莫不是自家心思又被这位修撰大人给看出来了?

    还得要装模作样的在细读一番,免得让修撰大人不高兴了。

    两炷香时间一到,冯紫英便开始接管场面。

    “诸位,想必大家先前都已经把朝廷初步的想法打算已经了解了,嗯,基本上就写在这份簿册上了,大家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待会儿这份簿册还要收回来的,未来即便是还有一些完善的,但相信大的原则确定下来,不会有大的改变了。”

    冯紫英坐直身体,如雄狮昂立,目光平视,“大家可能以前还不太了解我,当然也有人可能私下通过各种渠道了解过,但这都不重要,我这个人日后大家接触多了就了解了,最奉行一个原则,诚信,说到就要做到,做不到就不说,所以我也希望我和大家打交道的时候,也秉承这个原则。”

    堂下没有声音。

    这等话听听就好,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年轻人,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纵然这会儿得了机会来为这海贸之事打前站,但要说这等大话,就有些夸张了,便是官应震也不敢如此大言。

    冯紫英也不在意,换了他,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但无所谓,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来让他们认识自己。

    “我先来大略为大家介绍解读一下此番朝廷开海的目的和意义,当然也包括朝廷的打算和做法,以及一些政策和支持,……”

    冯紫英开门见山,“……,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通道,这一点我知道大家可能都觉得有难度,但朝廷有明确的态度,对日本和朝鲜的贸易独享权会和此事捆绑在一起,可能在座诸位也已经知道部分闽浙海商,嗯,已经主动离开闽浙前往登莱,愿意去冒这样一回险,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无法和诸位相比,所以就必须要去搏一把,朝廷很欢迎这样的探险尝试,所以当然要支持,但朝廷同样也欢迎在座的去尝试,……”

    这番话在堂下众人中引发了轰动。

    日本海贸是仅次于与吕宋、满剌加和佛郎机、红毛番的一个重要目标,盯着的人太多了。

    虽然就目前的态势来看,德川家控制着大部分日本,采取了闭关断绝海贸只留下一二口岸的模式,但是当大周都开始全面放开海贸时,这种局面显然不会允许长久下去,这样打一个市场怎么可能将大周海商拒之门外?

    同样朝鲜也一样,这位修撰大人流露出来的口吻已经表明了,朝贡体制会被彻底废止,取而代之的是全面放开的民间贸易,而且要确保这种贸易的顺畅。

    这两个市场有多大,无人说得清楚,但是绝对不会小。

    而如果不能顺畅的实现贸易,那么朝廷前尽全力打造的水师舰队,就会要派上用场了。

    也难怪这位修撰大人要一再强调要打通虾夷地和海西、野人女真的路径,不这样给军队一个交待,如何能让水师舰队真正死心塌地的为海贸卖命?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野心,獠牙

    冯紫英没有理睬下边众人的躁动,目光只是一睖,整个厅堂内声音下意识的就小了下来,归于安静。

    “本官讲的,大家可以听着,心里有疑问,一会儿可以提问,可以探讨磋商,否则本官召集诸位来这里作甚?”冯紫英轻哼了一声,“虾夷地和女真腹地乃是朝廷攻略大计,对朝廷军务不可或缺,所以这一点不须质疑,若是没有一点风险南渡,朝廷何须如此优遇?”

    “另外,在本官的建议下,朝廷也初步同意,为鼓励我大周士民商贾开拓航路,促进贸易,除虾夷地和女真腹地外,包括大周士民但不局限于大周士民,只要能开拓探险发现现有大周朝廷商贾尚未掌握的通往周边新的地区、新航路,无论能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朝廷皆会给予重奖,而如果发现的新地区新航线能带来实质性的收益,比如该地区有大周需要的货物,比如金银铜矿,比如药材,比如作物,比如香料,诸如此类,朝廷在给予重奖同时,亦可授予其独家垦拓和贸易权,其亦可将垦拓和贸易权全部或者部分出售给朝廷和其他士绅商贾,……”

    这几乎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周版的奖励拓殖条例了。

    内个也好,中书科也好并无此意,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但是在冯紫英看来,这是大周要和荷兰、西班牙、英国等欧洲国家竞争必须要迈出的重要一步。

    用句不客气的话来说,随着大周的发展和人口的增长,迟早大周也需要更多的太阳下的土地。

    这一条建议让闽地商人颇有意动。

    他们和两广商人联系较多,知道除了已为人知的吕宋和满剌加等地外,在南洋尚有无数荒无人烟或者山民盘踞的岛屿陆地。

    那些地方环境恶劣,但是气候条件却盛产名贵木材,也适合香料种植,甚至也有金银矿藏,若是能将这些岛屿陆地的航线开拓出来献与朝廷,没准儿这也是一条财路。

    这沿海之地多的是那等喜好冒险却又没甚本钱作海贸的亡命徒,若是能资助一二让他们去从事这行,一方面能交好朝廷,一方面也能有所收益,尤其是前者对未来海贸想要做大,意义重大。

    “本官不知道诸位对南洋地区有多少了解,红毛番和佛郎机人以及英吉利人都能不远数万里来南洋谋取利益,香料、金银被他们捞走不少,为何我们大周商贾就不敢去尝试一番呢?南洋陆地大岛何止千万,就等诸位去大胆开拓尝试了,本官很希望能按到诸位能从中赚得钵满盆肥,在这方面,朝廷也不吝重奖!”

    从单纯的成熟地区海贸到向未发现地区进行垦殖再来进行海贸,这不仅仅是海贸方式的转变,而是一种全新理念的灌输。

    要让这些商贾们明白,没有市场没有产出,那么就可以去发现去开拓去垦殖去培养,这样和大周本土形成贸易互动,这才是正确的海贸发展方式。

    话题略微有些偏了,但是却需要先给他们灌输这样一个理念。

    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

    这帮人在当地都是颇有影响力的角色,他们回去之后就可以将朝廷的这个意图传递给更多的人,让那些没有资格参与海贸的人可以通过培育新的贸易航线加入进来,而且朝廷还会给予鼓励。

    “大人,……”实在是有人忍不住想要先问一句了,所有人目光都投射了过去。

    “嗯,照理说,该在本官说完一切之后再来回答提问,但是本官知道刚才说的可能和我们本来要谈略有区别,怕你们一会儿记不清楚了,所以本官破例先回答关于新航路新地区探索的问题。”

    冯紫英看了对方一眼,闽南章家,据说是前宋宰相章惇章家后裔,既是士绅望族,也是海商巨擘。

    “你说。”

    “草民想要问一句,按照朝廷的意思,只要能发现新的航线和地方,那么就可以自行垦拓,上边所获皆为发现者所有?”章荃起身先拱手行礼,然后才提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要是大周子民,所获之地皆为周土。”冯紫英深看了对方一眼,“但本官要强调一点,这个土并非指田土田地,而是指国土,也就是说如果新拓之地肯定是朝廷之土,但是这份田土如果获得了官府认定,便可以从官府取得田契,……”

    “那大人的意思可是和东番之地类似?”章荃立即紧跟着问道。

    “不,不一样,东番从国土名义上来说并非新拓之地,从汉魏以来,历朝历代皆属中国,只是因为地理和人口原因,时兴时衰,所以现在朝廷准备大力开发。”冯紫英面色平和,态度越发温和,“本官所说的比如南洋之土,是指未曾属于大周之地,若是哪一位能新辟航线,新拓田土,那么报经本官,在中书科立档存据,朝廷确立管治,那么其所拓田土便可或朝廷官府颁发地契田契,朝廷亦会允许通过合法渠道,甚至鼓励迁民拓垦,……”

    这个说法立即又在众人中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实际上闽浙两广的海商以及一部分亦商亦盗混迹于海上讨生活的人不少都在南洋有落足。

    佛郎机人虽然占领了吕宋,但是仍然在和吕宋本地山林中的土著作战,并未取得压倒性胜利,而且吕宋之地也没有被佛郎机人全部控制,同样红毛番人虽然也开始涉足加里曼丹,但是却遭到了当地土著居民的反扑,至今并未取得多大进展。

    可以说整个南洋地区除了在吕宋地区佛郎机人占据了上风,地位较为稳固外,其他都还是一片混乱。

    包括当地土著建立的一些王朝小国都并未真正控制着整个区域,像后世被视为香料王国的马鲁古地区,苏门答腊的亚齐、占碑,加里曼丹的万丹,都还处于一种较为散乱的分治状态。

    而从两广和闽地出洋的民众在南洋地区生活的亦是不少,只不过因为大周沿袭前明的政策,不允许民众离土出洋,否则便要治罪的政策,使得大家都不敢暴露这一情况。

    而实际上官府也对着等情况心知肚明,只不过明面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予承认或者装作不知道罢了,但今日,这一位修撰大人的言论无疑代表着朝廷政策的巨大转向。

    如果要按照冯修撰的说法,那么在南洋不少地方实际上已经落足生根的土地,只要向朝廷投献,获得朝廷认可,成为大周之土,那么从迁民拓垦到田土地契的办理,到朝廷设立官员的管理,都可以顺理成章光明正大的进行了。

    这种巨大的变化,让很多人都难以相信。

    冯紫英这是在先斩后奏。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承诺会带来什么。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大周要想在对南洋的海贸和拓殖就很难与已经在吕宋站稳脚跟和在加里曼丹落足的红毛番(荷兰人)对抗。

    而英国人也已经在苏门答腊开始建立商站,并获得了英国国王的特许,攻势一样如火如荼。

    可以说虽然大周对南洋的垦殖与这些欧洲人相比占有地理上的优势,但是自明以来的闭关锁国和海禁政策使得大周在海上开拓的精气神都明显落后了。

    如果不给与民间足够的刺激,就很难在和欧洲人的竞争中夺回先机来。

    而香料这一在大周需求极大的产品不但难以满足大周需要,更无法成为对西夷出口的重要产品,而这恰恰是冯紫英力图想要做到的,这也是他日后赖以打动和说服永隆帝和内阁的一个重要因素。

    也许朝廷现在是在巨大的财政压力之下不得不推行开海之略,而冯紫英的目的却很简单,就是要让开海成为一支延续下去的国策。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让朝廷意识到开海和对外拓垦能够源源不断的带来收益,而且收益会越来越大。

    要让这份收益成为朝廷或者皇帝乃至于朝廷诸公身后的利益阶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战略国策持久不衰。

    为此,冯紫英愿意赌一把。

    所有人都在细细咀嚼冯紫英这番话背后蕴藏的深意,自两宋以来两广闽地便有下南洋的历史,而自明以后,这种情况更为突出,像吕宋就是典型,在吕宋的华人不下数万,同样在加里曼丹、苏门答腊等地,华人数量都是以万计,这种情况下,当大周的水师舰队力量恢复到一定程度时,未尝不能启动这一战略。

    当然在此之前,大周还需要养精蓄锐,尽量避免与佛郎机和红毛番这些欧洲人冲突,现在大周的主要敌人还不是他们。

    解决了女真人和鞑靼人的威胁,才能将主要精力放在还上来,海上现在承担的主要任务还是要为朝廷财政缓解压力。

    不过先期的思路却要先给他们灌输,避免和西夷人冲突,并不意味就无所作为,南洋如此之大,华人无处不在,岂有没有机会之说?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完美层度决定未来权力

    冯紫英知道自己这番言论给这帮人冲击很大,尤其是部分闽地海商实际上和南洋之地不少华人都有极其密切的联系,或者说本身就是他们的乡邻甚至旁支亲眷。

    自己这个意见一出来,就意味着,这些原本背井离乡不被朝廷认可,甚至还被视为离土逃洋的罪民有可能获得一个迁民的说法,从非法变成合法,进而重新回归为大周子民。

    这对于安土重迁的华人来说无疑是一大喜讯,而一旦他们迫于生计所迁居之地被纳入朝廷管辖,那简直就是无比幸福之事了,日后也可以随意的与祖籍地来往,甚至将分支宗祠建到现在的海外之地了。

    “好了,诸位,本官知道刚才本官的一些言辞可能让大家有些吃惊意外,不过开海之事本来就是破天荒,原来大家想过么?”冯紫英悠然自若地道:“现在朝廷不会拘泥于旧例,而要力图改变往日不合理的许多做法,只要有利于朝廷即可。”

    这话倒是实话,如此迅猛的开海之略,甚至还专门为此改革了中书科的职责范围,专门用于实施开海,足见朝廷的决心了。

    这些人都是在朝中有些跟脚背景的,中书科一重开新的职权,他们便得到了消息,而官应震和眼前这一位的关系他们也大多清楚。

    对方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拿来拍板,自然也是有底气的,想到这一点,很多人也就是释然了。

    “这桩事儿如果还有哪一位不太清楚,或者觉得还有必要具体了解探讨,嗯,可以下来投贴,本官若是时间安排得过来,可以和大家探讨介绍一下具体的做法,但今日不是商谈此事的时间,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冯紫英把话题拉了回来,开始对海贸特许范围、各地名额、特许时间、金额以及日后增加名额的商榷方式进行了一个介绍。

    这个时候便再无人插话,都是聚精会神的倾听,并仔细琢磨。

    毕竟这牵扯到各家的具体利益,而且动辄就是以万两银子计算。

    “……,按照朝廷统计和三省直上报以及各家自报情况,中书科初步有一个预定,南直、浙、闽、两广确立的海贸特许商家以永隆七年为基准,户数比例会按照1:2:3:4来确定,而总户数初定为五十户,如果因为特殊原因需要增加的话,须报经中书科、户部商定,但原则上不会增加,而下一轮名额增长会在明年这个时候来商议,而增加比例原则上不超过本年度实有户数的一成,以此类推,每年一议,若是需要超过这个比例,须经中书科同意,并征得原有户数中一半以上商户同意,……”

    这个提法又在众人中引起了轰动。

    这些人最担心的就是今年商定数量,明年朝廷突然为了多收取特许金,一口气又增加几十户,甚至特许金价格还可能下降,那么今年大家就成为冤大头了。

    现在这位修撰大人居然提出了朝廷在增加超过规定的一成比例户数时,须经原有取得海贸特许权商户中一半以上的同意,否则便不能突破规定。

    这可真的是一件新鲜事儿,什么时候朝廷确定规则还需要经过商贾们同意了?

    “冯大人,草民有问题想问,……”

    “大人,草民也想问一问,这……”

    几个人几乎是同时或者站起身来,大概是实在忍不住了。

    “诸位,请坐下,你们的问题本官都猜到了,不就是最后一条,须经原有商户一半以上户数同意方可突破规定么?”

    冯紫英不用想都能猜到这些人如此激动兴奋所为何事,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刺激了,而他的目的也就是要培养这些商贾们敢于和官府约定并要求履约的习惯。

    “没错,就是这样的,未来本官会就这一点写入规章中,若是未获得这一同意,海贸商户,嗯,本官建议日后海贸商户可以成立一个行会组织,作为内部商讨研究海贸相关事务的机构,如同会馆一般,同时以后官府需要和你们沟通磋商时,也能更好的代表整个群体,……”冯紫英补充道:“未获得一半以上现有海商的同意,那么新增户数便不得突破原有规定,……”

    冯紫英字正腔圆的重申,让一干人都是兴奋莫名。

    这意味着他们,也就是海商们,未来可以作为一个群体与官府在某些问题上进行对话和谈判,这是前所未有的创举。

    权利和义务意识,契约意识,这些东西都需要慢慢培养,不可能一蹴而就,甚至可能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在这块土地上慢慢形成。

    冯紫英力图尽早给这些先行者们脑子里灌输一些种子,让其可以在合适的条件下萌芽。

    坐在一旁的贾琏和段喜贵也被冯紫英许多的观点给震住了。

    之前他们也只是看到了簿册上的一些内容,但是许多具体的内容所代表或者涵盖的意思,他们并没有能够完全领会到,只有当冯紫英这么细细解释并直截了当回答对方的问题时,他们才真正明白这里边的含义。

    但即便如此,无论是贾琏还是段喜贵,以及在座的一干海商们,他们都还是没能真正明白这一次会议的真正意义,以至于要等到许多年以后才能慢慢品出其中真味。

    这场会议一直持续到了未正两刻才算是结束。

    实在是太过热情,面对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来自三地的商人们都想要把肚里所有的问题问个清楚,有些问题甚至立超出了冯紫英的想象。

    躺在安乐椅上,冯紫英接过紫鹃递上的建莲红枣汤,喝了一大口,觉得还不过瘾,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才接过玉钏儿递过来热毛巾擦拭了一把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大爷也还是需要注意身子,这般劳作,莫要累出病来了。”紫鹃关心地接过碗,又问了一句:“大爷还需要吃点儿什么?”

    “都饿过了头了,没多少胃口了,紫鹃,去把你家姑娘那边的茶果子端两盘过来吧,待会儿琏二哥和表兄把客人送完,还得要过来,他们也都是滴米未沾,估计也饿坏了。”冯紫英沉吟了一下,“让瑞祥去把文言请过来。”

    早知道就把金钏儿、云裳和香菱带来了,冯紫英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在这边要办公起来的不方便,没有几个可心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是倍感不便。

    汪文言到来的时候,贾琏和段喜贵也是刚把客人送走完回到二进院子的花厅里。

    紫鹃早已经把茶果子并着茶水送了上来。

    贾琏倒好一些,毕竟紫鹃是原来老太太身边的,他也是看着长大的,汪文言和段喜贵却不敢怠慢,纷纷客气道谢。

    这一位不但是林姑娘身边贴身丫鬟,而且未来大概率是要被冯紫英收房成为侍妾的。

    “琏二哥,表哥,感觉怎么样?”冯紫英笑着问道。

    身边无人,那就只能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

    不过今日贾琏和段喜贵表现都还不错,火候分寸拿捏得都还行,既没有趾高气扬,也没有卑躬屈膝,总而言之维持了体面。

    “还是有些吃不住劲儿,嗯,这份东西我们看过,大致意思都明白,但涉及到一些具体细节,就有些拿捏不准了,比如这既然是朝廷定规矩,为何还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贾琏不笨,多年的历练,或许在见识眼光上没有那么长远,但是这些明显不太符合常理的,他觉得肯定有缘故。

    冯紫英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汪文言。

    汪文言明白意思,点点头:“贾大人,此番是第一次收取特许金,大人临行前朝廷诸公给大人也有任务,但这些商人们也都不傻,自然想得到这特许金年限和未来户数数额问题,特许金数额和年限、以及新增户数自然是息息相关的,要让他们此次心甘情愿的拿出银子来,而且要确保一次到位,自然要有一个保证,……”

    贾琏似懂非懂,但大概明白,那就是务求这一次要把银子收足,这是要给朝廷有交代的,不能有闪失。

    其实这背后的另外一层意思汪文言也未必清楚。

    “特许金必须要确保,三边军务和复沙州、哈密所需甚大,另外辽东和宣大也需要相当补给,这笔银子便是要填这个坑的。”冯紫英没有隐瞒几人,“而举债所得才是用与登莱和辽南海防打造水师舰队的,……”

    银子还没到手,便已经分派出去了,冯紫英也很无奈,但若非如此,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能操持起这样大一桩事务来,不就是觉得自己能替朝廷弄回银子么?

    要想在未来获得更多更大的权力,那么这一次他就必须要完成得漂亮,让人无话可说,甚至超出他们的预料。

    “表哥,初步估算下来,大概能收到多少?”

    一句话让汪文言和贾琏都竖起了耳朵,段喜贵计算能力出类拔萃了,几年的算术练下来,心算能力都在这个世上排得上号了。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银子

    “在征求了前来参会者的意向之后,大部分海商倾向于购买五年特许权,少部分倾向于三年特许权,而只有极个别愿意购买十年特许权,……”

    段喜贵计算能力相当好,连冯紫英都不知道自己这位表兄在这方面极有天赋。

    当初的无心之举,居然还能培养出一个“算数天才”来,可见人的潜能真的不能预测,有些时候一个寻常人往往在某些方面却蕴藏着巨大的天赋。

    “按照三年特许金为二万五千两,五年特许金为三万五千两,十年特许金为六万两的标准来计算,此次南直、浙、闽三省直能收取到的特许金大约在一百零五万两银子左右。”

    说到这里,连段喜贵自己都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而冯紫英、汪文言、贾琏等人虽然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都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都知道这些海商和士绅们都是腰缠万贯的主儿,但是你要知道这只是特许金啊,并不包括海税在内,也就是说这只是一个资格证而已。

    未来你在这个领域从事贸易,进入市舶司,依然要缴纳税。

    当然这也意味着朝廷鼓励你生意越做得大越好,越是进口大周朝廷需要的物资越好,因为那意味着你可以获得税收减免,比如金、银、铜等金属和经济作物以及日后建造船只所需要的大木等,但是如胡椒、丁香、豆蔻这一类香料,也是大周最大的进口货物,还有诸如檀木、花梨木等名贵木材等,则不在其列。

    冯紫英消化着这个数目带来的冲击力。

    看来前期的宣传和消息传递的确很给力到位,成功地把这些海商和有意进入这个领域的士绅们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效果非常好。

    这还只是南直、浙、闽三省的,如果加上两广的,估计金额应该可以达到一百八十万两左右。

    而山东、北直和辽东三个北方地区的海贸特权则不在其列,这将结合辽南——登莱航线建设和开拓虾夷地、女真腹地的航线来进行综合考虑,而实际上这一块前期,海贸也不太可能赚到多少钱,而以投入居多。

    见汪文言、贾琏都有些发怔,冯紫英稳了稳心神,笑着道:“这可算得上是一锤子买卖,嗯,加上两广那边,也不到两百万两,而明年这个收入可能就只有不到二十万两了。”

    汪文言也回过味来,“嗯,按照这个尺度来,要等到三年后第一批特许权到期才能开始续约或者补足,而五年后才能有较大的收入了,但也不能算一锤子买卖。”

    “呵呵,三五年后就不该是我来操心的事儿了,但现在我的把这个头开好。”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此事需要和咱们银庄的设立结合起来。”

    见几人还有些疑惑,不太明白,冯紫英浅浅一笑。

    “也就是说这笔要上缴给户部的银两,先要存放于海通银庄中,而未来户部如果要支用这笔银两,比如发军饷,可以在京师那边从海通在京师城里的银庄里调用即可,而如果要在江南购买粮食、布匹,就可以直接在扬州,乃至日后要在苏州、金陵这些银庄分部直接支付给布商、粮商,……”

    三人恍然大悟,这是要强行把户部与海通银庄捆绑起来啊,这一招妙。

    “可是京师城哪里来那么多银子支付给户部呢?如果户部要全部调用转存入户部银库呢?”贾琏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所以还得要和户部扯皮,你如果不用存入银库干啥?存在银庄里还有利息呢,保证你随时支用就行。”

    冯紫英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有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朴素观念,银子就得要窖在自家地下最稳当,存在别人银庄里,万一银庄倒闭了,万一银庄老板卷款跑了呢?

    这个观念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这就需要给他们确立塑造一个海通银庄大而不倒,大到不会倒的印象。

    “另外咱们这海通银庄也在京师募股,自然也有许多股东,而股东都得要以真金白银入股的,那么股金就作为本金存入在京师城的银庄中,若是一般性的支付足以应对,超大额的支付,提前说,这边也可以从扬州运过去。”

    这个道理一说都明白,简而言之就是保持一定流动,大额提取需要提前打招呼。

    尤其是像户部这种临时大额提取必须要说好,否则你动辄要提取几十万两,一时间那里可能给你凑得出来?

    而一般性的商贾,三五万两,只要提前一两日说,那都不是问题。

    “大人,这样看来,您此番下江南的几项事情都得要齐头并进啊。”汪文言轻笑,“东番拓垦,涉及到东番盐务,估计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来了,一旦如您所愿,那又是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如果对方愿意,一样也可以打入海通银庄中啊,还可以让龙游、安福商人也在银庄中开户,甚至贷款,反正朝廷也支持他们在东番拓垦,”

    冯紫英满意的一笑。

    汪文言举一反三能力暂时还不是贾琏和段喜贵所能比的,这里边贾琏恐怕资质是最平庸的,但是此人身份却不是汪文言和段喜贵能比的,而且性格好,也肯接受批评,愿意学习,这就很难得了。

    “嗯,所以银庄是根基啊,日后凡是涉及到钱银往来的,都可以通过银庄来流通,既方便又安全,也能解决商人们南北奔行需要带大笔银子的安全问题。”冯紫英展望自家这个海通银庄的未来,“海税抵押举债所获银子一样要存入海通银庄,户部要用,一样如此,不过这可能有些难度,但是起码部分应当存入银庄,也算是朝廷对咱们开海事务的支持。”

    “有这些大户们的支持,银庄是肯定能搞起来的,只是如果涉及到要让商人们既要信任,又能认识到其中方便快捷的好处,只怕光是京师和扬州还不行,像苏州、广州、大同、金陵、杭州、东昌、临清这些城里恐怕都要有银庄的分部,这样才能让这些商人们最终接受这种方式,……”

    段喜贵是从商贾的角度来进行建议。

    而贾琏则倾向于另外一个角度。

    “如果朝廷中的一些宗室亲贵重臣能主动成为咱们这家银庄的股东或者主动在银庄中开户存入银子,这无疑能极大的鼓励更多人信任咱们银庄,……”贾琏瞟了一眼冯紫英,“像几位王爷,或者阁老,……”

    这可是一柄双刃剑,王爷们好说,可内阁重臣们就不好说了,但是如果说他们每人能存入两三千两有那么个意思,那倒是可以起一个宣传作用,但这又涉及到**保密的为,还需要细细斟酌。

    如果龙禁尉或者都察院要求来调查核实,又该如何?

    冯紫英不由得联想起后世的诸般种种银行保密准则制度,以及什么情况下方可调查调取数据的问题了。

    “琏二哥所言我也曾经想过,但其有利有弊,有些可以考虑,有些则暂时不能,比如几个例子,几位阁老能在咱们银庄开户存入银子么?”冯紫英笑着道:“只怕外界就要传得沸沸扬扬了,一千两银子就能给你传出十万两银子,而且你解释恐怕也没人会信,所以这不可行,但若是宗室王公们,那倒无所谓,嗯,琏二哥,你们府上也可以这么做嘛。”

    冯紫英的话让贾琏讪讪,只是摇头,却不敢搭话。

    贾家的底细他太清楚了,外强中干,典型的马屎皮面光,宅子、庄子和铺子倒是有些,家里一些老物件也还都能在场面上撑着,但是内里都是在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了。

    府里其他人不知道,凤姐儿每到年边上就要各种手段把家里老物、骨董拿出去抵当,许多这一抵当就在没回来过了。

    可这场面还得要撑着,上千人人吃马嚼的,半点儿架子不敢歪,否则倒得更快。

    “嗯,此事我有计较,忠顺王爷愿意以八万两银子入股,另外还有一些公卿还在商谈中,要等到我在这边谈妥,才能具体敲定,不过想必京里那边凑上几十万两银子是没太大问题的,而扬州这边,就要看我们的本事和努力了。”

    冯紫英笑了笑,看着贾琏、段喜贵和汪文言,“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等营生,虽说一年能赚多少钱分多少红息不好说,但是却胜在稳当,总胜过把银子埋在土里强,也不需要多花心思,若是几位手里有闲钱,五千两不嫌少,十万两不嫌多,都可以来试一试。”

    一番话倒是把几个人都说的有些动心。

    只是这入股估计起码也得五千两,这三人,又有哪个能拿出五千两来?

    便是段喜贵经营这丰润祥挣了写银子,但也不过存下三四千两银子,而汪文言家底儿也不过就是两三千两,至于贾琏,便是一千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的。

    “嗯,我这话说到这里,你们几个自己琢磨,另外若是自己凑齐,其实也可以邀约一二亲友合股来投,这样凑足五千一万,便也能当个股东,届时便按照各自出资额度来分红便是。”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借钱,大观园

    其他人散了,汪文言自然要去好生和熟人朋友商议一番,而段喜贵也要琢磨一下,这门营生的确做得,但银子投入不小。

    只剩下了贾琏。

    “怎么,琏二哥,有心无力?”冯紫英调侃。

    “嗨,紫英,你是知道二哥情形的,家里都是你二嫂子管着,而且这两年府里边举步维艰,公中窟窿太多,补不过来啊。”贾琏沉吟了一下,“前几日府里来了信。”

    冯紫英略感诧异。

    贾府里边给贾琏来信也很正常,毕竟贾琏也出来好几个月了,好歹是贾府里这一辈里当家顶梁的,也得问一问,但对方话语里似乎又不像这么简单,还专门和自己来这一句,什么意思?

    “大姑娘被封为贵妃了。”贾琏轻轻叹了一口气,“宫里有旨,许贵妃娘娘明年元宵省亲,府里边准备为贵妃娘娘在现有府里后边建一座省亲园子,……”

    冯紫英一愣,这自己走之前前都还没有消息啊,这才多久,元春都升贵妃了?

    原来的凤藻宫贤德妃不过是一个寻常妃子,这贵妃就不一样了,更高了一层,再往上就是皇贵妃了,而以元春如此年龄能升贵妃,无疑是很少见的。

    “那就要恭喜琏二哥了,大姐姐册封贵妃,这可是大喜事儿,而能让贵妃娘娘省亲,也是皇恩浩荡啊。”

    冯紫英没想到历史的车轮已然如故的碾压过来,连车辙都没有变过,元春居然还是要省亲了,而看样子这大观园似乎也势不可挡的要建起来了,只是现在荣宁二府的情形,他们有这个实力建大观园吗?

    “是喜事,但是也是麻烦事。”贾琏苦笑,“和大姑娘一起封贵妃的还有吴贵妃、周贵妃,据说也要省亲,那边吴家现在已经动了工,周家也在看地买宅子准备扩建,那两家不过是寻常小户,商贾人家,现在居然也抖起来了,所以府里边也是很着急,……”

    冯紫英皱起眉头,“吴贵妃和周贵妃?”

    他对这永隆帝的后宫之事并不太了解,但是他也知道贾元春册封凤藻宫贤德妃并不那么简单,当初出太上皇、太妃与永隆帝如何达成一致,而要用一次性册封四位妃子这等惊世骇俗的举措来,至今也是个谜。

    不过大周沿袭前明惯例,外廷文臣素来对天家后宫之事不太重视,无论是谁来当皇帝,只要符合仪轨例制,文臣一般是不会介入帝位之争的,更不用说寻常妃嫔了。

    “都是和大姑娘一起进宫的,吴贵妃之父是龙禁尉都指挥同知吴天德,周贵妃之父原是大兴乡绅,现在是太仆寺丞。”

    贾琏说得这样清楚,毫无疑问是贾府里边来信专门强调了情况,只是和贾琏说这些要干什么?

    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在贾琏身上,贾琏也有些尴尬,呐呐半晌才道:“两位老爷怕是给林姑父写了信,大概意思是要借银子建园子。”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贾琏如此神情,或许在他看来,贾府这样做就几乎是在挖冯紫英墙角了。

    要知道若是日后黛玉嫁给紫英,这林如海大部分财产都得要陪嫁给冯紫英,少部分属于另一个女儿林妙玉的嫁妆。

    见冯紫英恍然大悟的神色,贾琏这才叹了一口气,“林姑父怕是还没有和你说,毕竟这等事情也有些为难,……”

    的确也是,贾家是黛玉娘家,而且林如海一旦有不测,贾家就是黛玉的娘家了,而且多半还得要在贾家生活好几年,要等到守孝期满才能说嫁人的事情。

    “琏二哥,这等事情自然是林叔父做主,小弟要娶的是林妹妹这个人,可没想过其他,更何况现在林叔父身子也还算康健,自然要由林叔父来拿主意。”

    冯紫英不太满意贾府要搞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但是他也能理解贾家处于这种情形下的难处。

    几个贵妃都要省亲,若是贾元春回来寒碜了,贾府那边肯定会担心传入永隆帝耳中,又会有什么不测。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位皇帝女婿甚至根本就没把这几个人看上眼,更遑论什么省亲了。

    但身处其中,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清楚?

    冯紫英没盘算过黛玉的嫁妆,林如海愿不愿意借钱给贾家,他也不会去置喙,那是林如海的事儿。

    他早已经态度鲜明的给林如海表示过了,他只想娶林黛玉这个人,而非其他。

    贾琏神色复杂,不无感慨,“紫英,你就真的不在意府里边若是从林姑父这里借走银子,日后还不上怎么办?”

    “琏二哥,第一,那不是我家的银子;第二,你觉得小弟我现在的情形,该在乎那点儿银子么?第三,林妹妹好歹是老太君的外孙女,赦世伯政世叔的外甥女,算是至亲了,多少也要留些颜面不是?”

    冯紫英淡淡地摊了摊手,“一点儿不在意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府上恐怕太过于重视了,日后免不了会有些失落感的。”

    从内心来说,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冯紫英还真希望贾家能把这座大观园建起来,因为《红楼梦》书中的大观园实在是美轮美奂,让人神往。

    他也是俗人一个,也曾幻想过能在大观园里享受那等神仙生活,甚至“为所欲为”。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呢?

    至于说林家的银子,现在本来也轮不到自己插嘴,而且以冯紫英的了解,林如海多半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的。

    更何况在林如海看来,贾家若是真的能因此而攀上永隆帝,起码也算是为黛玉带来一个相对强势的娘家,哪怕林如海他自己不在了,也不至于让黛玉太过吃亏吧。

    面对冯紫英大气的回答,贾琏也是感慨万千,“紫英,你二哥是个没多大本事的人,但是也算是在京师城里见过一些世面,如你这般的人才,二哥还真的没见过,难怪二位老爷和老太君以及林叔父都这般看重你,连大姑娘都对你赞不绝口,……”

    “琏二哥,咱们俩之间就不必说这等话了把?”冯紫英大笑着摆摆手,“府里边打算在林叔父这里借多少银子?”

    贾琏倒也没有隐瞒,“府里想要建一个像样一些的园子,正好后边也有些空地,能和东府那边连为一体,所以花销可能会比较大,府里边在江南甄家那边还存着一些银子,但差距还是很大,所以打算在林姑父这里借三五十万两银子,……”

    饶是冯紫英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三五十万两?这是要盖多大多豪华的一个园子?

    自己家里弄那么大的阵仗,而且还买了那么大宅子来改建,也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花销而已,而这贾家从林如海这里就要借三五十万两,加上那甄家存着的银子,以及荣宁二府自己筹措的银子,不说上百万,那起码也是五六十万两银子的花销吧?

    见冯紫英表情,贾琏就知道对方被吓住了。

    之前他何尝不是被吓住了,一开口向林如海借三五十万两,那岂不是要把林家掏空?

    再说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但是他也就干了几年,而且这个位置上盯着的人也不少,打点上供的花销一样不少,这一开口只怕就要把林如海的家当都给算计进来了。

    摇了摇头,冯紫英这才苦笑着道:“这事儿咱们就不操心了,有你们府里和林叔父去琢磨吧,我只是担心花销这么大,你们府里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这一步却不能不走啊。”贾琏长叹不已。

    ********

    “情况怎么样?”见到来人一进屋,在屋里等候的几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太好。”脸色越发阴沉,刀条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这姓冯的花招层出不穷,而且方式多样,居然可以搞几种选择,这就让原本很多本钱不够的都有机会了,我原来以为肯定会有很多人不太愿意,但是我失算了。”

    “失算了?”其他几个人都皱起眉头,“莫不是……”

    “嗯,我看其他几家都心动了,未必能被我们拉过来了。”刀条脸男子双肘撑在膝盖上,手搓着脸,“幸亏我先前只是试探他们,没有透露口风,否则还真的麻烦大了。”

    “那我们……”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忍不住道。

    “怕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啊。”刀条脸男子眉峰中阴霾缠绕,“我们这个时候想抽身,人家也不会答应,你以为他们就是善男信女?只有赌一把了。”

    这话一出来,其他几个人都有些黯然,但是也明白走到这一步,的确想要回头有些晚了。

    “不过也未必就没有一搏之力,我们也没指望就能和所有人对抗,只要能把漳州这一片给搅乱足矣。”刀条脸脸上的森冷决然和杀机混合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而且肯定也不止我们这一拨,只要能拖上一两年,咱们就能赚回来。”

丁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借钱,大观园

    其他人散了,汪文言自然要去好生和熟人朋友商议一番,而段喜贵也要琢磨一下,这门营生的确做得,但银子投入不小。

    只剩下了贾琏。

    “怎么,琏二哥,有心无力?”冯紫英调侃。

    “嗨,紫英,你是知道二哥情形的,家里都是你二嫂子管着,而且这两年府里边举步维艰,公中窟窿太多,补不过来啊。”贾琏沉吟了一下,“前几日府里来了信。”

    冯紫英略感诧异。

    贾府里边给贾琏来信也很正常,毕竟贾琏也出来好几个月了,好歹是贾府里这一辈里当家顶梁的,也得问一问,但对方话语里似乎又不像这么简单,还专门和自己来这一句,什么意思?

    “大姑娘被封为贵妃了。”贾琏轻轻叹了一口气,“宫里有旨,许贵妃娘娘明年元宵省亲,府里边准备为贵妃娘娘在现有府里后边建一座省亲园子,……”

    冯紫英一愣,这自己走之前前都还没有消息啊,这才多久,元春都升贵妃了?

    原来的凤藻宫贤德妃不过是一个寻常妃子,这贵妃就不一样了,更高了一层,再往上就是皇贵妃了,而以元春如此年龄能升贵妃,无疑是很少见的。

    “那就要恭喜琏二哥了,大姐姐册封贵妃,这可是大喜事儿,而能让贵妃娘娘省亲,也是皇恩浩荡啊。”

    冯紫英没想到历史的车轮已然如故的碾压过来,连车辙都没有变过,元春居然还是要省亲了,而看样子这大观园似乎也势不可挡的要建起来了,只是现在荣宁二府的情形,他们有这个实力建大观园吗?

    “是喜事,但是也是麻烦事。”贾琏苦笑,“和大姑娘一起封贵妃的还有吴贵妃、周贵妃,据说也要省亲,那边吴家现在已经动了工,周家也在看地买宅子准备扩建,那两家不过是寻常小户,商贾人家,现在居然也抖起来了,所以府里边也是很着急,……”

    冯紫英皱起眉头,“吴贵妃和周贵妃?”

    他对这永隆帝的后宫之事并不太了解,但是他也知道贾元春册封凤藻宫贤德妃并不那么简单,当初出太上皇、太妃与永隆帝如何达成一致,而要用一次性册封四位妃子这等惊世骇俗的举措来,至今也是个谜。

    不过大周沿袭前明惯例,外廷文臣素来对天家后宫之事不太重视,无论是谁来当皇帝,只要符合仪轨例制,文臣一般是不会介入帝位之争的,更不用说寻常妃嫔了。

    “都是和大姑娘一起进宫的,吴贵妃之父是龙禁尉都指挥同知吴天德,周贵妃之父原是大兴乡绅,现在是太仆寺丞。”

    贾琏说得这样清楚,毫无疑问是贾府里边来信专门强调了情况,只是和贾琏说这些要干什么?

    冯紫英狐疑的目光落在贾琏身上,贾琏也有些尴尬,呐呐半晌才道:“两位老爷怕是给林姑父写了信,大概意思是要借银子建园子。”

    冯紫英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贾琏如此神情,或许在他看来,贾府这样做就几乎是在挖冯紫英墙角了。

    要知道若是日后黛玉嫁给紫英,这林如海大部分财产都得要陪嫁给冯紫英,少部分属于另一个女儿林妙玉的嫁妆。

    见冯紫英恍然大悟的神色,贾琏这才叹了一口气,“林姑父怕是还没有和你说,毕竟这等事情也有些为难,……”

    的确也是,贾家是黛玉娘家,而且林如海一旦有不测,贾家就是黛玉的娘家了,而且多半还得要在贾家生活好几年,要等到守孝期满才能说嫁人的事情。

    “琏二哥,这等事情自然是林叔父做主,小弟要娶的是林妹妹这个人,可没想过其他,更何况现在林叔父身子也还算康健,自然要由林叔父来拿主意。”

    冯紫英不太满意贾府要搞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但是他也能理解贾家处于这种情形下的难处。

    几个贵妃都要省亲,若是贾元春回来寒碜了,贾府那边肯定会担心传入永隆帝耳中,又会有什么不测。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这位皇帝女婿甚至根本就没把这几个人看上眼,更遑论什么省亲了。

    但身处其中,又有几个人能看得清楚?

    冯紫英没盘算过黛玉的嫁妆,林如海愿不愿意借钱给贾家,他也不会去置喙,那是林如海的事儿。

    他早已经态度鲜明的给林如海表示过了,他只想娶林黛玉这个人,而非其他。

    贾琏神色复杂,不无感慨,“紫英,你就真的不在意府里边若是从林姑父这里借走银子,日后还不上怎么办?”

    “琏二哥,第一,那不是我家的银子;第二,你觉得小弟我现在的情形,该在乎那点儿银子么?第三,林妹妹好歹是老太君的外孙女,赦世伯政世叔的外甥女,算是至亲了,多少也要留些颜面不是?”

    冯紫英淡淡地摊了摊手,“一点儿不在意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们府上恐怕太过于重视了,日后免不了会有些失落感的。”

    从内心来说,如果抛开其他因素,冯紫英还真希望贾家能把这座大观园建起来,因为《红楼梦》书中的大观园实在是美轮美奂,让人神往。

    他也是俗人一个,也曾幻想过能在大观园里享受那等神仙生活,甚至“为所欲为”。

    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呢?

    至于说林家的银子,现在本来也轮不到自己插嘴,而且以冯紫英的了解,林如海多半是无法拒绝这样的请求的。

    更何况在林如海看来,贾家若是真的能因此而攀上永隆帝,起码也算是为黛玉带来一个相对强势的娘家,哪怕林如海他自己不在了,也不至于让黛玉太过吃亏吧。

    面对冯紫英大气的回答,贾琏也是感慨万千,“紫英,你二哥是个没多大本事的人,但是也算是在京师城里见过一些世面,如你这般的人才,二哥还真的没见过,难怪二位老爷和老太君以及林叔父都这般看重你,连大姑娘都对你赞不绝口,……”

    “琏二哥,咱们俩之间就不必说这等话了把?”冯紫英大笑着摆摆手,“府里边打算在林叔父这里借多少银子?”

    贾琏倒也没有隐瞒,“府里想要建一个像样一些的园子,正好后边也有些空地,能和东府那边连为一体,所以花销可能会比较大,府里边在江南甄家那边还存着一些银子,但差距还是很大,所以打算在林姑父这里借三五十万两银子,……”

    饶是冯紫英已经有些心理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三五十万两?这是要盖多大多豪华的一个园子?

    自己家里弄那么大的阵仗,而且还买了那么大宅子来改建,也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花销而已,而这贾家从林如海这里就要借三五十万两,加上那甄家存着的银子,以及荣宁二府自己筹措的银子,不说上百万,那起码也是五六十万两银子的花销吧?

    见冯紫英表情,贾琏就知道对方被吓住了。

    之前他何尝不是被吓住了,一开口向林如海借三五十万两,那岂不是要把林家掏空?

    再说林如海是巡盐御史,但是他也就干了几年,而且这个位置上盯着的人也不少,打点上供的花销一样不少,这一开口只怕就要把林如海的家当都给算计进来了。

    摇了摇头,冯紫英这才苦笑着道:“这事儿咱们就不操心了,有你们府里和林叔父去琢磨吧,我只是担心花销这么大,你们府里日后怎么办?”

    “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这一步却不能不走啊。”贾琏长叹不已。

    ********

    “情况怎么样?”见到来人一进屋,在屋里等候的几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太好。”脸色越发阴沉,刀条脸上肌肉微微抽搐,“这姓冯的花招层出不穷,而且方式多样,居然可以搞几种选择,这就让原本很多本钱不够的都有机会了,我原来以为肯定会有很多人不太愿意,但是我失算了。”

    “失算了?”其他几个人都皱起眉头,“莫不是……”

    “嗯,我看其他几家都心动了,未必能被我们拉过来了。”刀条脸男子双肘撑在膝盖上,手搓着脸,“幸亏我先前只是试探他们,没有透露口风,否则还真的麻烦大了。”

    “那我们……”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忍不住道。

    “怕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啊。”刀条脸男子眉峰中阴霾缠绕,“我们这个时候想抽身,人家也不会答应,你以为他们就是善男信女?只有赌一把了。”

    这话一出来,其他几个人都有些黯然,但是也明白走到这一步,的确想要回头有些晚了。

    “不过也未必就没有一搏之力,我们也没指望就能和所有人对抗,只要能把漳州这一片给搅乱足矣。”刀条脸脸上的森冷决然和杀机混合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而且肯定也不止我们这一拨,只要能拖上一两年,咱们就能赚回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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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