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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公私兼顾

    “东番?!”许诚栋讶然,但是猛然就想起来了一些什么,“启阳兄从何而知?”

    “吾在朝中得到消息,这位冯修撰在开海之略中专门提及须得要控制东番,加以拓殖发展,以防被倭寇和西夷人所乘,……”翁启阳捋须,“龙游人和安福人前明成化年前便在云南招募人员拓垦数十年,数万人在姚安一带屯居,……”

    翁启阳一提起此事,整个堂内的商贾们都顿时明白过来。

    前明成化年间,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为了拓展产业,便向云贵进军,并成功的在云南姚安一带落足。

    由于当时云南尚处于较为原始落后状态,龙游和安福商人并雇佣大量流民前往云南开荒拓垦,并迅速在姚安一带打开局面。

    每年从内陆地区招募流民前往拓垦,大力发展粮食种植、采矿和冶炼业,然后将粮食、金属等运出,同时将所需的盐、布匹等物运入,使得龙游和安福商人在姚安一带势力大涨。

    后引起了前明云南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的不安,禀报了前明朝廷,强行要求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退出,虽然几经波折龙游商人和安福商人逐步退出了姚安的拓垦,但是却给姚安当地发展繁荣带去了很大助力。

    后龙游和安福商人也曾经在郧阳山区也介入流民拓垦,但是也让当地官府十分警惕,持续几年后便被当地官府逐出,这种情形一直到延续到大周,像现在郧阳地区依然是龙游和安福商人十分活跃的地区。

    可以说在整个大周商贾里边,江右安福商人和龙游商人除了在做生意上颇有名气外,也是最为擅长这等拓垦发展的,难怪翁启阳一说,这些商人便立即明白了过来。

    “启阳兄,这开海之略如何又与东番之地扯上了干系?”许诚栋也有些好奇,“开海之略,南北两路,北路以辽南、日本和朝鲜,但首重辽南——登莱,其次朝鲜日本,南路便是闽浙两广与南洋之间的海贸,为何这东番又能牵扯进来?”

    翁启阳一时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他也是通过各种渠道才得知这一消息,冯紫英对商贾一律不见,除了他在宁波时接触的闽地海商和宁波几家船行外,其他各地涌来想要在其中分一勺羹的商贾都是吃了闭门羹。

    在开海之略中牵扯上了东番据说在朝中也引起了争论,但是上没有最终定论,现在更多的争论集中在推动开海这一战略会是哪个衙门来负责,谁来执掌这一战略。

    这也引起了各方的撕扯,户部、兵部和工部,甚至还有登莱总督,都卷入了进来。

    思考良久,翁启阳才缓缓道:“诚栋兄,兴许人家考虑的开海之略本来就不完全是为了贸易,而是有更长远的考虑,咱们是商人,而那一位是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未来北方士人的代表,想法自然和咱们是不一样的。”

    许诚栋也只能如此想,不然很难解释为何要将东番之事牵扯进入现在如火如荼的开海主导权争夺战中去。

    “那启阳兄,我们现在该如何行事?”许诚栋在其他人面前可以倨傲,但是面对翁启阳这个号称“洞庭翁许”还排在许家之前的翁家,他是不敢傲岸的。

    翁启阳也觉得有些棘手。

    这位新晋的翰林院修撰,据说不以诗文出名,却喜时政策务,又是北人,以前都没有接触过,关键是此人出头时间太快,让大家都很陌生。

    考中进士和馆选庶吉士时,大家也只是听说这个名字,很快就是西疆平叛,但那毕竟局限于边地,全凭这开海大略一下子名噪一时,唯独他还掌握着这开海之略的解释权,甚至可以不断延伸。

    像最初大家都以为只是开海举债,但后来就被北方士人把辽南——登莱海运航线,乃至朝鲜、日本贸易了,再后来又说到了把更北方的虾夷地、甚至北部更遥远的海西、野人女真贸易独享权都列入进来,现在甚至还多出来一个东番的拓垦。

    如果之前江南商人的心思都还集中在和两广闽地海商争夺南洋海贸权上,但现在骤然加入了日本、朝鲜和尚未开发出来的虾夷地、海西、野人女真,这就不能让他们动心了。

    东番拓垦绝对会让龙游商人和江右商人心动,他们原本在大周境内边荒之地拓垦,会引来当地官府的忌惮,但是现在东番之地尚未正式设立亲民官管辖,那东番大岛土地甚广,气候也和闽浙近似,虽说有烟瘴,但是对于商贾们来说,那都不是事儿。

    只要这位冯修撰一发出邀请,只怕龙游和江右安福商人便会忙不迭地的扑上来,或许这位冯修撰就是瞧准了这一出,要把这拓垦东番当作他的一大功绩,为其日后晋升作为铺垫吧。

    “诚栋,这位冯修撰不是要娶咱们苏州沈氏之女么?”翁启阳良久才露出一抹深思的神色,“沈氏是吴中名门,书香世家,对咱们这些商贾素来不太理会,不过要找到和沈家搭上线的士绅也不是难事,现在暂时只能走这条线试试吧,总不能放任此事与我等擦肩而过,那我等也无法向其他人交代啊。”

    “启阳兄,这条路子固然可以一试,但是小弟还听闻此子江南之行在扬州逗留甚久,与两淮巡盐御史林海过从甚密,那林海也是咱们苏州人,……”许诚栋饶有深意地道:“启阳兄觉得是否可以……”

    翁启阳面色复杂,他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两淮巡盐御史是哪路人他当然明白,而太上皇在江南的关联甚多,他也能够找到和林海拉上关系的人,但是现在如果和那边关系牵扯太深,若是日后瓜葛起来,就免不了要受牵连。

    “此事且容我在斟酌一二。”

    翁启阳很清楚这商人要想彻底绕开朝廷,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牵扯太深,那也意味着利益巨大背后伴随着的就是风险巨大,所以如何把持好这样一个度,也是每个豪商巨贾家族不得不认真思考的事情。

    ******

    “师太,初步定下来便是五日后南下,届时我会安排人来接妙玉姑娘和师太,另外可能还会有一位姑娘也要南下扬州,正好可以和妙玉姑娘同行,也好有个伴。”

    冯紫英谦谦有礼地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原本了缘和妙玉都邀请他入室,但他却有意不进门,只是简短地一说。

    “哦,还有一位姑娘要南下,与小徒作陪?”

    了缘倒是不担心其他,冯紫英是当下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翰林院修撰,而且又和林家有这种关系,自然不虞。

    只是她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考虑如此周到,还能另外寻一位姑娘来陪自己徒弟南下,之前她以为冯紫英顶多也就是让他府上一个丫鬟作陪罢了。

    “嗯,是金陵史侯家的姑娘,林公之女黛玉在荣国府中暂居时和史姑娘关系甚好,史姑娘意欲前往扬州陪伴林姑娘一段时间,所以正好就可以和妙玉姑娘一并前往,这样也更方便,到时候我再让我府中一位丫鬟陪着妙玉姑娘,这样也就合适了。”

    冯紫英一边说一边有意举步下了台阶,了缘师太和妙玉自然不知道冯紫英的用意,见人家移步,也只好陪着下台阶,一边说话:“阿弥陀佛,那就太好了,贫尼还担心小徒从未单独出过远门,此番南下甚为不便呢,可老尼却又在佛祖面前许下诺言,从离开蟠香寺入京,便要终老在这牟尼院中,不再离开一步了,先前老尼还担心此事,现在既然冯施主安排如此妥帖,老尼也就放心了。”

    “啊?师太不一道南下了?”冯紫英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这位了缘师太也要与妙玉一道南下,之所以安排一个丫鬟陪伴妙玉,那也是考虑到妙玉进了林家之后,恐怕未必适应,这样让玉钏儿陪着妙玉,熟悉几日,也好有个照应。

    “老尼就不走这一遭了。”了缘面色平静,一边跟随冯紫英而走,“妙玉此去是应有之意,但若是见过其父,未来如何,且由她意,这可是老尼和冯施主说好的,……”

    “师太放心,紫英也是受人之托,尽一份心,此番事了,去留皆由妙玉姑娘自定,若要返京,紫英也定当安全护送妙玉姑娘回京,交到师太手上便是。”

    这边一边说一边走,而隔着树林另一端的禅房里,大小段氏却是上下打量着那站在冯紫英身旁的女子。

    看年龄怕都是有十**岁了,身材倒是高挑匀净,头戴妙常髻,一件月白素绣袄,外罩一件水田镶边长背心,一条秋香色的丝绦系在腰间,更显得婀娜多姿,那温婉秀逸的面容落入大段氏眼中,顿时就多了几分好感。

    小段氏也从自家姐姐的面部表情看出了端倪,“姐姐,这女子倒是不差,身子骨倒也健康,而且久在净地陶冶,也是有益。”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携手(大章求保底月票!)

    听得自家妹妹这么一说,大段氏心里就更舒坦了。

    本来就很合她的眼缘,生得温婉大气,加之身材高挑丰润,毕竟是十**岁的姑娘了,比起那些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要让人踏实许多。

    “只可惜了是个妾生女,若是嫡女,让紫英娶这个姑娘倒还合适。”大段氏越看越顺眼,感慨不已,奈何没生对人肚子。

    她已经找人打听清楚了,那林黛玉身子娇弱,加之年龄尚小,这让大段氏心里就更不舒服,好在今日看到这女子,心里才算踏实了许多,若是那林黛玉真的不济,起码这一个还是稳当的。

    “姐姐,铿哥儿不是说了么?姐妹俩一块儿嫁过来,姐姐若真是喜欢她,日后她生的儿子让铿哥儿去谋个恩荫就好。”小段氏倒是很体贴,这也算是对这些媵妾生子的最大照顾了。

    大周惯例,文武官员子弟都有机会获得恩荫,恩荫的方式也多种多样。

    比如入读国子监,这是最常见的,文官子弟最喜,出来之后哪怕科举不中,亦可谋个佐贰杂官,若是老爹面子够大,那么没准儿也能获得一个清贵闲职。

    再比如入龙禁尉挂个虚衔,这是武勋和武官群体最常见的,当然也有许多文官愿意选这个。

    因为进国子监不是随便都能进的,而且如果科举不中要做官,哪怕是佐贰杂官,那都得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这又是很多京官们不愿意的了。

    混得好的文臣武将在致仕前几年都会想方设法谋求皇上给个恩典,也就是要为自己儿子们找个好的出身,哪怕是虚衔那也有了一个身份。

    “这都是后话了,也不知道这铿哥儿是怎么就鬼摸了头么?非得要娶这个林家女,那么多大家闺秀任他挑,居然一个看不上眼。”

    大段氏也是对自己这个儿子无可奈何。

    尤其是看着那们房里堆积如山的帖子,即便是现在每日里也都能收到一二十封,比起自己丈夫来都强了不知道多少。

    单凭这一点,大段氏对上自己儿子已经没有了原来那么强硬的底气了,否则她是断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姐姐,铿哥儿长大了,咱们也不能再像四五年前那般了,连老爷不也说许多事请要多听铿哥儿的么?”小段氏知道自己姐姐心里还有些堵,劝解道:“再说了,这京师城里又有哪家儿郎能有咱们铿哥儿这般得意?他这般看重林家姑娘,估摸着一方面林家姑娘的确投缘,另一方面也是有其他考虑,我听说他很快还要去一趟扬州,还是公干,估计多半也是和林家有关。”

    大段氏瞪了一眼自己妹妹,“婉琴,铿哥儿就是被你惯坏的,你就由着他吧。”

    见禅房窗户两个人影消失,冯紫英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

    这妙玉今日打扮很是素净淡雅,正好符合自己老娘的喜好,加上这身更好显身材,估摸着有姨娘在一旁劝说,问题就不大了。

    “那就请二位留步了。”冯紫英点点头,含笑道:“五日后,我便安排马车来接妙玉姑娘。”

    看着冯紫英风度翩翩的背影消失在牟尼院大门外,妙玉一时间也有些出神。

    站在一旁的了缘师太心中也是一动。

    这一位冯公子倒真的是一个合适人物,在京师城里声名大噪,据说是北地士子年青一代中的翘楚角色,家世也好,自己这个徒儿俗缘未了,尘心未定,唯一可惜就是其母的身份,这是一个最大障碍。

    若是要让她嫁个寻常凡夫俗子,只怕也无人能消受得起,但若是给富贵人家子弟为妾,那又真真是委误了,委实两难。

    哎,这丫头都满了十八了,这年龄已经是早该嫁人的时候了,看这丫头眉目间已然红鸾星动,算一算也该是有姻缘到了,且看她这一趟是够能应这个缘分吧。

    若非如此,了缘也不会如此轻易就允了这一趟。

    回到家中得到母亲的肯定答复之后,冯紫英总算是又解除了一块石头。

    这边催促着自己母亲赶紧准备订亲聘礼,那边便赶紧请齐永泰书写给林如海的信函,这都是最起码的规矩。

    须得要齐永泰书信先去,女方应允,那么这边聘礼才能送至,女方同意,并写下官府认可的婚书,基本上这桩婚事便算是敲定大半了。

    至于说成亲时间,这倒是可以自行商量。

    ******

    “你这小子,就这么想把为师拖下水?”官应震含笑看着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

    四年时间眨眼即过,而这个昔日刚踏入青檀书院时还显得格外稚嫩的少年郎现在已经成长成为大周最具神奇色彩的士子代表了,无论是练国事还是黄尊素和杨嗣昌,都望尘莫及。

    “官师,您难道不想做一番事业么?”冯紫英兴致勃勃地主动替官应震倒茶,虽然是在官应震暂居的宅中,但是作为弟子自然要做这些事情,无需仆僮来。

    “户部的情形弟子虽然不知道,但是也知道那都是条条框框设定死了的,每年就那么些田赋商税,应付九边开支都是捉襟见肘,您这个户部右侍郎又有多大意义?而且户部左侍郎肯定是来自闽浙或者南直的士人吧?定下来没有?”

    冯紫英老练让官应震越发感触,“哟,你就这么确定?”

    “难道郑大人要致仕?”冯紫英见官应震嘴角带笑,略微有些意外。

    在他看来,郑继芝也是湖广人,如果官应震担任户部右侍郎,那么湖广派在户部的力量就太强大了,左侍郎肯定会是江南士人,可北地士人在户部这里边一无所获,恐怕有些说不过去。

    “你倒是把这些算得清楚啊。”官应震淡淡地道:“为师会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

    冯紫英一愣之后,迅即大喜,“原来官师先前是在吓唬弟子啊,恭喜官师,弟子现在心就踏实了。”

    之前冯紫英也就一直在想,如果官应震真的出任户部右侍郎,而郑继芝这个户部尚书可能就有些危险了,因为在这等重要的部门里,湖广人占据两个位置,而江南或者北方士人其中有一方一个都没有,那是说不过去的。

    可以说像吏部、户部、兵部这三大部和都察院、大理寺这五个部院寺,每个部都必须要有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各一名,也就是说,尚书、左右侍郎或者都御史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或者大理寺卿和左右少卿里,基本上都是由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都要有人,而且要相对平衡,至于其他倒不一定。

    所以像户部出现两个湖广人而没有江南士人或者北方士人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那就属于例外了,嗯,若是礼部、刑部或者工部或许有此可能,但户部当不会,所以冯紫英才以为是不是郑继芝要致仕,户部尚书和左侍郎要分别用江南士人和北方士人来占据。

    官应震也是惊讶于冯紫英对这等事情的敏锐和触类旁通,小小年纪却对这等官场上的平衡操作之道了如指掌,委实让人感慨。

    冯紫英倒没想到官应震有如此大的触动,前世中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已经让习惯于自动带入各种角度思考。

    在当下北方士人隐隐有永隆帝支持,而江南士人依然势大且太上皇与江南士绅关系复杂交织的情形下,让北方士人和江南士人在朝堂中形成一个相对平衡,再让湖广派这个小派系,或者西南、两广这等无足轻重地方的士人,在其中作为缓冲无疑是最为稳妥之举。

    现在官应震出任南京户部左侍郎,这样一下子形势就明朗了,说明内阁和皇帝已经取得一致意见,官应震铁定会以南京户部左侍郎来负责开海之略。

    这也是应有之意,在南北两方在谁都对谁不太放心的情形下,一个湖广士人里负责,无疑是大家都可以接受的。

    官应震虽然和齐永泰交好,但是同样他也和叶向高关系不错,所以选择他来负责开海之略最合适不过。

    “哼,你心里踏实了,可为师心里却不踏实了。”官应震冷哼了一声,“首辅大人对你把东番之事纳入进来很不满意,认为你这是不顾大局,不分轻重缓急,夹带私货,乘风兄也是此意,你如果不能给为师一个满意说法,为师断不能让此事干扰大局。”

    “呵呵,官师,这等事情何须如此紧张?”冯紫英轻描淡写地道:“我和齐师也说过了,不过是顺带之举,弟子可以保证不会让朝廷多花心思钱粮,五年时间便能给朝廷交出一个年产三十万石的肥田沃土来。”

    官应震大吃一惊,下意识的上下打量冯紫英,良久才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紫英,在我面前说这般大话可以,但若是传了出去,被人拿住把柄,那就会惹出是非来。”

    “官师不信?”冯紫英胸有成竹。

    在全面收集了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在云南和郧阳的拓垦情况之后,冯紫英之前对如何解决东番问题的最大障碍也终于找到了钥匙。

    钻天洞庭,遍地龙游,这话冯紫英早有耳闻,但是没想到龙游商人和江右安福商人居然还有拓垦的传统。

    云南姚安和湖广郧阳拓垦都留下了龙游和安福商人很深的印记,只是冯紫英无法理解这些地方官员怎么就这么惧怕这些商人的拓垦。

    开中法煞费苦心就是要把山陕商人吸引到边地商屯,现在人家龙游和安福商人自己出钱雇人来开发偏远落后之地,这些地方官员居然担心人家聚众滋事难以控制,可以想象得出这帮官员的素质能力有多么低劣,也可见前明朝廷的心理防范和恐惧有多么糟糕。

    一旦开海,东番便成为联结大周与日本之间要地,同时也是两广闽地北上京师的咽喉所在,而且冯紫英也清楚东番之地有多么富饶,金砂、沃土,当然难度也不小,当地还处于原始状态的土著,湿热气候带来的时疫,这些都是需要解决的。

    但是只要能说动这些商人,他们能在云南立足,当然也就可以在东番开创,尤其是在获得朝廷支持的情形下,没理由不能搞出满意的成果出来。

    见冯紫英这般自信,官应震还真的来了兴趣。

    “紫英,切莫眼高手低啊,更何况你我便是负责开海之略,那也主要是拿出方略来,下边如何操作,还得要看下边人,莫不是你还打算亲自去东番拓垦不成?东番之地可不是随意能拓垦的,从福建过去,风高浪险,水流不定,而且极其险恶,岛上情形也非你所想那般肥田沃土,金沙遍地,山中多有不服王化的化外之民,只怕未必会轻易服从王化,这等险恶之地,你说三五年时间便能改观,为师难以相信。”

    “呵呵,官师,弟子自然是明白其中难处的。都知道这东番之地距离我们福建不过就是一海之隔,这福建多山少地,民众苦于生计,为何宁肯下南洋却都不去东番?”冯紫英点点头。

    “关键在于我们海禁使得我们的造船技术落后于这个时代了,很多时候我们的船只都只能借助顺风来,而要跨越海峡去东番,若是没有足够的支持,无论是商贾还是寻常民众,都是难以去冒这个险的,尤其是他们在并不知道东番之地究竟有什么的情况下,这种惧于冒险的心态会更重,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开海之略已成定局,而又有这般契机,为何不敢一试?”

    见冯紫英这般笃定,官应震也是了解这位弟子的本事和性格,知道对方只怕是早就在谋划此事了,不过这不是他和对方探讨的重点,今日和冯紫英要谈的还是开海乃至银庄之事。

    既然自己走马上任已经迫在眉睫,那么最重要的就还是如何支撑起开海这一系列的开支,银庄便是这里边重中之重了,尤其是内阁已经明确特许金收取之后主要是弥补辽东和宁夏甘肃平叛花销,这份压力就更大了。

丁字卷 第一百一起十七节 妙玉(补昨晚更求票!)

    从官应震府上离开时,想起官应震有些紧锁的眉头和有些发青的面颊,冯紫英估计官师今晚,嗯,估计今后几晚都怕要睡不安枕了。

    其实看到这些问题的当然不会只有他冯紫英,纵然他们和自己相比,欠缺一双能看穿数百年进化发展史的慧眼,但是却不能小觑他们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尤其是像叶向高、方从哲和齐永泰以及官应震这些人,几十年的宦海沉浮,从朝廷中央到地方上的种种经历见识,要说他们不清楚这个举步维艰的帝国究竟存在哪些问题,他们会一无所知?想想也不可能。

    这从宗室到士绅在豪商巨贾们对土地的兼并,寻常庶民百姓隐匿身份,向这些宗室皇庄投田献土躲避税赋和劳役,官府会不知道?他们这些门生遍天下的阁老重臣们会不知晓?

    元熙帝在后期的怠政惰政以及对自己亲信的臣僚们宽纵无边导致的贪墨横行,六下江南留下的一地鸡毛,至今都还没有收拾完,他们也不清楚?

    人口猛增加上土地税赋流失,百姓缺乏谋生之道,这些道理其实谁都明白,关键在于如何来改变?

    重新清理丈量土地,清理隐匿人口,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那是在挑战整个宗室加士绅群体。

    不说人人如此,但是相当大一个群体,甚至可以说是极具影响力和话语权的群体的利益都会受到挑战和损害,这里边甚至包括准备操刀者自己。

    至于说冯紫英给官应震提出的“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构想,更是把官应震给震蒙了。

    这个大招几乎是要废黜士绅们的特权了,但事实上那不可能,会遭遇极大的抵制,起码现在还有难度,另外即便是推行了,在地方官吏和士绅们利益一体化的情形下,最终还是会演变成为一个转嫁到农民头上的过程,但是对土地的丈量清理,的确能给在一定程度上朝廷带来增收倒是真的。

    所以在给了官应震一些“振聋发聩”和“看似毫无可操作性”的建议之后,冯紫英又“靠谱”地给官应震提出了另外一些建议。

    比如引入目前已经在沿海一带由西夷人引入进来的土豆、番薯等耐旱高产农作物。

    尤其是土豆,极其适应北方山地和黄土高原区,适应力强,产量高,容易种植,对于在当下北方地区遭遇水旱灾害频繁的前提下,如果这两种作为能够普及开来,能够很大程度减轻老百姓遭遇天灾时缺衣少粮而铤而走险的可能性。

    再比如改革吏治,推进吏治考核的规范化和高效化,这提点冯紫英借鉴张居正的“考成法”。

    再比如,冯紫英提出设立银庄,通过银庄募集银钱来扶持一些“重点战略产业”,而这个“重点战略产业”主要指两方面,一是产品能够大量出口的产业,比如丝绸、瓷器、制茶、造纸等产业,另一类就是当下大周较为落后但又不可或缺甚至亟待发展的产业,比如造船、采矿、冶炼、机械加工包括枪炮制造这一类不可假于人手的产业,而这些产业很大程度大周已经落后于欧洲,但落后还不算太多,急需向欧洲学习赶上来。

    总而言之,零零碎碎的,冯紫英和官应震说了不少,而官应震显然还没有适应冯紫英给他带来的冲击,以至于在冯紫英离开时他都有些恍惚。

    而冯紫英向他提出在设立银庄时的一些想法,包括选址扬州,官应震也只能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没有太多更好的建议。

    不过冯紫英还是向官应震介绍了银庄的谋利手段和对大周整个工商业经济可能带来的助益,包括他的一些设想,甚至也隐隐提及了朝中一些人对此的态度,这也获得了官应震的认可。

    该做的,该说的,冯紫英都做到了,剩下的就该是在其位谋其政了。

    既然官师要执掌中书科,并且专司开海之略,冯紫英的职责就是做好其助手工作,而官应震也不需要有其他人在他身畔指手画脚,除非他需要。

    ******

    船从启动那一刻起,冯紫英就放松了下来。

    原本练国事是打算跟随冯紫英一道去扬州的,冯紫英也希望练国事能和自己一道,但是这却被刚进入角色的官应震断然否决了。

    刚刚进入中书科的官应震毕竟已经脱离大周官场好几年了,很多情况还要熟悉,而中书科的职责,开海事务的梳理,都急需一批得力人员来帮衬。

    练国事自然就是最好的助手,这等时候官应震怎么会同意让练国事跟随冯紫英去扬州?

    冯紫英去扬州谋划银庄一事虽然重要,但是毕竟这一趟也只是一个搭框架的活儿,很多事情只是意向性的先尝试着先接触,具体如何来做,还有很多细节性的事务要慢慢一步一步来。

    官应震的任命一下来,便马不停蹄的入主中书科,对于原有那些混吃等死的闲散子弟们立即就被赶到了一处偏舍,官应震给他们的说法就是愿意来就来这偏舍里混着,不愿意来悉听尊便,最好不来。

    而新的中书舍人们暂时还没有补上,但是官应震已经开始在这一两科的进士们里选拔了,而冯紫英和练国事更是当仁不让的被官应震点将进入中书科协助他工作。

    看着史湘云兴奋地在船上窜来窜去,而玉钏儿和史湘云的丫头翠缕也是格外亲热,二人在荣国府里便熟识,现在有机会一起南下扬州,更是欢喜无比。

    倒是妙玉沉静的坐在船舱一角,手中却握着一卷佛经,只是心思却已经不在经书上,单单是看那眼神,便知道神思不属。

    王熙凤的确是在荣国府里有些本事,寻个机会果真说动了贾母,加上史湘云“义薄云天”的豪气,贾母还真的就同意了史湘云南下扬州去和黛玉作陪。

    当然这也是建立在冯紫英“正好”要南下扬州,可以护送一程的情形下。

    不到半个时辰,史湘云便和妙玉熟络了起来,虽然妙玉也很喜欢史湘云的这种豪爽性格,但是长期在佛门清净之地生活的她,还是对史湘云这种自来熟的性子不太适应。

    “真没想到林姐姐还有一个姐姐,但初一说还不觉得,但这么仔细一看,妙玉姐姐你和林姐姐还真的一些相似呢。”史湘云快人快嘴,“不过妙玉姐姐身体可要比林姐姐强得多,……”

    “云姑娘和我那位妹妹很熟悉?”轻轻叹了一口气,妙玉也丢开了有些心思。

    “是啊,林姐姐在府里边住着,我也一样,和林姐姐算是同病相怜吧?”史湘云大大咧咧地道:“我们几个,还有探丫头,二姐姐她们,都很熟识,没事儿大家以在一起聊聊天,有时候也写写诗,作作画,……”

    这便是自己那位妹妹的大家闺秀生活,妙玉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

    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自己在佛门清修,她在闺阁中吟诗作画,孰好孰坏,好像一时间也很难评判。

    而现在大家却要一起同样面对一个父亲过世的场景,把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牵扯到一起,想到这里妙玉也越发觉得人间缘分果然是很难说得清楚。

    妙玉也已经从史湘云那里知晓了荣国府的情况,自己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便是荣国府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看样子若是父亲去世,这位妹妹也多半是要寄居在荣国府中去的。

    对于了林如海,她有一些印象,但是你要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也说不上,只不过为人之女,这等情况下理所应当要回去一趟,见一见最后一面。

    对这一点妙玉不太在意,但是师傅却在临行之前要自己再郑重其事的考虑一下,入佛门易,但是出佛门之后你很难再融入这个社会了。

    师傅的提醒让妙玉也是心惊肉跳。

    师傅一直说自己尘缘未尽,并非佛门中人,只是机缘未到,所以暂时栖身与佛门。

    这让妙玉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的机缘从何而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一次的归宗认祖?

    妙玉不这么认为,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这个时候突发奇想要见自己,或许有某些歉疚心理在里边,甚至可能要补偿一些什么,但是那又如何?

    难道还能重新改变自己这一生的命运?

    要说妙玉从未考虑过自己未来的生涯,那是假话。

    虽然说成日里在蟠香寺中,落得个清闲自在,但是随着年龄日长,师傅却又不肯帮自己剃度,妙玉自己都意识到一些东西。

    自己好像对真正投身佛门并不抵触,但是也没有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有的那种期盼,嗯,约摸就是一种随遇而安的心态。

    过于古板而枯燥的佛门生活对于青春少艾的女孩子来说,委实太过于乏味了一些,对妙玉来说,似乎和岫烟在一起的日子更能让自己心情愉悦,这大概就是师傅一直认为自己不不属于佛门的缘故吧。

    总归还是要面对这样一个家庭,虽然现在这位父亲已经病入沉疴,但妙玉对自己这等时候回去还是有些好奇的。

丁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风起青萍之末

    玉钏儿的话让冯紫英也是一愣。

    之前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一心只顾着琢磨如何说服自己老娘求娶林丫头了,妙玉的事情说实话他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句不客气一点儿的话,他现在不是没女人,也不是娶不到条件更好的妻妾,从他内心来说,娶妻也好,纳妾也好,谁愿意找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虽然这个年代的人都是如此,但是对于一个从前世中魂穿而来的男人来说,这就有些难以接受了。

    当然颜值就是正义,妙玉的颜值无疑是不逊于自己所见过的红楼诸美的。

    像黛玉、探春、湘云这些丫头年龄都太小,顶多也就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现在要说有多么勾魂夺魄沉鱼落雁,有点儿夸张。

    而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美艳却又和妙玉这等是截然不同的,那种异域风情透露出来的风流妖娆不是妙玉这样的女孩子能有的,但同样妙玉这种被佛门十几年清修洗净铅华之后展露出来的纯净妩媚,却又不是尤氏姐妹能比的。

    如元春的华贵雅致,宝钗的雍容大气,迎春的温婉可亲,凤姐儿成熟美艳,冯紫英都见识过了,但在看到妙玉之后,他依然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

    这只是一种纯粹的出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心动,并非就意味着自己想要干什么。

    当然如果未来妙玉真的要和黛玉一道嫁入冯家,他也乐见其成,可如果对方无意如此,他也不会去强求。

    起码现在,他并没有太多想法,这也是他没怎么考虑妙玉未来的原因。

    但现在玉钏儿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好像这还真的是一桩事儿了,妙玉现在都十八了,如果林如海去世,这一等三年,二十一岁的女孩子,在这个时代不但是超级剩女,而且她的特殊身份更是决定了高不成低不就,年龄如此尴尬,难度就很高了。

    冯紫英不确定林如海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才会给自己有这样一个约定。

    见冯紫英被自己问住了,玉钏儿嘟着嘴继续道:“妙玉姑娘说她是命里有劫难须得要在庙里满十八岁,可林老爷在此之前起码可以先替她物色好人家吧?一旦满了十八便马上出嫁,那也来得及,哪像现在,这不是要耽误妙玉姑娘一辈子么?”

    这丫头牙尖嘴利,居然敢背后编排起林如海来了,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是此风不可长。

    冯紫英瞪了一眼玉钏儿,板起了脸。

    玉钏儿也意识到了自家说话的出格,这林家老爷还是爷未来新妇林姑娘的父亲呢,虽说爷肯定不会把这等话说给林姑娘听,但是这样做也肯定不好,所以玉钏儿吐了吐舌头,把小脑袋缩了回去,低垂着头,有些惶恐地不敢吱声了。

    冯紫英也只是瞪了一眼玉钏儿也就罢了,玉钏儿也是一片好心替妙玉抱不平,哪怕她只是临时侍候妙玉,那也就立即进入了角色,这份心思值得夸赞。

    “这事儿就别再妙玉姑娘面前提了,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许多都是藏在背后你不知道罢了。”

    妙玉的母亲,那位净缘师太不是省油的灯,初一接触他就能感觉到,兴许是这几年年龄大了,恐怕才慢慢安分了一些。

    倒不是说这人人品有什么,而是对方性格气量。

    官家小姐出身,从未吃过什么苦头,骤然沦为阶下囚,眼见得压力沦落风尘,却又被林如海这个白马王子给救了还宠上了天,然后林如海却又无法兑现甜蜜的诺言,估计也就是心怀怨气,连带着性格都有些扭曲了。

    冯紫英甚至可以肯定,若非这位净缘师太前期的诸般阻挠留难,起码妙玉是早就可以归宗认祖在林如海膝下了。

    至于说什么须得要留在在寺庙中方能化解劫难,那对于林如海来说是难事么?

    随便在衙门背后搭一座佛堂就能解决问题,显然还是那位净缘师太有意报复林如海的薄情罢了。

    船行速度很快,从通州直下山东,过临清下经东昌府,很快就到了济宁。

    这一路上史湘云和妙玉加上翠缕和玉钏儿四个女孩子,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史湘云的磊落直爽使得她年龄最小去成了四个女孩子中的“领袖”人物,一般说来有什么事情,都是史湘云来找冯紫英说。

    比如在临清下船选狮猫,而且还要买一只和林丫头宠物一样的,当然这等货色没那么容易选到,只能败兴而归。

    再比如到徐州要去一观黄楼胜迹和苏堤遗嗳,但吕梁悬水冯紫英却不知道这究竟是指那里,有人说是漕运必过吕梁洪,但现在看来南下船只倒是要过吕梁洪,北上满载漕船基本上都要绕行永隆三年才开通的泇河,也能减轻不少压力了。

    若不是这一趟南下扬州是带着任务而去,冯紫英感觉这史湘云真的要把这一路行程搞成了难得的“旅游团”了,不过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个开心果在,连带着整个旅途的气氛都要轻松快活许多了。

    舱门咯吱一声响了,冯紫英放下手中的书,抬起目光,连带笑意,“怎么,云丫头,又坐不住了?”

    “妙玉姐姐喜欢安静,而且在庙里养成了静修的习惯,每日午后都要小睡一阵,……”史湘云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在冯紫英舱中打量了一番,然后把目光投向放在桌案上的几本书,“冯大哥,你可真是好学啊,不是说你去扬州是公干么?还带着书?”

    “嗯,活到老学到老嘛。”冯紫英顺口来了一句,“人生两乐,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

    史湘云乌溜溜的眼睛珠子一转,猛然拍起手来,“冯大哥这两句话说得好,嗯,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该送个二哥哥才对,不过……”

    “不过宝玉若是说他不想求上进怎么办?”冯紫英逗乐对方。

    被冯紫英抢先一句话给堵了嘴,史湘云气嘟嘟的坐在冯紫英身边,“那冯大哥既然能把环哥儿给驯服,让他如痴如醉的读书,怎么就不能让二哥哥沉下心来读读书?依小妹看,二哥哥的天资可要比环老三强多了,……”

    “打住,云丫头,宝玉那性子,让他他杀人估计都能比让他读书容易,环老三怎么就这么让你不待见,他得罪你了?”

    冯紫英感觉好像史湘云对贾环印象很差,但好像二人没什么交织才对,而且探春和湘云好得蜜里调油,不看僧面看佛面,纵然有些冲撞,也得给探春几分面子才对。

    “哼,环老三现在能读几本书了,成日里鼻孔朝天,碰见二哥哥也是白眼相向,一说话,就是愣头愣脑的话砸过来,二哥哥好脾性,我可不惯着他。”

    冯紫英见史湘云的神色便明白了,多半还是因为读书的事儿。

    贾环是越发见不得宝玉成日里在族学里带着秦钟厮混,估摸着免不了一说话就是夹枪带棒的没好话,而宝玉本身口齿也算不得伶俐,加上本身也没底气,自然就要吃瘪了。

    至于说什么好脾性,那也得看人。

    对水做的女孩子们,自然是比谁的脾气都好,但对其他人,宝玉可算不得什么好脾性,恼起来砸玉踢人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云丫头,人家两兄弟之间的事情,你还是少管才是,没准儿宝玉受不了刺激,就要发奋读书了呢?那可是坏事便好事了。”冯紫英笑着摇头,“环哥儿性子急了一些,大概也是为宝玉着急吧,……”

    “哼,冯大哥你这个人就是太心善,太相信人,环老三现在就一副目空一切眼高于顶的样子,不知好歹,二哥哥那里也就罢了,探丫头那般维护他,也落不了好,以小妹看啊,这环老三如果真的考上秀才举人,只怕这府里边就没人能治得了他了,他得横着走路,……”

    史湘云悻悻地道,“到时候恐怕也只有冯大哥你才能管得住他了,可你又不可能成日里往荣国府里来吧?”

    “环老三的事情,我回去会好好教训他,宝玉的事情我就是真没办法了。”冯紫英看了一眼史湘云,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云丫头,你今儿个来我这里,怕不是和我说这些闲话的吧?”

    史湘云看看四周,脸上有些忸怩,“冯大哥,你上次去下江南,在金陵可有逗留?”

    “有啊。”冯紫英有些讶异,史湘云能忸怩,这可有些少见,他还以为史湘云是不是从哪里得知自己要娶黛玉,所以要来打探呢,看样子不是,“怎么了?”

    “那金陵甄家你可知晓?”

    “甄家?”冯紫英心中微动。

    史湘云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甄家。

    甄家家主甄应嘉他在金陵见过,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是从汪文言那里获知的消息,这甄家在金陵算是坐地虎,早已经取代了贾史王薛老四大家,近一二十年来成为金陵新四大家的头面人物,甚至比极盛时期的贾家更显赫。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伏流隐波

    “对,金陵甄家。”史湘云并没有意识到冯紫英神色变化,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忸怩地道:“甄家也是金陵名门望族,照理说你们上一次代表朝廷去金陵,应该能遇上才对。”

    冯紫英已经揣摩出一些味道来了。

    能让史湘云忸怩的,还能有什么事情?

    那甄家不是也有一块宝玉,叫甄宝玉的么?

    据说和贾宝玉差不多在性格上都算得上是同胞兄弟了,年龄相近,性格相仿,也是不喜读书,但是却爱好诗文,在金陵城中颇有才名。

    这一点金陵肯定没法和京师城比,贾宝玉那点儿文才在菁华荟萃的京城里,根本不值一提,但甄宝玉的才名却在金陵城中不小。

    据说这甄宝玉也是一个十分顽劣的少年郎,仗着甄家在金陵城中的威势,很是招惹了一些是非,仗着家中的势力倒也没出什么大问题,这一点上比贾宝玉更甚。

    现在金陵知府贾雨村据说也是和甄家攀上了一些关系,但具体关系如何却不得而知。

    汪文言应该对甄家有更深层次的了解,不过当时冯紫英主要心思都是放在扬州上了,对于包括金陵在内的南直隶其他地方兴趣不大,甚至还不及苏州,所以并没有多过问。

    “甄家啊,知道,也见过。”冯紫英装作漫不经心地道。

    “冯大哥您见过?”史湘云大喜过望,但是猛然又回过味来,对方见的肯定不是自己所说的那个人,“您见过谁?”

    “当然是甄家的家主甄应嘉甄大人了。”冯紫英诡秘的笑了起来,注视着史湘云,“云丫头,莫不是你以为我还会去见那甄宝玉不成?”

    噗地脸颊上泛起两团红云,史湘云知道自己的心事被对方看穿了,好在她也是一个豪爽性子,索性就落落大方地道:“嗯,小妹说的就是那甄宝玉,有人向我叔叔打听小妹,……”

    “哇,这甄宝玉居然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云妹妹这般人才,他也想觊觎?”冯紫英夸张地张大嘴,笑着道,但内心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甄家的情形他虽然不是太清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甄家的发迹应该是得益于太上皇的那几次江南之行,而且多半这甄家也和义忠亲王有些牵扯瓜葛。

    当然这江南豪门大户和义忠亲王有瓜葛牵扯的多了去,当年义忠亲王是太子身份,不但陪伴过太上皇南巡江南三次,而且还单独来过江南几次办事,和江南诸多士绅豪门都十分亲密。

    即便是义忠亲王被废太子降为义忠亲王之后也一样如此,因为被废太子之后义忠亲王有复位太子,也让很多人看到了义忠亲王的实力,所以更是愿意来押注。

    只不过义忠亲王二次被废就再也没有翻身机会,一直到忠孝王上位为永隆帝。

    但即便如此,仍然也有不少人看好义忠亲王,冯紫英很清楚不但是江南诸多豪门大户如此,便是武勋群体中持有这种态度也不少。

    太上皇仍然牢牢掌握这京师内外的军权,而义忠亲王乃至其世子仍然颇得太上皇宠爱,尤其是那位义忠亲王世子,至今仍然时常出入大明宫,常伴太上皇左右。

    这位义忠亲王世子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加之生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和年轻时候儒雅风流的元熙帝极为相似,不少老臣都是这般夸赞,冯紫英估计永隆帝对此只怕也是坐卧不安。

    前明明成祖朱棣以皇孙定皇位的故事广为流传,这等事情在大周再演一场另类翻版也未必就不行。

    但冯紫英并不看好义忠亲王,至于说以皇孙定皇位,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并不大。

    起码永隆帝没犯错误,坐在他这个位置上,不犯错误就是最大的优势,只要一直不犯错误,他的皇位会越来越稳。

    哪怕太上皇一直把持京城内外军权,但是那又如何?当上下都觉得永隆帝就是继承者时,就算是太上皇想要做什么,那些忠诚于他的武将们都要三思了,是不是太上皇老糊涂了?他们也需要考虑自己的亲眷子弟的未来。

    而且永隆帝不但没犯错误,相反他还在不断的赢得文臣武将们的认可。

    西疆平叛,很大程度上让京城以外的武将们认可了他,开海之略又让文臣和一部分武勋看到了希望。

    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想要靠自己儿子在太上皇身边玩些小花样,就算是赢得了太上皇的喜欢,那又如何?

    除非太上皇真的是老糊涂了,真以为自己还能操控大局,还能决定一切。

    这个时候甄家又要和史家联姻,甄宝玉求娶史湘云,这是什么神操作?

    史家早已经没落了,史湘云两个叔叔都是闲散人员,分别挂在后军都督府和左军都督府里边混日子,虽然一门双侯,但这等虚衔,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固然威风十足,但是对真正的朝内人来说,就不值一提了。

    冯紫英怎么看史家那两位都不像是隐藏的大佬,难道说这里边还真的有什么不为人觉察的猫腻?

    当然,冯紫英也知道自己现在有点儿陷入阴谋论的感觉,看什么都觉得里边似乎隐藏着不为自己知晓的隐秘,都觉得内里有深意,未必不是自己太敏感。

    这甄家是金陵新四大家之首,和老四大家的贾家关系莫逆,而且甄应嘉嫡长女嫁给了北静王水溶为嫡妃,现在为自己嫡子求娶同为老四大家之一的史家又是嫡女也说得过去,甚至可以说有些娶低了,史家应该感觉到荣幸才对,没毛病。

    但冯紫英始终觉得这里边没有那么简单。

    饶是史湘云豪爽大方,也被冯紫英的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给羞红了脸,跺着脚,几乎要掩面而走了,冯紫英赶紧笑着宽解:“呃,云妹妹,小兄这话也是肺腑之言,情急而出,那不知道云妹妹你两位叔叔是何意思?”

    史湘云父母双亡,嫡亲长辈就只有两个叔叔,贾母都做不得数,一切要看其两位叔叔的态度。

    史湘云摇了摇头,“这事儿只是刚说起,也未必就是冯大哥所说那般,不过冯大哥也知道小妹在府里边和外边儿没什么联系,也不知道甄家的情况,更不知道甄家那位公子的情形,所以也只能托冯大哥来打听一下了。”

    冯紫英有心想要敲破锣,但是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甄家现在的情形也是如鲜花着锦,算得上是金陵城里的豪门,而且虽然大家都知道甄家是靠着太上皇起家的,就算永隆帝即位,对甄家至少现在看起来没太大影响,连贾雨村都对甄家礼遇有加,你说哪里不妥?

    至于甄宝玉本人,都说他和贾宝玉差不多,既然史湘云和贾宝玉都如此投缘,那甄宝玉又有什么不可以接受?

    虽然现在从汪文言那边得到的消息是甄家肯定和义忠亲王有些勾连,但是江南和义忠亲王有瓜葛的也不少,只要能及时转换门庭,那也不是个事儿。

    关键在于这甄家现在还能掉头么?他愿意掉头么?

    这没人知道。

    思考了一下之后,冯紫英才缓缓道:“云妹妹,这甄家小兄虽然也了解一些,但毕竟我在南直隶这边呆的时间有些短,所以了解不深,嗯,至于那甄宝玉么,小兄也可以让人帮忙问一问,不过以为兄之间,云妹妹现在年龄也还小,不急在这一年半载,不妨多等一等看一栏,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

    史湘云脸上露出一抹愁色,“冯大哥说得倒是轻巧,小妹已经满了十三了,这个年龄议亲订亲正是时候,人家既然托了人来问我叔叔,我叔叔他们肯定要给人家一个回复,哪能像你说的那么拖着的?就算是真要打听,哪也不过就是两三个月的事情,和人家说等一年半载,那就是变相拒绝了。”

    冯紫英也有些尴尬。

    史湘云所说的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自己那种动辄等一等看一看,在这个时代的婚姻之事上是不合适的,人年找上门那就是有意而来,你就是要缓兵之计了解对方情况,那也就是十天半月就要给答复的,哪有说让人家等一年半载的?

    人家也只说订亲,又没说没上成亲,一般说来订亲后三四年后成亲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看样子冯大哥应该是对甄家的情形不太认可,所以才会这样说?”

    史湘云也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孩子,从冯紫英的面部表情和神色也能揣摩出一二来,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冯大哥可否方便告知小妹一二,小妹也好转达给我叔叔?”

    冯紫英摇了摇头。

    这却不能答应了。

    甄家的情形纵然自己知道也不可能明说,甚至连暗示都不行。

    一旦史湘云把话传回去,甄家那边没准儿就能知晓一二了,那引发的后果就不好预测了,自己在江南的布局还没开始就要遭遇麻烦了。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一节 湘云可心

    史湘云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自幼失怙丧母的她能在史家里边能让两个叔叔婶婶对她另眼相看,不是只靠直爽大方的性子就能行的。

    在史家,两个叔叔婶婶都有自己的儿子女儿,哪里会有多少心思来关心她?

    而她要生存下去,自然也要有些心机,只不过她能很好的把自己心思掩盖在豪爽大气表面之下而已。

    同样要来贾家长住也不是单靠贾母答允就能行的,便是贾母也一样要考虑史家那边的态度。

    有两个叔叔婶婶不在史家住,很容易让两个叔叔婶婶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的,所以要说服叔叔婶婶一样要有让他们满意的理由。

    史湘云却能很轻易的说服叔叔婶婶。

    对冯紫英,她早已经从最初的好奇、震惊慢慢变成了一种尊敬、佩服和仰慕。

    当初才来贾府时知晓了冯紫英大名,后来便知道了冯紫英的一举成名,再后来冯紫英成为庶吉士之后的西征南下,更是在京师城中成为年轻一辈中最引人瞩目的翘楚。

    如果说对宝玉,史湘云是发自内心的亲近,那史湘云对冯紫英就真的是敬佩甚至有些崇拜了。

    宝二哥这个人虽然不爱读书,但是却是一个没坏心眼儿的人,待人也友善大度,连环老三这等尊卑不分的货色宝二哥都能容忍。

    换了在史家,自己两个叔叔也一样嫡子庶子不少,哪个庶子,而且还是弟弟,敢这般对嫡兄如此桀骜无礼,早就被拖出去打个半死了,所以史湘云很愿意和宝二哥亲近。

    但对冯紫英,那种感觉就截然不同了,冯紫英更像是她心目中可以依靠的英雄,和宝玉那样的朋友是完全不一样的,只不过她不像探丫头那般形诸于色,她更愿意藏于心中。

    因为她知道自己和冯紫英是不可能有什么,当然对方也只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性格豪爽的小妹妹。

    探丫头对冯大哥的心思或许和自己差不多,甚至可能也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史湘云却是知道的,无论是自己和探丫头和冯大哥这样的人物是永远没可能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而探丫头那边,她不知道,或许探丫头自己也不知道吧。

    不过今日冯紫英的表现让史湘云有些失望。

    冯紫英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史湘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收到了损害,但他能看到史湘云眼中的失望。

    不过这种事情,他的确不可能给史湘云有什么泄露天机,更何况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云妹妹,为兄身份不一样,不能轻易对哪一家哪一人随意做出评判,若是两年前为兄尚未出仕,自然没那么多顾忌,但还是现在为兄在翰林院任职,自然就要谨慎一些了。”冯紫英深看了一眼史湘云,今天史湘云的表现也让对她对这个俏丽大气的女孩子有了一层不一样的感觉。

    “其实你可以想一想,甄家为什么会不远千里来向史家提亲?金陵城里高门大户不少,京师城中名门望族更是多不胜数,若是贾宝玉想娶云妹妹,我倒是觉得想得通,但甄宝玉要娶素未谋面的云妹妹,……”

    言尽于此,以史湘云的聪慧应该想得到一些东西,当然,能不能由得她做主,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史湘云眼中一亮,这位冯大哥话里藏话,虽然没有明说什么,而且对史家也有些轻看,但是却也透露了一些意思,甄家求娶自己,怕是有所意图,而不是单纯的结亲那么简单。

    只是她一个小姑娘,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再深层次的东西,自己对史家,嗯,自己两个叔叔那边的情形也不太清楚,其中有没有什么瓜葛原委,却不知道了。

    心中一暖,史湘云笑了起来,“谢谢冯大哥。”

    “这也值得一谢?”冯紫英哑然失笑,对方可能猜测到一些什么,但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史家那两位能不能看得到猜得透了,但他也不太明白,甄家看上史家什么了。

    迟疑了一下,史湘云才幽幽地道:“出门前几日里,小妹回了家里一趟,听二婶说二叔可能等一段时间要外放。”

    “外放?外放哪里?”冯紫英微微皱起眉头。

    若是这般,那就差不离了,这史家老二多半是要外放紧要所在,才会引起关注。

    只是这甄家消息如此灵通?

    还有史湘云对于她那两位二叔有那么重要?冯紫英觉得不太可能。

    还是甄家只是借机搭上史家这条线?

    不出所料,史湘云摇了摇头,“二婶也只是这么提了一句,小妹也没多问。”

    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想必你二叔也应该明白才对,再说了,你不也说对方只是来问一问么?”

    史湘云秀眉轻蹙,“冯大哥你是说甄家是先来试探?”

    “我可没说。”冯紫英笑了起来,“行了,云妹妹,这等事情我估计如果你二叔心里有数,那自然不会遽下决定,或许只是我们的有些胡乱猜疑呢?等到了扬州,不妨多问一问,林叔父是两淮巡盐御史,纵然他身体不好,但下边人打听个消息还是能行的。”

    “就怕我们到了扬州,冯大哥和林姐姐就都没心思顾着小妹的事情了。”史湘云突然调皮地一笑。

    “什么意思?”冯紫英意识到什么。

    “哼,冯大哥你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像表面那么直爽,你和林姐姐的事情为什么瞒着我们?你还打算瞒多久?府里边人都不知道,连老祖宗都被蒙在鼓里,她可是林姐姐的嫡亲外祖母。”

    终归还是被对方知晓了,不知道这丫头是观察加猜测,还是从玉钏儿那里套出话来了。

    冯紫英也不意外,点点头,“没打算瞒多久,但因为诸多原因,所以没有在京师城里和老太君和赦世伯、政世叔那里说,原因么,云妹妹难道不知道?”

    史湘云猛然间回过味来,瞪大眼睛,“啊,冯大哥你是怕宝二哥……”

    “嗯,宝玉的心思为兄也知道一些,不过云妹妹你肯定比宝二哥晓事,这如果宝玉在府里边闹腾起来,动辄砸玉或者说些不着调的胡话,这让老太君和赦世伯、政世叔他们怎么办?”冯紫英淡淡地道:“先不说其他,便是政世叔和婶婶也不会同意林妹妹嫁给宝玉吧?原来政世叔就和为兄说过,为了宝玉和贾府的未来,最好能为宝玉找一个门当户对,甚至更好一些婚姻对象,林妹妹显然是不适合的,……”

    史湘云对冯紫英这番话深以为然。

    府里边长辈们的心思,不仅仅是她,像探春、琏二嫂子甚至珠大嫂子这些人都是知晓的。

    琏二哥未来肯定是要袭爵的,哪怕贾赦的正三品将军落到贾琏身上便成从三品将军,那也是一个三品将军,但二房的宝玉呢?

    二房是啥都没有的,除了日后分家能分点儿家产,现在老祖宗还在或许还能偏向二房,但一旦老祖宗去了,只怕大房这一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便是琏二嫂子和二太太是亲姑侄,到那时候恐怕也一样不可能让步了。

    而且以宝二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不喜读书做事的性子,这二房生计还能维系多久?

    这等情况下,自然就只能找一个好的婚姻对象了,这个好首先就需要体现在门第要好,最好是能为日后一家人生计提供坚实支撑的。

    史湘云轻轻叹了一口气。

    冯大哥所言的确在理,以宝二哥那种在这等事情喜欢钻牛角尖犯浑的性子,若是得知林姐姐要嫁给冯大哥,只怕还真的要出事儿。

    只是出了这等事儿,徒增尴尬,只怕对贾家、林家乃至冯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贾家交好冯家的心思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像金钏儿玉钏儿这等大丫鬟都送给冯大哥,那若非国公出身的贾家颜面上实在抹过不去,史湘云估计府里边还真的有可能想让探丫头给冯大哥当妾呢。

    “可是冯大哥,您迟早也得要和老太君和府里边儿人说吧?”满脸忧思的史湘云反倒是替冯紫英担心起来。

    冯紫英心里也是一动,这丫头倒是个热心人,点点头,“老太君那边到没啥,便是说给她知晓,老太君也只有高兴,林妹妹嫁入冯府,皆大欢喜的事儿,她肯定乐见其成,至于赦世伯和政世叔以及二位婶婶,赦世伯那边没什么,政世叔这边,我觉得或许政世叔和婶婶还会觉得我替他们解决了一桩心结呢。”

    史湘云一愣之后就明白过来了。

    是啊,既然林姐姐不是宝二哥合适婚姻人选,可宝二哥却又爱钻牛角尖儿,现在林姐姐和冯大哥订亲,那也就好让宝二哥早点儿死了这份心,府里边也好替他谋划合适的婚事了。

    “冯大哥,你这么细细地和我说,可是有什么要小妹帮忙的?”史湘云似乎也猜测出一二来,宛如苹果般的俏靥笑容格外可爱。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折服,形象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当然有,比如回京之后,帮冯大哥劝一劝宝玉,另外如果有人问起或者质疑的时候,也帮冯大哥解释解释。”

    史湘云有些不敢置信,“冯大哥,就这个?宝二哥那里您不用说,小妹也会帮您解释,想必宝二哥也就是闹腾一下,发泄发泄,当他慢慢缓过气来之后,就应该明白他和林姐姐是不可能的,嗯,更何况林姐姐从来就不喜欢他,至于其他人,冯大哥用得着在乎么?”

    这话说得让冯紫英也忍不住翻白眼,“云儿,什么叫用得着在乎么?老太君和政世叔他们虽然内心深处也知道林妹妹肯定不可能和宝玉结亲,但是毕竟宝玉也是他们掌中宝心头肉,宝玉喜欢林妹妹都快疯魔了,他们能没有一点儿感受?我这么突兀地就要娶林妹妹了,宝玉如果砸玉发病了,只怕老太君和政世叔,尤其是你婶婶他们恐怕多少也会有一些不悦的,你帮冯大哥在他们面前缓缓颊,不是就要好许多?”

    被冯紫英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了,史湘云嘟着嘴,“看来冯大哥是早就把小妹给算计进去了,难怪宝姐姐都说你算无遗策,啥事儿为虑胜先虑败,……”

    没想到史湘云突然间又提到了宝钗,冯紫英心里有些发虚。

    这自己日后要娶宝钗的事儿如果被捅出去,估计这贾府里边的人,嗯,特别是宝玉恐怕真的要疯了,这是守着要把贾府里边钟灵毓秀的女孩子给一网打尽么?

    见冯紫英表情有些诡异,史湘云再怎么也想不到冯紫英早已经把宝姐姐也给算计进去了,只是有些好奇,“冯大哥怎么这幅表情,难道小妹说的不对么?去江南公干,你要把护送林姐姐这一趟也算进去,现在这一趟要去扬州还是公干,甚至都把小妹都算计进去陪林姐姐,训环哥儿,你还得要把探丫头给拉上,冯大哥,我发现你好像做事情基本上都是一箭双雕欸,……”

    “哪里,哪里,……”被一个小丫头这般怼,冯紫英也尴尬,“云儿,那你说冯大哥做的这些事情对么?对大家有益么?大家觉得不好么?”

    史湘云想了想,倒是的确对大家都是好事儿,大家也都是心甘情愿的,悻悻地撇了撇嘴:“反正冯大哥你的心思太多了,小妹这种直性子哪天被您给卖了,恐怕还得要帮你数钱。”

    “过了啊,过了啊,云儿,你冯大哥啥时候还能害你不成?”冯紫英挺喜欢这丫头性格,她这种性格难怪无论是宝钗还是黛玉抑或探春都喜欢,也不知道日后究竟是谁家能抱得美人归。

    “哼,那可说不一定,就像宝二哥说的,那些个当官的,心都是黑的,为了自己的前程利益,啥事情都能做,冯大哥现在刚当官,日子久了,还不要变成和那些人一样。”湘云斜睨着冯紫英,言不由衷地道。

    “宝玉这话可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他这么说,他舅舅,还有政世叔,林妹妹的父亲,嗯,还有云儿你的两个叔叔,不都是当官儿的,难道都是这般?”冯紫英笑着打趣,“这话传到政世叔耳朵里,估计我就真的只有一句话送给宝玉了,小心你的皮,哈哈哈哈,……”

    这句话是贾府里边常用语,无论是丫鬟们互怼,还是主子吓唬下人,抑或长辈威胁晚辈,就是这一句,但能威胁宝玉的,恐怕也就只有贾政了。

    被冯紫英风趣的一句话逗得大笑起来,史湘云身着枣红牡丹绫子夹袄,外罩一件乳黄棉绒厚披风,但却依然未能遮掩住对方身材,这笑得花枝乱颤,让冯紫英都为之眼前一亮。

    似乎是觉察到了一些什么,史湘云迅即收敛笑容,脸颊却有些发烧,拉了拉棉绒披风遮住身形,故作镇静地道:“冯大哥,宝二哥听见你这话可真的要恨你一辈子了。”

    “恨我也得说他啊,这等话被你我听见当然没关系,但是若是被外人听见,没准儿就要替政世叔招来麻烦了。”冯紫英应了一句,“也是荣国府里把他照应得太好,没吃过亏,但该提醒的还得要提醒,莫要等到日后年龄大了还不晓事儿,真的栽了筋斗就难受了。”

    冯紫英的这份劝诫史湘云倒是很以为然,虽然宝二哥不喜欢读书,那也没关系,不喜欢做事,那也由他,但若是在外边一张嘴招惹是非,替家里惹祸,那就真的不妥了。

    史湘云还是第一次和冯紫英这样单独长谈,倒是越发觉得难怪探丫头和林姐姐她们都爱和对方一起说话了,对方说话既有理有据,又切中要害,而且还风趣幽默,时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耽搁了人家一下午看书时间,史湘云也还有些不好意思,瞟了一眼对方随手放在桌案上的书,《北耕录》,也让她有些惊奇,这好像是一本介绍种地的书欸。

    “冯大哥,你这是在看什么书,让你这么感兴趣?”

    “哦,一本农学方面的书,介绍种植农作物经验的,挺有意思,而且也很有价值。”

    冯紫英也是在京中才拿到这本书,印刷数量不多,但是一看是徐光启的书,他自然就感兴趣起来。

    他印象中徐光启的巨著只有《农政全书》,但是没想到对方在天津卫主持屯田工作时居然就写出了这样一本书。

    这本书详细介绍了其在天津卫屯田时推广土豆种植的经验,以及附带介绍了他前些年在松江丁忧时引入番薯种植的经验。

    这也引起了冯紫英极大兴趣。

    如果说《泰西水法》冯紫英也只是感受到了徐光启的博学多才,而这本《北耕录》那就真的是救命稻草了。

    虽然也知道土豆和番薯都已经传入中国大陆,他也专门招人打听过,实际上在福建、浙江和江苏都已经有这两类作物的种植了。

    但很显然土豆不但适应地区更广,而且其效果更好,不过番薯也一样不简单,在南方地区不择地的优势也能充分体现,只不过好像这两种作为传入大周也已经有十来年了,但是却根本没有普及开来的迹象。

    即便是在闽浙和南直隶地区,种植面积也相当小,绝大多数农户对这两种作物都是持否定和怀疑态度。

    一方面是种植技术还处于摸索阶段,另一方面也是土豆和番薯的味道和百姓习惯了的稻麦还是有些差异,很多人不太喜欢,所以这就直接导致了这两类植物只能在一些偏僻地区种植,很难推广开来。

    尤其是土豆,原本是完全可以在九边地区推广开来发挥其产量高耐旱耐寒的优势,但是却迟迟没有真正进入像甘肃、宁夏、陕西、山西、北直这些最适应种植的地区。

    要解决北方地区尤其是九边的军粮供应问题,开中法现已经陷入了困境,而且说实话在九边地区采取商屯的做法的确成本较高,麦类亩产量是在太低,与土豆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之所以没能普及到北方地区,除了官府没有足够重视之外,在冯紫英看来很大程度还是因为思维惯性和人们的口味适应问题。

    不过在冯紫英看来,这一切都要让位于生存,当北方遭遇大旱易子而食的时候,当老百姓都只能吃观音土饱腹时,当官府无粮赈济可能引发民乱的时候,你还在乎土豆还是米麦?答案不问可知。

    不过徐光启在这本《北耕录》中没有提及玉米的种植,这也让冯紫英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玉米在上林御苑里就有种植,在京师城周围也有种植,甚至玉米面也成为了一种时尚食物,但是若要论普及,则远远说不上。

    这让冯紫英也不明白这个也应该是和土豆一样具备解决前世中明末饥民饱腹问题的作物,怎么就不太受待见了。

    这个原因他还得要仔细了解一下,看究竟是作物种子自身原因还没能适应中国这片土地,还是因为饮食习惯还未被大家广泛接受了。

    “冯大哥,你是翰林院的修撰了,怎么还看这种书?”史湘云大惑不解。

    “呵呵,云儿,莫要小觑这些书,更不可轻忽农业,大周亿兆子民,九成都是农民,没有他们种地,谁来养活官员士绅和军队?”冯紫英也能理解史湘云这等人的不解,“若是一亩地能增加一斤收成,大周一年就能多收四百万石粮食,而你知道咱们这京师城每年通过漕运从江南运来的粮食有多少么?”

    这话自然就把史湘云给问住了,冯紫英也没在意,自问自答:“大概也就是四五百万石吧,这不但包括京师这百万人所需粮食吗,甚至还包括周边一些士卒所需,可只要全国的田地里,每亩能收成一斤,咱们这京师城里的人一年漕运所需粮食就出来了。”

    一个简单的道理让史湘云也有些触动,虽然她还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讲的这里边的逻辑和具体因果,但是她却能真实的感受到眼前这位冯大哥真的和其他那些当官的不太一样,更不像是宝二哥所说的那帮官儿们。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启动

    船抵达扬州时,是汪文言来码头接的。

    此番南下,风紫英固然是要解决自己婚姻问题,但是明面上,或者说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工作还是要启动银庄框架的搭建。

    没有银庄以及支撑银庄的足够钱银支持,无论是宁波造船商们北上登莱启动建设,还是现有海商们要开始打通登莱——辽南水道,都会面临极大的困难。

    尤其是接触的那几家造船工坊的东家,最初都是明确表示不可能前往登莱,一直到各种扶持和支持的政策和盘托出,才算是打动了几家。

    其中最重要的三条就是银庄低息贷款、朝廷水师舰队的订货并预付相当订金以及将会把清江、龙江的数百匠户转拨迁移到登莱归这些造船工坊使用,承诺在这些匠户工作一定年限后如果表现良好,可以解除匠籍。

    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三条条件,要想让这些私人工坊的东家们冒着各方面不适应的风险北上,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明知道开海在即,各地都会迎来一个造船业爆发阶段时,却要让他们放弃本地熟人熟地的条件,去陌生而危险的北方重新建厂,如果没有足够诱惑的条件,肯定不会有人愿意干。

    而现在终于有几家工坊愿意前往,那也就说明这几条条件的确有足够的吸引力。

    按照冯紫英和官应震、练国事几人商议的结果,水师舰队订货那都要等到造船工坊建成之后的事情去了,不是迫在眉睫的难题,而龙江清江的匠户迁移到登莱,那也是朝廷工部的问题,既然内阁和皇上都已经点头了,那么工部就算是再不愿意也得要办,而且要限时办结,所以也和负责开海事宜的中书科关系不大,现在关键就是银庄的问题了。

    银庄必须要尽快搭建起来,而且要按照最初冯紫英设定的那样成为大周第一家完全走正规化经营的银庄,其主业就是吸收存款和放贷。

    银庄当下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牟利,而是要支持开海战略的全面推动,另外一个意图就是要让大周这种陈旧的财政结算体制,尤其是田赋商税的上缴还需要通过漕运等方式来运送的笨拙模式用这种通存通兑异地结算的模式来取代,这其中可以节省的开支不言而喻。

    至于说金融行业的牟利性,冯紫英都打算放在以后再来考虑了。

    而要迅速确立起一家将典当直接排除在外的“新式专业银庄”的地位和信誉,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有足够强势和充足的股东群体。

    “走吧。”看了一眼来接的马车,史湘云和妙玉都上了车,冯紫英这才和汪文言点了点头,上了另外一辆马车,“林公情况如何?”

    “不是太好,但是还算能稳得住。”汪文言摇摇头,“郎中几乎是每隔两日便来看一看,但结论都是一样的,时日无多,不过林公自己倒是很看得开,尤其是知道妙玉姑娘已经答应回来归宗认祖之后,心情更好。”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面颊。

    妙玉虽然同意回来看望生父,但是这认祖归宗却没有说,另外通过这一段时间与妙玉的接触和观察,这妙玉还未必愿意接受林如海的安排。

    好在解决了林黛玉的婚姻问题,总算是能给林如海一个交代了,至于妙玉,他并不在意。

    “公子安排的对扬州盐商的群体摸底情况,衙门里都有现成的详细资料,另外我们这么些年来也收集和搜罗了很多东西,估计公子应该会感兴趣,也对公子下一步的安排会有帮助。”

    冯紫英心中敞亮。

    这位汪文言不愧是前世历史中大明东林党的智囊,自己只不过稍稍向其透露了一下子自己下一步的一些意图,他便能迅速的根据自己意图展开前期的工作了。

    而且看他的口气,应该十分顺利,而且收获也很大。

    当然,也可能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本身就有这方面的资源,而且也早就有意识的从事这些方面的准备了。

    “文言,辛苦了。”冯紫英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是想把练国事拉来帮忙的,甚至也早早就说好了,但没想到被官应震截了胡。

    换了其他人,他还可以争一争,但官应震是自己现在顶头上司,自然不行。

    方有度那里走不开,否则他就把方有度拉来扬州了,方有度本人也很想借机会回一趟歙县老家。

    《内参》之事还得要方有度盯着,这个阵地不能轻易松手。

    而且方有度现在对《内参》的编撰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冯紫英这一组《正确认识当前最紧迫的几个问题及其辩证关系》分成了好几个部分,他把大框架和基本内容都写好了,但文字上的提炼修饰还得要靠方有度来。

    现在中书科这边也是刚搭起架子来,官应震连一个人都不愿意放,现在就忙于筹建,也是这银庄之事太过于重要急迫,否则官应震连自己都不会放走。

    从户部、工部和兵部都分别抽得有人来,但是这些外边来的人哪里有自己人用得贴心顺手?

    只不过中书科虽然由你官应震掌事,却不能说人都由你来决定了。

    所以官应震也只能在现下的基础上,向内阁打了报告,充实中书舍人,希望从观政进士中先行拉来几个。

    好在从皇帝到内阁都很清楚开海事务的繁杂琐碎,所以对官应震的要求也基本上予以了满足。

    除了冯紫英和练国事是直接从翰林院修撰借过来帮忙外,像范景文和贺逢圣,还有方震孺、叶廷桂、吴甡等几人都被官应震拉了来。

    原本官应震还想把杨嗣昌也拉到中书科,但是一来杨嗣昌是湖广人,这太明显了,二来练国事和冯紫英两个修撰都被他拉走了,再要拉走一个编修,这黄汝良也不能答应,所以只能作罢。

    按照惯例,中书舍人算是从七品,向观政的三甲进士们观政期满,便可以授从七品,只是这中书舍人可不比其他官员,这个从七品的地位要比寻常的主事之类要清贵得多,更别说外放之职了。

    看看原来这帮中书舍人,哪一个不是前任内阁阁老或者六部尚书的子侄?

    现在朝廷改弦易辙,要用中书科来操持开海事务,这中书舍人就不单纯是清贵了,更是实打实的实权要职了。

    同学中暂时没有人能帮自己,那就只能靠汪文言这帮人了。

    好在汪文言这帮人能力都不差,唯一一个遗憾他们都没有官身,也就是说当自己的幕僚可以,但是要推出去上台面,就不行了。

    当然这也是暂时的,现在随着中书科的充实,也显得龙蛇混杂了,既有像自己和练国事乃至方震孺、叶廷桂和吴甡这样的进士出身官员和观政进士,还有一帮当初恩荫的官宦子弟。

    “公子客气了,这不过是文言该做的,不知道公子下一步如何打算?”

    汪文言大略了解了冯紫英的意图,就是要设立银庄,而这家银庄和现有的银庄截然不同。

    当下银庄都基本上是和典当连为一体,规模小,资金流量低,能实现异地存取的极少,更谈不上近现代金融业务。

    而冯紫英筹划中的海通银庄寓意通达四海,总部设立在扬州,另外一个中心会设在京师。

    这是大周最核心的两个城市,京师是政治中心,而扬州是商贸中心。

    未来还要考虑在广州、金陵、苏州、大同、杭州、宁波、泉州、登州几个城市设立分部,但目前还是要以扬州和京师为主。

    冯紫英此次来扬州就是要分作两步走,一步是募股,吸纳部分资金充作股本,另一步就是揽储。

    这两步不可或缺,前者是根基,后者是保障。

    没有实力雄厚的股东支持,没人会相信这家所谓的新式银庄,同样如果没有丰沛的储银进来,光靠股东那点儿资本,一旦开启借贷模式,根本就是入不敷出,所以两者缺一不可,而且都是多多益善。

    不利的因素很多,但是有利因素也有不少。

    一是现有的银庄钱铺根本就还没有意识到一种新型的金融机制模式要出现了,他们还停留在收取保管费的状态,主要是为一些商贾的临时存放服务,另外一个主要业务就是典卖赚取差价,所以说就目前来说,毫无竞争对手,这就是一片纯粹的蓝海。

    二是当下商贾也好,士绅也好,更愿意直接将银子窖藏于家中,或者买为田地,用于保值和置产,但田地价格太贵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田土可供出售,而窖藏在家中一是安全问题,二是没有任何增值收益。

    这种情形下或许短时间内大部分人不会去因为存入银庄的一些收益而动心,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当看到一部分人的确能从中获益,而银庄信誉稳定的情况下,那么就很难不动心了。

    三是随着开海,与佛郎机、红毛番等交易日多,而欧洲诸国这种新式银庄也就是所谓银行其实早已经出现,当这些红毛番和佛郎机商人都能够坦然接受这种新生事物时,必定会对大周的商贾们,尤其是海商们带来心理影响。

    而且他们和这些西夷商人的交易甚至可以不再需要现银交易,而直接就可以在银庄中完成转账交易,从售货到收货再到购买新货,尽皆如此。

    这种方便程度带来的好处可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能比的。

    万事开头难,一旦打开了局面,冯紫英相信这种优越性便会如滚雪球一般疯狂的滚动起来,当商贾们意识到并映证了这种银庄的方便性和安全可靠性开始大量使用时,那些保守的士绅们最终也会不由自主的加入进来,将他们窖藏的银子乖乖地存入银庄。

    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现在冯紫英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用一切手段,将这个过程缩短。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掌控

    冯紫英的目光随着马车的走动透过车窗望向街面,似乎自己这一趟回京师之后对这扬州城一下子又有些陌生起来了,不过这一趟自己恐怕就要在扬州很呆一段时间了。

    “文言,要做的事情很多,恐怕你们都得要忙碌起来了。”沉吟了一下,冯紫英才接上汪文言的问话,“吴耀青做事不错,细致周全,……”

    对冯紫英的夸奖,汪文言没有谦虚。

    吴耀青也是他推荐的,能力性格如何,汪文言心里都有数,当得起冯紫英的称赞。

    “那大家伙儿都很期待,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的事情……,”汪文言迟疑了一下,冯紫英立即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些什么,“怎么了?”

    “外界有一些传言,主要是因为林公现在抱病卧床,嗯,有传言说可能朝廷会很快就要派出新的巡盐御史来接替林公了,衙门里边也有些心思浮动,……”

    冯紫英忍不住冷冷一笑,自己还没到扬州呢,这边就有人开始下绊子了。

    这当然不会是只针对林如海的,而是要针对自己这一趟扬州之行啊。

    在林如海故去之前,朝廷不可能派出新的巡盐御史,这一点冯紫英确信无疑。

    虽然没有从永隆帝那里获得明确的消息,但是从各方面获知的情况综合来看,太上皇和永隆帝在这个人选上是有很大分歧的,或者说应该是对未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收益归属和使用是有很大分歧了。

    这块利益太大了,即便是一直想要隐忍退让的永隆帝估计也有些接受不了了。

    但接受不了也得接受,在没有完全掌握京师内外军权之前,再怎么他也得忍下去,但是这么拖一拖,却能为自己赢得一些时间了。

    “嗯,文言,放心吧,我有准备。”冯紫英语气不变,“几个跳梁小丑,谁若是跳得高,不妨先记下来,总归有算账的时候。林公这边暂时不宜惊动,他身体欠佳,许多事情你们还是要多操劳,两边事情都得要做着,哪边都不能落下。”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汪文言心思就踏实了。

    他没说透,但冯紫英就秒懂,这意味着人家也是早就有心理准备。

    一旦真的新的巡盐御史马上就要来,失去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个倚仗,那这一群人很多事情就没法再做下去了,现在看来,情况还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朝廷高层的博弈汪文言自然没法察悉,像太上皇和永隆帝之间的对峙、交锋乃至最后妥协,汪文言的层次还达不到,最终的结果汪文言也难以判断,但他只需要清楚自己未来的新东主有准备就行。

    “请公子放心,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都是熟门熟路,现在其实花不了那么多精神了,倒是公子您提的要求比较高,而且涉及面也太宽,需要花些心思,另外首鼠两端的人估计会很多,未必像公子所预料的那么容易,……”

    冯紫英笑了起来,“不急,还有一些时间,此番我来扬州,也是奉皇上旨意和内阁钧旨,并非是我异想天开或者私自出门,嗯,若非中书科新近重新调整,事务繁重,只怕我还要带几位中书舍人一起来呢。”

    “啊?!”汪文言大为震惊。

    他虽然是小吏出身,但是这么些年在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边经营,尤其是在获知日后自己可能要追随冯紫英之后,对朝廷把各种的例制更是深入了解,自然是明白中书科的规制和分量。

    这是一个典型的位卑权轻但是却十分特殊的部门,无他,因为它的地位和作用和翰林院与通政司有些重复,更近似于皇上在宫中的颁册制诰机构,和翰林院、通政司隶属于朝廷,直接对内阁略有区别,而是直接对皇帝。

    前明这个机构便被边缘化,而泰和帝和广元帝时一度很受重视,大有要恢复到唐代中书监中书令的架势,但是很快在广元帝后期便被闲置。

    从天平帝开始,这个机构就成了安排致仕重臣子弟的一个去处,清贵而悠闲,甚至偶尔也还能备问皇家,所以也是许多高官显贵子弟们削尖脑袋想去的地方。

    只不过这中书舍人位置太少,而且对其父辈的要求更高,六部尚书以下的子弟根本不考虑,所以很多人欲求而不得入。

    “公子您是说朝廷对中书科重新定位,嗯,是不是在职权上也不再和以往一样了?”

    汪文言的反应灵敏让冯紫英也很满意。

    “既然要重新调整,肯定是和以往不一样了,不过文言也莫要理解偏了,不可能一下子恢复成为前唐中书省那般,我师官公出任户部左侍郎掌中书科事,便是要负责整个大周开海事宜,我此番南下也是奉官公之意,所以文言就不必太过于担心了。”

    这一颗定心丸终于让汪文言定下心来了。

    户部右侍郎掌中书科事,这就意味着朝廷是真正要全面推进开海事宜了,而冯紫英现在甚至可以直接公开打出这个旗帜而无人再敢质疑了。

    “那就太好了,林公也可以放心下来了。”汪文言如释重负。

    之前对冯紫英虽然也很信任,但是更多地还是信任冯紫英这个人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林如海的支持,但是一个翰林院从六品的修撰,说实话,包括汪文言在内的他们这个团队都还是有些担心未来的前途的。

    虽说冯紫英前程光明,而开海之略也是他提出来的,但是具体执行呢?这才是关键。

    如此庞大繁杂的事务自然涉及到无限资源和衍生出来的权力,冯紫英在其中能占据什么样的位置,能获得多少资源,这才是最重要的。

    林如海可以在他余生之际给予冯紫英所想要的一切,但是日后的延续呢?

    整个团队就算是你能养得起,但那又如何?

    如果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或者要等到几年甚至十年以后才能见到功效,那没有谁能够坚持这么久,恐怕包括冯紫英自己也是如此。

    这也是汪文言最担心的一点。

    但现在问题迎刃而解了。

    冯紫英能感受到整个马车车厢里的气氛似乎都轻松了许多,他能理解。

    短短接触一两个月,就能让人家纳头就拜俯首称臣,就算是自己是馆选庶吉士和翰林院修撰,就算是林如海为自己打包票,一样不行。

    没有谁会轻易把自己的命运随手交给一个陌生人。

    虽然这段时间汪文言、吴耀青这些人都表现很出色,但是人家表现出色的同时也是在观察着自己能不能拿出让人信服的东西出来。

    权力,资源,地位,影响力,当然也包括钱银,都是。

    吴耀青在京师城见识了自己随意出入忠顺王府并摆平事情,现在汪文言则了解到自己的身份也有了微妙变化,加上原来的一些东西,那么这个团队的凝合就能够提速了。

    “文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旁边的宅院可以暂时借来用着,我打算暂时借地办公,嗯,不过不必对外宣扬,让大家心照不宣就行。”冯紫英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想必朝廷的公文很快就会下到扬州府衙和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嗯,接下来就该我们忙碌起来了。”

    *******

    林如海满意的看完送上来的信函和庚帖,放在一旁。

    至此,这桩婚事基本上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前期齐永泰已经来了信,算是以媒人身份作了介绍,而在他复信首肯之后,这边冯紫英将其家中来信和庚帖以及聘礼都送了来。

    虽然略显急促和简略,但是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基本礼仪程序走到,便不算失礼了。

    自己现在身子骨说不清楚还能熬得住多久,也许一个月,也许十日,也许三个月,现在这桩心事一去,自己就可以瞑目了。

    “紫英,令师的信早就到了,我也回了信,嗯,这封信我也会尽快给你家回信,黛玉的庚帖也要交换送回你家,嗯,这桩事儿就算有个结果了。”

    林如海心情极佳,满脸笑容,甚至连声音都比往常要更洪亮一些。

    “叔父不必着急,以小侄观叔父的气色,短时间内还是不碍事的。”

    这病的确很大程度还是和人的心情有关。

    像林如海这般,或许他心中吊着一件事儿,所以在事情为解决之前,这口气便不会散,没准儿一觉得事了,那口气就散了就呜呼哀哉了。

    又或者这件事情已解决,心情大好,连带着身体状况也会好许多,还能活得更久。

    哪种可能都有。

    但以冯紫英的观察,这林如海气色虽然比之前自己离开扬州之前要差了一些,但是并不像那种马上就要油尽灯枯的模样,这对于自己来说是好事。

    只要维系着他这种状况,现在太上皇和永隆帝斗法,就这么耗着,双方都还要稍许忌惮一下林如海尚在,所以也不会那么急迫,而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全盘接受林如海手中的资源了。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空头的翰林院修撰,很多事情还名不正言不顺,但现在不一样了,有着开海事务这块牌子,就可以游刃有余的来运作了。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少安毋躁,方为上策

    林如海捋着颌下长须,看着眼前的这个青年,心中越发感慨。

    有齐永泰的书信和冯家家长的来信,再加上冯紫英的庚帖,基本上黛玉的婚事就算是定了下来,哪怕是自己现在立即闭眼睛,以冯家的身份,都不太可能悔婚,也就是说,自己后顾无忧了。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妙玉的事情。

    想到这里林如海也是心里有些歉疚,黛玉的事情安排妥帖了,但是妙玉的事情好像还没有那么简单。

    这丫头他见了,性格倒不像最初担心的那样孤僻,但是却有些执拗古怪。

    自己尚未提出她的婚事,她便明确告诉自己她只是回来尽一份做女儿的责任,一旦责任已了,她便会返回京师城跟随她师傅继续在佛门修行,这让林如海也大感头疼。

    这个女儿和他这个当父亲的没多少感情,林如海也很清楚。

    虽然说即便是妙玉之事变卦已经影响不到黛玉的婚事,这等情况下,就算是冯家不满意,但是却绝不可能因为缺少一个陪嫁的媵而悔婚,天下还没有这种事情,但未来黛玉恐怕要在冯家那边受些委屈倒是真的。

    不过以林如海对冯紫英的观察,他对黛玉不是一般的关心疼爱。

    虽说从礼教上来说,这等婚前有感情是不合适的,但是在实际上,那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故事并不少,大家也都是乐见其成的,所以冯紫英对黛玉的亲近和关心让林如海很放心,即便是因为妙玉这个岔子,他相信冯紫英也不会让黛玉在冯家受多少委屈。

    “嗯,妙玉的事情,……”林如海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叔父,妙玉姑娘的事情,小侄觉得还是顺其自然吧。”冯紫英接上话,“其实先前也就是一个幌子,我母亲既然已经允婚,那就不是问题了,而且几年后林妹妹也已经长大了,我相信那个时候我母亲定不会有任何异议。再说了,文言当时去和净缘师太交涉时也曾经向净缘师太承诺过,如果妙玉姑娘有自己的主见,会予以尊重,……”

    林如海摇摇头,容色平淡,但是语气却不容置疑。

    “妙玉在其母影响下性子也有些阴郁偏激,这也有我的责任,但是她毕竟是我林家血脉,以前我有责任,但我现在肯定要为其日后做打算,她的出身决定了没法和黛玉比,而且她现在年龄这么大了,三年后都二十一了,怎么嫁人?至于说一生托于佛门,那是绝无可能,我不可能让我林家女儿一辈子青灯古佛孑然一身!”

    见林如海太堵如此斩钉截铁,倒是让冯紫英有些意外,但是转念一想也是。

    这年头若不是过不下去了,谁会让自己儿女去出家?

    便是贫苦人家卖儿鬻女时也宁肯托身大户人家为奴,也没说要把儿女送去寺庙出家的,像林如海肯定不会答应这样的结果。

    见林如海脸泛潮红,有些激动,冯紫英赶紧劝道:“叔父莫要生气,妙玉姑娘长年在庙中修行,可能和外界接触甚少,对世间生活也不太了解,加之亲朋好友也没有,所以有些其他想法也正常,但小侄看她这一路行来和史姑娘以及玉钏儿、翠缕两个丫头也处得甚好,若是让其在府上住上一段世间,增进她和林妹妹之间的感情,兴许会有一些改变,……”

    冯紫英的建议倒是让林如海大为意动。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庶出女儿在寺庙中生活多年,肯定不太适应俗世生活,自然对外界格格不入,若是硬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身上,就算是日后她嫁入冯家,只怕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要把她的心结慢慢打开,让她逐渐适应俗世生活,恐怕才能达到目的,只是自己这身体还能支撑到那个时候么?

    见林如海神色变幻不定,冯紫英自然明白林如海的担心:“叔父,您也莫要过分担心,妙玉姑娘天资聪颖,定能理解您的苦心,……”

    林如海长叹一声,苦笑着摇头:“若真是一个蠢笨丫头也就罢了,起码听话,为叔替她安排,她也不能反抗,可就如你说这天资聪颖,那心气高,主意多,反而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难道我当父亲的还会害自己女儿么?”

    林如海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冯紫英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左右他已经做到了他承诺的,妙玉若真是愿意和黛玉一并嫁过来,他当然欢迎,若是不愿意,那他也不会勉强。

    “算了,不说此事了,听说朝廷重开中书科,据说还可能升为中书监,专司否则开海事务?”林如海盯着冯紫英,“你师官应震以户部右侍郎掌中书科事?”

    没想到林如海的消息也如此灵通,看来林如海在京师城中一样有深厚的人脉,冯紫英点点头:“确有此事,但是却没有中书监一说,官师掌中书科事,负责开海事务,小侄此番也是奉皇命和内阁钧旨来扬州,就是要为开海做准备。”

    林如海显然也是早就得到了消息,“开海事务繁杂,贤侄选择来扬州,怕是看中了扬州为天下商贸之最,可是为银庄一事而来?”

    既然已经约为婚约,林如海就相当于冯紫英未来岳父了,冯紫英在他面前便没有什么遮掩,“正为此事而来,银庄一事成败,关系到整个开海战略的推动,可以说为最为紧要所在,皇上和内阁乃至官师都很重视,所以派小侄来打前站,……”

    林如海脸上露出一抹哂笑,“看来你和玉儿的婚事,皇上也知道了?”

    冯紫英坦然点头:“皇上召见时,小侄谈及要在扬州设立银庄作为支撑开海事务的支点,皇上便问及为何选择扬州而非京师或者金陵抑或广州,小侄便谈到除了扬州商贸繁盛之外,更是南北盐运之核心,嗯,欲依托叔父帮助,……”

    林如海脸上的笑容越盛,“难怪为叔近日来听闻不少传闻,也有不少人来打探消息和递话,……”

    冯紫英现在算是自己女婿了,而且很明显,永隆帝在借助冯紫英来试探自己的态度,难怪太上皇和太妃那边如此紧张了,林如海暗自揣摩。

    只是他现在也一时间难以判断祸福。

    若是自己身体康健,他肯定不会轻易表明态度,但是现在自己只有区区几个月寿命,就不得不考虑更多一些了。

    冯紫英似乎是看出了林如海的纠结和犹豫,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林如海作为太上皇一系的私臣这么多年了,但现在身体不行了,太上皇却没有多少恩赐,反倒是担心他泄露了某些秘密,或者倒向另一方而隐隐拿出了一些手段,这自然干让林如海有些寒心。

    但现在就要让林如海彻底表明态度也有些难度,不过本身冯紫英也不希望林如海彻底倒向永隆帝,既没有那个必要,也容易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风险,甚至引发太上皇和永隆帝的矛盾激化。

    而自己不过是需要一些资源,林如海完全可以悄然相助,而自己也一样可以大大方方的出手,甚至连太上皇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开海之略也是朝廷定下来的国策。

    至于说具体的细略关节,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叔父其实不必在意那些外边的流言蜚语,据小侄所知,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冯紫英需要给林如海打打气。

    “哦?”林如海微感吃惊,冯紫英居然敢说这样的话?“贤侄此话何意?”

    “特殊时期,少安毋躁,易静不易动。”冯紫英笑了笑道:“叔父难道不觉得当下朝中正是激流涌荡之时么?”

    林如海一凛。

    “据说户部郑大人和刑部萧大人都可能要致仕,这意味着两位尚书出缺,加上李大人入阁之后的礼部尚书至今尚未补缺,而内阁尚缺一名阁老,首辅大人和皇上谁入阁的问题上意见也不一致导致僵持不下,……”

    “……,京营节度使牛大人转任宣大总督,至今京营节度使之位仍然悬空,好像太上皇对此很不高兴,……,而且忠顺亲王据说也和义忠亲王闹得有些不愉快,您说,这等情况下,皇上还有心思来考虑谁来继任您这个两淮巡盐御史么?”

    林如海毕竟在扬州,虽然朝中一些重大的敏感的消息能够迅速传递到扬州,但是像朝廷出缺如此多的职位也非一日所成,可是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恐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叔父,您是当局者迷啊,开海之事看似南北兼顾,但实际上牵扯利益甚广,谁能从中受益更多,现在谁都无法断言,那么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是等一等看一看了,你说这个时候贸然轻举妄动,不是授人以柄,成为众矢之的么?”

    冯紫英没有说谁会成为众矢之的,但是林如海却心中透亮,这等情势下,太上皇怕也不得不掂量一番,尤其是在所有人都在看开海之举会带来什么时。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弦,越绷越紧

    林如海细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冯紫英的话颇有道理。

    既然自己还在,那么对太上皇也好,永隆帝也好,最好的对策都是等一等看一看,看什么?当然不仅仅是看开海之举可能带来的变化,还包括自己的态度。

    而对自己来说,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来好整以暇的妥善安排。

    冯紫英此番来扬州自然也是要有一番作为的,而他赤手空拳,凭什么在扬州打开局面?

    就算是有开海名头,但是扬州这帮商人,都是些见惯了风浪的老货,说句不客气的话,太上皇下江南时,这些大盐商哪个不是没面见过天颜的?甚至还有几家还接过驾。

    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和太上皇有着这样那样的渊源和香火情,更别说义忠亲王这几年里更是没少和这边眉来眼去。

    想到义忠亲王,林如海就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这位亲王手深得太长了,不但不断的指使各路人马向盐引伸手,而且这些人还和盐枭们勾结起来。

    林如海知道都察院那边早就盯上了自己,可是自己却是有苦说不出,说内心话他还真希望都察院能学着向前年浙江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样被都察院好好来清理一下,也让内外的这帮蠹虫受一次教训。

    这厮到最后更是打算赤膊上阵亲自动手了,让林如海也是不胜其烦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应对。

    好歹也是昔日的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现在却为了几两银子而不顾颜面,实在有失局皇家尊严,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捞的银子究竟用在哪里去了。

    *******

    义忠亲王有些苍白的面颊此时显得格外狰狞,高耸的鼻梁和颧骨让整个面部看上去更具攻击性,略显饱满的颊肉稍许化解了一些言语带来的攻击性和燥意。

    “怎么,今年甄家就打算这么打发孤?去年便找了不少借口,我孤有计较,但今年又是如此?”义忠亲王一双手背负在身后,在大厅内来回走动,“两浙说是被都察院清洗了一番,盐上收入少了许多,那海贸呢?这海还没开呢,怎么就有没声没息了?”

    汪梓年轻叹一口气,这一位主子可真的是难伺候,只顾着要银子,可下边也不容易啊。

    “还有南直这边,不是说林如海病重么?”义忠亲王脸色更狞恶了一些,“孤不是请到了太妃懿旨一并送去扬州了么?林如海既然病重不能视事,那陶国禄呢?为何还推三阻四?”

    “王爷,林如海虽然病重,但是却没有病倒,这厮还是能视事的,陶国禄在其治下日久,威望远不及林如海,而且林如海手底下也还有一帮人,所以陶大人也很难。”汪梓年忍不住替对方解释道。

    陶国禄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名义上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主事。

    但是自前明以来,巡盐御史便取代都转运盐使牢牢的把控着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权力,都转运盐使沦为副手。

    甚至强势一些的巡盐御史根本就不让你这个都转运盐使插手,而直接通过你的副手下属安排盐务。

    无他,巡盐御史有独奏权,你都转运盐使就是一普通官员,根本无法和其叫板。

    陶国禄是王爷一手运作提拔起来的,也花了不少心思,要说这陶国禄有其他心思怕是不可能,但你要让他去和林如海抗衡,那就不现实了。

    除非林如海真的病得不能视事,而新的巡盐御史未去,那么陶国禄还能有些机会。

    “楚先生,当下情形,你觉得孤当如何?”

    强压住内心的怒火愤懑,义忠亲王回到自己上座坐下,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缓缓道。

    “王爷,若是这开海之略全面铺开,恐怕咱们今年在海上那边的收入就要断了吧?”楚姓老者悠悠地道。

    义忠亲王目光望向汪梓年,汪梓年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朝廷已经定下宁波和泉州以及广州开海,估计五六月间就要启动,就只有漳州那边还能有点儿,但是基本上没太大意义了,纵然水师这边有我们的人可以放水,但是恐怕那些交了特许金的海商们都不能答应,都会想方设法检举打压,……”

    闽浙走私收入是最大的来源之一,但是这开海方略一出,基本上就把整个来源的根基给毁了。

    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海贸了,而且还是朝廷鼓励的,谁还会冒着性命危险去走私?

    特许金和海税虽然重了点儿,但是再也无虞水师的拦截,再也不担心官府抽风似的的突然袭击,更不用担心御史和龙禁尉的明察暗访了。

    “两浙盐上的收入被乔应甲和杨鹤前年那么一出手,基本上就瘫痪了,再要重建难度不小,而且也要时间。”汪梓年既然摊开了,也就不再掩饰,“而且朝廷也盯得紧,稍不注意就要暴露,我们也不敢太过,……”

    “两淮这边林如海原来总体来说还算是宽松,留了一条路,但是这厮却始终不肯把这条路放宽一些,像湖广和江西始终不允许我们渗入进去,打压得厉害,没了两浙盐上收入,全靠海上收入和两淮这边,可海上收入再一断,两淮这边又还是这样,恐怕就难了。”

    汪梓年把情况和盘托出,义忠亲王更是坐不住,健硕的身体忍不住扭动起来,真有点儿如坐针毡的感觉。

    “楚先生,……?”

    “王爷,若是这般花销依然如此,那海上收入便不可断,而两淮盐上收入这边须得要开辟新路径,江西和湖广要打开,……”楚姓老者目光阴沉,语气却不容质疑。

    义忠亲王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倒是那汪梓年很理解主子的心思,沉声问道:“楚先生,可开海之略是朝廷定下来的事情,而且连太上皇都点了头,如何维系?那些海商不傻,当走私风险胜过缴纳特许金和海税时,他们不会干的。另外,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这边,林如海姑且不提,下一任巡盐御史,太上皇和皇上那边怕是都要争执不下吧?”

    “哼,争执不下才是我们的机会,若是那林如海提前死了,那巡盐御史迟迟定不下来,陶国禄便可暂代,……”

    楚姓老者扫了一眼汪梓年,“至于海贸那边,开海之略纵然大势不可挡,但是拖延一两年还是有机会的,那些个大户们虽说名义上认可开海,但是若是能有机会阻延一二年,他们难道不想捞得更多?谁愿意去交那特许金和海税?”

    楚姓老者的话让义忠亲王和汪梓年都是眼睛一亮。

    “再说了,既然大家都知道要开海了,海贸要变成公开合法的了,官府肯定不会再管得那么紧,水师那边也不会过问,如果开海之略却又迟迟落实不下来,那么这两年岂不是就成了门户洞开,任由大家自由出入,……,可以说只要拖得越久,多那些个原来经营这个的就油水更大,……”

    汪梓年明白过来了,“只怕那些现在有意进入海贸的士绅们不会答应,他们肯定会采取措施,……”

    “那又如何?他们也不过才刚刚踏入此门,根本就不熟悉这海贸的深浅,肯定不敢轻易插足,我们的人连这点儿险都不敢冒,还想捞银子?别以为什么都不做,人家就会把银子送上手,天下没这等好事!”

    义忠亲王暴怒地打断汪梓年的话头。

    他何尝不知道江南那帮想要急于插足海贸的士绅不好惹?

    这些敢在开海之后才涉足海贸的,都是背后有底蕴的,和那些之前搞海贸走私的豪强海商还不太一样。

    他们是真正的士绅,不仅仅是有几亩地,在朝廷中央,在地方官府,都有着雄厚的人脉背景,甚至就有家庭成员在朝中和地方上为官。

    一旦发现好不容易盼来的发财路子居然会被拖延耽误,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甚至可以说这里边有些人和自己原来也有些关系,但是在利益面前,什么东西都得要丢开。

    自己没法给他们更多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要去自己争取,而这恰恰是在攫取原来属于自己的利益。

    可自己有选择么?

    没有。

    没有银子,京营里边那帮**将头会听自己的,会替自己卖命?

    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那些人能还保持着这种暧昧态度?

    宣大各镇的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会在关键时候支持自己?除非自己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自己又怎么占据绝对优势?

    还有那些武勋,他们会依然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甚至没有银子,只怕连父皇和母妃的寿辰自己都拿不出像样的礼物了吧?那些趋炎附势的家伙还会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在?

    义忠亲王根本信不过这些,他只相信利益。

    京营里几个主官们现在都是首鼠两端,但是他们下边的人却要过日子,……,宣大那些游击、参将、守备也一样,都要过日子,都想要银子,那就好办。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难兄难弟

    大厅里一片死寂。

    道理在座几人都明白,但摆在面前的现实却很残酷。

    原来相当肥实的一块——两淮盐务上的收入前年就被都察院与龙禁尉联手给清洗了,彻底没了,重建网络难度很大;现在海贸这一块如果在被彻底废了,那就只剩下两淮盐务这一块了。

    其实两淮盐务这一块足够丰厚,如果林如海那个榆木脑袋能够开窍一些,把手放得更松一些,未尝不能弥补前两块的损失。

    纵然无法像原来那样滋润,但是起码也能弥补大半。

    但是林如海这厮却是严守原来太上皇时候定下来的规矩,坚决不肯超出定制,前两年还能靠着太妃有时候发句话或者给个懿旨额外给点儿,但是从去年开始,这厮便再也不肯了。

    义忠亲王的目光在楚、汪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还是点点头:“楚先生,请你走一遭扬州和金陵,我让老古他们陪你一道去,甄应嘉若是给孤耍滑头,那孤就要拿他开刀了;可祯,你带孤的书信去宁波和漳州一趟,他们成日里来信抱怨,这一次孤就要看看他们的胆魄,福建水师那边,孤有安排,你们动作可以大一些,出了问题,孤会想办法给闽浙那边打招呼,……”

    鲜有见到义忠亲王这般果决一回,楚琦和汪梓年也知道这一次是动到了义忠亲王的命根子上来了,逼得他要下决心了。

    砍了海上走私这一块的收入,几乎就把王爷逼到了绝境,而两淮那边林如海始终不肯就范,太上皇和皇帝之间关于下一任巡盐御史的人选僵持还会继续下去,这也许就是一个机会。

    要想扳回这一局,就只能双管齐下,两淮盐务这一块,必须要有进展和收获,而闽浙走私一样要有突破,绝不能让这开海如此轻易顺利的就搞起来了。

    见楚琦和汪梓年二人都有些神色沉重,义忠亲王又站起身来,摆了摆手。

    “二位爷莫要过于担心,孤心里有数,别看着孤现在不好过,老四也一样被架在火炉上烤,他以为这个皇位就这么好坐?”

    义忠亲王在大厅的台阶上来回踱步,目光里也多了几分阴冷。

    “老四现在也是被逼到绝境了,辽东那边女真人攻势如潮,李成梁已经正式托病要求致仕了,老四没有允,但是李成梁坚决不干了,哼,名义上是老病,这老货其实已经意识到麻烦大了,宽甸六堡一放弃,奴酋的兵锋直指鸭绿江边,朝鲜那边态度就开始变了,原来还只是和建州女真虚与委蛇,但现在女真人发话,朝鲜那边已经有些意动了,……”

    楚琦和汪梓年交换了一下眼色,“王爷,辽东那边……”

    “哼,李成梁不干这个蓟辽总督,谁还能但这个重任?李成梁是老四硬生生的把人家抬出山的,以为李成梁还能像二三十年前那般,一出马努尔哈赤就俯首听命,也不想想时代不一样了,建州女真狼子野心,大周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压制他,他岂能听一介老匹夫的言语?真以为女真人还能和你讲什么狗屁情谊不成?”

    义忠亲王言语中充满了不屑,“现在可倒是好了,李成梁怂了,觉得控制不住建州女真了,宽甸六堡丢了,朝鲜态度变了,就想要抽身以免晚节不保了,朝中众臣难道看不出来?孤听闻北地士人对此极为不满,集体上书,要求追究李成梁的责任,都察院那边的弹书如潮,老四在力保,……”

    这些消息就不是楚琦和汪梓年所能了解到的了,这样看来皇上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

    如果真的放任那帮御史开始撕咬李成梁,那谁都挡不住这些御史们寻根究底的尿性,以李成梁在辽东多年的骄横跋扈和贪墨,岂有找不出一点儿毛病来的?

    一旦李成梁落马,可李成梁还有几个儿子还在辽东任上呢,而且那些武勋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可如果留中不发或者打发几个跳得起的御史出去,那就无疑会让北地士人甚至朝中文臣们对皇帝恶感大增,而这些北地士人恰恰是皇帝的基本盘,恶了他们,而江南士人历来都是太上皇的基本盘,甚至更倾向于义忠亲王,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么?

    难怪王爷虽然心情不好,但是却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是难兄难弟,都一样陷入了困境。

    “还有,现在朝廷没银子了,郑继芝成日里鼓动老四把内库里银子拿出来,可老四那内库里光的都能跑老鼠了,还不敢对外说,……,柴恪眼巴巴的从西疆跑回来,就是要银子的,三边总督那么好当?开疆拓土收复失地的名头那么好挣?……”

    义忠亲王脸上轻蔑之意越盛,他也需要给自己这两个得力属下打打气,不能让他们失了斗志。

    “老四倒是玩得漂亮,居然会让刘东旸这帮叛贼去搞什么复地的把戏,以为这样就可以为他自己增光添彩,能名垂青史,想当秦皇汉武?也不想想,沙州和哈密是那么好复的么?”

    “……,数千里地的后勤补给,数万人马的人吃马嚼,那都是要靠银子堆出来的,连甘肃、宁夏两镇都支应不起,居然还想去搞什么复地的面子活儿,纯粹的是为他自己脸上涂脂抹粉,拿国事当儿戏,简直荒唐!”

    “……,现在可倒好,玩大了,露馅了,没银子,今天复地,明天就能失地,甚至还会再来一出哗变叛乱,那大周可真的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的确坐在皇位上固然风光,但是烂摊子更多,承受的压力更大,就连义忠亲王这样一个小摊子都弄得焦头烂额,遑论要对整个大周负责的永隆帝?

    “草原上卜石兔和素囊又要打起来了,还有那察哈尔的林丹汗,又在宣大边墙外磨刀霍霍,吓得牛继宗也成日里要求加强武备,补充兵力粮饷,听说张景秋和老四都不敢见牛继宗了,哈哈哈哈,……”

    笑声在大厅里回荡,一直到楚琦和汪梓年离开,义忠亲王才慢慢收回笑容。

    老四的确不好过,但是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好过了,也不代表老四就玩不转了,他是皇帝,面临的麻烦多,但是能调动的资源更多。

    他是当过太子的,也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尤其能隐忍,否则也不能最终把自己掀翻他自己坐上了这个位置。

    这些难处麻烦的确不小,但是并不代表老四就束手无策了,内阁,六部,还是有些能人的,自然也会替他出谋划策,分忧解难。

    想到这里,义忠亲王就又忍不住叹息,若是自己坐在老四那个位置上,绝对能比他干得更好。

    看看他做得那些事儿,推出李成梁出任蓟辽总督,放弃宽甸六堡,还去搞什么复地沙州哈密,也不认真思考一下现在大周的困境,成日里还去搞这些没用的。

    不过这开海之略,义忠亲王倒是要承认,的确是一剂良方,但这对老四,甚至对朝廷是一剂良方,对自己就是一剂断肠散了。

    这个冯紫英,没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嫩娃娃居然也能玩出这么大的花样,自己倒是真的小觑了这厮。

    想到这里义忠亲王又有些懊恼,不是说他是武勋出身么?和荣宁二府关系密切,怎么却死心塌地去替老四卖命去了?

    这厮的父亲居然还是榆林总兵,据说柴恪要推荐其继任三边总督,想到这里,义忠亲王不由得有些微微意动。

    也不知道这厮究竟有什么喜好弱点?

    倒是想要好好了解一番,也好对症下药。

    ********

    看见贾琏屋里走出来那婀娜娉婷的美人,冯紫英心中也是忍不住一句卧槽。

    难怪林妹妹说起琏二哥时语气怪异,难怪紫鹃望向自己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色。

    冯紫英先前还有些不太明白,还觉得这紫鹃怎么表情如此古怪,原来这是冲着贾琏来的,大概是把自己也视为和贾琏一样的货色了吧?

    扬州瘦马,果然名不虚传。

    单单看这走路的姿态,顾影自怜,婀娜多姿,而且听说是琴棋书画,弄箫吹笛,无一不精,甚至还能吟诗作赋。

    冯紫英不知道贾琏是花了多少钱才把这女子给赎了出来,据说还是清倌人被他给梳弄了,看样子没有千两银子是拿不下来了。

    这扬州瘦马的行情他是的确不知道,几年前在大同时大同婆姨的价格他倒是听说过,那资质绝佳者一样是要千两银子以上,甚至贵者数千两,估计和大同婆姨齐名的这扬州瘦马也不会低于这个数。

    这贾琏莫不是也在府里边压抑久了,这一出来才多久,就开始放飞自我了?

    这要回去让王熙凤这个醋坛子知道了,那还得了?

    但看着贾琏那眉花眼笑和这女子卿卿我我地模样,冯紫英就是一阵恶寒。

    这日前一时爽,日后修罗场啊,琏二哥,你想好如何应对凤姐儿了么?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身负重任

    “来,桂荣,见过你紫英叔叔,……”贾琏满脸满足和得意,身上的玄狐腿外褂应该是新购置的,还有这紫绛色的丝绵绫袄,这一身倒是把这厮的人才衬托得格外出色。

    “桂荣见过叔叔。”吴侬软语,却有些苏杭那边的口音,面目姣好,细眉朱唇,目如点漆,的确有几分姿色,加上那娇嫩柔弱模样,估摸着这贾琏就入彀了。

    冯紫英只是拱了拱手,点点头。

    贾琏也不在意,这等在外偷纳的妾室,实际上相当于外室,若是要成为正式妾室,还得要抬回府里才行。

    他也不是没想过王熙凤那一关不好过,不过在面对美人情深时,他的确欠缺了一些抵抗能力,而且在王熙凤长期的强势之下,这女子流露出来的婉转娇媚,委实让他无法自拔。

    敬了一盅酒之后,那女子便回了厢房,冯紫英这才沉吟着道:“琏二哥,你当真的?”

    “怎么,铿哥儿,就许你两个两个的养在外边儿,你琏二哥就纳这一个都不行?”贾琏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你二嫂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在屋里也憋屈久了,出来好不容易轻松一下,你就别给二哥添堵了,行不?”

    最后一句话都有些恳求的味道在里边了,冯紫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好多说了。

    “不过铿哥儿,这桂荣虽然二哥纳了,但却也有些古怪。”贾琏和冯紫英隔着洋漆描金小几坐在炕上,背后塞了两个靠枕。

    “哦?”冯紫英不在意地问道,“怎么个古怪法?”

    “这也是二哥后来才知道的,也让二哥心理有些忐忑,不过二哥想着你是干大事儿的,只要知道了里边原委,自然有办法应对,所以才踏实下来。”贾琏语速放慢,“二哥我闲着没事儿,偶然间去了那梧桐苑吃酒听戏,后来去得多了,便慢慢熟悉起来,就有人把我引到了那隔壁的流苏园,……”

    冯紫英神色不变,其实他先前就已经觉察到了一些问题,只是没好少贾琏的兴头。

    以刚才那丫头的水准,即便是在扬州瘦马里也绝对称得上好货色了,若是没有一二千两银子怕是拿不下来的。

    贾琏从京中出来,也是防范万一,带了不过区区八百两银子出来,这一路虽说没有多少消耗,在林如海这里也差不多,但总是有花销的。

    这么突兀的纳妾也好,养外室也好,所需花费起码是几千两,甚至还要算一算这段时间的开支,难道还能是林如海替他付账?

    显然不可能。

    这扬州不比金陵,贾琏还能去借银子,必定是有些问题的。

    不过看起来贾琏也不蠢,觉察到了里边的问题,这让冯紫英心情略好一些。

    “……,先前我也不清楚,不过桂荣这丫头是清白人家,只是自幼家贫被卖,我既然喜欢她,自然也要琢磨如何长久,她这等人才的,我也打听过没有二三千两打不住,我却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的,……”

    贾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番,冯紫英便明白了,这是有人半买半送地来拉拢贾琏,或者说讨好贾琏。

    不过贾琏有什么值得外人拉拢讨好的?其目标不问可知。

    “紫英,你二哥这辈子没多少本事,在府里边也是窝囊,连平儿那丫头名义上是我通房,但这凤姐儿嫁过来这几年,愣是没让我沾上身过,你说我这荣国府的嫡长子,日后都该要袭爵的,是不是有些憋屈?”

    喝了几杯酒,贾琏脸膛开始发青,话语也开始多了起来,“……,这事后那妈妈说起要赎桂荣,便是赌咒发誓不肯,弄得你二哥也是心慌意乱,再后来,就说要三千五百两银子,你二哥却哪里能拿得出来,一直到某一日,……”

    “……”

    毫无疑问,有人盯上了自己和贾家的关系,甚至也已经摸清楚了自己和林如海之间的关系,冯紫英并不意外。

    自己来扬州在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逗留时间太久,出入次数太多,都肯定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这衙门里边也不是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地方,稍许想些办法花些银子,就能有无数个办法弄到想要的消息。

    只不过没想到对方居然采取曲线救国的办法,先从贾琏这里下手了。

    能看这个架势,人家也没有隐晦的意思,也不惧于让人知晓他们的存在。

    贾琏能老老实实告诉自己,冯紫英还是很满意的,别到最后露馅了再来“坦白”,就伤感情了。

    估摸着贾琏其实也大略明白一些,知道人家是冲着冯紫英来的,他就是一个搭桥的桥板,能帮着引见或者说几句好话,也就算达到目的了。

    这么一看,这出手的人还真不简单,这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兴趣起来。

    自己此番来扬州,本身就是冲着各方人士而来,目的也就只有一个,银子。

    柴恪回京了,专门召集冯紫英谈了两次,谈到了目前西疆的困境。

    粮草补给难度很大,运输消耗实在太大了。

    平叛时朝廷凑的款项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这还要包括整个甘肃和宁夏两镇的花销,现在更多了沙州的消耗,下一步还需要筹办收复哈密的粮饷物资,所以他这个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也坐不住了。

    但现在户部是真没钱,指望皇帝内库估计也难。

    柴恪还是大略知晓一些情况,这一位皇帝不是守财奴,实在是太上皇没给他留什么底子,而且还要把两淮盐务收入抓在手里,所以才会导致当下如此困难。

    临行之前永隆帝、叶向高、齐永泰乃至郑继芝、官应震等人都轮番召见了他。

    永隆帝、叶向高和郑继芝的目的并不在银庄身上,现实的紧迫迫使他们盯上了马上就可以收取的特许金问题上,希望中书科能够立即拿出一个对应方略来。

    甚至在冯紫英此番南下就可以行动起来,先行和这些有意参与的海商们接触,让他们心里有一个数,最好能立即赴京商谈缴纳特许金的问题,朝廷等着这笔银子应急。

    至于举债问题,大家都知道那不是一下子就能办下来的,得先评估未来大周海税收入,才能说得上举债的问题。

    齐永泰的召见对话里倒是很看重这银庄,这可能和冯紫英详细介绍了未来银庄的运营模式和以及对产业扶持有关,冯紫英着重谈及了在北方也需要扶持一些事关国计民生的产业,比如在冶铁业上,北方是具备一定条件和优势的,但这需要技术上的重大改良投入。

    炼钢可能是算是能推动大周北方唯一能占据优势的一项产业,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炼钢工艺的进化历程,但是对于他来说,只知道一个模糊的工艺改良,具体如何来做,他是茫然无知的,这最终还是得具体落实到从事这一行的工匠们身上来。

    无论是哪个时代对钢铁的需求都是巨大的,仅仅是军事上的需求,就可以让这个产业蓬勃兴盛,不断向前发展,从甲胄到冷兵器再到热兵器,哪一样都离不开海量的钢铁,而且随着造船业的发展,对钢铁的需求也会日益增长。

    而钢铁产业历来就是一个需要超大投入的行业,尤其是在面临着要不断尝试突破旧工艺,创新新工艺时,这种投入可能会更大。

    这一点冯紫英对齐永泰也专门提醒过,不过很显然齐永泰不太在意这一点,一个能够对北方经济实现提振的产业,足以超过任何存在的困难,而且是从自己这个得意弟子冯紫英嘴里提出来,齐永泰相信那就绝对有价值。

    冯紫英都没想到自己这位老师对自己现在是如此信心十足,但他也能理解齐永泰的压力。

    作为北地士人现在的魁首,眼睁睁的看着江南经济发展势头越来越好,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开海之略看似也对北方有所扶持,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一旦开海之略真的全面放开,两广、闽浙和南直隶将会获得最大的一块红利,单单是海贸及其可能带来的附属产业发展就能让江南与北方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这种现实紧迫感如何不让齐永泰倍感压力。

    但每一项产业的发展都有赖于资本的支持,特别是像钢铁这样的行业,那更是烧钱的行业,从古至今都是。

    柴恪和冯紫英的谈话也很简单,尽可能的募集资金,西疆扛不住了,辽东和宣大那边恐怕也一样,一句话尽可能在短时间内募集更多的银子回来,无论采取哪种方式。

    所以冯紫英原本想要好整以暇的来按照自己既定路径来先办银庄的想法就不行了,只能几件事情集中起来办。

    既然给予厚望,朝廷自然也会给与足够的权力,都察院和南京都察院乃至龙禁尉都授命要全力配合冯紫英的工作。

    这差不多也就是手持尚方宝剑了,但冯紫英也清楚这等尚方宝剑最好是悬在空中最管用。

丁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各方势力,私盐贩子

    “我没想到到扬州之后第一个见的客人居然是一个陌生人,甚至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这是失职呢,还是孤陋寡闻了。”

    冯紫英笑着看着眼前这一位虎背熊腰凛凛生威的壮汉,微微颔首。

    浅褐色的棉布长袍,外罩一件棕红色的同质马甲,粗壮的手臂孔武有力,一双手手指却是粗粝黝黑,豹头环眼,虬髯浓须,活生生一个猛张飞。

    若是说这家伙是军中武将,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但若说是商人,恐怕几无人能信了。

    来人微微苦笑,抱拳一礼,“以这种方式来见冯大人,某也知道有些鲁莽唐突了,但是某也知道若非如此,某是很难踏入大人公廨一步的。”

    公廨?冯紫英倒是有些佩服这个家伙的消息灵通了,居然就知道自己在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旁边里办公了。

    要知道自己刚把这座院落盘下来不到两日,昨日才算是打扫清理完毕,把一些必须办公物件安排进来,便是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知晓人也不算多,这厮却知道了。

    这厮居然用公廨一词来形容,虽说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无疑是知晓自己在这里的目的意图,有些阿谀逢迎的味道在其中了。

    在大周,公廨可不是随便什么部门都能用的,很多时候都是代指文渊阁,当然六部也可以用公廨,但像其他部门,比如都察院和大理寺办公处就不会用公廨一词。

    至于像各地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些衙门这些就更不用提了。

    “呵呵,我这一面就这么贵重么?”冯紫英哑然失笑。

    “某也打探过,在京师城里欲求见大人一面者不知凡几,便是咱们这江南豪商巨贾帖子堆满贵府门房,但是能谋一见者屈指可数,王某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望,只能在扬州来一等机会了。”

    这厮倒也坦诚。

    在京师城中,冯紫英对商贾基本上一律不见,无论是山陕商人还是徽商、洞庭商人,他都没见。

    除了龙游和江右安福商人外,那是他另有安排所以特别见了一面外,其他人都是只留贴,暂时不见。

    “唔,那既然见到本官了,亦可说一说来意了吧。”冯紫英话音刚落,门外汪文言一闪而入,面色却有些紧张。

    冯紫英略感诧异,汪文言可不是这等鲁莽之辈,见其身后居然还跟着一名劲装男子,好像是秋水剑派的人物。

    见冯紫英无碍,汪文言松了一口气,这才附耳在冯紫英身边小声低语。

    那壮汉见此情形也只是苦笑,但是却并无异常举动,倒是那名秋水剑派的男子以手抚剑,目光死死盯着对方,看那么模样,只要稍有异动,他便要出手。

    汪文言在冯紫英耳边一阵低语,冯紫英微微皱眉,但最终好像对汪文言的建议没有采纳,而是摇了摇头。

    汪文言有些着急,又耳语几句,但是最终冯紫英还是拒绝了。

    见无法改变冯紫英的态度,汪文言也是无奈,最后只能示意那名劲装男子站在冯紫英身后,以防不测。

    倒是那名猛汉苦笑着主动道:“冯大人,看来您已经知晓了某的来历了,没错某就是苏州王九玉。”

    “你倒是坦诚。”冯紫英也笑了笑,“只是本官却想不明白,你来这扬州作甚?本官可不管盐务,而且苏州盐务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管辖吧?你也不怕本官直接将你投入大狱?”

    大周盐务沿袭了明制,苏州、松江、镇江和常州虽然属于南直隶,但是盐务这一块却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管辖,并不属于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管辖,所以冯紫英很好奇此人为何来找自己。

    就算是他打听到自己和林如海有翁婿关系,这两淮巡盐御史也不可能插手两浙盐务,林如海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这王九玉可不是简单人物,乃是松江、苏州、常州、广德、宁国这一片最大盐枭,横跨两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管辖之地,也是一个通天人物,但是此人却极少露面,外界知晓人也不多,更多的还是其几个手下如朱灵均、邹日升等人出头露面。

    杨鹤联手龙禁尉前年在两浙掀起盐务肃清风暴,两浙巡盐御史最终易人,而且亦有不少地方官员落马。

    而这王九玉虽然没上通缉榜,但是其麾下的朱灵均、邹日升等人都成为龙禁尉缉捕对象,另外一个头目陆惠云则被龙禁尉抓获,不过已经羁押在苏州大狱经年,因为涉案复杂,至今尚未定案。

    这厮居然敢如此大胆的来见自己,似乎也并不惧怕自己将其捉拿归案,倒是让冯紫英有几分佩服。

    虽说现在南京刑部和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并未将此人列为缉捕对象,但是只要自己想要收拾他,一样可以将其送入大牢,再来慢慢收集证据。

    “大人不是刑部官员,也不是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员,对付王某这样的角色,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却对大人江南之行毫无意义,大人也不需要区区王某一个项上人头来谋取功名,王某又有何惧?”

    王九玉坦然道:“至于大人所言盐务一事,王某此番来拜见大人,却非大人所想那般。”

    “哦?”冯紫英讶然问道:“看来王先生是有为而来啊,也罢,那王先生说一说吧,下官倒是很好奇王先生有求于本官何事。”

    猛汉欲言又止,却看了一眼屋里其他两人。

    冯紫英略作思索,“文言,你们先出去。”

    “大人!”汪文言皱起眉头。

    “无妨,若是这位王先生真有意要做些对本官不利的事情,先前就已经动手了,再说了,本官可不是白面书生,……”冯紫英傲然一笑。

    汪文言这才想起自己这位未来的东主也是武勋出身,久经战阵之人,也曾经在西疆平叛之时独闯草原,若是没两刷子岂敢有此大言?

    见冯紫英态度坚决,汪文言也只能妥协。

    他也知道这个王九玉甘冒奇险来见冯紫英肯定是有特别重大之事,而且他甚至预感这王九玉也不过是表面之人,其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势力。

    不过为了预防不测,他还是安排秋水剑派的人就在门外不远处,刚好处于听不见二人谈话,但是却能见到人的位置上。

    若是那王九玉真的有什么异动,只要冯紫英能稍微延阻一下,接应之人便能赶到。

    房间里只剩下二人,冯紫英这才道:“这下你可以说了。”

    点点头,王九玉也知道冯紫英时间宝贵,能给自己这样一个机会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也不绕圈子,径直道:“小的听闻担任此番前来便是为朝廷筹集军饷,不知可有此事?”

    冯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地扫了一眼对方,一时间却没有说话。

    对方的消息倒也不算是谬误。

    归根结底,无论是筹办钱庄,还是收取特许金,甚至是为抵押海税做准备,都是筹钱,而且是要在较短时间里通过各种渠道来筹钱。

    当然对冯紫英来说,筹钱固然重要,但是却要按照一定的规矩来筹,不能搞什么捐输或者摊派之类的明抢,那既是有辱斯文,损害朝廷威信,更重要的是坏了朝廷例制,以后的危害更大。

    见冯紫英不搭话,王九月有些讪讪地挠了挠脑袋。

    他一个盐枭,何曾和像冯紫英这样的文官打过交道?

    以往也不过是和巡检司里的人打交道,今次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会走这一遭,要说那也是提着脑袋玩儿。

    若非有人给他再三保证和阐明理由,他是万万不愿意走这一遭的,甚至连前面那些话也是有人专门教授了的。

    “呃,小的受人之托,是想来问一问这东番拓垦之事。”王九玉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道。

    东番拓垦?

    冯紫英大为惊奇,这一个私盐贩子居然要问起东番拓垦的事情来了,莫不是这厮意欲转行,要学着龙游、安福商人搞长期投资来玩拓垦了?

    东番拓垦之事也不是秘密,龙游商人和江西安福商人自己已经见过了,提到了东番拓垦之事,明确了朝廷对东番拓垦的态度。

    这让龙游和安福一帮商人精神振奋,他们在云南姚安拓垦备受当地官府打压,但此次却是朝廷主动要求他们来协助拓垦,而且开出了很好的条件,这也让他们大喜过望。

    对于龙游商人来说,东番并不陌生,只不过以前从未想过要跨海去拓垦,而且东番之地虽然距离不远,但却是隔海,而且当地山民民风彪悍,要想去那里拓垦必定要和这些山民发生冲突,这就和在云南姚安那边拓垦不一样了,若是没有官府武力支持,拓垦便是休想。

    而且兹事体大,对于商人们来说也是一个风险机遇并存的挑战,他们也需要做一番调查了解之后再来计议。

    没想到这帮私盐贩子也想要拓垦,那可真的就是言外之喜了,冯紫英狐疑地看着对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丁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雪白财路,布袋盐场

    “东番拓垦?你是说你们有意参加东番拓垦?”冯紫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不是,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东番拓垦的方略,嗯,朝廷对东番拓垦有什么考虑,……”王九玉结结巴巴地道,额际汗珠都忍不住渗了出来。

    冯紫英更奇怪了,不是为了拓垦而来,却又要问东番拓垦之事,这却是为何?

    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冯紫英表情越发深沉,看得王九玉头皮发麻,忍不住道:“大人,我们都是些吃盐饭的,哪里懂得什么拓垦啊,龙游和安福那些商人们才是这方面的行家,嘿嘿,……”

    冯紫英猛然回过味来,目光锐利如剑,缓缓点头:“原来如此,你们是看上了东番的盐务?”

    王九玉雄壮如牛的身子微微一抖,表情也有些古怪,但是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大人明鉴,我等世代以此为业,两浙盐务清理,我等被迫背井离乡,但您和刚才那位汪大人都知道,我们都是凭苦力吃饭的苦哈哈,没什么其他本事,只能吃这碗饭,离了这一行,除了饿死就只能当盗匪了,……”

    “哼,王九玉,你这是在威胁本官么?”冯紫英轻哼了一声道。

    “不,不,小的失言了,小的只想说现在我们这帮人走投无路,也想寻个合适去处,既然朝廷有意拓垦东番,那东番现在也是蛮荒之地,若是朝廷允许,我等也愿意为朝廷打头阵,……”王九玉一边观察着冯紫英的表情变化,一边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辞。

    “为朝廷打头阵,王九玉,你和你手底下一帮人有这么好心?”冯紫英朗声大笑,连连摇头,“拓垦东番的确是本官此番南来的一个目的,而你们消息倒也灵通,居然知道本官有意让龙游和安福商人先行做起来,你们也想去东番拓垦,不过不是帮助朝廷拓垦土地,安置无地流民,怕是想要先占这一块市场吧?”

    冯紫英同样也在一边观察这厮,一边在思考对方的意图。

    “不过这要拓垦,三五年内这东番盐业这一块的市场意义不大,起码也要一二十年后恐怕才能抵得上宁国或者广德这样一个府州吧?你们会看上这个?”

    王九玉呐呐不语,冯紫英鹰隼般的目光锁定对方,一边缓缓道:“这东番盐市短时间里是无甚意义的,那你们这帮靠盐吃饭的家伙还能有什么打算,除了盐场,还能有什么?”

    王九玉悚然动容,对方果真是厉害,就这么短短一炷香时间就能揣摩出这么多东西来,而且直接把自己的目的都挑明了。

    “据本官所知,东番靠近澎湖的一线,地势低平,冬日里气候干燥,日照时间长,乃是天然晒盐所在,而且该地区河流稀少,下雨时间也不多,沿岸的海水含盐度比其他地方更高,比长芦、两淮的盐场出盐率更好,盐的品质也更高,你们莫不是看上了那里?端的是打得好主意啊。”

    王九玉脸色煞白,最大的秘密居然被对方随口道出,而且知道得甚至比自己这边人了解到的情况更详细准确!?

    难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可能!

    连他都只知道临近澎湖的东番西南角之地地势平坦,冬日里太阳毒,适合晒盐,却也不知道什么附近海水含盐量更高下雨少这些情况。

    冯紫英见对方表情就知道被自己猜中了。

    布袋盐场嘛,后世台湾最重要的盐场,和长芦、莺歌海并称中国三大盐场,以品质好著称,冯紫英对这一点常识还是知道的。

    不过布袋盐场虽然条件优越,但是前世中却是到乾隆年间才开始开发,主要还是因为垦拓和人口的问题,但现在,似乎自己可以让这一历史提前了。

    如果不是这家伙来提醒自己一下,自己还真的没想起东番还有一个布袋盐场。

    因为后世这盐场实在是说不上有多么重要了,更谈不上什么财政支柱,但是在这个时代,对于当下的朝廷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聚宝盆,当然也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了。

    心怀大畅,但是冯紫英仍然是一脸哂笑,似乎是在嘲笑对方后知后觉,以为自己不知道这个情况,更是让王九玉心怀忐忑。

    这厮还真是一个带财运的,居然给自己一下子带来这样一个新路子。

    “大人,您早就知道了?”王九玉脸上表情变幻不定,良久才微带苦涩地道。

    “王九玉,本官在开海之略中专门加上这拓垦东番,你不会以为本官就只是让龙游和安福商人下东番安置一些流民,拓土垦荒那么简单吧?”冯紫英振振有词,“本官若是没有一点儿把握,岂敢向朝廷建议?只是没想到你这厮居然也能打东番盐区的主意。”

    王九玉吞了一口唾沫,有些艰辛地道:“那大人的意思是这东番盐场是早已经有人预定了?”

    “那倒没有。”冯紫英摇摇头,很随意地道:“东番百废待兴,拓垦之事涉及方方面面,本官也只是刚刚有了一些大致构想,但是这盐场肯定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东番岛上山民甚多,若是寻常盐商,本官便是给他这个特许,他能玩得转么?别盐没给我晒出来两石,自个儿把命送了,他人死事小,耽搁了东番拓垦大事,那才是大事!”

    “是是是!大人所言甚是,那东番岛上山民甚是凶悍,官府寻常时候肯定没有那么多精力来顾及许多,若是寻常商贾要去开发盐场,那肯定要和山民冲突,届时耽误了大人拓垦东番的大业,那就万死莫赎了,须得要寻一二有些这方面经验且有些人手者,方能确保此等开发无虞,……”

    王九玉本以为自家这是空跑一趟了,但没想到这盐场之事居然还无定论,而且看这一位的意思是还得要有些许武力势力者方能吃得下这份活计,立时便心动起来。

    自家手底下有的是吃这碗饭的亡命徒,干私盐贩子,成日里和巡检司和地方卫所的镇军打交道,许多时候就免不了要动武,都是提着脑袋玩命的。

    而自己背后的人却是有的是人脉和银子,两相结合,加上这东番盐场,这不是天赐良机天作之合么?

    “王九玉,你倒是挺会说话啊,敢情这东番盐场就只能你王九玉能行?”冯紫英哂笑。

    “大人说笑了,小的只是想说,请大人给小的一个机会,嗯,不仅仅是小的,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都对大人开发拓垦东番的大计极为看好,也愿意为朝廷开发拓垦东番尽一份心,所以也请大人给我们一个机会,日后我们定会没齿难忘,……”

    见王九玉说得恳切,冯紫英沉默了一下,这才启口道:“王九玉,你们可曾知道东番拓垦开发不是小事,先前本官所言那些不可预测的风险只是一方面,没准儿你们接上这活儿才知道烫手,……”

    “大人尽管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吃了这碗饭,小的就没把这条命当一回事儿,睡在家里还有可能房梁垮了把人压死呢,这世道那碗饭是能坐在家里就能把银子挣着的?”王九月这番话倒是说得相当光棍。

    “嗯,你倒是看得开,既如此,你们可明白,这东番盐场的具体情况?估计你们应该有过勘探,不过未必了解仔细,本官建议一方面你们赶紧安排人去东番那边实地找专业人士勘察一下盐场和晒盐情况,另一方面也需要来一个说话管用的来和本官谈一谈,王九玉,这么大一笔营生,你不会以为空口白牙说几句话就能交给你们吧?你都知道朝廷现在艰难,本官的意思你明白么?”

    王九玉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只是……”

    见王九玉脸色有些诡异,冯紫英轻笑,“怎么,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尽管说来,本官不怪罪便是。”

    “谢大人恩典,嗯,大人也知道小的只是前头来打前站的,呃,有些话还得要回去转达,嗯,小的想要问一个大概数目,回去也好有个交代,……”王九玉艰难地说出这几句话来,,目光里却满是期盼。

    冯紫英笑了起来,手指轻轻在桌案上敲击,“你这个问题问得不聪明,那应该要问一问你们想要什么了?东番乃是朝廷开海之略才涉及之地,前期开发投入肯定不小,朝廷除了履行日常管辖外,并无意涉足,嗯,或者再说一句直白一点儿的话,朝廷可以把盐场直接划给你们开发,既可以拿给你们一家,也可以给几家,那一片区域有多大,估计你们应该清楚,那就要看你们出价了,另外,你们既可以自行卖盐,但却不能卖入大周境内,也可以卖入大周,比如南直、浙江或者湖广、江西,但是这却需要细细商议了,一句话,每个条件恐怕价格都不一样,你明白么?”

    见王九玉若有所悟,冯紫英补充道:“既然能让你来,想必你们也是在这方面有些考虑了,若是没点儿实力的人,估计也不敢来碰这番营生,这样,本官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来人和本官具体详谈,一个月后,本官可能就要另有安排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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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