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五节 入阁
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闲心来考虑自家的奖赏问题,他此时的心思都被进入了紧锣密鼓讨论和磋商的开海——举债之略给占领了。
“张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柴大人临行之前给您有信,我也受柴大人之托向您转达他的意思,九边粮饷肯定是重头,但是也要有所侧重,蓟辽,尤其是辽东肯定要持续加大投入,学生能理解,但是宣大和蓟镇则没有必要,……”
冯紫英和张景秋站在地图板上,耐心地解释:“目前努尔哈赤的主要精力还放在对消化吞并海西女真的哈达部和辉发部上,对乌拉部的战争尚未取得实质性的进展,短期内他们也不可能有南犯的可能,……”
“紫英,我知道你对军务也花了不少心思,子舒就和我来信说,如果你在翰林院编修上干满一年,可否愿意来兵部?”
张景秋也觉得冯紫英视野开阔,考虑问题深远,而且对军务情报下了不小的功夫,没想到他对辽东局面的研究也如此之深,甚是惊喜。
按照惯例,庶吉士都是要进入翰林院担任编修检讨这一类职务以求未来有更好的发展前景的,此所谓俗称的非翰林不入阁。
也就是说你起码要在翰林院中呆一段时间,有过这种资历才能算是具备了入阁的资历,当然不是说你入过翰林就能入阁,但这是基础,而在翰林院学习修史的庶吉士这段经历是不作数的。
见张景秋岔开话题,冯紫英也知道只怕张景秋还是更担心宣大和蓟镇的防务,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看来建州女真的确给了京师这边很大压力,但是他认为现在,或者说三五年内,努尔哈赤还不具备南下之力。
在没有彻底吞并和消化掉海西女真诸部,没有拉拢或者与科尔沁、外喀尔喀诸部结盟,甚至在没有彻底解决察哈尔部的前提下,努尔哈赤不会冒然南下,顶多也就是会给辽东制造麻烦而已。
宣大和蓟镇的防务当然重要,但是朝廷财政状况如此,那么就得要有轻重缓急的取舍,还是需要根据时间线来。
辽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而现在河套一直到板升这一线,目前卜石兔和素囊台吉双方的对峙局面已经形成,在解决此番西进沙州和哈密战略之后,只需要稳住甘肃、宁夏镇,可以说整个九边之地,从三边到宣大七镇不会有太大问题,所以后续更应该强化辽东防务,同时兼顾蓟镇,然后开拓登莱与辽东连成一线,增强辽东的实力来遏制女真的扩张。
但这位新任兵部尚书显然不太认同自己的观点,特别是宣大到蓟镇一样亟待需要加强防务,这就是冯紫英不能理解的了。
银子只有那么多,你倾向了一边,就必然要放松另一边,就是这么现实的问题,他一直认为张景秋在这个问题上会清醒认识到,但现在看来张景秋似乎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高明。
“大人,学生去哪儿那也是朝廷的安排,学生自然遵命,不过学生现在想要说的是宣大的问题,……”冯紫英有些无奈。
张景秋也笑着摇摇头,这家伙还真是执着,真以为自己看不清楚局面么?
“紫英,宣大若是削弱,那会引发很多后果,……”
“张大人,不是削弱宣大,而是暂时稳住现在局面,素囊也好,林丹巴图尔也好,三五年内他们不可能南犯,这一点学生敢断言!而建州女真也没有这个胆量不顾侧翼后路的南下!那为什么不能把有限的银子花在更需要的地方上?登莱的重要性难道大人不明白么?增强登莱,就是在为辽东补足后劲儿!”
冯紫英盯着张景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张景秋也看着冯紫英,换了别的庶吉士,张景秋早就一句话打发出去了,但是冯紫英,他很惜才,而且也知道皇上也很欣赏此子。
笑了笑,张景秋点点头:“嗯,紫英,那你觉得山东这边该如何?”
“设立登莱总督,统管登莱二卫和青州卫、天津卫,组建水师舰队,全力经营,打通辽东后路,……”冯紫英斩钉截铁。
张景秋吃了一惊,迅即凝神沉思。
他先前之所以说要继续加强宣大,实际上也是有原因的。
王子腾回京后就称山西大同两镇抽调了精锐入宁夏甘肃平叛,现在两镇兵力严重不足,要求立即补足,并要求在军饷粮草优先保障,如果这个时候却要削弱宣府,势必引来这些武勋们的强烈反对,对整个开海和举债都会带来影响。
而且王子腾也隐约透出话来,若是要让他去三边担任总督,他宁肯致仕,这又势必引来一波动荡,而皇上不会允许这种情形发生。
但现在冯紫英却提出了另外一个新方略,新设立登莱总督,组建水师舰队,这无疑是一个很诱人的职位,或许这样就可以把王子腾从宣大总督这个位置上挪开?
辽东那边,王子腾是不愿去也不敢去的,三边他不愿意去,但宣大总督这个位置不能允许他一直占据,这是京师城外兵力最雄厚也是仅次于辽东兵最精锐的力量。
京营在牛继宗手里,宣大兵又在王子腾手里,·而王子腾手段不凡,或许再等两年,宣大也许就要成为王子腾的势力范围了,这是皇上不能容忍的。
要把王子腾支开,就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吸引力也能够对外交代的职位才行。
登莱总督,嗯,是个好主意。
见张景秋突然陷入了沉思,冯紫英也就不再作声,静候张景秋的思考。
良久张景秋才从思考中惊醒过来,却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只是提到了要考虑在闽浙建立水师舰队的可能性。
冯紫英提及明白过来,肯定是有来自南方士人文臣们给张景秋施加了压力,对于他们来说,既然要开海,而且要举债,那么举债对象肯定会是南方商人,自然二胺肯定要最大限度保障海贸安全,这样他们钱才出得值得。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涉及到诸多方面,难免也会有一番争执了。
从兵部公廨出来,看看时间,冯紫英便径直去了齐永泰府上。
“齐师,张大人基本上接受了我们的观点,登莱要善加经营以求支持辽东,建立水舰队和开海登莱,您觉得是否可以说服其他人了?”
看见自己这个学生面带疲惫之色,齐永泰也有些不忍。
这几日里冯紫英作为各方使者,不断的传话带话,累得不轻。
这也是前所未有过的,毕竟朝廷尚未正式敲定开海——举债方略,就是担心遭到抵制反对而夭折,那对永隆帝的威信会是一个极大打击,也会给一些有心人的可乘之机,所以只能通过这种半公开式的对话沟通来实现各方妥协。
要等到各方的意见渐趋统一,基本达成一致时,户部和兵部才会正式向内阁提出方略,公之于众,这个时候朝廷诸公才能光明正大的在朝廷中进行讨论和商计,而在此之前,更像是一种意见征求和讨论。
“紫英,宣大这边如果这样会不会有些单薄了?”齐永泰是一个沉稳性子,需要把每一方面考虑周全,但这也往往意味着会有些保守。
“不会,林丹巴图尔还年幼,尚未正式掌握察哈尔实权,而素囊忙于和卜石兔争夺,也无暇南顾,但再等三五年,恐怕就要考虑林丹巴图尔的问题了,究竟是支持林丹巴图尔控制科尔沁和外喀尔喀与女真争夺,扶持卜石兔和素囊的胜利者向东进攻察哈尔,以求和女真形成对垒,就要看情况而定了。”
冯紫英的话没有让齐永泰放心,“那你觉得呢?”
“齐师,现在还不好说,如果林丹巴图尔真的有这个能力控制外喀尔喀和科尔沁,那么大周就应当支持他,而且要压制土默特人,避免拖林丹汗后腿,这样建州女真不会容忍林丹巴图尔把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夺走,势必有一战,这对我们有利,就怕林丹巴图尔志大才疏眼高手低,连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都控制不住,那我们就不得不扶持素囊或者卜石兔东进辽西了。”
冯紫英轻叹一声。
前世历史中林丹汗就是后者,结果他的崩溃甚至把整个蒙古左右翼都给连带着带崩了,白白让建州女真捡了大便宜,而控制了整个蒙古的女真人就能肆无忌惮从辽东到河套数千里战线上对大明构成了威胁,让大明防不胜防。
所以冯紫英担心今世中林丹巴图尔可能会依然如前世历史中一样,历史的惯性往往是相当巨大的。
“你不看好林丹巴图尔?”齐永泰觉察到了冯紫英的担心,字斟句酌地道:“如果林丹巴图尔是扶不起的阿斗,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我们暂时力有未逮,是否可以在海西女真残余的乌拉部和叶赫部上做文章?”
冯紫英眼睛一亮,齐永泰居然开始关注军务,这可是新奇事儿,猛然反应过来:“齐师,您要入阁了?”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六节 领袖,培养
齐永泰也被冯紫英机敏反应弄得一怔,笑着点点头:“皇上召见了为师,应该是有这个意思吧。为师以前主要还是把精力放在其他朝务上,对军务了解不多,不赶紧临阵磨枪,日后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倒是你对军务了解颇深,可要助为师一臂之力,替为师在这方面多提一些见解看法啊。”
冯紫英一阵心潮澎湃,这可是天大的机遇啊。
齐永泰以前的经历很丰富,担任过兵科给事中,吏部员外郎和户部侍郎以及学政等职务,可以说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中除了工部刑部外,都有涉及,而且兵科给事中有属于科道言官,某种意义上说也算都察院体系。
像刑部和工部都好说,毕竟一法通万法通,但唯独军务这一块就显得要特殊一些了,若是有个闪失,或者在朝中政论开了黄腔,那就有损自身形象和威信了,所以齐永泰在这方面也很慎重。
这也意味着自己可以协助齐永泰在这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
虽说内阁群辅们对六部的影响力远不及首辅和次辅那么大,但是毕竟也是内阁群辅,多少也有一些话语权的,尤其是如果能获得一些其他支持的情况下,也是能对朝中政务有所影响的。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担任群辅往往是作为担任次辅和群辅的必要台阶,齐永泰还兼任着吏部尚书,那么其在吏部的话语权将会更大,也意味着自己作为齐永泰的门生,也会越发变得炙手可热。
“那学生就先在这里恭贺齐师了,祝愿齐师能在阁老位置上得心应手,马到功成。”
冯紫英这等恭贺话也是一套接一套的,便是齐永泰不喜这等谀词,也还是被自己这位得意门生的吉言说得面带微笑,颇为欣慰。
“行了,紫英你也知道为师不喜这等言语,嗯,你在翰林院里主办的这份《内参》颇得皇上和首辅大人的认可,此事还要继续办下去,办得更好,我看子逊和方叔在这方面似乎颇有天赋,若是可以的话,不妨多给有度压一压担子。”
齐永泰的话让冯紫英也心中微动,不愧是吏部尚书,已经开始着眼于自己可能要进翰林院担任编修之后的布局了。
这《内参》的优势就在于编撰者皆为没有实质性官职的庶吉士和进士,当初自己也提出了主编和责编皆由庶吉士和进士来组成,就是考虑到没有实质性的职务,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攻讦指责,算是士林文人的独立看法观点。
若是按照常规性时间,本来不会有这些周折的,自己起码也要两年以上才能散馆,但自己今次西征平叛立下大功,恐怕破格提前散馆进入翰林院基本成定局,那么这个意外也使得《内参》这边也要做出调整了。
如果自己一旦进入翰林院担任职务,这个主编之责就必须要交卸。
齐永泰也应该看出了许獬和自己并不是特别的密切,而且许獬是福建人,和叶向高、黄汝良这一帮福建乡党关系极为密切,而方有度才是自己的忠实拥趸,所以才会有此建议。
但二甲进士第一,方有度只是一个三甲同进士,在名声方面方有度更是远不及许獬,所以齐永泰也才建议自己要帮扶方有度迅速提升名气和影响力,让其做好接班自己岗位的准备。
好在这半年里自己离开之后,方有度也陆续在《内参》中发表了多篇文章,其中以刑部职责范围内的为主,兼具了一些与都察院和吏部事务相关的文章,使得他的名声也有很大提升,否则他是根本不足以和许獬竞争的。
“嗯,齐师,学生也有此意,方叔在这方面倒是颇有天赋,乔师也很欣赏方叔。”冯紫英抿嘴一笑,“前日里方叔来我家,我们筹划本期《内参》要重点在财赋这一块上做一些文章,方叔也很感兴趣。”
“嗯,为师也听汝俊提起过方叔非常好学,紫英,为师知道你眼界不俗,见识更广,不妨多指点一下方叔,另外梦章和克繇以及非熊几人你也多指导一下,我想他们虽然年龄比你略大,但是应该看到了自身差距,不会对你的帮助有什么抵触情绪的,我前些时日也和他们谈过了,……”
齐永泰态度坦然,语气平和,似乎对这一点早就有考虑。
冯紫英稍稍吃了一惊。
范景文、贺逢圣、王应熊加上郑崇俭和方有度,算得上是青檀书院当年东园学子翘楚人物,而且他们也的确不负众望春闱大比过关,若论当时的号召力,范景文和贺逢圣当为首,甚至陈奇瑜都要比冯紫英更大。
但是随着春闱乃至殿试之后,各人的表现便逐渐拉开了距离,尤其是庶吉士馆选之后,更是有了一个明显的界限,东园学子中除了冯紫英一人馆选成功成为庶吉士,其他人都名落孙山甚至就干脆没有参加。
这期间除了方有度和郑崇俭因为年龄和原来的关系就比较亲善而一直保持着与冯紫英的密切关系外,像范景文和贺逢圣甚至王应熊都相对要疏远一些了。
这也在冯紫英的预料之中,毕竟人家也都是进士,都有自己的自尊,即便是共同参与编撰《内参》,但都还是保持着一些距离。
但随着冯紫英西征平叛归来,所有人都应该意识到了,冯紫英的脱颖而出不可避免了,如果这个时候还不承认人家在整个青檀书院永隆五年春闱这一科中一骑绝尘的地位,就显得有些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
同年同学这个特定的关系决定了他们日后在大周朝廷中须得要同舟共济,这也是为什么齐永泰要专门提醒冯紫英,同时也要和其他人谈话的原因。
抱团,或者说结党,这个不太好听的词语,却是这个时代朝廷庙堂中最常见也最普遍的情形。
“齐师,您的意思是……”
“不妨找个合适时候聚一聚吧。”齐永泰显得很淡然,“你进了翰林院,表面会更清闲,但是如果你想要做一番事业,那么就不能浪费任何时间,帮助这些同学们一把,也是应有之意。”
“弟子明白了。”冯紫英终于明白这位师尊是要放手培养自己在永隆五年这一科中的领袖地位了。
“另外,你和杨嗣昌与侯恂关系不错,做得很好。”齐永泰继续道:“做人要有坦荡宽阔的胸襟,更要有坚定的心志意念,志同道合者更不应拘泥于同学同年同乡,在为师看来,若是同志,甚至胜过其他!”
……
这是齐永泰首次以正式的态度对冯紫英在这方面的教诲,也是对冯紫英前期表现的一种认可。
和乔应甲相比,齐永泰的态度显然更为慎重和严肃,这也让冯紫英都能感受到几分压力。
相比之下冯紫英其实更喜欢和适应乔应甲与官应震的风格,但他也同样很清楚,齐永泰的这种风格更容易受到士林的尊重。
“齐师,三日后弟子会把关于辽东与山东登莱开海组建水师舰队并沟通朝鲜的几篇文章整理出来,嗯,《内参》上可能会从军务和赋税角度来刊载两篇,另外几篇齐师您可以看一看,参考一下,……”
从齐永泰书房离开时,齐永泰很难得的把冯紫英送到了书房门口。
“紫英,成家立业,汝俊既然为你作伐,沈氏亦为苏州名门,沈氏女大家闺秀,堪为汝妇,原本为师也有意替你作伐,但既然汝俊已经抢先了,为师就不再多干预了,嗯,为师之道你可能会因为你伯父缘故而获朝廷允许袭爵兼祧,不过令尊大概也有一些考虑吧?”
冯紫英大汗,这也是他的托词,只得含糊道:“父亲的确有一些安排,但是尚未敲定,……”
“嗯,尽早成亲,令尊令堂也应该期盼已久了,此事不宜久拖了。”齐永泰也没有多想,点点头。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也还在考虑此事,回来这么些天,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开海——举债这项事务上,没心思考虑其他,但是看来齐师和乔师都不太放心自己,嗯,或许是该有一个结果了。
问题是一个结果好像还不够啊,自己现在起码也应该有两个结果了才对。
怀着心事踏入自家小院,迎头碰上了正着急的云裳,“怎么了?”
“太太都问了几次爷怎么还没回来,可能有事情要和爷商量。”云裳忙不迭地道,“也赶紧过去吧。”
冯紫英到了母亲房中,看到只有母亲一个人,姨娘不在。
“你姨娘在收拾东西,准备要回大同一趟,你二叔爷突然病重,她要回去看看。”段氏手一指,“铿哥儿,坐下。”
冯紫英规规矩矩坐下。
“天有不测风云,你二叔爷本来身体一指很好,没想到……”段氏似乎有些感慨,“所以铿哥儿,你的事情也要抓紧了,明日你便拿着你父亲的信去乔公那里,请他替你向沈家提亲,……”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七节 主母人选
对于这样一个安排,冯紫英并没有太多抵触情绪。
这年代成亲之前从未见过面,全凭媒人介绍和自己私下了解才是主流,自己好歹还算是见过这位沈家小姐一两面,算是很不错了。
纵然对方作为书香世家可能未必合适冯家这等武勋家族,但既然是受乔师之托,而乔师又主动愿意作伐,说明沈珫应该是认可自己,认可这桩婚姻才对。
这一点冯紫英也是颇为好奇的。
沈珫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家族情况,论理说这等书香世家未必青睐这等婚事,除非是沈珫本人极度看好自己,也许乔师的推崇也起到了一些作用,但无论如何,这桩婚事都是符合冯家这边期望的。
“母亲,父亲在信中也提到了只是先向乔师说明此事,还要等到朝廷正式批准袭爵和兼祧,虽然这应该不是问题,但是还是要走一个程序,父亲已经正式向朝廷申请了,应该很快就会下来。”冯紫英看了一眼母亲,小心道:“父亲的意思是沈家这门亲事,可能要以大伯这一房来迎娶。”
段氏的脸上浮起一抹阴霾,她本来是很喜欢这门亲事的,但是按照规制,这等一旦袭爵兼祧获准,那么先迎娶大房就更符合宗法规制了,丈夫也是此意,她也不能违逆。
“娘知道,你爹给为娘心中也说了,先为长房娶了沈家女,然后再论咱们这一房的婚事,也须得要抓紧,若是明年能迎娶沈家女,那最迟后年咱们这一房也要娶亲。”段氏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娘,其实您没必要计较这个。”冯紫英听出了母亲内心的不满,靠近母亲坐着,“总之儿子始终是母亲的儿子,延续大房香火也好,再娶一房也好,生下的孩子不都是儿子的孩子?不都得要叫您祖母?大伯那边也只有一个萧姨娘了,她又没有孩子,孤单一人,母亲还是应当大度一些才是。”
被自己儿子教训了,段氏脸上顿时觉得火辣辣的,眼睛一瞪,“铿哥儿,你倒是教训起为娘来了?娘什么时候计较这些了?昨日里我还让你姨娘去把萧姨娘叫来一起用饭,就是怕她孤寂,还说了等几日我把你苏姨娘、谢姨娘叫上一道去燕子楼听戏,或者干脆就请一个戏班子来咱们府里边唱戏,……”
见母亲有些恼羞成怒的架势,冯紫英赶紧拱手求饶:“是儿子误会了,母亲大人肯定是考虑比儿子周到,萧姨娘肯定对娘十分感激,……”
“行了,你少给娘说这些好听的,你能多体会为娘的心思就好了。”段氏迟疑了一下才道:“后日便是你的生日,铿哥儿难道你就不打算……”
“娘,都说这等年龄不宜操办,折寿,儿子也只是打算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酒而已。”冯紫英赶紧摆手,“明儿个在府里办一桌,趁着姨娘也还在,……”
回到自己院子里看见迎出来的一帮子莺莺燕燕,靛蓝的,天青的掐牙背心陪着鹅黄、粉红的长裙,一个喜笑颜开的模样,浓郁的喜庆气息也笼罩在院子里。
“爷,后日便是爷的生日,咱们几个姐妹也先在这里替爷过生了。”金钏儿抿着嘴红着脸率先福了一福,送上自己亲手绣制的香囊。
这是一个绿缎面红丝香囊,香囊外绣的荷叶莲花濯清涟,另一面则是一个麒麟瑞兽,香囊口用一根红绳系上,小巧精美。
冯紫英欣然接过,夸赞道:“果然是蕙质兰心,金钏儿,日后爷这方面的用度你可要承包了。”
金钏儿也很高兴,“只要爷喜欢,奴婢便心满意足了。”
接着是云裳的礼物,一个丝绣抽口荷包,外带一个红色璎珞须子,荷包外绣的图案则是一个佛家卍字符,另一面则是平安两个字。
冯紫英同样很喜欢,云裳在女红方面并不擅长,但是却有这样一番心意,足见这丫头对自己的情意。
香菱这丫头的是一幅字。
果然是一个女文青,在跟着宝钗的时候就养成了这种读书写字的爱好,来到冯府之后,冯紫英也鼓励她按照自己的爱好去。
字体娟秀大方,应该是香菱的苦心之作。
居然是自己的曾经写过的两句话,“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方是手段;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
这是《菜根谭》中的话,冯紫英很喜欢,然后赠送给了王子腾。
只是后来自己在书房里也还写过,没想到被香菱看到了,翻来覆去问是不是自己所作,冯紫英被问得不耐烦了,便一口应承下来,现在可好,到让香菱成了自己的小迷妹。
像自己在恩荣宴上“所作”的一首诗和两句话,都被香菱视若至宝,反复撰写,还时不时的希望自己在“创作“两首,以满足她的喜好。
”香菱,果然大有长进啊,日后要成咱们冯家的大书法家了。“这笔字果然有些柳体的风骨,看来香菱在家中习练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拓本颇有进境。
一句话把香菱都得脸都红了起来,扭着汗巾子道:“爷又取笑婢子,婢子这手字都是鬼画符,只是婢子手拙,比不得金钏儿姐姐和云裳手巧,有没有玉钏儿那般本事,所以就只有献丑了。”
“嗯,有这份心,爷就满足了,看样子玉钏儿也还有什么新鲜花式给爷?”冯紫英看着也有些忸怩的玉钏儿。
这丫头半年变化也很大,个头身材都变化不小,俨然一副小美人的架势了。
当玉钏儿一双柔荑托着一枚草编翠鸟在冯紫英眼前时,冯紫英还真有些喜出望外。
没想到这两姊妹还端的是心灵手巧呢,一个一手好厨艺,一个居然还能玩草编的花活儿。
这白家屋里也不知道还教了一些什么,还会不会有什么惊喜给自己。
收受了礼物,自然就有一顿饭了。
今儿个全数是金钏儿下厨亲自所作,五香腐干,糟鹌鹑,胭脂鹅脯,红烧鹿肉,清烧海参,火腿炖肘子,酸笋鸡皮汤,再有一道油炖鸡蛋,委实是琳琅满目。
看得冯紫英也是胃口大好,再带上两瓶从南方西夷进来的葡萄酒,这美好生活似乎一下子就让冯紫英感受到了。
“爷,太太那么急找您去是不是姨太太后日要回大同的事儿?”云裳一边替冯紫英斟汤,一边小声问道。
在这府里,她是最注意段氏的态度的,或许是自小在府里养成的习惯,使得她如此,连带着其他几个丫鬟都对段氏有些敬畏起来。
这让冯紫英也有些纳闷,自己母亲好像并没有多么严厉,起码比起贾府王夫人或者王熙凤来说,心眼儿要好得多才对。
“嗯,有这事儿,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冯紫英呷了一口酸笋汤,很开胃,这事儿也迟早要让几个丫头知晓,倒也让她们早有心理准备才是,“是爷的大事儿,嗯,也就是你们少奶奶的事儿。”
“啊?!”四个丫头都同时呆滞,表情复杂,倒是金钏儿显然更能适应,随即便展颜一笑,“那敢情好,若是爷早日把少奶奶娶进屋里来,咱们几个也还有了依靠,……”
冯紫英瞥了一眼这丫头,明显言不由衷,笑声也格外假,这个消息给她们的冲击太大,虽然她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是来得这样突然,出乎她们的预料。
“爷,不知道少奶奶是哪家的姑娘?”还是金钏儿稳住了心神问道,她已经意识到不会是林姑娘、宝姑娘和贾家的姑娘们了,否则爷不会这般说。
“现在还没有定下来,也不好和你们说,不过应该是一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姑娘吧,据说人很和善,而且估计香菱会很喜欢,很善于诗词歌赋,这可是把爷给比下去了。”
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着打趣,但是却感觉到几个丫头再不像之前那样轻松惬意了。
心中暗叹,这些丫头们都已经长大了,会考虑自己的未来命运了,她们都将面临着命运中的巨大转折。
要面对一个陌生的主母到来,能不能适应,如果不能讨得主母的欢心,那她们的命运就会充满了不确定性,这一点甚至连冯紫英都无力改变。
冯紫英猜得没错,几个丫头都对未来开始忐忑不安,尤其是金钏儿和香菱。
金钏儿是知晓主子赠送给林姑娘、宝姑娘以及三姑娘的物事的,而平日里这几位姑娘的丫鬟也经常来打听,她一直以为也许会是这其中一位,但今天她发现并非如此。
这意味着自己可能不得不面对一个新的环境,而往往一个精明的主母未必容得下她这种丫鬟,所以她一度希望是林姑娘或者史姑娘这种不喜俗务的姑娘来当主母,就像府里的太太一样。
香菱同样如此,宝姑娘对大爷的情意,这半年里她几度去梨香院,还有与莺儿的说话间都已经觉察到了大爷和姑娘之间肯定有着不一样的情意,但为何今日却又变成这样?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八节 长房
躺在床上,冯紫英一觉醒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看看窗外天色仍黑,却听得屋外床上有人辗转反侧。
约摸想了一想,今儿个是香菱值夜,这丫头没多少心思,往日瞌睡挺香,连金钏儿和云裳都打趣过她,怎么今日这般时候却还辗转难眠了?
看着悬在蚊帐里的草编翠鸟,探手触碰了一下,翠鸟晃动起来,再看看这枕畔的香囊、荷包,冯紫英越发感觉到这个时代对成功男人的友善和美好。
嗯,自己应该就算是一个典型的官二代加创一代了吧?
不但家世显耀,外加自身的庶吉士光环加持,再加上自己的性格也和现在这个时代的公子哥儿们截然不同,待人友善而有着其他男子永远无法具备的尊重,也难怪这等丫头为之心醉神迷,对这种生活的迷恋。
所以才会在有一个陌生的主母即将驾临时显得这样患得患失。
今晚恐怕几个丫头都不会有一个好觉,难为她们了。
“香菱。”
“爷,要水么?”外屋香菱忙不迭地起身披衣端着水壶进来了。
“嗯,放那里吧,过来,这儿。”冯紫英也撑起身,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头,”什么时辰了?”
“啊?!”香菱惊了一跳,又害怕自己的反应引起冯紫英的不悦,赶紧低头掩饰,蹩着身子靠近床头,“爷,寅时刚过,卯初了。”
九月的京师,下半夜已经很凉了,冯紫英见香菱只是穿着一件月白小衣,内里鲜红的肚兜隐约可见,十六岁的丫头身材已经有些规模了,粉嫩娇巧的天足趿着一双翠缎绣鞋,脸上那份微红的忐忑,委实让人心动。
“快上来,别凉着。”冯紫英又是一拍床头,“爷就是和你说说话,省得你们提心吊胆,睡不安枕。”
香菱心中一甜,乖觉地点点头,坐上床,将有些发凉的脚蹬入被中,把身体靠在冯紫英怀边。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荡,但随即压抑住绮念,抬手抚弄了一下香菱略微有些散乱的发髻,“晚上没睡着?就这么担心爷娶新妇的事情?”
乖乖地点点头,香菱抬起那张粉妆玉琢的姣靥,那颗猩红的红痣在眉心平添了几分动人的妖娆,“爷,怎么能不担心?奴婢在爷这边好容易才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才一年,……”
“爷不是说了么?听说爷这位新妇性子挺和善的,尤擅诗文,你不是想学着作诗文么?不正好可以跟着奶奶学?”冯紫英宽解道。
摇摇头,香菱脸上露出和她年龄不太相称的天真稚气,“爷,宝姑娘和林姑娘,还有三姑娘以及史姑娘都是能作诗的,奴婢宁肯多跑跑腿儿去请教。”
忍不住捏了捏香菱的粉颊,冯紫英正色道:“这话可别说,日后省得不受待见。”
香菱吓了一跳,赶紧点头。
“你们几个也别太担心,好歹你们也是爷屋里的人,就算是奶奶新嫁进来,也不会轻易难为你们。”冯紫英知道这话很难排解她们内心的忐忑,继续道:“嗯,可能你们都知道了,爷可能要兼祧,嗯,也就是说,爷可能要娶两房奶奶,各自一家,先娶这一房是我大伯长房这边的,若是你们担心新来的奶奶那边不好处,那也可以继续留在这边儿。”
“啊?!爷,真的?”香菱又惊又喜,忍不住撑起身来,抓住冯紫英的胳膊抱在自己怀里摇晃:“爷,那您另一房是不是要娶宝姑娘?婢子愿意跟着宝姑娘。”
冯紫英感觉到胳膊上那份荡人心魄的触感,险些出丑,赶紧咬了咬舌头,摇头:“爷啥时候说要娶宝姑娘了?”
“爷不是还要另娶一房么?”香菱狐疑地瞪着那双俏眸道:“爷,难道是林姑娘?”
“你凭什么说是林丫头?”冯紫英没想到自己这点儿隐秘好像在自己身边几个丫头身上荡然无存,有些无奈地问道。
“紫鹃那丫头经常过来和云裳嘀嘀咕咕,听瑞祥说,婢子都还没有过来的时候,紫鹃就经常要过来,爷也经常见过紫鹃,……”这方面香菱的心倒是挺细。
“哟,你倒是观察打听得挺细致啊。”冯紫英的话又让香菱惶恐起来,“爷,婢子可没有打听爷的事情,都是无意间听说的,……”
“行了,别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爷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么?你是爷的贴身丫头,打听爷的事情不是正该么?”冯紫英拿起香菱纤巧的小手,摩挲着,“你们也别打听那么多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总而言之你和金钏儿她们说一说就行,不必太过于担心,不想去就不去,而且这事儿也还要明年去了。”
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崩在心中的那根弦立即就松懈下来,没几句话香菱就开始眼皮子打架,冯紫英心中暗笑,顺带着就把这丫头身子放下来,这丫头就这么靠着自己睡了过去。
等到香菱醒过来时,却看到的是金钏儿的那张脸,“香菱,你作死啊,怎么跑到爷的床上来睡了?”
香菱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摸索锦被下自己的身子,并无异状,这才松了一口气,爷要明日才满十六呢,这铁规还在生效期呢。
“爷呢?”香菱赶紧撑起身子来,四下一打量,冯紫英的身影早已经不见。
“该问你呢,你这小蹄子昨晚儿值夜,怎么还睡在爷床上来了?”见香菱衣着正常,举止无异,金钏儿稍微放下心。
“昨晚爷拉着我说话,后来啥时候我就迷糊了,睡了过去。”香菱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看四周,这才神秘地小声道:“爷让我告诉你们,莫要担心,……”
听完香菱的话,金钏儿瞪大眼睛,“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本来爷的大伯就无嗣需要爷袭爵和兼祧,要不那一房就要断了,这不正好?”香菱眨巴眨巴眼睛。
“那爷的二伯也是无嗣啊,爷不是也能兼祧?”金钏儿问道。
“啊?”香菱这就不懂了,摇了摇头,“也没说,不过爷的二伯没有爵位,不需要袭爵,或许就不用兼祧了?”
一门三祧确实没有听说过,还有这等高门大户的兼祧恐怕和乡间的普通百姓兼祧也是有区别的才对,这就不是金钏儿和香菱所能明白的了。
但她们明白一点,现在暂时不用考虑要跟着新奶奶的适应问题了,或许另外一房就是林姑娘或者宝姑娘,到时候能跟着这一房,那就再幸福不过了。
冯紫英早就起来了。
看见香菱睡得正香,他也不忍心打扰,所以就小心翼翼跨过香菱的身子,自个儿穿衣出门锻炼去了。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武技一道还得要保持修炼习惯。
还有那张师教授的固本培元之道也要坚持不懈,眼见得满十六岁了,就算是可以放飞自我,拿张师的话来说,自己情孽缠身,若是没有一个钢筋铁骨身,怕是支撑不起,所以这等修炼之术是断断停不得的,越坚持效果越好。
“对了,爷,险些忘了一桩事儿。”金钏儿一边替一身大汗的冯紫英擦拭身子,一边道:“昨儿个有一个尤家公子来登门,可没有拜帖,只说您的朋友,瑞祥便回了,说您这几日怕是都很忙碌,他说他们家现在暂住在阜财坊的承恩寺胡同,就挨着承恩寺边儿上,……”
冯紫英这才一拍脑袋,自己总说有一桩什么事儿给忘了,原来是这尤家也早就该进京了,比自己晚几日也该到了,只是这几日里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啥事儿都抛在一边,也没能想起了。
看样子这尤家姐妹还是听了自己劝说,并没有直接进宁国府了,当初自己也是让她们姐妹俩先别忙着进府,打听打听情况,那等污浊之地,一进去自己名声也就毁了。
现在看来尤三姐还真的是在外边租了房子暂住,不过也不知道她们能坚持多久。
还是得抽个时间去看看,好歹这尤三姐还是救过自己一场,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自己起码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姐妹坠入深渊。
只是不知道这尤三姐和柳二郎还有没有这段缘分?冯紫英琢磨着,但他估计有些悬了。
一来柳湘莲现在一门心思扑在戏园子上,根本没其他心思;二来尤三姐这有了这么多经历见识,而且看样子也不像那种只图模样生得俊俏的性子,也不知道那《红楼梦》书中怎么就把这一对给凑上了。
“哦,知道了,金钏儿倒是提醒一下爷,今日有闲暇的时候要去看一看。”冯紫英想了一想道。
“听瑞祥说那尤家公子生得和寻常人不一般,究竟有哪里不一般,他也说不出来,就说是一种说不出的奇异魔力,看着人都能让人心慌。”金钏儿细心的替冯紫英把身上汗水擦拭干净,这才用温水又替冯紫英抹了一回,替冯紫英着衣。
“少见多怪,那尤公子有些外族血统,无外乎就是眼眶深一些,眼睛眼色和咱们不一样,是那种浅灰色罢了,嘴唇厚一些罢了。”冯紫英笑着道。
“哦,难怪瑞祥那么说,咱们和京师城里胡人不少,婢子还见过一回西夷人呢。”金钏儿恍然大悟。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九节 隐忧
听金钏儿说起西夷人,冯紫英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佛郎机人在大周的情形和前世中大明的情况差不多,传教是他们的主要意图,但是也顺带传播了一些科学文化,利弊皆有,就看朝廷如何应对才是。
此次西征平叛冯紫英得到的一个很大感受就是无论是叛军还是边军这边的榆林兵、大同兵和山西兵,都对火器的使用极为生疏和不满,很多部队中直接废弃了这个编制,宁肯采用弓箭手。
究其原因还是所谓的三眼火铳故障率极高,操作不便,而且这种燃烧火绳的战法在黑夜中和雨天几乎就是无用武之地。
三眼火铳为大周自产,而像其他火铳也是来源驳杂,质量参差不齐,炸膛情况层出不穷,而火药质量也是让这类武器在战争中受到很大限制。
但更为棘手的是火铳手的训练极为枯燥和繁琐,这也使得很多兵士不愿意接受这种新式武器,这也直接导致边军在这种武器、编制和战法上的滞后。
他无意间好像听到贾政曾经提及过工部虞衡清吏司有一人极善火器营造,而且还是进士出身,只是却不太招人喜欢,所以若是如此倒是可以问一问,这大周既然和晚明所处时代相仿,理应在这方面也有些人才才是。
另外如果短时间内难以自制火器的话,那么从佛郎机人那里购买这种火铳,尤其是自生火铳也是一个选项,但归根结底还得要自制才是王道,可大周现在浅薄粗陋的手工业基础恐怕根本就支撑不起来这种军工产业的发展啊。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越发觉得自己时间宝贵和地位分量太低,虽然自己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是绝才惊艳的另类了,但是看看四周的形势变化,还是让冯紫英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都已经将脚步踩在了东南海疆边上了,可现在朝廷却还只能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应对东北的建州女真和北面的鞑靼人身上,这种焦灼和急迫感简直太让人难受了。
也许这就是先知先觉者的一种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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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令尊给为师的信已经看了,嗯,你这封信的内容差不多。”乔应甲接过信看完之后,点点头,“本来在年初为师已经和季玉写过信了,基本上谈妥了,结果可倒好,你们父子两人一起上战场,耽搁了这大半年,……”
“乔师,家母也说要劳烦乔师了,估计短期内弟子也不会有大的耽搁,这一去半年多,黄大人对柴大人都有意见了。”冯紫英笑着道。
“唔,既如此,那为师就登门一趟,只是沈家在京中虽有宅邸,但是季玉却在山东,还得托人跑一趟山东才行,议定好,你家便可下聘约定时间了。”乔应甲很高兴,“紫英,沈家女非常贤惠,知书达理,颇有才名,季玉一直以此女为傲,所以去年年底他朝觐回京时也和为师提及了你这门亲事的问题,还有些不太乐意,大概是觉得你这要娶两房,虽说是兼祧,但是总还是有些不如意,……”
“哦?那沈大人后来又怎么说?”冯紫英也很好奇沈珫怎么看待这事儿。
“后来为师也去信劝说季玉,说这是你家特殊情况,而且如果你兼祧的话,沈家女所生嫡子无论哪一个都能有机会袭爵,这也是好事,有谁能保证自家每个儿子都能考中举人进士,若是读书不成,起码也能袭爵为官,……”
乔应甲的话是正理,便是书香门第也不敢保证每个子女都能成材,而且这科举本来也充满了不确定性,尤其是本朝科考越来越偏重于时政策论,很多人诗词歌赋了得,但是在科考上却屡屡铩羽而归,也很正常。
“后来季玉也接受了这个道理,毕竟是长房,嗯,对于沈家来说,一个侯爵爵位,能让嫡子袭爵,也算是一份难得的机缘了。”
冯紫英默然点头,换了是其他武勋家族,只怕早就要乐疯了,这等好事落到头上,哪管兼祧不兼祧,但对于士人家庭来说,他们还是更看重读书科考中式出仕为官。
“所以这事儿基本上也就算是定下来了,若非你父子都西征平叛,都该敲定成亲时间了,不过季玉倒是对你以国事为重十分欣赏,支持你的做法,这一次立下大功,朝廷可能会让你破格散馆入翰林院,季玉应该更加高兴。”
乔应甲把手中信放下,才又问道:“那你家三房这一脉可是还要等两年?林海之女好像也才十三岁不到吧?”
这事儿也始终绕不过去,冯紫英也点点头,“弟子也是这么想的。只要长房这门亲事定下来了,家父家母那边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乔应甲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言辞,“紫英,你可曾记得为师和你说过两浙盐政的事情?”
冯紫英一凛,“乔师您曾经提过一下,不过没说具体情形,不是杨大人他们已经处理了么?……”
“两浙那边情况的确处理了,但当时都察院也接到一些反映指向两淮盐政的。”乔应甲淡淡地道。
“啊?”冯紫英忍不住惊呼出声,“您是说林公?”
“唔,他是淮扬巡盐御史,既然涉及到淮扬盐政,他如何能躲得过去?”乔应甲点点头,“但当时都察院主要精力都在查两浙盐政,都察院内部也意见不统一,皇上的意思是先查证据明确的,你也知道前年朝廷情形,皇上也希望尽快拿出结果来,有一个交代,……”
巡漕御史、巡盐御史这一类专门御史虽然名义上也是御史,在理论上也属于都察院,但实际上这个御史更多地工作是处置漕务、盐政事务了,和御史本职工作已经没有多少关联了。’
而且巡盐御史还要特殊一些,因为他直接要掌管整个盐引的发放并要负责为户部催缴收取盐课,这笔数量不菲的款项对于朝廷来说非同小可。
三大盐政,两淮、两浙、长芦,两淮巡盐御史最为肥缺。
“那后来呢?”冯紫英不得不重视起来,看来历史走向仍然没变,这林如海始终要被卷入这盐政风暴中去么?
“皇上和当时左都御史张大人谈了,这事儿暂时压了下去,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就算是了结了。”乔应甲以前并没有和冯紫英说这方面的事情,但现在一方面是牵扯到自己弟子的婚姻问题,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子已经成长起来,可以适当的参与了解这些隐藏在朝廷阴暗面的东西了。
“又有人在拿这个问题做文章?”冯紫英何等聪慧,而且前世的种种经历让他对这类事情十分敏感。
“都知道林海是太上皇的人,两淮盐政每年盐课收益户部都从来不问,从元熙二十年以来,这么多年都察院换了多少人左右都御史了?皇上也登基五六年了,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要兴风作浪?”乔应甲语气也发寡淡,眉目间却没有多少轻松。
“乔师,您的意思是有人要故意在这个时候作祟?”冯紫英努力地跟上乔应甲思路,“可是对方意欲何为?”
“紫英,你的目光不能只看到开海和举债啊,你要看到开海和举债除了给朝廷带来好处外,还会给皇上带来什么?”乔应甲轻声笑了起来,“都知道举债所得银子首先就要用于西征收复沙州和哈密,这是何等荣耀的大事儿?复土历来是一个王朝,一个皇帝最为荣光之举,皇上当然高兴,但肯定就有人不那么乐意了,嗯,你想一想,……”
冯紫英紧张地思索着,义忠亲王,还是太上皇?
义忠亲王这一两年刻意的在士林里营造声势,今日一饮宴,明日一诗会,南北士林文人,还有一些朝中官员都喜欢出现在这类活动上,倒也是搞得风生水起。
而且义忠亲王世子现在也是崭露头角,佳作频出,几篇文章都做得花团锦簇,词章华丽,深得南北文人的好评。
可这等声势造得再好,却又哪里比得上收复前朝失地更能吸引普通民众的目光?那就意味着本朝比前明更有天命,自然也就有替皇上摇旗呐喊的士人来做文章了。
如果只是义忠亲王倒也罢了,御史们可不是义忠亲王能驾驭得了的,即便有,那也不过是一些极少数,但如果是太上皇呢?
太上皇御极四十年,都未曾有过如此复土壮举,怎么就在你永隆帝才登基几年就做到了?太上皇心里如何着想?
如果再有人趁机要在两淮盐政上做文章,那太上皇会不会更觉得这是皇帝要准备从两淮盐政上下手来做文章,顺带为复土筹集银子呢?毕竟这开海举债还只是空中楼阁,没有半年时间是见不到银子的。
想到这里,冯紫英也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手厉害,但如果真的抓住了两淮盐政内里的把柄,抖落出来,皇上如果敢留中不发,那么这背后的人肯定还会不断就此发招,破坏皇上的声誉和威信。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节 尤三姐
见自己这个弟子脸色有些难看,乔应甲笑了起来,摆摆手,“紫英,不必这般,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我们能想到的,人家也都能想到,随随便便就能上当的,也不配入局了。”
“但乔师,有些东西就是阳谋,你应不应,都是输。”冯紫英却没有乔应甲那么乐观。
乔应甲越发乐了,自己这个弟子还很少这般紧张呢,所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看来他对林如海的那个丫头用心很深啊。
要说林如海这么多年两淮巡盐御史若是没有点儿问题,乔应甲是不信的,关键在于皇上和太上皇怎么来看,你不能让人家累死累活替你卖命背锅,最后却弃之不理,那恐怕以后就真的没人替你做事了。
但问题是太上皇愿意为此而与皇上作一笔交易么?乔应甲也不确定,因为他现在掌握的情况也不完整。
对于两淮盐政的窟窿究竟有多大,谁在其中涉案,是盐商,还是地方官员,亦或还有朝中大臣?当然这里边要看皇上愿意怎么来看待处理,而太上皇又愿意付出什么样的让步了。
“好了,紫英,你再琢磨,事情也摆在那里,以不变应万变吧,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么多年下来,参与人太多,谁也没办法遮掩住,而且为师相信很多东西都已经掌握在不同的人手里了,他们会在他们认为合适的时候丢出来,但是能不能达到他们想要的效果,那就不一定了。”
乔应甲很淡然,在他看来纵然林如海真的出事对自己弟子影响也不大,倒是再拖上几年来出事,尤其是林如海真的涉案的话,而冯紫英又娶了林如海之女,恐怕就还有些关碍了。
冯紫英想想也是,走到了这一步,皇上和太上皇那边都要考虑下台的台阶,若是撕破了脸,对谁都不利,同时他们也一样要考虑谁在其中是最大获利者,意欲何为。
但这个事儿始终还是挂在冯紫英心间,让冯紫英有些不舒服,这是一种对自己无力掌握局面无力干预局面的不甘心。
“爷,时间还早,您不是说要去拜会那位尤公子么?”宝祥跟随在马后,小声提醒道。
“哦,那就去吧。”冯紫英看看时间,申正刚过,也就是下午四点钟样子,也该去看看尤氏母女才对,人家都登门了,看样子情况也不太好,该关心能帮忙的话也该帮一把。
承恩寺胡同因承恩寺得名,也是阜财坊里一条小有名气的胡同,承恩寺是古刹,后来前明成化年间重修,使得这座古刹顿时名气大振。
这一条胡同也因此而出名。
冯紫英骑马走到了胡同口,四下打量,却不知道如何去问。
这条胡同也不短,看上去有些破旧,和那香火旺盛的承恩寺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尤三姐只说在承恩寺胡同租了一处背街小院,却没有留下具体地址。
“爷,这里有些破败啊,尤公子不可能住这里吧?”宝祥在京师城里也算是呆了几年了,对这西边一块儿的地理情况也比较熟悉了。
虽然这阜财坊在西边比金城坊、河槽西坊、朝天宫坊位置更好,有高门大户不少,但同样一条胡同里,正街上就是将军尚书宅邸,没准儿旁边的横街、背巷就是流莺、乐户居所。
冯紫英没吭声,这还真说不准。
尤氏母女如果不愿意进宁国府要在外边呆着,那这京师城居不易,租房也好,日常花销也好,恐怕都不小,若是没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来源,那还真的够呛。
这尤家恐怕在甘州卖了家产带到这京师城里的那点儿银子恐怕顶不住多久,这大概也是《红楼梦》书中为什么尤氏姊妹明知道那宁国府脏得只剩下门前那对石狮子还算干净,也只能屈身于内的缘故吧。
“宝祥,你去问问,尤家刚搬来没几日,周围人肯定知道才搬来的外人。”冯紫英抬腿下马,打量着这条胡同。
胡同倒是挺宽敞,但是冯紫英可以肯定这尤家是租不起这等当街的宅院的,而且这等正街宅院,规模大多不小,以尤家三口人要么与人合租,否则根本别想。
宝祥屁颠屁颠儿去问路去了,冯紫英就一只手扶着马鞍,一只手扯着马缰四下打量,承恩寺在巷子另一端,老远看过去也都还有人出入,看看这会儿时辰,都不该是热闹的时候了,如果换到上午,只怕还要热闹许多。
不但一炷香的工夫,宝祥就已经从巷子中跑了出来,“爷,问到了,在那边,要从前面进去,然后还得要拐一个弯儿,是个小胡同,挺背静的,不过这周围好像都是一些力夫、轿夫这些下人们住在这里,还有一些京营兵士家眷,……”
看见宝祥有些疑惑的模样,大概是对自己朋友怎么会住在这一片有些不解,冯紫英也懒得多解释,把马缰扔给对方,自顾自便往前走去。
果然是一条背景的岔巷,也没有名儿,难怪尤三姐都没法说详细地址,只能靠问。
沿着这条岔巷进去,这一片明显就显得十分破烂了,越是往里走,越是如此。
一道脱色的朱漆门紧闭着,按照宝祥所言,就应该是这里了。
门环只剩下半边,包裹的铜皮都被人挖走了,冯紫英只能用手捶了捶门。
但没人回应,冯紫英用力推了推门,有一道缝,然后用手指探进去轻易拨开门闸,推开门便进去了。
这是一处二重小院,外面的这一重显得破旧不堪,虽然经过了整理,但是残缺的院墙,缺了一块的窗棂,地面更是凹凸不平,无不显示出这里的萧索。
外院应该是没人住,看了看两边厢房都是随意放了一些物件,冯紫英走进内院门,内院门是虚掩着,有说话声从里边传出来。
内院要小一些,但是打扫得更干净,对面正房门关着,两边厢房都有响动。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这还真的有点儿不太像尤家居所,这也太破败狭小了,而且这周围环境堪称糟糕。
下意识的向右走到游廊边儿上,似乎有哗啦啦的水声,冯紫英探头从那窗棂处往里一看,一具白晃晃的**映入眼帘,似乎是听到了窗外的声音,站在澡盆里的那女人正举着水瓢从颈项处往下浇水,倏地转过身来,一时间冯紫英口干舌燥。
慌得他赶紧后退一步,却又踩在了廊下,险些摔一跤,猛地一垫脚在跃起。
“谁?!外面是谁?三妹,是你么?”声音怯怯的,不是那尤二姐是谁?
冯紫英大惊失色,这可真的是这么巧就赶上了人家在洗澡?连个帮忙的下人都没有?
有心想要躲出去,却又害怕这般作态更是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可不躲,却又不能应着,这偷看人家洗澡这个罪名栽在自己头上,那可就真的有些不好解释了。
这好歹是良家妇女,和贾府里边那些个丫鬟还不一样,人家说赠予你就送给你了,这遇上这等狗血事情,委实让人难堪。
来不及多想,冯紫英一个箭步闪到了内院的门上,然后才装出一副刚踏进门的模样扬声道:“尤家三妹!在么?”
只听得那边右厢房传来一声”啊“,便不再有声响,倒是左边厢房门倏地拉开,那尤老娘却是一个箭步窜了传来窜了出来,满脸堆笑,那眼里几乎是要盼星星盼月亮的架势。
”哎哟,尽早便听得喜鹊早树上喳喳叫,就说要有贵客临门,果然是公子来了,快请进,三姐儿,快出来!冯公子来了!二姐儿,二姐儿?在干什么,躲在屋里作甚?冯公子来了,也不是外人,赶紧出来见客!”
冯紫英扫了一圈儿院里,哪来什么树?还成了树上喜鹊叫了,这尤老娘还真有一张死人说活的嘴。
尤三姐紧跟在尤老娘身后出来了,这一次却不是女扮男装了,而是穿了一身很朴素的青色长裙,外罩了一件淡蓝色的比甲,发髻挽起,福了一福:“小妹见过冯家大哥。”
冯紫英被尤三姐这一身女装打扮给震住了。
以前见惯了尤三姐的男装,只是觉得英姿飒爽,风华无双,这一回陡然换了女装,两相对比之下,反差就格外大。
高鼻阔嘴丰唇,还有深凹的眼眶和略高的颧骨,整个面颊显得格外丰润饱满,再加上冯紫英估计应该在一米六八也就是五尺半左右的个头,这简直就是标准的模特身材了。
这种具有独特异族特征的美感在这个时代的大周并不是那么受欢迎,甚至可能在很多传统士人心目中还可以称得上丑,不过对于武勋,尤其是长期在边地作战见惯了异族女子的武人来说,恐怕就别有一番风味了。
见冯紫英呆呆的看着自己,尤三姐丰润白皙的面颊上也是一种红霞扑面,下意识的拉着自己的衣襟,大概也是很不适应冯紫英这种目光,而旁边的尤老娘却是喜上眉梢。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二节 无须约束,放飞自我?
可尤三姐抢在了母亲之前说话了:“谢谢冯大哥的关心了,其实这里还是挺不错的,虽然僻静了一些,但是也还算方便,我们打算在这里先住一段时间,……”
尤二姐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妹妹,先前妹妹不是还在抱怨这地方太过于偏僻和破烂么?
母亲也在埋怨,但又说大姐只给了二百两银子,这银子还不知道要支撑到什么时候,所以连仆妇也不敢请。
这京城里啥都要花钱,甚至连每日里所用水都要花钱买那些送水人送来的,特别是喝的井水,这在甘州时无法想象的。
这样破败一座院子,在甘州城里怕是连租都租不出去,但是在京师城里,一月也要五两银子,让老娘心疼得不行,所以都打算把外院再分租给别人,但又担心自己一家人都是妇人会遭人觊觎,一直在犹豫。
还有这日常用度,算一算这大姐给的二百两银子只怕还真的支应不了多久。
尤二姐虽然吃惊,但她素来只是听母亲和妹妹的,所以也不说话,倒是尤老娘气不打一处来,有心想要责骂自己女儿,但是却又怕在贵客面前失了礼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尤三姐,气得不行。
冯紫英何等人,自然也看出了其中端倪,笑着道:“三妹,你们一家人都是妇道人家,这京师城里你莫要看着繁华安泰,但是这城里光棍剌虎却是不少,以三妹的本事倒也不惧,不过那等烂人成日里来滋扰,却也十分烦人啊。”
“是啊,冯公子说得是,先前那介绍这院落的中人也是说得天花乱坠,我们母女也不懂这京师城里的行情,便上了恶当,这等破落院子,那杀千刀的,居然要收我们五两银子一月,只是我们也没什么熟人,只能忍气吞声,……”
冯紫英笑着点头:“大娘也不必着急,我家在小时雍坊倒也还有一处别宅,虽然不大,但是环境却要好得多,若是大娘和二姐三妹不嫌弃的话,只管去住,……”
那尤老娘此时就再也不管尤三姐如何使眼色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那敢情好,冯公子一番心意老身和二姐三姐儿就感激不尽了,……”
尤三姐大急,但老娘却早已经话出口,急得她眼圈都红了起来,她何尝不知道冯紫英这是有心要帮自己一家,但是她却又不愿意在对方面前显得太过于卑微,好像是施恩望报一般,没地毁了自家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
冯紫英似乎也感受到了尤三姐的心思,淡然一笑道:“三妹,这边情形委实不好,这京师城里那般光棍剌虎惯会欺负外地人,而且还有一些心思恶毒者,瞧见那年轻貌美的妇人,便要生出各种套路来坑蒙拐骗,诱人入彀,到时候你便是有千般本事,一剂迷香春药,任你贞洁烈妇也要乖乖束手,……”
这一番话出来倒是把尤二姐尤三姐两姊妹唬得动容不已,这女孩子若是毁了清白,那便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冯大哥,您说这宅邸切莫要专门为我们一家……”尤三姐终于气馁,低垂下头,手中绞着汗巾子有些忸怩。
“呵呵,三妹无须这般,那宅子都空了两年了,原本借给一位朋友暂居,但前年那位朋友便已经南下赴金陵上任去了,所以便一直空在那里,今儿个我回去便安排人去打扫,到时候再替你们寻几个仆妇婆子,也好找照应你们起居,……”
这一番话说出来端的是体贴无比,那尤老娘心都快要美死了,深怕自己女儿再要敲破锣,鸡啄米似的猛地点头:“那老身就多谢冯公子照拂了,这京师城里我们除了大姐一人,便也再无亲戚熟人,还请冯公子有空的时候多来走动走动,……”
“那是自然。”冯紫英风度翩翩的起身一拱手,“大娘,二姐,三妹,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那边收拾好了,我便让人来带你们入住,……”
当母女三人把冯紫英送到了门口时,宝祥一脸呆滞的看着这母女三人,这哪是什么尤公子?
那尤老娘自然不必提,这另外两个女子的别样风情便是像宝祥这样的小子都是不敢直视,那明显异于汉人的面目特征太过于惊人了,饶是宝祥也见过京中夷人和胡人,但是这等女子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难道这真是爷养的外室?
“那边办好了,我便让宝祥来和你们说,宝祥,这是尤大娘和尤二姑娘、尤三姑娘,……”
宝祥心中砰砰猛跳,两个姑娘的肌肤白得吓人,那眼睛一个灰蓝一个碧绿,看一眼魂魄都要飞了一般,只敢低头作礼,“宝祥见过大娘,二姑娘,三姑娘。”
尤老娘倒是对宝祥这般表情不在意,这等情形她见得多了,手里忙不迭捏了一把铜钱塞在宝祥手上,慌得宝祥连忙拒绝。
倒是冯紫英知道尤氏母女心里不踏实,便道:“宝祥,大娘打赏,你便收着,不过大娘日后便是莫要这般惯纵他们了。”
待到冯紫英飞身上马和一路小跑的宝祥离开,尤三姐脸色便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母亲这般失礼,日后女儿还如何见冯大哥?”
“你这死丫头,娘哪里失礼了?”尤老娘却不客气,“人家好心好意帮衬咱们,咱们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大姐儿那边看样子也是一个靠不住的,为何不能接受人家好意,没地让人家觉得我们矫情。”
被老娘这一句话给堵得,尤三姐心里难受,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她何尝不知道在这里住着不妥。
看看这四周的住户都是些什么人,自己也才出门了两趟,便引来人觊觎,若是再呆一些时间,只怕还真的要引来一些歹人。
自己倒是不惧,但也不可能每日防贼,一旦自己不在家,二姐却是一个任人宰割的性子,那便危险了。
见三妹气冲冲地摔门而入,尤老娘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喜滋滋去了自己房里,盘算着如果要搬到新居,这预付了半年的这院子租金能要回来多少。
倒是尤二姐嗫嚅半晌却是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先前分明就是冯家哥儿在自己屋前偷窥自己洗澡,可这位冯家哥儿却是一脸正气,莫不是自己看得差了?那响动和身影以及那双几欲喷火的眼睛分明就是他啊。
宝祥一路不敢吭声,一直要到府里门前时,冯紫英才吩咐道:“宝祥你一会儿去万喜那里把小时雍坊马巷胡同那间宅子的钥匙拿到,顺带让万喜安排几个下人明儿个去那边打扫,……”
宝祥一边牵着马缰勒定健马,一边小声道:“若是万爷爷问起来时,小的该如何回答?”
“你就说是爷有个朋友要暂住,另外你也去支应五百两银子……”话没说完,才想起午间就已经送了姨娘出城了,这家里钱银还得要去找母亲要才行,这宝祥怕是不行,“算了,我去找太太。”
丢开马缰冯紫英一一进院里,那云裳便耸着鼻子闻着什么,脸色也有些奇异。
“怎么了?”冯紫英有些好奇地捏了一下云裳的姣靥,笑着道:“这模样是干啥了?”
“爷又去哪里喝花酒了不成?”云裳小声道:“要明日也才十六岁,莫要让太太觉察了。”
“你这妮子,说些什么呢?爷啥时候喝花酒了?”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丫头居然还操心起自己这些事情来了。
“哼,爷别骗婢子,你身上那香气,分明就是女人身上的,嗯,而且也绝不会是荣国府里姑娘们的,……”一闻就知道是廉价的香粉气息,云裳在府里呆了这么些年也早就能分辨这种区别了。
冯紫英没想到云裳这丫头居然还有这份能耐,惊奇之余也是颇为好笑,看着那甜美的笑靥,忍不住又捏了一把粉颊,“哟,居然还敢管起爷的这些事情来了,怎么地,爷就是去喝了花酒又怎地?莫非你要去太太那里告状不成?”
“婢子可不敢,可是爷还是要收敛着点儿好,既然要娶少奶奶了,也别让外边人说闲话。”云裳红着脸,压低声音道。
”说闲话,嗯,说什么闲话?”冯紫英不解。
云裳羞不可抑,一跺脚,“反正就是不好听的闲话,爷自个儿注意就好了。”
这等几乎与内闱私话的小情调冯紫英很喜欢,来到这个世上,好像再无复有前世在这方面的种种道德和感情上的约束与羁绊,甚至为了延续香火,还要鼓励你在这方面为所欲为,只要你身体吃得消,这对于男人来说,无疑就是天堂了。
“好了,爷知道了,云裳的心意爷也明白了。”冯紫英索性一只手揽着云裳的腰肢,便往屋里走,“不如云裳来好好和也说说哪些闲话,嗯,我们又该怎么反击这些闲话,好不好?……”
被冯紫英这一勾腰肢,云裳脸颊滚烫,全身发软,想要挣扎,却又很享受这份难得的温情,尤其是在金钏儿来了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爷的心中地位似乎在淡化,但今日这一搂,顿时又让她觉得自己又回来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三节 你是我的!(第三更!)
“你还知道回来读书?”黄汝良没好气地睃了一眼一脸诚恳的冯紫英,“说说,你都旷课多少日了?”
“大人,学生也不想啊,可当时是您同意了柴大人的借用啊,怎么这会儿又责怪学生呢?”冯紫英知道黄汝良也不过是嘴巴上说说而已,满脸“幽怨”地道:“学生也没闲着啊,累死累活,人都瘦了好几斤,大人不鼓励安慰一下学生,怎么还要责怪呢?”
这一段时间关于开海——举债的风声已经越来越盛,整个朝野上下都在注视着这件事情的进程。
这对于福建和浙江士子们来说都是翘首期盼的,黄汝良本身就是其中“上蹿下跳”的中坚力量,叶向高稳坐钓鱼台,幕后遥控指挥,眼见得这件原本在他们看来相当艰难的事情竟然有可能成功了,如何不让他们感到振奋?
“哼,难道就不能合理的安排一下时间,哪怕你抽个半天时间来读读书修修史,也是自我提升啊。”
黄汝良当然知道冯紫英肩负重托,关系到对方的利益博弈,但他是翰林院掌院事,这冯紫英一个庶吉士大半年不见人影,前期还好说毕竟是军务为重,但现在回来了也是十天半月不见人影,自然就有人说闲话了,起码样子应该做一做才对。
但开海——举债事务委实过于庞杂,不是一天两天能谈得下来的,各方利益和关注的焦点也不尽一致。
以柴恪、杨鹤等人希望尽快敲定此事,湖广派也在大力支持,这样举债所得银两便可补充粮饷,支持西进沙州、哈密。
而江南士人大部分还是希望能开海,这样对于闽浙的商贾和寻常百姓都是一个机遇。
只是北地士人还在纠结,但是北方九边恶劣的边患使得他们也也别无选择,无外乎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还有武勋代表的军队,自然也希望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为此事躁动起来了,关乎自身利益,而且重大长远,没有人可以无视。
“弟子谨遵大人教诲,明日就来读书修史。”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在翰林院中充当庶吉士的时间不多了,预计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让自己结束庶吉士的观政期,担任翰林院编修,正式成为翰林院中一员,当然这翰林院的掌院事就会成为自己的直接顶头上司。
“唔,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黄汝良对冯紫英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此子虽然现在风头正劲,但并未恃宠而骄,“当然,你手里的事情也很重要,柴大人委托给你,你要尽心办好。”
他也是想到对方在庶吉士观政上没几天了,希望对方能多和这批庶吉士们熟悉熟悉,他能抢先一步入翰林固然可喜,但是这帮庶吉士里亦有不少人物,日后都是同僚,打交道的时候还很多,这份人脉关系维系好以后也大有用处。
这两边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该怎么办?冯紫英腹诽不已,但表面上还得要规规矩矩地点头称是。
“对了,上午你好好读书修史,下午你有事情么?”黄汝良突然问道。
“嗯,要去都察院一趟。”冯紫英言简意赅,但黄汝良何许人,立即反应过来,“云光到京了?”
“据说是明后日到京。”冯紫英微微点头,这等事情万众瞩目,瞒不住人。
陕西巡抚云光乃是北地著名士人,这一次却是因为其姻亲而出事,而姻亲却又是武勋,所以也是让朝中北地士人出身的官员咬牙切齿,甚至像齐永泰、乔应甲和已经卸任崇正书院山长即将出任工部左侍郎的王永光等人也都十分愤怒和失望。
因为云光出事是被缮国公石家所牵连,还牵扯到治国公马家,所以武勋那边也是相当紧张,频频活动,从太上皇到兵部再到皇上那边,都有人出面沟通,但是究竟会如何,谁也没有一个定数,这要看都察院调查结果。
但考虑到龙禁尉已经介入,估计问题会比较复杂。
冯紫英已经从张景秋乃至两位首辅次辅大人那里获知了一些动向,那就是皇上应该和太上皇有了某些默契,那就是朝廷不会在武勋贪墨枉法的问题上扩大化,但是武勋也要接受朝廷在开海之后可能的一些变动,但具体如何变动,还要下边具体操作人员来磋商。
同样虽然太上皇和皇上有了默契,但却不能直接向都察院下旨,那就成了笑话了,这同样需要各方的沟通,甚至很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冯紫英就不得不悲催的充当起这样的信使,比如兵部张景秋和都察院乔应甲之间的,比如武勋们及其太上皇与皇上之间的,皇上与都察院之间的,他的特殊身份的确是承担起这份职责的最佳人选。
“唔,紫英,这等事情不宜太过深究,大局为重。”黄汝良也隐约知晓冯紫英这段时间的忙碌,点点头,不再多言。
冯紫英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戌正了。
“爷,平儿姐姐来了。”玉钏儿守在门口,显然是一直在等冯紫英,“都等您一个时辰了,也不肯走,非要等到您回来见到您。”
冯紫英没想到王熙凤的消息也这么灵通,但想想这女人恐怕这几日都是坐卧不安,一直惦记这事儿,这会儿肯定要派一个可靠的人来打探消息,也只有平儿了。
“带平儿去爷的书房吧。”冯紫英点点头,“爷还没吃东西,平儿呢?”
玉钏儿吃了一惊,想了一想才道:“好像平儿姐姐也没吃吧,我们刚吃完平儿姐姐就来了,说给她弄点儿,她又不肯,只以为爷一会儿就要回来,没想到爷回来这么晚。”
“那就弄点儿吃的到书房吧,也替她弄点儿,别说到了咱们冯府,连点儿吃的都没有。”冯紫英随口道。
“爷,不合适吧?平儿姐姐肯定不肯和爷一块儿用膳的,这不合规矩。”玉钏儿连连摇头,这点儿起码的规矩都不懂,那平儿也不配称得上贾府里边几个最出挑的丫鬟了,甚至比姐姐还要受看重。
“唔,那在我府里就是爷说了算,平儿也得要入乡随俗。”冯紫英拍了拍玉钏儿的脸颊,逗得玉钏儿脸上红霞拂面,“去吧,爷晚上还有许多事情。”
等到平儿怀着忐忑负责的心情走进冯紫英书房时,却看到冯紫英正在忙碌的伏案疾书。
看了一眼进来的平儿,冯紫英示意对方坐下,平日也只敢侧着身子半个屁股坐在那春凳上,等到玉钏儿和云裳把饭菜送上来,一看是两副碗筷,平儿又紧张起来了。
“好了,今儿个吃饭就不用你们俩侍候了,我和平儿姑娘一块儿吃,顺带说说话。”冯紫英笑着撵人。
玉钏儿和云裳都是嘻嘻一笑,看向平儿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味道,弄得平儿更是又羞又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待到玉钏儿和云裳出去,冯紫英这才拿起筷子示意,“怎么,还要我请?好歹咱们也是同床共枕肌肤相亲过的人了,嗯,啥时候到爷这边儿来啊?”
平儿大羞,“爷别瞎说,那一日也是事急从权,……”
“哪来什么事急?”冯紫英嗤之以鼻,“分明就是你家奶奶心怀鬼胎搞出来的幺蛾子,爷也就是被你们奶奶构陷,如果不是有其他考虑,你家奶奶这会儿都该在狱神庙去叩头了。”
平儿也知道冯紫英所言是实,但她又不能说自家奶奶,只能讪笑着辩解:“爷,奶奶的事儿您不也答应了么?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坐下来吧,吃点儿东西,你不也还没吃么?”冯紫英摆摆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这个人没那么多讲究,有时候也和金钏儿、玉钏儿、香菱和云裳她们一块儿吃,你日后过来了就知道爷这个人了。”
见冯紫英说得很认真,平儿犹豫了一下,又怕触怒了冯紫英,只好拿起一个蒸饼,小口吃了起来。
见平儿这般,冯紫英也懒得多劝,一边吃一边问道:“凤姐儿叫你来干啥?”
“爷怕是知道了吧?那人要押解进京了。”平儿还是很谨慎,说这话时都四下观察。
“嗯,知道了,那又如何?”冯紫英笑着道:“我只是说饶过她设计构陷我的事儿,可没说要帮她,……,再说了,我就是说了,现在我不乐意帮了,又如何?她不是说愿意把你给我么?怎么没反应了?她都给我玩阴的,玩虚的,怎么我就必须要按照她的意思办?……”
全身一震,平儿犹豫良久,最终还是一咬牙,突然跪倒在地,“爷若真的是看上了奴婢蒲柳之姿,婢子便发个毒誓,只要爷能帮奶奶渡过这个难关,奴婢这身子,便是与爷做牛做马……”
“行了,没想到凤姐儿这么没人缘招人恨的人,居然还能有你这样一个死心塌地的丫头,你回去吧,告诉她,这事儿我知道了。”冯紫英放下筷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只手抬起对方下颌,悠然自得地道:“记住你说的,你可是我的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四节 国债(第一更!)
平儿带着惶惑不安的心情走了。
对于这个丫头,冯紫英还真存了点儿心思。
持家有道,处事得宜,比起略显高傲的金钏儿更得地气,是个好帮手,当然也仅止于此而已,冯紫英还不至于为此就念念不忘,也不过就是顺手为之。
这贾府几大丫鬟里边,鸳鸯和平儿无疑是要比金钏儿和袭人要高一筹的,这主要是指待人接物,为人处世,情商够高,管理后宅很有手腕,至于说晴雯、紫鹃则是各具特色,晴雯是爽直泼辣,紫鹃是忠贞不渝。
王熙凤的事儿,冯紫英未曾承诺过什么,但收了人家的“投名状”,似乎不做点儿什么也显得有些渣了,想到王熙凤那一日又羞又恼又怒却又无奈的神态,冯紫英心情突然就特别好了,或许自己也有些某些虐的倾向?
且行且看吧,不过貌似那云光的问题还牵扯不到那么深。
当朝廷重心逐渐向开海举债之事转移时,像云光这等北地士人更多的可能性是被罢黜免官,如同那贾雨村一般,暂时隐退,等待时机复起。
不过因为贪墨被免官的不比因为政治原因被免官,即便是复出,上限就有限了,一旦到了关键时候,总会有对手那这桩事儿拿出来说事儿。
像云光这种已经位居陕西巡抚高位的角色,又有北地士人的身份,如果不出这桩事儿,日后最起码六部尚书是有他一个位置的,但现在这就只能成为一种梦想了,只能为争取免官之后复出不受太大影响而努力了。
至于说王熙凤写给云光的那封信,貌似根本就没有被提及,这从下午冯紫英去见乔应甲时就了解到了一二。
整个西征平叛所涉及到的这类事情,都是杨鹤在主导,而乔应甲则是杨鹤在都察院里的后盾,一个新上任的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里底子还是单薄了一些,还需要乔应甲这个即将上任的左副都御史来支持。
虽然不清楚杨鹤主导下的御史们是如何处理这类情况,但是冯紫英也相信以杨鹤在前世历史中留下的名声来看,驾驭麾下几个御史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既然乔应甲那里没反应,这事儿应该不大。
具体情况还要等到这些御史们与云光、马夏等人一起返京之后才清楚了。
忙,是真的忙,不过格外充实。
明日还要进宫觐见,这是自己第二次进宫觐见皇上了,估计许多人眼珠子都会嫉妒得发红了。
这种单独奏对,许多四五品官员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一次,但自己一个连正式官员身份都没有的庶吉士,却在短短十天时间里第二次觐见了。
虽说是赶上了这个机遇,但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在永隆帝那里留下了很好很深的印象,如果能够进一步加深,那么对于自己下一步的发展极为有利。
按照惯例如果自己散馆授官,翰林院编修是跑不了的,但是翰林院编修是个闲职,修史是主要职责,而且也是一般为两到三年,然后可能升为修撰,要么就要进入六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了,出外外放地方的情况不多见。
两到三年闲散时间肯定不是冯紫英所希望的,冯紫英希望能够继续像自己在庶吉士观政这样的日子,嗯,也就是在职不在岗,能够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从事有些更有意义的工作。
但翰林院编修身份不一样,不比庶吉士观政,不是哪位官员点名调用就能行了,须得要皇上点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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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在见哪位大人?”
礼王背负双手站在廊外,父皇在东书房见臣工时,除非是紧急军情,否则是不允许打扰的,他这个皇子也一样。
“殿下,皇上是在召见庶吉士冯铿。”内侍恭敬的回答道。
“冯铿?那个西征平叛回来的庶吉士?”礼王来了兴趣,“我记得前几日王兄来说他去见父皇,也是没见着,说父皇召见这位庶吉士一直到晚间,连晚饭都是在宫里赐膳?”
内侍知道这位礼王殿下所说的王兄是他的兄长福王。
永隆帝的儿子也不少,除了皇长子寿王外,还有皇次子福王,皇四子礼王,皇九子禄王,皇十三子恭王,最长的寿王已经大婚并且有了一子一女,次子福王也已经大婚有一子,礼王预计今年也要大婚,只有禄王和恭王年幼,尚未成年。
永隆帝皇后无出,并早逝,永隆帝也效仿其父元熙帝,不再立后,以许贵妃掌后宫事,寿王便为许贵妃所出,福王和礼王皆为苏贵妃所出,禄王为梅贵妃所出,恭王则是郭贵妃所出。
“是。”内侍低头应是。
“看来这位庶吉士很得父皇的欣赏啊。”礼王颇为惊讶。
自己父亲的性子他是知晓的,与皇祖父喜欢在书房和臣工们纵谈诗文不一样,父皇不喜诗文,只愿意和臣工们讨论政务,所以臣工们到东书房来单独奏对的情形不多。
据他所知,来的最多的除了两位首辅次辅外,也就是兵部尚书张景秋、户部尚书郑继芝以及兵部左侍郎柴恪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怀昌,但父皇应该不太喜欢郑继芝和张怀昌才对。
对礼王殿下的话,内侍自然是无法回答。
“看样子父皇今儿个上午是有没有空闲喽?”礼王有意无意地问道。
内侍不好再不回答,想了一想才道:“或许今日奏对不会那么久,小的看冯庶吉士带了不少文章进去,应该是要上奏文章,……”
礼王点点头,如果是这样,也许可以多等一会儿。
礼王在廊外猜测着冯紫英时,冯紫英的确在东书房里向永隆帝介绍着开海举债的一些具体设想。
开海朝中诸公可能了解多一些,但是举债,尤其是以海税作抵押的举债,以及特许金收取,就是纯粹的新鲜事物了,谁都没有经验,如何来操作,就需要细细琢磨了。
“皇上,臣以为条件其实已经差不多成熟了,户部和兵部可以开始商计相关的具体事宜然后提交给内阁了。”一呆就是一个多时辰,冯紫英也有些疲惫了。
这位永隆帝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精力的确过人,每一个问题都要问清楚,不厌其烦,甚至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连冯紫英都有些吃不消。
据说这一位身体保养很得宜,每日早晚饮食和休息都有定制,而且很有点儿清心寡欲的感觉,甚至还请了一些道士在宫中炼丹,这让冯紫英也很是嘀咕,怎么在这些方面都很恬淡,但在朝务上却是这般认真?
或许还真的是一个劳碌皇帝的命吧。
“唔,冯卿,我看了你这份策划,举债是以书面定额数量来向特定人员进行,这和以往的举债有什么不一样么?”永隆帝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对冯紫英带来的这一系列关于举债、特许金甚至组建朝廷和商贾合股的海贸和开拓船队大感兴趣。
冯紫英的这一些建议虽然还有些粗略,但是却已经隐隐露出了一些端倪来,那就是要为朝廷挣回更多的银子来,不一定再局限于税赋,而包括举债、特许金、朝廷自身的营生,这最后一点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特许金这一条上一次觐见时,冯紫英已经向永隆帝提过了,这一次是更加细化的相关说明,看得永隆帝眉飞色舞。
而朝廷参与海贸和拓殖的建议更是与两份《内参》合在一块儿,介绍了日本、朝鲜、安南、东番等地的出产情况,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让朝廷把财赋收入要转向这些方向,而不能只局限于在大周现有的领土内收取赋税。
“这种债务可以称之为国债,可以根据朝廷需求,按照年限设定给予一定的利息,这种债务以海税为抵押担保,同时也可以将除第一年之后的每年特许金作为担保,……”
冯紫英耐心地介绍了应该算是大周朝的第一笔国债情况,规模,年限,担保,发行对象,以及组合方式,还有利息。
“据微臣所知,江南士绅其实将银子窖藏在自家宅院中的情况很常见,少则数千上万两,多则几万甚至十万两,想必皇上也应该知晓一些,这些银子存于地下,不能拿出来流通,可市面上的银子却越来越少,导致银价越来越贵,这应该是当下我们大周朝银贵钱贱的宇哥主要原因,开海除了能从海外获得大量铜料外,也能吸引域外银子的输入,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咱们大周朝的困境,但是这也是一柄双刃剑,如果输入量过大,那么也会带来很多问题,……”
通货紧缩和通货膨胀,价格和价值,这些具体原理,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但是如果要在深层次上升到理论高度,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这就有点儿难了。
不过冯紫英还是力图让永隆帝明白一些最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放开海贸利远远大于弊,而这种举债如果运用得好,一样是利大于弊,只需要适度控制就好,而如果能让那些窖藏在地下的银子用起来,那对朝廷民生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五节 历史车轮从不停步(第二更求票!)
一个半时辰,冯紫英估摸着耗时,永隆帝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冯紫英脱身走人。
出门时冯紫英都有点儿精疲力竭的感觉,这位永隆帝真有点儿好奇宝宝的感觉,冯紫英不知道是不是其他臣子奏对时也是如此,如果都这样,他估计那些个年龄大的臣子们恐怕未必熬得下来。
内侍陪着冯紫英出门,却见廊外一个年轻人正在负手望天。
“庶吉士,是礼王。”内侍小声提醒着。
此时那个年轻人也已经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来,目光锐利,注视着冯紫英。
冯紫英也在打量着对方,白皙的面孔,赭黄长袍,这是大周皇家专用,颧骨略高,这一点和永隆帝有些相似,但是和寿王却有区别,寿王是圆脸,面颊宽厚,但皮肤都很白皙,这一点两兄弟相似。
“可是冯铿庶吉士?”礼王抢先招呼道。
不管怎么,礼王还是很讲求礼数的,疾步而来。
冯紫英只能拱手一礼,“冯铿见过礼王殿下。”
永隆帝的几位皇子中,除了寿王见过两面外,其他皇子,禄王和恭王都还十岁不到,当然不认识,福王没见过,这礼王他也是第一次见面。
“久闻冯先生大名,却缘铿一面,今日总算是见着了。”礼王眼睛清亮,目光锐利明澈,扶着冯紫英作揖的手,微笑着道:“不过小王似乎要比二王兄运气好一些,他也没见过冯先生。”
冯紫英估计这位礼王应该是和自己年龄相仿,也就是十六七岁左右。
论理自己应该是遇得到的,因为这几位皇子都会时常来翰林院,但是自己好像真的和这些皇子们欠缺一些缘分,除了寿王来翰林院时见过一次,其他皇子都没见过。
“殿下太过誉了,冯铿不过是寻常学子,便是略有薄名,那也是众人抬爱,当不起殿下这般夸赞。”
冯紫英不太喜欢和这些皇子们打交道,大周的皇子们,在没有获得储君之位前,都很难说有什么造化,便是获得储君,没坐上皇位之前,一样有变化,比如义忠亲王。
而皇帝们也不太喜欢皇子们和朝中臣工有太多联系,而更希望他们和一些在野的士林名宿们往来,所以像官应震、周永春这种反倒是皇子们乐于结交的,只不过像官应震和周永春这种已经有过仕途经历,未来极有可能复起的士林名宿又不太愿意结交这些皇子们了。
礼王极为诚挚地扶着冯紫英的手,“小王才疏学浅,去翰林院的时候少一些,去过几回,冯先生却又去了西疆,所以很是遗憾,若是有暇,冯先生能不吝拨冗一唔,不知可否?”
冯紫英一愣,这位礼王是不是有些过于谦卑了,就算是自己小有名气,但是也不至于让对方这般态度才对,自己连正式官职都尚未授,何至于此?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两度入宫单独奏对已经让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而且现在他尚未正式授官,便是皇子们主动拉近关系,那也是没太大顾忌,而一旦正式授官,哪怕是翰林院的编修这种清贵闲职,也一样就有关碍了。
人家这么礼贤下士,冯紫英内心虽然也在琢磨,但还是很客气地道:“只怕冯铿对辞赋一道不精,会让殿下失望啊。”
冯紫英也知道包括义忠亲王世子在内的京师中皇室子弟都经常搞一些诗会小聚,无外乎就是点评一些诗词歌赋,用以积累在士林中的名声。
像练国事、许獬、黄尊素、韩敬、杨嗣昌、王象春、侯恂、艾南星等人都是经常被这些活动所邀请,当然邀请者一般都是士林中人而非皇室子弟们,但这都不过是名义上避避嫌罢了。
都知道冯紫英不喜诗文,而且冯紫英又是武勋出身,所以也曾经有那么几次受邀,冯紫英都婉言谢绝。
他可不愿意到那种聚会场合去出乖露丑,与其那样不如和薛蟠、贾琏、柳湘莲他们一道喝喝酒不是更香?
“冯先生过谦了,恩荣宴上那一幕小王可是久闻了,那便是王季木以诗文闻名,也未能夺冯先生之锋芒,李大人也对冯先生赞不绝口,……”礼王笑容越发温和,目光落在冯紫英脸上,显然是不肯就此罢休。
冯紫英不愿意在这等地方和一个皇子纠缠不休,落在龙禁尉眼里,只怕还不知道在永隆帝面前怎么编排自己呢,而这位内侍估计也该要把情形向司礼监那边报告吧?
“殿下这般垂爱,冯铿再要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敢不从命?”
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难道这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从现在开始又要重复他们父辈的故事么?
看样子还真的不好说啊。
好容易拜托了礼王的纠缠,冯紫英快步出宫,踏出宫门时,这才忍不住吐出一口浊气。
回头看了看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有些苍凉雄浑的建筑群落,摇摇头,这玩意儿也就是看着大气,但真正住在里边,恐怕还真不是滋味。
不算是生日宴,但因为许多人都知道,冯紫英也要安排一干朋友们小聚一下。
像贾琏、薛蟠等人早就嚷嚷着要聚一聚,韩奇、卫若兰和陈也俊也有心促成,所以这顿饭的局也很顺利的组了起来。
柳湘莲和贾宝玉是联袂而至的。
冯紫英看着这两位,一个是俊美无俦,一个是风华初露,如果加上那据说颜值不逊于这两位的蒋琪官,以及另外一位名声更大的北静王水溶,都是几个喜欢玩票的,经常出入几大戏楼,所以京师城里已经隐隐有传言说这四位是四大玩票名旦的最佳人选。
实际上蒋琪官肯定不是玩票,而是正宗的名角儿,而柳湘莲虽然名义上是玩票,但是现在已经有了几分要当班主的架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许想要过一过班主瘾吧。
冯紫英也搞不明白这里边的花式,大人物们玩票唱戏就是风流高雅,可如果专职伶人就是低贱身份,所以这也是悖论。
酒宴是设在乐丰楼。
这是西城这边最有名的一处酒楼,汇聚了京师名家,素来生意兴隆。
韩奇卫若兰他们最先到,然后才是贾琏和薛蟠,陈也俊最后到。
冯紫英原本是不太想请陈也俊的,这一位现在显得很低调,虽然在大观楼营生上拉了陈家入局,但是冯紫英始终觉得这家人有些蹊跷。
这段时间冯紫英和其父陈道先接触颇多,这位五军营的大将不显山露水,但是却已经隐隐成为武勋中的重要人物,给冯紫英的感觉,王子腾对陈道先的看重甚至超过了陈瑞文、侯孝康这些老牌勋贵们。
而且现在陈道先的位置也相当特殊,一旦王子腾不再担任宣大总督,那么牛继宗既有可能要转任宣大总督,而陈道先会不会继任京营节度使,很难说。
但陈道先异军突起出任五军营大将始终让冯紫英有些怀疑,这匹黑马如何能突兀地冒出来,连当时一直在观察形势的自己老爹都说不清楚,觉得不可思议,这也是冯紫英难以释怀的。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觉得有必要和对方加强接触,一个值得怀疑的人,你只有更多的接触才能了解其在想什么做什么,进而来推断其身后的陈道先究竟是走了谁的路径,意欲何为。
“也俊兄,就等你一个了。”冯紫英笑着揽住最后进来的陈也俊,“琏二哥,湘莲二哥他们都到了,子琦和若兰比你先到一步,……”
冯紫英的降阶相迎还是让陈也俊吃了一惊,赶紧拱手道:“愚兄来迟了,这路上正巧碰上一桩趣事儿,所以耽搁了一下,……”
“哦,啥趣事儿啊?赶紧说来听听。”韩奇最是喜欢这等新鲜事儿,立马接上话,“能让也俊你都觉得有趣的,肯定不简单。”
“据说是一个贵州来的小官来告状,在都察院那边受了气,又被巡捕营拿住,说不清楚来路,在路边上哀哀哭泣呢,好歹也是个官,怎么就这么作践?”陈也俊叹了一口气,“我在边儿上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官当得无趣,被那当地土官们所欺压,百姓也骂,这等日子如何过得下去?”
“哦?”其他人都是感慨,但冯紫英却一下子警惕起来,“怎么回事,贵州那边的?贵州哪里的?”
“好像是一个什么宣慰司那边来的,也不太清楚。”陈也俊见冯紫英突然严肃起来,也有些惊异,“愚兄也没有注意,只是被堵在路上,所以索性就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热闹,谁知道是哪里的,……”
冯紫英心念急转,但心里犹存侥幸,“可是播州宣慰司?”
“对,就是播州宣慰司,这地名儿我也是第一次听见,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是贵州那边。”陈也俊猛地一拍手,点点头:“那小官也是一口土话,所以也听不清楚,……”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境平复一些,告诉自己,情况好像还没有那么糟糕,还没到那一步,但是看看宁夏之役,历史车轮好像从未停止,只不过缓慢了一些,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那一步?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六节 试探
突如其来的这桩事儿在旁人看来无关紧要,但是却很是影响冯紫英的心情。
他也不确定播州之乱会不会发生,但是看这架势大概率是会发生,什么时候发生,这就不确定了。
播州不比宁夏,好歹自己老爹所在的榆林紧邻,能大致了解情况,这播州就太偏远了,只能知晓一个大概情况。
流官土官的矛盾,土司和本地百姓的矛盾,流官与本地百姓的冲突,每一个都可能是导火索,但这种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都是几十年了,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五年后,所以很难说。
冯紫英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来调适自己的心境,宽解自己这等事情自己不可能管得完,该来的迟早要来,朝廷还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怎么就非得要自己来扛起这么多事儿呢?所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坦然面对就好。
“怎么了,紫英,好像不太高兴?”柳湘莲端起酒杯,“不会是因为也俊说的这桩事儿吧?你又不是首辅,这等事情也需要你忧心?是不是太忧国忧民了?”
“是啊,感觉也俊兄说了这事儿之后你这眉头就没有解开过,至于么?”卫若兰也是不以为然,“南边再怎么不靖,那也要比北边强得多吧?宁夏甘肃之乱,不也就半年时间就拿下来了?朝廷对这等事情还是很着紧的,真要有乱,平叛就是了。”
冯紫英摇摇头,却懒得多解释。
或许南边的敌情没看起来那么严重,但是西南地区的地势却一样限制了朝廷官军的发挥,真要有乱子,只怕要剿灭起来,未必比宁夏甘肃之乱容易。
只不过在座的人既不懂,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几千里之外的事情罢了。
此时的冯紫英也只能丢开这份心思,“好了,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来,感谢诸位兄弟朋友的祝贺,小弟年满十六,以后还要情诸位多关照,我就先干为敬了。”
冯紫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薛蟠率先举杯,“好,紫英兄弟果然豪爽,我薛文龙陪你三杯!”
这豪气让贾琏和贾宝玉都是无语,你就干脆说你许久没开怀畅饮,今日总算是逮到机会了吧。
冯紫英一放开心思,席间气氛就顿时热络起来了。
“也俊兄,你这国子监读书也差不多了,下一步有何打算?”冯紫英也知道陈也俊应该是有一些考虑了,不像卫若兰和韩奇还打算再在国子监里熬着。
“紫英有何建议?”陈也俊反问。
“若是也俊兄有意,这大观楼你也可以来操心一下啊,左右这下月就要正式开业,所需人手柳二哥正犯愁没人呢。”冯紫英试探性地问道。
“愚兄可没这份本事,这营生方面还是交给湘莲吧,嗯,还有那个贾芸,好像做事也挺尽心的。”陈也俊断然拒绝,目光闪烁,“愚兄打算去龙禁尉。”
“哦?”冯紫英顿时警惕起来,陈也俊既然说他要去龙禁尉,那就绝对不是单纯的恩荫或者捐官弄一个龙禁尉的空额那么简单了,这意味着对方真的要进入龙禁尉去做事了,“也俊兄要去龙禁尉做事,那里边恐怕不轻松啊。”
武勋子弟进龙禁尉不算是什么新鲜事,毕竟恩荫很多人都是挂着龙禁尉的闲职,但是真正进入龙禁尉中做事的却不多。
龙禁尉听起来威风八面,权力巨大,但是一样受约束很多不说,而且下边做事也十分辛苦。
‘像陈也俊这等武勋子弟,你要老老实实拿一份空饷,皆大欢喜,如果你觉得你有能耐可以加入进去做事儿,那就没人会照顾你了。
一样的摸爬滚打,办不好事儿一样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但是作为武勋子弟,如果你真的有能耐,那么在晋升上肯定也有更多机会。
冯紫英没想到陈也俊会选择走这条路,但对方既然如此说,肯定就是下定了决心了,自己还是有些小觑了此人。
冯紫英不确定对方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有什么企图,直觉告诉他,这个陈也俊也许会给自己的未来带来一些不确定的变数,这种感觉很独特,他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但是冯紫英想不出会在哪一方面有什么不妥,他也不认为对方给自己造成什么威胁,或许是因为其父陈道先?
“呵呵,总得要去做一做才知道,紫英,愚兄可不比你,你读书这么厉害,举人进士易如反掌,为兄却没有这个本事,可又不能终老于家中吧?”陈也俊语气不变,“龙禁尉那边也算军中吧,为兄想要去试一试。”
冯紫英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爽朗地笑道,“也是,也俊兄去试试也好,龙禁尉也很能磨砺人,那就预祝也俊兄如愿以偿,马到功成了。”
酒宴散了,各自归家。
卫若兰和韩奇与冯紫英一道。
“紫英,感觉你和也俊好像总是不那么合拍,有点儿说不出的味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将他拉进大观楼?”卫若兰观察能力很强。
韩奇吃了一惊,“若兰,你说什么?紫英,是真的?”
冯紫英脸色不变,“若兰,也俊的父亲陈道先也许下一步就是京营节度使了,拉他们家入大观楼没坏处,营生就是营生,无关感情,更何况你们两家不也参与了么?就算是我和也俊不太合拍,也关系不大,他不参与,我也没精力多过问,湘莲大哥来牵头,我们都只管拿钱,不好么?”
卫若兰看着冯紫英,“紫英,我觉得这不太像你的性格,而且令尊现在在外埠,而且你又要走文官之路,陈家再怎么也影响不到你才对,至于说陈家入不入大观楼,我觉得影响不大,只要我们吱个声,有的是人愿意进来,就算是陈道先当了京营节度使,那又如何?你老师马上就要升任左副都御史了,陈道先如何会招惹你?”
卫若兰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御史对武将的监督制约只是在正常情况下,若是非正常的特殊情况下,那就是谁掌握兵权谁说了算,便是皇上都得要看别人脸色。
当然他们自然想不到这些,关键在于冯紫英到现在都不确定陈道先究竟属于哪一方,而他的位置又太关键,关键时候如果出现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情形,给你来一招反戈一击,那就太危险了。
现在看起来一片风平浪静,太上皇似乎越发满足于现在的隐居生活,而皇上对太上皇越发尊重,父慈子孝,何等风光霁月?
但只要义忠亲王在,只要义忠亲王的世子还那么受太上皇的喜爱,恐怕这个隐忧就始终存在,冯紫英也不确定这等感情因素会不会引发什么不测,毕竟年轻英明老来糊涂的雄主太多了。
若是可以,冯紫英宁肯把这种风险扼杀在萌芽中,或者将不确定性的变数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呵呵,若兰,子琦,多谢你们的关心了,没事儿,可能我和也俊兄就是性格不太相投罢了,也没有什么矛盾,所以也没什么关系,好歹我们也还是合伙做事嘛。”冯紫英平静地道。
冯紫英在琢磨陈也俊的时候,陈也俊回到家中,径直去见了自己的父亲。
“你担心什么?”陈道先面无表情。
“儿子始终感觉这冯紫英对儿子有些警觉,嗯,应该是对我们陈家有些说不出的警觉,爹,您说是什么原因?”陈也俊也百思不得其解。
陈道先沉默了一阵之后才道:“或许是这个五军营大将的缘故吧。”
“爹,您是说你抢了冯唐的五军营大将位置?”陈也俊讶然问道。
“不,冯唐应该是不愿意坐这个位置的,否则轮不到爹来,他更愿意回大同,但是太上皇和王公都不愿意让他回去,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想去山西镇,结果却去了榆林。”陈道先悠悠地道:“可能他们都没想过爹会坐上这个位置吧,这可能让他们都很诧异。”
“那爹您是什么意思?那冯紫英为何会对儿子这么防范?这有什么关系么?”陈也俊的反应也很敏锐。
“不好说,看起来这个冯唐是在外边玩逃避,但这冯紫英却又似乎在向皇上靠近,但他又和王公、牛公走得很近,嗯,这段时间他不是一直去贾家么?这家伙看样子也是在找路子啊,有点儿意思,其实这冯家其实也和咱们陈家差不多啊,……”陈道先咧嘴一笑,“不过冯家是做了两手准备,嗯,所以我们也一样,狡兔三窟,千万别把鸡蛋装在一个篮子里。”
“爹,你在说什么啊,儿子怎么听不明白?”陈也俊被自己父亲含混其词的话个弄得有些不太明白了。
“也俊,你现在不需要懂,你只需要去龙禁尉好好干就行了,吃点儿苦受点儿累没坏处,……”陈道先有目光幽邃,“有时候过程我们都不需要懂,难得糊涂嘛,只需要在最后时刻看清楚想明白就足够了。”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七节 生儿子的事情
贾赦心满意足的看着这几箱子银锭,嘴都笑得快要咧到后颈项了。
这马家果然是豪横,一口气就抬了几箱子银锭来,五千两,实打实的,就这么堆在屋子里,每日起来,贾赦和邢氏都要对着这一堆银锭欣赏半晌。
不是没见过银子,但是这般凭空得来,不过就是费些嘴皮子劲儿,就能有五千两银子进账,这份滋味委实太爽了。
当然不会仅止于这五千两银子,事情办妥了,起码还要在马家身上刮出万儿八千两银子来。
邢氏也是忍不住唏嘘感叹,这有权真好,一招手银子就来了,而且是五千两!
她嫁入这贾家也有些年成了,可从未有机会掌过家,每月就是二十两月例,口攒肚挪一年也顶多能存下二百两银子,可她好歹是大太太,自然也要些颜面的,老家还有一个兄长,京师城里一个弟弟都是要接济的,哪里都要花销,是真难。
从她一进门,就从未得到过老太太的喜欢,掌家也是老二媳妇,再后来就干脆落到了自己媳妇的手中,也从未让自己过一回手,沾过一点儿荤腥,想到这里邢氏就是对老太太切齿痛恨。
“老爷,二爷来了。”外边丫鬟道。
“嗯,琏儿来了,让他进来。”贾赦精神一振,昨日贾琏去赴冯紫英酒宴去了,贾赦就专门吩咐贾琏,务必要把这事儿给落实了,好从马家再榨出一笔银子来。
贾琏进屋,一眼就看见了堆在屋角的箱子,知道那便是马家送来的银子,心里叹了一口气,可他又的确有些怵自己老爹,动辄就要狠揍自己,自己也只能受着。
“琏儿,如何?那冯家大郎如何说?”贾赦倒是没瞒着自家儿子,五千两银子就摆在这里,美滋滋。
“儿子也问了紫英,他说现在都察院那边的重头还是放在了石家和云光那边,石家不必说,云光是陕西巡抚,位高权重,又是北地著名士人,所以万众瞩目,至于马家这边这些烂糟事儿,除了马夏所牵扯的人,嗯,也就是得了好处的人,恐怕得把银子推出来,另外要受些责罚,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只要他们府里的人不去告,估计不会太大,……”
全是套话废话,但也是实话。
冯紫英当然不可能和贾琏说什么兜底的话,他也没有这个本事,只能是这些囫囵话,不过听在贾赦耳朵里却是如奉纶音,谁让那冯家大郎的老师就是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呢,据说是马上就要从右副都御史升任左副都御史了。
“呃,琏儿,马家那边退银子肯定是不用说了,这个受些责罚是什么意思?”贾赦对这方面也很细致,关乎能从马家榨出多少银子来,自然不能粗心大意,“是蹲大狱还是罚些银子?”
“这却不好说。”贾琏摇摇头,他也不可能去得冯紫英这么细。
“琏儿,你去和冯家大郎说,想办法让马家这些人罚些银子便可,多少留些颜面,到时候马家定有厚报。”贾赦大马金刀地道。
“老爷,这怕是不好说,紫英他也不是都察院的人,不可能直接去干预过问,再说了,紫英也不可能要马家什么回报。”贾琏皱着眉头道。
“哼,谁不知道冯家大郎老师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哪个不给他几分颜面?他不要钱,我们要!”贾赦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不满,“他们家堆着金山银山,用度不愁,我们家呢?坐吃山空,这一年下来,用度越来越减,凤姐儿这当家是怎么在当?”
“是啊,这凤姐儿成日都在我们面前喊穷叫苦,买这买那都要省着,可我们荣国府贾家好歹也是有颜面的,老爷出去应酬也得要有个排场不是?”邢氏也是借势发作,“这几日里也见不着人影,找她说个事儿都是推三阻四的。”
“太太,凤姐儿这几日身体不适,在屋里养着呢。”对自己家媳妇,贾琏还是辩解一下的。
“哼,你只知道你媳妇身体不好,何曾关心过你妹妹?你妹妹在屋里躺了好几日了,这要求医用药,郎中也说了,说你妹妹受了惊吓,夜里睡觉也不好,怕是要用一些上等人身,去府里一问,说除了两株百年老参是留给老太太的,其他只剩下一些参须子了,老太太的自然没人敢用,耽误了什么,我们可担待不起,可这些参须子能顶什么用,又说要等上十日半月才能回来,这病也是能拖的么?”
板着脸的邢氏借题发挥。
贾琏倒是一惊,“妹妹怎么了?”
“天知道,便是去了你屋里吃了一顿饭回来,便不好了,这郎中也是虚头巴脑,语焉不详,以我看就是一个庸医!”
邢氏虽说不是迎春生母,但是作为嫡母也自然要做些乖面样子的,而且迎春也渐渐大了,眼见得就要说亲事的时候了,贾赦和她都还盼着从这一桩亲事能捞点儿银子回来。
“若是真的急用,那便到铿哥儿那边去拿点儿吧,我听说他们家辽东那边的庄子每年都有送些上好的参茸回来。”贾琏只得道。
这方面他倒是记得清楚,那冯府每年年末都有各地送回来的土特产,参茸也是少不了的,还有一些送到了贾府这边儿作为礼物。
“哼,冯家人家也曾经给咱们家送过一些参茸,可哪曾想不到半年便被人用得干干净净,都是些希冀自个儿长生不老的,哪管得人家有个病痛时候?”
邢氏这话就有些含沙射影的嫌疑了,贾琏变色的同时,贾赦脸也一下子阴沉下来了,“够了,少说这些没用的!”
邢氏见贾赦发怒,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再做声。
“琏儿,这事儿你还得要盯着点儿,没事儿多去冯家大郎那边走走,总归能听到一些风声。”贾赦叮嘱道。
“老爷,现在铿哥儿很忙,平日里都是见不着的,昨儿个下午都还在宫中觐见皇上,说今日上午又要去文渊阁面见首辅,……”
贾琏的话也让贾赦啧啧赞叹不已,“这个冯家大郎我早就说是个有出息的,老二还指望着宝玉能跟着他学着点儿什么出来,可是没见宝玉那成日里在胭脂堆里打旋儿的情形,哪里有人家冯家大郎读书的半分模样?依我看那环哥儿恐怕日后都要比他有出息。”
“老爷说的是,铿哥儿倒是的确很看好环哥儿读书。”贾琏也赶紧应着。
“嗯,琏儿此事你记住了,务必多去盯着,你也去箱子里拿五……,二百两银子用着。”贾赦见儿子如此识趣,点点头,然后转头看了一眼邢氏,“邢德全这几日里也是到处在外晃荡,你也盯着点儿,莫要让他打着咱们家的幌子招摇撞骗,你也拿二百两银子,仔细着用。”
贾琏固然是惊喜不已,这邢氏就是喜出望外了,都没曾想到这贾赦如铁公鸡一般的性子,居然能破例拿几百两银子出来了。
“老爷放心,我兄弟也就是爱吃几口酒混赖,是不敢做什么的。”邢氏喜滋滋的盘算着这二百两银子拿到手,自己手里送算是又能宽松一些了。
冯紫英一觉醒来时也是辰初了,昨儿个喝酒倒是悠着的,毕竟自己是主人,又是在外边儿。
看着床头的汗巾、荷包、香囊,冯紫英忍不住呼吸一下空气中的甜香。
女孩子们的一番心意自然是不能辜负的,除了屋里几个丫头的礼物外,林丫头、宝丫头和探丫头都送来了各自的礼物,便是史湘云和贾迎春也都有礼物来。
“爷起来了?”听见床上响动,门外玉钏儿蹩着身子进来,看见冯紫英瞪大眼睛躺在床上,吓了一跳,“爷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从今儿个爷就满十六岁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嗯,甚至连我娘都要鼓励我任性妄为了,玉钏儿,你说是不是?”冯紫英斜睨了一眼脸已经红了起来,绞着手里汗巾子的玉钏儿。
玉钏儿跟着姐姐来到这边第一日便是接受了规矩,那就是谁敢在爷满十六岁之前勾引爷,那就是直接拖出去打死。
不过也有另外一句话没说,但府里边许多人都知道,那就是太太其实是希望爷满了十六岁之后早些给冯家留下香火的,毕竟这年代十四五岁就有孩子的男子也不少,爷这已经是相当稳健了。
谁能先替爷生下儿子,阖府上下的目光其实从前几日里就开始汇聚到了也屋里几个人身上。
姐姐年龄最大,比爷都还大,已经十七了,香菱和云裳也和爷年龄相仿,倒是自己年龄最小,拿爷经常说的话来说,女孩子如果不满十六岁就生孩子,那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女孩子的最好的生育年龄应该是十八岁以后。
不过这个话肯定是太太不爱听的,连爷都不敢在太太面前说这话,只敢当着自己几个人说一说而已,这年头十四五岁生孩子的女子也不少,原来贾府赵姨娘生下三姑娘不也是才十五岁?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八节 丫鬟们
“爷,您屋里的人迟早都是您的,您可要爱惜身子,切莫……”话未说完,玉钏儿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
“呀,玉钏儿,爷还啥都没干呢,怎么就劝爷要爱惜身子了?你这话也不怕太太听着对你着恼?”冯紫英乐了,这丫头还真的是个老实人,自己随便信口一说便信了。
玉钏儿有些惊慌,赶紧道:“爷,婢子可没说不让爷那个,只是觉得来日方长,希望爷爱惜身子,是爷的,始终都是爷的。”
“嗯,这话爷爱听。”冯紫英笑了起来,起身等玉钏儿侍候自己穿衣,“爷不过是说笑而已,你还当真了?”
被冯紫英逗得面红耳赤,玉钏儿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崇拜、喜悦和娇媚,这丫头才十四岁,居然就有些魅惑人的模样了,看来是在自己府上让她们无论是从饮食营养还是心情放松上都得到了解放,一下子发育都变得快起来了。
穿着完毕,冯紫英便径直出门耍弄了一阵拳剑,出了一身汗,这才回来脱衣洗漱,吃早饭。
“金钏儿,昨儿个几位姑娘送来的东西拿过来让爷看看。”冯紫英估计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些时间。
上午还要去文渊阁一趟,叶向高和方从哲那边也要有一个最后的商计,无外乎就是细节,自己能起的作用的就是帮补着查缺补漏,让内阁先有一个大概印象,一旦兵部和户部把方略拿出来,内阁就要正式计议了。
别到时候却又冒出来各种问题,没了应对,毕竟这等事情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别落了个笑话。
几个姑娘的情意,冯紫英都很在意,虽然这年代基本上不存在什么修罗场,但是如何来安排却是煞费思量。
林丫头送来的礼物是一个丝绣汗巾,白底红点,浸润了一层玫瑰红,透着淡淡的馥郁香气,应该是这丫头自个儿用的,冯紫英握在手里,嘴角带笑,最后珍而重之的收藏了起来。
宝钗送来的是一枚同心结,比起几个丫头们的香囊荷包,宝钗这个同心结的用料就要精致许多,但同样用心,都是亲手手制,鲜红丝索,坠着一枚玉珠,煞是好看。
冯紫英也没想到这宝钗居然这么大胆,敢用同心结来表明自己的情意,握着这同心结,冯紫英想着宝钗姣美如玉的娇靥和那明澈温婉的眸子,一时间也有些醉了。
探春送的是一枚香囊,比起几个丫鬟送的,探春香囊所用材质要好许多,抽口用红丝索,一个寿字一个福字分在香囊两边儿,冯紫英也很喜欢。
相比之下迎春和史湘云送来的礼物倒是让冯紫英诧异。
迎春那一日的遭遇,冯紫英虽然果断发现脱身,但是想一想被自家嫂子设计,冯紫英也有些替这个素来温和沉默的二妹妹惋惜。
生在贾赦家里,有邢氏这样一个继母,委实很难摆脱不太美好的命运,这一点上冯紫英自觉自己都有些力有未逮,总不能自己还要干预起对方的婚姻来了吧?
至于说王熙凤所说的只要多出钱就能把迎春纳为妾,冯紫英还真没想过,这眼见得都这么多女孩子情意难以承受了,再撩再惹,那就真有点儿不负责任了,不过好像有些事情也说不清楚难以一言以蔽之是不是?
迎春也就罢了,史湘云也送来了礼物,让冯紫英颇为诧异,不过想想她和几个姑娘关系密切,又与宝玉相熟,看见他们有礼物,这么送一个礼物过来,也说得过去。
两个人的都是荷包。
比起香囊来,荷包的寓意应该要更多一些,或者说怎么理解更丰富,你要说是通家之好关系密切送一个荷包,好像也说得去,但肯定算是感情比较好的,你要说是有些情意夹杂其中,也没问题,但香囊基本上就可以确定是有某种特殊意义了,甚至说是定情之物都不为过。
而像这种贴身系的汗巾这类贴身私密物事,别说送人,一般异性便是接触都不合适了。
“咦,这把团扇是哪儿来的?”冯紫英看着金钏儿手中拿着的一把团扇,讶然问道,这一个他可没印象。
“是昨晚晴雯送来的。”金钏儿抿着嘴笑,“这丫头平日里倒是装得挺像,不过倒也还是懂规矩,记得爷对她的好,这不送了一把团扇来,是小时雍坊杨记扇铺的物事,这丫头自己编了一个扇结系在上边儿,倒是好看了许多。”
杨记扇铺是京师城有名的扇子店铺,折扇、团扇都有卖,价格倒是从高到低都有,贵的折扇甚至请名家做字画在其上,一把可以卖到数十甚至上百两银子,便宜的不过一两百钱就能买到。
这把团扇看样子不算是特别贵重的物事,太贵重了晴雯那丫头也买不起,不过这扇结倒是花了心思的,一个用丝线编成的如意结。
“晴雯?”冯紫英一愣之后,有些感慨,“这丫头也倒是有许久没见着了,她现在可好?”
“还是在宝二爷屋里,不过现在已经进了屋,算是大丫头了,宝二爷屋里的丫鬟们分得很细,除了袭人外,媚人、绮霰、檀云、麝月、秋纹、紫绡也很得宠,晴雯虽说是老祖宗赐给宝二爷的,但是她那性子也只有宝二爷能容忍一二,其他人怕是都见不得的。”
金钏儿一番话倒是勾起了冯紫英兴趣,“看样子这宝玉身边的丫鬟也未免太多了吧?”
“爷,宝二爷可是府里边一等一的金贵人,便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这多几个丫鬟侍候有什么关系?”金钏儿捂嘴一笑,“何况府里边也要讲究规矩,哪像爷这么不在意的?”
“哟,照你这么说,爷就是粗养出来的了,让太太听见,仔细你的皮!”冯紫英也和金钏儿开着玩笑。
“那可不一样,老爷太太自然是对爷有心的,要不爷怎么能考中举人进士?都说爷是文曲星下凡,那是注定要当相爷的。只是宝二爷是不一样的,他本身就不爱读书,这般将就着,只要别出事儿就好。”
金钏儿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几分意思恐怕也就是原来王夫人和贾母的意思,左右也不是读书种子,也就不强求了,不过现在贾环若是读出书来,只怕贾母和王夫人心态又未必能像原来那么安稳了。
“那晴雯在宝玉屋里呆着可就难受了,这都是些不待见她的,若是宝玉也遮护不了,她那脾性可就惨了。”冯紫英摇摇头。
金钏儿突然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冯紫英表情,然后又是捂嘴笑道,“难怪云裳妹妹说爷对晴雯有意思,婢子可是很难得听到爷这么关心一个丫鬟的,不过晴雯倒真是生得俊俏,府里边怕是不太喜欢她这种模样的,爷若是有意,不妨直接和宝二爷说,把晴雯要过来便是。”
冯紫英眼睛一瞪:“你把爷看做什么人了?啥都去要,爷有你们几个还不够?”
金钏儿却不惧怕,依然笑着:“爷怕是心口不一吧?奴婢也听说原来薛大爷和宝二爷是打过赌的,要送一个丫头给您,香菱都来了,怎么宝二爷却不见动静?”
“哪里的话,香菱固然是薛文龙送给我的,宝玉那边可没说这话,休要胡扯。”冯紫英赶紧制止金钏儿的步步紧逼,要这样继续下去,倒成了自己真的再打晴雯的主意了,虽然当时自己再见到晴雯时的确有那么一丝丝儿动心。
金钏儿便不再多言,只是抿嘴微笑,笑得冯紫英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拍桌子,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好了,金钏儿,你就给爷留点儿面子好不好?晴雯那丫头当初的确也是有些喜欢她的泼辣爽直性子,嗯,长得俊俏也算一条吧,不过既然你们姐妹和香菱都到了爷屋里,爷便没有了多余心思了,有你们几个丫头把爷侍候得好好儿的,爷也非常满意了。”
这话正好被进来的香菱、玉钏儿和云裳都听见了,几个丫头都格格娇笑了起来,更是让冯紫英只能摇头叹息,好在这等事情在这些个丫头们眼中都觉得是很正常的事情,以冯紫英的身份,喜欢上哪个丫头,嗯,包括晴雯,那还不是任予任取?那都是丫头们的福分了。
这下子冯紫英还真的有些尴尬了,当着金钏儿一个人也就罢了,现在其他几个丫头都知道了,这自家的形象没准儿就一下子崩塌了。
不过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倒是让几个丫鬟们心里踏实了不少,大爷好像也不是那种自恃身份,对丫头们一点儿心思都没有的,这也给了大家一份希望,起码可以避免被随便打发出去配了小子,没准儿也能像贾府里边赵姨娘、周姨娘那般,若是能生下一男半女,也就能有机会成为半个主子了。
这恰恰是金钏儿、香菱她们这些当丫鬟的一辈子最大的期盼。
丙字卷 第一百二十九节 倪二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想着门边跑来,冯紫英忍不住皱起眉头,宝祥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让他做点儿事情都这般不利索?
“爷,爷!”
冯紫英也学着贾政的做派,有了内外两个书房。
内书房在内院,是用作政务机密,外人不得进,便是丫鬟中也只有云裳一个人负责打扫整理,金钏儿也给自己定了规矩,非万不得已不如;外书房则是闲时练字作画所用,在外院,便是瑞祥宝祥也可以进入。
“怎么了?”冯紫英皱起眉头,放下手中毛病。
他刚写完几个字,“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这几个字很有些反讽味道,冯紫英也是突然想到,便信手写来。
见冯紫英面色不豫,宝祥赶紧神神秘秘地查看了一下四周,并无闲杂人等,这才小声道:“爷,马巷胡同的宅子早就清理好了,今日本来小的去请尤大娘和二位姑娘过去看看,如果方便的话,便可以搬过去了,可是没想到那尤大娘和那房东闹腾起来,才住了几日,尤大娘想要那房东退五个月的房租,那房东却是个无赖,不肯,反倒是在那里寻衅,险些就要惊扰到二位姑娘,……”
冯紫英又好气又好笑,这厮是真的以为自己要金屋藏娇养外室了不成?
这般神神秘秘的作态不说,还说些什么惊扰到尤二尤三,那尤三是寻常人能惊扰到的么?
“那现在如何了?”冯紫英也有些无奈,这等事情也需要自己亲自去处理?自己手里边都是些何等大事儿。
可像尤家的事情交给府里边其他人去处理还真不合适,自己母亲知晓了,保不准就会想歪了,连带着屋里几个丫鬟估计都能有些别样想法。
看样子这府里边自己还是欠缺一些能替自己办事儿而且还能办成事儿的角色,像万喜冯寿这些都是自己父母的老人,虽说对自己也很尊重,但是要说现在自己要让他们瞒着父亲母亲替自己办事儿,小事儿还行,如果是大事情,那也太为难他们了。
像那宅子自己要来万喜都问了一番,后来还是自己有些不耐烦了,万喜才作罢。
反倒是自己母亲对自己很信任,五百两银子说给就给了,换了姨娘,没准儿还要多问几句呢。
“那房东被尤三姑娘用剑一指,吓得屁股尿流,忙不迭去叫人去了,看样子那厮也是一个不安分的,在小时雍坊那边有些门道,小的怕出事儿,所以就先回来禀报给爷了。”
宝祥毕竟年龄还小,也没见过多少世面,见到尤三姐亮剑,而对方更是扬言要找人来,所以吓坏了,赶紧回来禀报了。
冯紫英还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尤家一家三口都是外地人,尤三姐再是本事,这可是京师城,如果擅自动剑杀人,那也是麻烦事,想想薛蟠在金陵城里惹的麻烦,就知道在京师城出这种事情有多么难处理了。
“走吧。”冯紫英想了想,“去把瑞祥也叫上。”
一行人赶到那承恩寺胡同是却见得那巷子里边人声鼎沸,冯紫英也觉得头疼,果真还是闹腾起来了。
“呵呵,小娘子,我知道你本事,是个练家子,可是我这有兄弟二三十人,有本事你就把他们都给宰了,嗯,最好连我一块儿都宰了,那我倪二就认栽了,让我兄弟把我们尸体抬起来就走,保证不落半句多余的话,如何?”
那粗犷雄浑的声音还真的有点儿旷世高手的味道,“不过,若是你不敢下这个手,那恐怕就要对不起了,这房租银子么,不退,另外,你还得要给咱们这兄弟一帮人的跌打银子和辛苦费,嗯,咱们要得不多,五十两怎么样?”
“杀千刀的,你们这是活生生抢人啊,这京师城里怎么会是这样啊,我们要去告官,去那顺天府……”尤老娘哭天喊地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虔婆,让爷来告诉你,要告官你去不了顺天府,顺天府的爷也是你们这帮不知道哪个旮旯钻出来的能见的,要去你只能去宛平县衙,要不要爷陪着你们去?就在内较场北边儿,走兴化寺胡同拐个弯儿就到,要不走皇城北大街也行,一直沿着城墙根儿走就能到,怎么样?爷替你们说得够清楚了吧?”
那声音也是格外放肆,“一群乡巴佬,到了京师城还这么横?没银子就趁早滚回乡下去,京师城时你们能来的么?拿柄破剑吓唬谁呢,告诉你,爷啥都没有,就是有人有命,有本事就一剑一剑把所有人的头都给砍下来,然后当个刑部的通缉犯亡命天涯,没这个胆儿,就给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
冯紫英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正在琢磨这是谁来着,旁边瑞祥已经悄然附耳过来,“爷,是二条胡同的倪二爷。”
醉金刚倪二,倪永孝?
冯紫英恍然大悟,难怪听得耳熟,前几日里他在大观楼见贾芸之后出门,正巧遇到了倪二来找贾芸,被贾芸引荐给了自己,顺带和他说了几句话,这厮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就差点儿跪下了,让他不必客气,这厮脸都快要笑出褶子来了。
还没有等冯紫英反应过来,那倪二又开始发飙了,“怎么地,还愣着干啥,去,把头伸给这位小娘子,给胸膛亮给这位小娘子,让她要动手赶紧,脑袋砍掉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咱们又能是一条好汉,她若不敢动手,那就跟着她去,今儿个咱们算是找到奶奶了,牛三,跪着,喊奶奶,让她给你这孙子拿银子,……”
冯紫英转过拐角处一看,那带着帷帽的尤三姐一柄剑压在一个无赖颈项上,那无赖却是惫懒无比,根本不惧,显然是料定尤三姐不敢动手杀人,另外一个无赖则是倚在门边儿上,亮出长满黑乎乎胸毛的胸膛,拍着胸脯吆喝着,“来,朝这里来,别光说不练啊,二爷,这一位小娘子还对咱怜香惜玉呢,不肯动手,咋办?”
门洞里的尤老娘和带着帷帽的尤二姐都被吓得瑟瑟发动,显然没有料到这京师城里的剌虎光棍是如此厉害。
这混赖敲诈起人来,可真的是一套接一套,现在不但五个月的银子拿不回来,顺带还得要敲诈五十两银子,那疼得尤老娘心肝都要裂了。
尤三姐虽然说武技高强,但是遇上这种无赖,却毫无经验,开始以为亮剑三五两下就把对方打倒就能吓退对方,哪知道这帮地头蛇是如此难缠。
眼见得两个大男人一步一步涎着脸笑着进逼,她也是退无可退,再退就要退入门洞里去了,而要动剑伤人,尤三姐又不知道会惹来多少麻烦。
“呵呵,小娘子看来真的动了春心啊,不知道是看上了我这两位兄弟哪一位,舍不得下手了?你不下手,我的兄弟们可就要进门来了,大家热闹热闹如何?……”倪二张狂的拍着手笑着道。
“好啊,那能不能带我一个呢,倪二爷?”
冯紫英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俊逸挺拔的身形也出现在人堆后。
“谁特么……”话音未落,倪二扭过来的头一眼就见到了冯紫英,骇然之下,赶紧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一把掀开自己身后的一帮兄弟,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满脸堆笑的打躬作揖,“冯大爷,真的是您?您怎么会在这旮旯里,……”
“哼,那还不是你让我来的,我敢不来?”
冯紫英知道这倪二算是西城这边一霸,小时雍坊,安富坊,咸宜坊,阜财坊这一圈儿都有些势力,当然这个势力是指那些见不得光的地下势力,赌场看场子顺带放高利贷,一些流莺歌伎也都托庇在他手下,做些皮肉生计,和贾芸原来是邻居,后来发迹了就搬到二条胡同去了。
“爷,您这么说可不是折煞小人么?”倪二忙不迭的只顾作揖,但迅即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爷,莫不是租关老四这破宅子的这位小娘子是您的朋友?”
他觉得也不可能啊,冯大爷是何许人,他的熟人朋友怎么可能住在这等旮旯里?
“她是我朋友,怎么,这住了几天给一个月房租还不行,五个月的房租不退,这天下没这理吧?”冯紫英也懒得多说,当然他也不愿意和这厮多在这里说太多,就看这厮有没有眼力劲儿了。
“对,天下哪有这样的理?关老四,你他娘的还不赶紧把这位小娘子的银子给退了,三十两一文钱都不准少!”倪二如梦初醒,猛地跳了起来,一下子就冲出去揪住那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个汉子,劈手就是两个耳光,“赶紧!居然敢敲诈起冯大爷的朋友来了,活得不耐烦了?”
“倪二,不用,住了几天算一个月吧,剩下二十五两银子退了就行。”冯紫英淡淡地道:“我朋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节 小人物,大人物
“是!是!是!二十五两!什么,没有了?你他娘的把银子放哪里去了?什么,银钩赌场?”倪二一边应答着冯紫英的话,一边揪着那厮,一问,气得脸都黄了,却毫不犹豫的甩开对方,从自己怀里摸出一锭约摸三十两左右的银子,一路小跑过来,“爷,这是退给您朋友的……”
冯紫英早就看到了这一切,倒是觉得这倪二也是一个脑袋瓜子机灵的人物,反应够快,应变能力很强。
想想也是,能在这京师城中一大帮子光棍无赖剌虎中脱颖而出,打出这样大一块地盘,光靠一身蛮力是绝无可能的,察言观色观风辨势的能力不差,还得要懂人情世故,这倪二貌似粗豪悍野,内里却是恁地精细。
接过银子在手里抛了一抛,掂量了一下,然后顺手又丢回给倪二,“那厮银子是不是塞在赌坊里去了?”
倪二“嘿嘿”尴尬的笑了笑,却不言语,只是托着银子等待冯紫英发话。
“这银子你还是拿回去吧,爷是差你这几十两银子的人么?”冯紫英淡淡地瞥了一眼道:“倪二,你既然要在这西边儿混日子,听说你也想走正道,那你得守规矩啊,不能觉得自己有一把力气,就能谁都不怕,你能犟得过巡捕营还是五城兵马司?或者京营?”
“爷,您这是打我脸呢,我这庄家把式哪儿敢在外边猖狂?便是柳二爷一只手都能把我给抽得找不着北,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倪二陪着笑脸,乐呵呵地道。
“行了,你也别在我面前说这些了,这事儿你自个儿琢磨,芸哥儿一直说你是聪明人,那就要琢磨一下自己日后路子怎么走,别做些不着调的事儿,我知道你和宛平县衙熟,巡捕营那边也有门道,但再往上五城兵马司呢?顺天府呢?龙禁尉呢?你能都走通?”
冯紫燕睃了对方一眼,“久走夜路必闯鬼,总有一日你要遇上过不去的坎儿了,就知道厉害了。”
倪二满头大汗,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自打冯紫英一来,一帮子泼皮无赖立即偃旗息鼓,悄悄的蹩在墙根儿边上去缩着,见自己老大都是这般,大家都知道这个年轻人肯定是惹不起的大人物。
虽然不认识,但是看看人家旁边仆从牵着的马,可比京营那些个骑兵的马雄健多了,一看就是难得的骏马,光是一匹马估计都得要好几百两银子,而且那风范气度,一看就知道高门大户出来的,难怪老大如此厚颜卑辞的讨好。
不过这等贵人却如何会来这等旮旯地方,看看这周围住的是些什么人就该明白,只是这等问题他们也想不通透,或许是这几个外乡佬赶巧就碰上了贵戚?
倪二的确有些怵这位冯大爷。
他也知道自己根本高攀不上。
如果不是贾芸搭上了这条线,只怕他连认识对方的机会都没有。
这等人物,如芸哥儿所说,便是到了荣宁二府里,贾府家主都是要降阶相迎的。
倪二自然是不懂什么庶吉士的,但是考中了进士他却知道,有了这个身份,那就是实打实的官人了,而且是文官。
五城兵马司多么牛的地方,兵马司指挥副指挥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己便是提着猪头都进不了这些庙门,还得只能走巡捕营的路子,但是他们都得要听命于一个文官——巡城御史,而巡城御史也属于都察院管,可这位冯大爷的老师据说就是都察院里的大人物。
其他不说,但是那大观楼的几个东家,韩家韩奇的老爹不就是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么?这也是倪二力图想要攀结上的大人物。
还有那陈家,据说是京营里的大人物,那卫家公子,据说是长公主之子,想一想都让人胆寒,但这些人都得要唯这位冯大爷马首是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明白此人的威势了。
好在这位冯公子倒不像其他那些贵人那般眼高于顶,待人倒也和蔼,不过身上那股子凌厉气势,还是让倪二颇为震慑,这是真正的大人物。
“行了,你去吧。”冯紫英最后还是点点头,“听芸哥儿说起你这人倒也还有些忠义之心,日后若是有事我会安排人找你,但这等行径切莫再有,记住了!”
倪二大喜过望,原本以为是一桩祸事,没想到却能借此机会拉近关系,这如何不让他兴奋?
虽说还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只要能让人家入眼,就说明自己是有价值有用处的,这就最好,怕就怕人家根本不把自己打上眼,那要想搭上线就难了。
看对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也觉得好笑,但他也能理解这等下层人士的苦处,能有这样机会,肯定舍不得就此作罢。
“去吧,到时候我自然会找你。”冯紫英瞥了对方一眼,倒也看重此人的悟性,“有事儿你也可以来我府上找我,知道我住哪里吧?”
“知道,知道,丰城胡同冯府。”得了这个准信儿,倪二喜笑颜开,连忙又是打躬作揖,就这么倒着退出十余步之后,这才悄然一挥手,一大帮子泼皮无赖却像是一阵风般消失而去。
倒是在离开时,那倪二却又拉着瑞祥说了好一阵,瑞祥百般推辞,只见那倪二一挥手,便飘然里去。
尤氏母女是被这一幕给震蒙了。
这先前一帮剌虎光棍是肆无忌惮,简直是要飞起吃人,横的不要命,饶是尤三姐你武技超群,你敢在这京师城里杀人么?
这帮泼皮无赖寻常打斗群殴,受伤那是常有的事情,你要伤了他,自然要去县衙攀咬,你一个女孩子能去县衙里和他当面对质接受诉讼么?
遇上这种泼皮无赖,便是寻常士绅大户都要自认吃亏,更别说你这些无亲无故的外地人了。
当然这帮人也都是有些眼力劲儿和门道的,先要把你的来龙去脉盘清楚,这才会下手,真要遇上有来历和背景的,他们也不会来招惹。
但话说回来,真要有门道背景的,会住在这承恩寺胡同的岔巷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来?会为了二十多两银子这般纠缠不休?
“冯大爷,他们走了?”尤老娘疾步上来,还心有余悸地四下打望,“可吓死老身了,三姐儿还要和他们动手,你也不看看这帮人的混赖架势,真要伤了他们,铁定要赖着你,咱们这一家子就别想生活了,……”
尤三姐却是表情复杂,她也是亲眼看见了冯紫英的威势的,一句话就让那倪二俯首帖耳,就差点儿跪舔冯紫英的脚底了。
可她却知晓那倪二不但极有势力,而且也不像一般人觉得就是有一把蛮力而已,这厮的十三太保横练外加金钟罩已经极有造诣,寻常刀剑已经伤不到这厮了,而且这厮还有少林背景,一手罗汉拳也极有底蕴,便是正面对决,自己未必就能胜得了对方,完全不像一般的那等无赖。
也许这便是京师城,你再有武技,那又如何?
如冯紫英所说,你能耐大,能和巡捕营对抗么?能和五城兵马司抗衡么?敢拂逆龙禁尉么?
一张状子就能让你成为通缉要犯亡命天涯,又有几个人经受得起这种折腾?
倒是那尤二姐已经把帷帽掀开,碧绿美瞳里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都快要变成痴迷崇拜了。
她本就是一个胆小怯弱的性子,今儿个遇上这等事情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却没想到冯大爷一来,举手之间便将此事解决掉,这般本事,谁能有之?
“没事儿了,大娘。”冯紫英正说间,那瑞祥却已经跑拢了过来,手里却托着两锭银子,笑嘻嘻地道:“爷,那倪二倒也是一个明白人,非要把这三十两银子留下,另外还丢下一个五两的小元宝,说是赏给我和瑞祥的,我说我家大爷从来不准我们收人家钱物,他不肯,丢下便跑了。”
冯紫英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拿过那锭三十两的银子,递给尤老娘,“既如此,那大娘便收着吧。”
尤老娘也还是有些眼力的,迟疑了一下才又道:“冯大爷,这合适不合适?”
“没事儿,收着便是。”冯紫英点点头,对尤老娘印象稍有改观,起码还明白分寸。
尤老娘这才收下,喜滋滋地道:“全赖冯大爷您来了,要不今儿个我们这娘仨可就要遭罪了。”
“不至于。”冯紫英也不多说,转头道:“二姐,三妹,这边收拾差不多了吧?”
尤二姐却是一个勤勉的,赶紧点头:“都收拾好了,方才宝祥小哥说先去看一看之后,再回来带些东西过去,……”
“不必了,捡些贵重的带着就行了,其他物事便不必带过去了,就留在这里吧。”冯紫英摆摆手,不容置疑,便是那尤老娘有些不舍,但也不敢和冯紫英争辩,只能点头。
“宝祥,你去把马车叫过来,让大娘和两位姑娘上车吧。”冯紫英委实不想多耗时间,三下五除二把事情了结,自己还有太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