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一节 金屋藏娇
当尤氏母女一行人在抵达马巷胡同的横街时,就已经感觉到了截然不同。
这一代住户都和承恩寺胡同那边完全不一样,虽然不全都是高门大户,但是看看人家屋门院落,小有小的雅致,大有大的恢弘,街道宽敞整洁,一看就和承恩寺胡同那边不是一类型。
冯紫英当初要拉拢贾雨村,自然也是花了一些心思的,虽说只是借给贾雨村小住,但考虑到这京师城里多一处宅邸并无坏处,这等城中宅院价格只有涨没有跌的,除非遇到战事兵临城下,自然也就要选一处环境位置都要上佳的。
说是一处小宅邸,但是面积规模并不比尤氏母女在承恩寺胡同那座院落小,当然要说和周围那些真正一大家人居住的居所比,那可是要小多了。
但对于尤氏母女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堂了。
依然是二进院落,外院雅致大气,内院清静宽敞,还有一个天井小院,明显是结合了北方四合院和南方民居的特色,这也是大周立朝之后大批南方士民商贾北上带来的一些变化。
包括尤三姐在内的尤氏母女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了这里。
看看四周的宅邸,都是清幽雅静的富贵人家,要么是一些官员,要么就是富商,环境宜人,而且从这里出去也方便,西南角是双塔寺,东边儿就是皇城,东北角还有一处颇有香火的庆寿寺,向南没多远便是长安大街,可以说真真是一处好地方。
尤老娘前段时间为了寻个合适居处也没少跑这城里城外,对着城里情形也还是有些了解了。
都说这是东富西贵,南贫北贱,最好的区域自然就是西边儿和东边儿贴着皇城这一圈儿的地盘,像什么安富坊、小时雍坊、阜财坊、咸宜坊、南熏坊,其次就是积庆坊、鸣玉坊、大时雍坊、明照坊这些地方。
虽然不能说一概而论,但是老百姓心目中就是如此,但实际上这这些坊中一样以穷苦人占据绝大多数,其他坊中也未尝没有富贵人家居其中。
光是这周围环境就比那承恩寺胡同的岔巷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而且马巷胡同相当当道,这条横街正处于马巷胡同南头不远,既不远离热闹,但是却又相对幽静,可谓闹中取静,所以也让尤氏姐妹十分喜欢。
再说这院子,内外合度,紧邻院门出左边是门房,右边略宽,当是马房和车房,光是这个造型就知道是为富贵人家准备的,寻常人家哪里养得起车马?
外院东西厢房也各有四间,应该是为仆僮准备,内院规制相仿,除了正房外,两边厢房也各有三间,紧致精巧,尤氏住正房的话,尤氏姊妹便可分住东西厢房,而且还有相当宽裕可供丫头仆妇值夜。
院内院外各色家具一应俱全,这也是当时为贾雨村考虑的,不过贾雨村却因为很快就要南下赴金陵上任,所以就没有把家小接来,显得有些浪费了。
现在尤氏母女住下却正好合适。
“大娘,二姐三妹,这地方倒也清静,你们看如何?”冯紫英四下打量了一下,难怪瑞祥宝祥这两个小子都是一脸诡异神色,委实是个金屋藏娇的好地方。
当尤二姐和尤三姐把帷帽取了下来时,那瑞祥更是连眼珠子都差点瞪凸出来,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金屋藏娇居然会是这等奇异模样。
尤老娘早就喜欢得合不拢嘴了,这等位置这等院落,怕是花钱都租不到的,忙不迭地点头:“冯公子,这地方太好了,位置好,又方便,只是我们娘仨如何当得起?”
“大娘客气了,这本来就是我家闲置的一处宅子,放着也是放着,总比在那承恩寺那年强就是了。”冯紫英摆摆手,“只要二姐三妹和大娘满意就行,只是这大娘你们才来,恐怕也要去找些婆子来帮忙才是,总不能事事儿都让二姐三妹动手,这里有五百两银子,大娘便拿着,去请些人,若是觉得没有合适的,不妨请珍大嫂子找人替你们物色些合适人选便可。”
“那怎么行?”没等喜笑颜开的尤老娘伸手,尤三姐先就急了,“冯大哥,我们不能要你的银子,我们也还过得去,借你的宅子暂住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用你的银子?不行,绝度不行!”
见尤三姐脸涨得通红,眼眶都有些红了起来,冯紫英也知道这丫头深怕自己轻看了她,摆摆手::“三妹,你在甘州还救我一次,难道说救我一次连五百两银子都不值?好了,你也莫要误会,这京师城花销大,你们才来,所以还得要先适应着,这五百两银子你们先拿着用着,日后若是有了,再还给我也行,如何?”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知道这出手的银子怎么可能再要?尤三姐咬着嘴唇还要推辞,那尤老娘却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接了过来,“那老身就多谢冯公子了,这番情意老身替二姐三姐领了。”
十锭五十两一锭的金花纹银堆放在这案桌上,晃得人眼睛发花,母女三人都坐在旁边,看着这堆银子发呆。
“三姐儿,你说这冯公子这么大方究竟是有何意图?是看中了你还是二姐儿?”尤老娘虽然贪财,但是也知道有些银子拿得,有些银子碰不得。
这冯公子的银子虽说不烫手,但是这么大数量送给自己这母女三人,要说这有什么图头,恐怕也就只有这两个女儿了。
只是自己这两个女儿恐怕都未必能入那些个达官贵人的眼,模样委实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当然也有些男人就是喜欢这个味道,或许这冯公子就真的不一样。
尤三姐咬着嘴唇,半晌没说一句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和二姐这等模样的,怕是寻常人也不会喜欢,可是大户人家只怕也未必能被人看得过眼,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也没说,只说帮我们家,你让我怎么去问?”
“哼,谁会无缘无故帮补这么多?就算是冯家家当再大,他尚未娶妻,当家的肯定还是他父亲母亲,如何会允许他这般作践银子?”尤老娘摇摇头,“至于说你救过他,那都是过后话了,这人一走茶就凉,他现在是大人物,如何还记得那些?再说了,就算是要感激你,把这桩宅子借给我们住,那也就够情意了,如何还会送我们五百两银子?这可是五百两,放在甘州,我们娘仨都能过活十年了!没那个说法,肯定是有些缘由的!”
尤三姐也有些烦躁,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我怎么知道他想些什么?或许是看上二姐了吧,你不也说二姐**挺屁股大,是个能生养的,听说他们冯家就是三房只有他一个,二姐给他当妾也好,作外宅也好,没准儿就能生下一男半女呢?”
尤三姐本来的气话,却被尤老娘还真听进去了,琢磨着:“只可惜你二姐是许了人家的,我让你大姐去托人问去了,看看你那死鬼老爹当初给二姐儿找的什么人家,原来说是皇庄庄头,但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也一直没消息,咱们还眼巴巴的守着这约定,也不知道人家究竟如何了。”
“大姐找人问问就知道了,这京师城里周围皇庄虽然多,但是都是有主儿的,打听一下很容易的。”尤三姐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不成,二姐给冯家公子当妾还是很合适的,看他待人接物模样也是个懂情知趣的,二姐儿跟了他也不吃亏,若是外室的话倒要斟酌一下,听说他们这些大户人家,若是外室的话都要生了儿子才能入门抬妾。”
说到这里尤老娘下意识的开始打量着自己二女儿的身子模样,看起来好像还真的是个能生养的。
一坐在旁边不吭声的尤二姐没想到话题一下子转到自己身上来了,羞得头都抬不起来,只得用衣袖遮住脸,“母亲,人家冯家公子兴许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呢。”
“哼,你以为你娘这么多年历练是吃素的,那日在路上我便见这位冯公子看你的目光不对劲儿,今日他来看你和三姐儿的眼光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这模样兴许寻常人是不待见的,但是恰恰是这些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少爷见惯了寻常脂粉,就喜欢不一样的,而且你和三姐儿的模样难道差了,不就是和别人发色不一样,眼眶深一点儿,鼻子高一点儿么?你们可要比寻常女孩子白得多,听说这京师城里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喜欢胡女夷女的,……”
不得不说这尤老娘还真的有些见识,居然知晓这男人的口味都还是有不一样的。
“你们姐妹俩都是良家女子,若是冯公子看上了要收你们为外宅或者纳为妾,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尤老娘已经在考虑若是这冯家大郎真有此意,却又该如何来应对?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二节 利益纠葛
冯紫英没想那么多,或者说至少现在他是没想那么多。
没错,尤二姐和尤三姐的异域风情委实让人心动,但现在他连亲都还没正式定下来,就琢磨着去纳妾养外室,未免也太夸张了一些。
再说了,家里好歹也还有几个美婢,金钏儿年龄也不小了,论姿色身材都是一等一的,那有点儿高冷的性子还真有些勾引人,香菱也不差,那等娇憨的模样一样让人想有提枪上马的冲动。
虽说满了十六岁,可以为所欲为了,但是并不代表就一定要为所欲为,这个感情之事,水到渠成不好么?
而且他现在诸事缠身,也的确没有太多心思来想这些。
酝酿已久的开海举债方略终于在兵部和户部联手琢磨了十来日之后推出了。
毫无悬念这个方略一出炉就引发了轩然大波。
全面开海,从辽东到两广,预设市舶司的港口多达十处,这远远超出了之前的想象。
广州、潮州、漳州、福州、泉州、宁波、温州、登州、莱州、金州,这几处港口都将被列为市舶司设立地点。
当然像广州、漳州、福州、泉州、宁波这五处无疑是最重要的,要作为未来开海贸易的重点,会率先开海。
而潮州和温州则是补充,至于登莱金三州,则更是的是从军事角度与平衡北地士人的心态角度来考虑,很多人都对此不抱有太多希望,这五处港口的开海则会稍缓,会结合前五处开海的经验来逐步展开。
这个开海贸易的方略基本上满足了南北各方的意图,应该算是一个较为圆满的结果了,而一系列关于开海的细则还在计议之中,预计未来两三个月内还有激烈的争论和探讨。
《内参》中关于日本、朝鲜、琉球、安南、满剌加、东番,乃至更远的锡兰、洞武等地情况,冯紫英也准备连续在《域外奇谭》中逐一进行一个简要叙述,也开始向来自闽浙两广的商人船主们了解情况,然后加以总结,以求能发布在《内参》上,让更多的人来了解。
朝廷对开海政策的改变,对于整个江南对海禁的呼声来说无疑是一个正面的回应,这也让江南士人为之欢呼雀跃,当然这其中也涉及到诸多利益,更多的商贾们准备投身于开海贸易中,而原来主要从事走私贸易的商贾们则面临一种两难的境地。
“紫英,走一走?”冯紫英刚来得及从放下书,许獬就过来了。
看见许獬沉郁的脸色,冯紫英也能大略猜测得到这一位现在的烦恼。
许獬算得上是福建士人出类拔萃的角色了,馆选庶吉士之后,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影响力都急速上升,加之本身就以诗文著称,所以无论是在哪里都很受欢迎。
叶向高和黄汝良这两位福建士人的领头人物都对其十分看好,所以这开海之略自然也是把他拉进去的。
“好,子逊兄稍等。”冯紫英把书案上地位书籍整理好,这才起身。
“要恭喜紫英了,据说这边差不多了,吏部那边就要授官给紫英了。”许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翰林院编修提前一年半授予给一个庶吉士,便是元熙、永隆两朝都没有过,要说广元、天平两朝也都各只有一次,可喜可贺啊。”
“子逊兄,其实你也知道就这么回事儿,小弟也就是赶上西征平叛这么一遭事儿,若是你也去了甘肃宁夏,回来也一样,我估摸着大章回来,也会有一个好结果。”冯紫英赶紧谦虚道。
许獬是庶吉士中第一人,现在却被自己甩在了身后,自然难免有些吃味,好在许獬现在也颇得朝中大佬们的欣赏,也还算得意。
只是这等大佬欣赏却难以和军功相比,这大周一朝中文臣领军功往往就是最容易获得破格晋升的机会,其他都需要积功而升,但同样文臣领军风险也极大,稍不注意不是身死阵亡,就是贻误军机遭遇处罚。
“不,你这也不完全是军功,若非这开海——举债方略颇得圣心,愚兄以为你这翰林院编修没准儿就要拖到明年去了。”许獬摇摇头,“翰林院修撰和编修,除了三鼎甲,庶吉士授官素来都要三年期满,极少有破格的,而且你这才一年半不到就授,可谓第一了,便是广元、天平两朝那也不过是提前了一年授予,你这都是提前了快两年了,……”
冯紫英明白许獬艳羡之意。
这授官之后便是要熬资历了,每提前一年那都不一样,意味着你在日后的晋升中都永远要比同科中人要占据先手优势,除非别人也能以同样方式夺回这种先手。
但这谈何容易,这等军功日后除了在兵部任职外,其他几部都很难遇上,而如果在地方上,那更是是祸非福了。
那意味着基本上是你所在地遭遇了兵灾叛乱这一类的祸端才会有此机会,而在此之前你或许就首先要承担地方不靖的罪责了。
而且自己有了这样一回经历,往往就意味着你在军务上能够有一些话语权,这份资历越是到以后,越是有价值。
“子逊兄,您也莫要羡慕小弟了,您现在也是风云人物,昨日福建商会的人来找小弟,只说您现在难找,……”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连连摆手,“紫英,切莫说这个,那帮商人,哎,……”
冯紫英笑了起来,“子逊兄,可是甜蜜的烦恼?”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一愣之后,咀嚼了一番,倒是觉得还真有点儿符合自己现在的情形。
他被借调到了户部,也是叶向高的意思,然后和户部一道商计这开海和设立市舶司的方略。
这十港开海肯定有一个先后,按照议定的,先开两个港口进行半年左右的试点,再开三个港口,最后根据情况,再来考虑其他五个港口。
这谁先谁后,就成了一个关键了。
广州基本上确定要在第一批的,但是另外一个名额就在漳州、泉州和宁波之间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两浙那边自然不肯退让,便是福建商人内部也是分化了,漳州和泉州各自都关乎自家利益,谁能在第一批名列,自然就要占据先手。
“紫英,你这话还真的有点儿意思,但细细一琢磨,好像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儿,开海大事已定,但这内部就是纷争不断了,这几日里户部郑大人和几位侍郎以及郎中们都是被搅得头昏脑涨,朝中各方来游说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郑大人现在连家都不敢回,首辅大人也是闭门不出,就是怕牵扯其中,那边都是得罪人,……”
许獬苦笑着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呵呵,子逊兄难道就没有被纠缠?连小弟都每日回家要收到无数帖子,我不信子逊兄就会不被纠缠?”
冯紫英之所以收到这么多帖子礼物,自然是因为有传言说开海之略许多想法出自他手,
不过既然是已经由兵部和户部来商计提交内阁了,那自然重心就转移到了户部、兵部和内阁那边去了,出了主意是一回事,但现在决定权都已经到了户部、兵部和内阁那里去了,所以冯府这边被“骚扰”的情况还要略好一些。
终究还是有些人已经意识到了冯紫英的影响力,希望冯紫英能继续发挥影响力,帮他们说说话。
“被纠缠是免不了的,只是牵扯到各方,取舍困难,光是这这短短十日里,都收到会馆转来的家乡亲朋故旧来信十余封,毫无例外都是帮人游说开海之事的。”
冯紫英倒也能理解,这毕竟关系到很多人的营生和生计,先开哪里,特许权授予名额,甚至授予何人,都要一一议定,而许獬虽然不是决定人选,但是光这一个发言权都足以让人侧目了。
“那子逊兄就只能秉持公心来做决断了。”冯紫英笑着打趣。
“决断哪轮得到愚兄来作?愚兄不过是做一些建议罢了,采纳不采纳还是要看阁老和户部诸公了,不过方阁老有意支持宁波列入首选,真长和简与也来找过我,说起此事,……”
真长就是黄尊素的字,黄尊素是探花,授了翰林院编修,这平日里在翰林院中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而简与是韩敬的字,也是本科庶吉士,不过他馆选庶吉士成绩不太好,还排在冯紫英之后去了。
这两位都是两浙人,自然是要为宁波争取了,便是南直隶这边的人也都更支持宁波先开海,毕竟两浙和南直隶这边经济往来更密切。
瞥了一眼冯紫英,许獬嘴角挂笑,“你可别说他们没来找过你,便是方叔肯定也会和你说这事儿。”
冯紫英笑了起来,黄尊素和韩敬都来和他说过,不过他倒也是很好推,只说前期他只是负责提出大的框架,后来的事情就轮不到他插话了,当然他也不会峻拒,表示如果有机会也会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等事情哪里都免不了,如果你没有态度,反而会让你会让人轻看。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三节 灌输,潜移默化
“他们说归说,可小弟肯定也有自己的态度,不会轻易为他们所动。”冯紫英坦然笑道。
“哦?”许獬一下子来了兴趣,“怎么说?”
“很简单啊,看谁前期准备做得更好更周全更稳妥啊。”冯紫英微笑着道:“广州不必说了,那是面向南洋地区最便捷也是目前最完备的枢纽,但是宁波、泉州和漳州呢?这几个地方竞争性和替代性都比较强,那么谁该先上,谁该后上,那就不能以谁在朝廷里声音大就行,那太过于功利性了,那么我们就应该看看当地士绅商贾也好,衙门也好,为这项事情先做了哪些准备。”
许獬眼睛一亮,连连点头,示意冯紫英继续说下去。
“要全面开海,首先涉及的就是要涉及到造船,这几地肯定都有一些造船的基础,但是据我所知这几地造船还多是以造渔船为主,或者就是近海航行的船只为主,但涉及到开海之后要面向远海,这些造船工坊能胜任么?朝廷给了这么好的条件,但是你却迟迟难以把朝廷给的政策转化到实用上去,那不是浪费么?还不如给别人准备得更周全的地方。”
“对啊。”许獬豁然开朗,猛地一击掌,“紫英,还有么?”
“造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大周境内对造海船还有很大的欠缺,尤其是如果想要发展与日本、朝鲜、安南、苏禄吕宋、满剌加乃至更远的地方贸易,建造远洋海船必不可少,甚至也还包括朝廷下一步布局的水师舰队用船,都极为重要,这涉及到大批匠师、匠人,还涉及到大木、胶漆、绳索、船帆用布等物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产业体系,……”
“产业体系?”许獬还不太明白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
“嗯,产业体系的意思就是这一个非常复杂的配套,造船要用木头,包括龙骨、桅杆等大木,也包括甲板等其他木料,还要用帆索,帆布和桅索所用棉布和麻绳,都不是一般工坊能提供的,涉及到海上水汽盐雾的侵蚀腐蚀,还有为了避免迅速腐烂以及粘接的漆和胶,这都需要大量提供,这也是非常繁复的,如何来把这些相关的配套营生都整合起来,形成一整套流畅运作的规范,就是体系,……”
许獬惊讶于冯紫英一个长期生活在山西和京师的北地人,怎么能对造船这个行道都入熟悉,但他此时却顾不得去考究这个了,忙不迭地问道:“愚兄大致明白了,听你的意思还有?”
“当然,船造出来了,那船夫水手呢?近海渔船和远洋航行乃至水师船队的水手们都是不一样的,这个需要量不但大,而且要求更为专业,许多都不是一两年就能培养出来的,你不能等到船造出来了,其没有人来操作吧?这也是需要提前考虑和准备好的,……”
许獬连连点头,暗自记在心里。
“再比如,码头,像泉州、漳州和宁波原来都有了一定基础,但涉及大规模开海,尤其是面对外洋来的船只,码头足够用么,能适合外洋来的船只么?还有如果日本人、朝鲜人乃至西夷人来了,有足够的通译和相关的歇家来帮助他们尽快达成交易么?”
冯紫英的话让许獬有些疑惑,“紫英,这恐怕不该是我们朝廷官府操心的事儿吧?”
这个时代的官吏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所以冯紫英的话才让学些大为不解。
“子逊兄,这的确不该是官府过问的事儿,但是我们开海的目的何在?”冯紫英反问。
“当然是让沿海地区更多民众有一条生计之路,另外也能为朝廷增加财赋收入了。”许獬回答道。
“既然如此,子逊兄想一想,如果外来商船为了达成交易,肯定需要一些通译、歇家或者行会的人来帮助完成,但是这些渠道人员不足或者没有,原本三五天就能完成交易可能会拖到一个月两个月,一些货物损坏变质不说,交易成本增加,而且交易效率低下,没准儿人家一年原本可以来你这里交易三五次的,结果就只能一两次,原本可以买卖更多的货物,结果觉得不方便,就不来了,那我们这边的茶叶、瓷器或者丝绸棉布原本可以卖出去更多,让更多人从事这一行营生谋生,岂不是也受到了影响,……”
“所以紫英你觉得地方官府应该在这些方面都要来承担责任?”许獬虽然觉得冯紫英的话有些道理,但是这还是颠覆了作为官员和官府这一方的心态观念。
“不,那倒不一定非要官府来主导,但是官府可以出面引导啊,比如召集几个行会的首领,让他们自行设立和约定,再比如让他们自行培养一些通译,官府就起一个规范和引导作用,这都是为了更好的营生,他们自然不会拒绝,同时,有官府的出面,也能给外面来从事商贸的商贾一份心理上的安全保障,……”
许獬被冯紫英的“脑洞大开”给说得大为心动,这些观念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但是本身开海举债就是破天荒,需要一些新的想法才能实施,这也能接受。
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冯紫英能被朝廷诸公们所看重,甚至连皇上都颇为垂青自然有其道理。
起码这番道理是他想破头都想不出来的,也完全考虑不到那么周全。
只是他也很奇怪冯紫英怎么就对这开海方略想得这么细致,你说一些大致的框架说得过去,但这么细致周全,太不可思议了。
要知道这从未接触过这方面事务之人,是根本无法想得到这些的。
也许这家伙就是一个天才或者妖孽。
冯紫英之所以如此不遗余力的向许獬灌输,一方面是因为的确这开海之略涉及到的具体细节太多,不是哪一个人甚至哪几个人就能做得下来的,另一方面是因为许獬已经被叶向高、黄汝良等福建士子中的领袖人物确定为日后的重点培养对象,也就是说兴许十年二十年后,许獬就会成为朝廷中福建士人的代表人物。
而以这个群体的利益和观念来看,冯紫英认为是可以合作的,而现在对其施加影响和灌输理念,无疑要比以后其思想观念已经成型之后再来影响要容易许多。
“紫英,你的这些观点想法是从哪里得来的?”许獬忍不住问道。
“子逊兄,人的精力有穷尽,一是看书,小弟看书可能不像你们那样,专注于经义史集,更对诗词歌赋兴趣不大,我更喜欢看一些杂书,另外小弟也喜欢和各色各样的人交谈了解,像山陕商会和福建商会那边我也会定期去坐一坐,和他们一些行脚商人交谈,甚至愿意让他们把他们的一些见闻写出来,我琢磨琢磨,嗯,像《内参》中的《域外奇谭》,其实很多就是两广商会和你们福建商会很多商人们的见闻慢慢积累而来,要不我又没出海过,如何知晓那些情况?”
许獬也只能接受这样一个解释,否则实在难以说明对方如何能知晓这么多,想得这么宽泛。
“子逊兄,其实小弟都还有一个想法,如何时机成熟,不妨成立一个印刷社,专门来出版印刷一些和开海贸易以及生产新物事相关的书籍内容,让各地商人们也能了解更多,没准儿就能从中找到更多的营生出来,这样也能更多的百姓有更多的谋生渠道,而不至于始终盯着那一亩三分地,还有那城市里的无声可做的人也能找到一些营生,……”
冯紫英一个接一个的“脑洞大开”让许獬都有些应接不暇了,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慢慢消化冯紫英的这些观点。
但是他有一种感觉,冯紫英的这些设想可能会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变化,不仅仅是对自己,甚至对未来的许多事情。
同样的这些观点冯紫英也在就着机会向齐永泰和乔应甲灌输,当然对这二人的“影响渗透”不可能像许獬这样直白,而是需要就着现有的许多事务来慢慢的传递出来。
但这种锲而不舍却又不经意的潜移默化,往往效果却是惊人的。
特别是在一些看似无解的问题上,如果能够用别出心裁的思路提出解决办法,那往往效果更好,在下一回出现类似的问题时,大家就会更容易接受这种原来还会觉得有些标新立异的办法。
当然,青檀书院那边他也不会丢弃,眼见得明年就是秋闱大比,许其勋、宋师襄、傅宗龙他们这一批东园子弟都要开始成长起来,这等时候给他们上上课,灌灌鸡汤,很有必要。
即便是这样,冯紫英觉得自己都还是做得不够,只恨自己现在的确底蕴太浅薄,年龄资历和地位都难以达到那种一呼百应的层次,这都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
所以他才会有搞一家出版印刷的书社出来,自己也可以写一些想关的东西,通过这种方式来更好更快的传递一些自己想要扩散的东西。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四节 衣锦,指点
这已经是冯紫英第三次回书院了。
前两次一次是进士高中之后,后来还有一处则是去年庶吉士馆选成功之后,不过那两次都是较为低调的去见了一些老同学而已。
这一次情形就不一样了,作为即将被授官翰林院编修的他来说,再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书院,既不能体现书院的重视,同时也不利于书院影响力的传播。
官应震和周永春为冯紫英准备了两堂课,待遇不可谓不高。
一堂是为西院学子准备的,目标也很明确,瞄准了后年春闱大比,主要介绍当下时政热点,让这帮已经是举人身份的学子们能敏锐的贴近朝政要务,以便于为后年春闱大比试题答辩打好基础。
一堂是为东园学子准备的,这就需要稍微收敛一些,经义相对仍然重要,这不是冯紫英的强项,所以他更多的还是谈“接地气”的时政。
秋闱与春闱的考试虽然都日渐转为以时政策论为主,但是侧重上仍然有些区别。
春闱已经要求透过问题看本质,要求提出解决的对策才能获得好评,而秋闱则是以看清楚问题本质问题,提出对问题认识和看法。
看着冯紫英在讲堂上侃侃而谈,官应震和周永春都是频频点头,面带笑容。
“东鲜兄,紫英比起去年来的时候又不一样了,变化很大,他成长太快了。”周永春忍不住吁了一口气,“汝俊兄和乘风兄真称得上是慧眼识人啊。”
“唔,百年难遇的人才,愚兄也试图在这一两科里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二能和他匹敌的,却没有发现。”官应震也是感慨万千,忍不住捋须微笑,“想想也满足了,哪能每一科都能出这样的人物,那崇正书院和通惠书院岂不是要关门大吉了?”
一句话把周永春也逗得笑了起来,“不至于,有孚兄卸任,虞臣兄继任,一心想要振兴崇正书院,要和咱们打擂台呢。”
王永光卸任崇正书院山长,出任工部左侍郎,而山西名士,也是曾任大理石少卿的韩爌出任崇正书院的山长。
“唔,虞臣比起有孚来倒是更大气,也有手腕,且看他如何吧,不过孟泰你的压力可就大了。”官应震笑着看了一眼周永春道。
“这么快?”
周永春也知道随着齐永泰入阁,势必要延引一批和他志同道合者进入朝廷,官应震既是其原来在青檀书院的搭档,关系密切,而且还是属于在朝中较为中立的湖广人,延引入朝也不会受到来自江南那边的士人们过于敌视,所以是最好的人选之一。
“估计就是年后吧。”官应震也已经接到了齐永泰的信函,说可能要等到开海举债第一阶段事宜基本敲定之后,朝廷才能还会有一轮补缺。
齐永泰的本意是想让官应震进入吏部担任右侍郎,但是估计有些难度,无论是叶向高还是方从哲都不希望吏部变成齐永泰的私家领地,所以更大可能性是去户部,担任右侍郎。
官应震倒是对去户部很感兴趣。
户部尚书郑继芝现在是举步维艰,但是看这架势原本希望郑继芝早日卸任的皇上似乎又有点儿改变主意,可能不希望户部调整太大而导致开海举债受到影响,还是需要一个对户部事务熟悉的大臣来稳一稳。
而且郑继芝在觉察到了这开海举债可能会给朝廷财赋带来的巨大变化之后也开始变得积极起来,所以这种情形下,郑继芝的尚书位置可能还会继续稳一段时间。
但皇上对郑继芝前期的表现是非常不满的,所以换人是迟早的事情,那么官应震早一些进入户部熟悉情况在齐永泰看来,也是很有必要。
“伯孝兄的身体还能坚持得住?”周永春又问道:“他可都七十三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郑继之也是湖广人,和官应震同乡,但是二人关系并不亲密,而且在年龄差距上也比较大。
“本来我还希望东鲜兄在坚持到后年春闱呢。”周永春摇摇头。
“等不到那么久了,朝廷事务繁杂,而且孟泰你也知道乘风兄一旦入阁,肯定不会萧规曹随,是想要做些事情的,而且叶方二位虽然政见不合,但是在有些事情上还是看得明白的,九边局面和财赋困境已经到了不解决就可能导致大乱的悬崖边儿上了,宁夏之乱只是一个开头,如果不及时解决,可能就会有不断的叛乱冒出来,而且还面临着女真人的趁势落井下石,稍有不慎辽东就会危险了,否则这开海举债之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达成一致意见?”
官应震的话让周永春也是连连点头,他是山东金乡人,凡是山东籍的官员都对辽东局面尤为关心,因为辽东原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属于山东管辖,辽东汉人也大多是山东过去了,血脉相连。
“也幸亏此次宁夏甘肃叛乱如此干净利索的处置下来,否则朝廷的局面还要严峻许多。”周永春也喟然叹道,“紫英这一次也算是立下大功了。”
“子舒给我来信也说到紫英极有天赋,对于军务和时局的判断分析都相当敏锐精准,此次能顺利平叛,紫英居功至伟,尤其是能顺利说服刘白川部归顺反正,挫败了刘东旸想要攻下甘州的企图,之后才能有现在的局面,否则被刘东旸拿下甘州,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局面了,或许明年都未必能平定下来,而开销起码还会翻两倍有多!”
二人还在说着,冯紫英的讲课却结束了。
一群学生簇拥着冯紫英过来,官应震和周永春也都是含笑看着这群学子。
“学生见过山长、掌院。”
“唔,大家觉得紫英讲得如何?他说的可都是真知灼见啊,时政策论在秋闱和春闱的分量都越来越重,大家要有这个思想准备,怎么来在这一块上有进步,……”
一番寒暄之后,同学们也就慢慢散了,只剩下许其勋、傅宗龙、宋师襄、孙传庭他们几个和冯紫英曾经同学关系也比较密切的。
“紫英,你该和大家伙儿都再说说你这趟西征平叛的情形,我和孟泰都很想听听情况,日后他们若是考中入仕也需要有这样一番经历。”官应震笑着建议道。
“是啊,紫英,我们都对你这大半年的西疆之行很感兴趣呢,也想知道你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做了一些什么,如果我们日后遇上,又该怎么做。”傅宗龙是最感兴趣的。
孙传庭也很感兴趣,不过他话语不多,傅宗龙说了,他也就不再说。
“唔,这个话题一旦扯开,就说来话长了。”冯紫英见众人都很感兴趣,也不客套,“那我就简单说说。”
他从耿如杞和练国事最初对宁夏边务中暴露出来的疑点开始,也没有讳言自己老爹在榆林镇提供的一些消息,一一道来,然后再说到了柴恪和自己在一些观点上的看法,最后在抵达榆林之后所了解到情况,最终确定了先解决草原上鞑靼人的威胁和牵制问题,自己深入草原和卜石兔等人交锋。
当说到进入草原之后就遭遇了马贼和素囊骑兵追杀时,虽然都知道冯紫英最终无恙,但是听闻到几名夜不收中的边军精锐就此牺牲时,几个人都还是有些心情沉重。
战争就是如此残酷,前一刻还和你谈笑风生的战友,下一刻也许就命丧黄泉,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但是却可能是尸骨无存。
“解决了卜石兔和素囊台吉的威胁,实际上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只是看叛军最后能坚持多久而已,但没想到刘东旸也是一个狠角色,一下子就把哱家他们给彻底卖了,直接退出了宁夏镇,企图抢占甘肃镇形成割据之势,所以甘州一战很关键,……”
后续故事冯紫英没有多介绍,只是谈了柴恪和杨鹤的一些考虑,为何要接受刘东旸部的归降以及复地沙州的考量。
当然在谈及复地沙州时也是一句带过,傅宗龙和许其勋他们自然不太明白,但是官应震和周永春却都明白这其中的重大意义,尤其是对皇上的意义。
“山长,掌院,还有仲伦你们几个,我感觉恐怕未来一两年里,从军务这个角度有几个点会比较敏感,或者说有可能会在秋闱和春闱中体现出来,一是西南地区的流土矛盾,这个情况已经相当突出了,我觉得没准儿两三年之内就会爆发出来,但是西南那么大,这个问题覆盖也很宽,具体会爆发在哪里,无从判断,……”
官应震、周永春以及傅宗龙他们都听得很认真,冯紫英这两年的种种表现已经充分证明了他的眼光和判断力。
“另外就是以登莱和宁波、漳州等地为主的水师舰队的建设,这可能会随着开海战略推进会显得越发重要,……”
“还有就是辽东,这一点恐怕每一科都会是一个绕不开的点,……”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五节 祸福难料
冯紫英在青檀书院一直呆到了天黑才离开。
除了指点一下昔日的同学们学业外,他更多的还是单独和这些同学们聊了聊,当然也少不了官应震和周永春二人。
许其勋和孙传庭二人不必说,在书院里这二人与冯紫英关系会最密切。
宋师襄和傅宗龙虽然关系不如许孙二人,但也算是相当密切了,只不过这二人一个在年龄上要比冯紫英大几岁,一个则是原因因为有些意气之争而放不下面子,所以虽然到后期密切起来,算起来要比许孙二人要略逊。
宋师襄这边,冯紫英觉得日后此人应该是还是可以走方有度的路径,刑部或者都察院、大理寺应该更适合此人,所以冯紫英也有针对性的谈了一些话题,宋师襄也很感激。
傅宗龙这边要更有针对性一些,比如西南流土之争,傅宗龙本来就就是昆明人,自然对那边情况比较了解,所以在军务上也很感兴趣。
这两年的努力,冯紫英觉得这几位的水准应该都有长进,下一科应该更有把握了。
回到家中看到门房上一大堆帖子和礼物,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这开海之略的确如同触及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各方势力都动了起来,涉及到利益牵扯宽泛,谁先谁后,谁上谁下,都不好说。
就像冯紫英和许獬所说的那样,现在大家心里都没底,都是从头开始,那么谁能占据先机,甚至后来居上,都存在太多不确定性。
也许随便朝廷中那位臣工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地方,一个家族的命运,而冯紫英虽然论资历论品轶在朝廷算不上什么,但是他身份太特殊了,开海举债就是他首先提出来的,甚至很多框架也是率先提出来的。
虽说现在是户部和兵部主导提交给内阁商议,但是在很多问题上,户部和兵部不太清楚或者拿不准的肯定还是要询问冯紫英的,所以如果能先结下这份善缘,留下一个印象,哪怕此次未必能派上用场发挥作用,但在下一次呢?
更何况冯紫英如此年轻就被朝廷诸公所看重,日后更是前途远大,结下这份善缘,也算是为以后打下基础。
冯紫英看了看这些帖子,既有来自苏金陵、宁波、龙游、洞庭、徽州、福建、山陕、两广商帮会馆的,也有一些就是某地某家直接送的拜帖,比如龙游余氏、胡氏,洞庭翁氏、王氏、许氏,福建林氏、李氏。
送来的礼物也是五花八门,从笔墨纸砚到绸缎茶叶,从琉璃瓷器到药材土产,而且这些礼物的价值都很好的掌握了一个度,多在三五十两银子之间,既不夸张,但也价值不菲。
这些士绅商贾和会馆商帮对于这等送礼结交之法早就熟谙,知晓如何最大限度的博得好感,既不会让你过于难做而拒绝,也要让你能体会到他的一份心意,连冯紫英都不得不承认这些商人的确是在此道上钻营甚深,让你难以生出反感。
“爷,太太要你去她屋里一趟。”金钏儿见冯紫英回来,忙不迭地提醒道:“太太好像对这些登门送拜帖和礼物的事儿有些不高兴。”
冯紫英笑了起来,“嗯,知道了。”
不用说母亲肯定是有些担心了,眼见得自己刚刚声誉鹊起,自然不愿意这等事情影响到日后的前途,要提醒敲打自己了。
果不其然到了母亲房中,段氏便直接问起这几日里络绎不绝的拜帖和礼物。
“母亲放心,儿子心里有数,其实母亲肯定也看到了,这些帖子都是必须要回拜的,就是来送个帖子混个脸熟,都是一些地方士绅商贾,儿子怎么可能和他们有多少交道?再说了,他们这送来的礼物,儿子也看了,都很有分寸,不过是些寻常土产物事,便是都察院和龙禁尉来了,并无多大关碍。”
见冯紫英气定神闲,胸有成竹,段氏心中也安稳许多,其实他也知道以自己儿子的心智,这等事情肯定是考虑周全的,但是始终还是担心自己儿子太过年轻,看不透这里边的深浅,但冯紫英这么一说,她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
“铿哥儿,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娘也就不多说,如何处理,你自己拿主意,你爹也不在,若是拿不准的,多去你两位老师那里听听他们的意见。”段氏点点头。
“放心吧母亲,儿子是要谋大前程的,岂肯在这些事情上栽筋斗?再说了,我们冯家也不是缺这些东西的家庭,何苦为了些许蝇头小利而去做些什么不值的勾当?”冯紫英示意母亲尽管放心,“我也给门上打了招呼,若是来历不明或者过于贵重的物事,便要单独置于一旁,若是不妥,另行处置便是。”
“嗯,那娘就放心了。”段氏点点头,“铿哥儿,你也满了十六岁了,你大伯这一房按照你父亲的意思,便是娶沈氏女,但咱们这一房恐怕也要尽早考虑了,若是你老师那边有合适的人家,不妨请你老师代为斟酌,若是没有,那也有许多人家已经找上门来询问,那娘就要替你做主了。”
段氏还是很尊重冯紫英的两位老师的,在她看来齐永泰和乔应甲都是朝中重臣,而且是微文臣,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要比自己的见识和人脉强得多,若是能有合适的人家,当然最好,她也相信自己儿子如此人才,肯定能找到,但是从年龄上来说却不能再拖了,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好时机,议定亲事一两年之内就可以成亲,力争二十岁之前就能替冯家延续香火了。
这年头本来小儿夭折率就很高,基本上不到七八岁都难以确定就算是活下来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多生几个。
“呃,母亲稍安勿躁,既然父亲和老师已经商定沈氏女为长房妇,那三房之事就不必太过着急了,且齐师和乔师亦在替儿子物色合适人家,所以母亲这边还是暂且莫要答应别家。”
冯紫英只能采取缓兵之计了,这林妹妹和宝妹妹他都暂时还不敢向自家母亲挑明,负责肯定会引来母亲的坚决反对,此事就要弄糟糕,还需要寻找更合适的时机来将此事挑明。
林丫头现在已经马上十三岁了,但身子骨依然有些瘦弱,若是被母亲了解到,那是断断不会答应的;宝钗倒是身子康健,但是皇商家庭和丧父这一条恐怕也难以让母亲接受,这一样需要时机,想到这这些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段氏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自己儿子,总觉得这里边有些什么不对劲儿,但是又说不出来,好在沈氏女这门各方面的婚姻要定下来,也算是替冯家敲定一件大事了。
冯紫英再次踏入贾府大门时,都能感受到贾府不一样的变化了。
“恭喜了。”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冯紫英看着贾琏和贾宝玉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尤其是贾宝玉,那股子游目四顾顾盼神飞的模样,真真是不一样了。
“呵呵,紫英何必客气,贾冯两家哪里需要这般?”贾琏微微摇头,对于他来说,这元春才选凤藻宫贤德妃意义不大,当然肯定是一件好事,还有那王子腾转任新设立的登莱总督也不过是自己媳妇更加得意,和他也没有多大关系。
当然对于贾家其他人来说却都是精神振奋,似乎觉得贾家从此要走上皇亲国戚之路了。
“琏二哥此言差矣,这等事情还是可喜可贺,虽说不宜大张旗鼓,但是礼节还是要走到。”冯紫英笑着道:“赦世伯和政世叔在吧?”
前日里朝中一系列人事变动终于尘埃落定,齐永泰任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李廷机任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李三才任工部尚书,乔应甲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当下内阁也补为四人,首辅叶向高为谨身殿大学士,次辅方从哲为武英殿大学士,齐永泰和李廷机均为东阁大学士。
“都在,得知紫英要来,二位老爷都候着呢。”贾琏笑着道:“此次朝廷里边大动,二位老爷也有些不太明白,所以还想请紫英你代为解释一下呢。”
冯紫英笑了起来,“政世叔那边只需要去王公那里走一遭,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二舅那边这段时间也是客人太多,老爷想要避嫌,也不好多去。”贾琏解释道。
其实冯紫英应该是你贾府还提前知晓这些变化,当然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却是不知道的,但朝廷设立登莱总督,王子腾改任登莱总督,牛继宗转任宣大总督却是一番计议之后最终敲定了。
这其中太上皇和皇上之间如何商议好的,冯紫英也不清楚,但是很快这些变动便敲定,顺带还冒出来一个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的事儿,这让冯紫英感觉到这一场较量博弈背后还藏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贾家或主动或被动的被这样带入漩涡中,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六节 鲜花着锦
看见贾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迹象,冯紫英心中唏嘘。
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看上去也许就是蒸蒸日上的架势,但是谁又能说得清楚背后暗伏的杀机?
你要说贾府上下或许都是糊涂人,但是王子腾也是么?牛继宗也是么?恐怕不是。
但是有些是他们无力改变,有些是他们自信可以扭转改变或者可以避免。
人人都是抱着这种侥幸,所以到最后却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最终自取灭亡了。
天家夺嫡易储这一类事情关乎莫大利益,几乎就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不像文官斗争失败也不过就是逐出朝廷,甚至还可以蛰伏等待时机卷土重来,所以冯紫英信奉能不参与最好不要参与。
只是他也清楚,有些事情你想要全然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只能说让自己尽可能的不要卷入太深而已。
更何况更多人信奉的是风险越大那么回报越大这样规则,自然也就前赴后继舍生忘死了。
对于贾元春入选凤藻宫为贤德妃,冯紫英略感诧异倒是也算是有一些心理准备,虽然内心有些遗憾甚至痛惜,但是这等事情他也无力改变。
太上皇和皇帝都需要一种微妙的姿态和方式来显示双方达成了默契,或者说还要体现未来将进一步合作,那么这也算是一个小标志了。
至于说贾府或者贾元春的想法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无足挂齿,只怕连王子腾都要双手赞同。
“琏二哥,宝玉,那愚兄现在是不是要叫你们一声国舅爷了?”见宝玉神采飞扬的模样,冯紫英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
宝玉脸一红,再说他是不通世务之人,也知道自己这个国舅爷和正经八百的国舅爷还有些区别的。
虽说当今皇上没有皇后,但是却以许贵妃掌后宫,另外尚有多个育有皇子的贵妃,自己姐姐不过是刚被册封为凤藻宫贤德妃,实际上贤德妃不过是地位位于贵妃之下的普通妃子,凤藻宫也不过是一处偏院所在,只不过寻常外界不太了解罢了。
不过永隆帝自继位以来那边再无增补后宫之举,此次一次性增补了四人,贾元春不过是其中一人,但无论如何在没有皇后的前提下,这些妃子们的兄弟们称呼一声国舅爷,也勉强说得过去。
“冯大哥,你就莫要取笑了,大姐姐入选我们也是刚知道,府里上下虽然高兴,但是这等天家之事我们也只能祝贺,其他并不敢多言。”贾宝玉连连摆手,“倒是冯大哥您一位老师入阁,一位老师晋位左副都御史,您马上也该入翰林院了吧?”
冯紫英有些诧异贾宝玉居然能讲出这样一番有礼有节的话来,这大大颠覆了他的印象,莫不是这小子受了什么刺激影响,居然也要“改邪归正”了?
“愚兄的事儿且看朝廷的恩赏吧,愚兄倒不会太在意,左右也不过是在翰林院里做事。”冯紫英注视着冯紫英,“倒是宝玉你这番话让愚兄觉得有些不一样了啊。”
宝玉有些忸怩,摇了摇头:“大姐姐从宫中带了信儿回来,也专门叮嘱了我,……”
“哦,原来如此。”冯紫英点点头,这才明白是贾元春可能带信回来要贾府上下莫要过分张狂。
特别是贾宝玉,这等骨节眼儿的时候,处于风口浪尖,许多人都盯着,稍不留意只怕又会引来御史们的攻讦。
只是这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之后,这贾宝玉就有些尴尬了。
原本设定的贾宝玉要走和皇室宗亲联姻之事恐怕就要就此作罢了,盖因元春都成了永隆帝的妃子,而贾宝玉作为其弟,自然再不可能去谋娶其下一辈的宗室女子,像几位亲王的子女,原本其中也还是有那么几个堪为人选的,但是现在就不可能了。
冯紫英估计这大概是贾政他们喜忧参半的主因,也想在自己这里再为贾宝玉找一条合适路子吧。
要说这贾元春虽然成了贤德妃,但是一个妃子要说就能对贾家有多少提携,实在是有些难以预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只是永隆帝用来向太上皇向武勋们示好的一个标志,表面上光鲜,冯紫英估计未来永隆帝还会进一步提升贾元春的地位,就是晋位为贵妃也不是不可能,没准儿给还能给贾赦贾政这些人一些甜头,但内里真实情况如何,就只有当事者才清楚了。
这个当事者当然不是指贾家本身,而是指永隆帝、太上皇和武勋代表们,嗯,或许贾元春勉强也能算一个吧。
那贾宝玉该怎么办?
“嗯,贤侄,这些情况你都知道了,宝玉日后的路子该怎么走呢?”贾政和王夫人的目光望过来时也是充满了希望。
之前冯紫英为贾宝玉设定的道路的确是最合适的,他们也已经认定走这条路是最符合宝玉的性子和贾家利益的,但现在局面大变,元春晋位贤德妃了,宝玉不可能再去找某位公主郡主,那该如何示好?
冯紫英也觉得棘手,想了一想之后才道:“世叔,婶婶,这的确有些出人意外,但是事已至此,小侄觉得恐怕也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让宝玉继续读书,如果能考个秀才最好,等待合适时机请求皇上恩荫,让宝玉到国子监读书。”
贾政和王夫人都是皱眉。
这条路倒不是不可以走,贾元春既然成了皇帝妃子,为自己嫡亲弟弟谋一个荫监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但是宝玉要考秀才这就不好说了。
现在贾政觉得恐怕贾环读书科考都要比宝玉靠谱,没准儿贾环考上了秀才,宝玉还未必能行。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荫监了又能如何?难道最终也学着贾琏贾蓉这样,挂个闲职去混日子?这对贾家意义不大啊。
“铿哥儿,你说宝玉有无可能和士林……”贾政最终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出来。
和皇室宗亲联姻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只有瞄准另外一个群体,那就是文官群体。
文官群体中不少也是士林望族,就像冯紫英在恩荣宴上发生冲突的王象春所在的山东桓台王家,又比如湖广麻城梅家,那都是世代为官,进士举人出了一大堆的,若是能娶这等累世为官的文官家族女子,那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世叔,宝玉若是想要娶这等人家女子,恐怕起码要考个举人吧?”冯紫英也是苦笑,“便是秀才都不够,而且求娶的也未必能是嫡女,小侄觉得意义不大啊。”
贾政颓然,他何尝不知道文官世家如何会看得起这等武勋世家?而且你又读书不成,只怕就更难,便是有贾元春为妃这个加成,但文官对这一块弄不好更忌讳,除非是那等毫无气节的,所以这个难度相当大。
“哎,也是。”贾政沉吟着点点头。
“世叔,那东平郡王、南安郡王和西宁郡王家中皆有适龄女子,便是北静郡王亦有两个妹妹,不知道世叔……”冯紫英想了一想又问道。
“啊?”贾政和王夫人面面相觑,这四王虽然也是王,但是那是异姓郡王,实际上也算武勋这一脉,名义上是王,但也就是名声好听一些罢了,要和忠顺亲王、义忠亲王这样的张氏亲王比,那无论是哪方面都相差太大了。
见贾政和王夫人都摇头,冯紫英知道贾家这方面还是比较明智的。
去和四王之家联姻不但没有多少利益,而且弄不好还会牵连拖累贾家,这是断不可取的,哪怕贾家看起来和北静郡王两家关系十分密切,贾宝玉也经常出入北静郡王府邸中。
这道题看起来有些无解,冯紫英也无可奈何。
谁知道贾元春会被太上皇和皇太妃以及王子腾他们用来当作棋子,而永隆帝也觉得接受这个棋子可以作为一个示好的标志。
估摸着其他几位此次受封的妃子也都属于此类情形,这永隆帝玩这一套还是很顺溜的。
暂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那也就只有让贾宝玉还是按照原定路线先继续读书,张扬名声,至于说下一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万一真的有哪位文臣看上了贾宝玉这等银样镴枪头了呢?
待到和贾政一道到了荣禧堂,贾赦已经在那里候着了,这才开始谈所谓的”正事儿“。
这”正事儿“也就是马家的处置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冯紫英也就是来起一个传达作用,马夏已经下狱,牵扯到马家旁系子弟五人,也都已经下狱,追缴需要涉案的银两多达十余万两,马家也已经在陆续发卖家中宅邸田地等资产以求凑齐,陆续甚至连马尚都被降爵罚俸。
但估计也就是到此为止了,乔应甲自然不会和冯紫英具体说太清楚,这等事情本来很多就只能心领神会点到即止。
哪怕是师生之间关系再密切,乔应甲也不可能就具体案情和冯紫英说太深,这其实也是对冯紫英的一种保护,也是乔应甲的自我保护。
在这一块上,冯紫英也是从乔应甲那里学到了不少。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七节 质问
贾赦贾政只是一个传话筒,但是毫无疑问这传话筒也是有一些想法和利益倾向的,贾琏就曾很含蓄的向冯紫英暗示过这一点。
冯紫英自然也心领神会,对贾琏也是越发满意。
这意味着贾琏已经在逐渐背离贾家的利益,或者说起码是不再完全听命于其父贾赦的命令了,而更愿意信任自己。
做到这一点,冯紫英也是从最初开始,足足花了三年时间才慢慢实现。
这人与人之间感情和关系如果要突破血缘亲情,还真是很不容易。
贾琏在这方面应该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比如贾府日趋没落的态势难以逆转,自己父亲贾赦作死的节奏不停,不是待见的长房日后可能也很难二房争锋,加上自己的刻意拉拢和扶持,以及对自己未来的看好,所以才让他生出了这份心思。
他想要摆脱却又不能,那么就只有采取这种悄然淡出或者远离的方式来。
甚至在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当了贤德妃也没能让贾琏改变这个观点,这倒是让冯紫英都有些佩服贾琏的远见了。
”铿哥儿,那马家之事是否就到此为止了?”贾赦笑眯眯地道:“马老四都被逐出马家,而且那一房全数被发卖,所作银两尽皆上缴,啧啧,那可是七八万两银子呐,……”
一说起银子,那贾赦浑浊的老眼里便是精光湛然,犹如年轻了二十岁,而那唇舌也是灵活无比,这等本事便是冯紫英也是叹为观止。
这番动作里,贾赦从中又捞取了五千两银子,但是他还是心有不甘,还琢磨着再从马家榨出来二三千银子心里才算舒坦。
“赦世伯,此事小侄也不敢断言,不过据说仇家还不肯罢休,可有此事?”冯紫英语气平静,问道。
“呃,仇士本这厮表面上已经表示不再追究,但是暗地里仍然在唆使人向都察院和龙禁尉那边递状子,主要是咬着马尚一个庶子说和马夏之妾有私通,照理说这等事情也不过就是……”
“赦世伯,这等事情放在特定情况下那就不一样了,仇大人此番出任神枢营(三千营)左副将,看此事也是将大用,若是不予其一个满意答复,只怕还会生变故。”冯紫英容色严肃,“所以赦世伯,此事还是最好要有一个满意结果。”
仇士本是列侯出身,照理说也算是武勋世家,因为是列侯,早在广元帝时便已经没落了,与四王八公这些老武勋世家往来并不算密切。
但仇士本此人却颇有本事,从军赴关外辽东,立下战功后又到宣府镇积功升任副总兵,此番以轻车都尉的身份从宣府突兀的调任神枢营(三千营)担任左副将,其实就是神枢营(三千营)的一号人物了。
仇士本因为嫡亲妹妹被石家休妻,认为是奇耻大辱,当年闹得不可开交,但是四王八公当时都站在了石家一边,这导致仇家与四王八公彻底反目。
永隆帝这一手相当厉害,把仇士本调入神枢营(三千营),直接让其打入了京营的核心。
而现在却又不设京营节度使,使得陈道先只能以五军营大将身份代掌军营,难以名正言顺,又有仇士本这样和老武勋家族格格不入的角色,实际上就是开始着手分化京营了。
贾赦对冯紫英的态度有些不爽,虽然语气很温和,但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不容质疑,他盯着冯紫英,但是冯紫英却不为所动。
良久,贾赦才轻哼一声,“铿哥儿,这事儿难道就没有圆转余地么?”
“赦世伯,小侄只是带个话给个建议而已,具体如何小侄也无权干预,只是小侄琢磨与其让这厮一直吊在那里,成为一个祸患,不如壮士断腕,马公也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嘛,他嫡子庶子加起来七八个,难道还在乎这一个不成器的东西?”冯紫英冷酷地道:“莫要因为这厮被龙禁尉拿进去最终攀咬出更多地事情来,那就成了因小失大了,这马家的腌臜情形赦世伯难道不清楚?”
冯紫英顿了一顿,“再说了,赦世伯也尽了力即可,至于如何去说,小侄觉得赦世伯没有必要过于去计较多少,想必那马家也是懂事明理的,……”
贾赦眼睛一亮,微微点头,贾政见了有了台阶下,他也知道自己兄长在此事上花了许多心思,若是没有一个结果只怕还要在那里喋喋不休,所以赶紧接上话头:“兄长,便是如此吧,铿哥儿的话也很有道理,那马尚也是明理之人,想必会接受此结果的。”
“那石家……”贾赦还不肯罢休,冯紫英也就有些怒了,这厮还没完没了了,“赦世伯,石家之事最好莫要去多管,此事皇上亲自关注,若要去牵扯,那便是自寻祸端了。”
还真以为贾元春入了宫当了一个贤德妃就真的要执掌后宫不成?这等事情就是执掌后宫事务的许贵妃也不敢掺和。
这贾赦看样子越发有些膨胀了,不吃点儿亏迟早要出大事,难怪亲生儿子都想要脱身。
还有些念念不舍的吧唧了一下嘴巴,贾赦不吭声了。
这厮也是欺软怕硬,见冯紫英脸色变冷语气变硬,便知道此事没有商量余地,只是有人出价一万两银子愿意保石家两个人,他觉得这两人也不是其中主要人物,或许有可能,所以先应着,但是还算聪明,没敢先收银子。
从荣禧堂出来,冯紫英便径直往林黛玉住处去了。
贾政无意间说起了其妹夫林如海来信称这段时间因病卧床,但是好像还不算太严重,这也引起了冯紫英的警惕。
莫不是真的还要像《红楼梦》书中那样林如海要一病不起,但是看贾政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那也意思就是寻常生病,并非大病?
所以冯紫英觉得要去林黛玉那里问一问,而且他也许久没见着林黛玉,此事正好是一个契机,所以也就禀了贾政,算是大了一个招呼,不算太失礼。
“怎么回事儿?”冯紫英脸色难看地看着卧床的林黛玉,悄悄走出去,来带外房门外,这才转过头问道。
“姑娘这几日因为收到老爷的信,知晓老爷身子不好,便想要回扬州去,只是这几日里府里边忙着大姑娘封妃一事,所以也就拖延下来了,姑娘也就没有向老爷太太说起此事儿。”紫鹃见冯紫英脸色阴沉,赶紧解释道。
“去把信拿来我看。”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紫鹃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悄悄进屋去把信拿了出来。
冯紫英知道这事儿不合礼数,但是此时他也顾不得了,与其说担心林如海病情,不如说担心林如海的事情按照历史轨迹在发展,也有可能给林黛玉带来不可想象的影响。
林丫头身子骨虽说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是她毕竟也才十三岁,这一旦丧父就真的是孤儿一个了,这要寄居在贾府,恐怕整个心态也要发生变化,没准儿要比《红楼梦》书中更糟糕。
最起码在《红楼梦》书中还有一个当时已经两情相悦的贾宝玉朝夕相陪,宽解心境,给她一份心灵寄托,而在现在自己显然是无法做到的,便是一个月来一次只怕都难,这等情况下,以这丫头的细腻敏感的心思,能不能坚持得住,那就很难说了。
所以冯紫英觉得此事须得要尽早搞明白,拿出一个对策来。
粗略浏览了一下信函,倒也没有其他多少,林如海在信中也只是提到身子虚乏,郎中也只说需要静心休养,没有大碍。
但冯紫英却觉得这是一个不太好的征兆。
这种郎中都语焉不详的判断,其实就隐藏着一些东西,若是明确的疾病,往往还好对症下药,就是这种没有太多指向的病症,往往就只能开一些固本强元的方子,反而无甚疗效。
看见冯紫英握着信书半晌不语,紫鹃也有些着急,俏脸上满是担心,“冯大爷,信中可有什么不妥,姑娘说老爷只是倦怠困乏,无甚大碍,但是奴婢看姑娘眉目间却有些焦虑,只是这段时间里府里上下都忙,……”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信函,脸上恢复了平静神色,“应该没有大碍才是,不过林公年岁也不小了,在外操劳多年,就怕心力憔悴,……”
“那……”紫鹃欲言又止。
“紫鹃,有话就说。”冯紫英看了一眼这个忠心护主的俏婢。
他一直对紫鹃印象极佳,不仅仅是《红楼梦》书中带来的,而且在现实中,这丫头也把林丫头爱护得极好,而且也能揣摩到林丫头心思,替她宽解,这个情况云裳也经常和自己提起。
要说云裳和贾府里打交道最多的,在金钏儿未来之前,也就是云裳,而云裳关系最密切的也就是晴雯和紫鹃,晴雯是云裳自己熟悉的,而紫鹃却是主动来和云裳结交的,也足见紫鹃这丫头的知情达意。
“冯大爷,奴婢就只想问一句,大爷对我家姑娘究竟有何打算?”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八节 信诺
紫鹃生得一双新月眼,俏脸如玉,模样清新温婉,恬淡可人,但此番显然对冯紫英有些不忿,所以语气都变得冷硬了许多。
冯紫英有些乐了,这丫头看样子忠心护主,是要逼自己给一个明确答复了,倒是想要逗乐一下对方。
”嗯,那紫鹃你觉得我该如何呢?”冯紫英不动声色地反问。
紫鹃被冯紫英这种近乎无赖的做法给问得一懵。
在她看来,这位爷要么就该明确答复,要么就该顾左右而言他,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对方拖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的准备,好正色质问对方了,没想到对方却这么反问。
但紫鹃也是伶俐过人,立即道:“这该是大爷心里所想是如何就是如何才对,为何来问婢子?莫不是冯大爷从未想过此事,将我家姑娘一番心思从未放在心上?”
“哟,紫鹃,你倒是挺维护你家姑娘啊,……”冯紫英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这个丫头的可爱。
“大爷莫要闲扯其他,婢子的话大爷还没有回答呢。”紫鹃语气更见冷厉,“小婢听闻原来说大爷要满了十六便要议亲,现在大爷已经满了十六,这般事情却又如何安排?”
“唔,看样子紫鹃你对爷了解够深啊,那你可知道我父亲已经与我老师替我定了一门亲事,……”冯紫英知道此事迟早也要让人知晓,他也从未打算要瞒着林黛玉,所以坦然道。
“啊?!”紫鹃心中一凉,全身微颤,“你……”
这显然不会是自家小姐,若是,这老爷那边信中就会提及,而眼前此人也早该有消息,粉脸变得雪白,紫鹃银牙几乎要咬碎,月牙儿眼中怒火燃烧,胸脯急剧起伏,鼻息咻咻,恨不能扑上前去撕咬对方。
冯紫英见此模样,到也不敢再逗弄下去,关键是他也听到了屋里也有一声轻细的“啊”,多半就是林丫头也听到了此话。
“是不是恨不得立即替你家小姐杀了我?”冯紫英笑了起来,“稍安勿躁,听我说完,我父亲替我定下的婚事乃是替我大伯一房,你和你家姑娘应该知道我们冯家的情况,朝廷已经允许我大伯长房袭爵和兼祧,所以……”
紫鹃月牙儿眼一下子睁大不少,原本怒火中烧到极致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骤然变得又惊又喜,“大爷您的意思是……”
“嗯,我本是三房,本可以稍缓,你家姑娘年龄尚小,……”
冯紫英话音未落,紫鹃已经立即接上话:“我家姑娘马上就是十三了,这个年龄纵然成亲略小,但是完全可以定亲,若是大爷有此意,就该请人去扬州……”
“你怎么知道我无此打算?”冯紫英看着这丫头惊喜交加的娇俏模样,笑了起来。
“啊?真的,爷莫不是骗小婢?”紫鹃觉得自己这辈子听见最让她激动的一句话大概就是这句话了,但她又有些不敢相信。
“骗你有什么好处么?”冯紫英忍不住抬手捏了一把紫鹃俏脸,“你家姑娘应该醒了,进去吧。”
被冯紫英有些轻佻的举动给弄得脸一红,但想到如果对方真的要向姑娘家里提亲,日后自己便要跟随姑娘嫁入冯家,自己似乎也就是……
二人重新进屋,站在卧房门口,却见黛玉仍然背对外斜卧在床上,不过原本搭在身上的锦被却已经滑落了半边,冯紫英和紫鹃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会心一笑。
“姑娘,姑娘,冯大爷来了。”
床上的黛玉身体微微一动,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紫鹃,谁来了?”
“姑娘,冯大爷来了,都等了好一会儿了。”紫鹃抿着嘴看了一眼冯紫英,笑道,此时冯紫英已经退到了外屋里。
“啊?死丫头,为何不早些叫我?”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很快就见到林丫头披衣起床,而紫鹃也怕林黛玉着凉,又在她外边加了一件薄丝绒披风。
看着娇弱秀气的林黛玉姗姗而出,冯紫英微微点头,“妹妹许久不见了,怎么地却越发清减了?是不是没按照愚兄送来的习练法子锻炼,也没有按时饮食啊?”
“哪有?”黛玉脸颊红晕尚未消退,显然是刚才冯紫英的话语让她心情有些激动,眉目间的情意却是浓郁难消,“小妹一直在按照冯大哥送来簿册上所载法子习练,自觉这一两年身子都康健了许多,今年冬春到现在都未曾吃过药了,……”
“是么?可刚才愚兄还听紫鹃说你这几日身子不适,一直在卧床休息呢。”冯紫英板着脸道:“紫鹃还说你吃饭挑食,不爱吃肉蛋,便是菜蔬也是只吃那几样,……”
被揭了老底,黛玉也有些羞恼,但内心更多的还是喜悦,这说明冯大哥一直在关心自己,只是之前紫鹃和冯大哥说话时她便醒了,未曾听到紫鹃这般说话才是。
这不过是前些日子冯紫英从云裳那里知晓的,这紫鹃和云裳联系不少,黛玉平素的生活状况自然也就要落入冯紫英耳朵中。
“小妹原来是如此,但已经好了许多。”见冯紫英目光灼灼看着自己,似乎要看自己如何圆谎,黛玉更见羞怯,噘着嘴辩解道:“这京师城里菜蔬本来就不比苏扬那边,少了许多,都是些……”
“入乡随俗,这本来就是应有之意,你这日后若是定居在这京师城,那该如何?”冯紫英步步紧逼,“你这娇弱模样,坏习惯不改,以后如何许配人家?”
这话一出口,紫鹃忍不住噗嗤一笑,黛玉更是大羞,“死丫头,你笑什么?”
“啊,婢子还忘了替冯大爷倒茶,冯大爷且稍坐,婢子替您去沏茶。”听闻了冯紫英先前说要提亲之后,紫鹃对冯紫英的印象顿时大变。
她平素里和云裳接触也颇多,后来又和金钏儿也有往来,对冯紫英的性子也有些了解,那便是诺不轻许,许则为之,便是对家中妇孺下人,尽皆如此。
所以今日听得冯紫英那么一说,心中顿时大定,整个心境都骤然一改,变得轻松愉悦无比。
见紫鹃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只剩下自己和冯大哥二人,黛玉更是羞得不敢抬头,只顾着一双手扭着汗巾不做声。
“怎么不说话了?愚兄说得难道没有道理?”冯紫英坐在春凳上,一只手扶在圆桌上,看着对方,“你这等模样,怕是出个远门都难,稍有天气变化便要感风受凉,这等情形便是你体虚气弱,可要体壮气正,便须得改了这些坏习惯。”
“小妹知晓了。”黛玉嘤咛道。
见丫头这般娇羞,冯紫英干咳了一声,“方才愚兄和紫鹃的话你怕是也听见了吧?”
“啊?没有,小妹什么也没听见。”黛玉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原本慧黠机敏的一个人儿遇上这等事情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慌不择言。
被这丫头的表现给逗得忍俊不禁,笑了起来,黛玉更是心慌意乱,“冯大哥,你在这般,小妹就要生气了。”
冯紫英也知道黛玉脸皮薄,再要逗下去,只怕就真的要翻脸了,赶紧道:“嗯,愚兄听闻政世叔说伯父有恙,不知道情况如何?”
黛玉听到冯紫英说起此事,这才娇羞之情稍减,“其实父亲数月前与小妹来信便说自去年以来便觉得身子不比从前,加之公务繁重,只是却又难以辞官,……”
“哦?”冯紫英微微一惊,“那后来……”
“前一封信中父亲又说他已经向朝廷请求病休,只是朝廷尚未有旨意下来,……”黛玉小声道。
“哦?”冯紫英迟疑了一下,“那可否将那封信交与愚兄一看?”
“冯大哥要看自无不可。”黛玉略感诧异,但是还是立即起身便去寻那封信,此时紫鹃也端茶进来。
很快黛玉便将信交给冯紫英,冯紫英一目十行而过,信中也并无其他,只说公事繁重,心力疲惫,时有不支之感等等。
冯紫英原本是担心林如海是不是因为牵扯到了乔应甲所提及的盐政问题中去,此番朝中大动,暂时还未波及到那边,但是冯紫英觉得弄不好永隆帝和太上皇已经有了一些默契,但是不是在两淮盐务上也是如此,就不好说了。
在这封信里却看不出来其他,想必和自己女儿通信也不会提及,不过若是稳妥,最好还是当面询问一下最好。
见冯大哥放下信沉思,黛玉也不敢惊扰。
她知道此番冯大哥来自己这里怕是有些计较,虽然也听到了刚才紫鹃和冯大哥的话语,内心惊喜交加,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和冯大哥的事情恐怕还不是那么简单,至于说内里究竟有什么问题,她也说不明白,但多半是和自己父亲的身份有些瓜葛的。
“既然伯父有恙在身,妹妹不妨回一趟扬州看望一下最好,……”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啊?”黛玉微感吃惊,又听闻冯紫英道:“愚兄怕是也有公务要南下一趟,若是方便,倒也可以结伴而行,……”
丙字卷 第一百三十九节 香饽饽(四更!)
冯紫英的确可能要在近期南下一趟。
关于开海首批选址的问题上争议颇大,除了广州,宁波、泉州和漳州三处都是争执不下,无论是何处开海,都将牵扯到相当大一个群体的利益,尤其是宁波、泉州和漳州之争更是涉及到闽浙海商的巨大利益。
可是现在朝廷却又不敢全面放开,冯紫英也不认同全面放开开海,毕竟这是一个新生事物,一旦打开的话,肯定会冒出来很多新问题,搞一个试点无疑是最稳妥之举。
所以户部和内阁之间正在紧锣密鼓的商议,冯紫英关于开海所带来的产业体系发展这一论述也被许獬很详实的转述给了叶向高,引起了叶向高的极大兴趣,很快冯紫英又将更详细的一番论述以《内参》增刊形式发表,并送到了朝廷各位臣工们手中,立即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这是冯紫英第一次以产业角度和百姓生计相结合的角度来进行阐述,谈及了开海直接带来的造船业(伐木业、木材加工业、制胶制漆业、帆索制造业)、码头服务业(码头搬运卸货、商贸歇家交易)以及可能造成产业规模扩大(茶叶、瓷器、药材、纸张、丝绸、布匹等外销行业)可能会带来的对百姓生计的影响。
冯紫英以造船业为例,以一个近现代产业链的模板来做了一个生动的介绍,从船木的需求开始,一个环节一个环节描述,谈及了一家造船工坊可能需要多少人来为其提供支持,从木材到胶漆,再到帆索,再到铁件,然后再从这些具体的产业继续延伸,可谓细致入微而生动形象。
即便是最不懂这一行的,也能明白这样一个造船工坊会带动多少行业的需求,可以吸纳多少为生计所困的城市贫民和失地流民,而每一个可能成为其中作坊工人中的一员,就意味着一个家庭几口人能够以此为生而获得稳定生活了。
可以说这份增刊就像是一扇窗,不但让朝中诸公觉察到了某些不一样,同样也让商贾们也看到了某些他们原来朦朦胧胧却又始终戳不破的那层纱纸,原来他们也一样在为朝廷有所付出。
这也带来了对未来首先开海之地的激烈争夺。
宁波、漳州、泉州三地的竞争也让朝廷内部是分为难,各方都有相当的支持者,如何来平衡也成为一大问题。
好在冯紫英那套说辞也成为了内阁和户部以及工部的倚仗,如何来让开海战略迅速成型并让利益最大化,也成为三选一的一个标准。
正因为如此,朝廷准备对三地的情形进行一次调查,看看究竟那里条件更具备开海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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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公廨。
李三才饶有兴致的读着手中《内参》增刊,时而抚掌叹息,时而感慨点头。
他是刚出任工部尚书的,对整个工部的情形都尚未完全熟悉,不过他原来在漕运上任职时间颇久,和工部诸司打交道颇多,所以也并不陌生,也就是一个适应熟悉过程。
在都察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阅读《内参》,一期不落。
在他看来,这个翰林院办的刊物还是很有看头的,特别是《域外奇谭》和《产业生计》这两个板块的内容。
《域外奇谭》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李三才不是那种拘泥古板之人,更非狭隘之人,所以对这种很多官员视为哗众取宠的东西却看得津津有味,而且他也不认为这些情况就没有依据。
他在漕运总督任上就曾经考虑到漕运耗费巨大,是否可以走海运这一事宜,海运的消耗要远低于漕运,但是考虑到漕运涉及的还不单纯是耗费问题,所以也是斟酌再三作罢。
在考虑海运问题时,他就和许多海商接触过,了解过海运成本以及海船贸易的一些情况,虽然这些个海商们肯定在涉及海贸情形时会有所保留,但是毕竟也能知晓很多东西。
《域外奇谭》介绍的海外情况很详实,和他所了解的一些情况也有差异,但是总体来说,这些介绍内容还是靠谱的,特别是涉及到日本、朝鲜和苏禄吕宋的情形,和李三才本人掌握的情况大体一致,他觉得这个栏目的内容能够让朝中大臣们更多的了解大周之外的情形,对开海更是一个促进。
《产业生计》是新栏目,是从八月下旬才开辟的新栏目,但是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李三才的目光。
这明显是针对这开海而来的一个栏目,但是却极有内容,至少让准备就任工部尚书的大感兴趣,而第一期的关于造船业的介绍就让李三才极为振奋,特别是关于造船业所需的配套行业,也是分解介绍得十分细致,很有意义。
第二期则选择了制茶业作为介绍,重点介绍了茶叶的发酵以及西夷人对茶叶口味需求介绍,也简单的介绍了一种新型口味茶叶——红茶制作工艺。
两期增刊则是重点探讨了开海可能对大周海贸行业可能带来的影响,从出口产业和进口需求的平衡来作了一个探讨,特别是谈到了茶叶、丝绸、瓷器、纸张、药材这传统五大海贸出口产品在海外各地区的侧重和优势。
据说这两期增刊据说有朝廷吏员拿出去之后转售以五十两纹银一份卖出,然后被誊录后又以每份三两银子卖出,最后甚至形成了洛阳纸贵的风潮,导致前几期的《内参》都被人私下购买,引发了极大的震动,以至于后来都察院都介入调查究竟是谁最先将这份《内参》增刊泄露出去的、,当然最终并无结果。
“道甫兄,还在看这个?”王永光走入公廨大堂时,看见李三才还在细细琢磨,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日里我见道甫兄只怕看了不下四五遍了吧?”
“唔,有孚,言之有物,值得深读啊。”李三才微微感喟道:“乘风和汝俊委实有些眼光,只可惜我当时居然没能遇上,嗯,有孚,此子据说当初也和你在崇正书院时有纠葛,杨文弱和侯恂他们也和此子交锋过?”
“呵呵,是有些交道,年轻人么,肯定是互不服气嘛,在经义诗词和时政策论上都有切磋,不过冯紫英在经义诗词上都远不及杨文弱和侯恂,但是在时政策论上又要胜出一筹了,我当时也觉得这应该是各有所长,不过这份《内刊》一出,不得不承认此子是功夫在诗外,文弱厚朴他们都有不如。”
王永光原本是对自己两个得意弟子十分推崇的,即便是练国事和黄尊素,王永光也不认为能胜过杨嗣昌和侯恂,但冯紫英的表现却让人不得不甘拜下风。
“听说此子对诗赋也是不屑一顾?”李三才好奇地问道。
“嗯,此子一直认为诗词是小道,这个观点也是招惹了许多麻烦,后来这小子干脆就说自己不会作诗词歌赋,从不参加这些诗文活动。”王永光也是笑着摇头:“这让他在京师士林中的名声也就没有受欢迎了。”
李三才沉吟了一下方才道:“诗词歌赋和经义是咱们士人立身之本,但若是过于倚重而忽略其他,那也不妥,朝廷治政,时政策论方为对症施策,……”
李三才说得很委婉,但是王永光自然明白其中意思。
“嗯,此子确为奇才,但若是恃宠而骄,过于自矜,就有些辜负才华了。”王永光点头,“好在乘风兄和汝俊兄应该也在随时提点,想必不至于。”
“唔,有孚,此番开海举债,原本以为这该是户部和兵部精心策划之举,未曾想到却还会牵扯到我们工部,而且以我之见,这后续牵扯工部事宜甚多,特别是在牵扯到开海港口以及相关商路驿道的建设上,我看内阁几位阁老都是有许多想法,你注意到没有,在这份《内参》增刊中也提到了咱们工部的一些职责,提出了一些建议,认为工部职责不能只局限于山林河道的惯例和寻常道路城池的营建,而应当将百姓生计中的许多产业纳入进去,……”
王永光也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呢,没想到道甫兄也觉察到了,但我觉得这小子是有所保留,所以也在琢磨什么时候把这小子叫到咱们公廨来,好好谈一谈,这家伙成日里在文渊阁和兵部里边窜来窜去,就是不来咱们工部,却又在《内参》里这般引诱咱们,莫不是等着咱们召见他?”
李三才哈哈大笑,“有孚,你要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像,不仅仅是兵部,伯孝也是把他给叫去谈了两次了,不过据说伯孝爱面子,没有在公廨里召见他,而是回到家中见的他。”
“那咱们呢?”王永光摇摇头,“我觉得没必要,我对此子也很熟悉,叫来便是。”
“嗯,有孚,你也要考虑一下,恐怕首辅大人要让咱们工部和户部要对闽浙那边开海之事有一个通盘考虑。”李三才沉吟着道:“关系重大,利益众多啊。”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节 从六品编撰
“伯孝和道甫都召见了你?”齐永泰目光温润地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得意门生,心中却是越发欣赏和欢喜。
他不怕郑继芝和李三才如何看重拉拢,这师生情谊摆在那里,除了乔应甲能够和自己争一争外,就算是相处时间更长的官应震都没办法和自己比。
没办法,乔应甲是最先看中此子并亲手举荐给自己的,若是没有乔应甲的亲笔信,青檀书院是断不会收一个毫无根基的武勋子弟的。
这一点上无论是冯紫英本身还是齐永泰自己都要承认,乔应甲算得上是冯紫英的恩主和举主。
官应震算是和冯紫英相处最久的师长,不过他晚了自己一步,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跨不过自己去,这一点齐永泰也是颇为得意,而且冯紫英怎么也算是北地士人,官应震是湖广人。
“回齐师,郑大人招弟子去谈了谈市舶司设立之后海税征收税率示意,另外也询问了一下特许金收取尺度和特许权授予商贾的条件问题,弟子感觉郑大人比以往可是积极多了。”冯紫英知道齐永泰和郑继芝关系并不算太密切。
“唔,伯孝还是想做一些事情的,只不过原来情况不好,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九边欠饷形势严峻,倒也不能完全责怪到伯孝头上。”齐永泰也叹息了一声。
他虽然和郑继芝关系一般,而且也认为朝廷财赋拮据郑继芝作为户部尚书肯定是责无旁贷,但要说将全部责任归结到对方头上,那也不公平。
“若是郑大人保持这个劲头,弟子觉得形势还是能有所好转的。”冯紫英点头,“日后海贸可能会带动很多产业的发展,给沿海百姓提供更多的谋生机会,就看朝廷和地方官府能不能抓住这样一个机会了。”
“所以这就是你想南下去南直隶和闽浙走一圈的目的?”齐永泰心中对冯紫英的看法越发好了,这等脚踏实地的作风正是齐永泰所推崇的。
“嗯,弟子是觉得像闽浙和南直隶乃是未来海贸外销货物的主产区,像丝绸、茶叶、瓷器、纸张和药材,从种桑养蚕到缫丝织绢,从种茶制茶到开窑烧瓷,这些都能带动许多人的生计,值得好好调查了解一番,也能为未来海贸的规模做一个评估。”
齐永泰一直知道这个弟子对时政策论是极为擅长,但是时政策论更多的是高屋建瓴的布局规划,而像刚才提到的这些就是经世济民的操作之道了,没想到此子也是如此谙熟,而且看起来也很感兴趣。
这小子未来看样子难道要朝着户部和工部的方向走?
可这小子是才在军务上立下大功,柴恪在给内阁信中也是盛赞此子乃是天生帅才,对军务尤为精专啊。
“那听你的口气,就不仅仅局限于宁波、漳州和泉州,还要去看看别的地方?”齐永泰很感兴趣。
“嗯,比如临清和东昌府,比如扬州和金陵,还有苏州、杭州和景德镇。”冯紫英琢磨着既然要南下一趟,那自然也就要借此机会好好转一圈。
“哦?这是道甫的意见?”齐永泰笑了起来。
李三才和乔应甲不对路,但和齐永泰还算保持着比较和睦的关系,都是北地士人,但是北地士人之间也有亲疏。
李三才和江南士人素来关系密切,尤其是南直隶和浙江士人都对李三才在漕运总督任上的表现赞不绝口,加之李三才素有文才治才,所以虽然他也是北地士人,但是却在江南很受推崇。
“李大人倒是没有明说,但是却拿着《内参》和弟子说了许久,感觉李大人对弟子提出了海贸产业十分感兴趣,认为能很多程度缓解江南地狭人稠的问题,特别是在丝织、瓷器和制茶几个行业上,如果可以在海贸商路上打开局面,那么这些行业都能够得到巨大发展,吸纳大量百姓谋生。”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忍不住皱了皱眉,“紫英,江南富足,便是地狭人稠,但是只要是正常年份,便衣食无忧,但咱们北地可不一样,你若是有心,当多考虑咱们北地这方面的百姓生计才对,像景德镇的制瓷业兴盛,但是像广平府邯郸制瓷业也不差,你莫要把心思都放在江南去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是齐师在提醒自己的根基所在了。
“弟子明白,不过当下开海之后面临的海贸,主要还是要以闽浙为主,所以当务之急还得要有所侧重,至于北地这边,弟子也在琢磨,登莱开海,如何来谋划北地与辽东、日本、朝鲜的海贸,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
“嗯,为师也是提醒你一下,你眼下已经有一些人觉得你在胳膊肘往外拐了,若非举债所得主要用于九边防务和辽东,只怕就有人要鼓噪攻讦你了。”齐永泰点点头。
“齐师,不至于吧,弟子还尚未正式授官,就是一个庶吉士呢。”冯紫英笑着道:“就算是和江南闽浙那边接触多一些,那也是开海举债的特殊性所决定的,并非弟子忧心如此啊。”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现在风头太盛,自然有人眼红嫉妒不满意了,这也那面,明日吏部便会有下文,授予你翰林院修撰。”
“齐永泰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冯紫英一愣,“修撰?齐师,有没有……”
齐永泰笑了起来,“怎么,觉得自己当不起,还是受宠若惊?”
“呃,的确,弟子有些意外惊喜,这修撰……”冯紫英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有可能会被除官翰林院编修,这就是一个正七品官,但自己比其他庶吉士们已经提前散馆一年半,可谓占了大便宜,没想到会除官修撰,这就真的是超越了杨嗣昌和黄尊素,只比早一年半除官的状元练国事稍逊一线了。
这是真真正正的破格提拔了,如果说除官编修自己只是占了时间缩短的便宜,而修撰就是直接晋升了一级,而这一级现在是作为和自己同科的榜眼探花的黄尊素和杨嗣昌都没有能跨越呢。
“原本为师也不太希望你除官修撰,编修足矣,你本来就已经万众瞩目了,再要太过,恐怕就要遭人嫉恨了。”
齐永泰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斟酌掂量着些什么。
自己这个弟子从春闱大比开始,会试殿试和馆选,每一波都引起了不少争议,紧接着又西征平叛立下大功,这个倒是没什么说的,朝廷素来在军功上相当宽厚,尤其是对文臣立下军功更是重视。
不过这开海举债之略,又归功于冯紫英一人,齐永泰还真有些担心众多焦点汇聚在他一人身上会不会太过了。
“不过皇上认为你在开海举债上的建言献策居功至伟,首辅和次辅大人也属意你除官编修,所以此事就定了下来,兵部张大人,户部郑大人和礼部李大人以及工部李大人等其他人都赞同,反倒是为师反对,弄得都察院张大人都在说为师应当举贤不避亲,不必过于拘泥,……”
齐永泰一边叹息一边摇头,显然也是觉得自己这个弟子现在风头太盛了,所以让他出去走几个月也好,算是避避风头,起码也能给人感觉此子并未因为获得朝廷看重擢拔就忘乎所以了。
本来像一个从六品官也完全用不着拿到朝议上来议,按照惯例四品以下官员都是吏部议定后上报内阁,由内阁签署意见再报皇帝批示便可。
但这是朝议中皇上临时提出来的,倒是打了齐永泰一个措手不及,而首辅次辅以及其他几位尚书大人都赞同,那便是自己这个群辅兼着吏部尚书也不能违背众意,只希望自己这个弟子莫要因此而飘飘然就是了。
但以自己对这个弟子的了解,倒也还不至于,只是免不了会引来许多人嫉妒倒是真的。
“齐师,那弟子是否需要辞任……?”冯紫英自然明白齐永泰的好意,实在是自己这一年多表现太耀眼了,让齐永泰都有些感到不安了。
齐永泰哑然失笑,“你这一个从六品,就玩辞任这一套,不是笑话么?嗯,大大方方去谢恩就是了,不过你说你要南下去江南一趟为师原来还有些舍不得,不过现在倒是觉得正好,在江南去呆几个月,把你想做的该做的事情都做了,想必半年时间差不多也能让这边的风声消退不少了。”
冯紫英心中一喜,那这从六品官员就稳了。
说实话这个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虽然是个闲职,但是在品轶上却一下子把自己拉起来了,未来转任六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通政司也好,外放地方也好,这都是一个难得跨越,比起同科的庶吉士甚至是榜眼探花,都要高出一筹了。
当然齐师也说了,肯定会有一些副作用,嫉恨眼红不满攻讦的人不会少,所以连齐师都建议自己尽快去江南避一避风头了。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一节 利益之争
从齐府告辞,冯紫英心中也算是稳了。
齐师既然也已经接受了自己担任从六品修撰这一职位,自然也是要有一些安排的,各种明枪暗箭不会因为自己去了江南就彻底消失,这就需要齐师、乔师这些人来替自己遮挡一二了。
像叶向高、郑继芝、张景秋、李三才和李廷机这些人表面赞同,未必就是心存好意,一方面是皇上心意他们不好拂逆,另一方面未尝没有把自己抽起来当一个靶子的心思,如果自己稳不住,出点儿差错被人拿住把柄,或者被人攻讦得下不了台,或许才是他们乐意见到的。
冯紫英从来不惮以恶意来揣测别人,既然走上了这朝廷仕途之道,就莫要指望人人都会对你心存善意,这位置就那么多,你占了一个,没准儿其他某位大佬的人就会少一个机会,就是这么简单。
利益的凝结起来的联盟永远胜于所谓的一般同年同学情谊,除非有更大的利益点出现。
而要想压过利益的结合就只有志同道合这一说法了,但这种层级不是寻常官员所能企及的,在冯紫英看来,这近乎于利益和理想相结合,起码冯紫英是这么看待的。
就像现在自己追随齐永泰和乔应甲一样,应该说最初自己和这二人并无太多的交织,纯属一种缘分,但是后来自己认可齐永泰和乔应甲的一些观念,加上同属北地士人的这种情谊,慢慢就形成了混合了思路理念和师生情感的特定关系。
可以说这种关系就是相当稳固了,除非双方在很多观点上都出现了较大的分歧和背离,才可能导致双方的关系破裂。
冯紫英也力图避免这种情形,所以也在不断的利用各种机会游说、说服和影响齐永泰和乔应甲二人,同时也在接受二人的一些观点和作风,这样相互影响渗透,形成了当下这种极为紧密的关系。
齐永泰和乔应甲固然有他们的一些政治理念,但究其思路,和这个时代大部分士林文臣的想法差不多,首先是维护朝廷和士大夫的利益,这没有什么错,包括冯紫英自己现在也属于其中一员,然后就是在此前提下,要尽可能为维护北地士绅的利益,同时平衡整个朝廷和百姓的利益关系。
这种较为朴素的关系在很多特定问题上的态度都会表现不同,所以也都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就像开海举债一样,如果这部分举债所获银两不能大部分用于九边防务,而是用于加强海防、打击倭寇或者改善财政状况兴修水利道路等,那么无论如何都很难赢得齐永泰、乔应甲等人的认同,因为他们需要为自己所代表的的北地士绅和老百姓发声。
冯紫英破格除官翰林院修撰第二日便从吏部下文了,这是永隆五年春闱大比中第二个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的进士,第一个是状元练国事。
虽然内阁大佬和六部尚书侍郎们早就知晓了这一情况,但是这还是在朝廷内外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毕竟这是大周朝除每科状元以外直接授予进士修撰的第一例,可谓开天辟地。
很多人只是看个热闹,而有心人则已经觉察到冯紫英的出身、籍贯、师承、年龄以及他的读书科考履历,这一系列要素结合起来,让人都看到了这个年仅十六岁的翰林院修撰未来将是大周政坛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按照惯例,翰林院修撰的主要职责就是修史实录和制诏,另外还有一个职责就是以备顾问,但了解冯紫英的人都知道冯紫英在诗词歌赋上算是短板,而经义水准也是一般,真正擅长的却是时政策论,所以前几者本职工作都不是冯紫英所长,而以备顾问这一条则完全是要看皇帝的心意。
若是他看重,那么你便可以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和智囊,若是不被看重,那么三年五载不被召见一次也很正常。
当然一般翰林院修撰不被召见才是正常情形,因为人家都有本职工作,比如修史实录和制诏,为朝廷典礼活动做准备工作,都有事情做,可冯紫英这几样都不擅长,那么就真正成为一个闲人了。
“我还真乐意当一个闲人了。”冯紫英对于修史制诏这类活计毫无兴趣,在他看来那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但这恰恰是这个时代士林文人们最推崇最看重的一门活儿,你修撰编修不干这个干啥?
练国事笑着摇头:“紫英,你啊你,还真的是与众不同啊,我和文弱、真长在这一干就是一年多,觉得挺充实的,怎么被你这么一说,就觉得这活儿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呢?要不我们去给黄大人反映反映?”
“可别,君豫兄,那黄大人还不得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你们都知道我这经义和诗赋功底就那样,连你们各种诗会文会我都从来不敢参加,这要让我在翰林院里班门弄斧,不是自找苦吃么?闲人就闲人吧,小弟也认了,但俸禄可一文不能少。”
冯紫英赶紧求饶,杨嗣昌和黄尊素都笑了起来。
练国事和冯紫英当然相当熟悉,就是杨嗣昌和冯紫英也交道颇多,不过黄尊素来自江南那边,以前从未到北地,春闱高中之后进了翰林院,才和冯紫英有了接触,也感觉此人敢于自曝其短,自然有其底蕴。
而宁夏叛乱,被兵部右侍郎柴恪专门点名随军西征,一举成名,这都罢了,黄尊素也觉得此子既然是出身武勋之家,对于军务熟悉也属正常范围,赶上了好机会,立下大功,也是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但是这开海举债之略就不一样了,这是真正的经世济国之道。
大周不比前明,对于经世济国之道素来看重,尤其是江南因为承担起了整个朝廷绝大部分财赋来源,大多数士绅对产业生计十分看重,而大部分世林官员一样对经济之道十分推崇,所以也才有各类商帮会馆层出不穷,在京师城中也是鳞次栉比。
黄尊素出身两浙余姚士绅家庭,本身当地就属于宁绍平原,经济富庶,黄家本身产业虽然不算太大,但是却和本地士绅关系历来密切,所以黄尊素自家也一直很认同经世济国之道。
在他看来地方官员治政能力很大程度也要看其经世济国的能力,能不能教化一方,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能不能让当地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当然这是一个理想的境界。
冯紫英的开海举债策略无疑是对江南一直因为海禁政策被压抑的海贸是一个巨大的提振,如果真的能够按照所提出的开海之策,那么对南直隶、两浙以及福建多地的士绅商贾来说都是一大利好。
“紫英,你恐怕不会闲着吧?开海涉及到几个地方市舶司的建立以及造船建码头,朝廷不是还在就哪一处先行来试点争论不休么?”黄尊素也有他的消息来源,看着冯紫英道:“是不是要对几个地方都要进行一次调查了解才能拿出结果?”
黄尊素的话让练国事和杨嗣昌都好奇的把目光望向冯紫英,现在都是翰林院同僚了,他们自然能听出黄尊素话中还隐藏有其他意思。
“真长兄看来也是有心人啊。”冯紫英笑了笑,内阁首辅次辅,一个是福建人,一个是浙江人,黄尊素也是浙江人,消息灵通很正常,这么关心此事自然也很正常。
黄尊素也明白冯紫英看穿了自己,也不在意,“不瞒紫英,愚兄是绍兴府余姚人,宁绍一体,往来密切,宁波府的情况我们绍兴府这边都清楚,以愚兄之见,宁波开埠设立市舶司是前明便有,而宁波商贸发达也是全国闻名,此番开埠海贸,理所应当有宁波一席之地!”
练国事和杨嗣昌听闻黄尊素这么一说,立即明白过来,“紫英,可是又要公干外出?是为市舶司设置开海选址?”
冯紫英也没有打算在几人面前遮掩什么,笑了笑,“只是户部和工部有此意图,还要等内阁和皇上如何定夺,不过宁波与漳州、泉州之争的确很激烈,朝廷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真长兄,你这番话子逊兄好像也原封不动在我面前说过,不过他只说是福建,没提漳州还是泉州,……”
“那总得有一个结果吧?如何来比较衡量谁该来试点先行一步,是否就是按照《内参》所言?”杨嗣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
“或许还要综合评定吧,嘿嘿,叶大人和方大人恐怕在这个问题也会有不同看法。”冯紫英笑了起来,笑得很诡异。
这个问题上,恐怕叶向高和方从哲都不敢轻易让步,而其他两位内阁阁老,齐永泰是北直人,而李廷机则是福州人,不过福州没有列入首批备选点,这让李廷机很失望,自然就要支持将泉州或者漳州选为首批试点了。
虽然看起来内阁中闽党势力更大,但是两浙官员在朝廷六部和都察院中势力明显更强,在面对北地士人时闽浙和南直江西士人都要联手,但是在涉及到各自具体利益时,闽党浙党谁也不会让步。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二节 膨胀了
“紫鹃,你莫要着急,爷还没有回来,我去问问宝祥,看看他知道不知道爷上哪儿去了。”金钏儿安慰着急匆匆跑来满头大汗的紫鹃,云裳也在一旁安慰着,“爷从不在外边儿过夜,紫鹃你就放心吧。”
紫鹃眼眶也有些发红,咬着嘴唇点点头。
谁也未曾想到情况急转直下,府里边收到了来自扬州的信,说林姑爷病重,要让人赶紧带姑娘回扬州。
虽然信中病究竟危重到什么程度没有说,但是毫无疑问,是肯定有些严重了,这边贾府里边也在商议,看由谁来护送姑娘回扬州。
金钏儿出了二门在大门上找到正在和门房上徐大闲聊的宝祥。
“宝祥,你过来。”
金钏儿此时已经有了一些首席丫鬟的气势,声音清冷悦耳,却无人敢小觑,便是那门房徐大也都是规规矩矩的站好,招呼了一声,“金钏儿姑娘来了。”
徐大对这位金钏儿姑娘也有些怵。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从大同跟过来的冯府老人,一些是冯唐在大同多年征战之后淘汰下来不再适应战场的老光棍,干脆就投入府中,娶个下人成了冯家人,要么本身就是冯家家生子,从冯唐父亲乃至祖父那一辈就跟着冯家了。
但从大同回来到了京师城之后,他们也都是知道随着老爷身体渐渐老了,他们的年龄也渐渐大了,所以没带他们去榆林上任,基本上也就意味着他们会一直待在京师城中,作为京师冯府下人生活下去了。
现在府里边虽然还是太太和姨太太掌家,不过随着少爷成年,娶妻纳妾收通房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许多事情迟早也要交给少爷屋里的人。
这位从荣国府过来的金钏儿姑娘深得大少爷的喜欢,没准儿哪一日被少爷收了房,恐怕身份就要大不一样了,若是还能生个一男半女的,那就真的一跃成为半个主子了。
金钏儿脸色稍缓,点点头,却没说话,那宝祥却早已经屁颠屁颠儿跑了过来,“金钏儿姐姐,您找我?”
“嗯,你过来,我有事问你。”金钏儿扭身便往里走,宝祥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见金钏儿脸色有些冷,心里也有些憷了,疾步跟上。
“爷下午从衙门里回来之后又和瑞祥上哪儿去了?”等进了冯紫英外院,金钏儿这才陡然转身问道。
被金钏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宝祥呐呐地道:“小的如何知道爷上哪儿去了?”
“你真不知道?”金钏儿双手插在腰间,凤目灼灼。
“呃,金钏儿姐姐,我真不知道啊。”宝祥有些慌了。
“好,那一日爷让万爷爷分派了几个人跟着瑞祥去哪儿了?莫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要我去禀明太太让太太来问你么?”金钏儿当然不敢去禀明段氏,但是用来吓唬一下宝祥这小子倒是可以。
宝祥一下子就被唬住了。
这爷在外边养外室的事情一直没对任何人说,除了自己和瑞祥知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是用人去打扫马巷胡同宅子的事儿却有几个人知道,只是他们也不知道爷拿来干什么用的,但这等时候若是太太要追查,那肯定是马上就要暴露出来了。
这若是太太知晓了,自己铁定是要挨板子了,而少爷回来若是知道自己泄露的,那也饶不了自己。
宝祥哭丧着脸,差点儿要给金钏儿跪下了:“金钏儿姐姐,您就莫要难为我了,爷惯来就是有主意的,他要干什么,小的如何敢去阻拦啊?”
金钏儿心中也是一酸,稳了稳心神,也知道现在不是想其他的时候,淡然道:“爷养的外室住在哪里?”
这一句话挑明,让宝祥心中也是一震,金钏儿姑娘知道了?下意识地便道:“金钏儿姐姐你知道了?”
其实宝祥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爷要在外边养外宅。
要说金钏儿、香菱、云裳几个姐姐难道不漂亮么?他也承认那尤二姑娘和尤三姑娘别有一股味道,嗯,就是魅惑人的味道,碧绿灰蓝的眼睛加上那白得吓人的肌肤,还有那高耸的鼻梁,的确有些勾人,但是这屋里就有几个,你何必非要去养外室?
莫不是也爷觉得那尤二姑娘和尤三姑娘屁股特别大,能生养?
金钏儿、香菱几个姐姐要和尤二姑娘尤三姑娘在这上边比起来确实就有所不入了,要说也就只有这个原因了。
“哼,此番紫鹃姑娘带了林姑娘的话,要马上见爷,若是耽误了,你自己掂量着,……”金钏儿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最好马上去找爷,让爷回来,……”
宝祥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只能点头,一溜烟儿出去了。
“姐姐,爷真在外边养外室了?你怎么知道的?”玉钏儿早已经出来了,就在屋外听着,等到宝祥走了,才进来问自家姐姐。
“这几日爷回来吃晚饭的时候越发少了,前几日里那刘二不也说他们去小时雍坊打扫宅子么?那宅子是前两年爷买下来供一个朋友住的,后来那人去了金陵当官,便一直空着,这会子突然要打扫供人住了,却又不和太太说,不是外宅还能是啥?”
金钏儿脸色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虽然心里有些酸意,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迟早免不了。
哪个男人不偷腥?何况爷已经很难得了,十六岁之前从未碰过一个女孩子,现在满了十六岁了,连太太都开始琢磨如何让少爷开枝散叶延续冯家香火了。
只是这屋里明明有四个丫头,除了玉钏儿年龄小了一点儿可能不太符合爷的心意,自己和云裳、香菱都年龄差不多了,却没有想到爷居然在外边去养外室了,不知道府里那些人知道了又该怎么编排自己几个人了,还有太太又会怎么想?
玉钏儿有些不高兴的噘着嘴,“爷也真是的,姐姐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摆在他面前,还有香菱姐姐和云裳姐姐,怎么就非得要在外边儿胡混呢?肯定是琏二爷和薛大爷他们把爷给教坏了。”
贾琏和薛蟠肯定没想到自己已经在背后遭了无妄之灾,但在冯府里边几个丫头看来,除了这两位外,好像也不可能有人能让少爷变坏了。
玉钏儿的话却没有让金钏儿相信,她很清楚自己这位爷的性子,如宝祥所说,那是极有主意的,岂是琏二爷或者薛大爷能影响的?不过在女人身上,有些事情也很难说,男人不都好那一口么?
金钏儿没有“冤枉”冯紫英,冯紫英此时的确正在马巷胡同尤家饮酒。
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冯紫英从来就不觉得自己该为着某个目标而摒弃一切,自己都能遇上这样机缘,难道就不该享受一下生活?
当然要。
对于尤老娘的刻意殷勤讨好,他自然也明白,但说实话,他并不反感。
尤三姐的纠结困扰表现出来的矛盾心情,尤二姐的欲迎还拒以及一些期盼,他都心如明镜一般了然于胸。
甚至那尤老娘打的什么主意,他也心知肚明。
贾珍贾蓉回来了,但是除了尤老娘去宁国府里一趟外,尤二尤三都没有去,其中忌讳什么,肯定是尤三姐和尤老娘说过了。
说实话,冯紫英也不认为贾珍贾蓉在得知自己对尤二尤三“感兴趣”之后还敢做什么。
如果说现在荣国府因为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而声势大振外,那宁国府反而显得更加势衰了,甚至连贾赦都敢公开的批评指责贾珍,当然也是利益之争,说东府这边儿名声不好,也影响了荣国府这边,对大姑娘在宫中不利,这让贾珍和贾蓉都是又惊又怒,却还不敢言。
其实他挺喜欢尤三姐的直爽利落性子,尤二姐的那般含羞带怯也是惹人怜爱,嗯,他也感觉自己从满了十六岁之后,就有些膨胀了,动不动就有点儿放飞自我的冲动。
“大娘你也莫要忙碌了,坐下来吃两盅儿吧。”见着尤老娘忙前忙后,冯紫英已经有了几分酒意。
左边尤三姐,右边尤二姐,香风鬓影,醉眼朦胧,冯紫英觉得自己有点儿向《红楼梦》中贾珍贾蓉父子俩的行径进化,不过这也是尤老娘让尤三姐多次邀请之后他才来赴宴的。
开玩笑,作为翰林院新任修撰,文渊阁的红人,皇上都曾经赐膳的大人物,他冯紫英什么时候缺这一顿饭了?没见着每日到府里递帖子请赴宴的邀请多如牛毛么?他根本就不稀罕去。
若不是看着尤三姐曾经救过自己命,尤二姐又这般殷勤,他怎么会在百忙中拨冗而来吃一顿酒?
不过这也能看出一些不一样,大家闺秀是绝无可能在未出阁之前来陪外边男子饮酒的,便是小家碧玉那也有所讲究,出来敬一杯酒或许是有的,尤氏二女好歹也是良家女子,尤老娘也是当过官宦人家续弦的,岂能不懂这些规矩?
像这般陪坐着饮酒,那身份,或者说意图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了。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三节 外室,纳妾
“公子您只管和二姐三姐儿吃酒,莫管老身。”尤老娘乐颠乐颠地笑着摆着手,然后端着一盘菜肴上来。
冯紫英也就懒得多问了,斜着醉眼看尤三姐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酒,那白嫩的面庞红霞萦绕,眉目间的一番情意挥之不去。
“冯大哥你若是真的要南下走这一遭,要不小妹还是女扮男装陪着你一道走一回?听说宁波、泉州那边倭寇仍然经常袭扰,甚至深入到内陆地区,地方治安不靖,卫所军队根本就难以抵挡,……”
见尤三姐这般关切,冯紫英心中也是一暖。
还别说,他也是在确定要南下之后才通过龙禁尉和刑部那边了解南直隶和闽浙情况的,虽然现在倭寇远不及壬辰倭乱之前那么猖獗,但是仍然具有相当威胁性。
自打倭乱平息之后,仍然有大批无家可归或者说无以谋生的野武士和浪人开始出海,所以在安静了几年之后,从前两年开始,倭寇的声势复涨,虽然赶不上壬辰倭乱之前,但是比起六七年前仍然是要嚣张了不少。
当然这种倭寇多是小股纠集而成,对地方治安威胁极大,但是要说攻城略地危及大周政权,那还远远说不上。
“不至于,我若要去,那也是跟着户部工部和都察院的大人们去,跟附骥尾,若是有危险,也该是他们首当其冲才是,我估计龙禁尉怕也要有人跟随南下才对。”冯紫英笑着夹起一筷子鹿肉,“三妹,来尝尝这鲈鱼,乃是天津卫那边送来的,味道极佳,二姐,你也来尝尝,……”
替尤三姐和尤二姐一人夹了一筷子鲈鱼,尤三姐娇媚横眼,尤二姐羞怯添酒,冯紫英很有些快意人生的感觉。
这忙碌了一天公务,在这小憩放松,这日子还真的挺不错,只是这等日子怕也没几日了,连齐师都催促着自己尽早南下,那边户部和工部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若无意外,恐怕也就是三五日内就要南下了。
“冯大哥切莫如此想,那倭寇和那甘州那边的马贼一样,一旦遇上,他们可不会管你谁是领头的,只管要你财物性命,没准儿马贼或许还要斟酌一下杀朝廷官员带来的影响,但那倭寇却不会管这些。”尤三姐还是有些担心,提醒了一下,“那龙禁尉我看本事也有限,未必能……”
那张瑾的本事尤三姐在甘州就见识过,很是一般,不过龙禁尉这些千户百户未必就是武技高强,更多地还是能办事会办事有背景才能升迁,那武技高强也不过就是打手罢了。
“唔,这事儿我琢磨琢磨。”冯紫英也知道这尤三姐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主儿,在来京师城才一个月便有些呆不住了,而且又经常和尤老娘起些龃龉,所以才想要和自己一起南下走一遭。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尤三姐顿时心情就好了起来,赶紧替冯紫英夹菜斟酒。
“二姐,三妹,屋里请了几个人来?”冯紫英借着酒意看那羊脂白玉般的手在眼前晃动,忍不住捏住,顺口问道,“可够侍候?”
“母亲请了一对夫妻,男人在门上,女人便做些杂务,还有一个寡妇负责打扫,我们家也不是没吃过苦的,平素便没有人侍候也过了,……”尤三姐被冯紫英拿住手,心中一烫,赶紧一抽手,抽了回来,瞪了一眼有些醉意的冯紫英。
旁边尤二姐却是吃吃掩嘴偷笑,弄得尤三姐更是心乱如麻,见自己母亲已经出去,便一咬牙轻声道:“冯大哥,小妹也知道我和二姐都是蒲柳之姿,本不堪侍奉冯大哥这般英雄人物,……”
冯紫英见尤三姐也是美眸含情,红晕扑面,这般话语更是荡人心魄,原本已经被抽调的手,便又探手拉了回来,“三妹何出此言?”
“……,小妹知道你们冯家门高户大,等闲是难得入门,只是小妹和二姐也都是清白良家,若是,若是……”
尤三姐心如鹿撞,却又挣不脱手,话语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若是什么?”冯紫英轻声一笑,越发放肆道。
“若是,若是冯大哥有意要我姐妹二人侍奉君前,便可择日迎归,可若是冯大哥只顾贪图我姊妹身子,养在外边儿,那我姊妹是断断不能的,……”
尤三姐终于还是咬紧牙关一口气说了出来,心中也是颤颤巍巍,和那尤二姐一般,两双妙目都落在了冯紫英身上。
她和二姐纵然算不上官宦人家小姐,但好歹生父也是武官,只是家道中落,母亲又改嫁,沦落至此,但是便是小家碧玉也不能给人当外室,日后毫无身份,没准儿那一日大妇打上门来,你连跪地求饶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生了儿女都未必能入冯家宗祠,若是能以妾抬入门,起码也能有了一层保障。
一时间那房间里寂静无声,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而那尤老娘更是撅着屁股将脸贴在门缝边,提着心要听这冯家大郎如何回答。
冯紫英没想到尤三姐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是神志却是十分清楚,人家的要求也很正常,就是不当外室,要以妾的身份抬入冯家门去。
只是对于冯紫英来说,纳妾自然是没什么,问题是现在自己尚未娶妻,就要纳妾,母亲那里还得要去说一番,合适不合适还得要斟酌。
见冯紫英端起酒杯沉吟不语,尤三姐和尤二姐脸色煞白,莫不是这位冯大哥就从未想过要纳自己二人入门?原来说的甜言蜜语都是欺哄,真的只是想要玩玩而已?
“二姐三妹对我的情意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我现在尚未娶妻,若是要先纳你二人入府里不是不行,但却需要先和我母亲和姨娘一说,……”
冯紫英放下酒杯,一句话就让尤氏二女心里安定大半,那门外的尤老娘也是连连在心中说阿弥陀佛,但她们也知道这要抬入冯府门中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冯紫英尚未娶妻之前,那冯母那就是能一言断二人生死的,若是她不同意,那二人便休想入府。
“不过二姐三妹倒也无须担心,我母亲素来是听我的,原本也说过希望我能早日娶妻纳妾,替冯家延续香火,估摸着二姐三妹这身子体格怕是能让我母亲喜欢的,……”
冯紫英慢条斯理的话让尤氏二女终于心放了下来,尤老娘在宁国府中去时便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冯家,知晓这冯家内宅虽然是以大小段氏为主,但是因为只有冯紫英这独苗嫡子,大小段氏对着冯紫英都甚是宠爱,所以冯紫英说得事情也基本上就算。
话挑明了,尤氏二女心中也顿时放了下来,那外边一直躲着偷听的尤老娘也是心花怒放,这下半辈子总算是有了有个靠山。
从来了京师城之后,尤老娘便一直在不停的琢磨着这日后如何在这京师城里生活下去,那甘州城在甘肃镇倒也算是一个大城,但是一进了京师城之后,尤老娘觉得便是住那城外的窝棚都比甘州城强。
但这京师城虽然富庶繁华,但这开销也是让人咂舌不已,各种花销,啥都要银子,而且哪一样都是昂贵无比,便是吃水一月都要一两百铜钱,想想都让人肉痛。
这也让尤老娘深刻感受到这京师城真的只能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地方。
宁国府那便是靠不住的,大姐儿不是自己亲生的,而且她也看出来了,尤氏虽然名义上是掌家主母,但是那女婿却不是一个省心的主儿,一味恣意妄为的乱来,那府里边儿戏子娼妇,没有一个定准儿,而尤氏根本管不了,弄得这宁国府里也是乌七八糟,难怪三姐儿说千万莫要入宁国府,免得日后污了名声。
现在总算是盼得云开见日出了,若是二姐儿三姐儿能给这冯家公子当妾,日后再能生下一儿半女的,那自己这辈子就算是有了靠山,吃穿不愁了。
眼见得冯紫英尽兴而醉,最终伏案入眠,尤三姐赶紧扶着他。
尤二姐和尤三姐也不知道是留冯紫英就在这里睡下,还是让在外院的瑞祥去通知马车来,这般情形是肯定不能骑马回去了。
“三姐儿,二姐儿,不如就让他就在屋里睡下吧,左右你们也是要入他屋里的,……”尤老娘觉得索性就让生米煮成熟饭,这冯家大郎一看也是一个重情守诺的,这生米煮成熟饭,没准儿还能早点儿让他抬自己两个女儿进冯府里。
尤三姐怒意盈面,瞪了自己母亲一眼,”那如何能行?没地让人笑话!”
“那你看他这般模样如何能走?”尤老娘瞪了尤三姐一眼,然后又看了自己二女儿一眼,“二姐儿,你去把他扶到你屋里去。”
而尤二姐却是羞怯不安,看了一眼自己一脸怒意的妹妹,再看了一眼自己母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四节 可怜人
还没有等尤二姐采取行动,门外已经响起了瑞祥的叫声:“大爷,大爷!”
尤老娘赶紧出门儿,“怎么了?”
“大娘,家里有急事儿,要让大爷回去。”瑞祥对尤老娘也还是比较尊重,“宝祥专门来喊,有急事儿。”
冯紫英被灌下一杯蜂蜜水之后,才稍微清醒了一些,看见宝祥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头,“什么事儿?”
“紫鹃姑娘来了,说扬州来信,情况不太好,……”宝祥没明说,但是冯紫英却立即清醒了过来,怕是林如海出事儿了。
悚然一惊之后,冯紫英出了一身汗,站起身来,“二姐,三妹,今儿个就到此吧,家里有事儿,我得马上回去,……”
尤二姐和尤三姐也听到了那宝祥所说的什么“紫鹃”和“扬州来信”,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但是看宝祥专门来说此事,知道肯定不是小事儿,自然不敢阻拦,只能把冯紫英送出门外。
好在宝祥也算聪明,知道冯紫英是在这边吃酒,直接喊了套车来,以免冯紫英酒后受凉。
冯紫英赶回家中时,已经是快亥时了。
“这么说府里边是要让林妹妹回扬州了?那谁送林妹妹回去,什么时候走?”冯紫英一边任凭身旁玉钏儿以自己用热毛巾擦拭着脸,一边接过香菱递过来的蜜水,喝了一口。
“老爷们还没有定下来,还要回禀老祖宗,老祖宗这两日身体不适,估计要等到明日才会向老祖宗禀报了,但估计也就是两三日里就要出门。”
紫鹃见冯紫英终于回来,心中也是大定,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要是见到冯紫英那张淡定从容的面孔,心里就觉得踏实许多。
“唔,那谁护送林妹妹回扬州?这几千里地,林妹妹身子骨娇弱,这又是初冬了,怕要好生准备一番才行。”
冯紫英也在盘算,他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护送林黛玉回扬州,但是顺路同行倒是挺合适的,左右时间也就差那么一天两天,只要调整一下是完全可以的。
“估计可能是琏二爷,信里说得有些重,二位老爷也有些着忙,有些担心……”紫鹃没说下去。
冯紫英点头。
林如海既然是要让林黛玉回去,那肯定是病有些危重了,有点儿要见最后一面的意思。
贾赦贾政自然也能从中看出这层意思,而林家本身人丁单薄,纵然还有些亲戚,那都是远亲,而林如海这么多年的巡盐御史,再怎么也应该有些家底,作为林如海一旦故去的娘家监护人,肯定要把这些事情的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而贾家这边除了贾琏外也的确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人了,贾宝玉是个不中用的,而贾环还在读书太小,贾蓉却又是宁府那边的,隔得远了不说,名声素来不好,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贾琏这个嫡亲表兄还算靠谱。
“若是琏二哥,倒也可靠。”冯紫英微微颔首,“这样,你回去带话给林妹妹,让她莫要焦心,好生休息,切莫因为此事伤了身子,或许等两日就要上路,这身子骨本来就娇弱,这若是要上路一路疲惫,更容易生病,我这边也争取同步,看看能不能一起南下。”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紫鹃心中终于放了下来,这冯大爷总还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既然答应了,自然就要兑现诺言。
送走了紫鹃,冯紫英上床休息,却再也睡不着。
其实冯紫英早就有了那么一些觉悟,先前总以为自己是魂穿历史,掌握未来,但事实上越是陷入这个时代越深,越是感觉到自身的无力。
这个时代的固有思维决定了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甚至冯紫英觉得自己哪怕就算是穿越到永隆帝或者叶向高身上,在面对纷繁复杂的大周朝局时一样会倍感无力。
太上皇的掣肘,其他阁老的牵制,所代表士人群体的意志,还有来自现实条件的制约,无一不让你无论是叶向高还是永隆帝只能按照设定好的轨道走下去。
冯紫英觉得自己已经是做得足够好了,起码开海举债这一策略,在从宁夏之役的布局,到《内参》多篇文章的造势,以及在齐、乔、柴甚至永隆帝等诸人身上的潜移默化影响,才推动了这一战略的启动。
但人力有穷,薛峻病死,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现在又有林如海病重,无一不是按照《红楼梦》书中历史走向在演进,这一切又让冯紫英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冯紫英翻了个身。
香菱在屋外值夜,听闻到屋里声响,披衣下床,悄悄进来。
冯紫英也听到窸窣声,翻身扭头,见是香菱这丫头进来看自己,这还没到烧地龙的时候,但是夜里已经有了一些凉意,赶紧招手示意。
“爷有心事?”香菱已经不像才来府里那么娇憨带怯了,略一犹豫便主动坐在床边,然后靠在了冯紫英怀中。
来了冯府这一年里,她能感受到身旁这个男子对自己怜惜关爱,这也让她一份情思也是越发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童年的颠簸和在薛家时的迷惘都让她无比渴望一个安稳平静的生活,而现在这一切似乎已经变成了现实,哪怕面临着新妇入门的“威胁”,但这个男人的承诺似乎从未褪色,所以也让她格外心安。
“嗯。”冯紫英嗅着香菱发梢淡淡的香气,一只手也握住对方有些凉意的纤细小手,“靠进来一些,莫着凉了。”
“是因为林姑娘父亲的事情?”香菱和紫鹃的关系其实也不错,虽然说她是赞同自家姑娘嫁入冯家的,但是她也知道紫鹃替林姑娘着急也是应有之意,真有点儿各为其主的感觉。
“嗯,林丫头也是命运多舛,爷担心只怕她父亲这一病不起,……”
“那林姑娘怎么办?”香菱也是一惊,下意识的扭过身子来问道。
再说不通世事,香菱也知道父母双亡的话对一个女孩子的婚姻有多大的打击和影响,只怕冯府就未必愿意结这门亲事了。
虽然说这对自家姑娘是利好消息,但是香菱却是一个纯善的性子,不愿意看到以这样一种结果来换取自家姑娘赢得胜利嫁入冯府。
“什么怎么办”冯紫英装糊涂。
香菱扭动着身子,肩头半边衣襟滑落下来,嘟着嘴,“爷又装糊涂,奴婢是问林姑娘婚事怎么办?会不会受到影响?”
“你觉得呢?你觉得爷会在意这个么?”冯紫英反问。
“奴婢不知道,或许爷不在意,可是老爷和太太呢?”香菱迟疑了一下,“还有,林姑娘身子骨太弱了,爷若是想娶林姑娘的话,这一点只怕太太未必愿意,太太一直念叨着冯家人丁单薄,肯定是希望少奶奶要能生养,……”
冯紫英笑了起来,香菱又羞又急,“爷切莫误会奴婢是在替宝姑娘说话,连金钏儿姐姐都在说林姑娘这身子骨,太太怕是很难同意林姑娘嫁进来,……”
“嗯,爷知道,爷也没说啥啊。”冯紫英笑了笑,他知道香菱的性子,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还想这些。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道难题,所以他一直没敢和老娘挑明,特别是现在林黛玉年龄还小,身体幼弱,老娘一打听,再是林家家世好,只怕立马这事儿就得黄了。
原本只盼着能拖两年,等着林黛玉身子骨强健一些了,再来说这事儿,自己老娘也不至于太过激烈反对,没想到现在却又出了林如海病重这桩事儿。
“那爷打算怎么办?林姑娘若是父亲再一去,在贾府里就真的是孤苦伶仃了,爷若是再不能娶了林姑娘,以林姑娘的性子,恐怕真的就……”香菱靠在冯紫英怀中,仰着头看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充满了希望。
林黛玉在贾府中虽然性子孤高了一些,但是并不招人厌,而且香菱也知道林黛玉能写诗作词,一直希望能跟着对方学一学。
看着香菱这张纯美和善的脸,眉心那颗胭脂红痣更是多了几分妩媚的味道,冯紫英心中也是涌起一阵怜惜。
这丫头心地真的是纯善,原本一直是希望自己娶宝钗的,这个时候反而还能替林黛玉想到这些了,想到《红楼梦》书中香菱的悲惨结局终究在自己手中得到改变,冯紫英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放心吧,爷自有办法,只是没想到你却这般能替林丫头着想。”
香菱也感觉身后这个男人似乎身子越来越热,心里有些发慌,但是却又无法挣脱,颤声道:“爷,奴婢……”
见那惊惶夹杂娇羞的模样,冯紫英呼吸都急促起来,猛地把怀中身子一带,声音也含糊起来。
“爷都十六了,太太怎么和你们说的?”
“啊?!”香菱一惊之下更是羞得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爷都知道了?”
“你说呢?”冯紫英轻笑一声,顺手拉过锦被,香菱一阵惊呼声戛然而止,……
……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
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丙字卷 第一百四十五节 有情郎
鸦色腻,雀光寒,风流偏胜枕边看。
冯紫英起床时,香菱仍然沉睡不起,油黑的发丝铺洒在枕上,那微微蹙着眉头昭示着昨晚只有冯紫英得了快乐。
冯紫英举动间还是让香菱惊醒了过来,便想要起床来侍候冯紫英穿衣。
只是那举手投足间的艰难让冯紫英赶紧制止,让她好生卧榻休息。
“好好儿休息,这两日莫要劳累,多卧床,我会和金钏儿、云裳她们说的。”
“爷,不要!……”香菱羞不可抑,这等事情如何能向人说?
“不说难道她们就不知道了么?傻丫头,你这连床都起不了了,还能瞒住谁?再说了,用得着瞒谁?便是我娘知道了,也只会高兴,嗯,没准儿就盼着我能一矢中的,替我们冯家生下一男半女呢。”
冯紫英自然知道这丫头此时心中的复杂心情,好生宽解了一番,“放心吧,好好休息就行,也没人敢说什么闲话!”
听得冯紫英这般周全安排,香菱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看着那洁白如玉的香肩半露在外,冯紫英替她掖了掖被角,顺带将那粉红的肚兜和一尺白绫放在一旁,“莫要受凉了,好好睡一会儿再起来吧。”
香菱既羞又喜,赶紧把肚兜白绫放在一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悄声问道:“爷,那压箱底儿的肚兜是哪位姐姐的?”
冯紫英一愣之后,扭了一把香菱的粉颊,“这是爷的秘密,别多问。”
那肚兜其实金钏儿和香菱她们都早就发现了,很是好奇,因为按照那肚兜的规模来,她们想象不出是谁的规模会有那么大。
都是女孩子,这肚兜抹胸都是常用的物事,自然了解,这兜布和系带都明显要比她们所用的要大几个号,这被爷藏在箱底儿,明显是爷偷香所得,却是想不出谁会有这般物事。
几个丫头还拿着自己的肚兜比划了许久,都是觉得叹为观止望尘莫及。
拿金钏儿的话来说,便是二姑娘身边的司琪才有这般规模,只是这肚兜的颜色和花式以及香气,明显应该是一个妇人才是,司琪是个丫头也用不起这等上等丝缎面料,而那香气也明显是相当昂贵的香脂香粉气息,绝非司琪所能有的。
见爷的这般表情,香菱也是越发好奇,只是想不明白以爷的身份何须去拿这样一个肚兜回来,莫不是真的是爷留作纪念的?
冯紫英没有理睬香菱的好奇,顺带去把金钏儿叫了进来交待了一番。
金钏儿也只是一惊之后反倒是喜欢了不少,对于她来说谁先谁后并不重要,只要能从爷心目中看出这份重视关心,那就足够了。
轻将白绫拭海棠。
“爷吩咐你今日好好休息一番,另外替你炖点儿补血养气的,……”金钏儿按着想要挣扎起身的香菱,微笑着道:“是不是等一等就该叫你香姨娘了?”
香菱脸涨得通红,伸手去捂坐在床边金钏儿的嘴:“姐姐千万莫这么说,若是让人听着没地笑话,……”
“那有什么?太太那里早就开了口,我还真担心爷在外边养外宅呢,现在可算是放下心来了。”金钏儿抿着嘴,顺手将那几尺染红的白绫拿出来,”好生收拾起来,莫要乱放。“
羞得抬不起头来,香菱一把抢了过来,塞入衣襟下,这才呐呐地道:“姐姐迟早也有这一遭,要不快趁着爷要南下之前……”
金钏儿笑着摇头:“这等事情最好还是随缘,爷不是一个薄情之人,既然如此,定会给你一个交待,只是太太那里……”
香菱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爷说他去和太太说,不过我还是怕……”
“怕什么?”金钏儿惊异的扬了扬眉,随即反应过来,“你怕有了身孕?”
香菱低垂下头,却没有做声。
这怀孕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若是生了庶长子,那地位自然就不一般了,而且肯定能受太太和姨太太那里的另眼相待,可坏处就是若是少奶奶是个容不得人的,那日后受夹磨的日子可不好过,而且生下庶长子,日后自然也就会成为其他妾室们目光汇聚的焦点。
那份滋味香菱想一想都有些怕,香菱的性子,不是一个能够泰然承受那般压力的人。
金钏儿瞬间就明白了香菱的心思,若是换了自己,只要爷同意,那便是真的拼着在大风险压力也要去搏这一把了,她也不是一个怕压力的性子,只是香菱却未必愿意。
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等事情却不是她能替别人做主的,涉及到日后一辈子的事情,便是自己也须得好好想一想,轻轻拍了拍香菱的肩头:“嗯,也是,倒须得好生思量一番,也要看爷的意思。”
冯紫英习练一番回来时,香菱已经起身回了自己房躺下,云裳和玉钏儿都围着小声地询问着,见冯紫英进来都是脸色绯红,目光里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复杂,冯紫英也不在意,“莫用这等眼光看爷,迟早你们都得要挨这一遭!”
一句话便把云裳和玉钏儿说得心惊肉跳之余也是羞恼无比,只能嘟着嘴悻悻地出去了,留下了冯紫英一人在屋里。
见香菱还想下床,冯紫英便径直过去坐在床边,将她按住,“好好将养,这几日都多睡少起来,我和金钏儿都说了,让她给你弄些补药食材好好给你熬汤,滋养滋养,……”
香菱眼眶盈泪,只是任由冯紫英握着她手,这般情郎般的关怀她也只是在那等书上见过,何曾会想到会落到自己和爷身上?
自己一介丫鬟,换了在其他府上,那爷们只怕也就是尝了个鲜,没准儿就弃之如敝履了,哪有爷这般体贴入微,爱护备至?
见香菱眼红泪目,冯紫英也逐渐能理解这些丫头们的心境,他不过是用一个现代最普通的男人态度来对待,也能让她们这般感动,所以这个时代真的是男人最美妙的时代。
处理完香菱这边的事情,冯紫英才琢磨着要如何来应对林丫头的事情。
这要一起南下的话,便要协调和贾琏的行程了。
如无意外,贾琏怕也是要带着一番任务南下的。
这林如海不可能是如海瑞般清廉之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在两淮巡盐御史位置上一呆这么多年,若是他真的不幸病故,那么这家产理所应当由黛玉继承,但是继承尚未成年,也没有婚配,这等财产的监护权便要转到贾家这边来了,这也是应有之意。
贾琏此番去,便带着一旦林如海不幸病故,就要帮着清理林家家产的任务。
不能说全数带回贾家,但是起码绝大部分要带回贾家,最好的名义就是要用着林黛玉陪嫁,而林家其他亲戚,也包括林如海的妾室,也能获得一些财产继承,用作日后自己的生活保障。
也幸好是贾琏,若是换了一个其他人,冯紫英还有点儿不好去和对方商量,现在就简单了,假作到贾府那边去告辞便能找到由头协商了。
昨夜龙精虎猛,今日反胜往昔,冯紫英觉得今儿个反倒是精神奕奕,难道真的有什么龙虎交会更臻化境的说法?倒是要等到张师回京来时,好好问一问。
径直骑马便去了贾府,冯紫英都记不清楚自己来了贾府多少趟了,只感觉这荣国府都有点儿像是自己的别宅了,想来就来,理由也随便挑。
到了门房便让人去通传贾琏,贾琏也是很快就迎了出来,听闻到冯紫英准备来道别,要和工部户部都察院官员们一道南下时,贾琏也是大喜过望。
“紫英,这可真的是太好了,愚兄还在犯愁南下一事呢,林姑爷病重,府里二位老爷有意让我护送林妹妹南下扬州,今儿个就等禀告了老祖宗便要准备了,也就是这二三日的事情,没想到你也要南下,这不正好可以结伴而行?”
见贾琏喜出望外,冯紫英也没有故作矜持,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小弟也该去扬州拜会林公才是,这边小弟去和户部工部那边沟通一番,看看能不能结伴南下。”
“那敢情好,不如你稍等,这边我便去和二位老爷说,顺带禀告老祖宗把此事定下来,确定了日辰,你那边也好去协商。”
贾琏也是个明事理的,知道须得要先把这边日子大致确定下来,冯紫英才能去对接户部工部那边,人家公干不可能太过于将就你这边了。
“也行,那琏二哥你快去,我这边也去一下林妹妹那边看看。”冯紫英有了上一次去林黛玉那里的经历,府里人对冯紫英也渐渐就没有那么多约束了,只要不是太出格,这贾府里很有些任君平趟的感觉。
“好,我让隆儿带你去便是。”贾琏点点头,“这边若是说好了,我便让昭儿来叫你,我们再来商议。”
等到贾琏疾步离开,隆儿便准备带着冯紫英去林黛玉那边,却听得后边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铿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