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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丙字卷 第一百节 腌臜

    冯紫英在去贾府的路上都还在琢磨,为什么这一次贾府态度这般急切殷勤了?

    就算是自己西征平叛立下大功,可那不至于让关系不大的荣国府这般姿态吧?

    事有反常必有妖,冯紫英基本上判断贾府里边肯定有啥猫腻,多半是有求于自己什么,但问题是贾府里边能有啥有求于自己?

    宝玉还是贾环、贾兰读书的事情?都不像啊。

    或者要找个营生?也不像,那就该是贾琏直接来找自己,贾政是肯定不可能这么急切的。

    实在想不出来,也就懒得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还能办不到不准自己出贾府大门,刀斧手伺候不成?

    昨日在宫里边那几个时辰,收效不小。

    其他不敢说,但是冯紫英相信自己在永隆帝心目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这从自己离开是永隆帝的态度就能感受得出来。

    而自己很多观点估计也说到了永隆帝心坎儿上,这个时候谁能给永隆帝弄来银子,那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功臣。

    估计这随后的一段时间可能永隆帝就要和一干重臣们频繁朝议,研究具体可行的方略了,当然在此之前肯定要把南北以及中立的几方的态度都要先统一下来。

    冯紫英是骑马到贾府的,从西疆回来,他倒是更喜欢骑马了。

    贾琏和宝玉都在门上候着,见冯紫英来,都很殷勤的上来招呼,冯紫英把马缰丢给瑞祥,让他带着马去马房,自己和贾琏、宝玉并肩而行。

    “琏二哥,宝玉,昨晚回来晚了,听得金钏儿说你们都等了许久,抱歉了。”冯紫英很客气,全无他们所担心的骄狂倨傲,依然是原来那般模样,这让贾琏和宝玉心中放下许多。

    “呵呵,紫英你是忙正事,听说你进宫去了?”贾琏很感兴趣,哪怕是贾宝玉素来对仕途经济不屑一顾,但是听到这进宫觐见皇上,还是有些好奇。

    “嗯,汇报西征平叛的一些具体事宜,受柴大人之托,昨日才得宫里通知。”冯紫英没遮掩什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皇上对西疆那边情况很感兴趣,所以就问得多了一些,耽搁得久了一些。”

    “紫英,这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好多人当了一辈子官都未必能见一次皇上的面儿,你才十六岁,就有资格单独觐见皇上了,说出去那都让人羡慕得要死呢。”贾琏和宝玉一左一右陪着冯紫英进内,直接往荣禧堂而去。

    冯紫英感觉恐怕的确是有些正事儿了,这去荣禧堂议事,那都该是大事儿才对。

    “琏二哥,宝玉,今儿个赦世伯和政世叔找我可是有事儿?”

    “紫英,是有正事儿,待会儿就知道了,还是等到二位老爷和你亲自面谈吧。”贾琏也不多说,直接推到了贾赦和贾政身上。

    瞟了一眼贾琏的表情,冯紫英不再言语,三人便直接到了荣禧堂,而贾赦贾政都在荣禧堂门上迎着冯紫英,还是冯紫英规规矩矩的行礼,让贾赦贾政都是捋须满意的点头不止。

    坐定,贾琏和贾宝玉都很知趣的坐在了冯紫英对面儿。

    贾赦和贾政都没有绕圈子,这等事情也容不得绕圈子,开门见山,便把前日里的情形做了一个介绍,也谈了包括马家在内的大家伙儿的一些恳求,希望冯紫英能从中圆转。

    一开了话题,冯紫英就明白了什么事儿。

    没提石家,说明武勋家族这个群体还是很知趣,知道哪些事情可以触碰,哪些就不要去瞎子点灯——白费蜡了。

    石家已经是被钉死了,石光珏牵连太多人,不但石家自身,还牵扯一大帮人,文臣武将都有,就凭这个,石家就该完蛋,能保着少掉几个脑袋就算是幸运了。

    马家也有一些牵扯,冯紫英和回来那位御史这几日也见过一次面,大略了解了一些情况,马夏自身不必说,罪该万死,但是牵扯的一些人却不算太深,或者说罪过都主要在他自己身上。

    “赦世伯,政世叔,我大略明白你们二位和王公、牛公他们的一些意思了,但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受柴杨二位大人回来汇报的小角色,许多时候还就是充当眼睛耳朵和嘴巴的作用,把我在西疆所见所闻和所想报告给皇上和内阁,其他如何处置决定,那都轮不到小侄来插言,……”

    冯紫英的话当然不能让贾赦贾政满意,贾政摇摇头:“紫英,贾冯两家宜属通家之好,叔父也不在你面前绕圈子,便是说此事关乎我们整个武勋群体的存亡,亦不为过,石家和马家都是四王八公家族,算得上是咱们大周立朝以来的顶梁柱,但现在石家出了大事儿,连你王伯父和牛伯父他们都没有办法,那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马家马夏之事却没有那么复杂,马尚也说了马家和马夏牵扯并无太多,纵有,也不过是些寻常往来,但就怕有人攀诬,再有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

    贾政也算是超水平发挥了,他平素是官员这些事情的,但是此番却是王子腾、牛继宗和陈瑞文等人专门交待,又受了马尚的重托,所以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冯紫英皱了皱眉,平静地道:“世伯,世叔,石家之事不必再提,我们恐怕都管不了,至于说马家,你们说的攀诬和趁火打劫,我想都察院和龙禁尉肯定能查清楚,……”

    “紫英,话不是那么说。”贾政沉吟了一下,这番话他昨晚也是琢磨了一晚。

    “你也知道马家那等百年大族,四房统共一千多号接近两千人,比我们荣宁二府加起来还多,马夏本来就是一个招人嫌的,在宁夏镇做官也是靠着家里运作,可捞了银子也只是富了他那一房,其他的顶多也就是占了个汤水罢了,可他那一房也是不省心的,娶了妻原是那仇士本之妹,结果没几年便以仇氏无出休妻,这也引得石仇两家亲家变冤家,成为世仇,后来马夏重娶了平原侯蒋家之女,蒋家陪了一个媵,但仍然无出,后马家又先后纳了七八个妾,尽皆无出,……”

    说到这里,贾政面皮却有些涨红不好再说下去,“宝玉,你先出去。”

    贾宝玉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

    贾赦却有些不耐烦了,“二弟,宝玉也不小了,这等腌臜龌龊事儿那个高门大户里没有?他日后也是长大的,一样须得明晓,……”

    贾政张口结舌,最终还是摆了摆手,也不知道究竟是让贾宝玉出去还是不必出去,贾宝玉也就讪讪重新坐下。

    贾赦却早已经接上了话题:“那马夏乃是三房,后来大房,也就是马尚之子便有和马夏妾勾搭成奸的,那四房的马述也和马夏之媵私通,总之乱七八糟,马夏便有了三儿两女,究竟是谁的,估计马夏自己都未必清楚,只有那些个妇人才说得清楚,马夏也不管不顾,……”

    冯紫英略感惊讶,但贾琏却面无表情,显然是对这等事情早就见惯不惊了,倒是那宝玉听得脸红筋涨,坐立不安。

    “马家所担心的便是那马夏一旦觉得自身不保,便要随口乱咬,这一下子恐怕就要把整个马家给拖下水,……”

    冯紫英脸色不变,只是淡淡地道:“那马尚和马夏之妻以及媵妾有无私通?还有那二房可有什么企图?”

    这两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这等大家族,有些这等龌龊腌臜事儿也不稀奇,那借种在大家族里也是常有,若是家中寻常人等,无外乎就是撵出去罢了,便是马述和马夏之媵私通,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左右那马述也是四房,既不袭爵,恩荫之类也轮不到他,一句话,都是家事。

    但若是马尚作为长房威远将军,也有这等卑污之举,再被马夏这等将死之人死咬一口,只怕这爵位说不定就要被朝廷趁机给你抹去了。

    而且没准儿那二房便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其中搅浑水,弄不好就要把整个马家拖下水。

    听得冯紫英两句话直接关键处,贾赦和贾政眼中都是闪过惊异之色,只以为冯紫英读书厉害,未曾想到连这等世家中勾心斗角的阴微之处亦是了如指掌。

    还是贾赦沉吟着道:“这等事情,想那马尚也不会自曝其丑,但总不过有些这方面的勾当就是。还有那二房的马端,据马尚说,素来和他关系不睦,而且马尚乃是其父前妻所出,而马端和马夏、马述皆是其父续弦所出,但皆为嫡子,……”

    贾赦说得含含糊糊,但基本上就是有了。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更何况本身就有这等事情,加上遇上这等关键时候,真要一下子给你折腾出来,那就真的要成了案板上的肉,听凭朝廷宰割了。

    这马家要垮也是垮在他们自家内部的狗咬狗一嘴毛,单单是马夏自己的事情,还真的不容易危及整个马家。

丙字卷 第一百零一节 元春

    “王公和牛公他们是担心马夏在龙禁尉和都察院御史那里胡乱攀咬,而让整个马家都被陷进去?”冯紫英皱起了眉头。

    这事儿还真的有些不好处理。

    他原本心中还颇为高兴,瞌睡来了正好就有人送来了枕头,正说如何和在军中势力颇大的武勋世家们搭上线,磋商达成妥协,这也是他和永隆帝谈及的问题,还琢磨须得要和王子腾好生说一说,这枕头就来了。

    这举债所得如何使用必然是绕不过军队的,这样大一笔钱银,便是兵部也要征求军中武勋宿将们,这涉及到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整个兵部开支投入方向,特别是还要涉及到在闽浙两广乃至山东和南直的水军舰队组建,哪一条都要牵扯到军队。

    但马夏这事儿,若是马夏真的不管不顾的乱咬,都察院和龙禁尉能否压得下来,就真不好说了,这就需要包括马家和马夏在内的几方相当繁琐的协调沟通。

    一方面要让马家内部自己按住各种声音,不能乱,还得要要堵住马夏的嘴,避免乱咬;另一方面,都察院那边要协调好,马夏肯定没说的,没准儿还得要弄出一两个人来,才能让忙乎了一大阵的都察院满意。

    另外就是要平衡好兵部、户部和这些军中实力派的的关系了。

    像王子腾、牛继宗、陈道先,甚至还包括自己老爹和陈敬轩这种军队实力人物,未来在这笔收益中如何来争取,都得要好生争执一番,谁都是带队伍的人,这样大一笔收益,若是不能为下边争取一些来,肯定摆不平,弄不好下一步你就干不下去了。

    户部肯定不会答应这样打一笔举债得来的银子都划给兵部,哪里都缺钱,又不是你兵部和九边一家,纵然让你占大头,那这个比例还得要谈。

    同样兵部也需要平衡,不能把划给兵部的银子全都砸到九边上去,既然要开海,那水军舰队组建是必然的,这又涉及到这部分银子的划分比例。

    而划给九边的银子同样需要在辽东、宣大和三边之间来分配,家家都嗷嗷待哺,都得要匀着点儿给。

    哪一样都不简单。

    可以说具体方略还没敲定,也许各方激烈争吵和博弈就要开始,拍桌子摔板凳,甚至割袍断义拔刀相向的事儿都得要上演。

    现在要把军中实力派这一块安抚好,那就必须要依靠王子腾、牛继宗这些人,毕竟这些人在军队中仍然有相当影响力,否则永隆帝也不会如此投鼠忌器,只要一天这部分力量没被他抓住,他都得再太上皇面前规规矩矩,但反过来,这也是收买拉拢这些武勋世家们的一个好机会。

    “紫英你明白就好,马家是个蛇鼠一窝的烂窝子,但现在这关系到我们整个武勋世家的形象,一旦被那些御史们撕开,没准儿会让朝野觉得我们这些武勋世家都是如此,那以后我们这些武勋世家生意尽毁,就真的没法立足了。”

    贾政这番话也是颇为沉重。

    王子腾和他说过,他自己也掂量过,这事儿真的对武勋世家形象破坏极大,所以马尚去找太上皇撞钟,太上皇都不想理睬。

    贾赦也道:“铿哥儿,这事儿不是马家一家的事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这事儿得帮着压下去,马家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到时候也必定有回报。”

    昨日里他就直接找了马尚,马尚忙不迭的应允了,先就送来了五千两银子,和让贾赦喜出望外,所以才格外担心今日冯紫英不来,这事儿没法向马家交代。

    贾政的话倒也还听得,在理,但贾赦的话就让冯紫英有些腻歪了,自己是缺那点儿回报的人么?

    只怕贾赦这厮已经收了那马家的好处才会这般积极,寻常事情这厮哪有如此大兴趣?

    “世伯,世叔,这事儿恐怕不是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马夏贪墨,其中必定牵扯有人,而贪墨回来的银子呢?只是他一房得了?当初他谋得这个宁夏镇总兵据说花了不少银子,而出面运作的就是马尚,谁收了这些银子?涉及到哪些人?御史们恐怕不会轻易罢休,而后这些贪墨回来的银子马尚没有拿?想一想也不可能。”

    贾赦贾政面面相觑,如果要按照冯紫英这么一说,这事儿就麻烦了。

    如果要追究到马夏上任时候的事情,那不可避免要牵扯到时任的兵部官员,这一牵扯开来就难以控制了。

    至于说马夏撕咬马家之人,那都还在其次了,顶多也就是把马家其他几房都给卷进去,但那毕竟是一些龌龊私事,比不得贪墨渎职。

    这等武勋又不像文官还要爱惜羽毛,以免影响仕途前程,马尚这种人本身也没有指望过这些。

    “那依铿哥儿之见,却当如何?”贾政忍不住道。

    “世叔,此事非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涉及面太宽,小侄也不敢妄言,不过王公和牛公以及世伯世叔的想法小侄也能理解,好歹冯家也是这般出身,我明白王公和牛公的意思,回去之后,会有安排,这边也请世叔转告王公和牛公他们,此等时候,再莫要别生事端。”

    冯紫英不会给对方留任何话柄,但他也不认为像马家这种货色值得多么看重,只是需要考虑到整个武勋群体的兔死狐悲和太上皇的感受罢了,但这正好可以作为一个武勋群体的交易砝码。

    贾政会意地点点头。

    他也听出了冯紫英的意思,肯定要把这些意思转达给另外一方的人,让他们来斟酌。

    这另外一方的人,可能是兵部张景秋,也可能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又或者是内阁阁老们,甚至是皇上。

    难怪内兄说还得要去找太上皇给皇上那边打招呼,否则光靠这一帮子武勋,如何能抵御得住来自这些文官们的压力?

    见贾政点头,贾赦虽然还有些懵懂,但是也知道估计是有希望了,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他已经打定主意,若是那马家真的无法脱身,那也不关他的事儿,他出力了,这五千两银子是断断不会退的,若是有好结果,起码还得要在马家身上榨出个一两万两银子才肯罢休。

    主要事情说定,气氛也会轻松了下来,谁都知道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定的,没有一两月这事儿是别想有个结果,倒也不急,反正着急上火睡不着觉的也是马家。

    只要有商榷余地,那就好说。

    贾琏和贾宝玉也都隐约明白让二人来参与这等事情的意思,日后免不了他们俩恐怕都要代表贾家处理这等事情,先要学着点儿。

    *****

    “母亲安好?”宫装丽人听闻了脚步声,转过身来,看着自己母亲,忍不住迎上前去。

    “好,好。”王夫人上前握着自家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眉目间也满是关心,“在太妃那边可曾习惯?”

    “母亲放心,一切都好。”宫装丽人自然就是贾元春,芙蓉粉靥玉白生香,一条淡浓恰到好处的修眉配着一双丹凤眼,菁华灵韵皆蕴其中,略略高挺的鼻梁下那菱形的樱唇微微抿起,笑容里带着雍容贵气。

    “那就好,那就好。”王夫人握着元春的手拉着对方坐下,“这会儿那冯家大郎来了,正和你父亲、大伯以及琏儿、宝玉见面,……”

    “哦?可是那冯铿冯紫英?”元春心中一动,自己还说怎么找机会让父兄去招那冯紫英来呢,未曾想到对方居然就在自己家。

    “是啊,他刚来,你父亲和大伯和他有事情商谈。”王夫人也有些惊讶,自家大姑娘知道这冯家大郎不稀罕,去年大姑娘也曾归家,家里人也就提起过,但那时候都未曾在意,今日这大姑娘脸上的惊讶表情却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迟疑了一下,王夫人才又道:“你父亲和冯家大郎商量的事情关系甚大,也想你帮着琢磨一下,……”

    元春斜飞入鬓的修眉微微一挑,“何事?”

    王夫人也就捡了紧要的说了,元春默默点头。

    其实她早已经知晓,甚至此番回来,就是为此而来,但是却不能不装出一副才知道的模样。

    王夫人小心的观察着自家女儿的神色,却看不出半点端倪来,这女儿已经二十了,若是在宫外早已经是嫁做人妇了,可是在宫中却由不得自家了,为此夫妻俩没少相互埋怨,早知道入宫这种吊在半天没个下落,何苦要去撞这等大运?

    尤其是现在皇上已经年过花甲,难道还要去侍奉当今?

    “那冯家大郎听说尚未娶妻?”元春突然问道。

    王夫人一愣之后,想了一想才道:“听说是还未定亲,但是京师城中有不少高门大族和官宦人家都有意,但一来他父亲在边境戍守,二来他本人起初一直是说要满十六岁之后才议亲,所以……”

    元春摇了摇头,”母亲,这不过是托词罢了,三妹妹可惜了,宝玉的婚事呢?”

丙字卷 第一百零二节 来意

    听到女儿问及宝玉的婚事,王夫人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宝玉你是知道的,不喜读书,这一两年在那冯家大郎的开导一下还要好一些了,还知道在诗词文赋上下点儿心思了,但经义和策论上他却尤为不喜,……”

    对这一点,元春也是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亲弟弟和故去的兄长是截然两样,一个读书如狂,一个是厌恶无比,没得比。

    问题是自家是二房,袭爵是没戏的,那琏二哥还等着呢,那就是只有恩荫。

    但以父亲的本事怕是等不到的,就看舅舅能不能弄个荫监。

    可顶多也就是一个监生。

    真要有荫官入龙禁尉,舅舅自己还有几个儿子,便是庶子肯定也要比一个外甥更亲,轮不到宝玉。

    而监生要想做官都只能出外当个佐贰杂官,家里也不会答应,或许就像琏二哥那样捐个官吃空饷了。

    “那家里是打算……?”元春其实猜到一些,上一次归家时,父亲就含糊透露过一点儿风声,但没说明。

    “你怕是也猜到了,若是宝玉能在士林中有个好名声,看看能不能找一门好亲事,……”王夫人也轻轻叹一口气,“若是宝玉能考一个秀才,这就要好办许多,但……”

    考中一个秀才,那基本上也就能勉强算一个士人了,你文才再好,连秀才都不是,这走到哪里都底气不足,这也是现在贾政和王夫人最为头疼的。

    特别是看到贾环似乎很有信心能考中一个秀才时,王夫人心里就更慌了。

    “家里可是希望宝玉找一个天家宗亲?”元春直接问道。

    王夫人也不隐瞒,点点头道:“确有此意,这也是冯家大郎的建议。”

    元春叹了一口气,王夫人觉察到女儿心情不太好,赶紧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元春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找天家宗亲倒是能保我们贾家富贵平安,只是宝玉却难免要受些委屈了。”

    王夫人立即就明白了了女儿的意思。

    找公主郡主恐怕就不可能再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了,其他都好说,优游宴饮也好,看戏唱曲也好,吟诗作画也好,都没关系,唯独在纳妾这些方面,恐怕就不能随心所欲了。

    哪怕你想要收房一个丫鬟,都得要掂量一下那边的态度,可这又涉及到贾家传宗接代的香火问题,若是公主郡主无出,哪怕是得罪那边,也还得要纳妾收房。

    “元春,你宫中规制,女史最迟十八岁便可出宫,为何到现在都没有音信?”王夫人最终还是问及这个问题,“太妃那边难道就没有一个说法?”

    元春微微侧首,不让自己母亲看到自己脸上凄美的笑容,收敛了一下心境才又转过头来,“母亲,宫中虽有规制,但是却也要因人而异,太上皇和太妃现在隐居,便是宫里也管不到那边,再说了,太妃待女儿甚好,女儿也不好多说什么,……”

    “元丫头,话不是这么说,你都二十了,便是现在出宫都难以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再拖下去,如何是好?”王夫人人忍不住发急道:“要不让你舅舅去打探一下,看看有否……”

    元春摇了摇头,“母亲,还是莫要去为难舅舅了,这等宫中之事便是舅舅也难以过问,……”

    母女二人正说间,便有彩云进来,“太太,大姑娘,老爷和宝二爷与那冯大爷去了内书房,请太太和大姑娘过去。”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贾政似乎还有什么私密话要和自己说,到内书房也罢了,他也来过,似乎还在等什么人过来。

    在内书房里,宝玉陪着冯紫英闲聊,而贾政却出了门。

    原本贾政只是想要把情况向元春介绍一下,看看元春那边可否有什么额外的内幕消息,以便于自己能和冯紫英进一步沟通。

    方才自己兄长的话语委实太过露骨,到后来几乎就是要摆明车马要让马家出钱消灾,听得他也是直给自己兄长使眼色,但自家兄长却根本不予理睬。

    却没想到元春说要见一见冯紫英。

    “什么,你要见铿哥儿一面,面谈?”贾政和王夫人都吃了一惊,“不太合适吧?”

    见父母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元春也知道自己这要见一见冯紫英的确有些突兀,自己和对方从无往来和交道,而且以后也应该没什么交织才对,自己又在宫中做事,难怪父亲母亲觉得不能理解。

    “父亲母亲,没关系,你们也在,宝玉也在,女儿就问几句话,嗯,也包括宝玉的事儿。”元春淡淡地道,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贾政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王夫人,对方也没有了抓拿,最终贾政还是只能点点头。

    当贾政和王夫人与元春一起踏入贾政书房时,冯紫英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孩子,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贾元春,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这个印象却如同早就烙在自己脑海深处一般,清晰无比。

    那张宛若观音的芙蓉玉面丰润妩媚,给冯紫英的第一印象就是杨贵妃,一双斜飞入鬓的修眉把菁华蕴彩纳其中的丹凤眼更是衬托得雍容华贵,如果你在深看,甚至能感受到那眼瞳中的那份湛然贵气,鹅黄色的宫装明丽中透露出几分庄重,一种说不出的强烈不适突然笼罩在冯紫英胸中。

    这样一个妙龄女子居然要被那永隆帝给纳为贵妃,想到永隆帝那苍老臃肿的身躯压在这样一具美轮美奂的身体上,冯紫英心中那股子不甘味儿几乎要蓬勃而出。

    “大姐姐?!”宝玉惊喜地叫了起来,他倒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姐姐和冯紫英见面有什么不妥。

    “宝玉。”元春满目爱怜地看着自己弟弟,牵着跑过来的宝玉的手,然后这才抬目望向冯紫英:“这位就是冯家兄弟了?”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驱走先前的那股子不适感,落落大方地点点头:“冯紫英见过贾女史。”

    元春笑了起来,“贾冯两家通家之好,我叫你铿哥儿,你叫我大姐姐吧。”

    冯紫英更是气闷,这可真的是以长姐自居了,气势上就想要把自己压住,不愧是在宫中待久了的人。

    不过冯紫英倒也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和对方纠缠,微笑着点头:“大姐姐。”

    元春满意地一笑,“铿哥儿名声便是宫里都能得闻,听太妃提及太上皇都对我们武勋世家中居然能出这样一个读书人,十分高兴。”

    “哦?”冯紫英也不在意,显得很淡然,“那小弟可有些受宠若惊了。”

    元春凤目中寒芒掠过,她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并未对太上皇和太妃有多少尊重的味道,这让她有些愤怒。

    长久以来自家一直在宫中担任女史,元春已经下意识的将自己当成了宫中之人,对于外界对宫中不太尊重的态度尤为敏感。

    “铿哥儿此番立下大功,想必朝廷肯定是要予以重奖重用的,日后铿哥儿发达了,可莫要忘了本才是。”话语骤然就变得有些老气横秋,甚至连贾政和王夫人都感觉到了元春语气的变化。

    冯紫英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丫头好像受到了某种刺激,一下子就变得不那么亲和了,冯紫英也还没有搞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对方。

    “大姐姐说笑了,小弟哪里当得起什么重赏重用?不过是按照朝廷的意思办事罢了。”冯紫英顺着话题走,“大姐姐难得回来一趟,小弟这么些年都没见着大姐姐了,日后大姐姐也该多回来走动走动才是。”

    “铿哥儿,此番西征平叛大获全胜,宫里宫外都是欢欣鼓舞,不知道下一步朝廷可有什么举措?仁寿宫那边听说宁夏甘肃两镇叛乱牵扯到武勋世家甚多,也颇为震惊和担心,……”

    元春此话一出,冯紫英便立即明白过来。

    这哪里是贾政和王夫人要请元春来和自己说话,分明就是仁寿宫那边要来探听消息甚至传递意思了。

    “大姐姐所言甚是,宁夏甘肃二镇叛乱的确和咱们武勋世家中的一些败类关联甚多,他们贪墨不法,克扣粮饷,交通鞑靼人,私售违禁物资,资敌助敌,罪不可赦,……”

    既然是要打探和传递信息,那么自然也就要有准备协商的迹象了,太上皇那边和皇上那边究竟如何沟通冯紫英当然管不着,但从这个渠道传递消息出来,无疑是太上皇希望通过另外一个渠道来和文官群体进行磋商了。

    这也是冯紫英乐于见到的。

    当下太上皇退位之后,实际上从法理角度太上皇已经不能在和文臣们有什么联系了,不比武勋和龙禁尉,他们在某种意义上和太上皇有着特殊的依附关系。

    而文臣从来就是属于朝廷而非某一位皇帝,他们和太上皇已经不存在君臣关系,天无二日,现在大周只有一个君,那就是永隆帝,所以这等时候太上皇才会通过这种渠道来传递消息。

丙字卷 第一百零三节 最毒妇人心

    “铿哥儿,姐姐知道,武勋群体如此庞大,为国效力者中,其中免不了有一些害群之马,太妃也说到,害群之马朝廷理当惩处,但是毕竟武勋群体主流还是忠君爱国的,而且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铿哥儿,令伯、令尊不都是为国戍守边境数十年如一日,这些朝廷都是看在眼里,所以,这等情形还是要区分开来,不宜一概而论,或者就直接把哪一家哪一群钉死,……”

    元春的这番话一出来,让冯紫英和贾政王夫人乃至贾宝玉都是刮目相看。

    这宫里边调教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站位角度高度都有些总揽大局的味道,只可惜那是仁寿宫而不是乾清宫。

    “大姐姐说得是,武勋世家总体也是报效朝廷的,那些个害群之马代表不了武勋群体,相信都察院和龙禁尉对此应该会拿出一个清楚准确的结论。”冯紫英应对自如。

    元春眉头微微一蹙,这冯家大郎也是不好对付啊,这等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也不知道此子对自己的来意是否领会了?

    “铿哥儿,这等事情关系重大,而像石家马家这些家大业大,为朝廷打拼这么多年,林林总总人数太多,免不了就有些心思诡谲意图攀咬之辈在其中兴风作浪,这方面倒是不可不防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元春还是嫩了点儿,先前那番话已经说得够露骨了,这后边的话就太直白了,很容易授人以柄,只有自己和她两人或许可以一说,但是有其他人,便是自己亲身父母和兄弟,都不该这般。

    不过也能理解,估计是第一次受仁寿宫那边的安排出来办事儿,还欠缺经验。

    以元春的聪慧,很快就能适应。

    冯紫英估摸着这段时间里,这元春弄不好还会频繁出宫与自己会面,充当仁寿宫和文臣群体之间的传话人。

    见冯紫英微笑,元春脸有些发烧,她知道自己恐怕是太露形迹了,之前太妃也提醒过自己,但身处其中,又是一次,的确没有把握好这等分寸。

    有些羞恼,但是却又怪不到对方头上,不过此时元春倒是知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话语意思,轻轻咬着嘴唇岔开话题:“铿哥儿,宝玉的事情劳烦你辛苦了。”

    冯紫英笑得更开心,“大姐姐说哪里话,宝玉便是我兄弟一般,我自然也是巴望着宝玉能有一个好的前程,现下宝玉诗文不俗,歌赋上亦有小成,若是能再进一步便是最好不过了,……”

    元春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嗯,我也以为是该如此,若是宝玉能考一个秀才,那便是最好莫过了,宝玉,你意如何?”

    宝玉脸一下子就愁苦下来,这秀才时那么好考的么?自己大哥十四岁才考上秀才,但是身子都被折腾垮了,自己如何能重蹈覆辙?

    见宝玉如丧考妣的模样,冯紫英也笑了笑,“宝玉,你只需要努力,倒也不拘于这一两年里便要达到这个目的,大姐姐也是为你确立一个方向而已,十四岁不行,十六岁如何?十六不行,那十八岁二十岁怎样?总归你读书也要有一个方向和目标不是?”

    对于冯大哥替自己的缓颊,宝玉心中大定,鸡啄米一般的连连点头。

    贾政和王夫人见此情形也只能聊做安慰,起码宝玉现在还是有心读书的,不至于像原来那样干脆就对读书厌恶了,这便是一个进步吧。

    元春何尝看不出这一点来,但她又能如何?冯紫英这般替他确立一个目标,就是考中秀才,也算是不错了,让他不至于每日蹉跎。

    *******

    见到贾琏回来,王熙凤便忍不住迎上前去,让着贾琏进屋,急声问道:“如何?”

    “什么如何?”贾琏反问。

    “我让你问的那云家之事如何?”王熙凤发急了。

    她和贾琏只说云家媳妇和她是手帕交,所以关心,倒也把对方蒙了过去,因为石光珠女儿的确是王熙凤熟识的,但这么些年却没有多少往来了。

    “我问了,铿哥儿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云光和马夏一案的确有瓜葛,是都察院御史和龙禁尉的确已经拿了云光,查抄了云家在西安府那边的府邸,……,左右铿哥儿午间要过来吃酒,你再问问就是,……”

    一听得云光在西安府那边被查抄了府邸,王熙凤脸色煞白,身子便颤栗起来。

    倒是贾琏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没有注意凤姐儿的神色变化,自顾自的往床上一躺。

    老爹和他交代了,务必要在马家身上榨出几万两银子来,这事儿还要落在自己身上,这让贾琏也很是无奈。

    推托未果,眼见得老爹的手杖就要朝自己身上抡过来,贾琏也只能先应着。

    下来还得要找铿哥儿讨个办法来,他可不会为了老爹的一己私利却坏了大事儿。

    眼见得铿哥儿声势越发盛了,朝廷重用在即,自己如何能为了这般事情舍弃日后的大好前程?

    铿哥儿也和自己说了,这下一步朝廷必定有大动作,涉及到的各类营生不少,总会有自己的机会。

    只是铿哥儿也没说究竟是哪方面的营生,只说大有搞头,倒是让贾琏心里痒痒的,约好了待会儿铿哥儿要到自己这边来用饭,倒是要好好询问一番。

    贾琏先前还担心冯紫英不肯再在府里边儿用饭,没想到自己相邀人家却爽快地应承下来,倒是让贾琏颇为感动,这铿哥儿并未因为他水涨船高就薄了自己,还是这般义气。

    这边贾琏只顾着自己躺在床上想自个儿的事情,那边王熙凤却是独自一人坐在东屋里琢磨事情。

    煞白的脸色变幻不定,王熙凤也知道这等事情可大可小,这等关说,干预司法,打压官员,若是被御史拿住把柄上纲上线不依不饶,只怕就要牵连到贾家和王家。

    贾家这边许多人都早就看不惯自己仗着姑母掌家,还有自己婆婆也是对自己嫌隙甚深,这等事情一旦暴露出来,只怕就会立即引发一场天大风波,便是贾母和姑母都难以再庇护自己,甚至可能还要吃官司。

    想到自己都可能要被拿入下牢,王熙凤便是再难控制恐惧之心,这还没有算王家那边。

    二叔现在身处敏感位置,极力想要避开这等风波,所以才会让贾家来出面,若是自己二叔知晓自己假借他和贾家名头出面关说干预诉讼捞取银子,只怕更是恚怨不已,弄不好这层亲戚关系都要断了。

    问题是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等事情她还不敢让贾琏知道。

    贾琏自打在外边儿做了一场营生之后,便见不得自己的这些事儿。

    放印子钱他不许,包揽诉讼挣点儿钱他更是坚决反对,所以这事儿她根本就没敢和贾琏说。

    现在却整出这么大一桩祸事儿来,关乎贾家和王家的前途,只怕贾琏知晓了立即就要和自己翻脸。

    “平儿!”

    “诶,奶奶。”平儿一大早就觉察到了王熙凤的心神不宁,那眼眶子黑了一圈儿,明显是昨晚没睡好,而且时不时坐在一旁发呆,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她也不敢多问。

    这几日里府里边气氛都有些诡异,大老爷和二老爷都经常在一起计议,这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而鲜有回来一趟的大姑娘也回来了,但是只听闻进了府,却没见人,以前多多少少是要和这些姊妹们见见面的,显然是有什么事情。

    今儿个冯大爷又来了府上,大老爷二老爷和琏二爷、宝二爷齐刷刷地去见,这般郑重其事,虽说那冯紫英在西疆立了大功,但照说也不至于让贾家这般兴师动众才对。

    总归是里边有些古怪,只是她这般下人不晓得罢了。

    一进门便见着王熙凤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把平儿吓了一大跳,“奶奶,怎么了?”

    “平儿,我平日里待你如何?”王熙凤突然道。

    平儿骇得肝胆欲裂,这是要干什么?赶紧跪下,“奶奶何出此言?奴婢自小时候奶奶,奶奶待平儿恩同再造,从姑娘到嫁到这边,从未违逆,……”

    “那若是奶奶有事相求,你可依我?”王熙凤话语缓慢,但是语气却是悲壮带着不容置疑。

    “啊?奶奶有事尽管吩咐,便是让奴婢去死,奴婢也不敢有怨言,……”平儿越发嚇得不行,不知道这王熙凤是犯失心疯了,还是中了邪了。

    “那好!”王熙凤突然把平儿拉起来,自己却跪下,“今儿个我便有一事要求你!”

    “啊?!”平儿骇得面青唇白,“奶奶,奶奶!你今儿个是干什么了,为何这般,莫不是要折煞死奴婢么?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奴婢只要做得到,粉骨碎身也不敢推诿,……”

    王熙凤这才把情况一一道来,也顺带说了老爷太太给贾琏说的要把平儿送给冯家大郎的提议,听得那平儿站在那里绞着汗巾子,却是满脸复杂中夹杂怔忡和无助。

    良久,平儿才低垂着眼睑,幽幽地道:“奶奶,不是奴婢自轻自贱,便是如奶奶所说,那冯大爷便是占了奴婢身子,毁了奴婢清白,那又如何?奴婢身子如同草芥,冯大爷便是占了奴婢身子,拿出去说也算不上个什么,官府根本不会理睬这等事情,更何况老爷太太本来就有此意,岂不是更遂了他们的意?以此要挟冯大爷,怕是毫无用处吧?”

    王熙凤脸上露出一抹狠毒之意,摆了摆手,“你这一环倒在其次,我自然还有后手准备。”

    平儿大惑不解,自己赔上身子到还在其次,还有后手?

    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便是让他冯紫英为所欲为,自己不过是赔上清白身子,但对冯紫英却毫无伤害,想要以此要挟对方,对方根本不会理睬,只会恶了对方。

    顶多也就是让贾琏和冯紫英生出嫌隙,但这对王熙凤担心的事情有何帮助?没准儿对方还要更加变本加厉的报复才是。

丙字卷 第一百零四节 最毒妇人心(续)

    “奶奶,此事恐怕您需要三思才是,那冯大爷也不是省油的灯,这等事情万难让其低头,……”平儿眼圈红了,但是却又不敢违逆自家奶奶的意思,只能苦苦哀求道:“莫若和冯大爷说清楚,请他帮忙便是,……”

    “哼,你以为我没想过么?”王熙凤眼睛里闪动着疯狂的光芒,美艳的面容因为咬牙切齿都有些扭曲,“你以为他还是两年前那时候?今日上午大老爷和二老爷都找他谈了,而且说明了是我二叔和镇国公他们四王八公所有人的意见,但他一样各种推诿,半句话不肯落实,根本就不买账!他现在以文官自诩,根本就不管你武勋世家这些人的事儿了,更不用说我这点儿事情了,……”

    “可是奶奶,您想想,奴婢就是一个丫头,就算如您所盘算的那样让他入彀了,可他会在乎这个么?老爷太太们会在乎这点儿事情么?不过就是顺水推舟把奴婢赏赐给他便是,您都说了老爷太太便存着这份心思,……”

    平儿眼中泪珠忍不住滚落下来,再度跪下,磕头道。

    “您便是威胁他告上顺天府,那顺天府也根本不会接这种状子,弄不好还会反过来说咱们栽诬他,一介丫头岂有资格状告一位进士老爷,而且是刚刚为朝廷立下大功归来的老爷?都知道咱们贾家和他素来交好,若是要这般出头告他,只怕老爷太太们便不会饶过咱们,……”

    平儿所说这些王熙凤自然都想过。

    若只是平儿这般,别说威胁冯紫英,弄不好老爷(贾赦)太太(邢氏)还拍手称快乐见其成,贾琏都说了老爷太太便是有此意图,交好冯紫英,顺带在冯家埋一条线,顶多也就是让贾琏心里不爽罢了,但是比起和冯紫英的关系,贾琏有怎么会在意?

    “平儿,你莫说这些,我自有主意,我只问你,你肯不肯帮我?”王熙凤双目含煞,语气也冷厉起来,目光盯着自家丫头。

    平儿自小跟着王熙凤长大,自然是知晓她的性子的,拿定主意便不容他人反对,心中一凉,泪水扑簌而下,“奶奶,您真的要这么做?”

    “平儿,我若不这么做,那冯家大郎岂会帮忙?你们这些人都是小看了这厮,以为他是善人性子,若非如此,我又何苦走到这一步?巧姐儿还小,我不能让她没有娘,……”王熙凤眼圈也红了,“昨晚我一夜未睡,便是苦思,除此下策,真的是没有把握让他就范,……”

    平儿一听此言便知道此事无改,若是不遂了王熙凤之意,只怕她就要翻脸无情了。

    见平儿不再言语,只是抽着肩膀默默流泪,王熙凤便过去将她拉了过来,“你也莫要忧心,女儿家迟早都要有这么一遭,那冯家大郎虽然也是狠性子,但是据说对他房里的丫头们也十分看顾,你若是跟了他,也算是有了一个好出身,……”

    “奶奶,婢子不想……”平儿却只是抽泣。

    “而且光是你还不行,如你所说,便是你赔上清白身子,那冯紫英也不会就范,打不了他把你要回他府上,那老爷太太都得要求之不得,……”

    王熙凤此言一出,让平儿大惊,骇然看着她:“奶奶,您……”

    “死丫头,你想哪里去了?我一家主母,如何能作这等下作之事?”王熙凤见平儿的目光,便知道对方想差了,羞怒地叱道。

    “啊?”平儿也是羞得不敢抬头,这等主仆双双上阵之事光是想一想都能让人羞煞,而且还是一个外人。

    王熙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曼声道:“只有委屈二丫头了,让她去受着!你到时候便要帮我这一把,……”

    平儿全身一震,骇然抬起目光:“奶奶?!”

    “若非如此,如何能让冯家大郎就范?酒后失德,奸淫公卿闺秀,这等罪名够不够让冯家大郎低头就范?”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来的几句话,更是让王熙凤狠辣冷酷心性暴露无遗。

    “奶奶,那如何使得?!”平儿骇得一下子再度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婢子断断不敢!”

    平儿被王熙凤疯狂之举吓坏了,虽说迎春是个庶出女,在府里边素来没有多少存在感,但是好歹也是一府小姐,若是这般被夺了身子毁了清白,这日后如何嫁人?这不是逼着二姑娘去死么?

    王熙凤也知道自己这个丫头的性子,若是逼着她自己吃了这个亏,恐怕她也就认了,但若是要让她去那等害人之举,她怕是打死也不愿意。

    问题是平儿的身份太卑微了,如何能构陷得了一个立下大功的进士?而且还是阖府上下刻意交好的目标。

    也只有让二丫头去吃这个亏,以此相威胁来迫使冯紫英就范了。

    “平儿,你听我说,……”王熙凤拉着平儿的手凄声道:“难道你想看着我去蹲大狱,看着巧姐儿没了娘?”

    “奶奶?!婢子真的不敢啊,若是婢子自家,婢子也就认了,但是二姑娘,婢子如何能……”难得听到王熙凤用这等凄苦的腔调说话,王熙凤在外素来都是以刚强泼辣形象示人,能够这般低三下四且眼泪涟涟,若不是被逼得无路可走,只怕也不可能如此。

    “再说了,我这般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也定不会亏了二丫头。”王熙凤沉沉地道。

    “啊?奶奶,您……”平儿意似不信,这般勾当,堪称卑污害人,如何还说不亏了二姑娘?

    “你怕是也知晓老爷太太原来是有意要把二丫头许给冯家大郎吧?”王熙凤淡淡地道,“只是原来是想让二姑娘嫁给他,只可惜冯家大郎现在的声势,便是薛家丫头和林丫头都未必能配得上,听说冯家有意要和那些个文官嫡女结亲,所以这等事情永远轮不到二丫头了,不过老爷太太也琢磨过让二丫头嫁过去做妾,……”

    “啊?”平儿真的吃了一惊。

    这之前贾府有意要和冯家结亲这不是什么秘密,这府里上下都还曾经猜过会是谁,林姑娘,宝姑娘,二姑娘,三姑娘,甚至史姑娘和大姑娘都有人猜过。

    但随着冯紫英考中进士二姑娘和三姑娘就被排除了,冯家绝无可能娶一个庶女为妻,便是林姑娘和宝姑娘乃至史姑娘大家都觉得可能性不大,因为各家都有不足,也就是大姑娘还有些可能。

    只是大姑娘一直在宫里当女史,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宫,这等事情也就慢慢淡了。

    但二姑娘嫁给冯大爷为妻是一回事,做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妻妾之分平儿也是明白的,差距太大了,便是再得老爷喜欢的宠妾也绝无可能和正妻相提并论,贾家怎么可能让二姑娘去给冯大爷做妾?

    “你难道不知道老爷太太的性子,只要那冯大郎能出得起钱,老爷又有什么不敢答应的?咱们家现在的情形如何你难道不清楚?”王熙凤表情越发寡淡,“以老爷太太的性子,便是那街边要饭的只要能出得起几万两银子,那也一样敢把二丫头许给人家!”

    “那缮国公石光珠嫡女嫁给云光庶子不也一样,堂堂国公嫡女却嫁给云光的一个妾生子,人家还不是一样觉得赚了?”

    王熙凤知道不把平儿心障给除了,这丫头怕是不肯帮自己,所以越发舌绽莲花,“我便听闻过太太和老爷说起过,说二丫头的体格是个能生养的,若是那冯家肯出三万两银子,便可以将二丫头许给他做妾,……”

    “可是这般……”平儿微微动摇。

    “哼,我知道你的意思,这纳妾又不是娶妻,这婚前失贞又有多大关系,反正不也就是他做的孽?”王熙凤毫不留情地道。

    这通房丫头要抬妾还得要等到生了儿子才行呢,有几个丫头到抬妾的时候还能守着清白?还不早就被主子给睡过了,这也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而且,那二丫头不也早就对冯家大郎有意?我早就觉察了,去年我便问过二丫头,问她若是老爷太太要见她学给冯家大郎做妾,她是否愿意,……”王熙凤瞟了一眼平儿。

    二姑娘对冯家大郎有意这一点平儿倒是知晓,不过要说到做妾,这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不出所料,平儿也是忙不迭地问道:“那二姑娘怎么说?”

    “她能怎么说,还不是羞得满脸通红只顾着用手指绞着汗巾子,半晌不说话,我看那心里便是早就允了,只不过不好意思罢了。”王熙凤看平儿表情便有些不太相信,“要不你等到午间问问二丫头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平儿全身一震,抬起目光看着王熙凤,王熙凤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疑地道:“我已经让丰儿去约了二丫头,让她一个人午间过来,陪着我吃饭,到时候那冯家大郎要来和二爷喝酒说事儿,也就正好就一起了,……”

    见平儿仍然默然不语,王熙凤叹了一口气,泪流满面的以手指天:“平儿,没想到连你也信不过你家奶奶了,也罢,我便在这里发一个毒誓,若是我王熙凤不能让二丫头能跟冯家大郎有一个好结果,便不得好死!……”

    ……

丙字卷 第一百零五节 伏杀

    冯紫英到贾琏王熙凤小院时,已经是接近午正了。

    贾元春的出现让冯紫英也感觉到这位太上皇似乎不太愿意放弃自己的影响力,或者说更愿意让自己处于一种退而不休的状态下。

    这种做法很危险,但是却又是很多人都十分喜欢采用的一种方式。

    没有哪个长期处于中心位置大权在握的角色愿意突然淡出,或者说在感受了那种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滋味之后,很多人都更渴望那份被尊重和包围的感觉。

    问题是这会带来一些什么样的后果,甚至是一些无法预料的危机,冯紫英不知道那位曾经在皇位上做了四十余年的元熙帝,现在的太上皇是否明白。

    年轻时候越是英明,没准儿年老时就越是糊涂了,这不矛盾。

    贾琏几乎是在院外等着把冯紫英迎进来小院的。

    上一次在这里记忆犹新,醉过一次,嗯,睡过了平儿的床,享受了平儿的服侍,印象深刻。

    酒菜都早已经备好,甚至王熙凤和平儿也早就在院里忙碌着,那丰儿和善姐儿两个丫头更是早早就在廊下侍候着了。

    “铿哥儿,二哥自打那一次之后便再无遇到好的机会,本来说看今年能有什么机会,那戏园子现在初具规模,连薛大头这等浑人都能从中掺和,而二哥我却只能在外干瞪眼,心里难受啊,……”

    贾琏的心情不是很好,没几杯酒下肚怎么就醉意醺醺了,这让冯紫英也有些意外。

    不过今日的酒的确有些不一样,味道比起寻常黄酒多了几分甜味儿,口感更好,下肚更快。

    “琏二哥,不必如此,若是有好机会,小弟怎么会忘了琏二哥呢?”酒酣耳热之处,冯紫英也是借着酒兴道:“下一步朝廷便是要组建水师舰队,从港口码头建设到造船,从石料到木料,再到各类铁料,所需甚大,只是不知道琏二哥有无勇气离开京城闯荡了。”

    朝廷要开海这一消息其实已经在朝野内外隐隐传开了,虽然朝廷尚未正式开始讨论相关方略,但是消息灵通人士已经从各个渠道打听到了许多内幕消息。

    这年头朝廷在这些方面根本就谈不上保密,也没有这个概念,顶多也就是看场合稍稍口风紧一些就算是不错了,往往都是在亲戚朋友间不知不觉就透露了出去。

    一旦开海便要涉及到市舶司的组建,涉及到港口码头的大规模扩建,涉及到造船以及相关伐木、木材加工等行业,可以说稍稍琢磨一下都能明白这将带动多么大一个产业链,当然这个时代的人未必真正领会得到那么深刻。

    “有什么不敢?”贾琏喷着酒气,面色赤红,“成日里在这京师城里混日子,我早就呆腻了,还不如出去闯荡一下做些事情,若是有门道营生,哪里不敢去?”

    贾琏这话半真半假,但他的确想要离开京师城到外边儿去找点儿营生倒是真的,这老爹成日里逼着他去平安州,他却是越去越心慌。

    平安州那边干什么勾当,他也隐约知晓,一样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孙绍祖是啥货色,他更了解,没准儿哪天就要变成第二个石光珏和马夏。

    贾琏本来胆子就不大,对这等事情更是忌讳,哪怕是老爹逼着,他也不肯去。

    对自己老爹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要钱不要命,但是不要命的这个命,首先是不要人家的命,自个儿的命他还是很珍贵的。

    所以真要出了事情,贾琏可不认为老爹会替自己扛着,没准儿就要把自己推出去顶缸了。

    可在这京师城里,始终是在老爹眼皮子下边,随时都要被老爹打骂,所以贾琏也很苦闷,若是真的有冯紫英所说既能赚钱,又能避开老爹的好营生,他当然愿意去。

    至于说家里的事儿,这凤姐儿妒妇一个,连平儿他都上不了手,与其这样,不如出去,只要有了银子,那里不能纳几房妾室,养几房外室?

    “既如此,琏二哥咱们就说定了,这等两三个月就能有些眉目,到时候我便与琏二哥说。”冯紫英慨然道。

    贾琏也知道冯紫英这人素来不轻易承诺,但承诺的话都要兑现,所以听得冯紫英这般一说,心情也好了许多,“来,铿哥儿,咱们两兄弟再干一盅,你是要干大事的,二哥没啥本事,只图跟附骥尾做点儿自己能做的事情,求个舒爽安逸,……”

    两人又是干了一盅。

    贾琏借着酒意,瞪着眼睛:“平儿,你这小蹄子,你奶奶不是让你把二爷和铿哥儿伺候好么?这酒还不倒上来?”

    旁边的平儿只得再替二人倒上酒,心里却是越发紧张起来。

    这酒乃是二奶奶专门托人调配秘制的龙虎合欢如意酒,乃是黄酒里加了许多大补药料,是为琏二爷准备的。

    两口子只有一个巧姐儿,这两年便没了动静,而王熙凤也觉得琏二爷好像这一年半载没了多少兴致,而那边贾母、姑母和婆婆邢氏都在嘀咕怎么自己肚皮没了动静,催着她和贾琏赶紧。

    这大房不能没有香火继承,她又不愿意让其他女人来,所以只能在这上边下功夫了。

    贾琏和冯紫英这边喝得高兴,那边王熙凤和贾迎春也是相当入彀。

    贾迎春被王熙凤叫来一起吃饭,这才知道隔壁兄长和冯大哥在一起吃酒,心里顿时便起了几分涟漪,只是她也是大家闺秀,明白这等场合是不适合见面的,难免就有些心神不属,这也正好给了王熙凤机会。

    “妹妹难得来这边一趟,今儿个就只有嫂子和你两个,闲来无趣儿,便喝两盅,……”

    迎春哪里知晓这其中险恶,只是她素来不会喝酒,便笑着推辞:“嫂子我不会喝酒,……”

    “嫂子也不会喝酒,只是咱们姑嫂二人而已,和两盅凑个兴儿,他们臭男人在外边花天酒地,咱们也不能亏待自己,不过尝个新鲜罢了,来,嫂子给你斟上,……”

    迎春本来就是一个老实敦厚且软弱的性子,王熙凤素来强势,她在王熙凤面前更是软得入棉花一般,王熙凤这么一说,她便也只有接着。

    这一来二去,三五杯酒下去,先还不觉得,等到后来,酒劲儿慢慢上来,又被王熙凤灌了几杯,便迷糊晕沉起来,软软的倒在了炕桌边儿上。

    见迎春倒了,王熙凤这才吐出一口酒气,斜着眼睛看着自己小姑子,伸手在迎春的胸前衣襟处探手进去拨弄了一番,才收回手来,轻轻哼了一声,白生生的贝齿咬着殷红的樱唇,恨声道:“这小蹄子,平日里倒看不出,倒也有几分料了,只是便宜这冯大郎了,……”

    王熙凤这才不慌不忙的讲善姐儿和丰儿叫了进来,“二丫头多喝了两杯,你们俩把二姑娘扶到西厢房平儿那边去睡一会儿,切莫要惊醒了她,睡一觉便好。”

    丰儿和善姐二女便将迎春扶到了西厢房,王熙凤便跟着进去,打发走了两个丫头,这才亲自将迎春外衣外裙脱下,只剩下贴身小衣,再替她盖上。

    这边万事俱备,那边却是兴致正高。

    只不过陪着倒酒的平儿却是越发心慌意乱,虽然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了,但她是知道自家奶奶的,这等事情定要首尾做得干净,只怕二姑娘此时已经入彀了。

    不出所料,看见王熙凤在门口一晃,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平儿心中一颤,只得侧身蹩了出来。

    “如何?”

    “二爷和冯大爷还在喝着呢,都是第二壶了,……”平儿声音发颤:“奶奶,这般事情还是莫要……”

    “哼,这等时候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王熙凤眼眸中浸着冷冷的寒意,“待会儿等到二人喝得差不多,我来对付二爷先送他回房,你去像上一次一般,把他扶到你屋里去,我已经把二丫头弄到床上昏睡过去了,不会醒,接下来的事情你便知晓怎么做了,……,那边丰儿和善姐儿我已经打发出去了,就说二爷和冯大爷有机密之事要商议,不准人进来,……”

    平儿全身一抖,却没做声,王熙凤阴恻恻的声音再度响起:“嗯?我说的你听到了么?还需要我重复第二遍么?”

    “若是那冯大爷不肯,那婢子该如何是好?”平儿低声道。

    “不肯?这两壶酒灌下去,哪个男人熬得住?这冯家大郎也是个龙精虎猛的,我还怕你和二丫头吃不消呢,你自个儿悠着点儿,莫要让二丫头出事儿,……,事后二丫头醒了,便由我来和她说,……,明白了么?”

    王熙凤双臂环抱,把胸前衣襟挤压得高高耸起,柳叶吊梢眉自带几分煞气,话语从牙缝中蹦出来,加上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更是让平儿不敢吱声。

    冯紫英瞥了一眼出去的平儿,看似漫不经心的端起酒盅抿了一口,然后又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

    他已经觉察到了一些异样。

    王熙凤没露面,而平儿却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那斟灌了酒的手居然会发抖,险些倒出酒杯了,这可太少见了。

丙字卷 第一百零六节 反杀

    冯紫英之前的确从未想过这一顿酒会出什么问题。

    因为贾琏和他关系密切,甚至以后可能还会更进一步成为合作伙伴,王熙凤上一次也挣到了不少钱,对自己的态度也还不错,无论是谁都应该不存在对自己不利的动机才是。

    至于说贾家来带话说马家的事情,在冯紫英看来这是武勋群体和文臣乃至永隆帝之间的撕扯,自己也就是一个能够在其中发挥一些作用的带话人,牵扯不到多少利益,贾家就算是有什么想法,那也只会是交好拉拢自己,而不可能得罪自己。

    他哪里回想得到这云光的事情居然会把王熙凤这骚娘们儿给惹了出来,而且这还是包揽诉讼关说司法的事儿,又正巧赶上了云光被御史们和龙禁尉给咬上了。

    这等时候,西征平叛牵动朝野上下,这些个在其中贪墨不法者都是被盯着的,王家和贾家这等武勋本来也就是御史们的眼中钉,若是有机会被他们逮住,自然不会放过。

    王熙凤好歹也是大家出来的女子,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大势一起,你是挡都挡不住的,才会有如此深刻的危机感和警惕感,想要把事情扼杀在萌芽状态。

    不过虽然不认为贾家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但是对王熙凤这鬼女人,冯紫英还是一直有些警惕的。

    这女人说精明也精明,但都是精明在小处,说有眼光也有眼光,但是这眼光却只能局限于她自己身边这一亩三分地,说井底之外也不为过,但这女人还有一点儿就是够狠够毒够贪,所以这几方面因素结合起来,就会变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种人。

    所以冯紫英也只是下意识有些防范心理,但是也说不上多高,毕竟也就是一吨饭而已,再怎么也演变不成什么大事儿。

    不过今儿个素来娴雅宜人的平儿表现就太离谱了,这心神不属,明显不在状态,当惯了丫鬟的人,斟酒上菜那都是基本功,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该是杠杠的才对,怎么今儿个颠三倒四,心不在焉,许多时候都要喊才知道斟酒了。

    这就不能不让冯紫英起疑了。

    他不认为平儿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本身就没有多少交织,而且他自认为自己对方心目中印象应该还不错,出现这种异常,要么是贾琏有问题,要么是王熙凤,当然后者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王熙凤又有什么理由要对自己不利呢?

    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不代表冯紫英就不做防范了。

    害人之心最好少有,嗯,对坏人还是要适当的有,防人之心那就要真的必须要有,尤其是对王熙凤这等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既然冯紫英有心,而平儿又心神不宁,凭借着在前世中酒局里玩出来的花活儿,冯紫英那干酒举杯的套路就太多了,不但就大部分往贾琏那边倾斜了,而后属于自己一部分的酒也都不动声色的要么入地,要么入菜了。

    当然姿态还是要做足的,他就是想要看看,是谁,究竟要干个啥,目的何在?如果是王熙凤,那意图何在?如果是其他人,那就更要搞明白原委了。

    这若是被人给盯着,不弄出一个子丑寅卯水落石出来,他怕是真的睡不好觉。

    当贾琏和冯紫英再度干杯之后,两个人的话都变得含糊不清,一个拍着胸脯说没问题,一个则是攀着肩膀说着话,究竟说什么,估计两人自己都不清楚。

    平儿脸色怔忡地托着酒壶看着这两位爷,琏二爷终于倒下了,而冯大爷也慢慢地伏在了桌案上。

    平儿呆呆地看着这两人出神,一直到王熙凤身影闪现,急促的声音响起:“小蹄子,你还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扶到屋里去休息?”

    “啊”了一声,平儿这才赶紧放下酒壶,小心地去扶起冯紫英,然后小声呼唤:“冯大爷,冯大爷!”

    冯紫英醉眼朦胧却又嘟哝着,“这酒够劲儿,不错!”

    然后又一头栽倒在桌上,冯紫英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王熙凤三步并着两步进来,瞟了一眼似乎已经进入醉酒状态的二人,自己扶起贾琏,这才用眼神示意平儿赶紧动手。

    心中悲苦,却又无可奈何,平儿强忍住内心的不愿,只能在王熙凤的目光督促下,一只手扶起冯紫英的胳膊放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从对方胳膊下穿过去,搀扶着,一边小声道:“冯大爷,您喝多了,还是到那边隔壁屋里去休息一会儿吧,婢子来扶您。”

    “唔,好,我有些晕了,要睡一会儿,就睡上次平儿的床,香!”冯紫英醉眼朦胧的嘟囔着。

    平儿脸一烫,而王熙凤脸上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瞥了一眼平儿,只把那平儿看得心惊肉跳。

    当平儿一头汗珠的讲冯紫英终于扶到了厢房那边之后,王熙凤却早已经将半醉半醒的贾琏送回了房,疾步赶了过来。

    见平儿只是把冯紫英抬上了床,和那迎春共睡一床,但是两人之间却还差着距离,而平儿却是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王熙凤轻轻哼了一声,平儿骇然抬起头来。

    王熙凤阴沉的脸色和不善的目光如针一般刺在平儿身上,逼得眼眶泛红的平儿最终只能先自己宽衣解带,先把外边的比甲脱掉,然后在脱去外裙,只剩下一身肚兜和小衣,这才抖抖索索的靠着床边,用哀求的目光望着王熙凤。

    王熙凤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做声的转头出了门,然后将门关紧。

    忍不住泪流满面,平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又再看在靠里边睡得格外香甜的迎春,这才把目光落在眼前这个似乎进入了沉睡状态下的冯家大郎脸上。

    犹豫再三,都走到了这一步,难道自己还能逃得掉?平儿想到王熙凤那阴冷如蛇眸的目光,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若是这个时候自己违逆了她的意思,只怕她是不会念旧情的。

    但若是要把二姑娘推入火海,平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过不了这个坎儿,罢了罢了,也只能自己舍身成仁,到时候只求这位冯大爷能看在情分上帮自己一把,莫要让自己难过,替奶奶把这道难关过了。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具略带凉意的身躯钻了被子中,被子里的冯紫英却是格外清醒。

    从平儿把他扶进房中时他看到了炕上居然有一个明显是女性的女子睡得正香,而且这么大动静,也毫无反应,显然也应该是醉了。

    这里边肯定有事儿,但是究竟是谁?王熙凤扶贾琏走时的眼神示意冯紫英装醉并没有观察到,但是一直到平儿扶自己进屋然后王熙凤进来时,他就知道肯定是王熙凤这个女人在捣鬼了。

    虽然二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还是悄悄用半眯着的眼角余光看到了王熙凤那冷厉狠辣的神色表情以及平儿瑟瑟发抖的神态,一直到平儿当着对方的面脱掉外衣只剩下小衣王熙凤才离去。

    毫无疑问这是王熙凤要迫使平儿演一出色诱或者酒后乱性的戏了,问题是又有点儿不像,平儿色诱自己有何意义,目的何在?真要有这意思,把平儿直接送给自己不更好?难道囿于贾琏的原因?

    还有这炕里边睡的是谁?为何要摆出这样一个局来?

    王熙凤这么做,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冯紫英已经开始自行脑补,难道是王子腾他们要想干什么?对付自己还是文官群体?怎么也觉得说不通,情理上讲不过去啊。

    用这种方式来迫使自己帮他们说话,恶了自己,这得不偿失啊,再说这平儿就算是被自己睡了,哪有算什么事儿?谁会在意这个?

    冯紫英真的是被王熙凤的“神操作”给弄糊涂了。

    原本以为这背后或许谋莫大的阴谋,甚至是某个势力在操作,针对的未必是自己,或许是针对自己背后的齐永泰、乔应甲或者柴恪这些大佬代表的文官群体,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太想,除了这里边这位女子不知道是谁外,其他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儿。

    感觉到钻入自己怀中僵硬无比的娇躯,脸上落下的一点儿泪珠带来的凉意让冯紫英原本有些兽血沸腾然后又冷静了下来,美人投怀送抱当然是好是,他也不是柳下惠,更不会禽兽不如,但是若是钻套或者人家不情愿,那就失去了意义了。

    小心的倾听了一下门外,王熙凤应该不在门外,要么是顾及平儿的颜面,要么就是对平儿足够放心了。

    “为什么如此?”

    轻轻的一句话如同晴天一个焦雷在耳边响起,让原本就心惊胆战踌躇不决的平儿险些跳了起来,本以为对方早就醉得迷迷糊糊了,没想到对方却是根本没醉,而且之前那些恐怕早就落在人家眼中了。

    冯紫英早料到了这一点,一只手揽住那柔腻丰润的腰肢,一只手捂住对方的檀口,“莫要出声,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但为什么?”

丙字卷 第一百零七节 能屈能伸

    大吃一惊的平儿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却那里挣扎得过冯紫英,冯紫英也怕对方乱来,赶紧道:“我松开你嘴,但你不能乱喊,……”

    平儿知道事情暴露,弄不好就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心念百转却又羞又气,想到自己这般情形,只怕早就被对方轻看,忍不住又哭泣起来。

    见对方这般情形,冯紫英估计应该问题不大了,小心的松开对方的嘴,附耳悄声道:“平儿,我是知道你的,金钏儿和香菱都说起你,对你赞不绝口,你断不会有这般龌龊心思,只是我不明白我哪里又得罪了你家奶奶,要用何等卑劣手段对付我?她真的就把一个女孩子的清白视为无物么?”

    平儿欲言却又无语,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只能埋首低泣。

    两个人这样挤在一起却又如此尴尬,冯紫英也觉得无奈,有心想要起身,但是却被那平儿死死拉住:“爷,你若是起身走了,奴婢日后便没法在贾府呆下去了,……”

    “那你如此这般,难道就能在贾府呆下去了?大不了,我豁出颜面向琏二哥讨要你,……”

    “爷,我不是贾府的人,我是二奶奶带过来的人,……”平儿抽泣了一声,“这等事情我家奶奶也是迫于无奈,……”

    “呵呵,这个时候你都还要为她解释,我想不明白这般做,除了构陷我栽赃我,还能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冯紫英心情也慢慢安稳下来,只要这丫头肯说,那就好办,“还有,这边又是谁?”

    平儿这才想起旁边还躺着一个迎春,面色一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

    见平儿张口结舌,却不知如何是好,冯紫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意似有些遗憾,掀开被子便欲起身。

    见冯紫英这般,平儿哪里还能忍得住,一骨碌翻身起来,跪在床上,只管哭泣着叩头,那鲜红色的肚兜带子勒在光洁的裸背上格外夺目,映入冯紫英眼帘,让冯紫英都忍不住口干舌燥,一股子火气腾地便从腹下窜了起来。

    咬了咬舌头才让自己稳住心神,冯紫英下床,扭过头来,“平儿,你若是愿意说,我可以一听,若是我走出门去,那一年之内我便要贾琏休了你家奶奶,你信不信?”

    平儿骇然地抬起头来看着霸气十足的冯紫英,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不管是什么事情,这等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底线,若是要害我,我量她王熙凤还没有这个胆子,便是王子腾他也不敢做这等事情!若是有求于我,想要以此栽诬拿捏我,我只能说她看轻了我,我这个人吃软不吃硬,我就不信她能把有什么本事能把我如何,拿到顺天府也好,都察院也好,我倒要瞧瞧,这顺天府和都察院是信我的多,还是信她的多!嗯,没准儿琏二哥还要站在我这一边呢,你信不信?”

    这一番话终于把平儿击溃了,实际上她也就是一个聪明一些的丫头,便是有些见识,哪也不过是些宅院内的琐碎,如何遭遇过这等关乎生死名节的大场面?

    此时的平儿只能跪在床上,哀哀哭泣,冯紫英此时倒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情怀,只是走过去,一只手抬起平儿的下颌,淡然道:“说吧,此时还来得及,莫要等到我走出门,……”

    平儿此时也只能半遮半掩的说了王熙凤的安排,但是王熙凤为何如此安排,她却不敢提,只说奶奶怕是有求于他,至于说这床上躺的另外一位,平儿也是半句不敢提。

    冯紫英已经看出了床上的另外一位也应该已经醒了,但是这会儿大家都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抬手捏着平儿泪流满面的脸颊,冯紫英轻哼了一声:“算你识趣!”

    推门径自出门,却见那王熙凤脸色煞白的站在院子另一头,一双手扭着汗巾子,全身如同秋风中树枝上的枯叶,瑟瑟发抖。

    冯紫英冷冷地横了对方一眼,这才大踏步走到门口,然后转过身来,“凤姐儿,难道就没有一个交代给我?真的想替你和你们王家贾家招祸?”

    这话一出,王熙凤便再也稳不住,全身瘫软靠在那墙壁上,几欲晕倒。

    “铿哥儿,是我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脸色煞白的王熙凤也知道对方既然这么说,只怕也是并无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意图,咬着牙上前来,相当光棍地跪在地上,便是一个叩头求饶。

    这大大出乎冯紫英的意料,他一直以为这王熙凤狠辣狡毒,没想到这女人居然如此能屈能伸,难怪能在这贾府里边纵横多年不倒。

    便是有再多的人对她恨之入骨,作为公公婆婆的贾赦邢氏夫妇也对她极为不满,却是动不了她分毫,就凭着这副女光棍的气势,这贾府里边还真找不出一个人来比。

    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冯紫英也知道这不是久留之地,既然挑破了对方的意图,对方自然会找上门来求饶。

    “很好,那我在南熏坊大观楼等你,想必你也该知道那个地方。”冯紫英点点头,径直推门而去。

    走出门去,冯紫英便疾步前行,刚转过弯,便迎头碰上了探春。

    “冯大哥!”探春也有许久没见着冯紫英了,脸颊微红,一副翘首期盼的模样,喜滋滋地迎着冯紫英,“小妹正想到琏二哥院里来找您呢。”

    冯紫英吓出一身汗,若是自己真的被堵在那贾琏院子里,就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莫非这探春便是王熙凤刻意找来撞破“淫行”的棋子?

    但看探丫头这模样也不像啊,不过也说不清楚,没准儿她根本就不知道,就是被王熙凤给哄来的。

    “三妹妹近来可好?”冯紫英其实很喜欢探春这种爽朗大气的性子,而且探春也颇为博学好问,这个时代这类女性可真不多。

    “不好,但若是冯大哥日后能来得咱们府上勤一些,多走动走动,那就好了。”探春一噘嘴,站在冯紫英面前翘着小鼻子道。

    “哟,那这事儿简单,那我每旬来一回,给三妹妹问个安,陪三妹妹说会儿话,可好?”冯紫英逗弄着对方。

    这话已经有些亲昵调笑的味道了,若是放在两年前没啥,但是现在,却已经有些不太合适了,探春也是十三岁的丫头了,再等两年,就要说出嫁的事宜了,再说和冯紫英是通家之好,但男女有别,这样见见面还说得过去,但话语里却需要谨慎了。

    探春脸颊一烫,瞪了冯紫英一眼:“冯大哥,没想到你去了西疆一趟,却变得油嘴滑舌起来了,……”

    “不敢,我这不就是凑着三妹妹喜欢么?”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三妹妹可是有什么事儿找我?这段时间为兄可是有点儿忙,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再来府上和几个妹妹说说话。”

    探春见冯紫英意欲要走,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才道:“冯大哥,能不能在小妹那边坐一坐,吃杯茶,环哥儿很想见您一面,昨日里还未老爷他们没让他今日参加见您生气,他很希望您能多指点一下他,好不好?”

    冯紫英没想到探春为专门为贾环来找自己,据金钏儿说好像探春和宝玉倒是走得挺近,和环老三并不亲近啊,怎么今日却为了环老三专门来找自己了?

    见冯紫英有些纳闷儿,探春低眉垂目地小声道:“环哥儿在府里有些孤僻,性子也有些偏激,没几个人能说得来,但是他读书很用功,而且他最崇拜您,一门心思想要向您学习,每次提及您都是双眼放光,府里边也没什么机会能出去开开眼界,见见世面,就盼着您能来替他点拨点拨,……”

    冯紫英点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当姐姐的何尝不是为弟弟考虑?

    探春固然和宝玉亲近,里边或许有几分宝玉招人喜欢的因素在里边,但未必就没有家庭环境因素在里边,像探春这等庶女要想在贾府里边活的扬眉吐气,免不了就要逢场作戏。

    王夫人可是对这等庶子庶女的未来可是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真要折腾他们,探春也好,环老三也好,还真的只有受着。

    而环哥儿这等狗憎人厌的偏激性子探春能这般苦心替对方考虑,自然也是因着这份一母同胞的缘故,怎么未见到其他人来替环老三考虑过这些?

    深深地看了探春一眼,冯紫英慨然应允:“好吧,我就去三妹妹那里坐一坐吃杯茶,你让人去叫环哥儿过来,我和他说说话,……”

    贾环听到侍书来叫自己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冯大哥在三姐姐那里专门等着自己,要和自己说说话,这让他喜出望外。

    他再不懂事也不敢和大伯父亲犟,没安排你便没安排你,难道你还敢去闹腾?

    他也只能悻悻地找个没人地方发泄一下而已,但没想到昨日里还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自己也恶言相向的三姐姐却替自己安排好了这一切。

丙字卷 第一百零八节 训导

    有些悠然自得却又颇为有趣的打量着这位三妹妹的闺阁,冯紫英还是第一次来探春这里。

    黛玉那边也只去过一回,嗯,宝钗那边去过,但是那边是小院,倒也无妨。

    他当然不可能像《红楼梦》书中贾宝玉那样出入无禁,他毕竟是外人,只能在人家外边堂屋里小坐,人家卧房自然是万万不能进的,即便这样在这个时代也算是有些出格了,好在通家之好和素识勉强可以遮掩过去。

    比起林黛玉那边房中装饰点缀的细腻精致,探春房中显得要素雅许多,就是一张很寻常的圆桌,几张锦凳,花窗半掩,一株不知名的盆栽搁在窗下,倒也绿意盎然。

    “侍书去叫环哥儿了,很快就来,冯大哥您坐一坐,喝杯茶。”探春陪着冯紫英坐着,旁边翠墨也替冯紫英倒上茶来。

    “三妹妹的茶我可还是一次喝,可有什么名目?”冯紫英接过茶盅,微笑着道。

    “哪里有什么名目?不过就是一些府里买回来的寻常茶,小妹可不敢和冯大哥您比,不过茶虽寻常,但是小妹对冯大哥的心意可是至诚的。”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语病,探春微微侧首,不让自己脸颊上浮起的红晕被对方看见。

    只是这如何能躲得过冯紫英的眼睛,他心里也是一凛,莫不是这丫头也在“觊觎”自己?这可真的就要成了收割机了。

    林丫头、宝丫头的事儿现在都还没有一个说法,想到这里冯紫英都觉得头疼。

    “妹妹说哪里话,不过妹妹喜欢品茶,我明日就让人给妹妹送些茶来,我一位同学是南直隶歙县人,他们那边的松萝茶颇为出名,汤色鲜润,清香宜人,还有福建那边送来的寿眉茶,也就是俗称的老君眉,若是吃了油腻之后颇能消食儿,味道也挺好。”

    方有度的老丈人便是歙县地主,也是著名的茶商,现在方有度留在京师城中发展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他老丈人便斥资在大时雍坊这边替方有度置办了一个宅子,还在整修,妻妾预计要等到他已经出生了的儿女足岁之后才会进京。

    现在方有度的老丈人是真心觉得捡到了一个宝藏,没想到方有度不但高中举人,而且还中了进士,现在更是在刑部大受欣赏,大有就要留在京中任职的架势。

    这对于一个进士来说也是难得的殊遇了,所以自然也是加大“投资力度”,务求让自己女儿日后能在方家地位更稳固。

    所以一些寻常土特产也是时常送到京中,让方有度能拿去打点应酬,现在的方有度可真的是阔气起来了,冯紫英家中的松萝茶便是方有度送来的。

    至于武夷的寿眉茶则是福建会馆送来的一份心意,知晓冯紫英喜好品茶,这变成了一种雅礼。

    这等寿眉茶据说也是才在福建那边制作出来不久,是研制出来的新品,属于发酵过的红茶类,味道醇香浓厚,与现在士林中时兴的清茶相比,又别有一番风味,据说在西夷人那边很受欢迎。

    “那小妹就先谢谢冯大哥了。”探春微红着脸,起身福了一福。

    贾府里边每年都会采购一些茶回来,只是这茶叶口味也主要是迎合几位当家老爷和太太,自然不会太多考虑下边小姐们,公中之物都有定例,每月会按时送到各家屋里,但是你要说自己选择,那就要自个儿讨月例去买了。

    像探春这样的姑娘每月月例也不多,花销地方却不少,探春也不是那等吝啬之人,只能精打细算,所以每每这月例够倒是够用,但若说要有多少余钱去添置自己喜欢之物,倒也不易。

    “哟,三妹妹何时和我这么客气起来了?”冯紫英也起身,笑着摆手,“这不显得见外了么?几两茶叶而已,不值几个钱,就是尝个新鲜罢了,……”

    二人正说间,那贾环已经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一眼见到冯紫英,喜出望外,站定便是一个拱手鞠躬,“贾环见过冯大哥。”

    冯紫英也起身虚扶一把,然后这才把着对方胳膊,点点头:“大半年不见,环哥儿倒是长高了不少,嗯,倒也有些翩翩少年郎的味道了,嗯,还不见过你三姐姐?”

    贾环怔了一怔,却见着冯紫英湛然的目光,只得又向自家姐姐一礼,“见过三姐姐。”

    但是这一模样,冯紫英便知道只怕这姐弟俩关系还有些别扭,探春那里倒也没啥,估摸着问题还是处在环老三这里。

    他也从金钏儿、玉钏儿那里听到贾府里的一些情况。

    现在金钏儿和玉钏儿基本上就成了他打探贾府消息的最佳耳目,除了林妹妹、宝姑娘的消息自然是事无巨细传回来,贾府里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能当着乐子来听。

    像贾宝玉现在迷上了听戏唱戏啦,和那明月楼的蒋琪官、秦钟几个走得越发近了,也和柳湘莲相善。

    只不过柳湘莲忙于大观楼戏园子的生计,和他们在一起时间不多。

    比如环老三和王夫人身边的彩霞眉来眼去,王夫人已经有些觉察,慢慢用绣鸾、绣凤替代彩霞来当贴身丫鬟,开始边缘化彩霞了啊,……

    还比如宝玉现在去林姑娘那里不及原来多了,虽说表兄妹也还亲近,但是就像是隔了一层了啊,……

    林林总总,倒是让冯紫英忙碌完一日的正事儿之后回到家里,以一个吃瓜群众的角度来消遣,倒也有趣。

    见冯紫英如此维护自己,探春心中也是一暖。

    她是了解自己这个同胞弟弟的,性子偏激乖戾,桀骜不驯,对佩服的人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对其他人那就不一样了。

    便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他也是经常冷嘲热讽,对宝玉这个嫡兄更是经常不尊,好在宝玉也是烂漫心性,不太在意这些。

    但是宝玉身边的丫鬟和府里其他一些人也都或明或暗的提醒过她了,大概也是让她去管教一下环老三,赵姨娘那边是别指望的。

    只是探春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哪里能管得住环老三,这府里上下,除了大伯和父亲,恐怕也就只有太太和琏二嫂子能稍微让贾环安分一些,但那都是面服心不服。

    真正能让环哥儿心服口服的,只有眼前这一位冯大哥。

    “环哥儿,这半年读书如何?”

    “不敢有负冯大哥您的期望,贾环读书倒也花了一番心思,现在《大学》、《论语》已然较为熟悉,集注等书也在慢慢熟悉,……”

    说起读书,贾环便神采飞扬,那略微有些干瘦的面颊上都是浮起一层红光,“族学里老师教授倒也还行,不过毕竟是族学,老师也不能要求太多,多有一些心性不定者在其中混日子,他也不能制止,……”

    探春在旁边暗自蹙眉,冯紫英心中暗笑,这环老三也知道给贾宝玉上眼药了,不过却不知道人家父母早就放弃了他读书一事,任何人不能比啊。

    “环哥儿,人家读书不读书,读得成读不成,那都和你无关,你的眼光莫要停留在这区区贾府族学里,男子汉大丈夫,胸襟眼界要宽阔,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便可以用在你等身上,……”

    “……,只要你读得好,日后考中了秀才,你冯大哥还是那句话,便是豁出这张脸,冯大哥也可以保你送你进书院里去深造,日后考中举人进士,光宗耀祖,那就看你自己如何努力了,……”

    这一番鸡汤只把那贾环说得心花怒放,“冯大哥,他们都说青檀书院现在是进士窝子,是大周最好的书院,我日后想要去青檀书院读书!”

    “环哥儿,青檀书院如你所说,现在是大周名气最大的书院,我听闻官山长和周掌院都在说,从去年开始书院招收的标准门槛更高了,非各省士林名儒亲笔书信推荐不行,而且对士林名儒的身份也有了要求,不是自诩士林名儒就行,每个省都有确定为青檀书院认可的名儒方才可以推荐,而若是朝中大臣,也都是须得要进士出身正三品以上的大员才可推荐,……”

    听得这样一个标准,贾环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冯大哥,我准备后年便要去考秀才,若是我考中了,那该如何是好?”

    “你若是能考中,这些事情便不需要你操心,但是你不但要学识好,亦要一个好名声,莫要让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冯紫英顿了一顿,然后又温言道:“大丈夫当有宽阔心胸,不必计较那等琐碎闲言,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若是没有一份心胸,便是考中举人进士,你又如何去出仕做官,报效朝廷?”

    贾环深以为然,若是换了一个人这般说,他肯定是不屑一顾,甚至还有逆反心理,但是在冯紫英面前,他却是觉得心气平和,理所当然。

    便是一旁的探春也听得心潮澎湃,望向冯紫英的目光里没来由多了几分崇拜。

丙字卷 第一百零九节 拾掇

    “冯大哥,您的话我记住了,认真读书,不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人挖苦讥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便要做那鸿鹄!”贾环的心气被冯紫英彻底鼓动起来了,有力的挥舞了一下小拳头,“请冯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在十四岁之前考中秀才,绝不辜负您的期望,让那些个只会说闲言碎语的人看看,我贾环才是真正的读书种子,让他们闭嘴!”

    冯紫英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探春,却看到探春的目光也望过来,带着几丝担心。

    冯紫英笑着摇摇头,这家伙估计是被贾宝玉在贾府中的优遇给刺激到了,还有那贾珠十四岁考中秀才珠玉在前,所以很不服气,一门心思要让自己打破荣国府贾家的历史,证明自我。

    从一个角度来说,这是好事,能激发起他最大的读书热情,但是问题是就把贾环始终抱着这种心态,怼天怼地怼宝玉,一门心思要踩着宝玉上位,这恐怕就要把路走窄了啊。

    在这贾府里边,除非一下子能考中举人,否则一个秀才不足以说明什么,王夫人有一百种法子拾掇你,甚至连贾政都难得护住你,你不招惹宝玉也罢,招惹了宝玉,王夫人岂能容你?

    探春显然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格外担心。

    只是这等话冯紫英也不好说明了,犹豫了一下才道:“环哥儿,其他话我不多说,安心读书,不要考虑其他,你现在唯一任务就是读书,秀才固然要考,但最终你可能要瞄准举人才行,你便是考中了秀才日后要出去读书,那也要你父亲母亲支持才好。”

    冯紫英话语中的母亲肯定不是指赵姨娘,而是王夫人,这嫡母才是母亲,生母只能是姨娘,这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探春终于找到了机会,借着冯紫英的话提醒道:“环哥儿,冯大哥也说了,你要安心读书,日后要出去读书都是好事,但是年龄在那里,还得要老爷太太许可才行,很多事情,便是冯大哥也不能替你做主,……”

    贾环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轻哼了一声道:“冯大哥,大伯一直很欣赏小弟,说小弟是贾家读书种子,父亲也支持我读书,我想我若是能为荣国府贾家读出书来,只怕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坏事吧?若是谁不愿意见到我贾环为贾家读出书来,出一个读书种子,恐怕整个贾家都不能答应吧?”

    探春面色发白,而冯紫英也没想到这贾环如此骄狂,这连秀才都还没考呢,就以贾家读书种子自居了,这话里话外都是影射王夫人,真当王夫人收拾不死你?

    “环哥儿,忠孝礼仪仁智信,这几个字我希望你好好体会一下,忠和孝排在第一二位,若是你连这一点都还不能明白,我觉得你读书也成不了气候,我这一段时间恐怕还要来几次你们府上,我希望你能在这个问题上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

    冯紫英脸色冷峻下来,站起身来,“好了,三妹妹,环哥儿,我还有事,先走了,下一次我来,我不希望看到一个怨天尤人的环哥儿,而希望看到一个心胸坦荡风光霁月的贾环!”

    冯紫英感到南熏坊的大观楼时,贾芸迎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大爷,琏二奶奶来了,说找您,已经在里边等了小半个时辰了,我看她很着急,说让人去找您,她又不肯,只说在这里等您。”

    “嗯,我知道了,我让她来的。”冯紫英点点头,把马缰甩给贾芸,“她在哪里?”

    贾芸被冯紫英淡定从容的气势给震住了,琏二奶奶现在居然是被冯大爷叫来的?而且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

    看样子大爷还是有意要冷琏二奶奶一下子,这可太让他感到惊骇了。

    琏二奶奶是何许人,在贾府里边可是说一不二的,除了两位老爷和老太君,谁还敢这般对琏二奶奶无礼?

    “二奶奶和平儿姑娘在甲字一号房,其他几间都还在装修,尚未完成,只有甲字一号是按照您提的要求,作为一个样板间先装饰出来了,效果非常好,薛大爷和柳二爷都邀请了一些朋友来小坐,非常满意,视野极佳,远近合适,声音也能正好传递到,而且两边也互不干扰,不虞被周围人打扰兴致,……”

    一说起贵宾楼的装修效果,贾芸就忍不住眉飞色舞。

    一分银子一分货,这从设计到用料以及工匠师傅,全部是请的京城大家,这拿出来的效果果然就大不相同。

    这甲字一号就完全是按照江南士绅家中起居风格打造的,从桌椅板凳到窗、帘、地板、盆景、香炉以及墙壁上的书画都是完全按照江南风格来的,端的是精致到了极点,连贾芸都觉得这是在用银子堆砌。

    光是这一间甲字一号的用料就花了一千二百多两银子,这还没有算是整个装饰营造的工钱。

    如果要全部算下来,光是这间甲字一号就要花费一千五百两银子以上。

    也就是说,光是这一二十间贵宾楼包房装修下来开销,加上内里各种物事的添置,那没有两万两银子就打不住。

    贾芸这一辈子还从未见过一个戏园子都能用这版考究的物料和匠工来营造,实在是太奢侈了。

    “行了,芸哥儿,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述说辛苦表功了,你做的事情我看得到。”冯紫英摆摆手,“那我过去了,你不用跟来,我和琏二奶奶有事情商量。”

    径直上了二楼,走到右面第一间,推门而入,原本坐在椅中的王熙凤如同被受惊的兔子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而倚墙而站的平儿也是倏地一下子闪到了王熙凤旁边,扶住对方的胳膊。

    “好了,平儿,你出去,我和你家奶奶要好好算一算账。”冯紫英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

    王熙凤换了一身素淡的浅青色绣缎比甲和白色长裙,配上那煞白的脸色,以往日娇艳似火的模样截然不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气息,而眉目间也是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架势。

    这让冯紫英啧啧称奇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王熙凤起码在内闱大宅里边玩这一套算是一个人物。

    这等欺软怕恶、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狐假虎威的本事,还有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手段,真的是玩得相当顺溜。

    这些把戏放在外边儿未必能有多好的效果,但是在深宫内苑里对付妇人和下人,却真的是无往而不利,也难怪她能在荣国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平儿瞅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一副柔弱惧怕的模样,但最终还是软软地道:“平儿你出去罢,就在门外,莫要让其他人上来。”

    平儿只得点点头,在出去之前却又跪下来叩了一个头:“冯大爷莫要责怪我家奶奶,我家奶奶一时糊涂,但是也是迫于无奈,还请大爷原谅则个,……”

    冯紫英冷笑着斜睨了王熙凤一眼,“凤姐儿,你可真的是有一个够忠心的丫鬟啊,这等时候,还在为你求情!”

    王熙凤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王家虽然无能,但是也还是有些治家本事,若是连贴身丫鬟都要背叛我,那就说明我王熙凤命该绝!”

    王熙凤的这等泼辣光棍气概,倒是让冯紫英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这王熙凤都还是一个人物,哪怕只能在贾府里边算个人物,但就算是在贾府这个池塘里想要成功,那也还得有几分本事,只是招惹到自己头上来,那自然就不能纵容了。

    等到平儿出去,冯紫英大马金刀的坐下,手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这才淡淡地道:“说吧,为何如此?”

    到了此时,王熙凤反而显得却洒脱了,一股脑儿的和盘托出,毫无遮掩。

    原来如此!

    冯紫英这才明白王熙凤为何要狗急跳墙般的孤注一掷,他也隐约记得《红楼梦》书中的确有这么一出,王熙凤干预诉讼,导致了一对痴男怨女自尽身死,不过现在还有没有这一出就不清楚了,按照王熙凤所说的那样,只怕云光恐怕还没有来得及干预,他就东窗事发了。

    “凤姐儿,既然是这等事情,为何不直接找我,要我想办法帮忙?或者找你二叔帮忙?”冯紫英有些好奇。

    王熙凤冷笑起来,“铿哥儿,我若找上你,你会帮忙么?连我二叔和牛继宗找上你,还有其他大人物都找上你,都推三阻四,不肯帮忙,你现在眼里只有你自己的利益,哪里还有其他?再说了,这等事情若是没出事儿,都好说,而一旦出事,那人人都想要撇清,甚至还要来踏上一脚,恨不能踩死你,我如何敢去找我二叔?”

    冯紫英想了想,的确如此,王熙凤这么平白无故的找上自己,自己肯定不会理睬,或者就干脆找个托词,王熙凤倒是把自己看得很准。

    “所以你就涉及这等栽诬手段,欲陷我于不义,凤姐儿,你就没有考虑过后果?”冯紫英冷冷地道。

    “后果?若是此事我脱不了身,那便一切休提,平儿不过是一个丫头,老爷太太本来就有意送给你好交好你,只是贾琏不愿意罢了,便遂了你愿又如何?二丫头那边倒是有些关碍,不过她本来就是个没主见的,内心里也仰慕你,老爷太太那等贪钱的,到了最后,无外乎就是你多出几两银子,让她嫁给你为妾罢了,我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王熙凤满不在乎地道。

    冯紫英脸色变得狰狞阴狠起来,忍不住站起身来,有些放肆的一把捏住王熙凤的下颌,将其推到墙壁边上,手肘挤压在对方高隆的胸脯上,脸几乎都要贴着对方的粉颊。

    “凤姐儿,这些都是你们家自己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只问你,你这般做想要拿捏我,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我日后的报复?你觉得就凭你这点儿能耐,可以无视我?还是觉得你有你二叔做后盾,可以不惧怕?真当我是善人可欺么?”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节 交代

    王熙凤脸色苍白,但是眼睛清亮,毫不畏惧地和冯紫英对视:“有区别么?我若过不了这一关,便是在荣国府都待不下去了了,王家那边一样不受待见,日后的事情,我还能管得了那么多?”

    这娘们儿还真的有点儿我死后那管洪水滔天的气势,弄得冯紫英都觉得有些棘手。

    二人就这样近距离面对面的直视,冯紫英真的很想甩对方两记耳光,然后爆捶一顿,但是却又觉得那太无意义,对这种女光棍,要么踩死她,要么就要收服她。

    踩死她倒是容易,找都察院那边,只要云光那封信还在,便是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只要拿着这封信,便能生出花来。

    这等武勋眷属居然敢干预司法,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功劳,这也难怪王熙凤会这么惧怕,因为他也很清楚这等把柄落到御史们手里会演变成什么样。

    当然对御史们来说,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一个深宅妇人假托家主的信函,若是没有造成后果,顶多也就是让这些武勋被罚俸,折腾羞辱这些个武勋一番罢了。

    王熙凤是嫁入了贾府作为嫡子之妻,再要攀咬到王家不容易,而贾府这种家中没有一个担任实职的没落货色,就算是能折腾一番,也显现不出他们的能耐,并不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当然这么一折腾,在外界看来或许没啥,但像王熙凤这等妇人恐怕就只有被休的命,若是进了大狱,为了保两家颜面甚至两家都能逼得你只有去一死以谢罪了。

    可弄死她又有什么意义呢?结怨贾王两家,这就更是毫无意义了。

    但要这么就随意揭过,冯紫英又心有不甘。

    这癞蛤蟆趴在脚面上——不咬人膈应人啊,老是被王熙凤这么瞎折腾,迟早要给折腾出一些事儿来。

    若是和自己毫无瓜葛倒也罢了,管她王熙凤去怎么折腾,但是像林丫头现在还住在贾府,以她的年龄,无论林如海会不会死,两三年还得要呆,宝钗现在也还算是借住在贾家,加上贾琏自己有意要用,还有探春、宝玉和贾环,……

    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和贾家关系这么密切起来了,以至于自己好像现在想要和贾家彻底分道扬镳或者划清界限,都有点儿麻烦了,或者说还有些舍不得了?

    而且从公事儿的角度,王子腾、牛继宗他们似乎有意借助贾家这层关系来和自己打交道,甚至连太上皇也隐约藏匿其后,连贾元春都用上了,这一时半刻贾家似乎还能维持一段时间表面荣光呢。

    既然如此,王熙凤这人就必须要收服,起码要让她明白底线,哪些事情不能做。

    这么一琢磨,好像能把王熙凤这个《红楼梦》中不是主角却胜似主角的女人给收服,让她成为自己控制贾府的工具人,任自己为所欲为,岂不是美滋滋?冯紫英不无恶意的恣意狂想。

    就在冯紫英琢磨着如何处置王熙凤的同时,王熙凤也在紧张地思考着如何来渡过眼前难关。

    从冯紫英脱身扬长而去之后,她就知道事情难以善了了。

    她倒是有些拿得起放得下的光棍儿气概,所以把平儿叫来问了情况之后,便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熬过这一关,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用尽一百分的努力去争取。

    冯紫英并没有把话说死也给了她一线希望,只是要她给一个交代罢了,这就好办。

    只要对方想要,能拿得出来的她都无所谓,上一步她都敢把自己贴身侍婢和小姑子的清白贞洁舍弃,现在到这一步了,她又有什么不敢舍弃的?

    她同样也很清楚对方并没有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意图,但是对方没有这个意图并不代表对方就愿意帮自己,对方只要袖手旁观不管,自己都可能要跌入万劫不复之境。

    所以她必须要拿到对方的帮助和支持,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她能付出的代价。

    这是一个交易,在这一点上,在设计构陷失败之后,王熙凤已经十分清醒,好在同样她也很清楚对方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利益主义者。

    手松开对方下颌,冯紫英轻轻地哼了一声,负手离开,重新回到座椅上坐下。

    王熙凤靠在墙壁上喘息了一阵,才慢慢缓过气来。

    “凤姐儿,我就不明白,这等包揽诉讼干预司法的勾当,你怎么就敢干?”冯紫英把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清淡注视着对方:“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替你们贾家招祸么?”

    王熙凤舒了一口气,这才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发梢和胸襟,漫声道:“招祸?这种事情其他高门大户哪个不干?要论起来,这桩事儿也只能说我运气悖罢了,……”

    “凤姐儿,我就不明白了,你掌着这荣国府,阖府上下花销开支,都是你掌管,难道还不够你使用?而且,你这包揽官司收的钱,恐怕不是纳入公中了吧,你自个儿揣了吧?你就这么缺银子使唤?前年琏二哥那趟营生挣得还不够?”

    冯紫英也很想搞明白这王熙凤究竟是个什么心态,要说她这样的掌家娘子,偌大一个贾府,短谁的也短不到她身上才对,怎么就对银子恁地饥渴,没其他正当营生手段,干脆就不择手段的捞银子,自然既是招祸之源了。

    对于冯紫英的这番问话,王熙凤略感诧异,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还关心起这些来了。

    冷笑了一声,王熙凤斜睨了冯紫英一眼:“铿哥儿,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吧?贾家和你们冯家可不一样,你们家我打听过,也不过就是百十来号人,可贾家呢?我告诉你,一千二百号人!而且每年还在见长!我也不怕告诉你,现在的贾家每年都是坐吃山空,拆东墙补西墙,便是老太太的家底儿都被抵押出去不少!”

    见冯紫英不吭声,意似不信,王熙凤继续道:“这阖府上下的情况,有谁能有我清楚?大家都是睁着眼睛装着不知道而已,偌大一个荣国府,哪年到了年关上不得去抵押一二才能熬得过去?你以为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他们不知道?都装糊涂罢了,出了事儿没准儿还会推在谁头上呢。”

    冯紫英也知道贾家情况不好,无论是荣国府还是宁国府,这等二三十年都没有人出去做官的,单靠着那点儿干俸禄和庄子铺子收成,如果再遇上外边经管不善的,那这没落下去也就是几年的事情。

    但像王熙凤说得这样不堪,倒是有些出乎冯紫英的意外。

    “我知道铿哥儿你肯定要说,我这挣来的银子也没放到公中里,对,这没错,我凭什么要放在公中里,这等事情谁不知道有风险,出了事儿谁会替我遮掩一二?只怕跳出来踩我一脚的人更多吧。”

    王熙凤很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这冯紫英这两年和贾家走的这么近,只怕也早就知晓贾家的情况,而且看着贾府里边几个姑娘,迟早也有那么一两个要入冯府上他床的,就像那迎春,除了这么一遭事儿,虽然还懵懵懂懂,但若是风声传了出去,那也别想嫁外人了。

    “都说我刻薄寡毒,贪得无厌,我不这样,这荣国府里能撑到现在?”王熙凤一甩头,“这荣国府没有我成日精打细算,得罪无数人,背地里扎我小人儿的都有,只怕去年就熬不过去了,可谁体会过我的难处?都觉得我琏二奶奶人家人后如何风光,谁管过我的辛酸?每月月例我就五两银子,大嫂子都是二十两,这五两银子能干啥?……”

    “……,这哪一月没几个人情往来送到你头上来,除了公中,我自个儿不就得要自添腰包打发几个?平儿的舅舅走了,鸳鸯的哥哥娶媳妇了,袭人老爹过世了,周姨娘的妹妹生孩子了,哪一个跑得掉我?少爷小姐们,谁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难道还不得买点儿燕窝银耳什么的上门看看?我是掌家娘子嘛,人家都觉得你管着银子,那还不是银子随便花,也不想想这阖府上下多少人盯着这账目,就琢磨着能找出点儿差错来好把我掀翻在地呢。”

    冯紫英心中也是一乐,他还真没想到这贾府里边还有这么多人情往来,这么一算,好像自己府上恐怕这些个也少不了,不过冯府和荣国府还不一样,钱银都是姨娘管着,而姨娘不但是母亲妹妹,又是手把手把自己带大的,在自己尚未娶妻的情况下,自然无人敢说闲话,但这贾府就不一样了。

    王熙凤这个管家怕也是的确管得辛苦,在外来收入日减,而府里开支日增的情况下,还真的不好玩。

    不过这和自己无关,你过不下去要自招祸端,出了事儿,却想要用这等手段来要挟自己替你擦屁股,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凤姐儿,你也莫说那么多了,那是你们荣国府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只问你今日之事,你如何给我一个交代?”冯紫英笑得有些开心,一口白牙在透过窗棂夕阳阳光下更是冷厉耀眼。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一节 支点

    王熙凤曼妙的身躯微微扭动,漫步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冯紫英面前。

    淡青色的素妆这个时候看上去更多了几分柔弱的气息,但那双眸子中闪烁的光泽却足以证明这个女人并没有真正打算束手就擒。

    “铿哥儿,我现在还能如何?我为鱼肉,汝为刀俎,奈何?”轻笑声中多了几分**蚀骨的放浪,王熙凤一只手却已经放在了自家衣襟处,脸上更是几分幽怨和魅惑表情混合,“我能拿得出手的,只要你想要,都归你,平儿也好,迎春也好,送到你床边,你都不敢要,莫非瞧不上,还要我这身子?只要你觉得你能和心安理得的与贾琏相处,二嫂子没说的。”

    冯紫英不为所动。

    他不是十六岁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年郎,前世阅历让他明白,这个时候若是自己退让半步,这女人就能顺着杆子往上爬,这女人看似一副风骚放荡什么都敢做的架势,但实际上最后一句话还是暴露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真的?小弟无所谓啊,既然凤姐儿你都放得这么开,那小弟当然愿意一亲芳泽,嗯,要不就在这里吧,反正有平儿把门,先把衣裙脱了吧。”冯紫英故意站起身来,笑着作势就要去抱对方。

    王熙凤没想到这冯家大郎居然敢如此,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见对方眼中戏谑神色,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对方看穿,不由得又气又恼又惧。

    这家伙怎么这等事情也如此老练,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若说是读书那也罢了,但这等勾当为何也这般见惯不惊?

    “哼,铿哥儿,我若是真的在这里脱了衣裙,只怕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王熙凤贝齿深咬红唇,气急败坏地道。

    “呵呵,你若是敢脱,我又有什么不敢吃在?至于兜着走也好,还是其他怎么办也好,那也是我的事儿,我都不惧,你替我担心什么?”冯紫英轻笑,“来吧,让我尝尝二嫂子的滋味。”

    王熙凤冷哼一声,后退一步,“铿哥儿,你划出道来,今儿个二嫂子认栽了,还是那句话,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认了!”

    “你认栽了?那岂不是就任我为所欲为了?”冯紫英越发开心,“那就按照你刚才说的,我要一亲芳泽啊,先脱吧!”

    “铿哥儿!”王熙凤终于有些惊惧了,看见一步一步逼近的冯紫英,下意识抓紧自己的衣襟,冯紫英也不在意,再度探手托起对方下颌,目光紧逼,“凤姐儿,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更别外把你在贾府里边那一套放到外边儿来,吃不开!先前你的算计勾当就算是真的得逞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我赔上一些名声,你觉得顺天府和都察院会信谁?但你可能就是家破人亡了!”

    “别以为你摆出这副光棍剌虎的架势就无所畏惧了,真正到了刑部大牢或者龙禁尉诏狱里,你才会明白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你躺在那蛆虫遍地,蛇鼠乱窜的地底牢狱里呆上十天半个月,或许你才能明白你现在的想法有多么天真幼稚!”

    冯紫英一字一句从牙缝中,犹如冰渣子一般砸向王熙凤,让王熙凤毛骨悚然,黑暗阴森,蛆虫遍地,蛇鼠乱窜,想想现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见王熙凤脸上终于悚然色变,这等女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真正让她明白下场会是什么样时,她才会意识到现实的残酷和恐惧。

    微微把身体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冯紫英斜睨着王熙凤,“凤姐儿,你都说了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了,我发话了,怎么不照办啊?”

    “哼,你若是能解我大难,我便任你为所欲为!”王熙凤猛地一甩头,发丝散乱下来,目光泼辣凶悍,“但现在还不行,云光那封信还没有拿回来,你占了便宜,最终我还是要下大狱,岂不是成了两头落空?”

    “哟,你这倒是赖上了,你构陷我不说,现在居然还要让我替你把屁股擦干净,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儿么?”冯紫英平静地问道。

    “那我管不了,左右都是一个结果,我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王熙凤一字一句地道:“若是你能帮我把那封信拿回来,助我渡过此番大难,日后便是任你施为,我王熙凤虽然是妇道人家,但是也一口唾沫一颗钉,说到做到,或者我也可以发个毒誓,……”

    “免了,我从来不信这个,我只信我自己。”冯紫英琢磨了半晌,也觉得这事儿还真的让自己有些两难,好在还有拿捏她的时候,那封信就是最好的王炸,不过现在,他似乎该收点儿利息才是,“所以你总得要交个投名状给我,……”

    王熙凤目光一凝,“啊?!”

    冯紫英微微一笑,“凤姐儿,你说是不是?”

    ********

    王熙凤和平儿走了,冯紫英独自一人坐在甲字一号房中想着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对王熙凤这种女人,冯紫英还没有那么好的胃口,虽然的确肉味十足,风韵妖娆,但他现在没兴趣。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才是最忙碌的事情,武勋们既然有所求,那么正好这边也需要武勋们的配合,合作的条件有了,那么剩下来就是讨价还价了。

    还有就是南北文臣之间的谈判、户部和兵部之间的拉锯战,但更重要的是敲定了策略之后能从开海之略中举债拿到多少银子。

    齐永泰和乔应甲那边都需要去协调商计了,想到这里,冯紫英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庶吉士身份才是所有人都觉得最方便的,和谁打交道都不至于被御史们攻讦,毕竟自己连正式官员都不是,却又参加了西征平叛知晓内情。

    “大爷。”贾芸小声的在门外敲门道。

    “芸哥儿,进来吧。”

    贾芸悄然进门,“琏二奶奶和平儿姑娘走了。”

    他是看着王熙凤和平儿走了的,王熙凤脸色不太好看,而平儿更是满脸惊惶不安。

    他不知道琏二奶奶和这一位有什么瓜葛,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做好手里的事情。

    一旦这家大观楼建成开业,他敢断言,绝对是京师城里一等一的繁盛去处,便是那明月楼和燕子楼以及绕梁阁都要逊色三分,整个京师城的达官贵人们都要以在这里来看戏为荣。

    “坐吧。”冯紫英抬了抬手,“这园子还要多久能装修完开业?”

    “十月里肯定能行。”贾芸很肯定地回答:“这第一间慢了一些,但是主要是第一次做,许多物料都是临时去选购,匠工们也都是摸索着来,但现在有了经验,基本上大家都懂得起如何来做了,那就快多了,可以几间一起开工,……”

    “唔,差不多,十月里开始冷了,……”冯紫英点点头,“芸哥儿,这戏园子建成了,你有什么想法?”

    “全凭大爷安排。”贾芸心中狂跳,这辛苦大半年,他也是谨言慎行,事必躬亲,尽可能的做到花钱最少事儿办得最好,这戏园子里要说最操心的就是他,但是现在建成了,他该何去何从?

    “柳二哥对你很满意,日后这戏园子主要就是他来应付场面上的事情,但是他一方面要应付场面上的,另一方面也还要把戏班子给鼓捣起来,恐怕没有多少心思和精力来管理这园子里的日常杂务,而薛文龙也是个只能当甩手掌柜的,至于其他几家,他们都不会参与管理,所以你有没有意愿来替我管好这个戏园子?”

    迎着冯紫英温润的目光,贾芸心潮澎湃,甚至眼中都有些湿润,深深一揖到地,贾芸这才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沉声道:“愿为大爷效命。”

    “嗯,我是信得过你的,琏二哥今日都还在说你这戏园子,不无艳羡,不过他不合适。”冯紫英淡淡地道:“这戏园子柳大哥和你们都有些想法,我都知道,其他不说,我只加一条,……”

    贾芸肃立恭听,他有一种直觉,只怕这一条才是眼前这一位最看重的。

    “日后这人来客往,多是咱们京中贵人官员和他们亲眷,还有哪些个外地来京的官员富商,我要你每日里把进出戏园子的官员巨贾人员都要有一个详细的了解,频率、花费,和谁一起来,……,还有没有谈论什么特别的话题,……,”

    贾芸心中微震。

    “日后我们的营生肯定不止于这一家戏园子,或许还有酒楼茶楼旅舍呢?多了解以下这些个人的喜好,没坏处,……”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不需要太细,也不用专门记录,你记在心里就行,每隔五日,你来和我说一说,若是有什么特别新奇的,那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贾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点头:“大爷,贾芸明白了,一定不负大爷的期望,把事情做好。”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二节 密调审查

    东书房。

    永隆帝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和焦虑交混的情绪感情状态中。

    冯紫英给他带来的消息实在触动太大,哪怕是之前他从柴恪哪里知晓了一些情况,但是也远不及和冯紫英交谈获得的内容来得丰富多彩。

    开海——举债,还有特许金这个从未接触过的新词儿,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新鲜和好奇,当然最感兴趣还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或许这一回一次性就能获得数百万两的银子,而且以后每年都能从市舶司的“海税”这一新税种中获得不低于一百万两的收益。

    这是冯紫英给他的大略估计,当然冯紫英也和他说清楚了,这可能要在几年后海贸规模达到相当程度之后才能获得。

    从各个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都还算乐观,虽然南北士人对开海之略都还有分歧和意见,但分歧焦点更多的开始向这笔举债收入的使用方向。

    这是一个好现象,说明大家已经潜意识的接受了开海这一点,而着眼于开海之利的归属分配了。

    户部尚书郑继芝显然得到了消息,要求觐见,但是永隆帝还不打算见对方。

    这厮一直闹着要致仕,永隆帝也早就腻烦了对方,但却苦于没有更合适的人来接任,所以只能一拖再拖。

    但现在这厮得到消息便马上变得兴致高昂,半句不提致仕之事,显然是对这笔举债所获银子有所“企图”。

    永隆帝也承认郑继芝或许不是一个优秀的户部尚书,但是却也算是一个勉强合格的户部尚书。

    如冯紫英所言,一个优秀的户部尚书应当是既要善于节流,更要善于开源,当然这可能更应该是内阁的事情,但是户部尚书理应向内阁和皇上提出更多的开源方略来,这才是一个优秀户部尚书所为。

    郑继芝在节流方面做得差强人意,但是在开源方面却是毫无建树,甚至连永隆帝都还知道采取设立矿监税监的方式来谋求为大周日益枯竭的国库添砖加瓦,哪怕为此背负骂名,但郑继芝却是束手无策。

    在冯紫英看来,设立矿矿监税监并非全错,之所以招来这么大骂名,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关键的还是因为这种税监矿监设立是缘于永隆帝采取下中旨派内侍的方式设立,绕过了内阁和户部。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不合法的,而内侍素质的低劣直接导致了这种恶果放大了无数倍。

    另外还有一些原因则是源于从前明开始的对商税税率设立的不科学性和随意性,使得商税在很多人眼中变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甚至是与民争利的东西,而涉及到的利益群体——商贾乃至商帮,往往又是和朝中许多重臣官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会将这种反对意见和态度放大,或者更为激烈。

    永隆帝已经很久么有这种亢奋的状态了。

    这几年里,他几乎都是保持着一种一板一眼循规蹈矩的状态,就是要避免被人抓住把柄漏洞,但眼下的局面却又不容得他毫无作为,那一样可能会让很多人失望,甚至抛弃自己。

    所以他力图找到既能避免过多攻讦,但是却又能振奋人心的举措,只不过这种事情往往是可遇不可求,而且几乎都和银子有关系,没有银子,你便是想干什么都只能徒呼奈何。

    但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

    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机缘居然是因为宁夏镇的叛乱带来的,原本让他几乎要一夜白头的麻烦事儿,居然被演变成这样,不能不让他在深夜里都暗自祈福,这是上苍垂顾自己,让自己这个皇位能更稳固。

    忍不住又翻看了冯紫英带进宫来的这一份奏折。

    准确的说不算是奏折,冯紫英还不是正式官员,也无权上奏折。

    这应该是一篇对开海和举债的一些建议性文章,如果不出意外,下一期乃至下下一期的《内参》都会陆续刊载这一类相关的文章。

    细细品读,永隆帝认真地咀嚼着其中精义,开海设立市舶司不应局限于一两处,这一点冯紫英专门和永隆帝解释过,也不能只局限于北方,像登莱就应该要纳入其中,对朝鲜和日本的海贸应当要从一开始就重视起来。

    这让永隆帝也很好奇。

    海贸都知道盛于闽浙,其次才是两广和南直隶,而且主要贸易方向都是南洋和盘踞在南洋的西夷人。

    山东这边海贸并不发达,永隆帝一度认为是不是因为冯紫英籍贯山东所以替家乡考虑,但是从平衡南北赢得北方士人的支持来说,鼓励山东的海贸也是极有必要的。

    但冯紫英在文章中提出了对日本和朝鲜海贸的重要性,一个相对封闭的市场,对于大周拥有巨大生产能力的瓷器、纸张、茶叶、丝绸等物资可以有着巨大的接受能力,同时来自日本的铜、银则是大周最奇缺的物资,这种贸易可以极大的互补双方需求,实现平衡。

    永隆帝隐隐感觉到了冯紫英从对朝鲜、日本贸易体现出来的一种意图,或者说是野心,那就是要重新将日本和朝鲜纳入藩属的意图。

    这种意图前期未必要以战争来实现,现在的大周也没有这个财力来打仗,但是可以以贸易的互补来实现双方的联系更加密切,同时也能很好的消除倭寇存生的基础。

    这让永隆帝也忍不住怦然心动的同时也有些担心,这会是一个相当宏大的计划,三五年之内都未必能见得到效果,但是却是值得人为之奋斗的。

    没有哪一个君王能无视这种彰显泱泱大国的壮举。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水师舰队的基础之上。

    永隆帝也明白冯紫英之所以在这方面浓墨重彩撰写的意思,那就是要把建立水师舰队的规划也列入其中,目光不能只局限于九边。

    这小子的心思倒是和他老爹的想法不尽一致,反倒是和那些南方士人的观点有些一致,这让永隆帝也很感兴趣,当然他不相信冯紫英可以背叛北方士人而和那些南方士人搅在一起,这只能说明这个年轻人的胸襟从未局限于一隅,而是以朝廷为重。

    此子才十六岁啊!

    正在感慨不已时,内侍来传:“陛下,卢大人来了。”

    “唔,传他进来。”永隆帝舒展了一下身体,起身,负手踱步。

    “微臣见过皇上。”卢嵩永远都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

    这很符合永隆帝的口味,上位者,尤其是作为龙禁尉的指挥同知,若没有一点儿胸襟城府,如何统御这样一支力量,如何与退而不休的顾城争锋?

    “冯家的情形如何?”永隆帝没有废话,直接发问。

    “呃,皇上是要问哪些情况?”卢嵩一愣之后随即又道:“是冯唐还是冯铿本人,亦或是冯家……”

    “先说冯唐。”永隆帝迟疑了一下才道。

    卢嵩随即对冯唐的情况作了一个介绍,“就目前微臣掌握的情况,冯唐在九边口碑尚好,在大同、榆林口碑尤好,在大同时因为冯家长期在此任官,积攒了相当名声人脉,而在榆林则可能和榆林上一任总兵表现相对比,使得冯唐颇得榆林镇将士的认可,这也是此次宁夏平叛榆林镇将士表现优异的一个原因,……”

    “冯唐此人为人宽厚但颇有城府,每临大事有决断,善用人,喜善战武将,……,冯唐此人,不好女色,家中仅有一妻一媵二妾,妻媵皆为大同段氏所出,冯铿为其嫡妻所出,……”

    见永隆帝神色不变,卢嵩自然也明白意思。

    “但冯唐此人亦好资财,在榆林镇收取商贾、麾下将官的钱银特产亦是不少,甚至连草原鞑靼诸部所送骏马、皮货、金砂等物一应笑纳,据微臣所了解,光是所收受的草原鞑靼人骏马便超过三十匹,其中有十余匹便送入京中冯府,……”

    “另冯家亦好经商,在大同、山东和京师中皆有不少营生,每年进项不菲,……”

    此时永隆帝脸色反而开朗了一些,也微微点头。

    “不过冯唐此人极有心机,草原鞑靼所送骏马、皮货、金砂之物皆是以私人赠礼为由,其也回赠了茶叶、丝绸、瓷器等物,至于说价值……”卢嵩笑了笑,没多说,“另外其也将此事向杨鹤杨大人报备,名义是可以加深与卜石兔、着力兔等部的关系,促使卜石兔与素囊之间的矛盾更甚,但其也还收受了素囊台吉的百斤金砂,据传素囊台吉希望其能在朝中为其缓颊,争取朝廷的认可,……”

    这个时候永隆帝终于皱了皱眉,“那此事你们调查可有结果?”

    卢嵩也是有些无奈地道:“此事柴大人和杨大人尽皆知晓,冯唐以若不受反而会让素囊台吉起疑为由,并建议若是朝廷若是授卜石兔为顺义王,便可授素囊台吉为龙虎将军,而忠顺夫人则暂不授,悬而诱之,分而治之,斗而不绝,方为上策。”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三节 冯氏

    永隆帝嘴角微微翘起,满意的笑了起来,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武将,太多想法或者没有**的武将都是不符合朝廷期望的。

    这个冯唐颇有眼光,也有手腕魄力,在边军中亦有威望,若是再毫无**,那就真的要考虑一下了。

    好在此人好财却又有底线,而且其子是走文官之路,那就是好事了。

    “冯唐此策你以为如何?”永隆帝问道。

    照理说卢嵩作为龙禁尉指挥同知是无权参与这等朝廷政务的,但他是永隆帝潜邸老臣,忠诚度无虞,所以永隆帝才会问他,他也才敢回答。

    “此策甚佳,分而治之一直是朝廷对草原诸部的策略,无论是土默特诸部还是整个鞑靼诸部,不过……”卢嵩迟疑了一下。

    “不过什么?”永隆帝有些惊讶,这应该是朝廷的一贯方略,难道还有什么不妥么?

    “张瑾从西疆回来也说起了此略,他说他也以为此略乃是经营草原的最佳方略,但是那冯铿却有不同意见,……”

    卢嵩的回答让永隆帝大为吃惊,这不是冯紫英也一直倡导的么?怎么还有不同意见?

    “张瑾说,冯铿认为从目前来说此略尚可,但是察哈尔部林丹巴图尔颇有野心,若是按照朝廷方略,势必要挑动蒙古右翼和左翼之争,防止右翼统一左翼或者左翼统一右翼,尤其是要防止作为黄金家族后人的察哈尔部作大,……”

    永隆帝也对兵事颇为用心,自然明白,点点头:“这是正解。”

    “但他说鞑靼诸部也不傻,自然也明白朝廷的意图。原来他们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建州女真崛起速度极快,不但加快了对女真诸部的统一步伐,而且还是将手伸向了辽西的科尔沁、外喀尔喀诸部,如果朝廷仍然对鞑靼诸部采取分而治之扶弱抑强的方略,恐怕林丹巴图尔会很快失去对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的影响和控制力,将这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推给建州女真,届时察哈尔部很难抵挡得住建州女真的攻势,整个关外塞外的平衡会被打破。”

    永隆帝皱起了眉头。

    建州女真已经成为最大的隐患,辽东辽西局面都相当窘迫,宽甸六堡的撤离引发了极坏的后续影响,使得相当一部分汉人也投向了建州女真,使得建州女真扩张势头更猛。

    这也引发了朝野许多人对李成梁的攻讦,认为他和建州女真有勾结。

    但永隆帝却知道,李成梁固然有责任,但更主要责任还是在朝廷自家。

    粮饷的极大不足,使得任何一个执掌辽东的将帅都为之头疼不已。

    尤其是粮食要运到辽东实在太难了,耗费太大了,而对于当地汉人的增加赋税又让辽东汉人对朝廷的态度也越来越抗拒,这恐怕是李成梁最终不得不放弃宽甸六堡的一个重要因素。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建州女真咄咄逼人的势头已经让宽甸六堡成为孤悬于外的孤子,若是没有有力的支撑,极有可能会被建州女真寻衅借机吞灭,这个责任李成梁承担不起。

    若是辽西的科尔沁以及更北的外喀尔喀诸部都被建州女真拉拢或者吞并,那整个蓟镇甚至宣府都将彻底暴露在女真铁骑的刀锋之下,辽东还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难说了。

    到那时候整个京师从东北到正北再到西北面都会烽火连片,便是在这皇宫里都睡不安枕了。

    “冯铿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

    卢嵩回答道:“张瑾也问过冯铿既然如此,可有解决之策,冯铿说现在并无良策,河套这边刚刚稳定平衡下来,察哈尔部的情况还有待观察,辽东的不利局面使得大周对科尔沁和外喀尔喀诸部的影响无力达到,这就给了建州女真的可乘之机,……”

    永隆帝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起来。

    前日他并没有和冯紫英谈论辽东局面,他没想到冯紫英对边地军务的了解如此之深,甚至对辽东局面也是这般熟悉深入,甚至有更深刻的见解看法。

    但从冯紫英的话语能听得出来,对方对辽东局面很不看好。

    深吸了一口气,才算是平复了一下心境,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事情,或许冯紫英强烈要求组建水师舰队和在山东开海,也就是要加强对辽东的支持,想到这里永隆帝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唔,此事朕知道了。”永隆帝点点头,“冯唐此番在平叛之役中表现情况,你们呈送上来的奏折朕也看了,宁夏、甘肃两镇情况之前与榆林相比,固然也有差距,但并不大,为何却是截然两样?难道冯唐去了榆林两年,就能有逆天之力?”

    卢嵩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道:“陛下,其实宁夏镇原来情况并不算差,但石光珏活生生把宁夏镇给折腾垮了,这从刘东旸、刘白川和土文秀等部的表现其实就能看得出一二,还是颇有战斗力的,只不过其内部矛盾较为突出,被刘东旸抓住了这个机会,但甘肃镇的情况的确很糟糕,这主要是源于其特殊地理原因,后勤补给难度太大了,加之总兵缺员一年,副总兵马夏能力低劣,畏敌如虎,……”

    永隆帝脸色更见难看。

    石光珏走谁的路子爬上宁夏镇总兵位置的他自然心知肚明,但萧大亨现在已经致仕,再去追究就免不了要受人诟病了,而且萧大亨背后藏着哪些人他也一样清楚,这等事情只能是就此揭过。

    这帮武勋的表现委实让人失望,或者说大相径庭,既有王子腾、牛继宗这种精明之辈,也有冯唐这等能征惯战的人物,但更多的还是石光珏、马夏这等平庸无能只知道捞钱的货色,这让永隆帝对这个群体的态度也是复杂难言。

    但永隆帝很清楚现在自己还得要想办法拉拢这帮武勋,军中武勋子弟仍然占有相当分量,而自己不拉拢,若是被老大拉拢走了,那对自己就是致命威胁了,最不济也要让他们保持中立。

    “卢嵩,依你的观察了解,甘肃镇和宁夏镇现状可还能维持?”这已经偏离了今日的话题,更不应该和一个龙禁尉指挥同知来探讨,但永隆帝希望从内阁和兵部之外的另外一个角度来进行评判。

    “陛下,再是维系不下去也只能坚持,否则一旦西海鞑靼人越过祁连山,盘踞哈密和吐鲁番的叶尔羌汗国势力渗入河西,那我们整个西北都将糜烂而不可收拾,必定会重蹈前宋时的窘境。”

    这一点上卢嵩还是有很清醒的头脑,虽然永隆帝现在并无意放弃西北的意思,但是难免日后捉襟见肘的时候会不会打这种主意。

    “朕当然不会放弃西北,朕只是希望了解如果要继续维系甘肃镇和宁夏镇现状,还要西出沙州和哈密的话,朝廷还要投入多少,你应该知道,这举债之事刚刚传出风声,已经有无数人盯上了这一块,递奏折进来的人比以往多了不知道多少,朕知道他们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永隆帝不无烦恼地摇摇头,“没银子有没银子的苦处,有了银子却更能体会到银子的重要性,没银子的时候觉得啥都能忍过去,一旦有了现在还是画饼的样子,就觉得哪里都快熬不过去了,都需要银子了。”

    卢嵩被永隆帝的话也逗得有些好笑,却只能忍住。

    叹了一口气,收回思路,永隆帝转回正题:“柴恪对西北有些规划,以求确保西北局面不乱,但这需要一个有威望和手腕的臣子来担纲,柴恪朕是要让他回来的,现在不行,但是明年必须要回来,王子腾这段时间如何?”

    卢嵩微微一惊,难道要让王子腾转任三边总督?这可不是一个好安排。

    “陛下,王公刚从山西巡视回来,嗯,近日和牛公、陈瑞文、陈道先等人联系较多,嗯,也与其妹夫荣国公贾家来往频繁,……”

    卢嵩的话让永隆帝微微一怔,眉头皱纹更深,“贾家?荣国公和宁国公?”

    “荣国公贾家,宁国公那边并无动静,依然如故。”卢嵩明白永隆帝的担心,迟疑了一下:“那边并无异常,义忠亲王也有人在那边,……”

    摆摆手,永隆帝嘴角掠过一抹轻蔑不屑的冷笑,“老大可真是多情种子啊,也不忌讳父皇了?”

    这等话题,卢嵩自然不敢作答,只能沉默不语。

    “唔,朕知道了。”永隆帝言归正传,“说说冯铿吧,此子的情况你说细一些,朕需要认真考察此人。”

    卢嵩一凛,自己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重视此子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就凭皇上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这是皇上御极之后第一次以这种口吻来评点一个人,上一个是张景秋,但张景秋年龄多大?此子才多大?

    卢嵩便从冯铿的家世出身开始介绍,从其母系的段氏一族在大同的情况,以及冯段两家结亲到冯铿的成长历程,一直到临清民变的情况,一一道来。

丙字卷 第一百一十四节 好色之徒

    永隆帝听得很仔细,尤其是从冯紫英去临清时就格外关注。

    “这么说来冯铿是从临清城中闯出乱匪包围圈赶往东昌府求援?他和一个同龄少年?”

    永隆帝很喜欢这等勇武胆魄兼具的少年郎,想当年自己不也是这样和老九一道四处闯荡么?冯紫英和左良玉的传奇历险故事似乎也勾起了他对三十多年前自己的回忆。

    “嗯,这个同龄人左良玉今年初已经从军,并被从卫军中选入边军,已经赴辽东,……”卢嵩的调查相当细致。

    “哦?冯家可曾在其中……?”永隆帝平静地问道。

    “这倒没有发现,这个左姓少年原本就是军户出身,自幼失怙,靠着叔父长大,生性骁悍桀骜,好勇斗狠,原本冯家大概是想帮他一把让他进学堂读书,但此子却不喜读书,就从军了,目下应该为辽东镇下镇远堡为军,已经是一名总旗。”卢嵩顿了一顿,似乎在斟酌言辞,“据传此子弓马娴熟,性子貌似粗豪,其实阴狡。”

    永隆帝笑了起来,十六岁少年居然得了个“貌似粗豪,其实阴狡”的评语,难怪能当总旗,也算不简单了。

    当然一个总旗对于冯家就算不上什么了,若是冯唐真的有意要帮衬,这左良玉就不可能去边军中当一个总旗,更有可能是直接出任镇将亲兵,走这条路升迁要快得多。

    有点儿意思。

    “……,冯铿抵达东昌府之后,时漕督李公、漕运御史乔公、漕运总兵官陈大人皆在东昌府,冯唐当是与陈大人有旧,所以冯铿便求援于陈大人,……”

    “漕运总兵官怕是无权动兵吧?”这是大周惯例,永隆帝很清楚。

    “回陛下,却是如此,后冯铿便先后拜会了乔公和李公,但李公那里未获见面,……”卢嵩有选择性的详略,他感觉皇上似乎对冯铿的具体事迹并不太感兴趣,或许这在之前的报告中早就有了,而对冯铿所接触的人更为感兴趣。

    “……,临清民变中,与冯铿接触较为密切者为乔公、陈大人,当时与其脱险者有为巡盐御史林海之女及其西席贾化,贾化即现在的金陵知府,其人原为嘉兴知府,后因御史弹劾免官,永隆三年复起,……,另外尚有主仆二人,便是原紫薇舍人薛家之后薛峻,其嫂为王公之妹,……”

    永隆帝微微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冯紫英这一趟临清民变掀起了莫大风波,其中居然还牵扯到如此之多的人物。

    虽然看起来都是偶遇,但是像贾化,他也是知道的,是走了王子腾的路子,林海则是父皇多年的私臣,而薛家倒是不值一提。

    见永隆帝不做声,卢嵩也就继续介绍。

    “……,后乔公对冯铿表现极为欣赏,回京后向朝廷也禀报了此子的功绩,后推荐到青檀书院读书,为时任青檀书院山长齐永泰所赏识,……”

    ”……,青檀书院中,其与现为翰林院修撰练国事、观政进士方有度、郑崇俭、许獬、王应熊、贺逢圣、范景文等人关系较为密切,其中尤以方有度、郑崇俭二人为甚,另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耿如杞与其为同乡,翰林院编修杨嗣昌,观政进士侯恂等人亦与其相善,……”

    “……,观政进士王象春与其有隙,称其好哗众取宠,实为大忠若奸,……”

    永隆帝微微将身体靠在御椅中,显得放松一些,但面部表情足以证明他仍然很认真的在倾听。

    “……,另据传乔公有意为其作伐,结亲东昌府知府沈珫之嫡女,……”

    “哦?此事已定?”永隆帝略微有些吃惊,后又释然。

    这是好事,沈珫他知道,南直隶士人,这等结亲文臣之家,很合理。

    “尚未敲定,据说原本是年初便有意,但因冯铿西征平叛,此事便搁置了下来,估计近期乔公可能为其得意门生提亲吧,……”

    卢嵩知道皇上对乔应甲印象极佳,而乔应甲也在走近,所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轻松。

    “……,冯铿在京中与长公主之子卫若兰、锦乡侯之后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韩忠厚之子韩奇相善,与荣国公贾家来往密切,冯铿与荣国府贾琏、贾宝玉等人关系亲善,贾家先后赠予其三名美婢,据说是感谢其对其嫡子贾宝玉的读书教导,……”

    “美婢?”永隆帝乐了,“卢嵩,你的意思是冯铿是一个好色之徒?”

    卢嵩有些讪讪地道:“陛下,此事臣无法回答,但荣国府贾家的确和冯铿关系密切,赠送其婢女也属于正常,盖因冯家从大同搬到京师不久,大概各方面都还缺人吧,……”

    永隆帝哈哈大笑,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气定神闲,甚至是滔滔不绝的庶吉士,居然喜好女色。

    嗯,喜好女色也没错,这个年龄也属于正常,只是接受荣国府贾家的赠婢也就罢了,这京师城和江南高门大户赠婢赠仆都是司空见惯,但你这一口气收了人家三个美婢,难道就不怕人笑话冯家欠缺底蕴?你就没说回赠人家?

    卢嵩也明白永隆帝笑什么,说实话他也觉得有些意思。

    贾家这等没落武勋,如无意外,下一代,也就是一二十年间就会彻底沉沦下去,这家其他本事倒是没有,攀附大柱倒是有些眼力劲儿,而且居然是用赠婢这等手段来拉拢交好,而更搞笑的是冯铿这个家伙居然还吃这一套。

    “这个冯紫英,难道冯家就这么收受赠婢,……”

    永隆帝乐得直晃脑袋,大概是觉得太有意思了,一个自己极为欣赏看重的年轻俊彦,居然喜欢美色,嗯,尚未婚配就好这一口,嗯,有意思。

    “不,陛下,冯家还是有回赠,此番回来,卜石兔赠送给冯唐的骏马,冯家便赠送给了贾家两匹。”卢嵩笑着解释道。

    “哦?这对贾家可是大有赚头啊。”永隆帝点点头,这才是应有之意。

    不过现在马价不算贵,边地寻常中马,一般价格在二十到四十两之间,上马价格在五十两以上,八十两以下,而像卜石兔赠送给冯唐的骏马肯定不止这个价格,每一匹都应该在两百两以上,

    而京师城中寻常奴婢卖身价格不过二三十两,便是姿色不差的小婢或者身健体壮的奴仆,也不过三五十两,若是遇上北地大灾年间,食不果腹者卖身几两银子甚至不要钱都愿意。

    “……,冯铿与卫若兰、韩奇以及陈道先之子陈也俊同紫薇舍人薛家之后薛蟠、柳湘莲等人在南熏坊开设了一家戏园子,……”

    永隆帝又乐了,“那老九不是又不悦了,去年恩荣宴后他还说他对冯铿印象颇好呢,……”

    大周张氏本来就是商贾出身,对臣工中家人不禁经商,本身大周就沿袭前明,官员俸禄菲薄,所以不靠营生和家底儿,那就真的没法过。

    尤其是在京师城中,所以这等官员哪个在家乡没有几百亩田地,便是齐永泰这等素来清廉者,在其老家保定府照样有数百亩田地,否则他一个吏部侍郎如何能在京师城中生存下去?这人来客往的人情如何维持?

    “冯家和紫薇舍人薛家之后薛峻在山东亦有金银首饰营生,不过薛峻年初身故,此项营生貌似由冯家在打理,……”

    “冯铿和荣国公贾家走地如此密切,可是有意联姻?”永隆帝想了一想才有问道。

    “荣国公贾家有三女,嫡长女在宫中皇太妃身边为女史,其余二女为庶女,宁国公贾家有一嫡女,但是年龄尚幼,……”卢嵩迟疑了一下才又道:“淮扬巡盐御史林海系贾家贾赦贾政妹夫,其女目前暂居贾家,另紫薇舍人薛家之长房亦有一嫡女,亦暂居贾家,……”

    “嫡女在皇太妃身边为女史?你说冯铿与贾家来往频繁,和其他几女有关?”这个永隆帝还真的没有想到,两个庶女自然绝无可能,只是这淮扬巡盐御史林海之女倒是可能,毕竟林海也是进士出身。

    “回陛下,工部员外郎贾政嫡女贾元春在皇太妃身边为女史,据说颇得太妃喜爱。”卢嵩点点头,“至于其他,臣并无实据。”

    永隆帝不置可否。

    皇太妃和他与老九关系比较微妙,要说他和老九都是皇太妃抚养长大的,很有感情,但是皇太妃现在很多时候又是代表父皇,而父皇对老大的态度也一直暧昧,所以这几者之间的关系身份就显得很是复杂微妙了。

    “唔,朕知道了,近日冯铿活动……”

    “冯铿近日去了齐公和乔公处,也去了荣国公贾府,同时也在召集许獬、侯恂、方有度等人商讨《内参》,……”

    ……

    永隆帝终于听完了卢嵩的汇报,这只能是一方面,像卢嵩就不会对冯唐、冯铿在朝中的政见表现做评判,那不该是他的工作,而需要由永隆帝自己来判断。

    “卢嵩,你说这冯铿如此年轻,却又立下大功,偏偏其看法意见还颇合朕意,你说朕该如何奖赏他?”永隆帝悠悠地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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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