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二节 兵变政变,混沌一片
既然尤世功已经表态,接下来的安排就要简单得多。
三屯营的兵力立即西进,进驻夏店铺,原本冯紫英是想让其直接进驻通州的,但是和登来镇西进的军队合兵声势太大,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在没有确定有些事情之前,冯紫英觉得暂时低调一些。
另外抽调驻扎遵化和驻守平谷营州中屯卫的几部驻军加起来两万余人,由尤世威率领立即郑村坝。
这一动作就很明显了,但是考虑到尤世威率领的驻军本来就在平谷附近,这一“拉练”勉强说得过去。
冯紫英其实也不希望走到刀刃相见那一步,但是他不能考虑到最终走到这一步时该如何解决。
万统帝和李三才的抱团,如果再加上诸如汤宾尹之流的有些顶级士人也加盟的话,的确是有可能在舆论和士林百姓中影响力与齐永泰为首的内阁七部文官群体抗衡的,尤其是在普通百姓中,理所当然的会认可皇帝才是正朔,没有了皇帝,似乎就是国将不国。
下达完命令的第二日,冯子仪就到了。
冯子仪是当日骑马出京,连夜就赶到到了三屯营。
三百多里地,冯子仪几乎是马不停蹄,中途在驿站中换了一匹马,才算是赶到。
幸运的是一来就遇到了冯紫英正准备赶赴顺义。
冯子仪的出现让冯紫英立即就预感到了情况不妙。
能让冯子仪不顾自己职责跑到三屯营来向自己预警,可以想象得出来局面已经险恶到了何等程度了。
“你是说卢嵩还有张瑾都有了异心?”冯紫英倒吸了一口凉气。
卢嵩出事儿他有预感,但是没想到张瑾也会倒戈。
要知道他在离开辽东返回京师城之前还曾经提前给诸人都去了信提醒。
没想到这个时候张瑾作为旗手卫指挥使已然变心,好在自己在信中没有提及自己要回京,只是提醒他们要注意京中形势变化。
“侄儿不敢确定,但是这几个月来卢大人和张大人一直在私下里有联系,而且还比较频繁。”冯子仪小心翼翼地道,一边也在观察着冯紫英脸色。
他也不敢确定,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张瑾算是卢嵩原来在龙禁尉的嫡系心腹,关系一直密切,虽然张瑾现在去了旗手卫担任指挥使,但没准儿人家私下交情一直在,来往多一些似乎也不一定就有问题了。
但冯紫英不信。
卢嵩和张瑾一勾结起来,那情况就相当险恶了。
龙禁尉掌握朝中京中耳目消息,而旗手卫则是镇守宫禁一卫二营之首,在自己将原本担任旗手卫指挥同知的许朝调任四卫营接替杜可立担任指挥使时,也就是考虑到张瑾可靠,才把许朝调任去掌握四卫营,没想到最终还是张瑾叛变了。
冯紫英一直以为上三亲军这一卫二营是自己最信得过的,但没想到卢嵩的变心直接带走了张瑾。
想想也是,人家张瑾在龙禁尉里跟随了卢嵩几十年,一路升迁提拔,而且他在旗手卫里的主要部署也是从龙禁尉带过去的,这大群人的利益和感情就交织在一起,没理由就死心塌地跟着才结交几年的自己。
更何况自己远走辽东几年,与中枢这边就有些疏远了,没办法这就是距离带来的影响。
冯紫英相信如果自己这两年留在京中,也许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最起码自己能提早发现异常。
“许朝和何治胜那边没有问题吧?”这两人冯紫英还是信得过的。
何治胜是甘州平乱时结下的生死交情,虽然何治胜也是武勋出身,但是他是旁支,何家并未对其提供太大的资源帮助,还要依靠着冯紫英才一路升迁上来。
许朝不用说,西北将,老爹的嫡系。
“许朝看不出来,何大人应该没有问题。”冯子仪苦笑,“不过这等事情,人心隔肚皮,侄儿也不敢信任何人了,所以连何大人那边都没说,直接到了府上,得了老大人的授意,就奔这边来了。”
冯紫英点了点头。
旗手卫控制了宫禁,那意味着内阁要从法理上彻底取得完胜就不可能了。
万统帝有了宫禁仗恃,自然不可能再授权顾秉谦组阁,多半还要直接授权给李三才组阁,但是没得齐永泰作为现任首辅的认可,这个御批旨意出来,很难得到文官群体们的认可。
但是这种不认可可能只是暂时的,僵持几日,如果万统帝和李三才汤宾尹之流分别去做工作,很难说会不会有人改变主意。
江南士人中对顾秉谦印象不好,连黄汝良都不太认可顾秉谦,一旦江南士人中有人转变态度,那湖广士人中就更难说了,官应震和柴恪能驾驭住所有湖广士人么?如熊廷弼、杨鹤、杨涟、毕自严这些人。
更为重要的是京中军队的动向。
一旦五军营控制了整个京师城,或者说五军营在宣府军的支持下控制了整个京师城的治安,那就大势已去,恐怕如齐永泰、顾秉谦、乔应甲这些不可能妥协的“死硬分子”可能会被龙禁尉软禁起来,根本就发不了声了,李三才直接当仁不让的接旨组阁,哪怕这没得现有首辅阁臣的认可而只是中旨,文臣们是不能接受的,但大势之下,这种坚持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呢?
冯紫英从来不相信这个时代文臣的节操,真到了刀斧加颈或者利益拱手的时候,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自己必须要立即干回京师城去,冯紫英也相信内阁召回自己的手书早就出来了,只是还没有到自己这里罢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只要进了京师城,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能拿到这种名义上回京的正式文书。
蓟镇军和登来军必须要利用用起来,好在黄得功和左良玉两部就在顺义这一线,可以命令他们立即前出,或者直接进京。
可惜尤世功这边慢了一步,否则直接向西推进,直接迫使宣府军无法靠近京师城,但是现在看来,刘?应该已经先行一步了,有些来不及了。
“子仪,恐怕你也不能休息了,须得要立即赶回京中,把我的话带给何治胜与许朝,命令他们率领四卫营和勇士营务必要堵住旗手卫,虽然旗手卫控制了宫禁,但是你们两营要堵住他们,连带宫城一并堵了,……”
冯紫英感觉到冯子仪的震惊和担心,摆了摆手,“我也会马上进京,但我需要在蓟镇军这边布置一下,另外我担心京营会大乱,麻承勋和马进宝土文秀他们会立即打起来,……”
冯子仪只觉得自己嘴唇发干,吞了一口吐沫道:“叔叔,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么?”
“呵呵,这等时候,你说呢?干吧。”冯紫英信心十足地拍了拍对方:“一将功成万骨枯,干大事何须顾小节,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不提冯紫英再度昼夜兼程赶往京师城,冯紫英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
他必须要尽快赶回京师城中,在他看来,齐师他们这种文臣在做这种事情上还是谦和以讲求规矩了一些,或许这就是文臣的通病,相比之下恐怕万统帝以及卢嵩他们就不会那么拘泥了。
好在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他只需要督促尤世功尽快让尤世威把几部军队迅速整合在一起向平谷顺义一线开拔就够了。
现在城中的局面还不清楚,但是以他自己的判断,如果万统帝觉得依靠五军营和旗手卫能够控制得住城中局面,那么最好是让宣府军在城外坐镇“护驾”,毕竟边军进京对整个京师城乃至大周的影响都是巨大的,自开国立朝一来,还没有过边军入京师城的先例,那就意味着内乱,甚至可能是一个王朝崩溃的先兆,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征兆,也有极其恶劣的意义和影响。
冯紫英却没有那么多忌讳,只要局势不妙,他会第一时间让登来军和蓟镇军入城,成王败寇,至于说后边谁来说什么那都是后话了,都成为阶下囚了,还来说这些就毫无意义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让江北镇的刘白川也该从徐州乘船入京,算一算时间也差不了多少。
就在冯紫英策马往京师城来的时候,京师城中局面也的确如他所预料地那样,向着不可调和的方向急剧恶化了。
当万统帝的内侍将中旨送抵文渊阁时,大惊失色的内阁诸公和重臣们都毫无悬念的坚决拒绝了,转而要求皇帝必须要按照内阁票拟的御批用印,当然这也毫无意义了。
紧接着来的旗手卫将整个文渊阁封锁,而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的四卫营和勇士营也迅速朝着文渊阁这边勐扑过来,昔日同为一卫二营的三军就在文渊阁和七部公廨这一线展开了激战。
整个京师城顿时乱了起来,这可不是冷兵器时代,而是火器称雄的时代,满天的硝烟和噼啪作响的枪击,让京师城的百姓不用猜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出了兵变,还能是什么?
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三节 囚禁,混乱
“还等什么,立即出动!张瑾的旗手卫只有三千人,勇士营和四卫营加起来两倍于他,他支撑不了太久,现在京师城里就只有你的五军营实力最强!”萧如薰气势汹汹地朝着麻承勋怒吼道:“怎么,这个时候你还打算首鼠两端?你不明白后果?”
麻承勋心中苦涩难言,但是却又无从辩驳。
要么从一开始就该拒绝,要么这个时候就该义无反顾,萧如薰虽然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但是这番话却没错。
也罢也罢,这等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说,是祸是福都得要干一遭了。
伴随着五军营出动上街,而萧如薰则下达命令让神枢营和神机营不得离营,就在营门内待命,
马进宝和土文秀都是怒火交加,但是萧如薰是代理节度使,理论上他下达的命令在没有得到更上一层比如来自兵部命令推翻时,他们就必须要遵守,否则就算是触犯军法,按律当斩。
当然这也只是理论上的,要军法处置神枢营和神机营节度使,除非是战时,否则就算是兵部尚书也没有如此大的权力。
但最让他们作难的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指令,无论是内阁的还是兵部的,这才是最让他们手足无措的。
作为武人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形,无人下令,也就意味着无人担责,这是在京中,稍微轻举妄动,就会被视为造反,意味着要抄家灭族,而且从心理上来说,他们也希望能够有一个他们认可或者信任的上司来给他们下令,而非萧如薰这种明显和他们格格不入的角色。
冯紫英前期就给他们来过信,但是在信中也只是提及要警惕萧如薰和麻承勋,但是警惕归警惕,也就是不让萧如薰和麻承勋插手他们神枢营和神机营的指挥,可现在萧如薰只是让他们在营中保持安静,而麻承勋的五军营虽然出营了,但是却并没有对神枢营和神机营发起进攻,但根据他们的判断,估计是要对四卫营和勇士营动手。
四卫营和勇士营与旗手卫的战斗是因为争夺宫禁守卫权,这说得过去,麻承勋的五军营已经公开站队了,那他们呢?
五军营有三万余人,而神枢营和神机营加起来也只有两万余人,在兵力上就有先天差距,而五军营论同等体量下的战斗力也丝毫不亚于神枢营设神机营,一旦打起来,先不说胜负难料,但是整个京师城恐怕就要打烂了。
神枢营和神机营驻地相距不算太远,马进宝和土文秀二人第一时间便联系上了。
两人都是西北军出身,一个是来自固原镇,冯紫英担任陕西巡抚时一手擢拔,一个是宁夏镇叛将出身,后来成为冯唐的嫡系心腹。
虽然各属跟随冯唐冯铿父子二人起家的人马,但随着冯唐开始隐退,所有人脉关系和下属人马也都已交给了冯紫英,像刘东旸、曹文诏、贺人龙、刘白川、土文秀、许朝这些人都已经完成了角色转换,成为了冯紫英的嫡系了。
这个时候已经等不得了,局势已经日益明朗化,冯紫英在信中也和他们隐约提及过,所以略微商计了一下,两军便同时出动,各自抢占宫城周围要地,宣布戒严,防止五军营直接击溃四卫营和勇士营。
与此同时马进宝和土文秀也派人联系了何治胜和许朝,开始协同调度,准备联手作战。
但马进宝和土文秀二人内心其实也没有底气的,在没有一个明确的牵头人出来振臂一呼之前,他们只能这样漫无头绪的自行做主采取行动,真他们此时最渴盼的就是内阁或者兵部直接下令该如何采取行动,那样一来他们心中也就有底了。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们也有些责怪冯紫英为何不回京师,现在远在辽东,如何能应对这种局面,而冯唐现在已经致仕,影响力剧减,没有兵部授权,很难让人接受。
孙承宗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龙禁尉的人直接软禁起来,一起“落网”的还有右侍郎熊廷弼。
左侍郎袁可立去了山陕那边视察,尚未回京。
整个兵部现在一片混乱,孙承宗到了兵部公廨里,得知了内阁准备摊牌的意见之后就有些不太满意,总觉得这样做得有些草率了,或者说内阁这帮人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n他们以为这样一逼迫,万统帝就会乖乖御批用印,李三才和汤宾尹就会偃旗息鼓,却没想到你这是要挖人家万统帝的根子,相当于要他的命,而同样对李三才来说,这也是断绝了他在仕途上再进一步的希望,日后在家谱中都没法书写一笔曾任首辅的浓墨重彩,人家凭什么不拼命?
恶果果然立即就显现出来了,龙禁尉和旗手卫立即封锁了大时雍坊这一片,除了三法司不在这一片外,其他六部都在这一片,几乎“一网打尽”。
孙承宗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对于上三亲军的掌控力是多么薄弱,说来说去还是政治敏感性差了一些。
也不能怪他自己太过于轻视上三亲军,实在是上三亲军加起来也就是一万多人马,承担的也就是宫禁任务,无足挂齿,哪怕是京营好歹也还有五万多人,值得关注,但上三亲军的确没有多大意义,除非发生今日这种情形。
可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就发生了,旗手卫和龙禁尉居然就联手“政变”了。
不能算是兵变,只能算是政变,因为他们是在皇上和分管兵部的阁臣李三才的指令下发动的这场“叛乱”。
按照常理如果发生这种事情,京营就该果断介入,可京营代理节度使却又是李三才的亲信,京营主力——五军营麻承勋也早就投靠了李三才,或者说他们都已经在万统帝的招抚下效忠了,这种情形下,虽然神枢营和神机营还算是听命于内阁和兵部的,但孙承宗不认为马进宝和土文秀敢在处于劣势兵力情况下,又没有内阁和兵部指令下就反抗他们名义上的上司——萧如薰的命令,无视麻承勋的威压。
可能也只是暂时的了,一旦李三才组阁,只怕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就会被立即换掉,没准儿作为湖广士人一员,也没有掺和到这些事情中的熊廷弼还能落得个好。
“飞白,现在怎么办?”孙承宗和熊廷弼关系一般,虽然二人也共事两年多了,但没有太多私人交情,相比之下袁可立与孙承宗还更亲近一些,只可惜袁可立去了山陕。
熊廷弼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按剑横刀的龙禁尉番子和旗手卫士卒,也是一脸苦色。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齐相他们是怎么办事的?既然要和皇上摊牌,这宫禁就得要守稳才对,这旗手卫竟然没有能拿住,当初紫英是怎么在安排上三亲军的人事的?张瑾这种心怀叵测的人怎么就能当上旗手卫指挥使?”
熊廷弼的抱怨也让孙承宗有些惭愧,“这事儿还真不能全怪紫英,当初怀昌公、我与紫英研究军中人事的时候,为了酬谢卢嵩的支持,加上张瑾素来与兵部这边配合比较默契,包括江南平乱,所以才会让张瑾出任旗手卫指挥使,后来紫英离京奔赴辽东的时候也和我说一定要管好驻京驻军,但我没太在意,觉得上三亲军就这一万多号人,战斗力也很一般,远不及边军,谁曾想发生这种事情,……”
“那这张瑾的问题就没有一点儿觉察?”熊廷弼依然不满意,“如果是紫英推荐的人选,就是他的责任!这等紧要职位,居然选了一个倒戈者,太不可思议了。”
“据我所知张瑾和紫英关系还是比较密切的,但是此番反叛估计和卢嵩有很大关系,张瑾是卢嵩多年下属,旗手卫主要中低级武官也都来自龙禁尉,张瑾恐怕处于那种情形下,也没法反对,……”
孙承宗还是替冯紫英解释了一下,“之前紫英提醒过我龙禁尉的事情,我只是主意龙禁尉,却没有想到还有这层关节,是我大意了,……”
“我们都大意了,内阁诸公更是太托大了,还真以为大家都是谦谦君子,当面说好,就算是不认可也要服从大局,呵呵,可李三才没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来啊,而且拉上汤宾尹和张景秋和皇上连线了,这就难怪了,利欲熏心啊,我倒是要看李三才会落得个什么样的收尾。”熊廷弼气哼哼地道。
孙承宗瞥了一眼熊廷弼,不咸不澹地道:“若是东鲜、子舒、修龄他们最后都接受了现实呢?”
熊廷弼一愣,孙承宗的这种结果并非不可能,若是官应震继续留任阁臣,柴恪、杨鹤、杨涟这一帮湖广士人都不再反对,李三才组阁成功,那最后还承认不承认和接受不接受现实呢?
严峻现实之下,士人的尊严还要不要?
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四节 乱战,反戈
四卫营和勇士营与旗手卫在宫城外和大时雍坊诸部公廨的战斗时停时启,由于这一片都是屋宇密集的豪宅和公房,无论是哪一边都不敢轻易放手大战,而且上三亲军也没有火炮这一类的重型武器,最强的也就是重型火铳,数量都有限,所以在这一片的激战其实是陷入了僵局中。
四卫营和勇士营既不能一举击溃旗手卫的防线,但却也完成了对宫城诸门的围堵,迫使万统帝无法踏出宫城。
不过大时雍坊包括文渊阁在内的诸部公廨都仍然在被旗手卫控制着,四卫营和勇士营因为担心进攻可能会导致被困在其中的内阁诸公和诸部官员因此而罹难,所以也有些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就在宫城和大时雍坊这一线战火熊熊的时候,五军营与神枢营、神机营也开始了小规模的接战。
从内心来说,麻承勋并不愿意与神枢营和神机营交战,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本来都是京营三大营之列,现在却是同室操戈,但是他也明白,神枢营和神机营不可能站在自己一边,马进宝和土文秀都是西北出身的武将,而且也都是来自西北军系列,不是固原军就是甘宁军,本身就和他这种大同出身的武将格格不入,所以要想说服或者压服对方不可能,只有一战。
但在这京师城中开战不是小事,一旦打出真火来了,士卒们可就不管不顾,而且战事一旦进入白热化状态,士卒们的野性兽性可能就会被释放出来,到时候整个京师城可能就会成为编程野兽的猎场,这也是双方都有些忌惮的。
毕竟这不是灭国之战,而只是内部的争权夺利,无论是李三才这些文臣也好,还是双方的武将也好,都明白这里边的差别。
当然,可能真正演变到最后,局面不可控制,进入你死我活阶段,那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连边军都一样要引入进城来一战,遑论其他?
杨肇基和贺虎臣一接到了麻承勋的命令,就知道面临的抉择来了。
作为冯紫英安插在五军营中最得力的人手,他们在萧如薰和麻承勋执掌京营和五军营之后并没有表现出来其他有什么异样,麻承勋也对二人也做过了解,知晓他们二人是原来老京营出身,三屯营一战之后,因为侥幸表现尚佳,所以被选入筹建新京营,然后慢慢爬起来的。
冯紫英从那个时候开始也有意拉开了与二人的距离,包括二人升迁也都是通过时任京营节度使的忠惠王来擢拔,所以二人的真实倾向并没有人知晓。
“看样子麻承勋是要对四卫营和勇士营动手,打开宫禁,拥戴皇上了。”杨肇基叹了一口气,望向贺虎臣:“咱们怎么办?冯大人在就好了,大家也有主心骨,现在群龙无首,大时雍坊那边被旗手卫给围了,没想到看错了张瑾这厮,居然最后给来了这么一出,这局势就不好说了。”
“我估计冯大人虽然没有预料到张瑾的反水,但是他应该估计得到京中局面的复杂化,也许他会返京,甚至已经返京了。”贺虎臣迟疑着道。
“哦?”杨肇基眼睛一亮,“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贺虎臣摇头,“我只是猜测,龙禁尉那里出了状况,冯大人在京中肯定有渠道,这等情况下他又连连给我们来信,肯定也是意识到了形势严峻性,但他毕竟是受朝廷之命镇守辽东,要轻易离辽返京,肯定要找到合适的理由才行,以他的智慧,肯定是找得到办法,就怕他时间上赶不上。”
见贺虎臣如此说,杨肇基有些失望:“你也只是猜的?”
“太初,你应该明白冯大人的风格,周密细致,这等事情,我不相信他会缺席。”贺虎臣对冯紫英也是极有信心。
贺虎臣这么说,倒也激起了杨肇基的信心,也是这么些年来,冯紫英无论是在什么事情上,都从未失手过,每每都是能料敌先机,如今京中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他没理由会还在辽东观望才对。
“那现在我们……”杨肇基望向贺虎臣。
贺虎臣很坦然地耸耸肩:“虽然麻大人也不错,但是他却没法和冯大人比,咱们是冯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虽然冯大人不在,但我们还得要听冯大人的,按照冯大人的意思行事,除了我们,我想许国业
想许国业也会如此。”
许国业是许朝的侄儿,是土文秀带到五军营来的,土文秀到神机营去时,把他这一部留在了五军营,但麻承勋肯定不会信任许国业这一部,必定会采取其他手段来对付或者限制许国业。
而现在贺虎臣和杨肇基既然打定主意要和麻承勋作对了,自然也就要把许国业拉过来一道抱团了。
“事不宜迟,虎臣,既然我们决心已定,那就须得要马上动起来。”杨肇基沉吟了一下,“我在想,我们不求其他,如你所言,在冯大人没到之前,咱们只要能抱团守住局面,最好能形成僵持局面,就算是胜利,我本想最好能拿下大时雍坊那边,但现在看来难度太大,而且不可预测因素太多,麻承勋肯定也是盯着那边,现在我们就要拖住他,……”
贺虎臣赞同杨肇基的意见。
现在己方群龙无首,而能主事的都被困在大时雍坊那边,要去拯救出来难度太大,稍不留意可能就会造成这些人的巨大伤亡,所以能维持住局面就好,以拖待变。
反正大家现在都是僵持,谁也还占不到上风,前提是不能让万统帝一方的人出头,左证他们的正朔,这一点四卫营和勇士营还算是来得快,把旗手卫和宫中人全部堵在了里边。
杨肇基、贺虎臣以及许国业的突然反水同样打了一个麻承勋措手不及。
许国业他早有预料,和许朝的关系使得麻承勋一直对其有所防范,但是谁曾想杨肇基和贺虎臣突然爆发,而且从侧翼袭击,虽然只是短暂交火,但许国业部与他们两部顿时就连为一线,三部加起来一万六千余人,顿时占到了整个五军营接近三成的兵力,一下子就让麻承勋有些着忙了。
杨肇基他们在突然发动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立即联系了马进宝和土文秀,也让马进宝和土文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几部相加,人马已经接近四万人,与五军营麻承勋控制的兵力已经不相上下,甚至略有超出。
只不过这几部是各自为战,还很难拧成一股绳,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也没有指望就要全歼麻承勋的五军营,而且在京师城中的这种接战,一旦开打,就是全面爆发短兵相接的巷战,在两方都不具备压倒性的优势兵力时,短时间内谁想要压倒另外一边,都很难。
杨肇基等人也考虑的是以拖待变,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首先要控制宫城周边的重要建筑和部位,比如东华门外光禄寺和重华宫,又比如午门外社稷坛和太庙,还比如西华门外的御用监,以及玄武门外的万岁山。
这些区域要么旗手卫已经提前控制,正在和四卫营、勇士营激烈争夺,要么五军营麻承勋部也在抢占,又或者也还在和神枢营、神机营鏖战不放,总而言之几方都加入了战斗,而且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得不亦乐乎。
这种混乱的局面,无论是谁现在都无法控制,被封在宫中的万统帝也好,囚禁在文渊阁的内阁诸公也好,四处奔波的李三才和汤宾尹之流也好,面对四处都流弹飞舞,火光冲天的战场,不断被抬下来的士卒尸体,都是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扭转这个烂成一团的局面。
可以说没有谁具备振臂一呼的本事,能让整个战场停息下来,不过这却正符合杨肇基、马进宝这一方的意愿,就要把局面拖下去,搅烂,让已经拿到了万统帝下发的中旨的李三才没法真正施为。
现在朝中各部的官员要么被封囚在七部公廨,要么就是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甚至有些已经提前偷偷跑出城外,而顺天府那点儿人手,根本就不敢出动,遇上这些京营乱兵,那就是送菜的份儿。
李三才虽然拿到了万统帝组阁中旨,但是一来本身底气就还欠缺一些,因为没有本届内阁的举荐票拟,二来这是中旨,素来为文臣士人所不齿,擅自接中旨,是要遭到士人耻笑和抵制的,更重要的现在是他拿着也无从向人宣示,这谁来承认他这个首辅他这届内阁的合法性合规性合理性?
围绕着整个宫城四周不断传来枪炮声响,整个京师城已经彻底乱了起来,像四周的大小时雍坊、南熏坊、保大坊、积庆坊、安富坊等许多富贵人家居住的区域人人恐惧,深怕这些不知道哪一方才是“官军乱军”的家伙变成了溃军,进而演变成匪军,那就真的是三代积蓄都得要完蛋了。
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五节 弱鸡,窝囊
李三才气急败坏。
面对着前方枪林弹雨,火铳发射传来的噼啪做响声,不断有墙壁、楼角、地面溅起尘埃,他手中握着中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终他也只能无助地退了下来。
七部这边刚来得及和礼部、工部的人谈了,但没有一个结果,所有官员们都保持了沉默,大部分人既没有反对,更不可能赞同。
少数人明确表示了反对,像尚书侍郎这个层面的,都态度鲜明,没有本届内阁的举荐认可,他们不会承认这份中旨。
作为礼部尚书的缪昌期都表示了反对,其他人更不可能,但对缪昌期,李三才还是有些把握的。
他这个时候反对更好,等到谈妥条件,他转变态度,势必会带动礼部这些人态度变化。
大部分人的反对态度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齐永泰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那他也不配当首辅了。
不过李三才也不着急,只要控制住了京师城局面,有的是各个击破的机会。
因为现在还没有一个开头,谁都不愿意来当这个出头鸟。
等到从缪昌期开始,陆续有人开始改弦易辙,那局面就会慢慢扭转。
他很清楚这些士林文臣的所谓节操都有限,死硬派毕竟是少数。
就算是如官应震、黄汝良等人,表面上是齐永泰的盟友,但是他们也是湖广和江南士人,他们也需要考虑他们各自群体的利益。
最终无外乎也就是一个利益交换和妥协罢了。
有时候退一步也未尝不可,只要能达到自己的基本意图和目的。
“嘉宾,景秋,你们觉得现在该怎么办?”李三才看着硝烟弥散,乱成一团的前方,一边在旗手卫士卒掩护下一边后撤下来,与一起共进退的二人商议道。
既然是内定了汤宾尹和张景秋入阁,成为自己的驻守,官应震和黄汝良虽然能做事,但是毕竟现在还不是一条心,起码在前期稳定局面上,还得要靠这两位。
汤宾尹纯属文人,嘴炮厉害,但是为官时间并不长,经验也不多,在内阁中类似于摆设的身份,对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抓拿。
张景秋不一样,在南京干过许久,又在兵部侍郎和兵部尚书位置上坐了许久,多少也还是对军务有些了解的。
汤宾尹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是好,但张景秋还是很冷静:“现在局面很难控制,冯铿前两年当兵部侍郎时使了不少手段,把京营和上三亲军调理得基本上都是以西北军为主了,麻承勋也控制不住,这边也幸亏张瑾被卢嵩给压住了,否则这局面……”
李三才忍不住道:“萧如薰也是西北军出身,……”
“萧如薰不行,宁夏叛乱之后,刘东?和刘白川、土文秀、许朝这些人虽然被剿抚了,但是这些人在中下级军官中很受欢迎,那些人觉得刘东?这些人是为他们争取利益不成而反叛的,萧如薰后边来接任,一味按照朝廷的意图来,所以军官们很厌恶他,他的威望很低,根本招呼不住这些西北将士,……”
张景秋不愧是兵部尚书出来的,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那现在这种情形,难道我们就这样枯等死守?神枢营和神机营与五军营打了起来,而四卫营和勇士营还在围攻旗手卫,五城兵马司的人都缩在屋里不动,估摸着是看形势变化,可我们怎么办?”
李三才有些着急了,走了几回,不是东面堵着,就是西面拦着,要不是就是弹雨纷飞,不敢去冒险,别首辅没当上,先把命丢了。
汤宾尹是靠不住的,张景秋也有些作难。
他被拉出来也有些勉强,若是永隆帝,给他自然义无反顾,但万统帝他就有些勉强了。
只是他有些不满于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从都察院左都御史位置上搁了下去,而他年龄也才五十出头,正值壮年,身体也挺好,完全还可以再干十年,所以在这种犹豫的心态下,终于被万统帝和李三才给说动了。
现在面临这种僵局,他也从未有经历过。
当年他当兵部尚书的时候,接触的更多的是如冯唐、王子腾、牛继宗、尤世功、贺世贤这帮老将,对于后来才爬起来这一帮壮年和青年武将基本没打过多少交道,也没有什么交情。
更何况文臣天生对武将的鄙视心态,就让他们不愿意主动去折节下交。
所以要说像土文秀、马进宝、何治胜这些武将,他都是没什么交道,更说不上话,就是想帮着游说劝导一下都搭不上腔。
“现在战事已经打起来了,如果要指望谁现在被说几句话,就让他们放下手中武器,恐怕不太现实,实在不行,恐怕还是得开西面城门,让宣府军进来。”张景秋咬着牙道:“否则这样拖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难控制,长痛不如短痛,以宣府军大军一旦入城,压倒性的优势让神枢营和神机营以及四卫营和勇士营都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他们只能缴械投降,……”
李三才迟疑了,他很清楚一旦宣府军进城,那就是破了这百年大周的规矩――边军不入京。
可边军一旦入了京,未必就能控制得住了,这些都是长期在边塞上驻守的悍野之辈,就算是武将也未必能控制得住,进了京师城这种花花世界,特别是扎起这种战乱纷起的时候,哪里还会顾及那么多,整个京师城被彻底扫荡一空都有可能。
而这些人是自己招进城来,自己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这个时候李三才反而有些胆怯畏缩了。
他是想当首辅,可是却不想日后被史书上记载成为京师城被洗劫的罪人。
他也没有那个自信能控制得住宣府军和大同军这些边军。
他们就算是真的助万统帝夺回了权力,巩固了帝位,自己也如愿以偿当了首辅,若是换来的是京师城被洗劫一空,甚至化为白地,那自己绝对会被钉在耻辱碑上,这一笔黑历史无人能替自己洗白。
见李三才犹豫不决,张景秋都有些替他着急。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那里优柔寡断,踟蹰不决,如何能成大事?
也是万统帝现在被封在城里,否则就会直接下旨让刘?和孙绍祖进京勤王护驾了,这口号是多么顺熘,至于说洗劫了城中,那又如何,那一场政变兵变不经历一场血雨腥风?
“我在考虑考虑,兹事体大,现在又和皇上联系不上,若是宣府军和大同军进了城,局面就不可控制了,届时……”李三才吞吞吐吐地道。
张景秋哪里还不明白李三才话语里的意思?
没有皇帝下旨,这招边军入城的罪过责任就在他一人身上,若是闹腾起来没法下台的时候,没准儿万统帝就要把他抛出来作为替罪羊了,真要到那个时候皇帝要换一个人当首辅,那也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了?
这种可能的确存在,但让张景秋觉得不可接受的是都这个时候了,你李三才还有得选么?
要么你当初就老老实实听齐永泰的安排,致仕喝清茶,大家皆大欢喜,你又要不甘心搞出这一出来,现在却又怕沾了血腥气了,这首辅就那么好当?
“道甫,现在还届时什么?拖下去一样可能让整个京师城变成不可控制,一旦死伤多了,士兵们杀红了眼,血性野性一旦被释放出来,一样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还不如让刘?和孙绍祖带兵入城,三五两下解决战斗控制住局面,也许情况还不至于那么糟糕,不能再拖了。”张景秋都替李三才着急起来了。
李三才忍不住搓手,望向汤宾尹:“嘉宾,你觉得景秋说的如何?”
“呃,嘉宾所言也的确有道理,但是这边军不入京的祖训也不好破啊,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武人进了京,你要把他们请出去,不知道户部还得要被糟蹋多少,再说了,现在也才半日,天色将尽,不如等到明日天亮,若是局面依然僵持难以打破,再命令宣府军和大同军入城也不为迟啊,景秋,你觉得如何?”
汤宾尹也是首鼠两端,拿不准主意,既怕边军进来乱来,但是又担心局面拖下去有变化,他本来就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这等时候就更不敢轻易下决定了。
张景秋也被汤宾尹这番话气得跺脚,这个时候还能等一宿么?
一个时辰都可能导致一些不可预料的变故发生,这一晚上五个时辰过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道甫,不能等!必须马上召集刘?和孙绍祖,让他们的士兵进城,趁着现在西边城门都被五军营控制着,赶紧……”张景秋恨不能揪住对方胸襟,摇醒对方,不要这么天真和优柔寡断,到时候事败那可就真的是刀斧加颈了。
李三才迟疑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再等一等,也许麻承勋的五军营就能取得突破,我看好五军营,明日卯正若是还没有进展,我便招刘?和孙绍祖入京,他们都已经到了龙虎台,只要得到命令,一日便能进京。”
张景秋见对方如此,也是叹息不止,但是想到的确宣府军和大同军都在龙虎台了,也就是一日的距离,好像也不可能有什么变故,所以也只能点头接受了。
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六节 抵京,入城
李三才和张景秋都认为这短短一日时间里不可能发生什么变故。
龙虎台距离京师城也就是八十里地,如果按照急行军的速度,一日可到。
而放眼四周,除了刘?的宣府军和孙绍祖的大同军一部,哪里还有军队?
蓟镇军也算,可蓟镇军军镇驻地在三屯营,距离京师城四百多里地,就算是骑兵要赶过来,也得要两天,而且还得要不惜马力。
现在也许尤世功已经得到消息了,就算是他得到了孙承宗的命令要出兵,没个一天的准备也不可能,而要从三屯营过来,骑兵不管不顾地奔过来,也得要两日,而步兵的话,起码五日,还得要昼夜兼程。
更重要的是尤世功从哪里去拿到命令?没有兵部的命令,李三才和张景秋都不认为尤世功是那种能够果断做出如此重要决定的武将。
尤世功沉稳谨慎的性格决定了他无法及时作出决策,所以七八日时间能赶到京师城都算是不错了。
可如果七八日时间都还摆不平京师城中这些人,李三才和张景秋也觉得那真的就是自己几人无能,不配有执掌内阁的命了。
不过无论是李三才还是张景秋以及在龙虎台厉兵秣马的刘?,甚至还有孙绍祖,都没有料到此时的冯紫英已经赶到了顺义。
而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率领的两部军队也早已经从怀柔、密云一线集结到了顺义,这里距离京师城下甚至比龙虎台更近。
见到冯紫英赶到,黄得功和左良玉二人都是喜出望外。
虽然接到命令,让他们立即赶赴顺义,但是他们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像这种突然脱离自己防区向京师城方向挺进的举动很容易引来麻烦,虽说这里也是蓟镇防地,但是却已经不是边塞要地了。
黄得功来了之后看到左良玉也带着军队赶到,就就知道恐怕事情不简单。
只是这京畿之地,能发生什么事情,值得如此神神秘秘地让总督大人从辽东赶回来,亲自坐镇指挥,委实让人费解,而且这段时间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事情才对。
当然这特别一说也是相对于二人的视野范围,他们目光都是盯着边墙外的蒙古人或者可能死灰复燃的白莲教,其他则不在考虑中。
一番简单寒暄之后,冯紫英就命令二人立即准备连夜赶往清河店。
“清河店?!”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吓了一大跳。
那里是西面通往京师城的咽喉要道,清河店也是出京师城外最重要的一处驿站,距离京师城只有十里地不到。
黄得功现在作为参将手中掌握着一万人左右兵马,而左良玉作为游击也率领着六千多人马,已经相当可观了。
这一下子突然赶到几乎就是京师城下的清河店,又是来往车水马龙的清河店,岂不是明日京师城里就知道二部大军逼近京师城了?
这是要做什么?
造反么?
“大人,可否告知属下咱们这赶去清河店做什么?那里距离京师城太近,不好遮掩啊。”左良玉不像黄得功那么谨慎,他和冯紫英关系也不一般,所以也就直接挑明说:“弄不好会被扣上兵变造反的帽子啊。”
“已经有人早兵变造反了,我让你们去就是要防止更多的人卷入造反中去,弄得不可收拾。”冯紫英澹澹地道。
“啊?!”一直保持着沉稳之色的黄得功都忍不住乍然色变,“造反?谁?”
冯紫英差点儿就来了一句“皇上”,但也知道说这俏皮话不合适,摇了摇头:“说来很复杂,也不是一句两句,我和你们一道去,不过我只和你们同路一段,我要进京,路上和你们说,尤二哥率领大部军队很快就要赶到平谷,而贺人龙的登来军估计这会子已经到香河了。”
“啊?尤大人和登来镇的兵也来了?”黄左二人面面相觑。
再不敏感的人也知道京中多半是出了大事了。
只是这等时候冯紫英没有说,他们也不好深问,只有先行命令各自部队拔营启程。
一行人迅速上路。
从顺义赶往清河店其实并不算太远,和到京师城下差不多,跨过榆河,就差不多快到了。
而跨过榆河,冯紫英也就要和黄得功、左良玉部分手。
在得知对手可能是刘?的宣府军之后,黄得功和左良玉都吓了一跳。
“大人,真要和宣府军开战?”再说是冯紫英的嫡系,黄得功和左良玉都还是有些担心,这种内战一开,到最后孰是孰非就不好说了,真就成了成王败寇了。
“怎么,怕打不过?”冯紫英策马前行,随口问道。
“那倒不至于,我们先到,清河店都去过,一马平川,但这里是一处依托驿站发展起来的小集镇,可以作为屏障据守的屋宅甚多,刘?的宣府军虽然兵力相当于我们几倍,不过大人吩咐,我们可是把火炮这些都带上了,就算没带长管重炮,但虎蹲炮也够他们喝一壶了,他们远来,肯定也没法带长管重炮,这一攻一守,他们可就要吃苦头了。”
黄得功此时都恢复了平静。
当兵吃粮,本身就是提着脑袋玩命的活计。
他跟着冯紫英之后飞黄腾达,二十出头之龄已经升至参将了,虽说有自己的搏命努力,但是军中将才辈出,没有欣赏自己的伯乐,什么时候轮得到自己一个毛头小子出头?
现在不过是再一次搏命押注了,押对了,也许下一轮自己就该升副总兵了,压错了有冯大人在前面顶着,以冯大人的心性,自然也是要遮护着下边人的,所以他也放得开心。
“嘿嘿,冯大哥不是说还有孙绍祖的大同军在后么?”左良玉阴笑不已,“恐怕刘?做梦都没想到友军会是致命一刀吧?看不清形势的蠢货,活该他倒霉啊。”
“刘?作战勇勐,在辽东也还算一员勐将,但是头脑太简单了一些,掺和这等事情,就非他之福了。”冯紫英摇头道:“虎山,昆山,你们抵达清河店之后,要迅速布建防御阵地,做好战争准备,尤世威率军过来要慢一些,毕竟他需要整合几部,而且还有这么远距离,我估计来不及赶上刘?他们先发制人了,另外登来军那边究竟走到哪里了我也还不清楚,还没有接上线,……”
“大人放心,就算是没有孙绍祖的大同兵策应,我和昆山也能依托清河店守上三五天,我也很想看看刘?的宣府军和我们蓟镇兵齐名,是不是浪得虚名。”黄得功倒是一脸很想打一仗的模样。
“虎山,我倒是不希望打这一仗,眼见得外患已除,国内太平,就该是考虑如何稳定民生同时向外拓展的时候了,却又来这么一出,蓟镇军也好,宣府军也好,大同兵也好,都是咱们边军精锐,打起来也是我们自己内耗,死的也是我们大周大好儿郎,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开此先河,……”
冯紫英也颇有感慨,“但现在京中格局被打破,势必迎来一阵动荡,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结果最后会如何,所以我们保持必要的武力是迫不得已,到关键时刻该使用,我也不会吝于使用武力。”
冯紫英很清楚这帮武人的心思,不打仗哪里来军功?要想晋升提拔,没有足够的战功如何服众?
不管是打内战打外战,只要能打仗就行。
这些武人可没有那么多讲究,就算是自己要强压着他们不能擅启战端一样很难,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的求战心思用在对外征拓上去。
过了榆河,冯紫英便带着贾环和吴耀青等人立即飞赴京师城而来。
这个时候冯紫英已经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没有诏令不得进京那也是寻常情形下,现在整个京师城里局面不明,虽然一路上老爹和冯子仪这些人传来的消息能够大概勾勒出一个混沌的情形,但是具体究竟如何,却也是一个未知数,还得要亲自去见了才知道。
现在内阁诸公情况如何,七部都察院这些机构还在运转了么?或者就已经是全数被下狱甚至团灭?
自己现在能不能进城都还是一个未知数,还得要到城下才知道。
冯紫英知道按照惯例,外城的防御是交给京营,而京营内部分工,北城和南城都是交给五军营,东城和西城则是交给神枢营和神机营。
因为南城包括外郭和内城两道城墙,城门最多,相比之下东西两边,分别只有四道城门,这还是把东西便门都算上的,不算便门,只有三道门,而内城都各只有两道门。
冯紫英自然不会去走北面,而是直接走了东面。
最方便就是走东直门。
东直门下,冯紫英看到大门早就封闭,让贾环上去询问,自己暂时没有露面,还得要防着内里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好在很快就搞清楚还是神枢营马进宝的人马控制着,但是看起来形势相当紧张了。
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七节 野心,异心
一踏进城门,就能感受到城中焦灼炙热的战火气息。
马进宝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大时雍坊那边被旗手卫控制着,但四卫营那边已经取得了一些突破,勇士营把宫城四周都暂时围困着,不过五军营的兵已经从东面过来了,来的很快,幸亏土大人的神机营来得够快,堵住了五军营那一部的突进,后来五军营内乱,……”
五军营内乱冯紫英猜得到,多半是杨肇基和贺虎臣发动了,另外土文秀当时也留了一部在五军营中,但麻承勋肯定防着的。
可杨肇基和贺虎臣这两部的突然倒戈恐怕他就没料到了,肯定打了麻承勋一个措手不及,弄不好麻承勋都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草率听命于萧如薰的鼓动了。
这一下子就成了天下大乱了。
“五军营那边我有安排,麻承勋没那么容易就能控制得住,你们神枢营和土文秀的神机营好生打,但也要注意节奏,我估摸着现在麻承勋也在琢磨后路了,还得要替京师城里留一点儿元气,别弄得不可收拾。”
冯紫英也不得不提醒一下马进宝。
神枢营全数来自固原军,都是过惯了苦日子的穷哈哈,若是遇到可以烧杀抢掠的机会,很难说能不能控制得住。
好在这帮人进京师城也有两年了,条件改善了不少,算是有点儿见识了,不至于立即就变得穷凶极恶,马进宝对下边人的控制力还是足够的。
“嘿嘿,大人过虑了,老马我这点儿手段还是有的,手底下这帮兔崽子们虽然桀骜,但承蒙您的厚泽,咱们能来这京师城里舀饭吃,都知道感恩的,您的话没人敢不听。”
马进宝这番话倒是大实话,当初作为固原军残部,都面临这要被裁撤了,大家人心惶惶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可谁曾想冯紫英出任陕西巡抚一下子就盘活了这支残部,剿匪歼叛,这支军队也是越活越滋润,最后竟然混进了京师城,成为了神枢营。
说实话,包括马进宝自己在内的这一干固原军残部都觉得这几年就像是做梦一样,就从西北野地里的叫花子一下子变成了京师城里锦衣玉食的人上人。
嗯,人上人这个说法稍微夸张了一些,但是比起在西北野地里饱一顿饥一顿的刨食儿日子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现在不少儿郎们都把老家的亲卷接到了京中京郊,甚至不少年龄大一些士卒们都期盼着神枢营能扩军让自己儿子们都能进来。
若是不能扩军那也可以考虑让自己退下去,儿子们接班进来,谁要打烂他们这个饭碗,那就是生死之敌。
对于冯紫英的这份厚恩神枢营上下都是感恩戴德,不少人甚至在家中都挂上了冯紫英的画像,这真的是实现了阶级跃升,从西北乡野中苦哈哈变成了锦衣玉食的京中人。
“唔,你知道轻重就好。”冯紫英吁了一口气,“这城中局面乱成这样,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下来呢?摊上个这样的皇上,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和马进宝说话,冯紫英就没有那么多忌讳,这等武人,信任你就是掏心挖肺肝胆相照,为你死都行。
马进宝的六个儿子,四个都成年,老大老二就跟在马进宝身边,老三却去了辽东东江,现在毛文龙样子毛承禄身边,一个去了江北,在刘白川军中,可以说这一家子都和冯家牢牢绑定了。
“嘿嘿,等到平定下来,还不是大人您怎么说,就怎么办,当个皇帝还不自在,那就换一个便是,反正太上皇不是还有那么多儿子么?”马进宝咧嘴一笑,在京中这么久了,也多少知晓万统帝和永隆帝的阴私龃龉,在冯紫英这里也是荤素不忌,“再不济,其实大人您来摄政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这些武人不懂其他,就知道您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放肆!”冯紫英笑骂,“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么?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乱说?”
见冯紫英虽然叱骂自己,但是语气里却甚是温和,马进宝心中异动更甚。
“这可不是咱一个人这么说,上一次和土文秀与王成武吃酒时,都这么说起,咱们在西北时饭都吃不饱,可还得卫国戌边
国戌边,等到大人当巡抚侍郎了,当都御史总督了,这九边之地的边军日子就好过多了,山陕之乱也安定下来了,蒙古人也安分了,建州女真也被剿灭了,放眼望去,这是谁做到的?这还没有说江南和河北那边的平定呢。”
冯紫英知道这种心思恐怕也不是马进宝一个人有。
在辽东那边时,刘东旸和曹文诏、贺人龙以及毛文龙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看法,就是觉得这朝中禄蠹文臣太多,而且许多人贪墨盘剥比谁都厉害,但是做起事来却是样样不行,才会导致对外建州女真和蒙古人频频寇边,内部各种叛乱不断,导致大周局面日益恶化。
当下大周局面有所改观,这些武人都觉得是自己的功劳,但冯紫英却也清楚,自己虽然有穿越者的智慧和见识乃至预判,但是大周和前世的大明还是有些区别的,文臣们做事比起明末时党争还是要强一些,但也得承认自己给这个时代带来的巨大变化无与伦比。
至于说这让武人们对自己的印象极好,包括如张怀昌、孙承宗这等掌管军务的士人,但是其他文人却也未必,不少人还是觉得自己承袭了齐师的余荫,沾了北地士人的光,自己的资历和年龄始终是一个巨大的短板,在士林文臣中是一个无可弥补的缺陷,但是在武人中自己和其他士人的格格不入,反而成为了他们认可自己的优点了。
一些武人的小心思冯紫英也心知肚明,包括牛继宗和王子腾这些人,表面上他们似乎在支持万统帝,但是内里却通过各种渠道和自己暗通款曲,这不仅仅是两边站队那么简单,而是为他们所代表的的群体在争取机会。
他们更看好自己对武勋武人这个大阶层大群体的态度,而不愿意始终居于文人们的膝下,所以更盼望着自己能带来某些变革,哪怕这种变革和机会的可能性很渺小,但万一呢?
“好了,进宝,这等话可以休矣。”冯紫英摆摆手,“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或许朝中的确有些不尽人意之处,但是若是没有了朝廷,这偌大大周,岂不是乱了套,谁来管治?你们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也太想当然了,再说了,我的确是做了一些事情,但是若不是将士效命,若不是朝中诸公的支持,那也不可能就能取得这些成果,你们只看到表面,却没有了解深层次的东西。”
“呵呵,大人,若是咱一直在固原那旮旯里呆着,那也就罢了,毕竟见识就那样,或许也就觉得这天下就该是如此,可咱们不是承蒙您的厚爱来了这京师城里么?这几年里也多少算是见识了一些,甭管是这文官武将,还是那官吏衙役,疑惑是商贾百姓,咱们都接触了解不少,现在就觉得啊,这朝廷啊还是有些问题,从皇上到臣子们,好像像大人这般一心想要把事情做成做好的人太少了,不瞒大人,犬子娶妻就是永平府那边的,他小舅子就谈到了永平府这几年的变化,都说就是大人当永平府同知带来的,……”
马金宝絮絮叨叨,但话语出至诚,不过冯紫英却没有多少心思一直听下去,这京师城里边儿的事儿火烧眉毛呢。
“行了,进宝,你也别给我涂脂抹粉了,我怎么样我自己清楚,还是那句话,做好自己的事儿,……”冯紫英摆摆手,“现在咱们还得要把京师城里这烂摊子收拾下来,你给我好好守着三法司这边,不能让麻承勋的人攻过来,虽然他有了牵制,但是太初他们的兵力并不足以彻底牵制,另外你得抽一部兵力出来,得拿下大时雍坊那边,恢复文渊阁那边的局面,……”
进了城,冯紫英心中就算是比较踏实了。
这局面的确乱,但是甭管是五军营那边还是旗手卫那边,对自己来说都是有些把握的,特别是现在这种僵持局面。
虽然张瑾给了自己一个教训,但是他却不认为旗手卫就真的全部是死心塌地要一条路走到黑。
或许他们是觉得跟着皇帝走才是正确的,但是那也得看这皇帝是啥样,万统帝在京中驻军印象并不好,而且这皇帝也不是不可替代的。
到现在内阁都没有确定太子人选,也就意味着万统帝的儿子们未必就能继位,永隆帝的儿子一样也有机会,跟着谁走也还是一个未定之数。
现在这种僵局应该是一个难得的间隙期,万统帝和李三才现在虽然占据主动,但是万统帝困于宫中,两边联络不上,而旗手卫又把内阁和七部这帮人给囚禁了,这就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了。
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八节 动手,无视风险
旗手卫没多少人马,尤其是在既要守住宫城城门,还要看住文渊阁和七部公廨时,就更显得势单力薄。
只不过是由于投鼠忌器,两边都不敢在这里放手大打,所以就只能这样尴尬地僵持着。
但冯紫英回城了,这一切就该改变了。
五军营因为杨肇基和贺虎臣的突然“叛变”而陷入了一阵混乱,麻承勋感觉到了压力,这两部都算得上是老京营中精锐,再加上许国业的一部西北军,几乎占到了整个五军营的三成兵力了。
这支“叛军”和神枢营与神机营联手,已经有了挑战五军营的资本,而且杨肇基和贺虎臣的突然叛变也给五军营其他各部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种心理上的影响,甚至比兵力上的削弱更致命。
要知道麻承勋入主五军营之后重建的中低级武官主要还是从大同和宣府带过来的,大同军中冯家本身就有很大影响力,而宣府军中本身麻承勋呆的时间不长,所以这样一轮“叛变”冲击,对来自大同和宣府两边的五军营武将武官们冲击都很大,不少人都已经在揣摩是不是该继续下去。
这也让麻承勋有了巨大的危机感,却又无可奈何。
他在五军营时间不长,从大同和宣府选了一些自己熟悉的人进来,但也没有带领这帮人打过仗,平素虽然刻意笼络交好,但在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时候,这种亲近度显然还不够。
五军营的跟进不力,直接导致了旗手卫在面临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围攻时更显得劣势,但只是何治胜和许朝都有些投鼠忌器,尤其是在进攻文渊阁和七部衙门时,像重型火铳的使用都保持了克制。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不敢再拖下去了。
虽然看起来万统帝和李三才那边也一样是有些束手无策,双方的僵持局面难以打破,但是不确定因素太多,风险太大。
这些文臣们被囚禁在这里,现在看起来可能还能坚持一下,保持所谓的节操,但能坚持多久呢?
是万一有一个开了头,被李三才说服或者万统帝的压力所压倒屈服,开了头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人接踵而至变节,所以他不敢赌,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他也要抢先出手。
所以他必须要趁着五军营内乱尚没有力量来对城中部大时雍坊这边发起进攻时拿下这边的控制权,力争将文渊阁和七部公廨都解救出来,至于说这里边可能面临的危险,他也暂时顾不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时雍坊这边本来就是午门外最繁华的所在,勇士营在这一线与旗手卫交战,但是因为旗手卫抢了先机,利用街巷和楼宇的建筑物作为据点固守,使得勇士营在这边的突破没有取得多少进展。
当冯紫英率领神枢营一部绕过城中几处的交火场地抵达这一带时,才发现双方的交火几乎是停留在一种相对温和的状态下,这让他也很是无语。
这特么是你死我活的战斗,可是这一卫二营之间却还保持着某种亲近的默契,不愿意彻底撕破脸的感觉。
冯紫英气不打一处来,而何治胜也有些尴尬。
看着已经控制了西面的五军都督府和太常寺以及龙禁尉衙门,却隔着承天门到大周门之间这条宽阔的通道而没有打过去的四卫营,冯紫英脸色冷峻:“治胜,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打过去?旗手卫那点儿人,能扛得住你们全力进攻?”
何治胜行了一礼,这才吞吞吐吐地道:“大人,旗手卫在这一线布置了大量重型火铳手,如果强行冲击,我们损失会很惨重,而起您看,这宗人府、吏部、户部、吏部一字排开,都在这一顺,如果强行进攻,乱弹飞舞,里边全都是旗手卫控制的官吏,如果旗手卫的人负隅顽抗,肯定会造成大量死伤,……”
冯紫英心中暗叹,昔日那个在甘州城中敢于独挡乱军的何治胜到哪里去了?这才进京多久,就蜕变成这样?
畏手畏脚,瞻前顾后,居然因为担心造成死伤就不敢进攻,这是要等到刘?的宣府军进来解决他们么?
其实不仅仅是何治胜的四卫营,就算是马进宝的神枢营也有这种迹象,只是没有四卫营蜕变得这么快罢了。
当然,冯紫英也承认这的确也和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有关。
现在进京了,大家就想要图安稳了,不是以前在边陲上打生打死的烂兵了,心态也就不一样了。
而且这里边全是官吏,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四五品官员,相当于地方上的知府同知的,真要不管不顾地蛮干,又没有一个人敢拍胸脯表态,日后事情了结,追责起来,谁能承担得起?谁又会替你承担?
而且冯紫英也感觉到马进宝和何治胜他们从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就是文官们之间的一场争权夺利游戏罢了,最终还是要达成妥协。
失败的文官们大不了也就是致仕退隐,一样可以回去当他们的乡绅,过他们的人上人生活,可他们这些当兵的,若是踏错了,日后朝廷追责起来,那可能就是脑袋落地去当替罪羊了。
这也是每每京中驻军蜕化变质最快的一个主因,当一支军队已经沦为想要打卡混饭吃的心态了,那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也可想而知了。
见冯紫英满脸不悦,何治胜也有些惴惴不安。
他也知道这这一次旗手卫抢了先手,而四卫营和勇士营的表现都不尽人意,可群龙无首,他也没有那个号令诸将的威望和本事,能和勇士营许朝那边协调好果断出击,已经算是大胆了一回了。
再说了,他得到的消息也都是一两个月前冯紫英的提醒而已,究竟该如何处置,冯紫英在信中也没有明说,只说要警惕,要防范如何如何,但真要出事儿了,谁来主舵,谁来决策,谁来号令指挥,都没有一个说法。
朝中局面一日三变,齐相病倒,李三才和顾秉谦争夺首辅之位,要说李三才还是北地士人首领之一呢,还有皇上也加入了进来,龙禁尉卢嵩那边的态度也变了,弄得这里边敌友之间的关系变化太快了,让人有点儿无所适从。
要让大家立即翻脸拔刀相向也不是不可以,可这是文官们的争权夺利,掺和了皇上在里边拉偏架一般,这兄弟们就要打生打死,总觉得还欠点儿什么似的。
不过这一切在冯紫英到来之后都迎刃而解了,只要冯紫英敢拍板,那就一切都不在话下。
当然这对于冯紫英来说,也是一个考验,意味着一旦作出决定,这一仗打下去,可能造成的一切损失伤亡后果,都得要他来承担。
“你们说说,怎么打,拿下这一片公廨?”冯紫英先把调子定了,不想再和马进宝和何治胜聒噪,“我这个时候不想听什么难处,也不去担心什么后果,你们更不用去操心这些事儿,那是日后我该面对的地位事情,无需你们惦记,我只要结果。”
见冯紫英态度如此强硬,甚至要不计后果,马进宝和何治胜都有些震动,也明白这是老上司下了决心了,既然如此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人既然下了决心,从西向东正面进攻,一是容易遭到旗手卫正面阻击,损失会很大,另外可能要造成一些不必要的损失,我们可以考虑绕行到东南角方向,向西北发起进攻,先打掉詹事府、会同南馆和上林苑监,这一片占地面积不小,但是因为不是重要部门,旗手卫防御松懈,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这一片,然后向北向西就可以突破旗手卫这一片的防线,因为他们主要兵力都布置在西面和北面,我们突然从东从南而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以最大限度减轻各种损害和风险,……”
何治胜应该是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了,好歹也是甘肃镇出来的宿将,几年的上三亲军生活虽然让他锐气有些消磨,但是打仗的敏锐性却没有丢失。
舆图拿出来铺在地面上,借助高举的火把和烛台,冯紫英简单看了一下,就同意了何治胜的意见,“好,就按治胜说的去干,进宝,你调一千兵马过来,火铳收为主,治胜你调三百刀盾兵,一鼓作气,这会子是丑时,我盘算还有两个半时辰天亮,不能再拖下去了,天亮之前,我要拿下整个这一片,你们俩,行不行,做不做得到?”
冯紫英不容商量的语气让马进宝和何治胜都是肃然听令,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野战时候。
一个时辰,时间实在太紧了,光是军队调动布置到位,也起码要一个时辰,再展开进攻,也就是剩下一个半时辰就要拿下整个这一片公廨衙门。
不管不顾拿下也许不算太难,但是里边牵扯到风险就太大了,但冯紫英下了决心,也就没人敢再质疑了。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
癸字卷 第七百二十九节 突击,破局(1)
大时雍坊这一片正对着承天门、午门的区域就是大周朝沿袭前明下来的最为集中的官署区域。
可以说除了三法司在西边的阜财坊,大周朝绝大多数官署都在这里。
以中轴线为划界,西面是五军都督府、龙禁尉、通政司、太常寺。
东面就是七部、翰林院、文渊阁、上林苑监、銮驾库、钦天监、鸿胪寺、太医院、会同南馆、詹事府。
除开七部和文渊阁外,东边这一片还是相当大一片属于清水衙门系列。
由于面积太大,虽然旗手卫抢了先手将这一片全数控制了起来,但是实际上除了将文渊阁里内阁诸公和七部公廨里官员们全数控制起来,其余部门基本上就是简单封锁了一下,也没有限制这些人的自由,所以这些官员们也在混乱起来之后,都偷偷熘回了家,真正在衙门里也没几个人了。
也就是说,这一片建筑群落虽然面积不小,屋宇也多,但实际上里边的人并不多,旗手卫的防御也很单薄脆弱。
所以让冯紫英责令马进宝和何治胜无论如何要一鼓作气攻下这一片,然后从鸿胪寺、御药库和钦天监这边儿直接突入七部和文渊阁后,马进宝和何治胜都明白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回主动权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果不及时将这些文臣们的控制权夺回来,一旦这些文臣中有那么几个被收买或者拉拢的开始倒向了李三才那边,那么局势就会迅速逆转,尤其是再有万统帝替他们背书,那齐永泰这一帮人就立即会成为应该被清君侧的奸臣了,甚至包括自己都会一样沦为丧家之犬。
马进宝下了狠心,这把年龄了,自己六个儿子,只要这一仗搏下来,马家的富贵三代基本上就稳了,便是自己丢了性命,甚至跟着自己这两个儿子承担这番风险,都一样值得。
马进宝的主动请缨,要亲自上阵,还是让冯紫英颇为触动,还得要这些老兵痞们在关键时刻才丢得下舍得一搏,以马进宝的身份,他完全可以安排一个副手或者部下来冒这个险,但是他却主动请缨。
单凭这一点,只要这一役结束,只要冯家没倒,就得要把他们马家给好生关照着,若是自己日后有所造化,那他们马家一大家子也就能跟着飞黄腾达。
没有长管重炮,只有虎蹲炮,实际上在这种巷战中意义就不大,甚至连火铳的进攻都会收到很大限制,反倒是刀盾长矛在这种街巷宅邸之间的争夺战中更能发挥短兵相接的优势。
不过火铳手三五个一组将三棱刺加上的作战方式就很大程度弥补了火铳短兵劣势,这种小组合的攻击模式,更具杀伤力和冲击力。
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为了留出更充裕的攻击时间,马进宝甚至主动将兵力压缩到了一千人,其中四百刀盾手,六百火铳手,自己亲率一队,另外两名副手分别带一组,分别从翰林院、太医院、鸿胪寺三个方向发起了冲锋。
为了配合马进宝的这一次突击,冯紫英也把跟随自己回来的二十余名护卫好手也配合着马进宝他们发起进攻,主要目的是在最后突击中一举发力,尽可能避免旗手卫狗急跳墙,万一起了杀心要把这一帮文臣官吏们全都给当做人质甚至灭口了,可以起到关键时候的救急作用。
当然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选择发起进攻的时候也就是丑时了,这个时候正是人类最困倦的时候,再加上这一片在旗手卫看来,本来就是不太重视的区域,也没想到对手会绕行到从东南方向对这一片发动突击。
暴起的突击一开始就取得了极大的效果,三箭齐发,马进宝率领这一部走的的北线翰林院这边。
一击得手,本来翰林院里也没有多少官员,暗夜中,马进宝率军突进,一举斩杀了十余名旗手卫士卒,迅速控制了翰林院。
只有七八名官员被困在其中的翰林院遂被控制,但这不是目的,与紧邻的文渊阁才是目标。
包括齐永泰在内的几位阁臣就囚困在这里。
虽然对外围的这些入翰林院等部门的守卫没有那么严密,但是对文渊阁的守御却是格外重视。
齐永泰、顾秉谦、官应震、黄汝良四人哪一个都是无比重要的角色,可以说虽然他们现在不可能接受李三才的条件,但是只要困住他们,就占据着主动,一旦丢失他们的控制权,那就意味着形势逆转。
听着周边喊杀声震天,枪炮齐鸣,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一干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被囚禁在这里也有两日了,从最开始的义愤填膺到逐渐的面对现实,再到有些烦躁急切,到现在的讶然不解,几个人也都算是久经风浪的宿臣了,甚至可以说并不太在意自身安危。
李三才来谈过两回,毫无例外都是被喷得狼狈而退。
他们也知道李三才肯定在不断地游说拉拢七部都察院这些部门里的各位同僚,重臣们没那么容易被说服拉拢,但是像郎中、员外郎和主事这些中坚官员却不一定,尤其是其中一些人在眼瞅着仕途之路已经到了天花板的情况下,骤然得此机会,未必就不想突破跃升一回。
当然这些人还暂时无法改变大局,也不能代替重臣们的态度,但是只要有了一个开头,再拖上二三日,恐怕重臣中也许就有人会改变想法了。
一旦有了开头,后边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这也是一干人焦躁不安的原因。
齐永泰也是无比后悔自己该早些决然下手,不该心存善意,最起码自己该早些把冯紫英召回来,应对这种乱局的也要从容许多。
毕竟要和诸如京营、上三亲军以及龙禁尉这帮人打交道,这一帮人里都不太熟熟悉,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这帮人心中究竟想些什么,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而没有这些经验,要应对就缺乏话术手段。
第七百三十节 突击,破局(2)
听见东面骤然传来火铳鸣响和喊杀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几个人都有些惊喜又带着几分担心,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然他们也都知道京中诸军并非都掌握在皇帝和李三才手中,但是旗手卫的突然叛变打了内阁一个措手不及。
内阁和七部都被旗手卫一下子给端了,全数扣押下来,身陷囹圄。
虽然没有其他动作,但是这种软禁太磨人了,对于习惯了颐指气使自由从容的官员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
但面对刀枪,官员们很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讲道理的,要去挑衅也许换来的就是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了。
照理说京中驻军也有忠于内阁的,但是被旗手卫这一拦腰一击,遮蔽了大家和京中诸军的联系,完全没办法指挥诸如京营这些反制,就显得相当被动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意识到对京中诸军联系的单薄,甚至找不到一个备用的渠道来调动指挥关系到整个朝局命运的京中诸军。
孙承宗等人被扣押在兵部也是从李三才那里得知的,这更让内阁诸公绝望,在袁可立、冯紫英都还远在外地时,孙承宗和熊廷弼都被扣押,就更没法指挥调动京中诸军了。
可要让京中诸军主动出击来拯救大家,几乎没人相信那帮武人能做到,而朝廷现有的规矩也不允许他们在没有朝廷命令的情形下自主行动。
两天的软禁让一干人都是焦躁无比,但外边的旗手卫士卒根本就不和他们交谈。
无论他们怎么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但这帮士卒显然对文臣们没有多少好印象,只是保持着戒备状态,不允许他们离开,其他倒也没怎么着。
包括齐永泰在内的人也都有些绝望和心灰意冷了。
他们很清楚时间越拖得久,对己方越不利。
李三才可以自由出入这一点就让他占尽上风,可以游刃有余地去开出任何调侃,劝说拉拢收买任何人。
现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也顿时充满了期待,或许真的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在呢?
“乘风兄,你看这是什么情况?”顾秉谦最为热切,眼巴巴地望着也刚从床榻上起来的齐永泰。
眼见得自己的首辅梦就要破灭,这两日里顾秉谦简直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对李三才和万统帝都是恨之入骨,可有无力扭转。
“不清楚。”齐永泰面色平静,摇了摇头:“要说是京营或者四卫营勇士营主动平乱,我还真很有点儿不太相信,京营萧如薰和麻承勋主动承担起维护道甫他们倒是有可能,毕竟道甫现在都拿着中旨可以四处吆喝了,那帮武人未必不会就顺势接了中旨,承认了道甫他们呢?”
顾秉谦颓然若丧。
官应震也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地衣衫:“但火铳声和喊杀声如此之大,只怕还是出了什么变故?乘风兄,你招紫英回来是才发出去的信?有没有这种可能,或者紫英早就预料到了提前回来了呢?”
齐永泰沉吟,“也不好说,紫英这小子素来机敏,又爱行胆大妄为之事,再说了,他是蓟辽总督,现在建州女真已经覆灭,他要去蓟镇好像也说得过去,只是就算是他在蓟镇那边也未必清楚京中局势,就算他现在得知情况,也未必来得及啊。”
“不好说,这般阵仗,我倒是觉得对咱们肯定是有利的,甭管是谁来,只要能让咱们脱困,咱们就能让道甫他们美梦破灭。”
黄汝良精神一振,小步跑到门窗处,透过窗棂格子向外张望。
但窗外仍然是漆黑一片,除了略远处有士卒来回走动和焦急的喝问声,也听不清楚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是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才惹来这外边的守军都感到紧张焦躁起来了。
黄汝良观察了一阵,也没见出什么,但是那喊杀声和火铳射击声时有时无,时大时小,也听不出具体在哪个方位,让他无从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桂堂带着几人趁着双方在翰林院与文渊阁之间的狭窄巷道中展开激战时,悄然从北面绕过。
两名旗手卫的士卒刚来得及举起火铳,就被李桂堂一手一个,夹住颈项一扭,顿时咽了气,委顿倒地不起。
对于他们这些江湖好手来说,这等高墙不难翻越,三五个旗手卫士卒也无足挂齿,但是他们惧怕的是迎头碰上一帮列阵据枪的士卒,尤其是在这种狭窄小巷中,几乎遮掩之处,一阵攒射,任你有千般本事,一样变成马蜂窝。
在马进宝率先发起进攻时,就立即吸引了这一线的旗手卫兵力,双方在隔墙小巷这一线展开激战,两边兵力规模都不大,就在一两百人之间,但战况依然激烈。
旗手卫依托围墙和宅邸固守,火铳和弓箭支点牢牢控制着狙击位,使得马进宝的进攻势头受挫。
不过李桂堂他们这一行人就没有受到影响,他们从翰林院北侧直接绕过巷子,多了百步距离,利用旗手卫防御军队主要精力在对付神枢营进攻时,从北面直接翻越了文渊阁外围的围墙,连续两道围墙和中间的防火巷,直接就进了文渊阁后边的小花园。
这里边仍然有二十余名士卒看守,不过在听闻外边枪声震天的时候,很多人注意力都放在了东面大门那边,并没有觉察到有人从北面围墙翻进来。
所以李桂堂他们很自由地潜入了,一直到文渊阁大堂及其附属的后院这一片时,李桂堂他们才遭遇了旗手卫和龙禁尉的看守们。
旗手卫的守卫们几乎没有来得及做出多少反应,就被李桂堂一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解决了,但龙禁尉的人要麻烦一些。
龙禁尉的人只有四个人在这边,一人看守一个阁臣,也都是有些武技在身,不过在面对李桂堂他们这一行人时,他们立即居于下风。
一番格斗之后,龙禁尉四名番子都被拿下,两人受了伤,但无碍性命。
李桂堂在踏进大堂内时,也是心潮澎湃。
这算是立了大功了,泼天富贵也许就要砸在自己身上了。
他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看了一眼四周。
带来的人已经把门堵住了,如果旗手卫还有人从外边冲进来,也能迅速反应,但若是大规模冲进来,自己这点儿人还是没法应对。
好在现在旗手卫的人几乎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正面的神枢营猛攻上去了,这内里有二十余人看守,还有四名龙禁尉的人盯着,没人会想到内部会先出变故。
“卑职李桂堂见过诸位大人,……”
齐永泰等人也都是精神一振,这里边齐永泰和官应震都是见过李桂堂的,知道他是冯紫英的贴身护卫首领。
“紫英回来了?”官应震抢先问道:“他进城了?”
“回大人,大人已经进了城,现在指挥神枢营神机营以及四卫营、勇士营人马迅速恢复城中局势,……”
李桂堂的回答让齐永泰等人也都是心中大安,这么些年来冯紫英积累起来的印象让他们对冯紫英也是信任有加,只要冯紫英来了,那么京中诸军的主动权就能操控在手中了,那么整个局面都大不一样两人。
“要注意宣府军!”官应震沉声道:“否则……”
“官大人放心,大人在进城之前先在蓟镇驻留,已经作了安排,防止宣府军入城,我们先来也是担心内阁诸公和朝廷其他部衙诸位大人受到挟持和伤害,所以大人才会让神枢营绕过西面,从翰林院这边趁夜突袭攻入进来……”
解救到了内阁诸公整个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大半,生下的七部官员,说实话,真要折损一些也无大碍了,这等人要弥补也容易,但是这四位如果死了,那这朝局就得要坍塌了,谁来补位都得要争得不可开交,到那时候冯紫英也没有那份威望能压下所有人。
现在还不是武人当道格局,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还是需要一帮文臣来主导整个朝政的运作,这一点冯紫英很清楚,幻想着武人干政或许在京师城里暂时可以,但是要指挥偌大的大周十三省直,那就不现实了。
李桂堂他们控制了文渊阁之后,就牢牢守住文渊阁的门口,然后让齐永泰等人躲藏了起来,防止被战火伤及。
外边战火正激烈,但李桂堂已经把信号发了出去,马进宝在得知李桂堂他们已经成功解决被囚禁的内阁诸人之后,就再无顾忌,立即率军全力猛攻。
在不计损失和消耗的猛攻下,旗手卫终于还是守不住,很快就败下阵来,向着隔壁的户部、吏部退却。
只不过他们再想要来将文渊阁内的几名重要“人质”带走时,才发现早已经出了状况。
汹涌而来的神枢营大军使得旗手卫的人也根本无从多想,只能仓皇退却,但是他们也意识到内阁诸公被夺走会带来什么,这也让得知消息的张瑾也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些事情了。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一节 突击,破局(3)
夺下文渊阁的神枢营继续向西面的七部衙署发起进攻,而在得知文渊阁失守之后,旗手卫这边的士气也备受打击,连连溃退,迅速退缩到了承天门一线。
“怎么办,大人?”张瑾面色铁青,恶狠狠地注视着东面火光飘忽的楼宇,旁边的副手也有些紧张地问道:“顶不住了,不是说五军营会抢先过来帮助我们清理掉四卫营和勇士营么?怎么反而成了神枢营打过来了?麻承勋在干什么?”
张瑾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自己走错了一步,不该在老上司卢嵩的强压下上这条船。
倒不是说违背了本意,本来吃了这碗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为错,良禽择木而栖嘛,但是错就错在低估了冯紫英对京中诸军的控制力。
麻承勋显然没能真正控制住五军营,否则以五军营对神枢营和神机营加起来一样有压倒优势,现在竟然毫无消息。
这只能是冯紫英显然在五军营中留了一手,而且这个一手肯定不止于土文秀留下的西北军许国业那一部,还有其他,以至于麻承勋现在大概还在为消弭内患而头疼,还来不及向这边发起进攻。
现在局面倒转,连内阁诸公都被神枢营“抢”了回去,这就麻烦大了。
而且现在神枢营攻势如潮,七部这边守不住了,也没法守了,在没有麻承勋的五军营支援下,本来应对四卫营和勇士营进攻时就显得左支右绌,现在神枢营加入进来,已经形成了压倒性优势了,自己这点儿人马根本抵挡不住,下一步不仅仅是七部衙署要被攻占,更可能的是宫禁一样要被夺回。
可以想象得出来,现在内阁诸公对宫中那一位有多么的厌恶,不惜一切代价打下来,然后没准儿来一壶鸩酒都未可知,哪里还顾得了攻打宫城会带来什么影响了。
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已经有些精疲力竭难以支撑下去的手下,张瑾也是后悔莫及。
当初卢嵩强压他要站在万统帝和李三才一边时,他就犹豫不决,虽然对给内阁当鹰犬不太认可,但是说实话他对万统帝同样没太多好感,可卢嵩已经站了队,自己手底下一帮骨干武官基本上都来自己龙禁尉,如果和卢嵩唱反调甚至割袍断义一拍两散,他不确定这些手下会不会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正是在这种犹豫不决的状态下,他才被动地被拉入了这个阵营中。
当初卢嵩也口口声声说是手到擒来,的确封锁宫禁,同时一举囚禁了内阁和七部官员们,可以说一下子就占据了绝对主动,可没想到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反扑来得如此快,大大超出了预料,这甚至让张瑾都有些担心是不是对方早就得了什么人的授意,在暗中监视自己。
吹得天花乱坠的五军营却放了哑炮,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反倒是神枢营却攻了过来,打了自己一个猝不及防。
“你觉得呢?”跟着自己这个副手是自己最亲近信任的心腹,张瑾所有事情都几乎没有瞒对方,他也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一些弦外之音。
“大人,这条路怕是走错了,但回头也许还来得及。”手下瞅了一眼四周,一咬牙道:“冯子仪大人就在那边。”
冯子仪和张瑾不算太熟悉,因为冯子仪是南镇抚司的人,一直在诏狱那边,但是随着自己和冯子仪都从龙禁尉出来,一个到了旗手卫,一个到了勇士营,双方都知道从龙禁尉出来,一跃上了一个台阶,这都得益于冯紫英的提携擢拔。
只不过现在二人却是分道扬镳,走了不同路了。
“哦?”张瑾神色微变,又叹了一口气,“你和他见了面了?”
“没,他只是让人带了话来,说回头未晚,还来得及。”手下压低声音道:“他说冯大人已经回京了,就在城中……”
张瑾悚然一惊,讶然问道:“真的?”
手下是知晓自己上司和冯大人关系素来密切的,只不过这一次走了这一条路也很是让人无奈。
但处于那种情形下,尤其是在卢嵩的强势逼迫下,张瑾委实扛不住压力,才走了这条路。
事实证明这条路是错误的,而且极有可能把整个旗手卫的兄弟们带入不可挽回的深渊中,所以手下也要试探一下张瑾有没有改弦易辙的意思。
“应该是真的,否则不可能神枢营和神机营一下子这么猖狂地压过来,还有冯子仪也没有必要来撒谎,……”手下沉吟着道:“看五军营现在的狼狈局面,估计也多半和冯大人回京有关,……”
张瑾沉默不语。
这种情形下,还有回头的余地么?他不确定。
但是他知道手底下这些人心思恐怕已经浮动起来了。
若是五军营把神枢营和神机营解决了来增援自己,那么手下这帮人恐怕还能稳得住,觉得这条路也不错,背叛了内阁和冯大人这边也算值得。
但是现在却恰恰相反,局面极度不利,再不果断转向,恐怕就真的要沦为日后开刀问斩的首犯了,旗手卫只怕最终就会被打入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情形下,也由不得这些人心思各异,存了某些念头了。
“那你觉得我们该接受冯子仪的要求么?”
张瑾性子上有些优柔寡断,这等时候,他也还是有些拿不定,而恰恰是这种性格上的犹豫不决,才会让卢嵩看穿了他,所以逼迫他倒向了这边。
“那要看大人你来决定了,不过现在局面已经日益明朗了,咱们现在唯一的倚仗就是还守着七部衙署一帮人,或许这也是冯子仪找上门来的缘故,或者说,这就是我们唯一的资本了,没有这一点,也许冯子仪也懒得来找我们,神枢营和勇士营一联手打过来,我们根本就没有胜算,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多少。”
手下似乎也能感受到现在张瑾的纠结和懊悔心理,但是现在局面已经演变成这样了,你也无力改变,只能面对,而且要尽快做出明智的决策。
张瑾双手十指交叉合在一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勐然一咬牙:“好,去请冯子仪来,既然我错了,那就不能一错到底,我愿意负荆请罪,去见冯大人。”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二节 逾越,罚酒三杯
对于张瑾的“幡然悔悟”和“负荆请罪”,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
毕竟包括孙承宗、柴恪、崔景荣、韩?这些人都还在旗手卫这帮人控制着,同样宫禁也还在旗手卫手中,张瑾能“迷途知返”,也是善莫大焉。
不过局面扭转如此之快,还是让冯紫英都觉得吃惊,也更坚定了他一定要牢牢抓稳京中驻军各部的信念。
没有对军中驻军的强大控制力,就没有一切。
看看万统帝和内阁现在的悲催局面。
要么可怜地局限于文渊阁大堂里,被几个小兵卒所约束。
要么就困于宫中,踏不出宫城门半步,号令都送不出来。
旗手卫的归降犹如滚汤沃雪开了一个头,立即就让京中局势立即明朗化。
宫禁重新控制在手中,万统帝龟缩于乾清宫中再无声响。
而五军营那边因为杨肇基、贺虎臣和许国业的“反叛”,使得麻承勋根本还来不及腾出手来应对这边,局面就已经逆转。
几乎再没有扳回来的余地。
城外左良玉和黄得功部经过一夜的急行军,前锋已经抵达清河店,并控制了该地所有重要建筑和要隘。
算是为防止宣府军东进设立起了第一道防线。
坐困愁城,麻承勋在获知冯紫英进城并且已经劝服了旗手卫重新归于其控制之后,就坐蜡了。
现在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继续进攻杨肇基他们几部?
还有有意义么?
不说最终结果如何,神枢营和神机营在一旁虎视眈眈,也不允许这种内战在继续下去了。
他很果断地叫停了进攻,但下一步呢?
就这样装疯卖傻,等着褫夺自己官身的官员到来?
麻承勋可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的仕途到此为止。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进京来当这个五军营大将就是一个最大的失策。
自己根本就不适合京中这种尔虞我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勾当,自己还是该留在边镇上老老实实去当自己的边军军头。
可当时又由不得自己,人家要自己替刘?腾位置,才把自己给弄进京来,自己这会子才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晚了。
不过麻承勋不认为刘?就有多好的下场。
这城中局面已经明朗化,就算是宣府军马上兵临城下,也未必能一鼓而下,除非自己配合宣府军。
但冯紫英都进京城了,你觉得他这个蓟辽总督会没有提前调动蓟镇军和辽东军以及登来军?
想想也不可能。
麻承勋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自己到现在为止也并没有做什么实际的行动,一切就结束了。
对杨肇基他们三部自己也刚来得及将三部围困起来,正准备发起进攻,这边消息就传来了。
既然如此,旗手卫张瑾都可以坦然向冯紫英归顺效忠,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想通了这一点,麻承勋心中也就坦然了。
至于李三才、张景秋和汤宾尹三人还在自己军中等待着自己发起进攻,那就真的只有说一声抱歉了,一并送到冯紫英手中吧。
这一连串的变故其实就在天亮之后没多久发生的,快得连冯紫英都有些应接不暇。
张瑾和旗手卫的归顺,刚来得及把孙承宗和柴恪等一干人重新释放出来,大家相聚一堂,那边麻承勋又来表明态度了。
“麻承勋还是很识时务知进退啊。”
冯紫英摊了摊手,把手中信呈交给上端的齐永泰。
“这样也好,皆大欢喜,我也不是那种心胸狭窄喜欢计较的人,这一点他们都知道,而且口碑信誉都没的说,所以才会如此,我得保持。”
对于自己弟子的装逼言语,齐永泰也没有理睬。
接过来看了看,他顺手递给旁边的顾秉谦,顾秉谦看完之后又交给官应震、黄汝良和乔应甲。
乔应甲也是从三法司那边赶过来的。
三法司因为偏居在阜财坊那边,所以一直被神机营控制着,乔应甲也就没有像大时雍坊这边一帮人一样被困。
“嗯,麻承勋既然也没有做什么,现在又愿意表明态度,的确很好,也免得京师城里百姓又遭遇一场兵灾,这厮若真是要一意孤行,又有多少人会遭劫难。”
乔应甲吧唧了一下嘴,他印象中麻承勋也是受了冯紫英举荐过的。
“在信里都表明了态度了,他不适合在京中,更适合在边关上上去为国拼杀,紫英,当初就不该把这个家伙弄进京来。”
一旁的官应震摇头,“这哪里是紫英举荐的?紫英举荐他到宣府也是顺水人情,到京中来是道甫的安排,麻承勋未必愿意来,但也没办法,要为刘?腾位置,进京后肯定想要寻个靠山,就被道甫给拉过去了呗。”
乔应甲这才明白这里边的门道。
“好了,不争这个了,紫英,宣府军现在屯兵与龙虎台,没准儿现在都往京师来了,蓟镇军抵挡得住么?”齐永泰更关心这个。
虽然李三才几人已经束手就擒,但如果刘?装作不知道,非要一味打进城来,可蓟镇军主力尚未赶到,黄得功和左良玉抵挡得住么?
“虎山和昆山两部算是蓟镇精锐,抵当一二日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贺人龙部已经到了通州,我也命令他星夜急进,赶到清河店。”
冯紫英站直身体行了一个礼,郑重其事地道:“蓟镇这两部我作为蓟辽总督有权调度,但是登来镇这一部是临急从权,还需要内阁和兵部补上一个受令,我当时也是……”
“好了,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齐永泰摆摆手,也和顾秉谦耳语商计之后道:“此事你的确违反了规矩,依例当罚,本来之后有意授你为武英殿大学士,但是因你逾矩,只授东阁大学士作为责罚,……”
场中众人都笑了起来。
五学士中,中极殿大学士一般是首辅,或者致仕的次辅,谨身殿大学士也可以是首辅,也可以是次辅,而群辅中资历较深者可授文华殿大学士,次之为武英殿大学士,最次为东阁大学士。
原本也就没有考虑过要给冯紫英授武英殿大学士,就算是冯紫英立下大功,以他的资历,能入阁已经是引发无数人侧目了,还要武英殿大学士,那就真的太招人恨了,给个东阁大学士敬陪末座就算是很奢侈了。
当然对外这么一说,也算是对其擅自调动登来镇入京畿的一个惩罚了。
接下里就是要商议李三才等人的惩处和对万统帝的处理了。
李三才等人的处理很简单,致仕。
实际上这种文臣之间的博弈角力素来就不涉及要人性命的,就像旗手卫将齐永泰等人囚禁起来,李三才来了两趟被骂走,也还是任何动作都没有,也没说干脆斩尽杀绝以绝后患,那样就会丧失民心。
同样顾李之争,或者说是齐永泰强推顾秉谦上位引发李三才反扑,也都是文臣之间的权力对决,既然李三才失败了,那就让其归乡退隐就是了,只要在朝中失去了影响力,这等士人也就变成了一个有些影响力的乡绅罢了。
但对万统帝的处理却是颇为棘手。
现在就要更替皇帝,无疑会让天下百姓觉得这大周似乎变成了晚唐一般,文臣们随随便便就把一个既没有患病,看上去还正当壮年的皇帝换了。
要说这皇帝究竟犯下了什么弥天大错,好像也说不上。
起码知情人是清楚这里边的底细的。
一番探讨之后,众说纷纭,都没有太好的对策。
冯紫英没有吱声,在新旧内阁交替之际,他这个最新嫩的小字辈最好保持安静沉默,除非问及自己非要自己明确表态,他不会参与答话。
真以为在座众人找不出对策来了?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来开这个头炮罢了。
冯紫英也不想掺和其中,至少现在不想,找了个理由说要去应对进退维谷的宣府军那边,讨了个授权,便直接往兵部那边去了。
孙承宗和熊廷弼也都得了自由,重新回到兵部,看到冯紫英到来,也都是喜笑颜开。
“紫英,全赖你回来的快啊,这龙禁尉这帮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日后我们恐怕要好生考虑考虑了。”
孙承宗和熊廷弼是都心有余季,堂堂兵部两个大老,居然被一帮旗手卫的士卒给困了起来,险些把命都送了,委实让人憋气。
“的确要汲取教训,我也是犯了错误,当初就不该让龙禁尉的人来掺和京中诸军,结果出了这么一个乱子,差点儿让我就成了天下罪人了。”冯紫英也赶忙道歉。
“不怨你,谁知道张瑾会在这种时候犯错误,好在这家伙总算是又将功赎罪,……”孙承宗道。
“他这个功恐怕赎不了罪。”冯紫英摇摇头,面色严肃,语气不容置疑:“我们把旗手卫这样重要的一支力量交给他,他却用背后一刀来反刺我们,这种事情日后绝不能再有,要确保万无一失,必须要以儆效尤。”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三节 大幕落下,变革时代
孙承宗默然。
无论是谁,对这种事情都很难轻易容忍和放过的。
武人不比文臣,大家对文臣容忍度更高。
像李三才、汤宾尹和张景秋这等人,事败之后也无外乎就是致仕归隐,回去当乡绅,但武人,恐怕就要面临军法处置。
即便是张瑾、麻承勋之流能“幡然悔悟”和“及时回头”,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褫夺军职,贬职为民,这些都是少不了的。
“紫英,还是考虑周全一些,此番事情,要说也还是我和我们有一些关系,如果当初我们在人事安排上更稳妥一些,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情。”
孙承宗沉吟半晌才道:“另外,还有刘?的宣府军也已经进入了顺天府境内,这种行径一样逾规了,你如何处置?”
冯紫英也为此事犯愁。
宣府军经历了几波动荡,实在不宜再起风波了,但从刘?率军未经兵部敕令进入龙虎台,就意味着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无论宣府军在怀来卫和榆林堡那边怎么样,兵部都说不到宣府军什么事儿,那是宣府辖地,但进入龙虎台,哪怕只有几十里地距离,就不一样了。
龙虎台是顺天府的辖地。
这意味着什么,刘?不会不明白,但他还是干了。
“看一看再说吧。”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刘?以及其父在朝中的人脉颇深,否则他也不可能从辽东副总兵直升宣府总兵,李三才也不会选中他。
所以这事儿不好处理。
刘?在斥候来报称清河店发现蓟镇军驻守时,心里就是一沉。
虽然现在不清楚清河店究竟有多少蓟镇军,但是前日里尚未发现,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有了蓟镇军驻扎了,而且根据斥候报称,是摆出了防御架势,明显是有针对性而来。
与此同时,对方也已经派前锋来交涉,要求己方拿出进入京畿的兵部敕令。
顺天府是蓟镇防地,哪怕宣府就近在迟尺,但万全都司和保安州、延庆州都算是宣府防地,可顺天府这些州县就不是宣府防地,你宣府军踏足顺天府地界,那就得要有兵部的手令了。
对于蓟镇军派出的交涉人员,刘?也没想好怎么应对,而更让他觉得不妙的事一直在侧翼行进的大同军孙绍祖部也变得行迹诡异起来了,从侧翼突然加速,然后在温榆河一线突然停下脚步扎营,而且还摆出了一个向西攻击的姿态。
特么蓟镇军在清河店,你要摆出攻击姿态也该向南才对,怎么却向西这个动作,这不是针对自己的宣府军么?
回过味来的刘?心中越发幽凉,没想到连孙绍祖也成为了准备背刺的卧底,这一仗怎么打?
而且从城中传回来的消息也是混沌不明,五军营似乎发生了内乱,麻承勋根本就没有控制住五军营,而神枢营和神机营则已经摆出了拥护内阁的架势,上三亲军则正在混战,城中枪声整天,却还见不出分晓来。
何去何从,摆在刘?面前。
他是李三才一手扶持起来的,也有皇帝的诏令,但是谁都知道皇帝那诏令未经内阁和兵部,那就是中旨,文臣是不认的。
而李三才一旦失手,顶多就是回家喝清茶,但自己呢?
他不得不考虑清楚,没有绝对把握,他不敢随意踏出那一步。
他也清楚,实际上他已经踏出了半步,如果自己再谨慎一些,就该在怀来卫和顺天府的交界处驻留,而不该进龙虎台。
只可惜当时自己头脑发热,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但现在怎么办?
索性不管不顾打过去,他不信驻守清河店的蓟镇军能抵挡得住自己手中这五万精锐。
但击溃对方又能怎样,直抵京师城下,攻城破城?
时间呢?
城内局势会不会发生变化?
从麻承勋居然没能控制住五军营进而导致内讧,就让刘?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虽然鲁莽,但是并不愚蠢,相反在辽东这么多年,一样体会过种种,很清楚在朝廷中一样是无声的刀光剑影博弈。
李三才和皇帝这一次的联手,似乎没能达到预期效果,麻承勋的五军营居然内乱,可神枢营和神机营却是冯紫英掌握的,这种情形下,城中局势不问可知。
自己再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可能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了。
文臣们对武人从来就没有多少容忍和理解,除非你有足够的靠山。
李三才一倒,皇帝只怕就会被抽了嵴梁骨,只能缩回宫中去祈求好运气了,那自己呢?
在堂中转了两圈,刘?越发焦躁,他不敢再拖,无论走哪条路,都要立即决定,否则死路一条。
也罢,到如今也只能抹下脸来了。
冯紫英还没有回家,就接到了冯佑来找。
这让他很吃惊。
随着建立起自己的班底,冯佑已经回到老爹身边了。
“佑叔,什么事?”冯紫英相信肯定是有重要事情,冯佑才会来。
等到其他人退下之后,冯佑才说明来意。
“刘??!”冯紫英讶然,“他怎么会和父亲拉上关系?”
“宣府军,当时牛继宗和王子腾也在其中牵线,或许他们……”冯佑一阵密语。
冯紫英脸色变幻不定。
刘?能迅速掌握宣府军,这里边肯定有牛王二人出力,但牛王二人也通过老爹把消息递给了自己,现在看来,这帮人还真的存了某些心思,想要恢复昔日的那种格局,但是他们也不看看,现在京中朝野,大江南北,有那种政治气候和政治格局么?
那种幻想着掌握了京畿军权就能为所欲为,甚至变成武人当政,最起码文武并列的想法纯粹就是痴心妄想。
看到自己似乎青云直上,在军中也是号令八方,就幻想某些不切实际的目标,那太可笑了。
但牛王等人和自己老爹也非蠢人,他们起码看到了一点,掌握军权,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件值得下功夫的事儿。
可刘?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对牛王的心思,冯紫英能猜得到,自己的出身以及老爹的存在,也让牛王二人才敢这么放心大胆地透露这一层关系,但刘?呢?
“刘?年近六十,也干不了几年了,他只想保住他的养子和儿子,他两个儿子都颇有才干,就此陨灭,未免太可惜了,此番若是能脱罪,……”
哪有那么容易,宣府军进入顺天府这一事实是遮掩不了的,无论你现在如何造势,盯着你的人不会少。
叹了一口气,冯紫英摆摆手:“此事很棘手,不过稚绳似乎也有放过刘?之意,估计也算是刘?老爹留下的人脉吧,也罢,我也尽尽力,替他粉饰一番,让他和孙绍祖打一个配合,就说是之前不清楚情况,一直到了龙虎台才明白,……”
冯佑笑了笑,“具体如何做,老爷那边会安排牛王二人那边帮忙配合,……”
冯紫英皱皱眉,“佑叔,父亲那边你帮着提醒一下,莫要和牛王二人太过走近,他二人太过热衷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少爷放心,老爷心里有数,不过老爷也说了,不管怎么说,宣府和蓟镇二军掌握在您手里,无论你日后入阁也好,当首辅也好,都是有莫大益处的,起码没有人能轻易想要从军中这条渠道来对付您,而且老爷也知道您要做的很多事情势必会引起很多不理解和反对,有些事情连他都不理解,所以把京畿这边的军队抓紧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冯佑微笑着道:“老爷还说,有些事情现在也许看起来不切实际,但形势都是会变化的,日后也未必说得清楚。”
打发走了冯佑,冯紫英也揉揉太阳穴。
老爹和牛王二人似乎越走越近了,也不知道这是祸是福。
不过冯佑最后一句话啊也不无道理,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但是牢牢抓住军权却不会错。
当然这种抓军权的方式手段应该要综合考虑,不能太过于显山露水,否则反而会适得其反。
宣府军的突然“易帜”,终于宣告了这一场经历了几天的闹剧最终收场,甚至比想象的还要简单轻松。
刘?率领宣府军退回怀来卫,然后接受都察院的调查。
与此同时,麻承勋也一样接受都察院的调查。
而张瑾则直接被下了大狱。
卢嵩消失无踪,龙禁尉群龙无首,陷入了混乱中。
冯子仪被任命为龙禁尉指挥佥事,临时负责北镇抚司的事务,这一破格擢拔也获得了兵部和内阁的一致认同。
四月十二,齐永泰授封中极殿大学士,而后辞去内阁首辅和阁臣,致仕退养。
与此同时李三才、汤宾尹被免去阁臣和大学士职务。
顾秉谦授封谨身殿大学士,担任首辅,而官应震、黄汝良授封文华殿大学士,乔应甲授封武英殿大学士,冯紫英授封东哥大学士。
紧接着各方也是紧锣密鼓的商议开始,伴随着肯定还会有一系列的人事任免,也标志着万统五年的大变革终于到来。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四节 新时代的开启
齐永泰病倒了。
在处理完这一切,并将整个内阁事务彻底交割完毕,顾秉谦就任首辅之后,齐永泰就病倒不起了。
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齐永泰完全是强提着一口气支撑着局面,一直到彻底解决了京师城内外的军事威胁和内部的纷争事宜,真正把顾秉谦扶上马,他才真的倒下了。
看着齐永泰消瘦的面孔和略有些潮红的面颊,冯紫英也是暗然神伤。
他感觉得到,恐怕这一回齐永泰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到油尽灯枯那一步,但是他这个年龄如此重病,有遭遇了这一场风波,耗神耗力,对他影响很大。
“齐师,您不必这般着急,来日方长,……”
“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难道还不清楚?”齐永泰摆摆手,喘息了一口气,“现在我正要趁着我自己的精力还勉强能支应得起,和你好好交代一番,莫要以为你入了阁,就可以忘乎所以,……”
“齐师,弟子的性子您难道还不清楚?岂敢那般放肆?”冯紫英赶紧含笑道:“再说了,内阁里边官师和乔师都在呢,哪里轮得到弟子说话?”
“哼,不说话,那你入阁做什么?”齐永泰轻哼了一声,“熬资历,混人脉?你是那种人么?我就怕你急于事功,欲速则不达了。”
冯紫英稳了稳心神,“可齐师您不是已经把考成法正稿和相关执行的细则都交给了六吉公了么?他不也是答应得好好的,会尽快推动么?”
“我作为上任首辅托付给他的事情,他能不满口答应么?但涉及到具体实施,岂是如此容易的?这里边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关系到多少规则的改变,你是始作俑者,难道不明白?”齐永泰叹了一口气。
“我不指望六吉这一任上能实施下去,六吉的性子也不是那种能坚持己见到底的,何况这考成法也未必就合乎他的心意,他现在只想好好生生把这个首辅位置坐稳,其他估计他也顾及不到那么多,而考成法触动牵扯面太宽,不过他刚上任,碍于我的嘱托,或许会稍微动作一下,但一旦遭遇阻力,恐怕他就会说要从长计议了。”
应该说齐永泰对顾秉谦的性格和心态把握得很到位,考成法这样庞大的一个对整个大周吏治和朝政执行体系都有着巨大变革的律法,就算是齐永泰本人不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推动,都不可能见到多少效果。
而顾秉谦,他能做到让广大官员们了解知晓考成法是一个什么样的考核规制内容,就算是难能可贵了,至于要具体施行,就别指望他了。
“你自己的事情,归根结底还得要你自己去做。”齐永泰看着沉默不语的冯紫英,一字一句:“这种事情,你也不能指望别人,别说六吉,就算是东鲜,也未必能做到,从内心来说,我也希望你自己来实现,当你实现这一目标时,我相信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首辅了。”
齐永泰的这般看重,也让冯紫英倍感压力,很显然齐永泰并不看好在推动考成法伤顾秉谦乃至官应震的执行力,或者说执行意愿。
到了他们这个年龄,坐上了首辅位置,考虑更多的是个人利益和群体利益,真正要为这个国家好,恐怕都要放在其次了。
此事只能暂且摆在一边,徐徐图之,但还有一个问题,也是冯紫英作为阁臣群辅一员,受本届内阁之托来征求一下齐永泰的意见的。
“齐师,内阁里边对如何应对处置皇上这一次在里边所作所为,也有不同意见,所以六吉公想要听一听您的意见。”
“我已经致仕隐退了,岂能再插手这等重大朝务?”齐永泰连连摇头,“此事本来就该你们内阁计议决策,六吉这就做得差了。”
“可是六吉公心里大概没数吧,官师和明起公以及乔师也是意见不一,另外七部都察院和地方上的人事尚未完全敲定,所以担心这个事情引起纷争,也会影响到下一步人事上的协商,……”
齐永泰也能理解冯紫英的难处。
现在顾秉谦初登首辅之位,处境很尴尬。
现在是五阁臣模式,可官应震、黄汝良都是威望不亚于他的湖广、江南士人领袖,而乔应甲又是现在北地士人领袖,而且性格刚峻,不好打交道。
唯有冯紫英这个小字辈资历最浅,而且原来关系也处得最好,加之与官黄乔三人关系都不一般,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倚重。
冯紫英觉得自己现在的角色更像是后世官场中的秘书长角色。
要帮助首辅协调次辅和群辅们的关系,尤其是处理协调好一个较为弱势的首辅与相对强势的次辅群辅们之间的关系,很不简单。
如何来既要保证首辅的威望一定程度得到维护,同时还要将其意图贯彻下去,另外还得要兼顾次辅群辅们的意见,顺带还要把自己的私货加进去,这就相当考较自己这个角色运筹帷幄协调沟通的本事了。
看了冯紫英一眼,齐永泰微微仰头,“紫英,你自己怎么想呢?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来考虑皇帝和内阁之间的这种特殊二微妙的关系呢?”
冯紫英一愣,但在齐永泰面前,他也没有隐晦自己的观点,“若是奋进开拓之时,皇帝又是英明神武之辈,当以皇权压制相权,但若是平稳守成时代,则当以内阁群体智慧压制皇权为妥,当然这也非一成不变,因时因势而论。”
齐永泰满意地点头微笑。
在他看来,皇权相权的博弈其实谁占据绝对上风都不是好事。
相权原本就是集合群体之力,但群体必定就有分歧和掣肘之忧,而皇权独专则有刚愎孤行之害,所以如何平衡,实际上是考量双方的智慧。
谁更高明有效,自然就能占据上风,就能更好地让一个帝国王朝繁荣,迎来盛世。
这里边也是随着时间不断起伏变化的,保持着这种竞争态势,却又不让其间的博弈脱离轨道,引发朝野震动,影响到国家前进,这才是执政艺术的体现。
在齐永泰看来,很显然冯紫英已经初窥门径了,这是最让他欣慰的。
“嗯,既然你都明白这个道理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也带话给六吉吧,摆正心态,不必太多顾忌,作为首辅瞻前顾后不行,只要有助于实现内阁定下的目标,怎么做都不会太差,要相信内阁阁臣们的定力和智慧。”
齐永泰字正腔圆一番话就把问题推到了一边,冯紫英也知道齐永泰是打定主意不会掺和朝务了。
其实他也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既然退下来了,就不要再去掺和,顾秉谦也好,官黄乔三人也好,都是浸淫沉浮于官场数十载的宿臣,岂能没有一些自己的手段本事?
万统帝的去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但是也难不住他们,让自己来征求齐永泰的意见,其实也就是一个姿态,顺带也看一看齐永泰的心意。
齐永泰也明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皆大欢喜。
从齐永泰府上出来,冯紫英坐在马车里看着马车缓缓驶离齐宅大门。
齐宅门口往日车水马龙一直要排到街尾去了的马车小轿现在看不见了,只剩下寥寥二三辆,比起以往十停里不足一停。
这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落幕。
从齐永泰入阁开始,他就是内阁核心成员之一,哪怕他当时既非首辅也非群辅,但作为北地士人领袖,其话语权并不比作为次辅的方从哲逊色,任何事情也绕不过他。
但现在随着他交棒于乔应甲和自己,北地士人领袖的称号自己还当不起,但青年士人首领却已经当之无愧,自己会协助乔应甲在内阁中发挥作用,同时还要作为内阁中的协调者来帮助顾秉谦沟通四方,推动朝务执行。
但万统帝的去留这个问题却摆在了眼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现在万统帝龟缩在宫中不再吭声,内阁的任何票拟他都再不过问,甚至也托人带话出来,只要任选他几个儿子中一个定为太子,他可以随时按照内阁的意见内禅。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抱住他这一脉的皇位继承权,他可以做任何事。
这道题也把内阁给考住了。
顾秉谦是倾向于接受这样一个意见的,皇权削弱到了极致,自然是有利于相权,黄汝良也倾向于这个意见,但是官应震和乔应甲却认为这样做恐怕会形成一个不太好的态势,缺乏皇权的凝聚,很容易让朝局变得不稳,甚至内阁执政的合法合理性都会遭遇质疑,尤其是民间的攻讦和军中的反响都需要考虑进来,民心民意不可小觑。
按照官应震和乔应甲的意见,如果一定要易人,那也要堂堂正正地指明万统帝的过失谬误,光明正大更替,不宜用这种方式来交易。
但在冯紫英看来,这种方式更容易引发朝野民心的不稳。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五节 渗透,稳妥
新内阁的成形登台,必定面临着一系列棘手的难题,这是每一届内阁都不可避免要迎接的挑战。
只有在这一轮接一轮的挑战中不断地胜出,内阁才会慢慢站稳脚跟,真正成熟起来。
冯紫英也渴望迎接这样的挑战,这样可以让自己有更多的机会去成长和成熟,为下一步的登顶打好基础。
现在冯紫英还很难将自己未来的愿望想法清晰化,首辅――权臣这个目标现在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可以积极追求的,因为这个目标更能为自己施展自己的才能并实现自己的愿望提供舞台和支持。
回到三爵街口时,冯紫英就能看到自己府门前排满了的马车。
虽然家卷们都尚未回来,但是信已经传了过去,估计要不了一个月,家卷们就会陆陆续续从辽东返回来了。
现在三爵街冯宅还有些空空荡荡。
冯紫英现在不想见这些蜂拥而至的客人,这种情况在顾秉谦、官应震、黄汝良以及乔应甲那里也一样。
索性就在街口掉头,直接往保大坊那边去了。
龙禁尉指挥使卢嵩自杀了。
留了一份遗书。
朝廷这边也没有为难其家人,罪不及妻儿。
新一届内阁已经作了一个简要的分工,冯紫英作为敬陪末座的群辅阁臣,分管军务,兼协调海外事务。
作为一个新晋年轻阁臣,要想插手吏部户部这些事务显然不可能,能分到一个兵部也是因为其最擅长这一块。
而作为官应震掌管吏部和礼部,黄汝良分管户部和商部,乔应甲则掌管刑部和工部,算是一个相当合理的分工。
既然分管军务,那么涉及到军中的人事也是他的职责范畴。
卢嵩一死,意味着龙禁尉这支力量需要立即收拾起来,否则陷入动荡的这支力量会遭到巨大削弱甚至崩溃,这是冯紫英无法接受的。
冯子仪太年轻,要执掌其龙禁尉这艘大船,还不够,担任指挥佥事负责北镇抚司已经是超格擢拔了,指挥使由何治胜出任。
何治胜是武勋旁支出身,寿山伯何家庶出子弟,但是又是在甘肃镇成长起来的武将,在四卫营的表现这一次也还不错,所以没有受到多少阻力就出任龙禁尉指挥使了。
冯紫英把自己的私人护卫首领李桂堂也安插入了龙禁尉,因为这支力量太过重要,失去了这个耳目,很多时候就会陷入全面被动。
李桂堂在营救内阁诸公时立下大功,而冯紫英在辽东时就把李桂堂的军籍解决了,以亲卫名义入军,现在正好就安排入了龙禁尉,进入南镇抚司,负责龙禁尉的内部法纪和对京中诸军的掌控。
冯紫英不能容忍再出现张瑾这样的事故,几乎要葬送一切。
何治胜卸任四卫营指挥使,张瑾被褫夺旗手卫指挥使,王成虎出任旗手卫指挥使,邝天庚出任四卫营指挥使,加上许朝的勇士营指挥使,这样一来就完成了整个上三亲军人事的彻底整肃变动。
京营这边的人事调整也是一道难题。
忠惠王被要求重新暂领京营节度使,这也是一个过渡举措,避免引发京营更大的动荡。
冯紫英的想法是让曹文诏出任京营节度使,贺人龙继任登来镇总兵,但这只是冯紫英个人想法,他也只是和孙承宗沟通了一下意见。
孙承宗则希望将宣府镇的总兵问题一并纳入考虑。
刘?和麻承勋肯定都不能再在现有职位上呆下去了。
京中诸军和京畿二镇,都必须要绝对可靠的人选,其中京营节度使和五军营大将,宣府总兵和蓟镇总兵,这四个职位都是极其重要的。
孙承宗觉得曹文诏更适合出任蓟镇或者宣府总兵,京营节度使这个职位实际上虚衔的味道更重,当然前提是五军营大将要选好。
也就是说真正重要的五军营大将,宣府、蓟镇总兵这三个职位,选好了,京营节度使由谁来当,都不太重要了,选个文臣遥领其实更合适。
尤世功在蓟镇总兵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也该挪一挪了,但往何处去却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难题。
以他的资历和功绩,无论去宣府还是辽东,都意义不大了,或许只有京营节度使这个位置能勉强合适,但谁在他下边当这个五军营大将,就有点儿难受了。
杨元在走马上任蓟镇总兵之前的病逝也是其中一个因素,如果不是杨元病逝,他本来该调任蓟镇总兵,结果没能履任,导致尤世功继续在蓟镇总兵位置上留任,而刘?也被李三才趁机下手改任宣府总兵,也算是给李三才这一回的动手增添了几分勇气和信心。
现在大同总兵依然空缺,也需要在这一轮人事中来补齐,现在山西担任都指挥使的段喜荣很想来补上大同总兵这个位置,前两年他资历不足,还不敢奢望,但这两年过去,他在山西也表现不错,也就有了几分野心。
不过冯紫英却知道这不太可能。
都知道段家是自己的娘家,段喜荣和自己的关系就算不是最亲近的,但这门血亲摆在那里,还要接任大同总兵,那就太露骨了,而且也很容易引来都察院御史们的攻讦。
原来自己可以不管不顾,但现在入阁了,这份资历,更容易成为御史们抨击的靶子,谁让自己资历最浅敬陪末座呢。
不过虽然去不了大同,却可以去一些偏远边镇,比如甘宁,又比如江北。
冯紫英觉得照这样下去,这军队中迟早要变成自己的家天下,到最后恐怕也会招来都察院御史们的目光,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冯紫英的突然到来让元春既惊喜又担心。
这几日里外边的报纸几乎全都是关于新一任内阁阁臣们的消息。
顾秉谦、官应震、黄汝良不必说,本来就是老阁臣,而乔应甲也是多年的重臣,在刑部尚书位置上也早就不新鲜了,但冯紫英在去了辽东几年后突然重返京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成了东阁大学士入阁,这就太震惊了。
当然,这一段时间里京师城中的风波更甚,也让城中老百姓意识到冯紫英的入阁多半是和先前那一轮几乎要蔓延到整个京师城,让所有百姓都惊恐万分的“政变兵变”有很大关系。
虽然底层老百姓到现在也还没有搞明白里边的具体情况,但是或多或少也知道这肯定和内阁首辅之争有很大关系,反倒是对万统帝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不太清楚。
不过上三亲军和京营的内战也还是让京城百姓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不少受到战火波及的百姓流离失所,亦有不少人在其中遭遇池鱼之殃而命丧受伤。
现在京师城终于平静下来,这也让京中百姓松了口气,祈盼着再也不要发生这种事情。
新一届内阁的确立,也让大家算是放了心,意味着朝局再度走上正轨,自然也就对在其中最年轻最耀眼的小冯修撰、小冯督师充满了关注。
京中报纸杂志和坊间闲谈起码三成都集中在冯紫英身上,元春哪怕是躲在保大坊这边不出门,但是抱琴每日出门都能带回一些报纸来,还会到一些香粉店、首饰行中走一圈,也能听到不少关于冯紫英的消息,自然知道冯紫英现在是何等位高权重,不得闲暇。
所以元春从来没想过冯紫英会在这等时候来自己这里。
“你怎么来了?”喜滋滋地把冯紫英迎入宅中,元春眉花眼笑,忍不住攀着冯紫英的胳膊,“这等时候,你也不把被人发现?”
“谁来发现?”冯紫英瞥了一眼笑意盈面的元春,忍不住捏了捏对方那丰润的面颊,“我来了还错了?那我走?”
感觉到这话越发现久别胜新婚的情人间情浓意浓的话语,元春心中越发迷醉,饱满的胸脯蹭着冯紫英手臂。
“我当然盼望你来,但是你刚入阁,外间都在热论你,现在你就是这城中最耀眼的人物,每日里抱琴出去都能听得一耳朵茧子回来,若是被人觉察你来了我这里,万一有人想要趁机……”
冯紫英倒也能理解元春的这种担心,自己身份敏感,元春身份更敏感,一个新晋阁臣和太上皇已经因为火灾而身故的妃子搅在了一起,真要传出去,那又是惊涛骇浪。
不过龙禁尉的清理整肃,冯紫英又让倪二填补了一些这些京中角色充实龙禁尉在京中最外围的番子线人,以便于能够更精准细致地掌握京师城中的动静,他相信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逃过自己的耳目了。
经历了几波不断强化的这种密探细作体系,如果自己在这京师城中都还要翻船,那自己就真的该寿终正寝了。
或许其他方面冯紫英还没有这个自信,但是在这一点上,他还是有这个底气的。
抓军权,抓情报系统,这是当下冯紫英正该做的,也必须要做的。
这也是为自己涉足其他的保证。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六节 九五之路,何去何从
恩爱缠绵之后,元春依偎在情郎怀中。
“现在宫中那些人只怕心思又起来了吧?”
冯紫英眼皮子都没撩一撩,“谁?”
“还能有谁,梅月溪,郭沁筠,苏菱瑶,这些人,难道还不动心思?皇上怕是做不了多久了吧?”
元春眉目间满是春意,半眯着眼,脸颊靠在冯紫英肩头,“这等时候正是关键时期,谁能入内阁法眼,只怕就要立太子,甚至直接……”
冯紫英也觉得头疼。
郭沁筠已经几度通过周培盛来找自己了,毫无疑问,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内阁现在内部都还未议定,主要是大家都对如何处置万统帝意见没统一。
梅月溪也在通过各种渠道来联系自己,很显然,一样是这个目的。
冯紫英并不倾向于立即换掉万统帝,虽然这个皇帝的确有些够蠢。
但蠢的皇帝对内阁来说其实是好事,真要换一个足够隐忍,手段也够高明,甚至年龄和身体都足够好的人来继任皇帝,那日后说不准还能被他等到一个机会呢。
不过似乎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内阁其实也可以不断地防患于未然,从源头上就断绝这种可能性。
这么说来,轻佻毛躁的寿王其实更合适,而像禄王和恭王这种聪慧角色,甚至还未定型,还有很大发展前景的角色,反而不合适。
“还说不到那上边儿去,皇上的心思和做法,从他本人角度来说,无可厚非,至于说内阁怎么处置,现在还未定,一个无害于朝廷的皇帝,其实也没什么,嗯,……”
冯紫英的话让元春讶然不解,甚至有点儿不敢置信:“紫英,你是说内阁对皇上的行为不会做出处理?那日后……”
“哪里还能有什么日后?”冯紫英轻笑,“经此一役之后,谁还会相信他,谁还会押注他?内阁也并非没有应对,京中诸军的军权永远都不会再回到张氏一族手中去了,所以无论是谁当皇帝,只要军权不再其手,都是虚幻了。”
元春有些怔忡,“那这样的皇帝还当着有什么意思?令不出宫门?仰人鼻息,甚至任人宰割?”
冯紫英也有些理解元春的这种惆怅心境。
她也是当过贵妃的,在宫中这么多年,也算是是体味过皇家风光的,永隆帝在的时候那份荣耀,现在竟然沦落到了这般凄凉。
“元春,你说的夸张了,必要礼仪和尊严内阁也一样给予了,只是皇上心思太多,老是这样折腾,本身又得位不正,内阁都算是优容了,还能怎样?”
冯紫英语气寡澹,和这会子贤者时间差不多的感觉。
似乎是从某种情绪里终于拔了出来,元春吁了一口气,摇摇头:“不说宫里的事儿了,我们怎么办?”
冯紫英眨了眨眼,“什么怎么办?”
“她们也要回来了吧?”元春狠狠捏了冯紫英腰际软肉,“你答应了我的,这一晃两年,我等着,但日后呢?”
来这里之前冯紫英也想过,天下没白吃的午餐,吃干抹净提着裤子跑路不存在的,但元春却想要和姐妹们一起生活,过那种她最向往的日子,怎么搞?
除非自己当皇帝。
这个心思有些时候要从脑子里冒出来过,但冯紫英很清楚,并不现实,起码现在是如此。
虽然表面上自己已经控制着京中乃至京畿的军权,但这里边有多少是因为自己权势而依附,又有多少是死心塌地义无反顾跟随自己,这还真不好说。
即便是掌握了京畿京中军权,也一样缺陷满满,庞大的文官群体会认可你?
或许大家会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能耐,军功颇多,同属士林文臣,大家这种情形下都很认可支持你。
但是这和距离立国建朝当皇帝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个时代也不是五代十国或者赵匡胤黄袍加身那种局面了。
经历了晚唐和五代十国武夫们骄横跋扈视文人如韭菜一般任杀任割的百年蹂躏,文人们的嵴梁已经被彻底打碎了,现在的文臣们经历了前明到大周一个个都把自己凌驾于武人之上视为天经地义,他们会因为自己掌握了军权,就对自己俯首帖耳?
想想也不可能。
冯紫英也不清楚未来会走到哪一步,但掌握军权没错,至于下一步怎么走下去,他还需要考虑。
冯紫英也在历史上寻找着和自己相类的情形,周召二公?王莽?梁冀?董卓?曹操?司马懿?或者五代时期的每一个开国皇帝?赵匡胤?张居正?
还有么?
看起来更像是张居正的路,可张居正死后后代的结局可太糟糕了,冯紫英可不愿意见到那一幕。
也许要走的路就只有曹操或者司马懿的路径了,自己现在不也就在慢慢走在这条路上么?
京畿军权正在悄然落入自己手中,但现在还还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自己的文臣身份以及老爹的退隐迷惑了很多人,让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在向着文臣巅峰――首辅稳步迈进,这才符合文人的目标。
问题是曹操和司马懿走到那一步时年龄已经很大了,所以留给后代来延续似乎也是水到渠成,但自己呢?
这才二十几岁,难道自己也学着执掌朝政二三十年,然后交给下一代?
冯紫英也不确定那样做是否正确。
冯紫英也清楚,如果没有一帮拥戴自己的文臣相助,要想踏上九五之尊之路太过渺茫,但现在自己的年龄资历限制了自己,可要让自己花上二三十年来积累,自己又有些担心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真的还有机会么?
这种矛盾的心情和处境,让冯紫英也觉得十分困惑,也许就这么先摸着石头地尝试下去,看看会走到那一步才是明智之举,但是元春这边却又如何交代?
“元春,再等一等吧,否则你让我如何做?”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想这样藏着掖着,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最起码也要等到龙禁尉彻底纳入我手中,等到太上皇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