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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七节 天作之合,利益捆绑

    送走王子腾,冯唐陷入了沉思。

    他这个时候才知道王子腾的侄女,也就是荣国府贾琏的前妻,嗯,和离之后的女人,居然还给紫英生下一个儿子。

    而且论年龄,应该是自己这么多孙子中最年长的。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要算下来都是自己庶长孙了。

    当然,这个女人不可能入冯家,所以这个孩子的身份也就有些尴尬罢了。

    不过这都不是王子腾登门来和自己谈话的重点,不过是顺口带及,提了这么一句,倒是让冯唐很是吃惊。

    这小兔崽子在这方面还真的是不省心,什么女人都敢碰,什么女人都去碰。

    睡了也就睡了吧,还把孩子都生下来了,若是被御史们拿住,只怕又会好一阵聒噪。

    不过貌似紫英现在的身份,这睡了外边一个女人,好像只会被视为趣闻轶事的雅谈了。

    风流倜傥的小冯修撰若是在外边没有点儿绯闻,似乎也愧对他这个风流倜傥的名头了。

    贾家那边无足挂齿,唯一可能有点儿尴尬的就是若是被几个儿媳妇知晓,难免又要引来后宅不宁了。

    二房三房嫡妻大妇要算起来和王子腾这个侄女儿都是表姐妹关系,紫英却莫名其妙和这个女人生了孩子,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

    冯唐其实是不怎么关心和在意儿子在女人这方面的事情的,在他看来只要能生下几个子嗣,延续香火,那其他都无所谓。

    之前他还有些担心,但是随着三房妻妾陆续过门,不断开花结果,到后来他也就心安理得了。

    像那个海西女真替紫英生下一对龙凤双胞胎他也知道,甚至紫英在金陵时和甄家女子纠缠不清,他也略有耳闻。

    许多事情紫英也没有刻意瞒他,所以这些事情他都不在意。

    不过像王子腾侄女这种事情,冯唐觉得还是得提醒紫英一下。

    也莫要太过于放纵放肆,毕竟现在身份不同,盯着的人更多,危及前途的事情也须得要小心敬慎一些。

    这等旁枝末节,纵然不能把你拉下马来,但是也可能让你在内阁中名声受损,兴许下一次进次辅甚至触及首辅时候就会被人拿出来说事儿了。

    想到这里,冯唐又在想王子腾此番来话语里隐藏的深意。

    大都督府,或者说枢密院。

    这帮人一门心思要想恢复原来的大都督府或者说枢密院。

    这个大都督府和前宋的枢密院不一样,是真正的武人执掌军权的机构。

    大周立国时,最初是用大都督府的名头,后来又改为枢密院,但最后改成了五军都督府,但是权责就彻底变了,几乎所有权力都被兵部收走了,五军都督府彻底成了养老院,连鸿胪寺、太常寺这些清水衙门都不如。

    他们认为现在武人地位受到士人文臣打压,沦为二等,也直接导致整个军队在国家地位中低下,希望改革当下的模式,重新设立大都督府或者枢密院,由武人来担任枢密使和枢密副使、枢密佥事,统管整个朝廷的军队。

    问题是这样一个提议可能当下的内阁中得到支持么?

    王子腾甚至提出了枢密使应当具有否决内阁在涉及军务上的票拟权力,这更是让冯唐觉得不可能。

    士人们怎么可能在这种权力上做出让步?便是紫英恐怕都很难认同。

    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都认为现在士人文臣权力太大,严重挤压了武人的生存空间,是武人沦为附庸,甚至在本该是武人发声决策的军务上也只能听从与那些从未上过战阵,从未和军官士卒们打过交道,也不知道战争是何物的文臣,其结果就是严重贻误战机,导致战事不顺甚至失败。

    紫英入阁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所以他们希望紫英能够代表武人发出声音,为武人争取属于他们的权力。

    王子腾隐晦的态度中也让冯唐看到了这些人都把紫英看做了武人群体代表,愿意拥戴和支持紫英在内阁中争取权力。

    这是祸是福?

    冯唐也知道作为一个分管军务的阁臣得到武人的全力支持,肯定会无往不利,但这也就意味着你可能会被文臣们排斥,而紫英本身也是文臣。

    究竟谁才是紫英的基本盘?

    嗯,基本盘这个词语还是紫英嘴里出来的,大概意思就是根基所在。

    王子腾也提到了,现在紫英不但得到了边镇诸军的支持,而京中诸军也都在紫英的掌控之下,更为难得的是山陕和江南商人也对紫英很是支持和看好,正是因为如此,紫英才具备了可以和其他阁臣对话和掰手腕的资本。

    得到了商人和武人的支持,就可以和士人掰手腕了?冯唐很怀疑。

    更为关键的是他和自己这个儿子谈过几次话了,到现在他也没有搞明白儿子的终极目标究竟是什么,似乎他就一直朝着阁臣乃至首辅在奋斗,但是与武人的密切关系以及对工商群体的亲近态度却又不像。

    没有那个首辅不去维护自己士人中的基本盘,而去讨好武人和商人,这看上去更像是在自掘坟墓。

    这也是冯唐最搞不明白也难以理解的。

    也许自己这个儿子天生就不是凡人,注定他要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甚至可能会颠覆现有的一切。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老爹在碎碎念着自己,此时的他作为新晋阁臣,也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新的内阁面临着无数问题,也是难题。

    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处理在这次事变中扮演了不光彩角色的万统帝,但难就难在怎么处置都很难尽如人意。

    还有就是事变和新内阁的组成,势必清理掉一些原来万统帝从江南带过来的这些余党,如缪昌期、朱国祯、顾天?之流,而空缺出来的重臣位置也都需要一一补齐。

    这又涉及到江南、北地、湖广乃至其他士人群体的平衡。

    说实话,冯紫英到现在都还没有太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或者说对自己的未来何去何从没有一个清楚和积极主动的认识。

    或者说自己对自己现在似乎已经掌握了的东西,包括权力、人脉以及拥趸等各种资源,还有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性。

    以军权为例,马进宝、何治胜、王成虎或者土文秀他们这些武人会绝对终于自己么?还有他们能够牢固地控制他们手底下的士卒么?

    或许正常情况下,他们都会全力支持自己,但是在非正常情况下呢?他们还会义无反顾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听从自己的命令么?

    像李三才擢拔了萧如薰、刘?和麻承勋,但是只有手中没有多少军权的萧如薰算是真正站在了李三才这边,而刘?和麻承勋看到情势不对,都很快就改变了态度,这样的拥戴和忠诚,不要也罢。

    再比如像商人们。

    山陕商人,江南商人,他们现在和自己走得格外紧密,像辽东开发那样大规模的行动,自己提出来,他们也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便加入了进来,涉及到的资金动辄数以百万计的银子,一样义无反顾。

    这么看来他们也是绝对忠诚和支持自己的了,但是自己很清楚那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共同体使然。

    这都是建立在自己良好的信誉之上,这些商人才会这么态度坚定。

    但如果在利益相关没有那么紧密的事情上呢?他们也会这样态度坚决么?

    比如自己提出需要他们在相当长时间里只付出而不求回报,或者在某一事项上直接需要他们拿出巨额资金的支持,而不告知他们目的用途,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支持么?

    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对武人人心的掌握还远远不够,与工商群体的利益捆绑也还远远不够,只有当他们认为只有自己才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只有自己才能代表他们驾驭朝廷,为他们争取更大的利益时,只有自己设定的路径才是最正确的,他们才会义无反顾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一边,而不会被其他利益所收买和左右。

    利益群体,或者说阶级阶层,要搞明白这一点,谁是自己的朋友,谁是自己的敌人。

    当外敌澹去的时候,国内的敌人和对手更需要分清楚。

    按照阶级论来划分,士人不是一个阶级,而是依附于某一个阶级之上的群体,原来他们应该主要代表地主乡绅阶级,但是现在正在分化,工商势力正在悄然崛起,但绝大多数士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依然按照惯性站在了地主乡绅一边。

    同样解决了外部边患的武人群体也应该走出新的一步了,向陆海扩张,攫取利益,而非囿于内斗,这才是军事贵族成长壮大起来的正确道路,但他们想要扩张,又需要工商势力在产业和资本上的支持,同样,工商势力又需要军事贵族们用武力帮他们打开海外的原料产地和市场。

    也许这是一个天作之合,而自己就应该去做这两个正在缓慢形成的阶层群体的利益切合者?

    而这需要一个宏大的叙事规划。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八节 大朝议,登场(1)

    七月初一,第一次大朝会终于如约来到。

    这是新一届内阁第一次召集七部、都察院以及五寺、通政司等中央各部门重臣举行朝议大会。

    万统帝照旧托病不出。

    奉天殿议事是每月初一为大朝,基本上是礼仪性的程序过场,基本不涉及到具体议事。

    但从这一次开始,内阁确定为每月的朝议例会,总结上月日常朝务重大事项推进以及地方上发生的重大事件,同时对本月重点事项进行布置和安排。

    这一次大朝会拖了一个多月,甚至连陆陆续续的人事任免都只是在常朝小会上进行了沟通就通过任免了,但涉及到在这一次大朝会上的种种,却都是紧锣密鼓地布置安排,一直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除了首辅之外,每一位阁臣也都会就自己分管的工作对未来几年的展望和规划,进行一次勾勒描述。

    或者说,是向诸位同僚展示自己对这一块工作的构想。

    也可以说,这就是一次小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先遛一圈儿。

    不说你能做得如何,起码你先得让大家看看你的想法思路有没有让人值得眼前一亮的东西。

    参加大朝会的是七部、都察院、通政司和五寺的主要官员,也就是俗称的重臣,当然都察院佥都御史和五寺中一些官员还够不是重臣资格,但也要列席。

    对于顾、官、黄等人来说,这都是轻车熟路,但对乔应甲和冯紫英来说却是大考了。

    同样顾、官、黄履新,也一样需要拿出与前任内阁时候不一样的东西出来,否则若是被乔冯二人的表现给压下了风头,也会让人有些尴尬的。

    对于这一次朝会的准备,冯紫英也是煞费苦心,甚至不惜还去了一次齐永泰府上,讲述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已经病入膏肓的齐永泰仍然抱病强撑着精神听了冯紫英想法,并给了一些指点。

    他已经把自己的政治抱负延续到自己这个得意门生身上,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个门生的宏图野望更不仅止于自己的一些东西,他会走得更远。

    也许他看不见了,可依旧企盼。

    齐永泰很清楚自己这一届内阁和本届内阁可能都是一个过渡和承前启后的时代,真正大周朝要走上一个与前朝截然不同的道路,可能要等到冯紫英正式担任首辅之后了。

    而冯紫英日后能走到什么高度,齐永泰也无从预测。

    作为掌管军务的内阁群辅,冯紫英知道自己这一次机会难得。

    他需要很好地把握好平衡。

    既要充分体现出军队的一些想法,但是又不能太过于刺激群臣们,同时还要把涉及国家开疆拓土战略与各方阶层利益结合起来,吸引到已经一些开始倾向于工商阶层,或者说和工商阶层有了利益挂钩的大臣们。

    踏入奉天殿时冯紫英就感觉到了几分压力。

    昔日的上司或者师长们,现在却成了名义上的下属,当然这种名义上的东西很玄妙。

    内阁阁臣只是具有了议政资格,冠以大学士身份,实际上在职衔品轶上并无变化,理论上大学士都是五品,但是在授予大学士时,取消的原来职衔,并不意味着你就降为五品了,大家约定俗成地继续保持着二品身份。

    大周朝的大朝会时间一直有变动,时而早,时而迟,根据皇帝的心意而定。

    不过到了现在,基本上就是内阁来确定怎么方便群臣了,这也是冯紫英提议的,也赢得了所有官员们的一致好评。

    毕竟有时候寅时就起床,尤其是大冬天里起床穿越街巷来朝会,实在太不人道了。

    连冯紫英这等年轻人都觉得宛如受刑,遑论那些年老体衰气血不旺的老年官员。

    上了六十岁,连走路骑马都困难,在京师城里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一大早赶来上朝,未免太过了。

    冯紫英进了大殿,依然很主动地和崔景荣、柴恪、韩?、王永光、孙居相等人打招呼,热情问候,到后来索性就和几人在一起计议,全无阁臣的架子。

    这是必须的。

    无论自己立下多大功劳,无论自己觉得自己上位阁臣多么理直气壮,但在这些都是四五十岁的师长前辈们面前,他们内心那种不平衡都肯定存在,都需要一次两次三次五次的不断适应过程中才会慢慢习惯,才会心安理得。

    在此之前,冯紫英需要以一种相对谦卑的姿态来化解这种毫无必要的敌意和反感。

    当然,一旦进入正式朝议阶段,冯紫英会毫不犹豫地保持严肃高冷姿态,以一个阁臣的身份履职表态。

    对于冯紫英,崔景荣、韩?、柴恪、孙居相等人内心的情绪是复杂的。

    他们都承认冯紫英的才华是母庸置疑的,在这几年里接连立下的大功更是无人能否认。

    江南一战解决了朝廷最大的内患,彻底削除了陈继先可能出现的藩镇可能,而辽东两战,更是彻底把大周立国以来最大的外患给平定解除了,建州女真乃至整个女真都成为了历史名词,现在只剩下了辽东人这一地理意义上的名词,和辽东汉人无异。

    这样大的功劳,无论用什么酬谢都不为过。

    可冯紫英实在是太年轻了,二十几岁的年龄,怎么看都觉得碍眼。

    哪怕他年长十岁,大家觉得都可以接受,三十几岁的阁臣,绝才惊艳,也就说得过去了,至少大家心理上平衡了,但二十几岁,怎么想?

    可还在酝酿阶段,或者说齐永泰煞费苦心地说服大家之时,一场变乱就这么来了,差点儿就要得逞。

    真要让万统帝和李三才联手得逞,就算是在堂上很多人都还能继续留在朝堂中,但是逐渐被边缘化的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更重要的是万统帝必定会加强他的权力固化。

    这一点更会危及到士林文臣们的切身利益,这也是最不能容忍的。

    也幸亏有冯紫英的未雨绸缪,才又一次挽狂澜于既倒,把朝局从悬崖边缘重新拉了回来。

    这等情况下,似乎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碍眼就碍眼,看久了也就习惯了,看看人家现在的表现谦和有礼,热情而不失亲近,多看几眼,似乎也觉得挺好了。

    还是柴恪和冯紫英最熟悉,看着冯紫英略显拘束地模样,摆了摆手:“好了紫英,在其位谋其政,你既然是大学士了,负责的也是你最熟悉拿手的兵部这一块工作,稚绳也和你是老熟人了,可谓相得益彰,现在建州女真的问题解决了,辽东稳固,可现在辽东还有辽东、东江两镇将近二十万人马,大家伙儿刚才都在议论,有无必要再保留如此规模的军队,户部的压力是不是该减一减了?待会儿你说你这一块事儿的时候,大家可不会客气,都是要提出质疑和意见的。”

    朝中七部也经历了一轮大调整,缪昌期出局,顾天?在这一轮表现中态度也是相当暧昧,让原本支持他的顾秉谦极为恼火,毫不客气地撸掉了顾天?的左都御史一职,都察院一号人物的位置也空了出来。

    这里边涉及到需要平衡江南、北地、湖广士人的利益和格局。

    阁臣中顾秉谦、黄汝良是江南士人,分居首辅和三号阁臣,看起来仍然是居于主导地位,但顾秉谦和黄汝良关系并不算好,也是一个问题。

    官应震作为湖广士人领袖,担任二号次辅,可以说是湖广士人在本朝得到了最高礼遇了,加上柴恪出任了户部尚书,已经是仅次于吏部尚书的高位了,所以自然要在七部和都察院这些重臣中做出一些让步。

    北地士人看起来受到了削弱,乔应甲名列四号阁臣,分管的也是居于后的刑部和工部,冯紫英敬陪末座分管兵部,吏部礼兵刑工商,前三部都没北地士人的份儿,再加上一个都察院属于首辅直接联系,北地士人看起来吃亏不小,所以在其他方面就要弥补了。

    崔景荣继续担任吏部尚书,韩?出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孙居相出任刑部尚书,加上孙承宗担任的兵部尚书和王永光占据的工部尚书,七部尚书加都察院左都御史八位正二品的顶衔重臣北地士人占了四个。

    礼部尚书给了另一位在此次变乱中正确站队,牢牢跟着顾秉谦的李邦华,算是一个犒赏。

    李邦华原本是通政使,在和贾雨村的顺天府尹对调中去了通政司,迅速和顾秉谦走拢,算是顾秉谦的一个亲信,正好也就接任礼部这个顾秉谦的老根据地。

    商部尚书朱国祯这一次也站稳了脚跟,他和黄汝良关系日益密切,到后期已经和汤宾尹划清了界限,所以也就成为了黄汝良的嫡系。

    工部尚书在几番酝酿之后给了王永光,也是考虑到王永光派系色彩不明显,和江南士人关系也颇好,所以最终让王永光上位。

    一连串的大调整抢在了大朝会之前就完成了,这也是大朝会召开之前所必须的,也意味着相当长一段时间中朝中不会再出现大的变动了。

癸字卷 第七百三十九节 大朝议,登场(2)

    “辽东兵嫌多?那朝鲜呢,日本呢?”冯紫英反问:“朝鲜与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勾搭不清,日本那边,壬辰倭乱之祸历历在目,现在虽然换了幕府将军,但其野心从未消退,现在偃旗息鼓不过是囿于内部祸患尚未彻底平定罢了,何况现在西夷红毛番已经在南洋站稳脚跟,正在渗透日本,染指我朝沿海亦非虚言,……”

    冯紫英的屁股立即就往自己所坐的位置上去了,听得柴恪等人也都是莞尔一笑。

    这才是合格的阁臣。

    “紫英,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一些?”韩?皱着眉头,“户部的难处你该知晓,莫要为了那些武人在你面前叫苦喊穷,你就心软了。”

    “并非如此,虞臣公。”冯紫英摇摇头,“没错,军队的确是用来御外敌平内患的,现在看起来大周也是内外平和,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是不未雨绸缪,那日后定会后悔莫及,何况先前内阁计议时也提到了一点,那便是人口滋生日多,地狭人稠的情形在各地已经日益显现,须得要早做打算,这一点从元熙元年到元熙三十年可以作为一个阶段,从元熙三十年到现在的万统五年又为一个阶段,……”

    不过是大朝会之前的一份闲聊,众人也知道冯紫英的见识素有独到之处,何况这是他拜大学士之后第一次大朝会。

    哪怕现在是一干人的私下闲谈,但也算是一个亮相,肯定会有足以让人信服的见解拿出来才行,所以大家也都颇感兴趣,侧耳倾听。

    “两个阶段,我都认真做了一个统计,未必绝对准确,但也八九不离十,……,元熙元年户部统计人户数大概是一千三百万户,约为四千一百万人,但大家都知道这里边隐户人数众多,按照朝中惯例隐户人数应该占到统计人数三成左右,也就是说,大周实际人口大概在五千三百万人左右,可到了元熙三十年,户部统计人户数已经达到了一千九百万户,六千三百万人,……”

    大周有严格的分户制度,除长子外,其他子嗣一旦年满十四成亲不满十八成亲者,自动成家分户,年满十八便是未成亲者,一样单独立户。

    “……,到了万统五年,也就是今年,嗯,应该算是去年的计数,大周人户数已经增长到了二千八百万户,八千五百万人,请记住,这是户部统计人数,实际人口数,已经在一亿一千万左右了,也就是说,从元熙元年到万统四年六十年间,我朝人口数量已经增加了一倍半还有多,这还是因为从永隆年间到万统年间国内一直不断有叛乱战事发生的情况下,如果是一片国泰民安的情形下,我相信翻过两倍不在话下,……”

    “可现在的情形下,南直和浙江、福建不说了,早就人口稠密,像江南八府之地,何等膏腴,依然是有大量人口一遇荒年便难以为继,山东、河南、北直、山西、陕西这些地方,看似地域广大,但人口滋生繁衍,已经有承受不起的趋势,可照这样下去,别说再过五六十年,就是再过二十年三十年,偌大关内,哪里还有够用的土地来供增加的人口就食?”

    冯紫英的话没有引起太大的争议,因为这些数据不是虚构,而是来自户部,甚至可以说这还是略微保守的估计。

    像柴恪就和顾秉谦、黄汝良都探讨过,认为现在大周人口其实早已经超过了一亿二千万人,隐户数的估计是比较保守的估测。

    “所以你就一直推崇要向辽东、西域、东番、虾夷和南洋拓展迁民?”柴恪含笑问道。

    “单靠这个都还不够。”冯紫英摇了摇头,“辽东、东番条件还算不错,我测算过,辽东容纳一千万人口是没有问题的,甚至一千五百万也行,东番现在这种情形,容纳三五百万都够呛,但西域、虾夷、南洋,一是距离远了一些,交通不便,距离我朝中心区域太远,二是基础条件太差,要垦拓出来,投入巨大,耗时甚久,三是我朝民风安土重迁,要想让他们迁徙到条件不够好的地方更难,特别是安全得不到保障的地方,……”

    听得冯紫英在提到安全得不到保障时更是加重了语气,众人大略明白冯紫英的意思了,军队要作为拓垦的先锋走到前面。

    “紫英,你的意思是辽东军那边管辖的范围还要扩大,嗯,要到前明奴儿干都司的地域界限上去?”韩?插话道。

    “不仅止于奴儿干都司,像更往里走的蒙古诸部是不是也该考虑纳入进来,当然,我不是指就要掀起对察哈尔人的战争,但是能用潜移默化的贸易方式来渗透浸润实现察哈尔人的屈服是最好不过,但是在给了糖吃的时候也要在背后藏着一根大棒,我们得保持对察哈尔人具有压倒性的武力,以便于察哈尔人狗急跳墙时可以随时将其击倒摧毁,……”

    蒙古人的确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察哈尔人,还有现在正在起势的内喀尔喀人,虽然冯紫英提到了用贸易来捆绑束缚,或者说浸润渗透,但是没有必要的武力保障,那又要变成澶渊之盟那种情形下的前宋了,这是当下文臣们不能接受的了。

    冯紫英并不主张立即对蒙古人开战,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一旦真要对蒙古人开战,那意味着三五年里户部又要告急了,蒙古人的纵深可比建州女真更广更深,虽然他们的组织动员能力远逊于建州女真。

    “军队要作为朝廷向外拓张披荆斩棘的刀斧,也要成为支持民众迁移安全得到保障的坚强后盾,或许可以在方向上有所调整,但是我不认为在人口不断增长的情形下,军队却需要缩减,这一点上,朝会上,我会做一个详细的解说,而且这也和当下国内不断变化的工商形态有很大的关系,……”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节 大朝议,登场(3)

    先行透露一些自己的想法,也算是一个铺垫,冯紫英很清楚,即便是在北地士人中,一样也还是有很多观点迥异的情形。

    出身、经历、见识以及所接触周围亲友群体带来的影响,加上自己本人和家族可能牵扯到的利益,都让他们在很多问题上有不同的想法。

    乡绅一样也可以变为工商贵族,而工商贵族在工商实业上赚了钱之后,一样可能跟不上时代变化,变得保守起来,重新回乡购置土地变成保守的土地贵族,一切皆有可能,只不过某种种趋势更明显罢了。

    所以冯紫英素来不愿意以地域来划分界限,虽然从现在看来,支持自己的还是以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为主,但是这更多地还是因为自己在山陕在北直在辽东的战功,以及大力推动北地开海和工商发展带来的影响力。

    实际上真正的北地乡绅对自己观感很一般,或许也就是在新作为的推广上能够赢得一些受益的地主们支持。

    相反,在江南,冯紫英的影响力正在悄然渗透和扩张。

    从扬州甄宝琛那里传回来的消息,得益于扬州证券交易所的股票发行上市和交易的稳步发展,越来越多的资金流入了其中,其中最大的来源就是盐商。

    而伴随着江南和山东、北直的工商产业迅勐发展,这两年里谋求在扬州证券交易所中发行新股上市的企业越来越多,而今年三月扬州证券交易所上市发行了起劲以来最大的一家企业股票上市――徐州利国钢铁厂,发行上市股票五十万股,每股价值纹银八两,占整体股本的三成。

    仅仅是这一项就吸引了包括大量零散盐商和江南商人的入市疯抢,仅仅三天之内,利国钢铁的股票就从每股八两纹银上涨到了十五两半,堪堪逼近翻番。

    要知道这是一个上市五十万股筹资四百万两,且总市值超过一千二百万两的钢铁企业,只是三天,市值就超过了二千五百万两,立即成为扬州证券交易所的标杆企业。

    虽然后来利国钢铁的股票价格以后所下滑,落到了十二两多,但是逼近两千万两市值的利国钢铁依然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

    而由于紧邻江南这个最大的市场,本身又有丰富的煤铁资源,加上上佳的运河水道交通,所以很多人都看好利国钢铁的发展前景,甚至不少人改变了购买土地作为保值和传家的传统,以购买利国钢铁股票作为传家的镇宅之物。

    利国钢铁也对外宣称,每年会将利润的七成用来分红,永不改变,这也是很多人更看好持有利国钢铁股票的缘故。

    利国钢铁的上市也让鞍山钢铁看到了希望,虽然从资源条件上来说,鞍山钢铁肯定比利国钢铁更好,但是从接近消费市场和交通运输条件来说,鞍山钢铁却远不及利国钢铁,但已经投资介超过三百万两银子的山陕、江南、盐商们更渴望能立竿见影地见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如果鞍山钢铁能够到明年连续盈利,那么也就具备了在扬州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条件,到那时候也不说和利国钢铁比肩,哪怕只有利国钢铁一半的市值,也足以让这些商人们睡着也笑醒了。

    四年光景,让三四百万两银子翻倍还有多,而且还没有投产后每年能分到的红利,这种生意哪里去找?

    可以说扬州证券交易所这个新生事物,很大程度改变了江南商人们的传统习惯,使得购置土地传家这一传统渐渐失去了市场。

    选择一个大户型的优质企业股票来稳定投资,成为了很多江南富户和官员的新宠,比如利国钢铁,每年稳定的分红,股票价格相对稳定,出售变现简单容易,都使得这一新生事物越来越受到下至贩夫走卒,上到豪绅巨贾们的欢迎。

    同样这种习惯的养成也促成了更多的士绅商贾将藏于家中地窖里的白银拿出来投入到股票市场上,也极大的鼓励更多的工商实业来股票市场上募集资金来扩大生产,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也深深影响到了整个江南乃至山陕这些商人的思维。

    他们也不会忘记这是谁首先来推动的,这也使得冯紫英在江南这边的影响力大为增长。

    无论是那些将白银投入到股票市场上的投资者,还是那些通过股票市场来募集资金的实业家,都对冯紫英首倡的这一市场感激莫名。

    当然冯紫英也很清楚如果这个证券市场起步阶段不能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很容易引发市场崩盘,进而彻底毁了这个新生事物,所以从一开始冯紫英就要求毕自严务必严格审查上市企业的资格,同时加强对上市企业的监督审查,确保对股民股东负责。

    应该说毕自严也很好的执行了这一点,前期这些企业都基本上是优中选优,所以哪怕在分红上未必能让人人满意,但是其收益已经远远超过了投资田土收租,而且起码在股价上,基本没有出现过大起大落的情形。

    随着群臣陆陆续续地到来,殿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是新内阁组建起来之后的第一次大朝议,无论是谁,重臣和列席的官员,都格外重视。

    虽然新内阁的成员都分别与自己所出的群体,所亲厚的朋友同僚提前沟通过了,但是这一次登场才是正式地将内阁总体和各自分管的领域的政略公之于众,同时也是正式提出来供大家在这一庄严场合下探讨计议。

    大朝议只是一个开始,随后内阁的这些政略都会下发到各人手中,未来一段时间里,群臣也会就这些政略或口头或书面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和见解,批评、建议、质疑均可。

    这也是冯紫英带来的新东西。

    一人智短,众人计长,冯紫英认为内阁阁臣们可以提前沟通,再由各自与幕僚拿出大框架和规划,但是应该交由诸位同僚来进行商计,最终群策群力拿出最完善的方略。

    但一旦敲定之后,在没有重大变故的情况下,就不会再更改,而应该将重心放在督促落实上去。

    随着顾秉谦的到来,整个大殿终于平静了下来,简短的致辞之后,也标志着大朝议终于进入了实质性的会议阶段。

    首先是顾秉谦代表内阁作未来五年和一年的一个总体规划设想。

    作为首辅,他需要提出未来五年朝廷要做哪些事情,要实现哪些目标,五年后整个国家会有哪些变化,在这一点上,冯紫英很是煞费苦心地与顾秉谦进行了探讨沟通。

    可以说这半个月里,冯紫英和顾秉谦呆在一起的时间比与家中人呆在一起时间还长,当然这主要还是娇妻美妾们都还没有从辽东回来的缘故。

    冯紫英觉得自己除了要肩负军务这一块工作外,还成功地扮演好了内阁秘书长的角色,甚至比顾秉谦的一大帮幕僚表现更勤奋。

    官应震、黄汝良和乔应甲与七部都察院的工作设想也都交到了顾秉谦这里,由冯紫英帮助顾秉谦进行综合整理。

    这也是冯紫英给大家带来的新变化,提前一个月就和大家打了招呼,要有一个概略规划,你作为一部首脑,肯定要对未来一年和几年的部门工作有一个构想。

    心里没数那就和幕僚赶紧去商议,听一听下边人的建议,自然就能凑得出来一个大概来,而不能等到走马上任一年尹始,还在按部就班或者遇上事情再来应对处理这种模式了。

    可以说冯紫英不断冒出来的新想法新思路,让顾官黄乔以及七部都察院的人都觉得新奇又心烦,但是仔细思考之后由不得不觉得的确有值得深思和改进的余地,而一旦尝试着去做,也觉得裨益良多。

    如柴恪说,起码确定了几个目标,推敲研究了实现目标的手段,然后再向着目标进发,至于说能不能实现,可以在具体推进过程中再来不断地修正调整,毕竟这也是新生事物,大家心里也都还没有一个定数。

    现在官黄乔三人都逐渐适应了冯紫英的“内阁秘书长”角色,很多事情也愿意和冯紫英提前沟通商量,按照冯紫英自己的设想,等到一年半载后,对军务这一块的基本构架成形,他会建议内阁小改组,孙承宗入阁,主管军务,自己成为“内阁秘书长”兼不管部长。

    当然这还只是自己的一个粗略想法,暂时还没有公之于众,

    “设立农部,也是考虑到当下时局的变化,本朝人口在近五十年间剧增,人稠地狭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民众就食问题日益突出,解决粮食问题成为迫在眉睫的难题,……”

    顾秉谦抑扬顿挫。

    不得不说带着几分江南口音的官话出来,还很有点儿韵味,江南士人基本上都是这个口音,但南直与江西、浙江、福建口音还有些不同。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一节 大朝议,登场(4)

    设立农部是来自冯紫英的建议。

    实际上历朝以来,朝廷口口声声对农业虽然重视,更多聚焦于土地、粮食价格和满足民众需要问题上,其他具体农业事务上都多由地方官府承担了。

    在中央层面,更多地关心粮食保障和赋税收取上,只要粮食够吃,价格不暴涨,民众没有因为难以果腹而造反闹事,那就一切万事大吉。

    这也是典型的封建王朝朝廷官府管治社会事务的一个表现。

    土豆、番薯和玉米的出现是一个契机,在北地的推广取得了可喜的成就,尤其是在陕西、山西和辽东,这新三样派上用场,能很大程度弥补了老三样——小麦、粟米、水稻居于主导地位但却在地理地质环境不太适合的山区、河滩以及零散地形下的缺陷。

    无论是齐永泰还是顾秉谦以及官黄乔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些来自所谓西医的新农作物极大地改善了北地缺粮少田的困境,尤其是在山陕和辽东,山区对土豆、番薯的适应性让一遇水旱灾害就痛不欲生的官府如获至宝,几年以来的推广也是不遗余力。

    哪怕还是有很多人不太适应新农作物的味道,但是在填饱肚子高于一切的现实面前,土豆和番薯比起草根树皮和观音土来,简直就是无上美味佳肴了。

    设立农部,可以很大程度将这一块的工作从中央层面开始抓起来,比如新作物的培育,对土地土壤的研究,新垦土地的规划,粮食保障和储备也会从户部划归农部,户部更侧重于赋税收取和使用。

    这在之前也就向重臣们吹过风了,意味着很快就要付诸实施。

    关于农部尚书的人选也没有太大争议。

    冯紫英力荐徐光启。

    来自松江的徐光启在南直隶士人中算是一个另类,不怎么结交士人,而且爱好也偏向于格物农学这些,所以在江南士人群体中也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所有人都认可此人是一个做实事的人,尤其是新三样作物皆是其引入培育而来,这一点功绩无人能否认。

    加之毕竟也是江南士人,顾秉谦和黄汝良也认可,所以冯紫英一举荐,原本对徐光启信奉天主教这一因素有些不满的乔应甲也就默认了。

    对于几位阁臣的陆续发表对自身分管事务的政略看法,冯紫英没太大兴趣。

    早就看过了,而且也早就和他们沟通过,提出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准确的说这些政见中也夹杂有不少自己的观点。

    像顾秉谦提出的考成法,官应震加以补充和解说,礼部关于格物算术教育作为经义诗赋补充的一个探索,黄汝良对赋税制度改革的一些探索性意见,乔应甲提出的对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基础设施建设的一些见解,或多或少都有冯紫英影子在里边。

    没办法,如果按照老一套来,很难显现出新内阁的新气象,而冯紫英平素潜移默化地提点一些新的路子出来,这些个阁臣们也都有自己的幕僚高参,自己截取再进行加工,混在常规性的事务中拿出来,也就变成了他们自己的东西了。

    冯紫英也乐见其成。

    这等出风头的事儿没有必要都揽到自己头上,在其位谋其政,自己在军务上的一些构想见解,已经足以让人侧目了。

    考成法是探讨的大头。

    虽然之前就已经与吏部乃至各部的官员进行过沟通,但是考成法涉及到范围太宽泛了,而且主要是以地方官员为主,几乎各部的工作都要纳入进来,还要与内阁对未来一年乃至几年工作规划挂钩,所以相当繁复。

    每一个部门都会就自己的管辖范围和工作提出自己的见解和意见,同时还要结合省、府、州、县的实施来进行,涉及到许多细节性的动作,更需要每个部门都拿出具体操作规范和考核细则。

    单单是考成法的探讨议论就持续了一个时辰,所以到午正用饭时,还只轮到官应震的补充。

    午后略作休息便继续。

    大朝议很难得,尤其是新一届内阁阐述自身施政纲要时,大家都要瞪大眼珠子看着听着,尽可能入耳,同时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也要毫不客气的提出来,争取自身利益。

    轮到冯紫英讲述涉及军务这一块的时候,已经酉正了。

    “紫英,看样子你准备的恐怕要挑灯夜战了,先用晚饭之后再来,如何?”官应震笑着打趣:“紫英初来乍到,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内容,不仅仅涉及到军务,或者说与军务关联甚多的内容也都要意义讲到,估计大家也都很感兴趣,所以还得要请大家耐着性子,用完晚饭再来,……”

    冯紫英也没料到这场大朝议会探讨如此激烈而又充实,应该说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方式来实现,可能和顾秉谦相对弱势的首辅身份有一定关系,加上官黄等人也有意要用这种方式来体现自身的存在,所以才会出现了这一幕。

    不过冯紫英对此也不太在意,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他肯定要把自己的构想全数拿出来,很难得有这样一个如此整齐的机会,而且从现在开始就要给他们灌输,或者让他们在心中确立起自己永远是这一届内阁中振聋发聩发人深省言论的制造者,更是这个时代潮流的引领者。

    只要这个理念在这些重臣们心目中确立起来,再在施政过程中让他们不断意识到这种新理念带来的利益和好处,那么未来自己每提出一步新的措施路径时,他们都不会下意识地提出反对意见,而更愿意先尝试一下,看看是否能从中受益。

    有了这种心理定势,自己未来推进任何事情,受到的阻力会更小,而得到的支持会更容易。

    “谈到军务,诸公心思都肯定放在了军队上,诸公可能都觉得现在内忧外患已消,那庞大的军队该怎么处置?尤其是边军。……,那我们就需要考虑我们大周这架马车未来该向何处去,怎么走,才能让这架马车前方的风景更美,道路更宽敞,……”

    如果说顾秉谦只提到了未来五年的构想,而冯紫英就直接掀了盖子,直接触及大周未来十年百年的方向和目标。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二节 旗帜鲜明,捍卫

    “可能接下来的话会有很多人要质疑,要拒绝相信,要怀疑我危言耸听,甚至是觉得我在天方夜谭,但我要正告诸公,这一切都是事实,残酷而冷峻的事实,如果我们放任,轻视,甚至不予理睬,或许我们这一辈人看不到,但是我们的子孙必将受到惩罚,……”

    冯紫英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危言耸听,但是其实就是危言耸听,却又是必须的。

    适当的夸大其词并无坏处,因为面前这样一个群体对于外界的知晓还很浅薄而虚无,外面的广阔世界,尤其是西方来的威胁在他们心目中都还是癣疥之疾,无足挂齿,不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们很难对这些几十年后就会变成逼近国家的最现实威胁做出反应。

    “……,昔日的金帐汗国早在二百年前就陆续开始分裂,形成了哈萨克汗国、喀山汗国、克里米亚汗国、阿斯特拉罕汗国、失必儿汗国等多个大小不一的百姓以游牧和定居生活混合为生的汗国,……”

    没办法,要把这帮人喊醒,还得要先帮他们科普一下当下的世界形势。

    金帐汗国他们知道,毕竟大周延续前明而来,而前明是在掀翻大元帝国而来,而大元帝国极盛之后裂变成为几大汗国,金帐汗国算是其中地域最辽阔的一个,在座诸公也都是知道的,但毕竟相距太远,大家虽然知道,但并没有多少印象,而且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众人都没有说话,静听冯紫英的介绍。

    冯紫英素来有的放失,既然从几百年前北元的历史说起,那肯定是其原因。

    “至于这几个汗国的方位,可以大略看一看这张地图,……”

    冯紫英把自己手绘的地图,然后经过兵部职方司按照标准舆图进行了一番加工之后,放在了兵部职方司,这一次带了过来。

    其实这就是一个概略图,其准确性很难说,完全是靠冯紫英的记忆描绘出来,可能相差天远地远,但是大致方位不会差。

    “这里是我朝,大家看,这里就是甘宁镇的最西端——嘉峪关,这里是沙州,再往西,可能大家也知道,这是吐鲁番,目前是叶尔羌汗国的吐鲁番总督控制,再往西就是叶尔羌汗国的本部了,可能大家的印象最远也就停留在这一区域了,但我要再往西和北面说,……”

    有了地图作印证,众人的理解就要好办得多,起码从地图上能够感受到各地之间的空间距离和大致所需要时间才能抵达。

    “方才我说了,其中有一个失必儿汗国,它的位置就在这一片,嗯,看上去很广大吧,就在原来瓦剌地北面,也就是现在叶尔羌汗国以北广大地区,失必儿汗国的西面应该就是已经被灭掉的喀山汗国,也是原来钦察汗国的一部分,被谁灭了呢?俄国。”

    冯紫英在提到俄国这个词语的时候加重了语气。

    事实上在座不少人也听闻过这个名词,俄国是是距离大周上万里外的一个大国,侵略成性。

    得益于和的流行,现在不少文臣并非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只是限于他们的思维和理解,他们对此了解并不深刻,尤其是缺乏地图,所以无法更直观的知晓这些情况。

    “诸位都可以看到地图上这个失必儿汗国的地域,大概相当于我们半个大周,但是他们的人口比较少,因为气候比较苦寒,大体和咱们辽东那边差不多,森林沼泽太多,估计人口不会超过一百万人,三五十万的可能性比较大,……,事实上在此之前俄国的人口也不算多,大概也就是五六百万人,但这个国家从君主到士兵,甚至到一些地方贵族,侵略成性,……”

    “只用了五十年,一个占大周面积一半以上的失必儿汗国,就在俄国的侵略下被侵略吞并了,具体时间应该是二十年前左右,失必儿汗国就灭亡了,所有子民沦为俄国人的奴仆,而在此之前的一百年间,俄国还吞并了比它大几倍的阿斯特拉罕汗国和喀山汗国,……”

    “现在,俄国人已经把魔爪伸向了更东面,也就是在蒙古人的北面,甚至也包括辽东的北面地区,我可以断言,如果我们不及早采取措施,那么俄国人的侵略脚步会在五十年内踏足到蒙古人和我们辽东北面,到时候,俄国人可能会从我们西面的叶尔羌汗国到我们东北面的辽东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我要提醒诸位一句,俄罗斯国,和我们所接触任何一个国家都有所不同,他们既不像从南洋过来的佛郎机、尼德兰以及英吉利那些西夷人那样根基不在这边,需要远渡重洋而来,对于南洋土着也需要花费巨大精力去征服,俄罗斯国虽然距离我们这边远了一些,但是却是陆路相通,他们采取这种蚕食鲸吞的方式,不断恶性膨胀,向着我们大周一步一步跨过来,……”

    “而且他们和钦察汗国以及蒙古和建州女真人也完全不一样,他们一样精通冶铁,一样有着先进的铸造和制作火器的技术,远胜于朝鲜日本这样的国度,同时他们因为一直处于北方,比我们汉人更适应北方森林草原沼泽那种寒冷的气候,所以他们才能有条不紊地不断扩张,……”

    听得冯紫英说得这般肯定,一干人都有些不好回话。

    你要说不可能吧,冯紫英花费这么大精力来专门阐述,似乎没有必要这样危言耸听或者杞人忧天。

    你要说可能吧,可远在几千里之外,就算是马跑都得要一两个月才能跑得到大周最西端的嘉峪关,何况这之间相隔多少大江大河山脉森林。

    可冯紫英却信誓旦旦地说五十年内就会涉足到大周周边了,不仅仅是西面的吐鲁番,还会到东北的辽东,这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冯大学士,按照你的说法,这俄罗斯国入侵是必然的,而叶尔羌人,蒙古人,都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柴恪主动发问。

    “谁小看沙皇治下俄罗斯的贪婪、坚韧和无耻,都最终会吃大亏。”冯紫英态度异常坚决明朗,“对于这样一个国家,最好的办法是别当邻居,但是如果避不开的话,那就只能以最强悍的武力来应对,每当他悄悄伸出爪子的时候,就得要把他的爪子斩断,让他肉痛,要让他每一次痛彻心扉,这样才可能制止住他的野心,永远都不能放松对他的警惕!”

    “所以辽东军队不能削减?甚至甘宁镇那边的军队也要加强?”柴恪笑着问道:“冯大学士,我记得在之前你就提到过鉴于南洋对大周的重要性,水师舰队将会大幅度扩军,登来水师,福建水师,广东水师,都要大规模地扩编,战船要全部更新为西式风帆战舰,可现在真正纳入我们大周管辖的也就是一个东番,还有一个巴拉望,旧港、满剌加,虽然有我们汉人在那边,但是西夷人,当地土着,都有不小的势力,如果要深度介入,投入会很大,这些都需要综合考量是否值得啊。”

    黄汝良其实也不是很赞同冯紫英的这种观点,这内忧外患都大致解决了,可朝廷还养着这近百万大军,若是不裁军,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现在还要扩编水师,这算下来户部在军队上的投入可能不减反增,这如何能行?

    但黄汝良也知道包括江南这边商人越来越看重对南洋的经营,因为江南的丝绸、茶叶、瓷器、药材、纸张、盐以及北方的铁料铁器对南洋,以及依托南洋为中转枢纽的西夷人出口不断增长,尤其是瓷器、茶叶和丝绸这三大类出口一直相当旺盛,特别是从吕宋、满剌加的中转输出,成为江南这三类物资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除了大量白烟输入外,如南洋的铜料、锡、贵重木材、香料、稻米也都大量运入,大沽已经迅速取代榆关和登州成为北方最重要的南洋物资输入港口了。

    商人们赚得钵满盆满,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完全是靠贸易来实现了,南洋乃无主之地,而国内人口压力也使得朝廷不得不考虑迁民这一政策,辽东和东番首选,南洋就是次选,然后才是虾夷和目前辽东之外的奴儿干都司辖地。

    人口进入南洋这些地方,可以就近采掘加工当地的各类资源,然后输入国内,商人们可以进一步获得市场,同时也能攫取更大的利润,但面对已经有了纷争的西夷人和本地土着,若是没有军队的保驾护航,商人们的利益肯定会遭遇侵犯。

    正因为如此,柴恪作为湖广士人可以质疑和建议,但是黄汝良却要稳一稳,起码不能在态度上太过于激烈,否则江南商人群体对自己的态度肯定或有所改观。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三节 新生事物,新理念

    “这已经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而是该如何推进,或者说推进的步骤进度问题。”冯紫英断然道。

    “我还是那个观点,再和大家分享一下,人口增长和我们大周土地、粮食的增长保障联动的问题,如果这个联动跟不上,那么当人口膨胀到这块土地养不活这么多人的时候,这个养不活的含义比较复杂,并不单纯的事指吃不饱饭,甚至也包括太多的青壮劳力无事可干只剩下一条命,那么这种人多了,极有可能出事,只有通过战争来减轻人口压力,要么对外战争,要么内乱内战,……”

    冯紫英站在大殿中间,游目四顾,侃侃而谈。

    这个时代还没有就业率一说,但所有人在听到冯紫英提及人口增长带来的一种可能性就是大量青壮劳力无事可干,既填不饱肚子,却还无事可干,只剩下一条穷命的时候,都一个激灵。

    那么这些人多了,聚在一起了,会怎么着?

    饱暖思淫欲,饥寒生盗心,这么多穷苦精壮聚在一起,那必然是要生事的,谁都压不住,这是最直观的感觉。

    “纵观历朝历代,每一个王朝被颠覆,汉唐宋元,有各种各样的复杂原因,但是其中一点不知道诸公可曾注意到,都是在经历了极盛时期,人口不断暴涨,最终在土地问题上出现了大问题,土地兼并,租赋难收,穷者无立锥之地,再遭遇水旱灾害,还有一些其他因素裹挟进来,那基本上就是大乱跑不掉了。”

    半真半假也好,适当夸大也好,冯紫英觉得自己这个观点也没毛病。

    “我们的人口增长速度其实已经相当惊人了,但随着内忧外患的减轻,国家为民众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定的世道,可以说安居乐业吧,这个增长速度可能还会进一步增加,一家子生个三五个孩子很正常,嗯,我现在都有十来个孩子了,这样的增长速度,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三十年后,五十年后,人口可能就不是翻一番的问题,可能就是翻几番的问题了,大周这块土地还能养得活这么多人么?这么多人如果无事可做,聚在这片土地上,会发生什么?”

    “咱们想想,如果现在京师城里人口突然增长了三倍,你自己屋子里各种人一样子膨胀了三倍,会变成什么样?不可想象啊。”

    冯紫英意兴飞扬,“到那个时候,如果没有战争来消减人口,找不到其他办法,这是人口爆炸,每个地方都是一大堆没粮食吃,没事可做,一个个二三十岁的壮劳力聚在一起,发牢骚,骂天骂地,不出事,可能么?”

    “新设农部很有必要,新作物推广能减缓一些粮食保障的压力,但是这治不了根本,无论那种作物,其亩产量都是有上限的,可人口增长这种趋势就是没上限的,那该怎么办?”

    “一句话,这么多人,没饭吃,你就得给他找饭吃,没事儿做,朝廷就得要给他们找事情做,否则他们就要作乱!”

    最后这一句话振聋发聩,没饭吃要造反,没事做一样要做乱!

    前一个观点,都明白,但是后一个没事情做也要做乱却有些让人接受不能。

    怎么没事儿做,闲着,就要做乱呢?

    但你仔细一想,好像也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人少闲着没事儿干,当然问题不大,但是成千上万的城中穷人,乡间少年,成日里无事可做,聚在一起,呼朋唤友,没准儿就会有野心家在其中扇风点火,或者就有人觉得自己可以斩白蛇而唱大风了。

    冯紫英最后的这一个观点,引来了殿中重臣们的交头接耳,不少人先是相互质疑询问,然后是探讨,渐渐地这个观点争论也激烈起来,但最终还是形成了共识。

    这闲人多了,而且都是青壮年,如果找不到事儿作,成日里无所事事,必定会惹是生非,如果再有白莲教这种居心叵测之辈在其中搅和,铁定也是要生乱的。

    既然这个观点成立,那么冯紫英提出的构想,那就是长远打算,为子孙计了。

    “那按照紫英你的意见,朝廷从现在开始,就应当要不断地向外拓垦,辽东和东番,还有南洋和西域,但这些地方地理环境并不算好,交通条件限制更大,朝廷的投入恐怕难以为继啊。”

    黄汝良插话了,他这算是帮冯紫英的观点进行一个引导。

    “朝廷肯定要投入,赋税收入用来做什么,不就是为了国泰民安么?真要每年赋税收益都藏在国库中,或者存入银庄中赚取利息,那其实才是一种错误,甚至可以说适当的超出花费,也是必要的。”

    冯紫英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们普及一下预算和赤字观念了。

    现在的这帮掌管财赋的官员,都还在用最古老的进出平衡,甚至要觉得收入必须超过支出的概念来定位国家发展,国债、股票这些新生事物在他们心目中都还是另类异端,那这个事儿就没法做了。

    “财赋的投入支出,除了保障军队和官员的薪俸外,更大的方向应该是支持朝廷的政策走向,无论是国防外交政策,还是支持经济产业的发展政策,事关我们国家百姓的生计问题,为他们拓展更广阔更宽松的生存空间,这本来就是朝廷大计所在,难道说在这上边的投入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一些新的词语还在不断地从冯紫英嘴里输送出来,虽然听起来有些陌生或者膈应,但是结合前后语境,并不难理解国防和外交,经济产业这些词语的意思,甚至在内阁和冯紫英相熟的一些人也早就听到过。

    只是很多和冯紫英不太熟悉,接触不多的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新名词。

    “所以我一直主张,国债超发不是什么大问题,朝廷信誉在那里摆着的,而且扬州证券交易所已经可以交易这些国债了,折扣率很低,说明没人愿意卖出,他们看好朝廷的稳定性。”冯紫英环顾四周。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四节 深刻变化,后知后觉

    扬州证券交易所的兴盛早已经在邸报和《今日新闻》中得到映证,现在《今日新闻》甚至特意开了一个专刊。

    虽然专栏篇幅不大,也不是每天都有,而是每五日一刊,主要介绍扬州证券交易所新上市的股票情况和原有股票成交数量大或者价格波动大的股票情况,另外也兼顾国债交易情况。

    这也是冯紫英授意曹煜专门为此开设的,目的就是不断开拓国人视野,让更多的人从土地增值和窖藏白银转向股市,把原来那些一心购买土地作为保值增值和索性储藏白银的保守理财手段转化到金融市场上来。

    不得不说这种老百姓最新闻乐见的宣传方式立即取得了很大的效果。

    甄宝琛在冯紫英的信中也提到,从万统四年十月《今日新闻》开设这一专栏之后,在江南地区发行量最大,与《今日新闻》不相上下的《江南日报》也在万统四年十二月开设了同类型的专刊。

    而进入万统五年之后,来自北方有意在扬州证券交易所上市的企业急剧增多,而同样从北方流入扬州证券交易所的资本也在勐增。

    顺带说一下,《今日新闻》自然是冯紫英一手搞出来的,但现在在国内发行量第二的《江南日报》则经历了几番波折,算是冯紫英授意以洞庭商人翁氏为主导,大同段家参股的报纸。

    另外发行量第三的《江东晨报》与苏州沉家有些关系,在广州发行遍及南洋的《岭南新闻》也和段家有些关系。

    《今日新闻》不仅在京师城中独占鳌头,在扬州、苏州、金陵、杭州、大同、西安、武昌、宁波也都有发行,而且发行量也不小。

    只不过限于通讯条件,外埠收到的报纸基本上都是十日以后的了,但即便是这样,也同样为南方地区的士绅商贾了解京师城中,尤其是朝廷风向打开一扇窗口,所以虽在在时效性上大打折扣,但是仍然受到士绅的追捧。

    《今日新闻》本地化也在考虑之中,不过限于士绅们对来自京城中消息的权威性认可,这个认知还需要一段时日。

    《今日新闻》和《内参》现在已经成为朝中重臣们的标配,甚至不少人还要加入《月旦评》。

    来自青檀书院的《月旦评》成为一种风向标,每一期都能带来一些新东西,而冯紫英也保持着每月都会给青檀书院《月旦评》编辑部寄一份自己的文章,基本上都能用各种笔名采用,算是一份特权了。

    在座的各部大员们自然对每月订阅的几份报纸花费不菲不太在意,从中得到的许多东西却是印象深刻。

    冯紫英是最喜欢用这种超维打击的宣教方式来实现潜移默化的洗脑和渗透的,虽然这些人都是成年人,世界观早已经定型,但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经年累月下来,总会给他们的思维带来一些改变,总会让他们的眼界得到一些拓宽,让他们在接受新事物上不至于太过反感。

    不过也有不少人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报纸的影响力,像都察院中就有不少御史已经提出要对各地发行的报纸进行审查,防止有害朝廷威信的言论出现。

    好在冯紫英从一开始就叮嘱过曹煜在办报时进行审查制度,使得《今日新闻》基本上都是一种科普和潜移默化的方式来进行宣教,无论是礼部还是都察院那边,对《今日新闻》都还是较为认可的。

    冯紫英的话题已经不在局限于军务上这一块了,而是将未来大周朝廷对日后这个帝国将向何处去提出了更宏大长远的一个预设。

    那就是这个帝国未来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将要如何来运行,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标,只不过冯紫英很聪明地把军队要作为替朝廷开疆拓土,要为朝廷消除人口暴增之后带来的巨大隐患和压力这一话题带了出来,自然而然的延伸到了这个话题上。

    话题陡然拓展到这么大这么深,让顾秉谦等人也都有些始料不及。

    他们知道冯紫英肯定不会局限于军务那么简单,之前在和阁臣们商讨时也一样恣意汪洋,撒得很开,但是在这大朝议上,谈到了未来国家发展建设方向和目标上,就有些收不住的感觉了。

    不得不说冯紫英陡然间挑开的这个话题,也激起了整个殿中众人的热议。

    财赋收入改用于什么地方?朝廷确定的未来目标究竟以什么作为标准,财赋收入应该怎么来支持这些目标的实现?

    这一系列问题其实直指一个核心问题,就是朝廷应该围绕什么核心要素来确立目标,这一点呼之欲出。

    “都在说国计民生,但国为何,民为何?”冯紫英见众人都若有所思,原本还想收敛着一些,但是又觉得始终要把这个话题挑明,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说开,也能借这个机会让大家深思。

    当下这一届的内阁将会与以前的内阁截然不同,会有更明确地目标,更清晰的思路,就因为有了自己。

    “可能有人会说,国不就是咱们大周么?民当然是指老百姓,这个说法没错,但也不尽然。”冯紫英自问自答:“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国家实际上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既包含我们朝廷架构和制度,也包括我们所有人的思想观念,风俗习惯,这样一个有机的综合体,而民呢?老百姓,但我以为不完全准确,应该是涵盖了士农工商兵五个阶层和群体。”

    “把国和民融合在一起,那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但是其根本还是在民,而我以为民之利益就是就是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居者有其屋,青壮者有其谋生之道,无论其是工坊务工还是耕种土地捕鱼狩猎,亦或是行船驾车,老弱病残者有所养,……”

    这番话有些高调或者大道理的感觉了,众人都是早就熟悉这等言辞,自然不会被这等话所动。

    冯紫英也明白,所以话锋一转:“可要实现这些目标,就不是光按部就班照本宣科就行了,方才我都说了,不谈以后人口增长,现在我们大周境内依然有无数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每年饿死病死者无计其数,要让所有人都做到我方才说的那样不可能,但是我们起码应当尽最大努力让每个阶层的绝大多数人都满意,……”

    殿中一大帮人又是皱眉,每个阶层,士农工商大家都知道,现在冯紫英擅自加上了一个兵,难道觉得军队的意愿也应当列入其中了?

    冯紫英当然明白众人的不满,但他要把这一点提出来:“士农工商兵,听起来似乎是五个阶层,但是士和兵其实是依附于国家,或者说朝廷而存在的,他们自身并不生产任何东西,这两者其实更多的是驾驭这个集合体,然后维护这个集合体的利益,或许会有人说商人不也如此么?但商人是工农两个最大阶层中的连接体,甚至他们本身也就是工农中的一部分,只不过是分工侧重略有不同而已,……”

    “所以,从国计民生,从国强民富,从国泰民安的角度来说,作为朝廷中最顶端的我们,实际上应该是要把心思放在怎样让这样三者集合体的利益得到最大化上的,只有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得到了最大化,我们士和兵的利益才能最大化,这是共生关系,……”

    一干人大略明白了冯紫英之所以如此详细而又不厌其烦的讲述这里边的内在关系,就是要想把整个大周的各个阶层的利益最大限度地汇聚到一起,然后用来支撑他先前所提及的战略拓展规划上来。

    众人都笑了起来,觉得是听明白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意思,说来说去,也就是朝廷财赋应当支撑这一战略,而这一战略将会是以军队先行为主导。

    冯紫英心中暗叹,这些人始终都还没有转变观念过来,总还是以旧的思维来考虑,并没有意识到最近这十年里整个时局的变化,尤其是山陕和江南这两大地域的整个士绅民众群体和阶层正在发生这巨大而深刻的变化。

    江南的工商势力继续膨胀,对与江南之外包括海外的贸易量越来越大,而同样山陕这边虽然不及江南,但是依托钢铁、煤炭、水泥、造船这一系列产业的突破性发展,工商势力也在迅速壮大,同时随着银庄、证券交易这一系列的金融机构扩张,依附于这一体系的从业者和食利者群体也在大幅度增长,影响同样越来越大。

    这个变化也直接冲击着原来固有的群体阶层,甚至出现了巨大的分化和崩解。

    尤其是江南的士绅呈现了两个极端,相当一部分已经开始走上了工商谋利的路线,而少部分依然固守土地,但是也在接受白银窖藏不如存入银庄食利这一理念,进而开始涉足股市,这种变化会随着时间推移更为深入。

    可朝中这帮人还在后知后觉,或者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一变化,委实让人遗憾。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五节 囚徒困境,何以破局

    冯紫英有些落寞地走在奉天殿外的广场上。

    天色晦暗。

    两边灯笼映出几抹光色,若隐若现。

    人都散了。

    还是那样,也不出所料。

    之前的预想还是太理想了一些,以为自己这么久来所作的铺垫,应该让这些人清醒一些,但现在看来,仍然太过迟钝。

    或许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一些,总以为报刊杂志的宣传也有了,商人们与士绅之间的博弈和蜕变也在进行着,军队在这一次的变故中所立功劳甚大,自己可以借势引发,但没想到却引来了更大的猜忌和警惕。

    这分猜忌目前还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整个军队体系。

    大概是认为自己也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这般表明态度,否则日后很难在军中做人。

    黑暗处,周培盛悄悄靠近。

    夏秉忠被万统帝诱杀之后,周培盛成功脱离了冷宫,也罢摆脱了荃妃郭沁筠,接替了夏秉忠成为了宫中第一人——掌印太监。

    “大人。”周培盛悄声道。

    “唔,陪我走一走吧,培盛。”冯紫英面色平和。

    但周培盛能感觉到这一位内心的不平静,或者说有些阴郁和愤懑。

    “是不是今日朝议不太顺利?”周培盛小心翼翼地跟随在冯紫英右侧,慢上半步。

    作为宫中第一号权势人物,整个朝议自然有人提早就把情况报给了他。

    这一位花了一个时辰来阐述他的施政构想,但是似乎并没有获得重臣们的一致认可,而是有些争议,或者说觉得有些言过其实。

    本来也是,虽然现在周培盛已经下定决心死心塌地地跟着这一位走了,但是还是觉得他太急于求成了。

    你才二十几岁,连三十都不到,日后首辅日子有你当够的时候,何必非要在这刚入阁,当着那么多前辈就要崭露头角,力压他们一头?

    这让这些在仕途上奋斗了几十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们怎么想?

    周培盛是站在冯紫英的利益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的,也是在替冯紫英着想。

    “预料之中,只是有时候我还是希望能够给我自己一个惊喜,但现实总还是那么让人失望,嗯,立即就能明白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能有。”冯紫英笑了笑,“缓过来了,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周培盛有些受宠若惊。

    能得这一位瞧上,一起散步说说话,可不容易。

    现在梅月溪、郭沁筠都是挖空心思想要和这一位见一面,说说话,哪怕郭沁筠和对方有过肌肤之亲夫妻之实,但是现在也很难见到。

    “老奴也听闻了今日朝议,据说很热烈,难得这么热闹一回。”周培盛感慨道:“您如此年龄就入阁,五年十年后也许就是次辅首辅,何必要在这个时候太计较?”

    “时不我待啊,培盛,有些事情你不懂。”冯紫英瞥了周培盛一眼,“我可以等,但朝廷国家能等么?老百姓能等么?”

    周培盛一窒,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大人,很多事情您不能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再说了,他们都是您的师长辈,你也不宜和他们起纷争,或许慢慢他们就会认同您的观点,慢慢接受您的意见,……”

    周培盛不太清楚冯紫英和其他几位阁老,乃至其他重臣们的观点分歧,但是他知道现在的冯紫英在朝廷中仍然是势单力孤的,或许三五年后会有所改观,十年后就大不一样,但现在还不行,这也很正常。

    “培盛,你的意思是我的观点要想得到贯彻和付诸实施,现在就是不可能的啰?可我很着急啊,等不起啊。”冯紫英笑着反问。

    周培盛谨慎地瞅了冯紫英一眼,不太明白冯紫英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作不知。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跟着对方,他也就没有遮掩什么,他看好和追随的是冯紫英这个人,而非冯紫英士人文臣的身份。

    “除非皇帝全力支持您,可现在的皇上不行,得有一个像当年元熙帝时候的皇上全力支持您,您才能拂逆和逆转首辅的意志,……”

    “永隆帝的时候都不行?”冯紫英再问。

    周培盛摇了摇头:“能做到说一不二,连内阁诸公都没法扭转的,只有元熙皇帝前一二十年,到元熙三十年之后,便是元熙帝都做不到了,那时候皇帝心思都不在朝政上了,成日里琢磨下江南奢靡淫丽的滋味了,而士林文臣声望日益高隆,内阁首辅越来越强势,而且也越来越齐心,嘿,起码是在对待皇帝的时候,内阁诸公都很齐心。”

    冯紫英哑然失笑。

    这或许就是士人们的心性,很难和皇帝有着共识。

    看看以帝党身份出现的张景秋,以及有帝党倾向和嫌疑的顾秉谦和李三才,还不是要表明和皇帝划清界限的态度,至于说真实态度和后来转向那又是另说。

    这周培盛还真敢说,不过大概也就只有在自己面前这么一说,也算是一个表忠心的姿态吧。

    可换皇帝就能有作用么?以现在朝中内阁和士林文臣们的势力,换谁都没啥用吧?

    而且冯紫英也不认为万统帝几个儿子以及永隆帝的几个儿子上位就能敢和内阁斗,或者说敢支持自己与内阁诸公斗,还不是只能夹着尾巴小心做人,看看有没有机会熬出头。

    “培盛,你这话小心被诸公听见,那可谁都保不了你了。”冯紫英打趣道:“要说,我也算内阁一员呢。”

    “大人,老奴心里清楚,不过老奴说的也是实话,内阁诸公齐心协力,那就其利断金,但是内阁诸公如果各有打算,那就问题大了,尤其是在一些需要决断的紧急事务,或者是一些涉及长远和宏大事务,须得要有果决者独立决断,而不能受外人言语左右,可内阁这种机制,很容易陷入议而不决的困境。“

    周培盛一番话,很有些见地,也让冯紫英颇为触动之余,对这个太监刮目相看

    昔日四大太监,周培盛敬陪末座,但能坐上这个位置,还是有些本事的。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六节 因势利导,取长补短

    周培盛说得也没错,这集体决策制度固然能最大限度地群策群力,但是其缺陷也是相当明显的,那就是一旦意见不统一,就可能陷入僵局,如果首辅再是一个威望不足,或者性格不够果决的,那就问题更大,极有可能陷入这种举棋不定乃至难以决定的情形。

    另外就算是做出了决策,也可能因为内部意见不一致而导致在执行上出现举步维艰的情形,导致事项难以推进,甚至可能走偏。

    “培盛,要照你这么说,现在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啰?”冯紫英笑着反问。

    “大人,这种问题问老奴,岂不是问道于盲?”周培盛摇头微笑,“其实大人心里都有数,怎么来做好事,但现在大人您的年龄和履历摆在这里,这是没法回避的,诸公都是在科场仕途浸淫了三十年以上,您才十年,这之间的差距是摆在明面上的,而且年龄和经历的不同带来很多观点不同,这也是无法避免的。”

    周培盛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无论是顾秉谦也好,还是官应震、黄汝良和乔应甲等人也好,和自己的思维差距是明显的,很多问题上哪怕自己费尽心思去说服他们,但也收效甚微,反倒是齐永泰还能接受一些东西,这让入阁之后的冯紫英颇为沮丧和失望。

    除了内阁诸公,和自己思想差距更大还是那些现在身居尚书、侍郎乃至地方上这些布政使和知府们这些中坚群体,他们几乎还是按照原来的固有模式来做事,对外界知之甚少,对大周内部形势变化感觉也相当迟钝,这种情况下,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原来幻想过的是不是控制了京中军权,就可以为所欲为,那纯粹是这一种痴心妄想。

    赵匡胤可以黄袍加身,但那个时代是武夫当国的时代,几十年下来,从上至下都形成了一种心理和思维定式,所以武夫黄袍加身,一言而决,大家都能接受,但现在呢?

    士人文臣与皇帝共治天下这一理念深入人心,士人更是理所当然觉得如此,自己就算是掌握京中军权又能如何?能把朝廷上下士林文臣杀光么?或者这些人表面屈服,但却阳奉阴违,甚至干脆挂冠而去呢?

    当不了赵匡胤,那曹操司马懿呢?

    曹操司马懿哪一个不是在朝中盘桓数十年,结党营私也好,拉帮结派也好,拉拢收买党羽也好,无论是朝中的文臣武将,还是地方上的官员,都已经掌握了一大批为其效忠卖命,摇旗呐喊的角色,才能成为一言而决的权臣。

    自己短短几年间里,依靠自己父亲的余荫和自身的努力,倒是在军中打下了厚实的基础,但在士林文臣中的短板和弱项却是十分明显的。

    所以冯紫英别说相当权臣,就是想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推动做一些事情,都屡屡遇到极大阻力和干扰,这还是在获得了工商群体的支持情况下,利用他们的背景去游说影响了一部分人,否则还要更难。

    反过来说,冯紫英觉得自己比起曹操司马懿那个时代又有了一些优势,那就是除了军队外,自己固然在文官群体上是一个大软肋,但是工商群体已经越来越把自己视为他们的利益代表者和代言人了,如果把这一个优势用好,未必不能影响到一批和他们有利益关系的文官,将其拉入自己阵营来,但这同样需要时间。

    所以周培盛所说的差距就是时间,自己要结党营私也好,拉帮结派也好,都需要时间来实现,这是无法一蹴而就的。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也就心思通透了。

    实际上这本不该是一个问题。

    赵匡胤也好,曹操司马懿也好,谁能二三十岁就骤然登顶,别说人家也都是官二代出身,赵匡胤算是最年轻的,但是人家也是从十八岁开始积累,一直到三十四岁才瞅准机会一举上位。

    而自己从永隆二年在临清穿越而来,拘谨也不过才十四年,若是要从永隆五年考中进士开始算起走,自己也不过十二三年入仕的时间。

    何况现在的情况也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从宋代开始确立的与士大夫治天下的规则越发深入人心,很难轻易推翻这个规则了。

    这等情况下,要想有什么想法,就更需要考虑周全。

    别堂堂一个穿越者,最后却因为最后一步没走好,弄得个身死道消,那才真的是成了笑话了。

    自己的基础已经打得不错了,军中的力量无人能及,而又获得了工商势力的全力支持,宫中也有自己的内援,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发挥不出太大的作用,但冯紫英坚信周培盛和裘世安在关键时候都还是能有用的,无须因为人家是内侍就低看人家一筹。

    即便是在士林文臣体系中,自己也并非毫无根基和机会,自己在青檀书院的同学里,就有一大批,而自己这么些年来也一直在刻意向他们灌输自己的理念,绝大多数人也都基本接受了自己这次很多在其他人那里还属于惊世骇俗或者觉得可以押后再议的观点。

    “所以相公你完全不必沮丧气馁,连一个太监都能看明白的道理,相公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对策?”沈宜修不相信对于这种情形,自己丈夫或许有些急于事功了,但自己相公才二十九,连三十都未到,三五年后,难道就没有一个新的造化么?谁能说得清楚?

    “是啊,相公的观点是为了更大的阶层更多的群体,理所当然会有很多的支持,妾身相信相公绝对可以赢得越来越多的理解信任。”林黛玉也很肯定地道。

    看着三位正妻都用饱含信任、支持和憧憬的目光看着自己,冯紫英心中微微触动。

    是啊,自己还有一大家子,做事更需要考虑周全,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自己也该针对自己的弱点,利用这几年时间里来好好铺垫运作一番,三五年后,又当如何呢?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七节 找准目标,锲而不舍

    最好的办法还是隐忍而不退缩,进取而不张扬,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尤其是针对自己的弱项短板,尽力做好弥补。

    冯紫英很清楚,要真想做到曹操司马懿那一步,自己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军事上要继续夯实基础,确保万无一失,而朝中和地方的文臣士人这一块上就得要从现在开始着手。

    把自己身边是自己盟友,或者说能认同自己很多观点理念,再退一步说,能为己所用,甭管他所为何来,这几个圈层的合作者梳理一下,可以发现,其实并不算少,只不过自己以前囿于自己北地士人的身份,很多时候并没有刻意去经营结交。

    再看看内阁中其他几位,顾秉谦算是做得比较差一些的,但是仍然有江南籍尤其是南直隶士人以及倾向于帝党心理的一些士人云集在其身边。

    而官应震不用说湖广大佬,整个湖广士人都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黄汝良则几乎全盘接受了叶向高的人脉以及方从哲遗留下的部分人脉,乔应甲差一些,但也基本上统合了山西籍士人的支持,正在京营北直隶和陕西、河南籍的士人群体。

    反观自己,在这方面的策略就有些模糊,主要还是集中在以自己青檀书院永隆五年这一科的同年为主,同时也拉拢了一帮自己在这么些年仕途上有所交织的官员。

    但总体来说,层次还是低了一些,联系的紧密程度还是差了一些,未能确立一个较为明晰的主线或者奋斗目标。

    没有奋斗目标,或者说没有一个明确政治理念的群体是狭隘的,或者说没有灵魂的,很难真正凝聚起核心圈层,也不会具有强大的战斗力。

    如果自己真的想要在未来有所作为,那么一方面需要明细目标,确定理念,强化本来已经有一些这方面意识的人内心的观念,同时有意识地持续向愿意向自己靠拢的群体进行灌输和宣传这些理念,让他们逐步理解和接受,也使得他们逐渐融入这个团体,成为其中一员。

    当然,这肯定有一个甄选机制,不是什么人都能相中,都能进入。

    一方面是在已经具备这方面意识的成员中加以培养,使其迅速成长,一方面是在那些已经有了一定仕途基础,但是有接受自己这些理念可能的官员中来加以宣传引导和灌输,使其成为中间一员。

    现在这个时代和前宋建立和汉末时代都不一样了,粗犷式的管理已经根本无法适应这个时代社会的需求。

    这需要一大批士林精英文官来管理,而且管理日益精细化,不是一帮武夫就能把偌大一个帝国撑起来的。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冯紫英才不会那么草率地去幻想单单依靠武夫来治国。

    自己日后最大的任务就是培养和聚拢起一帮志同道合或者利益集合起来的文官群体,组建起来一帮属于自己的士林文臣,而且这些人还能够在不同层面站住脚跟,一旦自己振臂一呼,他们能够为之附从,并且能够从各个层面支撑起整个帝国的日常管治架构。

    这个任务可不轻,哪怕之前自己已经有意识地开始作了一些准备工作,但是距离自己的目标依然相差甚远。

    冯紫英默默盘算,现在能够坚定不移站在自己身边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比如同学中的练国事和郑崇俭以及方有度,关系算是最亲近的且有一定基础的,但实事求是的说,郑崇俭和方有度都还弱了一点,层级略低了一些,只有练国事堪堪可用。

    杨嗣昌级别也不低了,经历了辽东几年的打磨,他已经踏入了正四品的兵部郎中,但在关系亲疏上却远不及练国事。

    像范景文、贺逢圣、吴甡、王应熊、薛文周这些同学关系也都不错,但是还是那句话,层级太低,几乎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要想步入朝廷中枢,都还差一些火候,没有三五年的沉淀积累,根本不可能。

    如孙传庭、许其勋、贾环这些人,亲近度倒是没问题,但是才步入仕途,也许要十年之后才能派上大用场。

    还有一些略有关系,但是亲近度和层次都还差一些的,比如许獬、宋师襄、陈奇瑜、傅宗龙、马士英这些,还都需要花大力气来聚拢和引导。

    当然冯紫英也清楚,自己不能只局限于自己的这些同学亲友中,像原来建立起来的一些人脉关系,包括在历任辗转中结下的交情人脉,还有同乡,都可以用起来。

    比如现在在延安府当知府的耿如杞,既是自己乡人,性情也相投,观点也一致,这一次冯紫英也打算要力荐。

    还比如潘汝桢这个一直紧随自己的下属,现在已经担任陕西提刑按察使司,算是自己这一党中身份最高的了,实打实正三品,虽然只是地方上的正三品,还有陕西那一批如许俊阳、吴德贵、袁万泉等人,都可以考虑进来。

    还有如傅试这种一直忠心耿耿的角色,此番也势必要提拔起来。

    甚至像贾雨村这种左右逢源之辈,冯紫英都觉得未尝不能先用起来,壮大声势,若是日后走不拢,再慢慢将其排挤出去即可。

    这么一数下来,似乎自己可用之人,或者说牵扯得上关系的人还真不少,但是真正能发挥核心关键作用的,却寥寥无几。

    冯紫英默算了一下,能真正立即纳入中枢发挥作用的,可能就三人,一是潘汝桢,毕竟他已经是正三品了,哪怕是在地方上,运作一番,未必不能回来有一个好位置。

    还有就是练国事,毕竟练家是河南地方上的士人望族,而且又有永隆五年状元名头和翰林院身份,西安府知府奉调入京,也能有一个好安排,基本上不会受到如潘汝桢这种回京降一级使用的影响。

    耿如杞也不差,他在平定播州之乱时担任重庆府同知给朝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又到延安府当知府担当重任,朝廷也应当要考虑其功劳。

    这三位是冯紫英现在能考虑延揽入京作为自己帮手的屈指可数之人,其他如范景文、贺逢圣、方有度这些都还靠不上,或许三五年后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发挥作用。

    *******

    冯紫英印象中自己还是第三次来官应震府上,同时也是入阁之后第一次来官应震府上。

    官应震是分管吏部和礼部的次辅。

    在新一届内阁中,官应震算是最大的获益者,作为次辅,也作为湖广士人的领袖,他和黄汝良达成了妥协,他分管吏部和礼部,而黄汝良分管户部和商部。

    当然最大的“受害者”应该是顾秉谦。

    内阁中的二号三号人物将人事权和财权瓜分,对首辅来说,如果是如叶向高或者齐永泰这样的首辅,你分管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无关大局,作为首辅他天然就是第一号人物,你次辅也好群辅也好,都难以对其构成挑战。

    但是作为一个根基不深底气不足且和其他阁臣关系一般的首辅,次辅和群辅却相对强势,这就有些尴尬了。

    所以哪怕和顾秉谦沟通好了,吏部尚书崔景荣那里也没有问题了,但要让潘汝桢、练国事和耿如杞入京,也还需要求得官应震的支持。

    “难得啊,紫英。”官应震打趣了自己这个弟子一句,“照理说,你都不该来我这里了。”

    “官师,那等外人闲言碎语,何须在意?”冯紫英毫不在意地捧起茶盏,用茶盏盖掀了掀茶沫,含笑道:“难道老师学生之间也不能往来,同僚之间有私谊也不能往来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阁臣一般不相互拜会,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当然去首辅那里例外。

    既然是约定俗成,就没有明面上的禁令,只说是一般情况下不宜经常往来,避免结党营私。

    但这其实都是一个掩耳盗铃的借口,真要私下结交,又岂会这般大明其道地登门拜访。

    “呵呵,紫英,你现在倒是越发理直气壮了。”官应震笑了起来。

    “本来也是,弟子本来就是阁臣中的小字辈,登门去拜会你们几位,沟通往来,也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必拘泥于这般小节?反倒落了窠臼。”冯紫英理直气壮。

    官应震也感觉到冯紫英似乎丝毫没有受到上一回大朝议遇挫的影响,一样风风火火地干着他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这倒是让官应震松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已经不能用昔日老眼光来看待这个弟子了。

    即便是自己,在很多时候,一样需要这个弟子来与顾秉谦、乔应甲等人来进行沟通。

    相比之下,冯紫英这个小字辈身份,现在在内阁中反而成为了一种优势,一份资源,可以没有多少顾忌地在几位阁臣中任意往来沟通联络。

    自己和黄汝良成为较为稳固的平衡,就算不是盟友,但也相对稳固,但和顾秉谦与乔应甲,这关系却没那么和睦了,这就需要人来协调缓和。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八节 入手,入局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军务上的情形,冯紫英也重点谈了陆军军官学校和水师军官学校的建设和下一步构想。

    作为次辅,听一听这方面的介绍也有必要,官应震也很乐意听取这些方面的情况。

    顾秉谦的表现不算太好,官应震不太看好。

    照这样的情形下去,官应震不认为顾秉谦能在这个首辅位置上干太久。

    黄汝良与顾秉谦的不睦也越发明显,在财赋使用上的不对路也由来已久,现在矛盾越发明显。

    这种矛盾一旦激化到难以弥合,那就只能一个人的走人为结果。

    顾秉谦也在不断地拉拢和笼络人,但他根基不牢,相比之下,赢得了叶向高和方从哲几乎大部分人脉资源的黄汝良就要稳健得多。

    当初让顾秉谦接班也是考虑到他担任次辅,与齐永泰关系也处得不错,加上原来永隆帝一直对顾秉谦很认可,所以才会这样安排,现在看来这样的安排应该是一个错误。

    只不过现在齐永泰已经致仕病退,再来说这个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一旦顾秉谦干不下去了,官应震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该接任,但黄汝良会答应么?

    或许他会觉得有江南士人的支持,该是他来接任更合适,毕竟湖广士人与江南士人的影响力还是有相当差距的,而大周朝立国百年,也从未有过湖广士人担任首辅,首辅位置一直是在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之间轮转。

    这也是官应震最大的隐忧。

    上一轮是北地士人齐永泰接任首辅,顾秉谦作为江南士人接任如果没干满一任,那么也许黄汝良就觉得该他来继任了。

    这种情形下官应震也不得不考虑一旦出现这种局面,黄汝良要与其争夺这首辅之位,自己该如何应对。

    按照齐永泰致仕退隐之下立下的规则,首辅如无特殊情形,会在上一届内阁阁臣中遴选,确定一到二名候选人之后,再由重臣来投票确定。

    之所以会说是一到二名,就是考虑到如果有争议,在内阁中无法形成一致意见这种情形。

    如果内阁中形成了一致意见,那么就直接在重臣中投信任票。

    信任票过半,直接确定为首辅。

    信任票未过半,那肯定就不能为首辅,需要另行确定候选人。

    如果有两位候选人,那就是重臣投票,票多者胜出为首辅。

    官应震可以肯定,黄汝良肯定不会退出首辅的竞争,那么自己在未来首辅投票中必然面对黄汝良的挑战。

    江南士人在重臣中天然有着优势,像五寺卿、通政司通政使以及都察院的都御史、副都御使以及八部尚书和侍郎中,共计三十四人,再加上五名阁臣和顺天府尹,共计四十人,如果在二人票数相当的情况下,首辅一票可算二票。

    这其中江南士人数量不少,只有北地士人堪堪与其匹敌,而湖广士人只有区区五六人。

    如果只有湖广士人支持自己,官应震很清楚自己必定落败,但是如果能够赢得北地士人中一部分重臣支持,那么自己的把握就大了。

    除开北地、江南和湖广士人之外的西南以及岭南士人亦有两三人,这些士人历来对江南士人不太满意,这一份官应震有信心能拿到他们的支持,所以哪怕是北地士人不是全数支持自己,拿到一定数量支持,那也足够了。

    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冯紫英。

    乔应甲与官应震关系素来不睦,这是官应震也一大软肋。

    现在乔应甲和冯紫英资历太浅,很显然是难以争夺下一任首辅之位的,那么北地士人的选择就很关键了,他们支持哪一方,基本上就能决定谁胜出。

    而官应震不认为乔应甲就能决定冯紫英的态度,哪怕乔应甲的确算是冯紫英的恩主,但现在冯紫英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冯紫英了。

    冯紫英有他自己的政治抱负和构想,这从考成法以及对军务上的见解就能看得出来。

    谁能更支持他的意愿,也许就能得到他的支持,在北地士人中如果意见出现分歧的话,乔应甲未必后就能压制得住冯紫英。

    正因为如此,官应震对冯紫英的登门造访是相当高兴和欢迎的,特别是冯紫英主动汇报军务这一块的事务,更让他心中舒坦。

    “紫英,军务这一块你和稚绳商量着办就是了,上一次大朝议上你的一些观点,可能还有不少人难以接受,他们认为你的观点太激进,会觉得人口固然在增长,但是水旱蝗灾几乎每年都来袭,不是南边儿就是北边儿,所以人口不可能增长那么快,也觉得你说的年龄增长更不现实,普通人活上五十岁就很少了,……”

    官应震也在选择着合适的话题来与自己这个弟子进一步巩固关系,“但的确如你所言,大家对从西夷引入的几种新作物还是很认可的,新设农部很有必要,培育选育产量更高的新作物是长久大计,须得要一直坚持下去,这方面子先的确很有造诣,……”

    “子先公的确在这些方面经验丰富,但是这涉及到整个大周境内的农事推广和促进,须得要有一个在地方上有着丰富经验的人来做一些具体的工作,据我所知,陕西这几年做的很不错,土豆的推广尤为突出,在陕北延安府,原本是贫瘠不堪之地,几乎每年都会起流民和盗匪,但是这几年情况大为改观,这上边耿如杞做了大量实事,……”

    官应震明白过来了,冯紫英是来举荐耿如杞来了,他也知道耿如杞和冯紫英祖籍都是山东东昌府那边的,也算是乡人,关系也一直密切,且耿如杞也的确是个干才。

    “可耿如杞才正四品,要入中枢,就算是农部新设,只怕……,自强那里态度如何?”官应震沉吟着道。

    “我和自强公谈过了,他觉得可以,毕竟农部这一块熟悉的人不多,而且楚材兄在重庆和延安都表现优异,理当重用,……”冯紫英一听有戏,立即应道。

癸字卷 第七百四十九节 夹缝,得益

    从官应震府邸出来,冯紫英也觉察到了很多变化,内心却少了许多先前的兴奋和得意。

    耿如杞、练国事以及潘汝桢都成了,官应震都没有反对,甚至直接给予了支持,原本以为还要很是花上一番口舌的,结果却是这般爽快利索。

    照理说自己该很高兴才对,但是冯紫英却从这位师尊的话语里听出了许多潜在之意。

    官应震不看好顾秉谦,认为顾秉谦在这两个月首辅表现很是让人失望,驾驭能力严重不足,甚至觉得顾秉谦已经不合适担任首辅了。

    其实这一点冯紫英更是心知肚明。

    顾秉谦本身才德有限,又是依靠永隆帝的支持才入阁,作为江南士人首领之一,却没有得到前任叶向高和方从哲的支持,天生就瘸了一条腿。

    加上出任过户部尚书的阁臣黄汝良相当强势,与其争夺江南士人的主导权,使得他相当被动。

    这种情形下,作为首辅其权威受到很大挑战,尤其是对吏部、户部两个最重要的部门的主导权大幅度丧失,这反过来也极大的影响了顾秉谦的威信。

    冯紫英和吏部尚书崔景荣、户部尚书柴恪也沟通过,崔景荣和柴恪也很是作难。

    面对两个相当强势的分管阁臣,顾秉谦要想插手吏部和户部的事务,经常与官应震、黄汝良意见相左,使得吏部和户部左右为难。

    这种作难难免会影响到吏部和户部的运作,许多官员的任免就要受到影响,而一些重大开支事项也会被拖延。

    对此冯紫英已经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在几人之间帮忙牵线搭桥和斡旋圆转了,但一些事情可以帮助协调下来,但是有些事情却很难做到,还处于僵局。

    官应震很含蓄地提及现在顾秉谦的首辅之责未能真正履行,许多事情都流于形式,难以推行下去,这样下去难以为继,言外之意也就是顾秉谦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内阁的运作就会出现问题,执政效率就会大打折扣,应该要考虑此事的处置方案了。

    这也让冯紫英心中有些不悦。

    顾秉谦固然才德有限,但若非官黄二人许多事情上设阻为难,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有些事情上可能是顾秉谦考虑不周全,但是完全可以进行商榷协调之后完善,有些事情本来是合适的,但也被认为阻难,这才导致如此局面,现在却要以此为由来向顾秉谦发难,冯紫英不太认可。

    但他也不可能直接反对官应震的意见。

    一来官应震毕竟和他有师生之谊,二来顾秉谦有些事情上的确处置不妥,三来也还没有要必须表明态度那一步,如果可以圆转化解,勉强维持局面,冯紫英宁肯自己多花一些精神来斡旋。

    毕竟这才组阁三个月,就要说倒阁之事,未免太不合适,对内阁诸人的威信都是一种伤害。

    所以冯紫英也或明或暗地在话语里提醒了官应震,现在不是倒阁换首辅的合适时机,这对大家都会有很大负面影响,重臣们也未必都支持,最关键的是真要倒阁,官应震未必能成为胜利者。

    只有最后一条才能打动官应震。

    如果为黄汝良作嫁衣裳,那官应震宁肯不换顾秉谦。

    选择合适时机是冯紫英很隐晦的建议,而这个合适时机,冯紫英没有提,只说起码也应该一年以后再来考虑,现在大家还是应当相忍为国。

    冯紫英没有回家,而是在秦可卿处歇息的。

    丰腴妖娆的女人在身下呻吟呢喃,伴随着喘息声粗重起来,冯紫英终于跃马横戈,最后一刺,宛如击中了纷飞的天鹅,哀鸣一声,在身下颤抖起来,……

    良久,冯紫英才翻身下马,若有若无地看了还在保持着某种姿势的女人,有些讶然地问道:“真想生了?”

    “妾身年龄不小了,也该考虑有个孩子了。”秦可卿翘起双腿,把莲足伸得笔直,然后蜷缩起来,拉过被子遮掩住胸腹妙地,用手在自己臀下垫上一块靠垫,以便于能更好保持这种姿势。

    “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孩子了?以前我也问过你,好想你却不太在意啊。”冯紫英手还流连在对方滑腻光洁的身体上,爱不释手。

    “前日里我去了天津卫,见到了虎子,……”秦可卿语气里有了几分说不出的滋味,“虎子都在读书识字了,凤姐儿看得很严,三个先生在教授虎子读书,还有一个护卫在教虎子习武射箭,另外那个布喜娅玛拉的两个孩子也在一起读书,虽然还太小了一点儿,不过凤姐儿说可以先熏陶,……”

    “哦?就因为这个?有感触了?”冯紫英很敏感,他还是能体会到这个时代女人的心境,毕竟父权社会,一个没有依靠的女人是很难生存的,哪怕是秦可卿这种足够独立的女人。

    “嗯,有些触动,所以也就有了这个心思,既然想明白了,那就早点儿怀上早些生。”

    瑞珠悄悄进来,替秦可卿把身子姿势摆好,双腿甚至专门用绸带系上,悬吊起来,确保姿势到位,看得冯紫英也咂舌不已。

    这可有些费力了,大工程,这女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要全力以赴。

    “嗯,早生早好,你年龄也不小了,正是最合适生育的时候。”冯紫英笑道。

    “我还遇见李纨了。”秦可卿来了一句,“她身边也有一个小丫头,才三岁不到吧,贾兰今年要秋闱大比了吧?说是贾兰眼见着就要出去了,身边养个孩子也排解寂寞,……”

    冯紫英感觉到了秦可卿目光的试探,坦然回望道:“想说什么?”

    “是你的么?”秦可卿的话让一旁还在替二人收拾擦拭的瑞珠都身子一抖,单薄的衣衫里双丸晃动。

    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羞得瑞珠想要掩住胸房,却又觉得不合适,也就只能红着脸啐了一口,继续干活儿。

    秦可卿也不在意,“还不敢承认么?”

    “有什么不敢承认?”冯紫英漫不经心,“你觉得是我的就算是我的么?我和纨姐儿有私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秦可卿忍不住把身体靠紧冯紫英,“紫英,你可真的是百无禁忌啊,凤姐儿替你生了孩子,现在李纨也替你生孩子,你真的是要把贾家一网打尽么?”

    “嗯,加上你如果也替我生下孩子,那可就真的算得上是一网打尽了。”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难道还会有哪个御史会来揪着这种事情不放么?”

    秦可卿摇了摇头,“没那个御史会这么不开眼,不过我感觉你今日有心事?”

    秦可卿的感觉很灵敏,有了夫妻之实之后,冯紫英时不时会来他这里歇息,但是过夜的时候还是很少,大多时候都是午间过来,但今日来过夜,而且龙精虎猛的,似乎是宣泄着什么,她就琢磨男人心中有事。

    冯紫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话也不对,庸人还没那份本事来扰动天下,都是有本事的强人能人,才会扰动天下啊。”

    “是朝中之事?”秦可卿是最喜欢听冯紫英谈及朝中事务了,而且也尤为喜欢帮助冯紫英分析研判,这让她很有参与感。

    “唔。”冯紫英也知晓秦可卿的喜好,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血脉就自带着几分对朝务的兴趣吧,“除了朝中之事,还能有什么让我这般烦心?”

    秦可卿扭动身体,靠得越发近了,瑞珠悄悄出去了,她也没有那么多忌讳:“是和阁老们闹不愉快了?”

    冯紫英理论上只分管兵部,秦可卿也知道冯紫英与孙承宗关系密切,兵部左侍郎熊廷弼关系也过得去,不至于在自己分管的事务上闹分歧,那就只能是阁臣中有事儿了。

    秦可卿甚至也清楚冯紫英在内阁中扮演的角色,不仅止于分管兵部,甚至还要在首辅和其他几位阁臣之间的协调润滑作用。

    “谈不上什么不愉快,可总觉得这么内耗下去,本届内阁堪忧。”冯紫英在秦可卿面前很放松,很早之前就这样了。

    秦可卿对朝务很感兴趣,也通过各种渠道能得到一些消息,甚至连万统帝与她的联系的渠道都能用起来,足见此女的不凡。

    当然现在万统帝偃旗息鼓了,秦可卿的渠道优势没了,但兴趣却有增无减,体现在冯紫英身上,那就是更喜欢充当出谋划策的参谋角色了,很有点儿要取代汪文言和吴耀青的感觉,当然这不可能。

    “顾首辅驾驭不住局面?是官次辅还是黄阁老?抑或二者皆有?”秦可卿心思敏捷,“若真是这样,其实对你来说不是坏事,首辅之位不是随便都能罢免的,纵然阁臣中有不满,但是在朝中重臣那里,大多数人肯定还是倾向于稳定胜过动荡的,谁也不能保证下一轮调整他们会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所以你大可在里边发挥自己的本事,……”

癸字卷 第七百五十节 冯系,冯党

    连冯紫英都不得不佩服秦可卿的嗅觉灵敏心思灵动,一下子就能捕捉到其中关键。

    当下首辅弱阁臣强的态势其实对自己有利。

    顾秉谦不得不更多倚仗自己来消减和化解官黄二人带来的压力,同样官黄二人也不确定一旦掀翻顾秉谦,谁将在其中得利最大。

    二人谁都没有把握能在顾秉谦下台之后自己坐上首辅位置,这种麻秸秆打狼——两头怕的心态会使得谁都不忿,但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这样内阁的威信会持续受损,下边的执行力也会受到影响,于国无益啊。”冯紫英叹息道。

    “你若是能化解开这种僵局,那当然好,但如果不能,那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寻找一个对自己更有利的局面。”秦可卿似笑非笑,“这也许就是内阁制度的一种弊病吧,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皇帝在上边来驾驭,内阁内部七拱八翘,那就只能成为这种拖沓迟缓的行事格局。,而地方上的权力也会坐大。”

    冯紫英摇了摇头,“六吉公的确不太孚众望,但官师和明起公也各有打算,人都难免有私心杂念,连我自己也不能免俗,所以我也不能苛责他们,只是时不我待,这样消磨几年,非我所愿啊,就算是我能从中得益,但内心还是有些不舒服。”

    “紫英,你非圣人,何必非要行圣人之举?何况圣人只能垂拱,你是能臣,便按照自己心愿去做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国,那便足够了。”秦可卿鼓励道:“能力大,责任便更大,妾身倒是觉得你不必礼让于谁,若真的是顾秉谦坐不下这个首辅之位,你何尝会不能去一坐呢?这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只要机遇到了,你又有这个本身能坐下来,那为什么就不能去尝试一下呢?”

    冯紫英微微意动,“只怕时机尚不成熟,……”

    “成熟不成熟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你掌握军中军权,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文臣士人这边,你略微资历浅了一些,但是北地江南商贾势力不可小觑,我听凤姐儿说山陕商人一力支持你,江南商人亦是倾向于你的居多,他们对民间乡绅亦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现在或许时机不成熟,明年呢,后年呢?你还有时间可以做许多事情来巩固,……”

    秦可卿话语里充满了诱惑,冯紫英当然明白,这女人兴趣比自己还大,似乎通过自己能满足她的某种特殊欲望,代入感太强。

    但不得不说秦可卿所言极有道理,自己在士林文臣上边的短板可以在这两年里加以弥补,但是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却是其他人难以替代的,到了这一步,自己凭什么不能再上一步,而非要再等呢?

    万统五年九月初八,内阁行文,通政司通传邸报,耿如杞升任新设的农部右侍郎,练国事升任吏部右侍郎,潘汝桢调任工部右侍郎。

    耿如杞和潘汝桢的升任调任没太大争议,工部农部都不什么特别紧俏的位置,但吏部不一样,无数人盯着这个位置。

    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得力的人物在吏部里,哪怕崔景荣也和自己关系不错,但是在涉及到一些四品以下的官员调动,自己不可能事事都去和崔景荣交涉,那样也容易引起崔景荣不满,也会引来官应震的猜忌,所以把练国事安排入吏部是最合适的。

    练国事从西安府知府升任吏部右侍郎,是一个极为破格的擢拔,自然要引起争论。

    但是练国事是永隆五年的状元,作为探花的杨嗣昌都已经在兵部做到了正四品的郎中,练国事在翰林院和地方上多地历练,成绩卓著,升任吏部右侍郎就算有些超格,也说得过去。

    顾秉谦、官应震和崔景荣三人都无异议,所以也就过了。

    耿如杞升任农部右侍郎也是冯紫英的一番考量。

    耿如杞在地方上已经六七年了,从重庆到延安,经验丰富,尤其是在延安这几年更是大力推广土豆和玉米番薯的种植,对安定延安流民起到了很大作用。

    这几年里陕西虽然旱情有所减缓,但实事求是地说,仍然不算是风调雨顺,但有赖于耿如杞和练国事他们几人得力施为,大力推广土豆和番薯这些新作物,很大程度减轻了这些地区的农民糊口果腹问题,没有酿成大规模的民变和流民,这一点上,内阁和朝中各部也都清楚。

    未来人口增长会呈现出一个暴涨的势头,再没有了内忧外患带来的战争影响,老百姓一旦安定下来,那生育率必定就会涨上去,三五十年里人口再翻一番也并非戏言。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认为未来农部的任务会很重,而其事大有可为,所以耿如杞在这个位置上是可以发挥出自身的本事能力的。

    潘汝桢调任工部也波澜不兴,毕竟是正三品过来的,算是升迁,单页不算太过分,加上潘汝桢为人圆滑,处事老练,所以吏部对其印象很好,在陕西也算是颇有口碑,升迁也算水到渠成。

    可以说这三人的调任中央,应该是冯紫英基本盘的一个较为重要的调整,也标志着冯紫英作为阁臣一员,开始有了自己声音。

    像原来他虽然和崔景荣、柴恪、韩爌这些人关系都不错,但是人家却不能算他的人,也不屑于算他的人,毕竟他资历太浅,人家要分也是以地域来,站在乔应甲或者官应震这一边的。

    但现在这三位成为重臣后,就不一样了,谁都知道他们是谁使力将他们推上来的,自然也就要把他们视为冯系,而不能以地域来划线了。

    尤其是潘汝桢,他本是南直隶桐城人,照理说该算是顾秉谦和黄汝良所处的江南士人,但他从来就没有被这二人纳入视线过,一直是跟随冯紫英而动,到现在踏入重臣行列,哪怕这工部右侍郎也不算个什么紧俏职位,但毕竟还是三品重臣了,关键时候也是可以发声的。

    那就不一样。

癸字卷 第七百五十一节 共识,核心(求月票!)

    练国事应该算是冯紫英这个团体中最核心的成员,没有之一。

    除了练国事是最认同冯紫英很多理念,关系与冯紫英最亲近外,更重要的是练国事还是永隆五年那一科的状元,在北地士人乃至整个大周青年士人群体中影响力也很大,可以说仅次于冯紫英。

    而且练国事为人清正亲和,做事干练踏实,在某些方面比冯紫英更为擅长。

    加之练家也是豫东士林望族,在河南很有影响力,所以这一个臂助堪称天助。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不惜费尽口舌先获得了吏部尚书崔景荣的认可,然后又煞费苦心地说通了顾秉谦,最后才不惜做出一些交易赢得官应震的同意,最终把练国事送上了吏部右侍郎这一关键岗位上。

    不仅仅是一个正三品侍郎那么简单,如果要当礼部或者刑部的右侍郎,也无需花费这么大心血,但吏部右侍郎不一样,这将决定未来几年里自己这一阵营中不少人能够迅速擢拔起来。

    以练国事的手腕和处事能力,冯紫英相信他可以圆满地完成自己的想法,而且还能处理得相当完美,不至于引来外界的质疑。

    要说练国事年龄也不算十分年轻了,出身元熙二十三年的他已经三十六了,可谓正值壮年,堪当大任。

    相比之下,耿如杞要比练国事大四岁,而潘汝桢更大,已经四十好几了。

    他们两人虽然做事也相当能干,但是二人没有状元身份,也没有入过翰林院,名气远逊于练国事,这方面就吃了大亏。

    所以最终冯紫英要选择练国事作为核心培养对象,首先要把练国事的身份确定下来,让其在关键位置发挥关键作用。

    “紫英,你把我推上这个位置,相当于把我架在火上烤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一去吏部报到,无数人都把我盯着,几个郎中员外郎和主事之类的人,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练国事笑意盈面,接过冯紫英亲自递过来的茶盏,抹了抹,一边摇头,一边道。

    “呵呵,这么夸张?怎么,你不当这个右侍郎,就轮到他们了?恐怕没有人会有如此痴心妄想吧?”冯紫英嗤之以鼻,“真觉得自己有本事,就别一直在部里边呆着,下去到州府给我好好干几年,是骡子是马,在地方上去给我遛遛,那才能见出真章来。”

    郎中不过是正五品,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连升四级直升侍郎,除非立下天大的功劳。

    可这吏部里边你一个郎中能立下什么天大功劳,又不比在兵部,没准儿还能有机会,你成日里在考核评比和资料文档里颠簸,怎么来天大功劳?

    “不过是些眼红嫉妒之辈,觉得你年轻,从地方上骤然直升侍郎,气不打一处来罢了?”冯紫英继续道:“给他们说,真要羡慕嫉妒恨,别羡慕嫉妒你,冲着我来!我才三十不到,都入阁了,想要飞黄腾达,学着我,去地方上,陕西,云南,贵州,广西,去干三五年,只要不差,我保证他们能连升两级以上,看看他们愿意不愿意去!”

    冯紫英的话把练国事也逗乐了。

    那帮在吏部里边清闲惯了的,怎么可能去那等穷山恶水之地,去一趟,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这是要逼他们辞职么?

    “行了,我也知道他们就是看我从地方上上来的有些不忿罢了,可那又如何?还是你说的那样,不服气就去天南海北走一遭,尝一尝边荒之地的滋味,品一品贫瘠之地百姓的甘苦,能悟出其中真味来,也就不枉走这一遭,提拔晋升也说得过去了。”

    练国事倒也看得明白,“只可惜没人愿意去啊。”

    “所以就别在那里不服气,人在屋檐下就得要低头,那些不服气却又没啥本事的,趁早提溜出来,别留在吏部里边坏事儿。”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我和六吉公以及自强公都说了,吏治就是政治,吏治不治,国将不国。”

    练国事也开始步入正题,沉声问道:“紫英,依你之见,何谓吏治?”

    冯紫英反问:“君豫,考成法可知晓?”

    “当然知晓,朝廷已经下发到各府州县,涉及到相当大的改革,但是具体到每个地区又有不同,比如延安府能和宁波府一样么?江宁县能和吴堡县一样么?当然不可能,那么在考核评比上就应当有所区别,有所侧重,这一点上考成法也有提及,但是更多权力给了各省,所以还要看各省具体细化下来,但有一点我感觉到了,可能也是会激起很大反响的,那就是对乡绅们的评价影响力大幅度削弱了,……”

    练国事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考成法极大地弱化了地方乡绅上对本地官员的评价影响,也就是说未来吏部和都察院对地方官员的考核评查有了一个十分明显的变化,原来主要是以三样作为考评标准,一是上官评价,二是乡绅评价,三是赋税、教化、治安政绩情况,乡绅评价分量不轻。

    但现在的考成法中出现了巨大变化,上官评价固然还分量很重,但是第三类也就是政绩的分量大幅度提升,而乡绅评价则被极大弱化了。

    而且政绩的品类也出现了较大的变化,赋税依然重要,治安也没什么变化,但加入了粮食产量、工商业发展、基础设施建设这三类,而且这三类所占比重不轻,要求每年粮食或者农副产品的产量增幅、工商税和工商企业数量的增幅来体现,基础设施建设则以每年投入数来体现。

    这个变化意味着地方官员在具体事务上更加着重于实际,而非一些务虚的教化等内容,像工商产业发展、农副产品增加、基础设施建设投入,这些都是可以用实打实的数据来映证和体现的,从考核评查上来说,也更直观更简单。

    “对,考成法上我的确提出了很多我的看法和意见,齐师也大体采纳了我的意见,并将其写入了考成法中,这也是我今日想要和你好好谈一谈的主要内容。”

    冯紫英没有讳言。

    “嗯,紫英,你的意思是吏部日后考评也都要侧重于向实绩上来体现,选拔官员也同样如此?”练国事捋须轻声道。

    “就是这个意思。”冯紫英想了一想,“但这还不是我今日要和你谈的最主要的,我想和你谈一谈这么些年来我和你曾经探讨过的一些观点和想法,现在我入阁了,你也成为了吏部侍郎,那么日后我们该如何把我们的很多观点想法贯彻到这些日常中去呢?或者再直白一些,怎么来让日后朝廷事务里边贯彻我们的观点想法,让国家和百姓更好?”

    练国事微感吃惊,这个话可就有些大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些僭越了

    冯紫英只是一个阁臣,就算是有一些发言权,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要服从内阁的总体意见,怎么就成了要贯彻他的意图了?

    似乎是觉察到了练国事的惊讶,冯紫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道:“君豫,我不瞒你,当下内阁的情况不太好,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你入京之后就会慢慢感受得到,一些重大事项上久议不决,很多具体事务上还得要自己亲自去推动去跑,可以说这很让人失望。”

    “那内阁内部矛盾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呢?”练国事不解地问道。

    “哪方面都有,既有观点看法不同,也有私人恩怨,还有派系分歧,更有利益纠葛,很难一言以蔽之,所以这么几个月来,我也是觉得头疼无比,所以我就在想,既然如此,我为何不仅可能按照我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径走下去呢?做一些于国于民有好处的事情,谁又能够说我们什么?”

    冯紫英言辞铿锵,“我今日也就是要和你好好谈一谈,我们对未来三五年甚至十年,这个国家应该变成什么样,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实现我们心目中的那个目标,除了我们俩外,我们是不是应该邀约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去实现大家一致认可的美好目标?这个目标应该是于国有利,于民有益,而且我们还应当按照时间确定一系列的具体目标,这样按照时间节点来实现这些目标,兑现我们的承诺。”

    练国事终于意识到了,今日这一场谈话可不是简单地沟通观点,而是要统一思想,凝结共识,并确定一个可行的规划计划。

    冯紫英心中肯定有一个很宏大的叙事规划,而且涉及到大家对未来的看法。

    冯紫英的意图也很明显,就是要找到志同道合者,并集结这些人所有力量来为之奋斗和努力。

    但练国事不但不反感,反而感到兴奋,作为士人本来就是抱着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目的而来,而且他本身就和冯紫英在这么些年里沟通探讨了很多事情,共识很多,现在正是可以一展宏图的时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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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