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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二节 釜底抽薪,包抄到位

    十一月初八,贺人龙率领登来镇一万八千大军攻陷赫图阿拉。

    说是攻陷,都有些夸大其词了,实际上就是一个简单的行军。

    整个赫图阿拉号称建州女真的首都,虽然努尔哈赤已经带着大部分建州贵族驻扎在沉阳了,但名义上这里依然是大金的首都,但这里守军已经被扈尔汉抽得只剩下两千余人。

    面对来袭的周军,几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阵并不算激烈的抵抗后,两千余人建州军便被击溃歼灭了。

    贺人龙也觉得很没趣,原本以为可以在赫图阿拉大有斩获,但是这里只有两千余人的建州军,而且也称不上什么精锐,稍加抵抗就溃败了,战死不足六百,绝大多数被俘虏。

    而赫图阿拉留守的建州女真人也不多,只有几千人,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真正的精壮也大多前往安乐州、铁岭和沉阳了。

    抢在额亦都和代善之前一举拿下了赫图阿拉,虽然在斩获上有些乏善可陈,但好歹这也是建州的首都,这份功劳跑不掉,贺人龙还是心有安慰。

    不过贺人龙肯定不满足于这份功劳,日后要想晋升总兵官,还得要多多积累,那可代善和额亦都正从鸦鹘关向这边过来,给他们迎头痛击就是最好的机会。

    十一月十一,贺人龙除了留三千周军驻守赫图阿拉外,率领一万五千大军西返,在鸦鹘关外堵住了正欲东归的额亦都和代善,一番大战之后,紧接着从西面追击而来的东江镇毛承禄和陈继盛部加入战团,前后夹击,额亦都战死,代善被俘。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他们是在安乐州才接到赫图阿拉被攻陷,代善的南线军溃败消息的。

    这一刻努尔哈赤似乎一下子苍老了下来。

    何和礼很艰难地嗫嚅半晌,最终还是道:“大汗,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们也只能接受现实,……”

    努尔哈赤艰难地扭过身来,“你想说什么?”

    “赫图阿拉一丢,我们南边就去不了了,安乐州肯定守不住,再退就只能退到阿儿干山去了。”

    何和礼嘴里发苦,阿儿干山在镇北堡以北三百多里,算得上是建州女真北境,和野人女真原来的控制区交界了,说实话何和礼也只去过一回,可能努尔哈赤早年去的时候多一些,但那里都算是极北之地了,现在生活在那边的建州女真估计不会超过千人,加上野人女真也不过就是一千余人。

    “阿儿干山?”一只手按在桌桉上,努尔哈赤喃喃自语,“我有多少年没去过那边了,怕是有十年了吧?记得上一次去那边,还是野人女真不肯归顺,不断袭扰我们呢北境,我才过去看一看,连我自己都觉得那里太偏远太冷,没想到我现在还只能退回到那里去,连我最初起家的时候都不如了么?我努尔哈赤竟然会落得这种地步?”

    何和礼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亲卫的声音:“大汗,费英东和扈尔汉二位大人进城了,八贝勒他们也到了。”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都是精神一振,努尔哈赤连连挥手:“快让他们进来。”

    素来英明果敢的努尔哈赤现在也有些没有抓拿了,究竟是在这安乐州据守待变,还是退到阿儿干山?

    在安乐州这边据守,有坚城,有后勤保障,还有人口,但是一旦被围,恐怕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去阿儿干山,努尔哈赤相信周军很难再向北深入到山林草原数百里路来,那么只要退到阿儿干山一带,安全基本无虞,但是那也就意味着建州女真恐怕就真的要沦落为山野中的一个小部落了,哪怕是残存下来的这两三万士卒也根本养不活,如此多的勇士依靠什么过活?

    都去渔猎谋生,那又和野人女真有何区别?而这种情形下,也许很快就会有人来向建州女真挑战了,比如西面的内喀尔喀人,只怕就把手伸到这边来,充当大周控制地之外所有山林草原的霸主了。

    何和礼也拿不定主意,好在扈尔汉和费英东以及皇太极他们都来了,总算是凑齐了一些人,可以来讨论一下未来建州女真的命运了。

    冯紫英进入沉阳城时已经是十一月十五了。

    沉阳城就这样很随意地被建州女真丢弃了。

    大部分建州女真都趁乱往北跑,无论是残兵败将还是寻常建州女真牧民,都一股脑儿往北跑了,但也有部分已经习惯于定居生活的女真人和茫然无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汉人留在了沉阳城里和郊外。

    汉人们怎么也没想到从大周子民变成建州臣民还不到两年时间,大周居然又打回来了,而且是以一种碾压的姿态打回来,这太出人意料了。

    而少部分留下来的女真人一些是原来被建州女真征服的海西女真各部,比如哈达部,乌拉部。

    一些就是受汉人影响太深汉化了的女真,还有一些从东蒙古草原上迁来的蒙古人。

    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定居生活,靠在郊区种地,在城中当皮匠、木匠、铁匠以及其他服务行业,过得很滋润,再难以接受回到山林中去过那种渔猎游牧的生活了。

    粗略地看了一下,冯紫英发现沉阳城的变化并不大,和当初辽东镇控制的时候没太大区别,只是人口少了不少。

    战争带来的影响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城市的发展,前期辽东丢失沉阳,就有不少人撤退到了辽阳,取而代之是女真人的进入,现在大周光复沉阳,女真人又大批逃亡,这一来一去,人口可能只相当于原来辽东控制时的三分之一了。

    前线大军依然在集结追击,各路建州军仍然在疯狂逃窜。

    刘东旸这个时候充分发挥了他疯狗式的撕咬尽头,死死盯住努尔哈赤和何和礼的主力不松口,一路从白塔铺绕过沉阳,径直穿过蒲河所、懿路所和汎河所,现在已经追击到了铁岭卫城下。

    据说努尔哈赤已经撤离了铁岭卫城,但是建州女真准备在铁岭卫城打一仗,这正合刘东旸的心思。

    现在辽东最大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杀伤消灭建州女真的有生力量,只要愿意打仗,不要一路逃跑,刘东旸都乐见其成。

    在卫所指挥使府邸里坐下,冯紫英没有多少心思去巡视城中的情况。

    都这个时候了,没有谁那么不明时务的还要在这个时候负隅顽抗,混乱之后也就慢慢恢复了平静,虽然还处于军管期,但城中形势已经安定了下来。

    “紫英,听说萨甲喇降了?”清越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皮靴声传递进来,能这样不经通报进来的,除了布喜亚玛拉也没谁了。

    “是先被俘虏,还有些桀骜不驯,后来拉他到周军阵营里好好看了看我们的火器和后勤物资,就心悦诚服五体投地,降了。”冯紫英笑了笑,“这家伙倒是一个耿直人,直接说,大周有这等富甲天下的物资,便是用这些东西买都能把建州女真人给买绝了,尤世禄问他向谁买,他说向谁买都行,像东海女真,向海西女真,实在不行就像草原上的蒙古人买,没谁能抵挡得住这份诱惑,光是那千万万斤铁就能让人疯狂,……”

    冯紫英把尤世禄的话转述了一遍,嘴角带着笑意。

    一身戎装的布喜亚玛拉带着同样也是一身战甲的哲哲进来,英姿飒爽,完全看不出来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一双剑眉入鬓,深潭般的大眼神光湛然,嗯,胸前一对磨得晶亮的铜制护胸甲如一对大碗扣上,因为没有外罩外衣,更显得饱满硕大。

    嗯,这一点倒是有点儿像哺乳期的女子,只不过布喜亚玛拉早就过了哺乳期了,但这对豪乳却是保留了下来,越发雄伟骇人,连司棋都要自愧弗如了。

    一旁的哲哲倒是显得秀气许多,也穿了一身合体的皮甲,还带了一顶熊皮帽子,帽子中心镶嵌着一颗蓝宝石,英武中带着几分妩媚,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消,腰间插着一双鸳鸯雌雄短剑。

    布喜亚玛拉目光幽邃,若有所思地道:“你就是用这一招降服了萨甲剌?东海女真的第一勇士表现就如此不堪?些许物资就让他五体投地了?”

    “布喜亚玛拉,你这话就未免有些欺心了,东海女真的穷苦局促你难道不清楚,再说了,你海西女真又比东海女真好得了多少?若非这几年你们和汉地交流日多,双方贸易不断增长,恐怕你也不敢在这里说炎炎大言吧?”

    冯紫英睃了一眼布喜亚玛拉,感觉布喜亚玛拉有些飘了,“再说了,我倒是觉得萨甲剌识时务,明知道建州已经覆灭在即,难道还要拉着东海女真整个部族的人一道去赴死,恐怕努尔哈赤的人格魅力还没有这么大吧?再说了,跟着大周,难道大周会亏待他们么?你们叶赫部不就是最好例证么?”

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三节 连根拔起,根绝后患

    布喜亚玛拉撇了撇嘴,“紫英,难道叶赫部为大周出的力少了?大周没亏待我们,但我们也为大周出了力,这是相互的。”

    “是啊,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建州女真要完蛋了,东海女真凭什么要和他们一起覆灭?”冯紫英振振有词,“作为一个部族首领要摒弃个人感情,从整个部族利益出发,做出最有利于部族利益的抉择。”

    布喜亚玛拉难以回答,冯紫英说的有错么?

    没错,连和建州女真一直十分亲近的科尔沁部还不是抛弃了建州女真,形势比人强,你不得不接受现实。

    “萨甲剌是东海女真虎尔哈部第一勇士,也是瓦尔喀部首领策穆特黑的妹夫,若是萨甲剌真心诚意地投降大周了,那就相当于断了建州女真的后路,在阿儿干山以北广阔区域,一直到苦兀,都是东海女真的地盘,但那边太苦寒了,连建州女真都不愿意去,虽然之前东海女真归附了建州,但实际上那边的地盘,还是东海女真诸部控制着,瓦尔喀部势力最大,虎尔哈部次之,再是窝集部,如果你们能让东海女真为你们所用,努尔哈赤就走投无路了。”

    布喜亚玛拉已经知道周军攻陷了赫图阿拉,建州女真已经失去了南边的老巢,只能往北。

    但往北,阿儿干山以北就是东海女真的地盘,东海女真固然臣服于建州女真过,但是现在一个失败者还能得到东海女真的认可和尊重么?

    显然不会。

    草原上山林中从来就是弱肉强食,把建州女真奉献给大周,还能从大周那里获得更丰盛的回报,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现在的东海女真还处于一种原始部族社会中,根本没有形成像样的社会架构体系,丝毫不觉得自己被纳入大周管辖有什么不好,就像他们也曾经臣服于建州女真一样。

    “布喜亚玛拉,多谢你的提醒了,瓦尔喀部和虎尔哈部势力虽然大一些,但是却是最穷的两部,相比之下靠近海边的窝集部还好一些,当东海女真发现他们在大周治下物资更丰富,生活更幸福时,选择就不言而喻。”冯紫英点了点头,“事实上你们叶赫部和科尔沁人不也一样么?并不具备争霸天下的实力,何苦要去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呢?除了满足了个人的野心,其他人又得到了什么呢?”

    布喜亚玛拉冷冷地横了对方一眼,没有作声。

    这个家伙居然能说这种话?这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这一句汉人谚语布喜亚玛拉却是知道意思的。

    这时候外边传来宝祥的声音,“爷,朱大人来了,说萨甲剌送到了。”

    “哦,萨甲剌来了,也好,见一见也好,把萨甲剌带过来吧。”冯紫英笑了起来,“布喜亚玛拉你见过萨甲剌么?”

    布喜亚玛拉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十多年前见过一面,那还是在阿儿干山各部聚会的时候见过,那时候萨甲剌还没有去策穆特黑的妹妹,……”

    冯紫英见布喜亚玛拉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似笑非笑,“布喜亚玛拉,你可千万别说萨甲剌也是你的仰慕者之一,……”

    布喜亚玛拉摇摇头,“那时候努尔哈赤想娶我,早就放出风来,各部都知道,萨甲剌也没见过我,只是知道我的名字,自然是不可能去和努尔哈赤争锋的,……”

    “那萨甲剌一见你,可有惊为天人,念念不忘,……”冯紫英笑着打趣。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那时候女真各部聚会,但建州女真已经对我们海西女真动了吞并之意,我们和东海女真也没什么瓜葛,所以也谈不上,……”布喜亚玛拉摇头。

    萨甲剌一进门来就看见了目光澄澈望着自己的布喜亚玛拉,这个记忆深刻铭记在心印象早就深入心中,他下意识地脱口惊呼:“布喜亚玛拉,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布喜亚玛拉笑了起来,“萨甲剌,许久不见了,有十年了吧?嗯,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们东海女真跟了努尔哈赤,我们海西女真却不会同流合污,和大周合作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萨甲剌粗狂的脸上浮起一抹回忆,摇了摇头:“我在虎尔哈部就听说你跟了汉人,还以为是建州那边故意毁坏你的名声,找借口要打你们叶赫部,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不过我也没

    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跟了小冯总督,……”

    布喜亚玛拉脸上掠过一抹罕有的羞红,不过她也是豪爽性子,何况孩子都生下了,在部族里边也早就听惯了这些话语,所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拢了拢额际的发丝,澹然从容地道:“没错,我跟了他,不过我是心甘情愿的,让我跟努尔哈赤这等杀父仇人,我宁肯死,不过你们东海女真却为何要跟着建州去?”

    萨甲剌脸上浮起一抹苦笑,“布喜亚玛拉,你们叶赫部紧挨着大周当然不觉得,你可知道我们虎尔哈部一年到头来为了狩猎,连铁都是攒着用的,骨箭杀熊虎会有多么危险,可我们南边就是建州,只有建州能给我们提供铁,每年因为缺铁,我们在狩猎中要付出许多牺牲,而同样采参打渔一样也要铁,我们别无选择,当然,现在我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所以我来了。”

    “你是代表虎尔哈部还是瓦尔喀部呢?”冯紫英悠悠问道。

    “虎尔哈部我当然可以代表,瓦尔喀部是策穆特黑说了算,但我可以替他答应下来,想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窝集部那边,他们和建州女真更密切一些,我不敢打包票。”萨甲剌很老实地回答道。

    冯紫英又问了一些东海女真的事儿,萨甲剌倒也没有隐瞒什么,基本上偶读如实回答了,后来萨甲剌也提出了东海女真这边希望大周日后能保证提供的各类物资,如铁、盐、茶这几种最重要的物资,冯紫英也试探性提到要东海女真在阿儿干山以北堵截建州女真,防止建州女真北窜的可能性,让冯紫英惊讶的是萨甲剌很爽快地应承了下来。

    看到冯紫英颇为惊异,萨甲剌很平静地道:“草原林中就是这样,那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成王败寇,建州女真经此一役,我不认为他们还有多少机会,何况之前我们和建州也打过不少仗,就像海西四部一样,不也和建州一直打?大周想要恢复整个辽东原来的局面,嗯,就像前明的奴儿干都司那样,这个地区最强的建州女真已经被打垮了,既然没有谁能阻挡这种趋势,那何必去做螳臂当车的事情呢?何况,我们东海女真可以得到更好的机会,我们当然乐见其成。”

    这番话让冯紫英倒也能接受,倒是萨甲剌居然还能用汉人的成语,甚至也还知道前明的奴儿干都司这一旧例,还是让他萨甲剌刮目相看。

    萨甲剌离开时又忍不住看了布喜亚玛拉一眼,再把目光望向冯紫英:“总督大人,你知道关于布喜亚玛拉在草原上的传言么?”

    冯紫英眨了眨眼,“知道。”

    “那你信么?”萨甲剌再问。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冯紫英反问:“若是这种说法我不信,我更推崇人一定要靠自己这句话。”

    萨甲剌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离开了。

    布喜亚玛拉一直在旁边听着冯紫英和萨甲剌的对话,等到萨甲剌离开之后才看着冯紫英:“你真的不信?”

    “嗯,我觉得我自己亲手去实现,就是一种信的态度。”冯紫英含笑回答。

    这句话让布喜亚玛拉也是反复咀嚼回味,一旁的哲哲也是听得神思恍忽。

    萨甲剌和他的东海女真士卒很快就被释放了,放得很坦然,根本没有留难。

    在冯紫英看来,萨甲剌是个聪明人,已经看清楚了当下的形势走向,只要他没有发疯,就不可能再向努尔哈赤输诚了,现在大周还应当适当扶持东海女真,以便于日后在彻底清剿建州女真中让东海女真发挥大作用。

    事实上东海女真的士卒也没有剩下多少,只有两千人不到,但对于萨甲剌来说已经很满足了,能够把这些人带回去,而没有全数抛尸荒野,那就是一种胜利,对于自己来说也足以让这些人对自己感恩戴德了。

    在临行前,冯紫英又和萨甲剌单独谈了谈,也委托他带话给策穆特黑,谈到了东海女真日后和大周的合作关系,以及未来可能设立的辽东省和辽东行省,甚至也谈到了大周意欲将苦兀都纳入大周管辖的想法,这都让萨甲剌心旷神怡。

    如果大周真的要把苦兀都纳入管辖,那意味着日后东海女真就不是最苦寒之地,而同样也意味着大周会主动加强与辽北这边的商贸往来,而这时东海女真现在最渴望的,现在的辽北这边,你就是想喊汉人商人来,人家都不愿意来,你要主动归附大周,还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四节 走投无路,何以为生?

    战火仍然在辽东大地上燃烧。

    刘东旸只用了两天就攻陷了铁岭卫城。

    或者说建州军已经失去了坚守城池的信念,至少刘东旸觉得自己还没有开始真正发动全面进攻,建州军就主动撤离了铁岭卫城。

    因为撤离太快,也让刘东旸没能堵截住太多建州军,斩杀俘获的建州军士卒不过两千余人,这个数量也也让刘东旸很不满意。

    从铁岭卫城一路北上,在中固城,建州军终于组织起了一场像样的阻击战,安费扬古亲自率领一万二千余人建州军在中固城坚守,双方围绕中固城血战了五日,最终安费扬古不得不退出中固城,退回到安乐州城中去。

    在这一战中周军损失也不小,尤世禄的蓟镇军伤亡超过四千人,而刘东旸的辽东军也有五千余人的伤亡,但是安费扬古逃离中固城时,也只剩下四千余人,损失一样巨大。

    伴随着中固城的鏖战的展开,安乐州城中的气氛也越发紧张。

    努尔哈赤内心也是复杂的,安费扬古在中固城能不能挡住周军意义其实已经不大,就算是能挡住又如何,随着周军源源不断的北上,他们既可以继续勐攻中固城,也可以从南边儿走松山堡和靖安堡抵达安乐州城下,还可以走北面庆云堡这一线渡过马鬃河进攻安乐州。

    中固城不是唯一要道,只要周军兵力不断集结,他们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对安乐州发起进攻。

    守还是走?

    赫图阿拉去不了,就只有去阿儿干山了,但是阿儿干山那边能容纳得了多少人,能养得活多少人?

    城中汉人是肯定不会跟着去的,就算是女真八旗这些人,只怕也会有很多人不愿意去,可要守安乐州,守得住么?

    铁岭卫城都没守住,安乐州能守得住?

    当然你也可以说铁岭卫城那时候士气涣散,兵力尚未集结起来,也可以说中固城太小,安乐州更适合坚守,但要知道一旦安乐州被围,那就真的是谁都走不了了,趁着现在周军还在调集集结,还能逃得出去,可以立即出边墙往北,逃到阿儿干山那边去。

    努尔哈赤不认为安乐州守得住,他也知道族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找各种理由来攻击拿下安乐州之后就该知足,先行消化掉所得汉人的人口和地盘,不该草率再起战事了。

    甚至也有人提出可否上表大周取消大金国号,继续保留建州左卫指挥使的身份,退出边墙外,保留藩属身份,永镇边墙,以求得大周的宽恕。

    这些人都在做梦。

    都这个时候了,大周连赫图阿拉都攻陷了,你觉得大周会因为你主动求饶就善罢甘休?换了自己都不可能就此罢手。

    这些人都是只想保着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保住现在的奢靡生活,至于说其他,他们都不会在意了。

    问题是内部的这些流言蜚语和意见纷呈已经影响到了整个军心,时间也不允许再拖下去,一旦中固城那边失守,再想要走,就难了。

    “大汗,人都到了。”亲卫进来轻声道。

    努尔哈赤勉力撑起身体,下了炕,觉得脚步有些虚浮,身子也有些轻飘飘的,这一段时间急火攻心,又在炕上躺太久,让他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

    堂内的人不少,何和礼,费英东,扈尔汉,阿拜,皇太极,还有一个,李永芳。

    李永芳逃了回来,他无处可去,大周对他恨之入骨,一旦落入大周手中,必定是凌迟的命运,所以他只能跟着建州一条路走到黑了,甚至比建州诸将更死心塌地,这一点建州诸将也都知道,所以并不排斥他。

    而孙德功则消失了,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

    看了一眼堂中众人,努尔哈赤心中感慨无限,褚英、代善、莽古尔泰三个儿子都不知所踪,褚英据说是降了,不知真假,但很大可能性是真的。

    代善和莽古尔泰据说是被俘虏了,最终命运如何,不得而知,但努尔哈赤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儿子大大小小十来个,最受喜欢的皇太极还在身边,阿巴亥身边还有三个,所以他也不在乎了。

    气氛很沉闷,避开了族中其他贵族们,能来参加的都是努尔哈赤的心腹,而且努尔哈赤依然牢牢地控制着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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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就是这些,现在安费扬古在中固城坚守,从目前得到的战报来看,应该还能守住几日,但是最终是守不住的,而且即便是守得住也没有意义,周军可以从南北两侧绕袭,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兵力去阻截,而且士气上也大受影响,所以……”

    何和礼的介绍让众人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局面如此险恶也就罢了,关键是没有好的对策和出路。

    “南线的情况……”扈尔汉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何和礼看了一眼努尔哈赤,努尔哈赤面无表情,慢吞吞地道:“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遮着掩着的?额亦都下落不明,多半是阵亡了,代善被俘虏了,南线大军基本被周军歼灭了,否则也不至于连赫图阿拉都丢了,我们能动用的兵力都集中在中固城和这里了,现在大家就要商量讨论一下未来的出路,是走是留,何去何从,……”

    费英东皱着眉头,“都说中固城守不住,这安乐州守得住么?我们手中还有三万多人马,守安乐州看似可以守,但外无援军,那守得了多久,周军此番大举进犯,一旦围困,我们能坚持多久?周军可以源源不断地遣大军入辽,我们的援军呢?难道还能指望东海女真那帮野人?或者蒙古人?”

    “萨甲剌被俘,但估计大周那边会收买东海女真,不能指望,蒙古那边,宰赛算是有点儿魄力和想法,但是现在大周气势正盛,他敢这个时候和大周翻脸么?另外,就算他翻脸,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对我们来说时间来不及了。”扈尔汉摇头,“至于察哈尔人那边,根本不用去指望,林丹巴图尔根本就控制不住察哈尔人,内部七拱八翘,他不行,……”

    “那大家的意思就是只有北走?”努尔哈赤心中稍安。

    他的想法也是北走阿儿干山,这几百里荒无人烟走下来,他相信周军不可能跟上来,顶多也就是把清阳堡和镇北关收复,宽甸六堡甚至赫图阿拉自己都不要了,周军还能怎么着?他要看看这些周军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坚持多久。

    李永芳皱着眉头呲着牙问了一句:“大汗,北走的话,这几万人的粮草怎么解决?北边可供不起这么大的消耗,……”

    一句话就把在场所有人给问沉默了。

    没错,可以北走,现在也还来得及,安乐州里也还有些粮草积蓄,但一旦走出去,尤其是过了清阳堡和镇北关,那就真的是一片茫茫山林草地了,带的这点粮草能坚持多久,十天,一个月,还是三个月?

    就算三个月,三个月后怎么办?

    在草原森林里边吃树皮草根么?别说狩猎,单靠狩猎所得,根本不可能养活几万人,也许几千人还能行。

    还有,全都是士卒北上,那其他女真族人呢?也北上的话,那消耗更大,更接济不上,只是最现实的难题。

    “这一点我想过,北走肯定很艰难,甚至几万人可能只能剩下一半甚至三成,但如果我们不走的话,周军蜂拥而至,我们守得住安乐州么?守不住,我们都知道的,那结果就是被全歼,……”努尔哈赤顿了一顿,“我已经给策穆特黑去了信,请他支援一些粮食肉干到阿儿干山,也让窝集部那边送一些粮食过来,另外费英东立即出使朝鲜,晓之以利害,大周灭了我们,下一步刀锋必定要指向他们,我们不需要他出兵相助,只需要他悄悄为我们提供一些粮食,我们只要活着,大周便无暇来对付他们,……”

    堂中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东海女真窝集部和建州关系最为密切,能够要到一些粮食,瓦尔喀部实力最强,但策穆特黑对努尔哈赤最为敬服,也应该可以拿到一些粮食,萨甲剌所在的虎尔哈部不太好说,努尔哈赤也没提。

    另外就是朝鲜。

    建州女真和朝鲜已经秘密往来有几年了,拿下宽甸六堡之后就有往来,朝鲜也为建州提供了不少粮草,而建州也给了朝鲜不少马匹,现在这条路还得要走下去。

    但现在局势变化如此之大,朝鲜还会像以往那样愿意给建州以粮草周济么?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存疑,但却都不敢提出来。

    李永芳甚至也对东海女真那帮人会不会继续支持建州持怀疑态度,但现在的确如努尔哈赤所言,无路可走,还能怎么办,只能北走,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形势。

    “大汗,如果真的要走,那就得尽早准备起来了,三日内必须要离开,这期间恐怕要尽可能把安乐州城里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其他可以不要,但粮草之物尽可能地带上。”何和礼叹了一口气,一旦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五节 布局后子,期待新局

    “朝鲜那边怎么说?”冯紫英示意毛文龙入座,作为东江镇总兵,冯紫英授权毛文龙可以和朝鲜那边接洽。

    “那帮人都是墙头草,哪边势强便朝那边倒,他们也一直在关注辽东这边的战况,想必现在已经知晓了这些情况,不会轻举妄动了。”

    毛文龙和曹文诏两军全取了赫图阿拉之后,开始一路北上,马儿敦寨、古勒寨、界凡寨这一线原本是建州的重要堡寨都被攻占。

    实在是所有驻守兵力当时都被扈尔汉抽空了,现在就成为水到渠成地拿下。

    而沿着边墙的原来辽东的三岔儿堡、花包冲堡、抚安堡、柴河堡也都被一一拿下,毛承禄作为前锋已经抵进到了松山堡附近,而贺人龙更是挺进到了广顺关,直逼安乐州了。

    毛文龙也知道这一战自己功劳捞得差不多了,曹文诏也是如此考虑过,所以二人一个推出了毛承禄,一个推出了贺人龙,都尽可能地给这二人机会,以便于这一战后二人也能在朝廷那边功劳簿上浓墨重彩写一笔。

    “也说不准,或许见到我们把建州打垮了,建州也会向朝鲜宣扬唇亡齿寒的可能性,以朝鲜两班贵族的德性,还真不好说。”

    冯紫英摇摇头,“不过要指望朝鲜对建州女真有多大的支持,那也不现实。”

    “大人,尤将军只要把中固城一拿下,建州女真就无路可走,安乐州他们守得了一时,也受不了一个月,困都能把他们在里边给困死。”毛文龙显得很自信。

    事实上战事推进到这一步,建州女真已经无力回天了,唯一存在的悬念就是努尔哈赤是打算真的去阿儿干山重新“卧薪尝胆”,还是在安乐州“困兽犹斗”,当然前者可能性最大,但是当他得知东海女真也加入了对他们的讨伐队伍之后,他还想要去阿儿干山么?

    冯紫英很好奇这一幕会给努尔哈赤带来多大的刺激。

    “咱们是这么想的,但朝廷诸公心里放不下啊。”冯紫英笑了,“这建州女真从元熙元熙二十五年之后就成为咱们大周的隐患,一步一步发展成为心腹大患,壬辰倭乱之后,建州女真趁机扩张势力,李成梁养虎为患,宽甸六堡丢失,给了建州女真向朝鲜伸手的机会,然后辽东就再也没有安稳过,九边本来是以宣大为先,逐渐就变成了蓟辽为先,辽东更成为九边第一镇,三边四镇的花费还不及一个辽东镇,可见辽东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可即便是这样,不也一样一步一步丢了安乐州,丢了鸦鹘关和抚顺关,丢了铁岭卫和沈阳?不彻底解决建州女真,这一回朝廷是不会罢休的。”

    “可这彻底解决的意思要怎么说,是全数斩尽杀绝建州女真人,还是要抓获努尔哈赤一家子一个不漏?”毛文龙也笑,“俘虏了那么多女真人,总不能全杀了吧?咱们大周好像也没有杀俘垒京观的习惯啊。还有那努尔哈赤一家子那么多号人,往老林子里一钻,谁知道他是死了还是被野兽吞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办?”

    “那振南,你觉得呢?”冯紫英为这个问题也在不断和京中的诸位大佬们在信中交涉。

    “嘿嘿,咱是武人,可不敢妄测京中诸公的心思,但末将以为建州女真要算起来,统共也就是那么十来万人口,这还是把他们吞并了海西女真哈达部、乌拉部、辉发部以及东海女真诸部算在一起,如果加上他们原来控制的汉人,也就是二三十万,现在咱们就分类处理,汉人不必说,自当恢复大周臣民身份,海西四部和东海女真也要分清楚,只有纯粹的建州女真,那就全数打散,迁往虾夷或者东番,真要做到那一步,努尔哈赤哪怕逃脱,就他们一家子在深山老林里难道还能变得出几十万人来不成?”

    毛文龙笑得很放肆,“当然,如果能把努尔哈赤这一大家子都抓住最好,现在褚英和代善不是抓获了么?我估摸着就算是能跑掉,也就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罢了,无足挂齿,尤其是大人不是也说褚英早就和努尔哈赤不是一条心了么?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和扎萨克图也一直在辽东这边么,现在正在好就放回去了,和褚英一道,搅一搅浑水,各自拉起一个山头来,我就不信建州女真还能成什么事儿。”

    “你的意思是还要设立建州左右卫?”冯紫英皱起眉头。

    毛文龙摇摇头,“设不设建州左右卫,那得大人和朝廷诸公来综合考虑,但卑职以为就算是要设,这指挥使只怕也不能全让努尔哈赤的儿子们来当了,也不能让东海女真这些人来当,无论他们表现得多么忠心,除非大人另有想法,比如要继续向北拓展。卑职听闻大人有意要重建前明的奴儿干都司,甚至也要把苦兀这些极寒之地都要纳入管辖,如果是要这样,那女真诸部怎么来用好,既要让他们为大人效忠,又不能让他们脱离控制,就得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冯紫英深看了毛文龙一眼,这家伙越发精明了,许多东西瞒不住这家伙。

    自己在辽东这边有意打造家天下的手段,刘东旸、曹文诏、毛文龙、贺人龙这些武人都看在眼里,但都是衷心拥护。

    无他,这和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朝中文臣都对他们不感冒不信任,只有自己对他们另眼相看,就凭这一点,就值得他们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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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夺回沈阳了。”齐永泰放下战报,终于舒了一口气,点点头:“紫英在信中说,赫图阿拉被贺人龙率领登莱军攻陷了。”

    孙承宗也是一脸如释重负之后的轻松,“现在努尔哈赤的建州军退守铁岭卫和安乐州,预计半个月之内,可以夺回铁岭,至于安乐州,我倒是希望努尔哈赤能守一守,但估计努尔哈赤不会如此愚蠢,他们可能要逃。”

    顾秉谦也松了一口气,忍不住仰着身子靠在官帽椅里,捋须微笑,“紫英这一战打得很精彩,原来我还有些担心抽调蓟镇军入辽会不会被建州发现,但现在绕行边墙外这一出还是做对了。”

    文渊阁里的气氛都很轻松惬意,建州覆灭在即,横亘在诸公心中几十年的心腹大患即将被彻底铲除,这份轻松对谁来说都是难得的,可以说现在这一段时间算是大周朝廷最畅意高光的时候了。

    李三才虽然心中也在嘀咕冯紫英的狗屎运,但是他也得承认,换一个人未必能打得如此顺利,只用了两年时间不到,就打出了这样一个成绩。

    虽然说现在建州女真还在负隅顽抗,也有可能北窜逃脱,但无论如何,建州主力被歼,这却是不争的事实了,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建州女真都难以对辽东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了。

    “还得给紫英去信,不管建州女真逃到哪里,都得要彻底斩草除根,否则就是后患无穷。”李三才闷闷地补了一句。

    “建州女真北窜东逃的可能性很大,留守安乐州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以努尔哈赤的智慧,他们不会这样做,往北往东都是东海女真的地盘,而且尽皆是山林草地,荒无人烟,我就在想努尔哈赤要真的带上几万人逃往那野地里,怎么生活?”

    孙承宗沉吟着,“除非建州女真能得到东海女真的全力支持,不,就算是东海女真全力支持,他们也不可能养得活几万大军,这恐怕是努尔哈赤必须要面对的最大问题,而且现在建州女真势颓,东海女真凭什么还要全力支持他们?没准儿就要反插一刀呢?紫英也提到俘虏了东海女真一名重要人物,可能要在这上边做做文章。”

    “稚绳的意思是建州女真不可能再有出头之日了?”黄汝良舒了一口气,“那户部的这个窟窿总算是看到尽头了,也不枉这么些年来为辽东砸进去这么多银子,这一回都还得要全靠紫英把咱们大周天南地北的商人们都给鼓动起来了,要不根本就支撑不起这么一场持续两年的大战,现在好了,不说一劳永逸了,但起码也算是可以省着点儿了。”

    “也未必,紫英的意思是如果要想确保万无一失,辽东就得要建成第二个山东,不能只停留于原来的边墙内,宽甸六堡收回来了,赫图阿拉攻陷了,那大周的边界就不该止于此,就该继续向北向东推移,他的想法就是要把东海女真也要纳入朝廷管治,至于说具体用什么方式可以再议,但一定要管治起来,不能放任,也不能采取前明的羁縻之策,一定要以流官的形式管起来。”齐永泰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只怕朝廷在辽东的投入不会小,当然,紫英也提出了可以效仿他之前的这些措施,以利益开路,推动商人们先行,把有些事情先做起来,条件成熟,我们朝廷再来接手。”

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六节 辽东展望,一手掌握

    对辽东的展望的确让人兴奋,尤其是一举解决掉建州女真这个威胁,还要把东海女真纳入管治,这个野心可不小,但对于朝廷诸公来说,这却是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好机会,没有谁能够不动心。

    日后史书上完全可以记上一笔,在某某等人当政期间,国泰民安,向东向北拓土千里,安置民众数百万,万民敬仰……

    不过这固然让人心驰神往,但对于诸公来说,还有一道难题,那就是冯紫英的安排。

    短时间内冯紫英还可以继续留守辽东,他本人也是这个意思,要在辽东推进一系列的军政大计,朝廷诸公也乐得继续让他在辽东呆着,但他们也不得不考虑下一步的安排。

    今年可以,甚至明年也可以让冯紫英继续在辽东,毕竟总督一任起码三年,说得过去,但后年呢?总不能一直把冯紫英压在辽东吧?

    回来怎么安排,最起码也得要安排一个尚书职位,而且怎么看都还觉得有些寒碜了,要说入阁也毫无问题,现在京师城中和江南那些报纸都把冯紫英吹得宛如天人了。

    问题是冯紫英太年轻了,就算是后年回来,冯紫英也不到三十岁,就要当尚书入阁,这恐怕很多人心里都难以接受。

    不让其回来也说不过去,但让其回来又没法安排,这也让内阁诸公都觉得头疼。就连齐永泰自己都觉得作难。

    他当然希望自己这个弟子能早日入阁,也能帮自己分担一些,但是他同样也需要顾及到其他人的情绪,尤其是北地和湖广士人们的感觉,别因为冯紫英让北地士人内部不睦或者和湖广士人的联盟破裂,那就有些不值了。

    再说了,冯紫英的确年轻,再晚几年也一样说得过去,可总得要给对方安排一个去处才行。

    好在还有一年多时间,齐永泰也在考虑这一年多看看朝中七部尚书乃至阁臣中有没有想要主动致仕的,那样就能腾出一个像样的位置,起码也能对冯紫英有个交代。

    就在众人都在忧心和琢磨冯紫英如果要求回京将如何安排时,冯紫英却是兴致勃勃地开始考虑如何将辽东打造成为下一个山东的宏大规划。

    冯紫英没有指望朝廷能在实质性的钱粮上给予多少支持,实际上那也不现实。

    山陕民乱,河北河南的白莲战乱,这几年里,基本上透支了朝廷财力,再加上这两年的辽东之战,可以说如果不是黄汝良殚精竭虑地谋划,加上冯紫英的不断出谋划策用借贷、国债等手段来筹措资金,户部早就撑不下去了。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辽东的建州之患要告一段落,朝廷的心思要放在赈济和扶持山陕河北的地方建设上来了,你突然跳出来说辽东也要支持,这不是要人命么?

    所以冯紫英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找朝廷要钱粮这类的支持,他要的只有政策,而这个朝廷从来也不吝于给。

    只要局限于辽东,让你冯紫英去折腾,也省得你琢磨着想要回京不好安排,你有多大本事尽管在辽东使将出来。

    现在辽东即将一统,冯紫英准备很快就要对整个大辽东地区的人口进行一个全面的统计,现在初步估算人口大概就在二百万左右。

    因为之前李成梁时代,辽东军将大量隐匿人口,所以朝廷户籍上的人口数辽东只有不到九十万,后来被建州夺去了安乐州,损失了接近八万人口,铁岭卫,损失了四万人口,沉阳,损失接近二十万人口,所以锐减到了不到六十万人口。

    但实际上即便是丢失了沉阳、铁岭和安乐州,冯紫英估计如果把隐匿的人口能够加入进来,哪怕只清理出七成,起码辽东也还有一百三十万左右,也就是说有一半以上人口实际上是没有户籍的,都被军队这个庞然大物给隐匿淹没了。

    所以借着这一轮辽东一统,冯紫英准备全面清理辽东人口,他是蓟辽总督,也是辽东的土皇帝,有这个权力和资源。

    人口和土地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物资基础,没有这两样,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现在土地辽东不缺,尤其是在彻底解决了建州女真之后,安全问题不再是问题,那边墙内外的黑土地都成为可供耕种的肥田沃土,而且土豆和玉米这两种作为带来,也为这块土地上的产出带来一切可能。

    土地不缺,但人口却是一个大问题,辽东面积比山东更大,但是人口却连山东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现在山东户籍人口按照官府统计应该是在一千一百万左右,但实际人口应该在一千四百万左右,辽东人口如果按照战前尚未丢失安乐州、铁岭和沉阳之前,大概在二百万,如果加上建州女真、东海女真和海西女真,大概在二百三四十万,还真不到山东的五分之一。

    也就是说现在比更大的地域,甚至在拿下建州女真和东海女真地盘之后,地域面积可能会是山东的两到三倍,但人口却只有山东六分之一左右。

    就算是辽东主要是森林、沼泽和生地,但是要开垦出来,变成熟地,也要比在东番、吕宋要容易得多,尤其是对北地人来说,辽东的气候也要比东番和吕宋更能让他们适应。

    现在更有了土豆和玉米这两种很适合在辽东这边种植的作物,推广起来也容易许多,只要把人口问题解决了,冯紫英真有信心用十到二十年时间再造一个山东。

    翁启明、何廷发、王绍全、刘克定等人抵达辽阳时也是充满了好奇。

    他们从辽西走廊过来时,一路都感觉到战争的气氛和压力,辽东正在展开和建州女真的全面战争,这一场战争从去年就开始了,已经持续了一年多了,而现在更是进入了高潮。

    这个时候冯紫英突然邀请他们访辽,还是让他们很吃惊。

    或者说冯紫英觉得辽东战事不影响大局?邀请自己一拨人来访辽的意图何在?

    不过翁、何、王、刘等人作为江南商人、盐商、山陕商人和安福商人的代表,肯定不能拒绝冯紫英的邀请,不说冯紫英这么多年来和他们结交下来的交情,但是在辽东的合作上已经让他们绑为一体,所以几家都没有推辞就顶风冒雪北上了。

    冯紫英在辽阳的总督府仪门内迎候几人,也让几人受宠若惊。

    小冯总督亲自迎接几位商人,这传出去恐怕会成为震惊天下的新闻的。

    几人都连连称承受不起,冯紫英却不在意。

    “迎候几位也是想要提前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冯紫英笑意盈面。

    王绍全最为敏锐,“大人,可是沉阳收复了?”

    “呵呵,沉阳十多日前就收复了,我都去了一趟又回来了。”冯紫英笑着道:“铁岭也收复了,前日,努尔哈赤率领残部北窜,安乐州也已经收复了。”

    安乐州其实就是后世开原到昌图这一片,紧挨着吉林省四平市一线。

    “安乐州都收复了?”几人都吃了一惊,安乐州是几年前就被建州女真夺走了的,而且那里已经是大周最北境的边陲之地了,大周极盛的时候也就只是控制着安乐州北部的清阳堡和镇北关,像一个突出部深入到建州女真的控制区。

    “嗯,收复了,我倒是希望努尔哈赤能在安乐州坚守,奈何他不中用啊,现在努尔哈赤大概带着一两万人往北面跑了,安乐州原来的几万汉人,甚至还有两三万建州女真族人都丢给了我们,呵呵,我都没想到,我现在居然还要替努尔哈赤来管理女真人了,真是有趣啊。”

    冯紫英乐观开朗的态度让几个商人心中都是一宽,看来周军在辽东是真的大获全胜了,而且听这一位的意思,似乎还不满足于现在的战果。

    “大人,那也就是说现在大周全境都已经被您收复了?”翁启明更看重这件事给冯紫英带来的政治影响力,一举击败女真,而且还收复所有故土,这意义可不一般。

    “算是吧,李成梁丢失的宽甸六堡早就收回来了,上个月毛文龙夺取了建州女真的伪都赫图阿拉,现在已经在我们控制之下,所以努尔哈赤没法逃回老巢去了,只能往北跑去求救于东海女真,嗯,阿儿干山,大概就是他的目的地,我不打算给他这个喘息机会,东海女真那边我也知会了,很快就会派兵北上,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春季之前,建州女真的问题,嗯,应该说整个女真的问题,都可以得到彻底解决,……”

    几个商人都是心潮澎湃,看样子之前的投资押注还真的是押对了。

    “现在我还在琢磨该如何来划分这个辽东,嗯,前明的奴儿干都司地盘,都应该要纳入辽东,也就意味着地盘可能要扩大好几倍,一直要到更北端的苦兀,当初前明在苦兀岛上设立了波罗河卫,现在还有紧挨着的虾夷,大概率都要纳入辽东的管辖,地盘太大,土地森林太多了,人口不够了,所以我才会找几位来,……”

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七节 中坚力量,无可匹敌

    土地太多,森林太多,这是在炫富还是要人?几个商人都是面面相觑,心中既是兴奋激动,也有些忐忑。

    这里边王绍全作为山陕商人代表,最早是一直和建州女真有贸易往来的,对辽东的情况也大略了解一些。

    只是后来从冯唐入主辽东之后,冯紫英影响力逐渐渗透到了山陕商人中,负责对辽东和草原上游牧民族的贸易的商人们才开始逐步接受冯紫英的号令,不得将禁运物资输往建州女真,对蒙古地区的贸易也一样要受控制,接受朝廷的政策指导。

    “大人,您说是要恢复前明奴儿干都司的地界?”王绍全忍不住插嘴问一句,“那可太大了,现在的辽东恐怕连奴儿干都司地盘的一成都没有吧?”

    其他几个商人对前明奴儿干都司的管辖范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印象,但是对现在的辽东地盘还是有个大概了解的,和山东差不多大小,如果说奴儿干都司有十个辽东那么大,那就太骇人了,这怎么管得过来?

    而且如王绍全在路上就提到过的,辽东就是森林和土地太多,而且土地肥沃,毛皮、人参、金沙、鹿茸这些都是特产,唯一就是人口少,要赚钱,那就得要有足够的人去。

    “嗯,估计还不到一成,奴儿干都司管辖的地盘大概得相当于半个大周吧。”冯紫英也显得很平静,“边墙外的范围还很大,建州女真原来控制的地盘大概就得要相当于一个辽东还有多,东海女真控制的地盘大概能相当于四五个辽东,而且往东往北一直到大海,还有相当广阔的土地森林无人问津,因为天气酷寒,每年大概只有半年时间能通航和劳作,所以这一区域实际上是无主之地,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要把这一区域纳入我们的管辖。”

    众人心中都在嘀咕这一位招他们来究竟要做什么,恐怕还不单单只是要招揽人口来垦荒,如果这是这个事儿,用不着这般兴师动众,刘克定这帮安福商人就能干这事儿,这是他们擅长的活儿,东番已经成为典范了。

    “大人,您是打算把所有人女真人的领地都纳入辽东管辖,恢复前明的控制范围,但是听您的口吻不想采取原来的羁縻方略,而是要设立官府直接管理?”翁启明要问明白,这中间差距可大了去,而且花费的精力也要大得多。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但我也知道这非一朝一夕之功,需要循序渐进,所以我也说大概要十到二十年看看能不能成。”

    冯紫英也知晓他们的担心,别弄成了一个无底洞,无休止地投入,产出跟不上投入,那就要商人们的命了。

    “那大人准备如何来一个循序渐进之法呢?”翁启明再问,也是代替其他几位问,这涉及到后续一系列的投入和安排。

    “原来大周辖地不必说,赫图阿拉和宽甸六堡一直往东是和朝鲜接壤之地,土地肥沃,森林广布,而且伐木可以沿着鸭绿江一直漂流到九连城,辽东的大木你们是知道的,价廉物美,所以我想的第一步就是在解决建州女真只有,先把这一片原本属于建州卫的土地纳入进来,朝廷既然授权我全权处置,那么土地、山林,也包括这片土地上一切东西都归我来定板,所以只要有足够人口来,我想这都不是问题,授田、分地,甚至划分森林,都可以,具体方略咱们可以再议,关键是要先把人给我弄来。”

    “我和朝廷那边也说了,山陕、河北河南与山东,北地这五省,不仅仅是流民灾民了,凡是愿意来的,都可以来,甚至海通银庄可以为这些人贷款让他们有足够的路费,也能迅速在辽东站稳脚跟生存下来,至于利息可以压到最低,……,我打算先在赫图阿拉一直到朝鲜边境这一片设立建州府,不再保留建州卫,……”

    冯紫英滔滔不绝地向几位商人介绍自己的规划,举手投足间就把白山黑水间数万平方公里的大致架构定了下来。

    众人听得也很认真,各自也大概明确自己要在里边做的一些事情。

    比如安福商人就要考虑准备现在北直、山东两地开始招募人手了,另外还得要在这几处准备开拓出来的地方修建一些最基本的基础设施,比如道路,只有道路通了,这些后续的迁民效率才能大大提升,而且也能最大限度安抚人心。

    还比如江南商人就要负责商道和相关商业设施的组建,只有源源不断的物资能运送到这里,才能让人能来,来了留得住。

    九连城应该是下一步发展的重点,海船可以从江南、山东这些地方直抵这里,同时还能跨过鸭绿江与朝鲜发展贸易,甚至还能吸引一些朝鲜无地农民过来,直接将其转化为大周子民。

    山陕商人就要负责开发这些地区的资源,兴办工业,比如石炭开采,水泥制造,以及冶铁、造船这些产业,都要考虑进来。

    何廷发作为盐商代表,供应盐路不必说,更重要的是提供资金上的支持,比如在工业发展上的资金支持。

    吸引人口来原本是一个最为棘手的事情,哪怕是在东番要迁民也是一大难题,涉及到就是授田问题,只要解决授田问题,人口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

    别说山陕和河南,就是相对富裕的山东、北直,无立锥之地的穷苦农民也是多如牛毛,土地大多掌握在地主和中富农手中,贫雇农体量很大。

    只要说人均二十亩地,要从这些地方招募三五百万人口过来真不是问题。

    关键在于如何让这些人到辽东,而且还能生活下去,这个时间段里这些人都要吃穿用度,盖屋打井,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冯紫英也拿不出这笔钱银物资出来,让这些本身就穷得一无所有才外奔的农户拿也不可能,就只能是借贷方式来解决,这就需要海通银庄,以及冯紫英建议在座众人可以考虑再在辽东开办一家地方性银庄,比如海东银庄。

    要推进这样一个庞大的计划可谓相当繁复且工作量极大,涉及到方方面面,原来的辽东是一个军镇,纯粹是以军事为主,但现在要招募上百万人口过来,哪怕是分成十年来推动,每年也的要几万甚至十万人口的迁徙,这民政管理的工作量可以想象得到。

    这同样对安福商人来说也是一大考验。

    哪怕他们之前有在东番的迁民经验,但是那规模要和整个冯紫英设计的辽东迁民规模比也是小巫见大巫,差得太远,规模和工作量都是增长好几倍。

    不过冯紫英也给刘克定建议可以循序渐进,第一二年可以试点,三五千人或者一两万人的试点,只要成功了,便可以照此复制,逐步扩大规模,而且有了好的示范效应,后期来的移民也更有积极性,经验丰富了,无论是安福商人还是地方上的官员衙役在处理上也要简单许多。

    这一场探讨下来一直到掌灯时分,几个时辰下来都让大家饥肠辘辘,但是却都是兴致高昂。

    对于商人们来说,这是第一次他们以主事者的身份参与到偌大一个地方的全面规划和建设发展过程中来,冯紫英礼贤下士的态度也让他们分外有成就感,尤其是涉及到每一个地方的设想规划来,他们都可以参与建议,冯紫英也从谏如流,更是让他们十分满足。

    冯紫英也设宴招待一行人,席间觥筹交错,大家也是把酒言欢。

    “大人,我等商贾之辈,能得大人看重,倍感荣幸。”何廷发不无感慨,“要说我们这些人也算是见过一些官员,虽然不少人对我们表面上都十分客气,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他们只是表面而已,内心对我们商人是十分鄙薄的,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很多人更多的是把我们当成可兹利用的肥羊,若是不能为己所用或者用过之后,便是两个态度,更多的人更是把握等商贾视为于国无用于民无益的寄生之流,可他们何曾想过我们在其中赖以谋生的辛苦种种,若是这万民没有了我等商贾之辈,那又会是怎样?为何从古至今士农工商中我们商人能占有一席之地,难道这期间没有道理么?”

    何廷发的一席话也引起了其他几人的共鸣。

    作为各大商帮中的顶尖商人,他们周围少不了也会有不少官员,其中不乏也是二三品的地方大员中枢重臣,但是他们都能感觉得到,那些人都是冲着他们的银子或者说可兹利用之处而来,鲜有能给他们提供支持,帮助他们谋划未来产业发展的情形,但冯紫英却不一样。

    冯紫英的平等态度并非做作,而是发自内心,特别是对商人们的作用并非只是利用,而更多的时候是相互合作,甚至在商人们心目中冯紫英给他们的帮助支持更大于他们的付出,很多时候大家都能有很多的共同语言和思想,这才是他们最愿意和冯紫英合作的缘故。

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八节 悬红,围堵

    最后一个话题还是冯紫英最重视的鞍山驿煤铁联合体。

    鞍山驿煤铁联合体已经在今年六月份就建成投产了,因为辽东这边各方面基础设施都远逊于京畿和徐州那边,所以建设进度要比预想的慢。

    总共耗时一年半,才算是让第一座高炉建成投产,不过随着第一座高炉投产,后续的几座高炉也在七八月间陆续投产出铁了。

    只要能正常冶炼出质量过关的铁料,商人们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有了这一个起码可以持续生产三五十年的矿区和复合体,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而且鞍山驿这周边的各类资源都很丰富,水泥工场的建设也在去年四月份就开工建设,十月份就竣工投产,迅速应用于从鞍山驿到牛庄以及辽阳的驿道建设,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现在鞍山驿煤铁复合体的生产已经进入了正轨,产量还在不断攀升,第二轮扩建的方案已经出炉,即将付诸实施,而铸造铁轨,用以建设牛庄到辽阳直至沉阳的铁轨道路也就成为了可能。

    如果要说现在就把价格不菲的铁料用来制造铺在地上的铁轨,商人们内心都还是有些滴血的。

    这等铁料随便一船拉出去都能换来滚滚的银子,可现在却要铺设在地上作为道路用,这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像是败家。

    但冯紫英还是很耐心地说服了这些商人们,尤其是首先铺筑鞍山驿到辽阳这一段,并在完成了十里地的铁轨铺筑,并将特制的轨道马车用四匹挽马轻而易举地将四节大车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拉到,而这四节大车上装载了八十石粮食,这样的运送能力让所有商人都震撼了。

    按照冯紫英的预估,用六匹挽马其实可以拉到八辆大车,也就是可以运送一百六十石也就是二万四千斤粮食。

    如果按照牛庄到辽阳二百八十里地的距离,也就是说八匹挽马可以轻松将一百六十石粮食在两天时间从牛庄运送到辽阳,又或者可以将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两天之内运到,可如果走驿道,没有六天时间的艰难跋涉,你根本做不到,由此可见这中间的巨大差距。

    不提商业上的价值,单单是军事上运用,都让人怦然心动,而商业上的价值更是不可估算。

    特别是这种运输方式,对马车的损耗也相当小,远逊于在驿道上的行进磨损,对于沿路驿站的需求也可以极大减少。

    所以在实验了这十里地的马拉列车的效果之后,商人们都接受了冯紫英准备在牛庄到沉阳这一段路途上的尝试,当然这也需要他们这些股东们接受要把这三百多里地的铁轨铺筑在路上这一疯狂举动。

    但随着人口不断涌入辽东,而从牛庄到沉阳这一线将会是拓垦的重点,所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当下鞍山驿煤铁复合体的产能基本能够满足从辽阳向沉阳和牛庄两个方向开始铺筑铁轨,到后期还可以进一步从牛庄向辽阳方向进行铺筑以便于加快进度。

    如果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冯紫英估计这三百里的铁轨可以在三年内完成建设,而辽阳到沉阳这一段,甚至可以在明年就能实现贯通。

    这段铁路的建成,可以极大的推动从牛庄到沉阳这一线的人口迁徙和聚集,同样也能使得这一线成为未来辽东的一条经济发展命脉,按照冯紫英的设想,未来还可以将这条铁轨一直过铁岭铺设到安乐州,从沉阳向东铺设到赫图阿拉,从九连城经凤凰城铺设到辽阳,另外也要考虑从山海关铺设到义州卫(义县)的铁轨铺设,初步形成一个以沉阳辽阳和中心的骨干铁轨干线网络。

    听起来在这个时代铺设铁轨干线网络似乎相当的高大上,但其实说实话这玩意儿科技含量并不好,既没有蒸汽机车的带动,还得要靠挽马,铁轨的规矩也偏窄,运输能力差强人意,当然要说比公路运输那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在当下京畿和辽东的钢铁产能开始爆发的时候,冯紫英还真的可以任性一回,现在辽东把这个铁轨网络建设大计玩起来。

    当然这肯定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除了从牛庄到沉阳这条生命线因为涉及到迁民和物资补给运输以及钢铁贸易的需要必须要全力以赴的建成外,其他几条线路都是一种规划

    种规划设想,要在的确有价值意义的情况下,冯紫英才会启动。

    而且到那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辽东都是一个未知数了,更多的还是取决于商人们的意愿了。

    在九连城建设一家造船厂也成为了研究的事项。

    这里地处鸭绿江口,辽东大木可以采伐后从鸭绿江顺流而下,而且现在朝鲜、日本都闭关锁国,正是大周大力发展海贸的上佳时机。

    而且大周日后要掌控虾夷和苦兀,辽东海运必须要发展起来,同时还要将贸易深入到朝鲜和日本,迫使这两国接受大周的贸易标准,将其纳入大周贸易体系,防止西夷人抢先一步渗入这一区域。

    构建辽东省的规划冯紫英已经有了腹稿,准备进一步细化之后就要呈报给朝廷内阁。

    按照他的设想,辽西设立宁远府和广宁府两个府,辽南设立金州、复州、海州三个州,辽东南设立凤凰府和镇江州(九连城),辽中设立辽阳府、沉阳府、安乐府、铁岭州,另外在赫图阿拉设立建州府,在辽河套北部地区恢复设立懿州,这也是原来元代辽阳行省所在地,大概就是现代的阜新、彰武、库伦旗、科尔沁左翼后旗、奈曼旗这一大片区域,而当下这是叶赫部和科尔沁人的辖地,冯紫英直接就定为懿州的区域。

    当然这一规划也只能是一个粗略的设想,像建州府和懿州这两个明显是为了加强对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科尔沁人控制,将其彻底纳入大周管治的两个府州,现在还架构都尚未成型,要真正实现冯紫英未来设想的府州,还差得远,没有一二十年的建设和整合,想都别想。

    这里边还需要大量移民戍边,不断将内地的无地农民迁移到这一区域来,加大开发和民族融合力度,使得这一片真正成为大周的肥田沃土,同时也要成为日后继续向东向北将整个原来奴儿干都司地域纳入实质性管辖打好基础。

    没道理一两百年后沙俄在万里之外都能把魔掌伸到这一地区来,而近在迟尺的中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沙皇将西伯利亚汗国吞并,并把整个直至海边的西伯利亚地区变成他们的土地,这是冯紫英绝对无法容忍的。

    现在自己来了,自然就要抢先一步把许多事情先做起来,辽东打造成为一个新山东,才能充当向东向北拓展的桥头堡,辽东不稳,一切休提。

    没有个七八百万人口,你怎么能支撑得起向北向东不断地延伸拓展?

    就在冯紫英坐镇后方构想未来大辽东的发展格局时,前方的刘东旸、贺人龙、尤世禄等人却都没有停住步伐,继续一路向北向东进攻。

    继收复安乐州之后,尤世禄和刘东旸二人率大军出清阳堡和镇北关一路向北,直扑阿儿干山,虽然还有几百里地,但是现在的周军都是斗志昂扬,一门心思要把建州女真彻底歼灭。

    按照总督大人所言,只要经过核实的建州军士卒,俘虏一人就是二十两银子,斩杀一人减半,这北窜的建州军起码还有两万来人,对于士卒们来说,只要抓获一两个,这一趟的辛苦也就值了,这还没有算更高级的建州头领。

    抓获努尔哈赤的悬赏高达十万两,努尔哈赤的儿子中皇太极悬赏价格最高,高达三万两,而其他儿子也从五千到一万不等,而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扈尔汉、李永芳五人价格都一样统一为二万两,所有这些人如果是斩杀或者只拿到人头,价格都折半,这极大地刺激了周军士兵们的兴趣。

    周军内部甚至有些人反对将这一悬赏令传递给东海女真那边,不过刘东旸和尤世禄商量之后还是把这一情况传递给了萨甲剌,让其在东海女真那边广为传播,现在就看谁能抢先得手。

    建州这一帮北逃的大军在奔向阿儿干山的路途中就接到了坏消息。

    东海女真的瓦尔喀部和虎尔哈部已经翻脸,两个部落里边都传遍了关于拿住努尔哈赤悬赏十万两银子的悬红,其他诸人的悬红也都张榜贴在了阿儿干山周围的村寨部落里。

    现在唯一的就是窝集部那边情况尚不明确,可阿儿干山是瓦尔喀部的地盘,如果不能去阿儿干山,要去窝集部,那就只能转道向东,但贺人龙和毛承禄的追兵已经从赫图阿拉北上,直奔窝集部那边而去,如果逃往窝集部,会不会正好遇上登来镇和东江镇的追兵?

癸字卷 第六百九十九节 穷途末路,树倒猢狲散

    努尔哈赤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额际系着一根杏黄色的绸带,更显得他的孱弱。

    “阿儿干山那边已经有不少瓦尔喀人和虎尔哈部的人了,这一路上只怕都有无数人在窥伺着我们,大周那边开出了巨额悬红,呵呵,没想到我努尔哈赤居然值十万银子,我是不是该自缚主动登门?”

    简单说了这么几句,努尔哈赤脸色都变得有些潮红,喘息也有些急促起来。

    帐内众人尽皆沉默不语。

    大周这一招很阴毒,二十两银子对任何一个东海女真人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而且如果侥幸斩杀军官,还能有翻倍甚至翻几倍的机会,谁能忍得住?

    这一路行去,尽皆是东海女真最熟悉的地形,稍微落单可能就会遭遇毒手,甚至一小队人马都可能遭到对方的袭击。

    据说不仅仅是东海女真,甚至连草原上一些部落得到消息之后,都开始蜂拥而至,从西面草原上不远千里往这边跑,就是希望万一能够拿住穷途末路的努尔哈赤,或者拿不住努尔哈赤,抓获如费英东或者努尔哈赤的其他儿子,那也是收获颇丰。

    甚至在外边还传得沸沸扬扬说拿下阿巴亥可得赏银二万,因为小冯总督看上了阿巴亥,所以价格翻倍了,而阿巴亥替努尔哈赤生的三个儿子每一个都价值五千到一万,这又是两万两,也就是说阿巴亥算得上是建州女真中仅次于努尔哈赤的高价值人头了。

    草原上一些小部落,虽然他们名义上是属于内喀尔喀或者科尔沁亦或是察哈尔,但实际上他们受到约束力很弱,在没法生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为马匪马贼,谁都敢抢,谁都敢杀,现在大周开出了这样好的条件,而目标又是陷入绝境的建州女真,这些人当然就不肯放过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努尔哈赤一阵天旋地转,喘着气咬着牙问道:“褚英来了?还有谁?”

    帐中又是一阵窒息般的压抑,没有人敢说话。

    努尔哈赤目光终于投向一直低垂着头的何和礼:“何和礼,你也要瞒着我么?”

    “大汗,除了褚英,还有阿敏和札萨克图。”何和礼受不了努尔哈赤目光逼视,呐呐道。

    一些还不知道情况的人目光都望向了何和礼,阿敏和札萨克图?舒尔哈齐的儿子?他们也回来了?!

    他们回来做什么?

    目的不问可知,这是跟着褚英回来的。

    努尔哈赤咬着牙关,但是全身却已经没有了气力,连说话都格外吃力。

    旁边皇太极忙着将努尔哈赤扶起来,对着何和礼怒目而视,显然何和礼并没有将这些情况告知他。

    何和礼面带苦色,告知皇太极又如何?知晓了又如何?

    大汗现在身体状况这般模样,褚英、代善和莽古尔泰被俘,现在却只有褚英回来了,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安费扬古、费英东都默不作声,装作不知道,扈尔汉那般烈性的角色,现在不也一样低头不语。

    “好,好,褚英,这个逆子,还有舒尔哈齐的两个余孽,现在居然都敢大模大样回来了?何和礼,为何不将他们斩首示众?”努尔哈赤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更是一阵赤红,虚汗长淌。

    斩杀?能行么?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以及扈尔汉他们都是不置可否,显然不同意如此,而且现在自己还没有允许褚英和阿敏以及札萨克图进来,就是怕出现不可预测之事,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建州女真这两万多人何去何从未来命运的事情,而不是一时意气用事的时候。

    “何和礼,大汗问你,为什么还不把这几个叛逆拿下斩首?”皇太极怒目圆睁,问道。

    “大汗,褚英他们尚未进营,还在大营外。”何和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是怕褚英进来,若是大汗执意要斩杀褚英,只怕就要立即引起建州内部的分裂了,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选哪一边?自己呢?

    自己是褚英的大舅子,可大汗对自己恩重如山,褚英又是大汗嫡长子,这怎么算,怎么办?

    “哦?”努尔哈赤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他不敢进来?”

    “不是,是我没有同意他进来。大汗身体欠佳,我不想让他进来。”何和礼平静地回答道:“他们几个也是这个意思。”

    努尔哈赤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考虑太多了,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他们打的什么心思,他略微能想得到,但问题是褚英来这是要断建州女真的根的,他们不明白。

    “不让他进来?”努尔哈赤死死地盯着何和礼,稍微让自己喘息匀净一些,这才幽幽地问道:“你怎么想的?”

    见何和礼没有回答自己,努尔哈赤目光一转,掠过费英东、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的脸上,继续问道:“你们怎么想的?”

    寂静无声,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屋里似乎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还没等到有人做声,外边已经传来一阵杂乱的叫嚷声,努尔哈赤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恍惚,他竭力要稳住精神劲儿,抿着嘴唇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外边怎么一回事?”

    何和礼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阿拜早已经和汤古代冲了出去,但是很快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把我拦在外边,不让我见大汗是要行不轨之事么?”

    大帐内几人都是面色难看,却又不好说什么。

    努尔哈赤也听出了是谁的声音,面色微微潮红,想要说什么,但念及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我还没死。”

    一个英武昂扬的高挑女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孩,另外一只手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孩童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幼童走了进来。

    鹅蛋脸,修眉入鬓,瞳如深潭,鼻梁高挺,丰唇似火,墨染青丝梳成了一个优美的宫廷式双环高髻,一身华丽的女真袍服把优美的身段勾勒得活色生香。

    “见过大汗。”女子进来,盈盈一礼,然后就直接走到了大汗身畔,取代了一脸不忿的皇太极。

    “阿巴亥,你来做什么?”努尔哈赤目光幽凉,淡淡地道。

    “大汗,这等决定我们建州一族命运之事,臣妾如何能不来?阿济格、多尔衮,还有多铎也是您的儿子,他们虽然还年幼,但我作为他们的母亲,也该有资格来听一听,听说那褚英已经在大营外了,还有舒尔哈齐的儿子们也来了,他们是想干什么?”

    阿巴亥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和野心,当听到外界传言大周那位小冯总督悬红二万两要抓获自己时,她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但是很快又被自己几个儿子也一样纳入了死活不论的悬赏吓住了。

    还有一些传言说只要建州女真主动归降,大周可能重新设立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按照原来李成梁时代的模式,建州女真一样可以在原来的地盘上生活,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的指挥使一样可以由佟(爱新觉乐)家族继承,世袭罔替,替大周永镇东疆。

    据说舒尔哈齐的儿子们就在争夺建州右卫指挥使的位置,而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位置花落谁家,也就是大汗儿子们所关注的焦点了。

    这些在建州军内部的传言自然没有人敢让努尔哈赤听见,事实上何和礼他们也早就听到了,这建州军内部一样有褚英的人,也有舒尔哈齐原来的部属,现在大树虽然未倒,但是猢狲们却都已经慌了,要各寻出路了。

    虽然只是传言,但却也有几分可信,像原来舒尔哈齐就曾经得过大周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官衔,只不过舒尔哈齐后来被大汗给杀了,建州右卫也就烟消云散,可现在时移世易,形势倒转,大周对辽东的统治已经毋庸置疑了,设立建州左右卫也就成为可能了。

    努尔哈赤也有些不太明白阿巴亥这个时候跳出来想干什么,听她的口气又不像是要做个什么,可现在她来出这个头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带着一干人打出一条血路来?荒唐。

    努尔哈赤还有些不明白自己的部下们心气早已经消散了,对于前有翻脸的东海女真,后有大周追兵,旁边还有不断涌出来想要咬一口得赏银的蒙古和海西女真,没有人还有信心能逃出生天,包括何和礼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该怎么体面的存活下来。

    阿巴亥的突然插入进来,让大帐内的气氛稍稍有一丝松动,尤其是问及到了褚英和阿敏以及扎萨克图的到来目的何在,也终于让努尔哈赤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尤其是在所有人一样保持这异样的沉默时。

    一阵心悸之后,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虚汗已经把内衣打湿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但是大帐内的火盆熊熊,让他格外憋闷又难受,想要说话,又觉得心气虚浮,就像接不上气一般。

癸字卷 第七百节 图穷匕见,命运何殊

    “你坐到一边上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这些事情了?”终于缓过气来,努尔哈赤咬着牙关哼了一声,

    阿巴亥不敢在放肆,赶紧用手上的绢巾擦拭了一下努尔哈赤额际的汗珠。

    努尔哈赤这样微微扬起头:“褚英是大周放回来的,阿敏和扎萨克图是大周派回来的吧?他们没进营,也没说什么?”

    何和礼看了一眼费英东,之前是费英东和褚英接触了一下。

    费英东脸色难堪,犹豫了一下才道:“褚英没说什么,只说要进营来见大汗,哪怕是忠言逆耳,也要说给大汗听,我便没有允许他进营来。”

    努尔哈赤心中一沉,费英东虽然话语依然对褚英不满,但是语气已经远不及原来那么坚决了,之前费英东和安费扬古是最反对褚英的,相比之下额亦都和何和礼都还好一些,但现在面对褚英,费英东居然态度犹豫不决,只是不让对方进营,但都还留有余地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现在心中也是沮丧彷徨,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或者说,心思变了。

    一时间努尔哈赤更觉得头发晕,连费英东他们心思都活泛起来,那这一仗还怎么打?

    难怪阿巴亥都要带着孩子来这里了,这是要等自己作投降的决定么?

    一股子悲凉落寞的情绪笼罩着努尔哈赤心境,让他竟然有一种想要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的感觉,之前强撑着心气要给众人打气的心思陡然间淡了下来。

    “去让褚英和阿敏、扎萨克图进来吧,我要见见他们。”恍惚和晕眩萦绕着努尔哈赤的头,努尔哈赤一字一句地道。

    “大汗,……”何和礼迟疑着观察着努尔哈赤的表情。

    “去叫吧,你们不是都盼着这一刻么?”努尔哈赤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

    何和礼与费英东、安费扬古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何和礼出了大帐,去让人通知褚英入营。

    褚英踏进大帐中时,还有些忐忑,但是在看到父汗那苍白颊间夹杂着一抹赤红时,他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父汗的身体真的如报告给自己的情况那样不行了,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油尽灯枯,但是看着连阿巴亥这个蠢女人都敢坐在一旁守着,也足见父汗对身边人的控制力是大大削弱了,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估。

    在褚英踏足进营那一刻,努尔哈赤突然间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眼瞳中的光焰倏然一闪,似乎是痛恨,又像是犹豫,甚至还有些茫然,但没等他说话,何和礼却已经抢先插话了:“大汗,刚得到消息,周军已经距离我们只有十里地了,应该是尤世禄的蓟镇军,但是并没有再继续追击,另外刘东旸的辽东军一部已经绕行到了阿儿干山,……”

    正待突然下令将褚英斩杀的努尔哈赤被何和礼这一插话,同时又突然带来了这等震撼的消息,顿时将努尔哈赤的心气给击碎了,讶然看着何和礼毫无表情的脸,努尔哈赤眼前一阵模糊,急促地问道:“当真?”

    褚英点了点头:“何和礼说的没错,尤世禄大军早就过来了,刘东旸的骑兵也提前得到了策穆特黑的允许进入阿儿干山了,我也是不忍让建州女真一脉全数葬送在这一处荒郊野地里,才会主动请缨而来,其实我也知道父汗肯定心中对我怨恚无比,甚至恨不能杀我以泄愤,但我还是来了,……”

    “大周让你来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努尔哈赤阴冷如蛇信的目光在褚英脸上逡巡。

    褚英却毫不在意,“没有,什么条件都没给我说,冯铿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不想建州女真从此灭族,那就自己好生掂量以下该不该放下武器,顽抗到底的话,他就只能痛下杀手了。”

    “什么条件都没有给你开出来,你就跑回来了?”努尔哈赤意似不信。

    “父汗,人家凭什么给我们开条件?阿尔干山那边已经被堵住了,现在尤世禄大军在一旁虎视眈眈,东海女真人人都希望那我们建州勇士的头颅去换悬赏,我们能现在能去的就是东北边儿的窝集部,可窝集部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您和我们不清楚么?他们能供应得起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活?您想让我们和窝集部那些野人一样去钻山沟下河溪去打猎捕鱼么?这种生活,我们能支持得下去么?”

    褚英是有备而来,也早就把所有问题都考虑清楚了,“父汗,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人家也根本没有打算和我们谈什么条件,在人家眼中,我们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您觉得我们这点儿人能冲出去么?好,就算是冲出去,能留得下来多少?跑到窝集部地盘上,又能坚持多久?窝集部会一直容忍我们么?”

    一个接一个问题不仅仅是质问努尔哈赤,更是说给周遭的众人。

    努尔哈赤心中叹息。

    他承认褚英所言都是在理,但是褚英没这份本事能把这些问题想明白,这都是姓冯的提前就把褚英给忽悠得五体投地了,现在褚英是依葫芦画瓢来吓唬自己这屋里的人了,当然这也不能算吓唬,也的确是事实。

    “褚英,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才是符合你所谓的咱们建州女真的利益呢?”努尔哈赤半闭着眼睛问道。

    褚英迟疑了,一时间没有开口,想了一下才缓缓道:“父汗,时移势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得承认和接受这个现实。”

    “阿拜和讷图在汉地呆了那么多年,应该清楚大周国力的强盛,而且现在大周已经解决了山陕民变和白莲之乱,西南叛乱也已经平息,现在大周内部已经没有什么隐患,所以才会有余力来对付我们,……”

    “我记得您曾经说过,咱们建州女真人不及汉人百一,唯一的机会就是大周内乱,但现在大周内乱已平,我们就已经失去了这样一个机会,何况冯铿不是李成梁,不但年轻,而且在大周朝廷中极有影响力,我们很难再其内部找到什么机会,不如隐忍待变,……”

    这一番话倒是褚英的由衷之言。

    没谁愿意就这样俯首称臣,但现实如此,你只能接受,现在隐忍,也是积蓄力量,为日后重新寻找机会做准备。

    努尔哈赤看着一脸沉凝郑重其事模样的褚英,都有些搞不明白这个家伙是真蠢,还是被冯铿给许了什么空头愿给迷住了眼。

    “褚英,隐忍待变?你都说了冯铿年轻,又有莫大影响力,可你看他两度来辽东给我们建州女真造成的恶果?那就是冲着要灭我们建州女真全族而来,你觉得我们若是归降于他,他会给我们机会隐忍待变?能让我们重新获得机会?”

    努尔哈赤的话也是很多人内心想的。

    褚英也想到了这一点,很坦然地一摊手:“的确,刀掌握在人家手中,我们只能承受,但不如此那又怎么办呢?父汗,方才我就说了,我们不归降,人家大不了就付出一些损失牺牲,彻底消灭我们,难道你觉得我们打这一仗,就能让建州女真一族昂然生存下去?再说了,大周对周边部族也非您所说的那么不堪,只要您别生出太多想法,叶赫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东海女真不也被大周招揽了么?内喀尔喀人还不是和大周眉来眼去,往来频繁,甚至土默特人不也和大周保持着和平么?除了咱们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好像也没其他部族就和大周势不两立的样子,而我们和察哈尔人究竟什么原因与大周造成这个样子,在座大家和大汗难道您不清楚么?”

    褚英这话一说,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皇太极更是暴怒:“放肆!褚英,你怎么敢诽谤污蔑父汗的国策?”

    褚英却很平静,“我诽谤污蔑?我倒是觉得我不过就是说了实话而已,若是我们当初吞并宽甸六堡之后就停下脚步,会走到今日这种局面么?还不是就是有些人为了一己之私,以为自己想要接掌汗位,觉得自己英明神武,胜于父祖,……”

    褚英对皇太极也是积怨深久了。

    父汗喜欢皇太极不是秘密,自己立下那么多功劳,一样失宠,代善一样奋力挣表现,可还是比不过成日里在父汗面前邀宠的老八,褚英也早就知道若真是打赢了这一仗,这大金国汗位更和他无关,甚至幽禁致死,或者直接杀掉都有可能,草原上就是如此残酷现实。

    自己既然当不了大金的汗,那这个大金和自己又有多大关系呢?难道让自己这个嫡长子灰头土脸地看着皇太极上位,甚至每日辗转难眠地忧惧赐死自己的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可笑代善还蹦跶得那么厉害,真以为他自己可以和皇太极争宠,还有莽古尔泰那个蠢货,在褚英现在看来,都是那么可笑可悲。

癸字卷 第七百零一节 碾压之势,螳臂当车

    褚英的沉静漠然让努尔哈赤心中越发肯定,但是现在的他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对方。

    刀板和鱼肉,如褚英所言,不归降,难道就等着被全歼?

    就算跑得掉一部分,去了窝集部地盘,窝集部就能接受自己一行人?

    以前和建州女真亲善,并不代表现在就还愿意引火烧身,或者等着自己这些人的就是另外一张罗网呢?

    看着周围沉默不语的众人,努尔哈赤越发觉得眼前的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气紧心跳,几番张口却又说不出话来,一直到阿巴亥突然发现身旁的男人的异样,这才骇然大叫:“大汗,大汗,您怎么了?”

    这一嗓子,才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都忙不迭地关心起来,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的确没有多少精神来应和这些人的“关心”了,只能摆摆手,表示自己需要休息。

    何和礼等人也是无奈,只能与褚英他们一道出了大帐。

    何和礼觉得褚英变了许多,幽禁这两年,褚英只是变得沉静了一些,但骨子里的桀骜狂妄并没变,仍然是觉得大汗和他们这些人对不起他。

    但是被俘虏这两个月,似乎一下子就让褚英有脱胎换骨的感觉,不但思维更清晰,头脑更明智,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并不完全是像最初猜测的是不是被姓冯的给忽悠住了。

    相比之下,原来大家一致看好的皇太极和褚英相比就显得要稚嫩冲动不少。

    “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扈尔汉,大汗现在需要休息,他现在的身体不宜再操心太多事情了,我怕他这样下去,熬不了太久,我们找个地方议一议,怎么样?”褚英很随意地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几人建议道:“建州女真也不是我们爱新觉罗一家人的,几万人的命运也不能因为哪一人一言而决,尤其是这种时候,汇聚众人智慧,找到更明智的道路才是正道。”

    褚英的口吻让何和礼等人都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在理,大汗现在的状况,再拖下去恐怕大周那边未必就有那么好的耐心了。

    一行人终于在褚英的提议下走到了另外一顶大帐中。

    “诸位是什么意思,不妨提出来,我方才已经把我的意思表露了出来,阿敏和扎萨克图两人在大周那边时间更长,对冯铿的了解更多,如果有什么要问的,不妨问问他,对了,扎萨克图,你去把阿拜和讷图叫来,他们在汉地呆了那么久,应该对大周那边的情形十分熟知,也可以作为参考。”

    褚英很随意地吩咐着扎萨克图,扎萨克图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点点头出去了。

    很快阿拜和讷图就过来了,跟着来的还有汤古代和阿巴泰。

    见汤古代和阿巴泰也过来了,褚英也不在意,“老四和老七也来了?也好,都来计议计议,也免得懵里懵懂的,对外边的情况啥也不知道。”

    “诸位,人都差不多来了,那就说说吧,现在怎么办。”褚英看着何和礼、费英东几人,“老三,你也说说,你在汉地呆了那么久,最了解,讷图,你也可以说一说。”

    何和礼和费英东、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交换了一下眼色,才开口道:“褚英,之前大汗就从没说过这方面的事儿,现在您回来了,而且还是从大周那边过来,能不能说说大周那边的意思?”

    褚英摇头:“冯铿没和说太多,只说建州女真不想灭族,那就趁早归顺,大周无意对哪一个部族采取灭绝政策,除非自寻死路,像海西四部,东海女真,包括草原上的蒙古诸部,大周都是采取包容的政策,甚至按照冯铿所言,大周会恢复前明的奴儿干都司辖地,还会恢复前唐的关内道管辖,所以日后会怎么样,我只知道这样一个大概,……”

    何和礼和费英东等人都忍不住冷笑起来,前唐关内道什么情况他们不知道,但奴儿干都司的地盘他们却是知道的,“恢复奴儿干都司辖地,那是要把东海女真乃至更北面的地方都管治起来了,他们怎么做到?”

    褚英瞟了一眼何和礼等人,似笑非笑:“阿敏,扎萨克图,你们在大周呆了这么久,接触很多,你们说说大周现在在鞍山驿到辽阳那里修的铁轨情况,和他们说说,免得井底之蛙还在那里自我陶醉,……”

    阿敏吞了一口唾沫,简单把从鞍山驿到辽阳的铁轨轨道运输情况做了一个介绍,讲了运输能力和速度,听得一干人都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全数用铁轨铺筑在地,几十里地?大周疯了?他们就不怕人趁着夜里把这些铁轨偷偷拆下来藏匿起来,日后卖掉?”扈尔汉率先叫了起来。

    “这就不太清楚,但是这条铁轨的确是在鞍山驿到辽阳城之间铺筑起来了,每天从鞍山驿到辽阳之间都有许多趟马拉大车在上边跑,每一趟都能运几万斤货物,六十里地,两个时辰不到就能运到。”

    此时的阿敏已经没有多少语气感慨了,但是当初他看到这一幕时的震惊丝毫不亚于现在眼前这些人。

    他是反复看了很多遍,而且还亲自去乘坐了一回,又平又稳,也没有颠簸,速度和舒适度远胜于驿道上那颠得人要发吐的马车。

    “他们有那么多货物运输么?”安费扬古从另外一个角度问道。

    “鞍山驿现在是大周在辽东最大的冶铁工坊所在,每天出产的铁料多达万斤,一部分送到辽阳,另一部分就是用来制作铁轨,现在正在铺筑鞍山驿到牛庄三岔河口的轨道,预计后年就要铺设完成,到时候听说从牛庄到辽阳,一天一夜时间就能到,而现在没有五六天你根本做不到。”

    哪怕是早就见过了,但现在想起,阿敏也忍不住咂了咂嘴,几百里地的铁轨啊,这得多重,这建州女真所有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铁,居然就被大周用来铺在地上当作道路使用,这是何等的奢侈。

    “不仅仅是铁料运输,还有粮食、木料、水泥都可以用那种特制的马拉大车来运输,甚至包括运兵,一列马车一次性就可以运二百士兵一日之内从牛庄到辽阳,如果日后辽阳到安乐州也修了这种铁轨,一样一日之内就能运到,他们只需要在中途换马即可,那等拉车的驽马,呵呵,价值几何?……”褚英补充道:“这种情况下,我们建州女真最引以为傲的骑兵机动能力,还有多大意义?原来还可以倚仗这里距离汉人的城市很远,他们的补给跟不上来,可现在却一下子就被打破了,缩短了,他们汉人可以源源不断地迁徙到原来他们觉得很远的地方,各种物资也可以源源不断地运来,所以父汗还沉湎于以往的种种,那就是自我欺骗了,我都不忍心打破他的那些幻想了。”

    虽然说得刻薄,但是扈尔汉、费英东等人却心知肚明,如果阿敏和褚英所言是真,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发生了巨大变化了,一切都不再像以前。

    大周完全是用他们不可想象的制造能力来征服这个世界,把昂贵的铁料用来铺路这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普及开来,其他人谁还敢和他们对抗?

    费英东望向阿拜,“阿拜,阿敏和褚英所言是否属实,你在大周可曾听闻?”

    阿拜脸色凝重,想了一下才道:“我在京师的确听闻过在永平府那边也在铺筑这种铁轨,好像是从榆关港到卢龙,但进度却没有辽东这边这么快,但的确有这种事情,……”

    费英东得到了印证,心里也是一凉。

    这么说来,阿敏和褚英并非联合起来欺骗他们,是的确有这种事情,如果这种铁轨真的在辽东大地上铺筑起来,比如直接铺设到了赫图阿拉,没有了后勤保障的制约,那建州女真凭什么和大周抗衡?

    又是一阵无声的窒息压抑,所有人现在都没有了心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如此,褚英你的意思呢?”安费扬古闷闷地问道。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汉人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形势如此,如果我们不接受现实,那就是灭族一条路,我们现在归降,起码我们的族人还能生存下去,一切以先生存下去为前提,至于日后,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或许一二十年后,大周又像当初北元一样众叛亲离,群雄纷起,那等时候我们建州女真一族只要还在,未尝就没有机会了。”

    这是冯紫英给褚英的话,虽然不清楚冯紫英说这话真实意图,但褚英深以为然。

    之前父汗还不是十三副皮甲打天下,短短几十年间就有了前两年的偌大气象,谁能想得到?

    褚英的话也激起了众人的反思,是啊,一二十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汉人不也说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么?

    那就卧薪尝胆二十年又如何。

今日有事,请假一日。

    临时有事,耽搁了。

癸字卷 第七百零二节 略施小计,兵不厌诈

    当众人将议定的想法报给躺在床上的努尔哈赤时,努尔哈赤已经有些看不清楚火把下褚英和何和礼等人撰写的意见了。

    摆了摆手,努尔哈赤喘息了一阵,这才道:“我就不看了,你们直接说吧,想必你们也已经早就考虑成熟了。”

    褚英看何和礼,何和礼面色僵硬,看了一眼费英东,而费英东目不斜视,低垂着眼睑,一动不动,扈尔汉和安费扬古二人更是把脸拉到了一边。

    努尔哈赤忍不住冷笑一声,“怎么,既然都拿定主意了,连告知我一声的勇气反而没有了?”

    阿拜和汤古代都低垂着头,一动不敢动,他们本来不想来,却被褚英强行押着来了。

    扎萨克图忍不住了,父兄尽皆死在伯父手上,他本来就对努尔哈赤恨之入骨,现在到了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大汗,大家伙儿商量了,觉得现在再拖下去就只有全族死绝,要想求活,就只能归降,而且是无条件归降,现在大周那边也只接受无条件归降。”

    一阵气血涌上来,让努尔哈赤咬着牙关依然觉得发晕,“你们商量了半日,就是准备彻底投降?那大周那边准备怎么处置我们,你们也不管不问?”

    扎萨克图冷笑:“大汗,这等时候是我们要求活,我们这一族人要想保得性命,否则如果打下去,那我们族中每一个人就会变成大周士卒手中的银子,俘虏一个二十两,杀死一个十两,您觉得我们还有资格向大周那边提什么条件么?”

    被扎萨克图毫不客气顶转来的话给气得七窍生烟,差一点儿就要晕厥过去,努尔哈赤恶狠狠地盯着扎萨克图,“那你们还来报告给我做什么,你们自己定了就行了,……”

    扎萨克图听不出这是反话,或者听出来了,却装作没听出来,大大咧咧地道:“褚英,我就说了,现在大汗身体不好,没法处理这等政务了,大家提议,你拍板决定了就行了,何必再来劳烦大汗,就让大汗好好养病吧,这样皆大欢喜。”

    努尔哈赤被扎萨克图的无礼放肆给激怒了,但他更愤怒的是何和礼、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他们的默许态度,勐地想要坐起身来,却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嗓子眼儿一阵发腥,……

    见努尔哈赤晕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慌乱,连褚英都有着着忙,唯有阿敏和扎萨克图二人一脸澹然,似乎是早就看穿了当下族人的混乱和虚弱。

    一边安排郎中来,一边褚英也忍不住发怒:“扎萨克图,你为何如此?”

    “褚英,我不这般,那又该怎样?吞吞吐吐,半遮半掩,难道大汗就听不明白么?他会同意么?情势他比谁都清楚,他要同意早就同意了,现在这样晕过去也好,好好睡一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决定就是你我几人做的,黑锅你我背了就行,若是褚英你觉得这个名声不好听,那就说是阿敏和我扎萨克图做的决定,我们也是爱新觉罗一族子嗣,……”

    褚英冷哼一声,横了对方一眼:“我褚英这点儿担待还是有的,何曾需要你们兄弟俩来替我扛什么责任?”

    事情已经如此了,若是在再畏首畏尾,恐怕在大周那边的声名都要被阿敏和札萨克图给夺了去。

    褚英当然不会轻易让出这个主动权,他才是努尔哈赤的嫡长子,现在父汗身体不支,难以支撑大局,这整个建州女真的事情就该他来做主。

    褚英还指望着先归降过去,然后再好好和那冯铿谈一谈,看看能不能争取把建州左右卫建起来,这样一来自己至少可以争得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位置。

    至于建州右卫,估计阿敏志在必得,不过那也未必,阿拜若是懂事儿,自己也可以支持阿拜去争一争。

    还有代善,只不过代善现在还大周那边,感觉冯铿对代善的印象不是很好,不过舒尔哈齐死了几年了,其在建州女真一族中声势早已经没落得可以忽略不计了,未必就非要舒尔哈齐的子嗣来接掌建州右卫。

    努尔哈赤昏迷过去之后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又新醒过来,但是仍然是昏昏沉沉的,根本再没有精力来过问政务。

    何和礼和费英东几人也算是看出来了,努尔哈赤这个身体恐怕很难再坚持太久,建州女真的确要换主人了。

    但几人原来就不太喜欢褚英,他们更倾向于支持代善和皇太极。

    只可惜代善也被周军俘虏,而皇太极年龄太轻,而且历练也不足,如果努尔哈赤身体无碍,那自可以扶持皇太极渡过坐稳江山这段艰难时期。

    但现在努尔哈赤明显是支撑不了太久了,这种情形下,褚英当然要及时卡位,抓牢控制权。

    大周这边,冯铿一得到消息,心里就放下大半了,努尔哈赤身体现在扛不住了,正是建州女真最虚弱的时候,褚英有了异心,而其他人却又再也制不住褚英,所以这个局面最利于大周。

    尤世禄大军迅速跟进,彻底围住了建州军这支唯一能打的大军,如果建州军不投降,冯紫英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将其全数歼灭,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即便是其归降,他也不会再给其任何机会。

    至于说褚英所想象的设立建州左右卫,甚至可能继续启用爱新觉罗家族子弟来当建州左右卫的指挥使,那不过是他有意让人放出的一些风声,或者说是故意让人来向自己建议,再把这个风声传出去,表明自己似乎还在斟酌考虑。

    让这种风声传到褚英和阿敏、札萨克图他们耳中,以便于他们能把这个消息传递回去,最大限度扰乱建州女真内部心志,削弱他们的战斗意志。

    现在看来这个手段还是奏效了,给了建州女真内部一些人某些幻想,觉得还能够卧薪尝胆,隐忍蛰伏,留待未来机会再做打算。

    接下来就该是结束这一切了。

癸字卷 第七百零三节 恩威并施,纳入

    努尔哈赤再度从昏睡中惊醒过来时,隐隐约约听见了账外传来的鸣炮和喧闹声。

    气紧心季,让他脑袋也是晕晕乎乎,嗓子眼儿也有一股子腥味儿,嘴里发苦,身上更是虚热,说不出的憋闷。

    大帐内两盆火盆余热未消,暗红色的木炭若隐若现,一名仆从坐在一角低垂着头。

    大帐门留了一条缝儿,隐约能看见外边天色大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努尔哈赤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只感觉全身就像是被抽调了筋髓,说不出慵懒靡软,想要振作起精神来,竟然无能为力。

    他努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来人。”

    帐内还在打着盹儿的亲随立即惊醒了过来,惊喜地走了上来:“大汗,您醒了?好些了没有?”

    努尔哈赤没有理睬对方的关心,径直问道:“外边什么事情这么吵闹,何和礼和费英东还有褚英他们人呢?”

    亲随略作犹豫,便低声道:“大汗,大周的使者来了,大贝勒和何和礼大人他们正在接待,商谈归降事宜,费英东、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大人他们都去了,说是涉及到咱们一族人的生存大事儿,得都去听着,……”

    努尔哈赤一怔之后,有些愤怒,又有些颓然,还有些怅惘。

    他回忆起了自己昏迷过去之前的种种,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力改变这一切了,喘息了一阵,才咬着牙关道:“大周开出了什么条件?”

    亲随摇了摇头,“这等事情,奴才如何知晓?不过只说先要缴械,然后接受整编,建州勇士表现优异者,大周也会择优录用,……”

    努尔哈赤心中一颤,完了,半句没提自己一大家子的安排,努尔哈赤就知道褚英他们肯定是入彀中计了,不再给你带兵权,然后再斩断你和族人尤其是士卒们之间的联系,那日后爱新觉罗一族还有谁会承认你?

    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和扈尔汉他们作为一族勇士中的精英,大周尽可收买笼络,对于他们来说,昔日的主仆恩情只会渐渐澹去,如果大周能不计前嫌地任用他们,只怕他们还会更卖力地证明自己。

    但是褚英、代善和皇太极他们却是没有半点希望了,能把他们像三国蜀后主刘禅一样养着就算不错了。

    所以才会有赤壁之战时东吴人人皆可降,唯独孙权不能降。

    努尔哈赤是读过《三国志》的,可惜自己这几个儿子中却没有几个人喜欢读汉人的书,这个典故恐怕他们都不知晓。

    但现在再来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努尔哈赤心中一阵痛楚,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自己现在也许就是走到了这一步了吧?

    “我睡了几日了?”努尔哈赤撑起身体,亲随赶紧将他扶着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大汗,您都睡了二日了,这二日里大贝勒和何和礼大人他们都轮流在您身边守候着,只是今日大周使者来了,兹事体大,所以他们才都去了。”

    努尔哈赤呆呆地看着帐门,一道门帘,宛如两个世界,就把自己和主宰一切的原来分隔开来,自己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就在努尔哈赤怔怔出神的时候,褚英、何和礼等人也正在接待着大周的使者。

    大周的使者是祖大寿。

    祖家几兄弟祖大弼、祖大乐留在了辽东,祖大弼为参将,祖大乐跟随刘东旸为游击,祖大寿、祖大成则去了蓟镇,祖大寿升为了分守副总兵,祖大成为游击,此番祖大寿跟随尤世禄出征,总算是一雪前耻。

    由于祖大寿在辽东这边颇有盛名,而且与建州这边情况十分熟悉,冯紫英也专门和尤世禄交代了一番,必要时候可以让祖大寿出面去和建州交涉。

    祖大寿前世中的表现种种,冯紫英并不太在意,宁锦大捷之前祖大寿的表现可圈可点,至于后来的种种,那也是形势变化所迫,现在这等情况下了,难道祖大寿还真的对努尔哈赤一族人有什么特别的恩情不成?

    也是原来关系密切的,现在也需要用表现来证明自己。

    所以祖大寿奉命出使建州女真这边了。

    褚英和何和礼他们也没想到会是祖大寿来出使建州。

    双方打交道次数太多了,从祖大寿老爹祖承训开始就有接触,每年逢年过节,只要不遇上战争,都还得要来往礼物走一遭,但打起仗来那也是各为其主。

    这个时候的祖大寿原本还没有改名,但是冯紫英来了之后却觉得祖大寿原来的名字祖天寿听得别扭,便替他改名,祖大寿也是欣喜若狂,自然是忠心连表,能得总督大人,正经八百翰林院修撰出身的文臣亲自为自己改名,那是何等荣耀。

    “大贝勒,诸位大人,别的说再多也是虚的,我们蓟镇三万大军就在五里地外,另外登来镇和东江镇的大军也只有十五里,之所以没有再向这边进发,想必也知道这是总督大人一番态度,若真的要打,我承认,困兽犹斗,狗急跳墙,我们会付出一些代价,大不了我这三万人折一半在这里吧,但你们建州女真一族呢?只怕就真的亡族灭种了,或者你们真的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祖大寿坐在椅中十分阔气,侃侃而谈。

    “可是大周这边总得要给我们建州女真一个明确说法啊,我们建州军还有两万多精锐,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另外我们在各地也还有十来万族人,如果加上东海和海西女真,我们女真人也有三十万,大周要设辽东省,对我们这些女真人,总该有一个安排吧?”

    何和礼接上了话头。

    “何和礼大人,你说的这三十万女真族人,如果除开你们这两万多建州军外,其他其实都不是问题了,在安乐州,在铁岭和沉阳,在赫图阿拉和宽甸六堡,那些没来得及走的建州女真族人,其实都一样按照原来的生活方式在生活,有什么影响呢?汉人都要纳皇粮国税,女真人当然也不例外,至于说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何和礼大人,那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朝廷自然有安排。”

    祖大寿也没有客气,直接顶了回去:“至于你说的这两万多精锐勇士,总督大人的态度也很明确,真的有心为朝廷效力的,朝廷当然欢迎,朝廷设立辽东省之后,要把整个原来前明奴儿干都司辖地都恢复起来,可能你们也知晓了,随着铁轨和驿道普及,辽东的管治不会再像原来的军镇模式,奴儿干都司地盘管辖甚广,可能还需要向东向北拓展,包括原来东海女真的瓦尔喀部、虎尔哈部以及窝集部的地盘都要纳入进来,甚至还要包括苦兀,率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已经决定要把这些区域纳入进来,所有这片土地上的子民都是大周子民,包括所有的女真人,……”

    祖大寿随手展开一副手绘的舆图,手指在上边画了一个圈,“大贝勒,诸位大人,你们可以看看,这就是现在的辽东,你们建州女真在这一块,东海女真在这一块,海西女真在这一片,再往东,这里是科尔沁,北面是外喀尔喀人,这里是苦兀,……”

    褚英等人还从未见过如此详实的地图,实际上这也不是什么高等级比例地图,而是一个大略的。

    但即便如此,上边绘制的山河平原森林也相当精细了,尤其是将大海和漠北这边蒙古高原一下子勾勒了出来,顿时让建州女真这帮人明白了他们所处的区域是多么渺小的一块,也是告戒他们莫要痴心妄想某些事情。

    不过何和礼他们却不做如此想。

    相反他们觉得大周管理这么大一块地盘,周围还有那么多敌人,而且汉人内部素来喜欢内斗不和,万一大周内乱,谁能说建州女真就没有机会?

    这反而让他们内心充满了期盼。

    但祖大寿提出的要把两万多精锐士卒都变成大周士卒却让他们骤然紧张起来,褚英和何和礼都不愿意接受。

    “祖大人,按照你说的,我们这两万建州勇女真士都要成为周军?”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很难接受了。

    “倒也不一定,按照总督大人意思是,先行解除武装,都算是你们族人嘛,他们愿意干啥就干啥,愿意去沉阳和安乐州就去,愿意回赫图阿拉或者宽甸六堡那边,也都可以,大周募兵都是有规矩的,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的。”

    祖大寿心中冷笑,总督大人早就知晓这帮建州女真的心思,若真的要强行将这两万多人纳入周军体系,一来本身这种成建制的建州军就不好管带,也不符合周军的要求,二来肯定要激起这帮家伙的反对,所以温水煮青蛙,先解散,等到这帮早已经无法适应原来游牧渔猎生活的建州士卒发现回不去原来生活,而周军却还在招募向北向东开拓戍边的士卒时,自然就会蜂拥而至了,那时候再来打散并辅之以总督大人所说国家认同感,澹化那部族印象,就要简单得多了。

    都是大周子民,那就得按照大周规矩来,所以什么女真人也好,蒙古人也好,都是大周人。

    听得祖大寿这么一说,一

    干人心中才踏实下来,接下来的就要好谈许多了。

癸字卷 第七百零四节 枭雄卒,四海一

    对于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都能在第一时间传递回沉阳,冯紫英也就放手交给尤世禄和刘东旸等人去处置。

    交待了大的原则和底线,其实后续的细节交给这些人来应对还更合适一些。

    不要小看这些武人的智慧,他们长期和女真、蒙古这些游牧部族打交道,很清楚这些人内心所想,在具体谈判上更能发挥主观能动性,取得的效果也许更好。

    辽东这边的事务他也大体规划得差不多了,商人们的积极性很高,但是这却不能取代官府的作用,如果真的要设立辽东省,以及后续的向北向东拓展推进,里边还有相当繁杂的工作,需要大量的地方官员,而且还得要各方面素质基本合格的官员。

    考成法的建议冯紫英已经向齐永泰上交了第三稿了。

    坐镇后方指挥战事闲暇之余,冯紫英除了对辽东的未来规划外,其他心思就在这考成法的建议上。

    齐永泰在和他信中交流最多也就是这个考成法。

    基本上保持着一月一封的相互来信,一个点子一个细节都探讨得相当精细。

    冯紫英感觉齐永泰到后期对这个考成法的重视程度尤甚于辽东战事,或许是因为辽东战事有其他阁老和兵部专门过问,所以他更看重这个可能会对整个朝廷中枢与地方官府就地方上具体事务操作形成一个相对标准的范本十分感兴趣。

    作为一个首辅,齐永泰关注的不仅仅是军务,辽东之战固然重要,但是如果和冯紫英探讨的考成法能够确立起来并推广开来,对于整个大周政治体制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

    按照冯紫英所建议的,如果要尽可能减轻阻力,选择一两个地方进行试点是最稳妥的,等到试点成功,总结出来足够的经验,再来在一点范围内进行推广尝试,最后再普及到大周全境最为合适。

    不过冯紫英担心的是像考成法这样宏大的一个制度改革要推行开来的话,不但前期要做充分的铺垫准备,也还需要一定时间的酝酿,但齐永泰的任期已经过去两年了,虽然在内阁首辅任期上并没有特殊要求,但是冯紫英担心的是齐永泰的身体能否支撑得起他干上五年十年。

    齐永泰已经六十好几了,如果身体不错,也就是这一任能干满五年,再长,冯紫英不敢奢望。

    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得考虑更多一些。

    失去了齐永泰的支持,冯紫英很清楚自己在辽东就会相当尴尬,一个蓟辽总督的身份或许可以让自己在辽东当个人王,但是在京师,在朝廷中枢的影响力就会锐减,无论是顾秉谦还是别的谁来当首辅,自己都很难再有现在这样的威势。

    阁臣里边官应震虽然也算是自己的座师,但他是湖广士人,肯定更倾向于如贺逢圣这样的湖广子弟。

    而黄汝良虽然和自己关系也不错,但还远谈不上推心置腹。

    李三才、汤宾尹之流就更不必说了,肯定不会支持自己。

    所以冯紫英很清楚,一旦齐永泰致仕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从首辅位置上退下来,自己就必须要入阁,哪怕是到尚书位置上,都是一种失败。

    走到那一步,自己可能就会被在尚书位置上压上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未必能入得了阁,因为年龄上的原因,在失去了齐永泰这样强力靠山的支持,其他人有无数理由来阻击自己入阁。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一直很关心朝局变化和齐永泰的情况,现在解决建州女真在即,就算是朝里有人不愿意自己马上回去,会找诸如现在辽东局面尚未稳定,依然需要自己坐镇为由阻拦自己,但是又能阻拦自己多久呢?

    半年,还是一年?

    自己终归要回去,但这个时间就必须要抢在齐永泰致仕之前,冯紫英在信中也感觉到齐永泰的压力和身体不太好的一些迹象,这也让他有些着急。

    只是有些事情是欲速则不达,齐师肯定是了解理解自己的,也应该有他自己的安排,但就怕有些意外非人力可及,一旦出现变故,自己在辽东鞭长莫及。

    正沉思间,就听得门外脚步声传来。

    冯紫英把总督府临时搬到了沉阳。

    辽阳那边虽然是辽东镇总兵府所在地,但是冯紫英却清楚沉阳迟早会变成辽东的中心,所以总督府提前搬到沉阳也是应有之意。

    家卷暂时都还没有过来,只有布喜亚玛拉和哲哲是跟着跑,没个忌讳。

    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年初,京师城中的家卷们就陆陆续续都来到了辽东,无一缺漏,这让冯紫英都啼笑皆非。

    像黛玉这种身体不太好的,冯紫英本来是不太主张来辽东的,但是沉宜修和宝钗都过来了,黛玉哪里能坐得住,三位主母都来了,其他人哪个又还能在京师城里呆着?

    所以便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弄得辽阳城里总督府后院规模也一扩再扩。

    不过家卷来了冯紫英也没有太多心思放在这千红万艳的身上,没彻底决绝建州女真之前,他也一样心神不宁。

    “紫英,听说努尔哈赤他们终于被围住了?还没到阿儿干山?”进来的是布喜亚玛拉,语气中带着几分喜意,满脸期盼:“什么时候的事情,能活捉到努尔哈赤么?”

    哲哲现在和布喜亚玛拉也是形影不离,迅速成长成为布喜亚玛拉身边最可靠得力的助手。

    “嗯,差不多吧,不过不管在哪里,建州女真一族算是走到了尽头了,现在正在招降他们,谈得还算顺利,也免得一场刀兵,我也不愿意多造杀戮,若是能和平解决,我也乐见其成。”

    冯紫英的话没能让布喜亚玛拉放心:“紫英,努尔哈赤枭獍之辈,若是不能拿住他,最好是能斩杀,日后必生祸患,……”

    冯紫英似笑非笑地看了对方一眼,“布喜亚玛拉,恐怕你要失望了,……”

    布喜亚玛拉吃了一惊,看着冯紫英,“难道他逃脱了?”

    “不是,而是他病入膏肓,恐怕未必活得了几日了。”冯紫英从尤世禄那里得了消息,努尔哈赤已经多日未曾下床,其间也昏迷多次了,所以现在女真内部是褚英和何和礼费英东等人在做主。

    “真的?莫不是建州那边有意欺瞒?”布喜亚玛拉意似不信。

    冯紫英笑了,这倒也有可能,但是冯紫英却不在意。

    只要这两万多建州士卒放下武器,被大周军遣散然后再想办法招募进来,三五年后,谁还记得什么建州女真还是东海女真?只要彻底打断其组织架构,单个的建州女真人,无论是三五十人还是三五百人,都意义不大。

    一个失去了部属人口的努尔哈赤,犹如无牙老虎,又能济得了什么事儿,何况努尔哈赤都五十好几了,就算患病是有意遮瞒,又能蹦跶得了多久?

    “自然能印证得了,这俩个万多建州士卒却是要老老实实地回来,接受监管,然后再慢慢遣散,……”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道:“放心吧,总要眼见为实。”

    就在冯紫英和布喜亚玛拉探讨着努尔哈赤生死真伪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建州大帐中努尔哈赤终于又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昏黄的油灯忽明忽灭,从门缝间偶尔钻进来些许冷风让帐内死寂的气息多了几分活泛。

    嘴里的腥气越发浓烈,也不知道是肺腑里还是嗓子里冒出来的血沫,努尔哈赤仰起头看着帐顶,半晌才悠悠道:“阿巴亥呢?去把阿巴亥和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叫来,……”

    亲随迟疑了一下,努尔哈赤此时思路却是格外敏锐,“怎么了,阿巴亥去了哪里?”

    亲随嗫嚅半晌,“大贝勒……”

    努尔哈赤立即明白过来,之前自己就曾经和阿巴亥无意间提及过自己百年之后谁可依赖,自己随口说了代善可信,后来他就发现阿巴亥和代善关系密切了许多,心中虽然不喜,但是因为紧接着就是这场战争,所以也就没有心思去过问这些事儿了,但没想到代善被俘,自己还在病中,现在阿巴亥却又和褚英……

    一口逆血涌上来,努尔哈赤强压着内心涌荡的情绪,喘着粗气。

    一时间四十年来一幕幕不断从脑海中掠过,十三副甲起兵时的雄心壮志,跟随在李成梁面前的卑躬屈膝,随后剿灭海西女真时的意气风发,最后是策反李永芳之后的志得意满,最后是在赫图阿拉的登基称汗,安乐州和沉阳的攻占,所有这一切突然间是变得如此清晰而宛如昨日发生,让他一时间热泪盈眶。

    “天命所归,天命所归,我乃天命所归,……”

    努尔哈赤强提着一口气,想要从床上下来,走出大帐去看一看那一切最美好的所有,只感觉到眼前一黑,一只手撑住枕头,却再也坐不起来,身子也慢慢软了下去,“天命所归,是我爱新觉罗,……”

    “大汗!大汗!……”

癸字卷 第七百零五节 游目四顾,指向

    “真的死了?查验过了?”饶是冯紫英早已经有一些心理准备,任凭他也算是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但是当听到努尔哈赤病亡的消息时,他还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精神也是一振。

    “祖将军当时就去查验过了,的确是死了,嘴角还有淤血,应该是病殁。”信使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来之前就已经专门做了功课,一切问题都要考虑进来,“后来尤大人又带了几个认识努尔哈赤的原辽东军将以悼念的名义去查看,绝对无误。”

    努尔哈赤这么多年来给大周朝廷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而这个消息也要迅速报告朝廷,所以不能有半点差池,要确保无误。

    “而且褚英、阿拜、汤古代以及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和费英东、何和礼等人都已经服孝,这等事情也无人能做得出来,……”

    冯紫英点点头。

    事实上努尔哈赤的病亡只是一个标志而已,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但是在冯紫英看来,他死不死意义不大。

    只要把这两万多建州女真精锐士卒分拆打散,在直接混编入周军中,要不了两年,就能抹去他们头脑中所有对女真的印记,接受周军士卒的新身份。

    褚英、何和礼等人存着什么心思他心知肚明,他只能说这些人太幼稚,在大周强大的综合国力和文化渗透同化力之下,建州女真这等刚从游牧部落走出来的角色,哪里可能有什么机会,自己这么做也就是以防万一,也算是对朝廷有个交代罢了。

    “那收编建州女真那边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影响?”

    “祖将军和尤大人都说当无大碍,实际上可能尤大人和祖将军更希望建州女真一战,……”信使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冯紫英哈哈大笑起来,摆了摆手,也不多言,示意对方可以下去了。

    吴耀青在一旁,等着信使下去之后才忍不住道:“大人,算是大功告成了吧?”

    “若是尤世禄和祖大寿他们敢联起手来欺瞒于我,那我也就认了。”冯紫英开着玩笑,“给朝廷报捷吧,用不着写什么其他的,就说努尔哈赤穷途末路,气急病亡,褚英等人率众投降,策穆特黑和萨甲喇率东海女真归顺,金台吉和布扬古率海西女真归顺,辽东平。”

    辽东是真的平了,虽然东海女真窝集部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但冯紫英也不在意了。

    瓦尔喀部和虎尔哈部都归顺了,窝集部还能怎么样?难道还要兴兵为努尔哈赤报仇不成?

    捷报可以报回朝廷了,而从这一刻开始,自己的归途也要开始进入倒计时了。

    左拥右抱。

    布喜亚玛拉和哲哲都能感受到身畔男人今日的异样。

    “努尔哈赤死了,建州女真降了,策穆特黑和萨甲剌也都递交了归顺的降表,……”许久,冯紫英摩挲着哲哲乌黑厚重的发髻,另一只手却还在布喜亚玛拉光滑圆润的肩头逡巡,“辽东平了。”

    布喜亚玛拉和哲哲心中都是一颤。

    布喜亚玛拉竭力平复自己的心境,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回应。

    难怪今日这个男人在哲哲身上肆虐许久,还在自己身上雄风不减,原来是这桩事儿刺激了。

    哲哲同样震惊莫名,建州女真就真的这么烟消云散了?

    三年前,自己还险些就要嫁给现在大概已经沦为阶下囚的男子,不,也不能算阶下囚,但其命运也早已经暗澹无光。

    “那我们海西女真……”布喜亚玛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虽然算是夫妻几年了,但涉及到一族人的命运,布喜亚玛拉也不由得不关心。

    “唔,我已经让耀青代替你们表明了态度,海西女真愿意奉朝廷为正朔,接受大周的册封管治,……”冯紫英捏了一把布喜亚玛拉依然挺翘饱满的豪乳,悠悠道:“辽东要设省,但还有一个过程,你们海西女真其实早已经从游牧和渔猎生活向农耕生活转变了,而且是变得最快的,影响不大,会很快适应的,……”

    “那是我们自己的土地,……”布喜亚玛拉皱眉,“若是纳入你们大周,岂不是要缴纳赋税,服劳役?”

    这是关键,也是最难以接受的。

    冯紫英反问:“海西女真不用再担心建州女真或者蒙古人的袭扰,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儿郎们在征战中被杀,族人被掳,难道就不该有一些付出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道理布喜亚玛拉你不会不明白吧?”

    布喜亚玛拉不以为然,执拗地道:“但大周赋税太过苛厉,劳役太过频繁,连中土内地百姓都承受不了,遑论这边荒之地?”

    “会有一些区别,几年内,朝廷赋税劳役制度暂时还不会在辽东施行,而且你们海西女真土地甚广,每年每户分得土地远胜于内地,没有了安全威胁,他们的生活应该相当富足才对。”冯紫英抚弄着,“当然,可能你叔叔和兄长他们这些族中贵族可能会有些不太适应,不过我可以给予一些补偿。”

    布喜亚玛拉约摸知晓冯紫英话语中的意思,“就是你说的土地创造财富逐渐转向产业创造财富?”

    “嗯,差不多吧,你也看到了辽东会迎来一个大发展,而且我给朝廷的建议中也写明了,辽东未来十到二十年会建成一个新山东,同时还要成为大周向北向东拓展的桥头堡,所以需要一些特殊政策,朝廷应该会予以支持。”

    布喜亚玛拉不再言语。

    她也清楚无论是谁坐在蓟辽总督这个位置上,走这一步都必然的。

    没有理由东海女真和建州女真都已经归降,你海西女真还要特立独行,而且冯紫英既然承诺会给予补偿,那肯定会兑现,保证叔叔和兄长的生活品质不会下降。

    跟这冯紫英这么多年,布喜亚玛拉实际上已经汉化很深了,冯紫英的一些背景和产业安排她也知晓一二,像海通银庄,不就是大周皇室一族许多宗亲入股,收益丰厚得让人不敢置信么?

    连王熙凤这样的都能成为身家巨万的女富豪,其生活奢靡程度不知道比叔叔和兄长强多少,由此可见一斑。

    像辽东入手,很多产业必然会发展起来,叔叔和兄长他们如果能提前介入,日后必定是一样可以心满意足。

    倒是哲哲突然插话:“相公,那我们科尔沁部日后又当如何呢?”

    冯紫英忍不住搂紧了这个女人细滑的腰肢,科尔沁之花也不是那么还采摘的,这个丫头别看年龄小,但是跟着布喜亚玛拉这两年可算是一下子脱胎换骨了,眼界打开,格局也渐渐大了,与生俱来的天赋也开始展现出来了。

    每一个女人都肩负着她们背后一个部族,这些和亲女子更是如此,哲哲这种情形其实也有些类似于和亲了。

    “科尔沁人现在被内喀尔喀人所控制,你姐姐也嫁给了宰赛,但科尔沁所处地位太过重要,朝廷恐怕不会容许内喀尔喀人一直控制科尔沁,或者说朝廷不会允许草原上出现谁一家独大的情形,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土默特人,亦或是喀尔喀人,都不行。”

    哲哲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布喜亚玛拉已经接上话:“这么说来,建州女真完蛋了,大周朝廷对草原的政策就要发生变化了?内喀尔喀人不再是朝廷笼络的对象了?”

    冯紫英笑了笑,顺手也抚了抚布喜亚玛拉的乌发,“时移势易,从来就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朝廷和蒙古人之间的关系取决于各自的定位,蒙古人如果始终把内地作为他们一旦遭灾之后可以用来打草谷弥补自身损失的一块肥肉,而朝廷也认定蒙古人是日后朝廷继续向北延伸自己势力范围的阻碍,那么双方的关系不可避免会走向恶化,不过对于科尔沁人来说,虽然属于蒙古,但实际上是处于最弱势的一拨,左右逢源,择强事大应该是唯一选择,换句话说,依附朝廷应该是日后的一个趋势。”

    布喜亚玛拉和哲哲都是若有所思。

    或许今日冯紫英的坦率才让她们明白国家、部族之间关系的真正含义,利益才是维系国家部族的最坚实纽带,涉及到国家和部族之间的利益,任何个人感情都很难起到多大的作用,不是说毫无用处,但难以起到主导作用。

    “那紫英你的意思是朝廷或许很快就要对草原有所动作?”布喜亚玛拉再问。

    “不太好说,但我以为短时间内不会,但当朝廷内部,或者大周的利益阶层认为进军草原,或者南下南洋,能够带给他们更丰厚的利益回报时,那就没有谁能阻挡得了这个趋势,时间早晚而已。”

    冯紫英悠悠地来了一句:“我也不能,顺势而为,才是真正的智者,现在就看能够左右支配朝廷动向这些阶层代言人的意愿诉求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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