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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二节 势大压人,不变应万变

    也许是蝴蝶翅膀扇动带来的变化,历史上褚英早就该幽禁处死了,但是这一世中,褚英虽然被圈禁,行动言语收到约束,也不得努尔哈赤的喜欢,但是却一直没被努尔哈赤处死。

    或许是几年前开始那一场战事建州女真遭受重创,让努尔哈赤觉得褚英这个打仗相当厉害的儿子还是有几分作用,留一留看一看更合适,所以褚英活了下来。

    连冯紫英都很惊讶于褚英能活下来,要知道舒尔哈齐父子是早就死翘翘了,努尔哈赤的狠辣不输于任何人,不会因为褚英是自己嫡长子就下不了手,历史上也是如此。

    但褚英就是活下来了,而且现在看样子应该是随着建州女真局面的不妙,话语权也有点儿了。

    “乌碣岩之战之后褚英其实就陷入了何和礼、扈尔汉、费英东、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人的攻讦中,努尔哈赤疏远了褚英,再后来就是圈禁了,但褚英前期的战功还是摆在那里的,只是这人脾气太坏,嘴巴太臭,狂妄不堪,所以努尔哈赤几次想释放他,都又没能成,……”

    布喜亚玛拉的解释让冯紫英笑了起来。

    “也还有代善、皇太极以及莽古尔泰这些人在里边天天进谗言的缘故吧?褚英要一出来,以嫡长子的身份得宠,哪里能有代善和皇太极、莽古尔泰这些人的份儿?”

    “孟古格格都死了,富察氏年老色衰不得宠,所以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也借重不了母亲的力量,得宠的阿巴亥最大的儿子阿济格才十一二岁吧,难道努尔哈赤还敢把汗位交给这种十一二岁的小崽子?阿巴亥在床上再是能把努尔哈赤迷得五迷三道的,努尔哈赤也不敢这么干吧?所以代善和皇太极他们的最大敌人就是一个,褚英,所以在他们心目中,褚英必须死,看样子褚英也不是太蠢啊,居然知道利用外敌来救命。”

    冯紫英的话让布喜亚玛拉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在他执掌蓟辽总督之位之后,大周对建州女真的战事就能迅速扭转,而且迅速朝着不利于建州女真方向发展去了,为什么努尔哈赤夜不能寐,对冯紫英如此忌惮了。

    看看人家对建州女真内部情况的了解熟知程度,自己还是靠着部落里与建州女真也就是姑姑儿子,也是自己表弟皇太极身边人了解的一些情况来分析判断,但人家的了解深度却是远胜于自己了,这就是差距。

    “你对我们叶赫部、科尔沁部还有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是不是也像对建州女真一样如此了解?”布喜亚玛拉突兀地问了一句。

    “不是我了解,而是朝廷了解。”冯紫英明白布喜亚玛拉的意思,悠悠地回了一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廷要了解掌握这些情况,也是应有之意。”

    对于冯紫英的这句话,布喜亚玛拉无言以对,大周朝廷的这种想法也没错,对于边疆这些部族的情况了解,好像是理所当然,但站在这些部族角度来说,却有些难以接受。

    “好了,布喜亚玛拉,我们纠结于这个做什么?”冯紫英岔开话题,“褚英居然想到这一招,看来建州女真内部还是出了一些问题了,说明已经有些人心里慌了,觉得努尔哈赤不是百战不殆的战神了,一样会犯错,一样会失败,建州女真也非什么天命所归,在大周面前,也一样经不起重击,只要大周能腾出手来,他们的好日子就该结束了。”

    布喜亚玛拉也没有在执着于自己方才问的话题,她也知道没有意义,“那对褚英那边怎么办?”

    “当然要继续接触啊,看看褚英的想法是什么,甚至给与支持也没问题啊,反正努尔哈赤不是迟早要交权么?他作为嫡长子,监国一下不也很好么?”

    冯紫英的话让布喜亚玛拉都感到震撼,“这怎么可能?努尔哈赤怎么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我没说现在就会发生这种事情,事实上建州女真内部因为连续不断的失利,可能已经危及到了努尔哈赤的权威,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话就不再一言九鼎,就会有人质疑和担心,褚英如果稍微聪明一些,就应该好好表现自己,既要表现出对努尔哈赤的尊重,同时也要体现出自己的不同见解,当然代善和皇太极也可以这样表现,这都会刺激到努尔哈赤,……”

    冯紫英话语语气里充满了一种恶意满满地味道,连布喜亚玛拉都听得直皱眉,“紫英,你是要让建州女真内部发生内乱?这种方式能行么?”

    “行不行也要试一试才知道,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冯紫英满不在乎地道:“我没指望用这种方式就能把建州女真打倒,但如果他们内部不睦,甚至发生内讧,肯定会有助于我们更轻松简单地打垮他们,何乐而不为?”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终于问到了具体如何来操作了,布喜亚玛拉觉得冯紫英似乎已经稳操胜券,对于褚英这样的大反派出现,居然都能澹然处之,委实让她有些感触。

    “先派人接触接触,给他一些建议,他肯定也知道我们的意图,那我们也可以给一些空头许愿,比如建州右卫指挥使,原来舒尔哈齐的位置可以给他,但必须要服从大周朝廷的命令,当然,前者是我们开的诱饵,后者是条件,褚英再蠢也不会答应,但他会和我们虚与委蛇,嗯,我们也一样,大家都是相互欺哄忽悠,……”

    冯紫英漫不经心地随口说出一大套路数,都是些尔虞我诈的手法,既没有指望褚英那边相信和接受自己这边的套路,也没有要接受对方意愿的想法,纯粹就是欺骗、湖弄和敷衍。

    “紫英,这和你以前的做法有些不太一样了,以往你对这些似乎更看重,态度更积极,……”布喜亚玛拉凝眉注视着冯紫英。

    “布喜亚玛拉,时代不一样了,我们不需要去行险一搏了,我们现在占据绝对优势,褚英如果给出什么诱敌深入里应外合之类的路数,我只会视为是努尔哈赤的计谋,无论真假都不会去尝试,因为我有把握慢慢打垮他们,没必要去犯险给自己带来损失,……”冯紫英澹澹地道:“所以我们就以一种平常心看待,褚英在那边随便怎么折腾,我们只按照我们既定路线推进,他成也好,败也好,无损于我。”

    布喜亚玛拉深吸了一口气,握紧双拳,她终于明白了当下冯紫英的底气,这种无法逆转的大势,就是冯紫英的倚仗所在。

    大周不再是几年前的大周,辽东也不再是冯紫英来之前的辽东,一切都变了。

    这种变化不仅仅是相对于建州女真,也同样相对于生活在辽东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甚至也包括紧邻辽东的大草原上的所有人,如果还有人感受不到这种变化,那么就会为此付出代价。

    冯紫英猜的没错。

    褚英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的确是努尔哈赤授意为之。

    局面越来越让努尔哈赤感觉到了压力,尤其是线报称从牛庄登陆的大量边军是来自遥远的甘宁镇,而在九连城登陆的则是来自大同镇军时,努尔哈赤的嘴里无比苦涩。

    这就是大周的底蕴,一旦大周内部安定下来,就会是周围所有人的灾难。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己方的实力在不断损耗,而粮秣物资也在不断的减少,无论是努尔哈赤自己,还是额亦都、安费扬古他们都觉察到了局面的险恶。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这是所有人的一致意见,必须要有所改变。

    大周九边的边镇如果都这样大规模来辽东作战,没有谁能抵挡得住。

    以前大周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做,但是他们根本做不到,一是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的威胁让他们不敢抽调太多兵力入辽,二是也是最为关键的是辽东根本承受不起这么大规模的援军入辽,单单是粮草物资的供应就足以压垮辽东,甚至引发内乱,所以努尔哈赤从没担心过这一点,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从辽东那边回来的线报,辽阳到牛庄的道路修的很好,而从大沽、登州、松江、泉州这些地方北上的船只连绵不绝,无论是牛庄还是九连城,几乎每天都有超过十艘以上的船只靠岸,而从牛庄到辽阳的道路上大车终日不绝。

    十余个驿站和镇甸在这一线慢慢聚集而成,这是最让努尔哈赤感觉到焦虑和恐惧的。

    这意味着大周改变了战略,不再将辽东视为边镇,而是要将其变成省份了。

    如果说源源不断的汉人从内地迁移到辽东,现在只是在牛庄到辽阳一线,但现在九连城到辽阳的路也在建设,一旦修好,也许这一线一样要变成镇甸和驿站的集合体,那未来建州女真该怎么办?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三节 后方,隐忧

    努尔哈赤不敢再往下想。

    建州女真才多少人,汉人有多少人?

    随随便便来上几十万,就能把建州女真给湮没了,而且看这个架势,如果一直持续下去,来上两三百万人,还有建州女真的份儿么?

    这种局面如果持续下去,建州女真绝无生机。

    可要破局,对方占据这种优势的情况下,随便摆点儿花招陷阱,人家肯定不会上钩入彀,必须要有能打动对方的东西。

    大周那边在建州这边也有伏子暗线努尔哈赤早就知道,否则舒尔哈齐父子也不能轻易被对方拉拢收买,一个建州右卫指挥使就把舒尔哈齐父子哄得不知道姓什么。

    好不容易把舒尔哈齐父子解决了,褚英这边又被大周那边盯上了,遮瞒不过努尔哈赤。

    甚至褚英也很坦诚地表明了的确有人悄悄来接触过他,想要支持他逃出监禁,但是一来风险太大,条件不成熟,二来褚英始终没有死心自己可以接替父汗的位置,所以没谈成。

    正因为有这个前因在里边,努尔哈赤才琢磨着看看能不能用褚英把大周那边钓出来。

    但骤然把褚英就放出来而且委以重任,那肯定瞒不过对方,所以这还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以自己这两战失利为由头,假意让内部对自己不满意,各种“矛盾”、“内讧”开始出现,有些人甚至开始觉得褚英更能打,比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更能带兵,在自己面前开始呼吁,自己迫于压力,又或者有些“内疚”,所以就把褚英重新放出,慢慢授予一定职位,制造出这种局面来。

    只是这样一个过程委实需要时间太久,努尔哈赤也不敢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陷阱计划”上来,万一大周那边不太相信,或者不上钩呢?

    这只能说是一个可能性,能成当然最好,但是不能成,也得有其他备用的应对方略。

    努尔哈赤对察哈尔人有些失望,实际上察哈尔人是最能对辽东构成威胁的,辽西走廊那一线,除了科尔沁人,就是察哈尔人的势力范围,他们只要肯出力,就能让辽西走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能逼得辽东这边无法像这样有条不紊地拖下去。

    内喀尔喀人的位置其实都比察哈尔人远了一些,但是林丹巴图尔对察哈尔内部控制力太弱,反倒是宰赛对内喀尔喀五部控制力很大,假如宰赛肯加入进来,那局面还有扭转的余地。

    朝鲜人已经怂了,对自己派过去的人置之不理,无论怎么游说,都是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也不反对,但是要让他们付诸行动,却是万万不能。

    日本人那边也有回应,但是努尔哈赤很清楚,远水解不了近渴,日本人再是爽快再是热情,他们孤悬于海上,根本帮不了辽东这边的忙。

    内喀尔喀人才是关键。

    可关键是内喀尔喀人不肯轻易上船。

    明知道大周一旦真的把建州女真打垮,他内喀尔喀人最后也落不到好,但宰赛却不愿意轻易改变现在的态度。

    努尔哈赤也大略清楚里边的门道,大周这几年用物资贸易将内喀尔喀人给捆绑在了一起,那些内喀尔喀人已经有些丢不了不断从关内源源不断输送到草原上的各种物资了,铁料铁器、茶叶陶瓷、棉布丝绸、香料食盐,以及各种南货,失去了这些物资供应,内喀尔喀人内部会乱套的。

    即便是宰赛,他也不敢无视内喀尔喀五部的态度,内喀尔喀五部中对其不服气的依然有不少,他不能不斟酌再三。

    问题是建州女真有点儿等不下去的感觉了。

    哪怕是冒险,他也必须要有所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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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英的这种打法是不是见效太慢了一些?”官应震踏入文渊阁时,就听见了李三才正在和汤宾尹就这个问题进行探讨。

    “一年半了,动用了四个边镇增援,损失的兵力超过了四万人,花费巨大,去年东江镇和登莱镇就已经打到了孤山堡,但一年过去了,战线还在孤山堡到碱场堡一线争夺,光是上一个月,大同镇损失了四千多人,……”

    “花费也相当巨大,户部这边……”

    官应震皱起眉头,李三才现在是越来越有撕破脸的迹象了,和齐永泰有点儿格格不入了。

    原来二人还能保持着基本的和睦,但是随着顾秉谦担任次辅之后越来越强势,这让李三才越发愤懑,认为这是齐永泰剥夺了他的次辅机会,而顾秉谦根本就没有资格接任次辅,纯粹是齐永泰私相授受。

    紫英是齐永泰的得意门生,此番出征辽东,算是替朝廷分忧解难。

    当初去辽东时,李三才也是举双手支持的,而且冯紫英去辽东时也早就说明了战略,就是要三到五年可能才能见出成效,不能奢求一两年就要达到目标,这一点大家都是清楚的,没想到李三才现在又开始作妖了。

    以前的李三才并非这样的,官应震很清楚,但是现在心态失衡的李三才似乎有点儿不管不顾了。

    见到官应震进来,李三才也不在意,“东鲜,辽东战局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恐怕也不是办法,这甘宁镇和大同镇又是几万大军过去,登莱镇没有撤出,现在是二十万大军压在辽东,每一天人吃马嚼的,朝廷恐怕会承受不起啊。”

    官应震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门口的黄汝良也一脚踏了进来,接上话:“户部的确困难,但是辽东那边还是按照当初定下来的标准在拨付,并没有多给一分一文,至于说辽东现在开支巨大,紫英自己会想办法,这也是当初说好的,否则又半途而废,或者轻率干预前线,恐怕那才会得不偿失了。”

    黄汝良其实也不是太看好顾秉谦,但是顾秉谦毕竟是江南士人,而且在礼部尚书位置上多年,资历很深,连叶向高和方从哲致仕时也都只能推荐方从哲,黄汝良也是才入阁自然不可能抢在顾秉谦前边去,所以这份场面他也必须要维护。

    李三才轻哼一声,“明起,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紫英在辽东得益于那些商人的帮助,乱民,迁民,还有大肆修桥铺路和兴建工坊,搞的动作很大,但这也是朝廷给的政策,听说他表态那些乱民在辽东分地,五年免税,连续垦种十年,土地便归那些乱民所有,这恐怕就有些不合适了,这是朝廷的土地,……”

    “道甫,没错,这些土地理论上是朝廷的,可是朝廷的土地多了去了,东番的土地也是朝廷的,可有人愿意去么?安福商人出钱运送人去,还不愿意呢。还有,西边,瓜州、哈密,理论上也是朝廷的土地,可那又怎么样?叶尔羌人占着,或者就干脆无人耕种,这样就好么?”

    黄汝良对李三才的这一类观点极为不屑。

    主权在朝廷,可几十年都无人过问,那你拿着干什么?

    现在好不容易把这些乱民给哄着在辽东那边定居开垦荒地了,五年免税和十年归其所有又怎样?

    田租没有了,但赋税却少不了,黄汝良恨不能再去上几十上百万乱民去开垦,不管是辽东还是东番或者吕宋和苦兀、虾夷。

    不要计较眼前那点儿蝇头小利,只要让人在那里站稳脚跟,生根发芽了,那赋税源泉自然而然就会慢慢培养出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李三才会不懂?

    黄汝良不信,这就是故意挑茬儿来针对冯紫英罢了。

    “明起,东番、西域和辽东不能比,……”李三才没想到黄汝良这么较真,有些勉强地强辩道:“那可是一直在朝廷手中的土地,……”

    “是一直在朝廷手里,但是朝廷用起来过么?从前明奴儿干都司开始就是羁縻,本朝干脆设军镇,而且屯卫也只限于在辽西走廊,辽东辽南基本上是荒野一片,这也才导致辽东的后勤保障都得要从咱们关内运过去,消耗巨大,也是现在牛庄和九连城开港建成了,海运发达了,才算是活转来,牛庄到辽阳的道路建成,这些乱民才能依托道路垦荒,还有土豆的推广,若没有这些,这辽南一样是荒野千里,真要把建州女真给灭了,拓地几千里,又是一片荒野,朝廷还缺那点儿地么?”

    黄汝良没有客气,见招拆招,李三才的话漏洞百出,想要用这个来针对冯紫英在辽东的战略,黄汝良不能答应。

    “但明起,你可知道这一年多来,辽东战事连绵,士卒伤亡巨大,京里和江南民众都有反应,哪有连续打一两年还没有一个结果的战事,而且还是调动了九边的六个边镇了,这样打下去,究竟要打多久?总的有个说法吧,不能这样无休止地一直打下去,就算是那些商人支持紫英,但紫英也是以辽东这片土地的各种专卖权来作抵发行辽东债券,最终也是要落到朝廷身上来连本带息偿还的,……”

    李三才敢这么发难,自然也有倚仗。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四节 政争,不扰

    “呵呵,百姓反应?京师百姓早就被来自边地上的警训弄得风声鹤唳了,这么些年来谁不盼着早些解决辽东威胁?”黄汝良冷笑着反驳:“至于江南百姓,他们会关心辽东战事?那更是笑话,朝廷并没有因此而加征江南赋税,他们担心个什么?再说了,江南商人大举北上,辽东亦有不少,我听到的可是对辽东日后一片美好憧憬的期盼。”

    李三才也预料到黄汝良肯定要为冯紫英辩解。

    叶向高推举了黄汝良接替入阁,算是福建士子的代表了,而现在齐永泰他们和顾秉谦、黄汝良这些江南士人还处于蜜月期,要想打破他们的联盟,难度很大,但他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明起,紫英这是在透支整个辽东的未来,他把整个辽东抵押给那些商人,这合适么?采参权、毛皮交易权、采金权都全数打包交给商人们,辽东岂不成了商人的天下?”

    “道甫,你这有点儿太危言耸听了,辽东的根本在什么,还不是土地?朝廷只要能能收赋税,那有问题么?还有港口贸易仍然在朝廷控制中,其实我们都知道没有牛庄、九连城和金州,辽东发展不起来,为什么原来大家都觉得辽东只要不成为太大的拖累,大家都觉得可以接受,现在商人们进入了,乱民们这一大隐患也被送到辽东去了,我们却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起来了呢?这不太矛盾了么?”

    黄汝良知道今日肯定要就这个问题争辩清楚,索性就挑明了来。

    “紫英才去辽东不到两年,建州女真已经颓势日显,这正是朝廷战略的最好体现,这两年朝廷除了常规性对辽东的支持外,主要也就是对九边边镇上军事轮战的支持,而这一点上我记得内阁早就有个讨论,这种轮战固然会有伤亡,但是对于九边边镇战斗力的提升有莫大帮助,而且建州女真本来就是我们大周最大的敌人,九边精锐不用在他们身上,还能用到哪里去?至于辽东的发展规划,我还是那个观点,紫英作为蓟辽总督,对辽东局面有他自己的考量,在局势没有恶化到需要朝廷介入之前,就该放手让紫英去做,而且我也觉得现在他做得很好,正在一步一步实现其预设目标。”

    黄汝良的言辞铿锵,让官应震也觉得自己该助一臂之力:“明起的观点我赞同,道甫担心的辽东被抵押给了商人有些杞人忧天了,其实纵观元熙三十年到万统二年这近三十年间,辽东何曾见到过什么采参权、采金权和毛皮交易权一说?还不都是边镇上那些武人们私下吞没,卖到京中的毛皮不一样价格奇高,朝廷何曾从中得利?现在辽东鏖战方酣,花费巨大,但是紫英却没有向朝廷索要更多的钱银物资,基本上都是由商人们来保证,商人重利,不给些好处,人家凭什么替你输送物资支持你打仗?这本来也不是商人们的责任,所以给人家实打实的好处也是理所当然的,没毛病,再说了,解决了建州女真,能给朝廷减轻多大的压力,乃至还能把整个辽东一直延伸到苦兀这一片,也就是前明奴儿干都司的领地全数纳入进来,这等好事,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么?”

    两个人的话接踵而至,弄得李三才有些招架不住。

    他低估了黄汝良和官应震二人对冯紫英的信心。

    更为关键的是,他忽略了当时冯紫英和朝廷谈及去辽东的诸般条件。

    当初冯紫英主动向朝廷提出除了正常常规性对辽东的支持拨款外,主要就是九边边镇军力上的支持,其他他只需要朝廷给出政策,甚至还能帮朝廷消弭乱民带来的压力,其他一切都由他依托辽东这一块地盘来和商人们合作来搞定,这对于一直处于财政吃紧的朝廷户部来说简直是一大解脱。

    现在距离冯紫英所提及的三到五年的最低期限三年都还有一年多时间,而且从辽东回来的战报也显示建州女真已经开始陷入了困境,至于说还没能夺回沉阳和铁岭,可有那么容易么?

    之前被建州女真节节紧逼,弄得丢城失地,现在冯紫英一去就要求人家马上把沉阳都得要收回来,冯紫英不是神仙,没有撒豆成兵点石成金的本事,能打到这个程度上,已经殊为不易了。

    按照官应震的看法,五年能对建州女真取得胜利,那就是一个极大的成功,至于说辽东交给商人们那点儿特许权,哪算得了什么?

    苦兀、吕宋、虾夷,你现在白送给商人们,商人们还不乐意去呢。

    “明起,东鲜,我觉得你们还是太乐观了,看看舆图就知道,辽东的战况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孤山堡到碱场堡才多远,但是去年六月就已经是在那里展开激战了,但今年仍然没能突破碱场堡一线,可是去年到今年,山西镇、登来镇、大同镇和甘宁镇损失的兵力已经超过三万人了,这还没有算辽东和东江镇本身的损失,如果全部加起来,损失起码超过五万人,但战局迟迟打不开,这样拖下去,报纸上肯定又要非议了,……”

    李三才找不到太多理由来反驳,只能以战局推动不顺这个理由来质疑。

    的确,今年以来,辽东战局一直处于僵持状态,血战、消耗战在北线、南线都频频发生,可这就是冯紫英的战略意图,拼消耗,不争一城一地得失,比定力,比底气。

    他得到整个大周商人集团的支持,有这个底气来和建州女真进行一场拉锯消耗战,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建州女真已经有点儿扛不住了。

    走各种阴招也就免不了,这一点冯紫英在和齐永泰、顾秉谦等人的信中都隐约提到了。

    朝廷不能干预辽东具体战略,否则必定会坠入努尔哈赤彀中,这是冯紫英再三和齐永泰信中提到的,五年,甚至可能要不到五年,他就能解决建州女真,这是冯紫英给齐永泰立下的军令状。

    “报纸非议又如何,理不争不明嘛。”顾秉谦也踏足进来,语气平和,“朝廷既然定下来要解决建州女真问题,就不能随意改变决定,辽东地位重要,同时还毗邻朝鲜,虎视日本,这是我们不得不争之地,努尔哈赤狼子野心,紫英这一年多来打得很好,朝廷就是要坚决支持其现在的方略,不能动摇,我倒是觉得这京中各种流言纷起,未必就不是努尔哈赤狗急跳墙的表现,紫英也在信中提及过,建州女真在我们大周境内有不少密探细作,也花了不少银子来收买一些人为其摇旗呐喊,我看这报纸的导向就是一个风向标,需要密切关注,……”

    顾秉谦话语里没提李三才,但李三才脸色却已经很难看,名义上再说是报纸导向,但是自己口口声声说报纸上的态度,实际上也是暗指自己的立场有问题。

    顾秉谦倒是不怕得罪李三才。

    他知道自己和李三才之间也不可能有缓和余地,自己抢了对方的次辅之位,也就卡住了对方未来登顶首辅的希望,对方不可能和自己握手言和。

    再说了,对方已经六十几岁了,这一届内阁过去,对方就该致仕走人了,自己何必和他一般计较,但也不会让着对方,没有必要。

    汤宾尹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

    内阁里边一直有些不太和睦,这也很正常,李三才和顾秉谦之间的矛盾无解,这比杀父夺妻之恨更难解,直接断了人家当首辅的希望。

    但顾秉谦也不可能让,让了次辅,就没有了首辅机会,错过这一任,谁知道下一轮还有没有你的机会?

    黄汝良、官应震这些人都非善与之辈,还有如崔景荣、柴恪之流都在虎视眈眈,高攀龙一个不顺就被撵出朝廷,这等事情上,谁会相让?

    保不准下一任叶向高还能再卷土重来呢?所以牢牢抓住自己手上的才是正经,看看缪昌期墙倒众人推的架势,估摸着这个礼部尚书都坐不稳了。

    李三才现在发泄一下情绪也没有太大意义了,还不如留点儿余地,也许是的确难以自抑吧。

    齐永泰进来之后,似乎一切就都水过三秋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齐永泰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径直主持内阁会议,按照既定议程推进。

    先前的种种争论都没有那上台面,变成了私下里的一种“探讨”和“交流”,同样,对辽东的政策也没有任何变化。

    只不过内阁会议之前的这些争论还是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了民间。

    无论是江南商人还是山陕商人,亦或是各地士人们,以及皇宫中,乃至军队中各方力量,都有着自己的消息渠道,都在通过这一番争论来了解和探知内阁内部的这种分歧,以及可能会对辽东战局带来的影响。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五节 意动,万全

    进入八月,辽东天气转入雨季,这对于双方的战事也有了一定影响,但是随着雨季的慢慢过去,战火还将重燃。

    京中的一些纷争也传递到了辽东,冯紫英也一直在关注着,但他不认为这能影响到自己的部署。

    努尔哈赤肯定也会用一些手段,哪怕是在京中制造一些谣言和舆论,这都在他预料之中。

    面对着这样长年累月的拉锯战,建州女真靠自己的积累来应对,其难处可想而知。

    他们试图要以各种方式来突破,或者形成合战,但冯紫英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无论是辽东镇、甘宁镇在北线,还是东江镇、登莱镇、大同镇在南线,都严格按照冯紫英的意图,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绝对不进行大规模的会战,小规模的战事互有胜负,影响不到大局。

    相反,依托火器的威力,尤其是虎蹲炮和重炮相结合的战法,各镇边军已经越来越适应火器作战,不断演变出更多的打法来应对建州军的骑马步军和骑军相结合的战术。

    不过甘宁镇和大同镇的边军比起山西镇和登莱镇的表现并不算太好,可能也是和参加此番轮战的并非是两镇最精锐军队有很大关系。

    但对于冯紫英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并没有指望就要靠这种方式来彻底赢得一战,只要能一直这样消耗下去最好。

    对于刘东旸来说,这样的战事就显得有些乏味了,虽然他也知道这应该是最好的战略,但作为新任的辽东镇总兵,他始终还是有些不甘心。

    “怎么,坐不住了?”对于欲言又止的刘东旸脸上的表情,冯紫英早就看在眼里,“这不是我们之前商量好的韬略么?稳扎稳打,稳操胜券,不对么?”

    “大人,不是不对,但您没感觉到朝廷那边传递过来的意思么?”刘东旸忍不住问道。

    “那是我的事儿,我是总督,朝廷那边的态度我来应对,不用你们操心。”冯紫英轻描淡写,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态度。

    “话是这么说,大人,末将倒是觉得这也许是一个机会。”刘东旸终于还是吐露了自己的心思。

    “什么意思?”冯紫英掠了掠眉梢。

    “建州那边应该是吃不住劲儿了,觉得这样下去会被活生生耗死,所以才会狗急跳墙,各种手段都出来了,内喀尔喀人不肯上钩,察哈尔人色厉内荏,不堪大用,他们把路子都用到京中去了,不用猜都知道京中那点儿风波有建州在里边使劲儿的缘故,……”

    刘东旸的分析在理,冯紫英也早就清楚,但这家伙说这番话什么意思?

    “东旸,你直接说吧,你想做什么?”

    “大人,他们在京中使劲儿,然后又抛出了褚英来搭线,其目的何在?不就是希望我们能如他们所愿,按照他们预设的路径去打一仗么?”刘东旸眉目间流露出几分狠辣骁悍,“他们觉得我们不敢和他们来一场大的会战,那样我们可能会遭遇惨重失败,所以宁肯采取这种小规模的拉锯战,不断地放他们的血,直至把他们消耗殆尽,最终失败,……”

    冯紫英点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而且做得很好很成功。”

    “但末将以为,其实经历了这一年多的磨砺锤炼,包括大同和甘宁二镇的大军,其本身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如果他们真的希望来一场会战,末将不认为我们就会失败,而且末将觉得如果我们布置得好,将计就计的话,这一场我们的胜算会很大,……”

    刘东旸目光里流露出几分渴望,“北线建州军仍然有多达六万余人,其中根据情报,新补充进来的建州军数量在二万余人左右,也就是说其精锐老卒仍然有四万人左右,如果我们一直持续这样打下去,末将估计最起码可能要拖到明年中,而且末将也不认为努尔哈赤会如此不智,一旦到今冬,努尔哈赤发现没有任何机会,我们会坚定推进我们自己的战略,他可能会撤退,放弃沈阳、铁岭,甚至安乐州,退回到其原来的地盘上去和我们周旋,在那里去打拉锯战,可那样一来,对我们恐怕就不利了,……”

    刘东旸说得没错,这也是冯紫英最大的担心。

    收复沈阳、铁岭甚至最早丢失的安乐州都不是问题,他也有把握将战线重新推进到边墙,甚至夺回李成梁失去的宽甸六堡,对建州女真形成合围之势,迫使建州女真退回到他们最初的活动范围中去。

    可要想彻底打垮歼灭建州女真,就会面临极大难处,那需要深入到赫图阿拉以东、以北的地域去了,而那是之前大周从未涉及过的区域,谁也不能保证打到那个陌生的区域,就一定能全取胜利,稍有意外,可能就是功亏一篑。

    如果可以在现有的区域内将建州女真的有生力量全歼,那是最好不过,如果逃掉少量人马,那也关系不大,但是如果让建州主力都逃回到赫图阿拉那一片老巢去了,那无疑会给日后的清剿带来巨大困难,甚至可能形成像北元被灭逃回草原,但是仍然在几十上百年间都给大明带来威胁的情形。

    可努尔哈赤会眼睁睁一直这样和自己耗下去么?一旦发现没有机会,他会不会转身就逃呢?

    现在之所以他还没有后撤,是因为其舍不得沈阳、铁岭和安乐州这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和上边的城市、镇甸以及大量的人口物资,一旦逃回去,只能丢下这一切,这就意味着这二十年的奋斗付之东流,甚至再无卷土重来的可能了。

    但以努尔哈赤的枭雄之心,最后他发现没有机会的情况下,最终还是会做出壮士断腕的决定,宁肯下脱身保存实力,以图再起,这一点冯紫英坚信无疑,那么刘东旸所说的利用现在努尔哈赤尚未下决心要撤之前,将计就计打一场决定双方胜负的会战,来彻底消灭有生力量,就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选项了。

    “东旸,你的考虑不无道理,但是你应该清楚,你想的将计就计,也许就是努尔哈赤所希望的呢。”冯紫英没有直接否定,而是提出这个担心。

    “大人,那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但末将始终觉得主动权在我们,无论他怎么设计陷阱也好,布下埋伏也好,就这么大一块地盘,他手中的兵力就那么多,我们可以选择最合适,或者我们认为更具有把握的时候入局,甚至是他没的选择的时候入局,而且我们还有足够的预备力量来投入,当然,这需要一个周密的规划,……”

    刘东旸也不是那等鲁莽之辈,知道要打这一仗,就必须要足够的胜算,否则,宁肯一直这样拖下去消耗,反正主动权在我。

    冯紫英沉吟不语。

    这事非同小可,若是真要按照刘东旸所言来打这一仗,须得要作相当周全的布置准备,而且还不能让建州女真那边窥出虚实来。

    但朝里那边的风声,褚英的勾引,的确也可以看出努尔哈赤那边急于想要在这一仗上来打出一个结果来,如果自己一方假意中计,倒是真有可能来布局这一战。

    “东旸,若是我们真要打这一仗,你打算如何做?”冯紫英微微颌首问道。

    刘东旸心中一阵激动,这位主帅总算是动了心。

    都说这一位年纪比谁都小,论理就该是一个急于事功的性子才对,谁知道老到得比那些浸淫几十年的老帅还要沉得住气,稍有风险的仗,根本不打,宁肯对耗打磨坊战,相互消耗,这对像他们这样的武将来说却是觉得最无意思了。

    可还不能说人家不对,毕竟大势占优,用这种方式最是稳妥不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人家这才是最高境界,但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打这种呆仗就没有多大意思了。

    “大人,即便是要打这一仗,以末将的想法,那也要做得万全,定要让那努尔哈赤以为是我们受不了来自京中的压力和褚英的诱惑,才会上钩,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要以猛狮搏兔的架势,务求全功,……”

    刘东旸知道要打动冯紫英,光是这点儿还不够,所以还得要有万全之策,特别是在战事开打之后,要有足够的后手和预备队,立于不败之地,这才能说动冯紫英下决心。

    现在冯紫英还只是被自己的一番设想弄得有些微微动心,要真正下决心,还不够。

    “嗯,万全之策不好办,但我们要有后手,也就是说一旦局面不利,我们要有足够的预备队来力挽狂澜,扭转局势,这样的仗才值得一打,否则我没有必要去冒这样的险。”冯紫英字斟句酌,“东旸,你好生策划一下,拿出一个方略出来,我先考虑考虑。”

    能有这番话,刘东旸已经很满意了,连连点头应是,心中已经开始盘算。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六节 各思奇谋,各出狠招

    “大汗,京中已经做了很多努力了,包括《今日新闻》、《北方日报》以及南京那边《江南时报》这些都应陆续刊载了一些人的观点和言论,在京中和江南也都引起了一些反响,大周内阁内部据说是因此而引发了一场争论,就是因为冯铿的辽东战略,认为消耗太大,而且将整个辽东卖给了商人,大周朝廷内部也议论纷纷,……”

    阿拜和讷图是专程回辽东来汇报情况的,留下了老六塔拜在大周。

    努尔哈赤将阿拜和塔拜两个儿子都派入了大周境内,也足见其对收集大周内部情报的重视程度。

    阿拜原本很平庸,但是再去了大周几年和讷图一道负责情报收集工作之后,表现越来越好,已经能够拿出一些自己的见解和观点看法出来了。

    虽然很多想法观点不一定成熟,也还没法和讷图相比,但是自己儿子的材质如何努尔哈赤是心中有数的,老三已经比原来表现好了很多,甚至大大超出了努尔哈赤的预料,所以他才会又把老六塔拜也派遣潜入大周。

    塔拜和阿拜一样都是庶妃所出,兆佳氏和钮钴禄氏早已经失宠,不过毕竟是自己子嗣,努尔哈赤也希望对方能有更好的表现,日后不管是做什么,对八旗贵族们来说也有更好交代。

    塔拜的情况和自己的阿拜差不多,都是庸庸碌碌,在部落里也无所事事,既没有代善、皇太极那么机敏聪慧,也没有褚英、莽古尔泰、阿巴泰那么骁勇,所以一直不太得努尔哈赤喜欢。

    现在看到阿拜去了大周之后跟着讷图磨练了今年之后情况大为改观,努尔哈赤也就把塔拜也交给了讷图,让其像带阿拜一样好好教一教塔拜,也算是一番历练。

    只不过没想到塔拜才去了一年时间不到,这边局面就出现了逆转,对大周那边的情报收集也越发重要,这一次也才召集讷图和阿拜一道回来,努尔哈赤要起亲自听一听讷图和阿拜所掌握的情报,以便于自己对未来的战事安排做出判断。

    讷图把在京中所获的各方面情报做了一个汇报,尤其是感觉到大汗似乎对大周内阁内部的争论十分重视,也讲得十分详细。

    “据我所知,大周内阁的内部对辽东战事迁延至今,也是有些争论的,但是冯铿是首辅齐永泰和阁臣官应震的门生,六个阁臣中这两人肯定是支持冯铿的,另外次辅顾秉谦目前和首辅齐永泰关系还算密切,所以也不可能反对,现在和齐永泰矛盾最突出的主要是在阁臣中排序第三的李三才,和居于末尾的汤宾尹,这两人对齐顾二人十分不满,李三才应该是因为没能当到次辅意见很大,而汤宾尹则是因为原属于万统帝一系一直属于比较不得势的角色,所以二人现在联手,……”

    有些情况努尔哈赤早就知道,有些内容努尔哈赤知晓一些大概,还有一些就是新带回来的东西了。

    “李三才虽然在大周内阁中排位第三,但他资历很深,仅次于齐永泰,所以才会敢和顾秉谦争次辅之位,另外他在大周内阁中主官军务,所以对辽东战事话语权也比较大。另外一个阁臣黄汝良是户部尚书出身,目前协助次辅顾秉谦管财赋,也就是户部和商部,原来是比较支持冯铿的,但目前大周因为河北战事结束,但北直隶和河南会因为白莲之乱损失很大,包括山东,所以急需赈济和道路水利这些设施建设投入,户部告急,有意要压缩对辽东战事的投入,所以现在黄汝良的态度有所变化,……”

    讷图介绍得十分细致,可见也是在这方面下足了功夫,对内阁内部的各种各种关系也是分熟稔。

    “讷图,你是说黄汝良在财赋这上边的话语权很大?”

    打仗就是打钱粮,努尔哈赤很清楚这一点,冯铿若是得不到大周朝廷钱粮大力支持,他就坚持不下去,就有可能会改弦易辙。

    “很大,黄汝良是前任首辅叶向高的嫡系,而且二人都是福建乡党,关系极为密切,叶向高退隐也力推黄汝良入阁,传言因为齐永泰年龄大了,这一届做满就会下来,顾秉谦接任首辅的话,黄汝良可能要接任次辅。”

    讷图在京中也没少花银子,对于京中七部甚至都察院中一些官吏有多有结交,也包括一些武勋子弟和宗亲,所以了解的情报也很宽泛。

    “也就是说黄汝良如果觉得辽东战事耗时太长,花费太大,就有可能要催着这边早些了结战事?”努尔哈赤再度问道。

    听出来大汗话语里的意思,讷图慎重起来了:“大汗,这可不好说,一来黄汝良原来是一直支持冯铿的,二人关系据说也很密切,二来冯铿来辽东打仗,据说也得到了商人们的鼎力支持,商人们出力很大,所以冯铿才会把许多诸如土地、采参权等交给商人,所以并不完全是依靠朝廷户部的支持,……”

    努尔哈赤微微摇头:“商人给了冯铿很大支持这是肯定的,但是主要是集中在码头、道路和工坊建设上,并非直接给冯铿钱粮和士卒,这一点需要注意,大周朝廷也不会允许商人直接给冯铿钱粮和兵马,那冯铿也不会犯这种错误才对,否则大周都察院可就该弹劾冯铿了。”

    讷图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大汗说得是,这是犯禁之举,冯铿是齐永泰和官应震的门生,不会不懂这个,不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一旦大周朝廷态度有变,肯定还是会给冯铿带来一定压力的。”努尔哈赤捋须颔首,“冯铿如果聪明的话,就该要寻机求变,而且从现在他们和我们的兵力对比上来说,实际上在北线我们只有六万人马,其中还有两万是新兵,但在大周军单单是辽东镇就有八万大军,另外甘宁镇增援过来的两万人,已经对我们占尽了优势,他们并非不敢和我们一战,只不过他觉得这种消耗战更稳妥,更没风险罢了。”

    “大汗的意思就是要用各种手段和策略迫使他改变策略,和我们一战?”讷图大概明白了努尔哈赤的意思。

    “不仅仅是迫使,你们在大周京中所做的这些,是迫使,这边我让褚英发出的信号则是引诱,再加上本身大周军对我们就是占优,而且那刘东旸也的确是一员能征惯战久经沙场的宿将,就算是美欧褚英这个因素在里边,,对上我们一样有很大胜算,这种情况下,我不相信冯铿还能忍得住。”

    努尔哈赤双手紧紧地合在一起,目光犹如鹰鹫看着猎物一般望向远处,森冷中间夹杂几分酷烈,“我要给他足够的信心,让他觉得能够一战解决我的建州精锐主力,能够一战建功,让他的仕途更加光明远大,……”

    讷图呐呐道:“大汗,……”

    努尔哈赤没有深说,只是摆摆手,目光又转回来,落到一直没有作声的阿拜身上:“老三,讷图方才说的,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另外方才我说的,伱觉得如何?”

    阿拜迟疑了一下,见父亲目光里凝重而深沉,不容自己推托,想了想才道:“刘东旸是百战宿将,冯铿是将门出身,之间那一战也是让我们建州虽然拿下了安乐州,但是在铁岭卫吃足了苦头,这一年多更是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和韧劲,父汗意图迫使他和我们决战,儿臣担心他未必肯入彀,单单是大周朝廷那点儿压力,或许他能扛得住,或者起码能扛得过今年呢?至于说大哥作为诱饵,儿臣担心对方会不会相信?会不会弄巧成拙呢?”

    单凭阿拜提出的这几点,让努尔哈赤就很是高兴,不管在别人看来阿拜是多疑,或者谨小慎微也好,努尔哈赤却很满意于这个儿子的头脑已经相当慎密细致了,考虑问题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而能够抽丝剥茧的一一梳理出来了,这就很好,没枉费自己把他交到讷图那里去好好打磨。

    “阿拜,你说的也没错,但是局面就是如此严苛,迫使我们不得不走这一步,我们如果必须要和其会战,你觉得我们怎么才能让其释去疑心,放心大胆地和我们会战,同时我们又要在这一战中取得胜利呢?”

    这个问题已经有些超出了考较阿拜的范围了,连讷图和阿拜都有些意外。

    照理说这个问题该问代善或者皇太极,讷图和阿拜都知道这两位才是大汗心目中的接班人,而阿拜自己也从未指望过能比过二哥和八弟来争汗位。

    不过既然父汗问起自己,阿拜自然也不能说自己无法回答,或者没有答案,那不但会在父汗心目中留下一个糟糕印象,而且甚至还会触怒父汗,况且去了大周这么久,阿拜也并非没有想法之人,纵然日后继任不了大汗,但起码册封一个可以执政的贝勒旗主,他还是要去争一争的。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七节 迷雾重重,杀机隐现

    酝酿了许久,阿拜才缓缓道:“父汗,其实如何迫使诱使周军与我们建州军决战,父汗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策略,甚至也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并起到了作用,但从稳妥出发,恐怕还要让对方更放心才行,否则对方随时可能在中途放弃这一战,因为主动权在对方手中。”

    努尔哈赤缓缓点头:“嗯,你说。”

    “我军在北线六万人,父汗的意思也肯定是要在北线寻机进行一场会战,那么大哥这个诱饵不易做得太过,否则反而会让其怀疑,毕竟这几年里大哥一直没有得父汗的垂青,骤然改变太大,不合适,……”

    这一点其实努尔哈赤也早就考虑到了,但他一直未曾流露出来,没想到自己这个三儿子也考虑到了,他微微点头以示认同。

    “适当的优势会加深对方的信心,但过大的优势太过明显的话,可能会让对方产生怀疑是陷阱,……”

    阿拜揣摩周军方面的心思也很到位,让一旁的讷图也刮目相看,努尔哈赤更是高兴。

    “第二,在选择一战的地点上,不宜太过于有利于周军,但也不宜太过于有力我们,理由一样,最好是能够让对方感觉我们是自觉不自觉地坠入他们彀中,身不由己,这样才能加强他们会战的决心和信心。”

    这一点同样刻画得很精辟细致,但没有涉及到具体战术布置,阿拜只是掌握大周情报那边的情况,对辽东沈阳这边的战场局面并不了解,所以他只能提一个大概建议。

    “第三就是父汗最后提到的,对方在北线已经占据优势,就算是我们选准机会与其会战,以对方目前在火器上优势越来越强,我们一样很可能弄巧成拙,一旦这一战打不下来,就是我们自陷绝境,那么我们就要从各方面来强化自身的优势,兵力上的,战斗力上的,战术上的,这一点儿臣不敢妄言,父汗和二哥、八弟以及五哥他们肯定心中早就有数,……”

    点到即止,胸有成竹却又不失谦逊,讷图都觉得自己还是小觑了这个跟着自己几年,平素沉默寡言的三贝勒。

    都说他平庸无奇,但现在看来人不可貌相,或者说已非吴下阿蒙。

    努尔哈赤却陷入了沉思。

    前两点他都明白,最后一点他也明白,但是却是一个不好克服的困难,冯铿虽然年少,但却老奸巨猾,刘东旸更是百战宿将,要瞒过他们的耳目,很难,或者说几无可能。

    诱其入彀,再将自身优势要充分发挥出来,而自家建州军优势在哪里,就是机动优势,以及战斗意志。

    从近期的战事来看,北线甘宁军战斗力不及去年的山西军,如果要想获胜,可能就要在甘宁军上来突破,南线的大同军也不及登莱军,但这一场主战场要在北线,南线只能作为策应。

    当然,敢打这一仗,努尔哈赤自然也有自家的底气。

    李永芳秘藏多年的杀手锏并没有在沈阳一战中用完,依然留有余手。

    之所以感到压力,想要尽快打这一仗,就是担心随着赵率教这一帮人陆续调整,冯紫英的调整力度会逐渐加深加大,可能很快就要调整到游击、守备这一类中低级武将来了,一旦调整完毕,这个杀手锏就排不上用场了。

    甘宁镇固然是一个突破口,辽东镇中也有杀手锏,两者相结合,如果己方再准备得充分一些,加上褚英的诱饵,这一战努尔哈赤觉得还是有七成把握的。

    *******

    冯紫英好整以暇地放下从京中传来的文报。

    现在从京中传来的消息渠道是明暗两个方面。

    明面上是兵部和通政司来的,通政司也就是传送邸报,杂七杂八,各类情况的通报,当然,也有侧重,比如户部的情况是重头。

    兵部较为特殊,因为辽东是正在打仗,所以事无巨细,都要兵部都要专门有情报传来。

    暗的渠道就是汪文言为主的渠道和龙禁尉的单独渠道。

    汪文言的主渠道囊括了冯紫英所需要的一切,也包括一些类似于私人的渠道情况都会传递过来,龙禁尉较为狭窄,主要是针对建州女真在京中的活动情况。

    努尔哈赤在京中安排的线人当然不止一处,但是是以讷图牵总头,后来阿拜去了,变成了讷图辅佐阿拜来负责,但实际上具体操作还是以讷图为主,阿拜更多的是学习和观摩,当然也会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和意见,再后来连塔拜也加入了进来。

    阿拜和讷图消失了,应该是偷偷潜回了辽东,只有塔拜还在京中。

    对于努尔哈赤在京中的哨探细作很早以前冯紫英就安排吴耀青与龙禁尉合作,后来布喜娅玛拉也加入进来,所以很快就摸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并开始顺藤摸瓜,挖出了他们在京中的窝点。

    冯紫英坚决否决了龙禁尉要一网打尽的意图,哪怕后来甚至可以一举擒获努尔哈赤两个儿子,他也不赞同。

    阿拜和塔拜在冯紫英印象中都并非什么出色之辈,若是代善和皇太极,又或者是多铎和多尔衮,或许自己还能有些意动,但前两人现在是努尔哈赤最看重的两个汗位继承人,后两者还在襁褓中,毫无价值。

    在冯紫英看来,牢牢锁定建州女真在大周京师城中最终还要的情报据点,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就可以大略地知悉他们的活动轨迹和动向,乃至于也能大略掌握其活动目标和意图,这对于己方来说是极为有利的,这也意味着己方可以大致地察悉建州女真中短期的重心,为己方提供决策参考。

    前期讷图悄悄通过其在京师城内的一些“合作伙伴”以及资助的一些士人,在报纸上发表了一些意见,或者通过一些渠道鼓噪称辽东战事迁延,消耗巨大,应当早些结束。

    甚至还通过户部某位员外郎发表意见,认为河北战事结束,为确保今明两年河北河南不至于因为水旱灾害再度出现流民和乱民,要求加大拨款对河南河北的水利、道路建设进行大规模投入修建,同时要备足充分的赈济钱粮。

    这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作为曹煜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接到了不少人打招呼,要求《今日新闻》在报道上也要略有偏向倾斜,给朝廷建议应当尽早了却战事,把重心放在北地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赈济上来,避免新的民乱出现。

    这些建议听起来都是立意高远,关注民生,但是言外之意都是认为辽东战事不能久拖不决,朝廷重心不能连续几年都投入到战争中去,应该尽快告一段落,先把北地民生问题解决了。

    前期花了偌大心思来造势,现在讷图和阿拜突然消失,应该是回了辽东向努尔哈赤汇报去了,这说明努尔哈赤应该是要做出某些决定了。

    结合着褚英这段时间和己方这边的联系也是忽亲忽疏,从布喜娅玛拉那边渠道传回来的消息也称努尔哈赤似乎正在缓慢但的确明朗地解禁褚英,甚至给颗褚英的带兵权,这让冯紫英也越发觉得有意思,看样子努尔哈赤的耐心也很好,正在有条不紊地要引自己入彀。

    努尔哈赤显然也是知晓自己一方在他们内部也有眼线细作的,冯紫英估计布喜娅玛拉通过其姑姑孟古格格在皇太极那边布置的消息渠道早就被努尔哈赤掌握了,就像自己也察悉了讷图这条线一样,大家都不动声色地在想要利用这些渠道来把自己想要传递的“情报线索”传递给对方。

    “还有没有其他动向?”冯紫英侧首问道。

    吴耀青也在整理着手中的各方资料,点了点头:“现在还看不出端倪来,建州那边现在也很谨慎,如大人所言,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都要防止露馅或者起疑,以免功亏一篑,加上小规模战事越发激烈作为遮掩,诸多细节不好分析,但有一点还是让人起疑,原来驻守在奉集堡一线的部分建州新军似乎正在南移,摆出了一副要在一堵墙堡和碱场堡打一仗的架势,莽古尔泰在那边很是活跃,曹大人也来信说在碱场堡周边双方三百人规模的战斗这一个月已经发生了五起,而千人规模的战斗也有两期,比前几个月激烈了许多,……”

    冯紫英饶有兴致地摸着下颌,“那耀青你觉得努尔哈赤会选择南线作为决战点么?”

    吴耀青沉吟了一下,“按照常理来说,建州精锐主力一直在北边,沈阳也是他们必守之地,要大规模南移不太可能实现,起码遮掩不了行迹,但是也不排除南线战事越发激烈,建州军觉得在南线更容易取得优势,先调部分新军增援观察,如果觉得有效的话,调动他们的精锐骑军南下也并非不可能,因为这一线沿着边墙的堡寨都在他们控制之中,他们要调动部分,一二万人规模,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八节 细致入微,情报先行

    冯紫英也迟疑不语,他也觉得有些蹊跷,但是还看不出其中奥妙来。

    南线不是决战的好地方,因为即便是在南线打出一场大仗来,也对北线的沈阳、铁岭、安乐州来说起不到至关重要的影响,同样对努尔哈赤来说,南线他胜了,大不了东江镇和登莱镇他们退后一步,依然可以依托宽甸六堡和孤山堡来阻击作战,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这样的仗,努尔哈赤会打么?

    不会。

    努尔哈赤要打的是一战能打掉自己和他们会继续对战消耗下去的决心,以及重新树立建州军大周军的胜利信心,所以达不到这个目的的一仗,他不会打。

    “虽然说只是建州新军,但是其战斗力依然不俗,比起其精锐老卒来说固然有差距,但是在其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仍然调兵南下,这就让人有些费解了,难道努尔哈赤还真打算在碱场堡和一堵墙堡这一带先打上一仗示弱,让我们再陷得更深一些?”

    冯紫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不怕这个诱饵太大,我们会连同持饵的手甚至人都一并吞下去?他还有那么多本钱来当诱饵么?”

    “不太像,那样做建州承受不起,可调兵南下,难道他还真觉得就凭他四万精锐就可以把我们辽东军加甘宁军打垮?就算甘宁军相对弱一些,但也是老卒,还有……”

    吴耀青顿了一顿,冯紫英点了点头:“嗯,关键还是这一块,努尔哈赤还真的就要押宝在这一块上,一块石头想要绊倒我们三次不成?”

    “大人,倒也不好这么说,您来之后本身就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赵大人和刘大人交换任职,杜大人去了宣府,祖氏兄弟也去了蓟镇,其他人也挪动了不少,明显也是有针对性的,但今年以来局面稳定下来了,或许他们就觉得你的大动作之后就该告一段落了,而这恰恰就是他们的机会呢?”

    吴耀青的话也让冯紫英叹气不已,不得不说,李永芳的两次绊倒辽东镇都让辽东镇有些草木皆兵,也让辽东镇人人自危,所以对战斗力影响不小。

    自己也“不得不”在上一轮祖氏兄弟调整之后走了一圈挨个安抚军心,让他们放心戍边打仗,告诉他们这桩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但实际上针对这帮人的调查从未停止,只不过越加隐秘越发细致。

    其实冯紫英反而不太担心赵率教和杜松以及祖氏兄弟这些人,赵率教和杜松这些人历史上的表现就证明了,而祖氏兄弟那也是后期因为形势变化导致的,现在这种局面,祖氏兄弟不可能倒向建州女真,但冯紫英还是高调地调整了,一方面也是防微杜渐,一方面也就是要迫使一些人不得不走上那条路。

    而现在“机遇”来临,这些人就正好是“奋力一搏”的好机会了。

    “耀青,看样子你的目标是越来越明确了,差不多了?”冯紫英点了点头。

    “嗯,有些眉目了,八九不离十,就算是错了,那也得做,这种事情宁枉勿纵,不能有半点疏漏,根据我们追溯到两年前,还是有些蛛丝马迹的,应该不会冤枉。”吴耀青很有信心,语气略微一顿:“根据可靠情报显示,游击王一屏和李永芳起码是十年前就有交情,二人应该还有过合伙贩参的经历,但是在李永芳叛变两年前就往来渐少,还有千总白奇策,如果我们察悉的情况无误的话,他和李永芳甚至还沾亲带故,虽然是远亲,但是关键在于上一次的核查过程中,白奇策从未提及,……”

    王一屏和白奇策是辽东军中两名武将,一个游击,一个千总,其中王一屏掌握有一营三千多兵马,另外白奇策手中一部人马是一千余人,在七万多辽东军中的确算不上什么。

    但这四千多人马,如果在双方战事正激烈的时候突然倒戈,那就是两个概念了,甚至可能引发雪崩式的溃败,其后果不敢想象。

    正因为如此冯紫英才让吴耀青一定要各方面情况核实清楚,但同时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要知道将计就计的关键一环就要落在这二人身上,如果能够提前预知,并察悉建州军和这二人的勾结以及相关行动,那来打一个反击,其给建州军带来的伤害同样也是不可想象的。

    “那王一屏和白奇策平素可有往来?”冯紫英再问。

    “这几年里似乎从无往来,但他们两人应该有所交织才对,这样才更让人觉得可疑,明明就有交情,为什么在李永芳叛变之后就不再往来,如果所是因为李永芳的缘故要避嫌,那么在上一次大人要求各部各人都自己做一个检视自省的时候他们就该自我说明,但都避而不谈,或者就说是交情不深,……”

    吴耀青的怀疑有一定道理,但是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或许这二人就是单纯地想要避免麻烦,所以才回避了这些关系,但这种情形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从冯紫英内心来说,他还真希望这二人和李永芳一直有某种联系,甚至就要在关键时候爆发出来。

    “耀青,这些只能作为线索,或者说说服力还不足,这么久难道他们就没有半点其他异常?”

    冯紫英不相信吴耀青他们监视了一年时间就没有半点发现,他也不认为这两个人如果真有问题,李永芳如果真有意要启用这二人,会放弃这样一次大好机会。

    “有,我们这半年多的监视还是有些成绩,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虽然看起来从来没有往来,但是有这半年多我们发现他们两家的家人都去一个地方较为频繁,那就是辽阳城中泰兴毛皮行。”

    冯紫英皱了皱眉头,“祖家的泰兴毛皮行?”

    泰兴毛皮行是祖氏兄弟祖产,已经开办了二十年以上了,也是辽东最大的一家皮毛行,专营水貂、玄狐、赤狐、熊、虎等皮毛,信誉卓著,在京师也有店面。

    吴耀青嘴角浮起一抹得意笑容,“之前我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虽说这泰兴皮毛行是祖家为首,但实际上辽东不少将领都在其中参股,这些人有时候去皮毛行也很正常,但是我们后来发现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去皮毛行都很有规律,一两个月一次,而且一前一后错开日子,所以后来我们暗中调查了一下,其实皮毛行股东并不经常商议,王一屏和白奇策两家人去的人也很固定,逗留时间很短,接触的也是同一人,就是皮毛行的二掌柜,……”

    冯紫英微微颌首示意吴耀青继续介绍。

    “我们就重点调查了这个二掌柜,发现此人最早在李成梁时代就和建州女真那边有相当密切的生意往来,建州女真那个时候的皮毛就有相当部分是通过其在经营,而李永芳也应该参与其中,……”

    只要有心要查,或者说有针对性的去查,就没有说查不出来的秘密,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基本上就把泰兴毛皮行这位资深二掌柜的底细查了一个七七八八。

    此人很早就应该投靠了努尔哈赤,甚至比李永芳还早几年,成为建州女真在辽东这边的一个利益代言人,但隐藏得很好,或者说建州女真早就安排此人日后要发挥大作用,可见建州女真对辽东这边渗透之深。

    李永芳投敌后,这个暗子发挥的作用就更大,包括已经投敌的金玉和、石氏兄弟、戴集贤等人应该都是通过泰兴皮毛行暗中获取了收买他们的好处,或者通过这里进行过秘密沟通。

    不过后期这颗棋子越发小心了,大概也是担心被辽东这边的反谍机构发现,所以除了王一屏和白奇策这两家还在秘密通过这里传递信息外,已经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了。

    但是至于说祖家以及其他入股的辽东武是否知晓此人的真实身份,有没有通过此人和建州女真呢那边有勾结,现在也不好说。

    这个话吴耀青没有提出来,但冯紫英却明白这也成为了一根刺,扎在所有人心中。

    虽然现在很多人都调离了辽东,但这家泰兴皮毛行的股子还在,照样在运转赚钱,但内里和建州女真有哪些关系,就要等到事后来倒查重新复盘核实才说得清楚了。

    “我知道了,就按照你们既定的计划进行吧,把这二人都列入对象,伱和东旸再具体商议一下如何把效果最大化,但又不能让建州那边起疑,所以这也很考较如何来安排,这个可能也要根据战事推进进程来布置,……”

    既然努尔哈赤盯住了这二人,那么自然是要把这二人用成杀手锏的,而且吴耀青这边的情报也显示王一屏和白奇策二人在军中威信都不差,在自己下属中影响力很强,尤其是一些军官都是他们的嫡系,如果在战场上突然反水,特别是关键时候,对方如果能善加利用,这威力不可想象。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九节 接战,风起

    十月二十,伴随着萧瑟的寒意阵阵,第一场战事终于在武靖营开打。

    武靖营是虎皮驿和长勇堡之间的一座小堡寨,挨着浑河不算太远,只有几里地,距离虎皮驿主道大概有十来里地。

    这里虽然不及虎皮驿那么当道,但是却是从沉阳到辽阳之间主干驿道与长勇堡这个在西面边墙,也就是面对辽河套边墙堡寨的中间点。

    在沉阳丢失之后,上榆林堡、静远堡、长勇堡这一线的堡寨都被辽东镇放弃了,实际上在沉阳被建州军控制之后,这些堡寨也守不住了,一旦被建州军拦腰截断,那可真的就是要被关门打狗了。

    不过本身这一片面对辽河套的边墙就是针对建州女真和蒙古人的,前期主要是针对察哈尔人,但随着建州女真势力的日益膨胀,辽河套这一片渐渐变成了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沉阳西面正面对辽河套这一片,自然也就建立了从丁字泊堡、十方寺堡、上榆林堡、静远堡一直到长勇堡这一系列沿着西面边墙而建的堡寨,但沉阳一丢,这些边墙堡寨就变得毫无价值了。

    战事最初是在柳条寨展开,不过一场千人规模的小会战,但随着建州军和周军都在不断增兵,规模迅速膨胀到了各自都有三四千人参加的战事,建州军有些抵挡不住,稳步后撤,从柳条寨一直撤到武靖营,依托武靖营营寨展开反击,也给周军带来不小的损失。

    双方似乎都打出了真火,力度越来越大,投入也越来越大,当越来越多的建州军和周军分别从沉阳和辽阳增援而来时,有意无意的,似乎双方都下意识地觉得这也许这就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开端了。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一动不动,站在舆图上看着上端的长勇堡和静远堡之间的蒲河。

    蒲河沿着边墙注入辽河,一直到往下变成三岔河,注入海中。

    “建州军还在增兵,长勇堡也打了起来,虽然下了一场雪,但浑河要冰冻还早,……”吴耀青有些急促地介绍着情况,“目前建州军虽然增兵两万,但是甘宁军已经在虎皮驿西端牢牢拖住了莽古尔泰一部的主力,让其无法向西移动增援,辽东军仍然在武靖营左近于建州军激战,但还见不出胜负,建州军的骑兵优势仍然很明显,特别是在这一线的机动出击,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耀青,不要着急做出判断,以对面的建州军,你觉得他对上我们有胜算?”冯紫英微微摇头,“六万余人,有一万新军南下进入了南线和登来军搅在一起了,他们剩下不过五万人,四万精锐披甲兵,加上一万新军,我们这边甘宁军两万人,加上七万辽东军,几近于二倍对方,进可攻,退可守,你觉得这场会战会不会打成努尔哈赤所希望的一战定乾坤的决战,我倒是觉得可能会打成一场更大的消耗战呢?”

    吴耀青断然摇头:“努尔哈赤不会看不到这一点,您所提到的这些,他应该都了然于胸才对,但是他敢不断加大投入,而且是添油似的这种战术,照理说不该如此才对,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当然,王一屏和白奇策突然反戈一击的话,也的确有可能……”

    “所以我们不能着急,还要观察一下,除了他们可能选择甘宁军作为突破口,和在王一屏、白奇策部做文章外,还会不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杀手锏?”冯紫英也对局面的发展变化既感到期待,但是也有一些担心。

    吴耀青也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大人,我们现在还看不出来,南线战事也在加码,曹大人和毛大人配合很默契,碱场堡一线打得大开大合,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以及皇太极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而且大同军越过边墙,已经快要逼近鸦鹘关了。”

    冯紫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建州军会不会是打算从南线抽调军队来加码北线?

    但是曹文诏和毛文龙攻势很勐,建州女真如果敢抽调南线兵力,自己一方不可能不觉察,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努尔哈赤真敢在南线抽兵,那自己就敢命令曹文诏、毛文龙玩命地打,直接把南线建州军打崩。

    这还没有算大同军逼近鸦鹘关,一出鸦鹘关就是赫图阿拉,难道努尔哈赤还真敢置自己老巢于不顾了?

    但种种可能都存在,越是扑朔迷离,越是纷乱杂呈,就越是需要冷静下来,各方的牌都在逐一展现,都想在对方的疏漏中给对方致命一击,但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谨慎细致。

    “耀青,从目前的趋势看,建州军退了一步到武靖营不再退,而且其披甲兵的冲击力也开始显现出来,另外其骑兵也陆续在周边集结频频出击,东旸和我都觉得,恐怕努尔哈赤确定了武靖营作为会战地点,这个位置对我们来说不算太好,但这个地点不可能由着我们的性子来选,所以我觉得也可以接受,关键是这一战一旦开打,我们就要做好各种考虑和准备,建州军就只有目前的这几手准备么?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暗箭?”

    这也是冯紫英在紧张思考的问题,自己想到的,努尔哈赤也能想到,就算是王一屏和白奇策在关键时候突然发动,但是辽东军七万余人,战线铺排开来长达十余里地,白奇策一千多人想要制造多大的混乱,可能性有,但是会致命么?努尔哈赤敢赌这么大?

    王一屏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风险,三千余人一旦反戈一击,在战场上会相当致命,可王一屏部是在外围,靠近长勇堡一线了,就算是王一屏部突然反水,肯定会给长勇堡一线带来冲击,但是要说一下子就能波及到武靖营主战场,那就未必了。

    就凭这个努尔哈赤就敢下这么大的重注赌一把?

    努尔哈赤的确有赌性,但是在关乎整个建州女真命运的大事儿上,他也敢这样行险一搏,完全寄希望于王一屏和白奇策这两个内应身上?

    而且要知道南线局面对建州女真很不利,除非在北线战场上他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或者说彻底把自己打崩,哪怕是自己小败,局面不利,凭着南线局面,自己一样可以将局面重新拉入僵持的消耗战中去,一样会让其得不偿失甚至欲罢不能,他应该考虑得到这个风险才对。

    越是觉得胜券在握,冯紫英心中反而越发有些不安,总感觉还漏算了一些什么,可放眼地图和沙盘,又挑不出还有什么可能导致局势发生巨大变化的因素了了。

    “耀青,还有没有其他情报回来,我是说不管南线北线,还是前方后方,我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太稳当,但又找不到目标和原因,你帮我再捋捋。”

    冯紫英去洗了一个冷水脸,重新回来,他需要冷静一下,不能遽下决断,一旦决定做出,就再无回旋余地。

    建州军在武靖营到虎皮驿一线已经投入了三万余人,战事日趋激烈,而刘东旸也亲自到了前线坐镇,但这还没有到最后关头。

    双方都暂时还没有将全数力量使将出来,线报显示努尔哈赤在北线偏南还藏着一万从南线抽调出来的精锐,应该是用作预备队在最后关头使用的,乃是正黄镶黄两旗精锐。

    努尔哈赤也坐镇中军,他手中还有两万人在陆续加入战局,但是这样的打法始终让战事不能一下子进入决战阶段,让人有些意外,这对己方更有利才对,除非努尔哈赤真的觉得白奇策在中军那一千多人以及王一屏在长勇堡那一部能发挥关键作用,可这种机会有那么好把握住么?

    “大人,情况就是这些,再捋也就这些,其实建州军就这么大一个盘子,除了在后方镇守的,也就只有李永芳带过去的汉军,但是那也都在我们掌握范围内,北线新军其中就有六千多是汉军,……”

    吴耀青的话尚未说完,就被冯紫英打断:“等一等,耀青,你说后方镇守……,后方镇守,建州军还有后方镇守的军队?有多少?”

    吴耀青笑了起来,“大人,建州上前年拿下了安乐州,前年拿下了沉阳和铁岭,这么大一片地盘,难道就放人马镇守?这里边汉人数量太多了,他们就能如此放心?肯定不可能,安乐州原来有五千,后来降到三千八旗精锐驻守,铁岭卫也有三千,抚顺所、蒲河所、汎河所等地三五百到一千不等,像抚安堡和抚顺关这些要隘,也有五百到八百八旗兵驻守,……”

    吴耀青这么一说,让冯紫英没有皱得更深,“这林林总总算下来,他们后方驻守的八旗兵数量也不少啊,起码也在一万左右。”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东海野人女真被建州女真征服兼并之后,不少野人女真的精壮一直在原广顺关外也就是前明塔鲁木卫的地盘上进行整训,因为那里太偏远,我们探马去的时候不多,去年的时候大概在五千人左右,不过当时都应该是刚收罗进来,……”

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节 一切只为打赢这一仗

    “野人女真?”冯紫英心中一凛,这也是一个不亚于海西女真的部落,但是其反抗建州女真的力度却比海西女真低得多,努尔哈赤的手腕在征服野人女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或许这就是努尔哈赤的后手?

    “五千野人女真的精壮,去年就开始陆续到塔鲁木卫那里训练?”冯紫英沉吟起来,这是一个意外,哪怕就是未经训练的野人女真,经过这一年的训练,也许就能成为堪堪一战的炮灰了,再说了,在建州控制区的后方,仍然有近万的八旗驻军,这些零零散散的驻军如果集结起来,依然不可小觑。

    自己倒是对这些零散的小股部队有些忽略了。

    “大人可是担心这支军队?”吴耀青也揉了揉太阳穴,“应该只有五千人左右,但因为一直在广顺关外,距离有些远,目前没有看到有大股军队进入安乐州和铁岭卫一线,……”

    冯紫英摇头:“如果努尔哈赤有心,就不会让这支军队进入能被我们细作斥候发现的区域,如果我是努尔哈赤,要走,我就走镇北关以北边墙外,沿着边墙外绕过来,从辽河套那边进来,我们能觉察到么?”

    吴耀青倒吸一口凉气,“大人,那可就绕远了,起码多了两倍的距离,而且边墙外的辽河套这一片可太难走了,森林,泥地,沼泽,……”

    “再难走,只要能躲过我们的目光,那都是值得的,而且他们现在控制了永宁堡、庆云堡、清河关这一线的关隘,物资补给可以从这些堡寨里悄悄运送出边墙补给,难度就能减轻许多,而且,沿着边墙走,只要不进边墙,就要好走许多。”冯紫英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辽河套的边墙上。

    从舆图旁走到沙盘边,冯紫英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辽河套这一线的边墙。

    大周的边墙在辽东是呈现出一个不规则的“M”形,其中左边的半个弯折略微低矮一些,并且斜着向下延伸一直要到山海关甚至要延伸到顺天府境内去了,而右边的弯折就要高耸一些,弯折最顶端就是安乐州的清阳堡、镇北关这个圆弧线,而向下一直拖到九连城和朝鲜义州接壤处。

    而中间的这个向下曲折就是辽河套。

    辽河套在这个时期是以沼泽为主,混合了其他诸如森林、草地、平原为主的地形,一直向南延伸到西宁堡、东昌堡和东胜堡这一线,其中辽河从西宁堡与东昌堡之间穿过边墙,一直向南流入海中。

    边墙沿着辽河套向南这个曲折,西面就是广宁诸卫,东面就是东宁卫和定辽诸卫,现在沈阳、铁岭和安乐州丢失,也就意味着如果建州军想要避开在边墙内周军的耳目,完全可以走边墙外边贴着边墙走,因为现在这一线边墙都在建州控制范围之内,一直走到静远堡这一带才跨入边墙内,到那个时候距离战场就很近了。

    辽东这边在沈阳、铁岭乃至安乐州这一片都广布眼线,但是谁现在会在边墙外去安排眼线?边墙都在建州控制中,谁会想到边墙外还能有什么古怪不成?

    但如果将野人女真的这些新军,甚至可能还包括建州那边不动声色地将驻扎在后方的零散八旗军集结起来,绕行边墙外,突然从最合适的地点从边墙插入进来,那恐怕就真的是一支不可小觑的生力军,如果在最合适的时间突然出现,甚至就可能变成一个杀手锏了。

    吴耀青也紧跟着冯紫英走到沙盘边,下意识地道:“如果野人女真这支军队要从边墙外绕过来,那起码现在他们就已经出发了,从镇北关、清阳堡、古树堡、新安关、老米湾这一线走下来,道路崎岖难行,而且费时费力,……”

    “耀青,我只问一句,这么做能不能避开我们的眼线?”冯紫英反问。

    吴耀青沉默许久,才低声道:“的确可能避开我们的眼线。”

    “你再看,这一线这些堡寨,原本都是我们辽东军的,各种设施相当完备,如果努尔哈赤早就策划,从去年到今年,他在这些堡寨中储备足够的粮草物资,悄悄运到边墙上予以接济,这支军队能不能走到静远堡一带?”冯紫英再问。

    吴耀青无言以对。

    “我一直在怀疑努尔哈赤为什么会如此大胆行险一搏,哪怕对方有各种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努尔哈赤成功非偶然,敢于行险一搏也是建立在有足够把握的前提下,甘宁军的相对薄弱,王一屏和白奇策的内应反水,我都想过,的确也算得上是他的底气,但作为杀手锏我始终有些觉得不踏实,如果再加上一直一万甚至一万五千人的新锐从侧翼,在最关键的时候爆发出来,我觉得我们恐怕还真的有可能会被击溃。”

    冯紫英的自问自答,似乎也是在释放压力和自我说服。面对这样一场关乎全局,甚至关系到整个辽东命运的大战,饶是冯紫英自诩天命之子,主角光环,一样也觉得没有多少把握。

    在明知道继续坚持消耗战可以取得最终胜利的情况下,却要走这一步,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有些抵触的,但是刘东旸还是说服了他,真的放任建州女真主力逃回赫图阿拉以北以东的老窝子去了,要想彻底剿灭对方,也许就真的要十年时间了,这一战可能会赢得五年时间,这才打动了他。

    好在自己也并非没有准备。

    “蓟镇军那边如何了?”冯紫英压下内心的情绪,沉声问道。

    “已经东海堡登陆,根据那边传来的消息,预计十天内能抵达西宁堡。”吴耀青立即回答道。

    早在两个月前,冯紫英就秘密下令让蓟镇方面悄然集结了两万余人,没有选择大沽,而是选择了从榆关登船,海运抵达东海堡。

    东海堡位于广宁右屯卫东侧海岸,距离牛庄还有两百多里地,就是担心牛庄那边有建州女真的密探细作,所以才提前在东海堡这个还相当简陋的码头靠岸,让两万多蓟镇军从这里登陆走辽河套西侧的一线悄然进入战场。,

    “十日?”冯紫英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双手按在沙盘边缘上,把身体向前俯瞰,让自己能更近距离靠近沙盘上的虎皮驿——武靖营——长勇堡这一线。

    如果自己预料没错的话,双方超过二十万的大军可能就要在这一长达六十里的地面上展开全面对决。

    “应该来得及,如果大人所担心的野人女真和努尔哈赤将其后方八旗军集结起来的兵马要绕行边墙外的话,预计也会要这么长时间才能走到静远堡这一线,现在我们就可以有针对性派出细作斥候查探,……”

    吴耀青安慰着冯紫英。

    “嗯,你马上去安排,我要有十足把握。”冯紫英沉声道:“努尔哈赤肯定也是算足了各种可能性,所以才会准备了几手,就是防备其中某一手难以发挥出预期效应,那么另外一手或者两手就要发挥效果,这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

    “大人,您不也一样么?把努尔哈赤的种种可能都算到了,然后做出相应的对策,你才是胜券在握啊。”吴耀青奉承了一句。

    “耀青,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种话了,我若是想要稳操胜券,就不该进这一步,可东旸说得也没有错,付出和得到都必然要有一定的代价对应,这样的险值得一冒。”冯紫英喟然摇头,“但走到这一步,我们就要把各种应对做足,南线诸军也要做好准备,一旦北线我们获胜,我们不会有任何耽搁,南线也要全面总攻,不能让建州军趁机逃脱。”

    “大人放心,曹大人和毛大人这还是心里有数的,现在就是死死咬住南线建州军不放,另外李永芳那边这边还是派人去见了,金玉和可能有些意动,但他可能想要大人您的亲笔信保证他日后……”

    吴耀青看了冯紫英一眼。

    金玉和是上一场战事中被李永芳拉拢收买过去的,也算是一个罪魁祸首,但是随着局势变化,虽然沈阳和铁岭卫都被建州控制,但金玉和已经觉察到局面不妙,这边也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所以主动接触了金玉和。

    对方有所意动,但又担心叛变过来被清算,所以一直犹豫不决,何况这边也未必敢轻易再相信对方,所以吴耀青也觉得就是一个锦上添花之举,行固然好,不行也没什么影响。

    “可以,但我也有条件,他必须要拉拢更多的人过来,必须要在下一战中发挥出突出作用,他要信,我会给他,但在信里我就要把话写明,如果能够发挥出特别作用,我可以以蓟辽总督名义担保朝廷赦免他之前的罪过,……”

    这个时候冯紫英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只要能多拉来一分助力为这一仗多买一分保险,他不吝开出各种条件,一切只为打赢这一仗。

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一节 殊死一战,无可回避(1)

    伴随着不断出现的各部旗帜和军队进入长勇堡——武靖营——虎皮驿这一区域,周军和建州军的战事终于向双方都再不可能退缩的局面演进了。

    努尔哈赤站在武靖营侧方的高地上,举着从沉阳一战中缴获的千里镜仔细的察看着正前方几里地外正在集结准备发动进攻的周军。

    不得不说周军的情形比起三五年前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长矛兵和刀盾兵规模大幅度缩小,已经彻底变成了辅助兵种,而火铳兵成为当之无愧的步军助力。

    这从每一次列阵就能看得出来,居中,两翼,呈线形攻势,适当的刀盾兵和长矛兵夹在其中,炮队藏于其后,另外部分骑兵在两侧远处作为冲击阵营或者掩护截杀的后备队,这已经成为周军作战的标准配置。

    但是就是这种标准配置建州军一方也在就清楚,可要击破或者破解,却是有些力不从心。

    建州军的配备基本上是没有大变的,虽然明知道火器的普及使用使得建州披甲兵的精锐优势受到了极大削弱,己方却没有太好的办法应对。

    其实夺下沉阳、铁岭和安乐州后,建州控制区实际上多了十多万人的汉人,再加上李永芳以及李永芳收买叛变过来的汉军旗人马也有一两万人,理论上要组建起一支像样的火铳兵甚至炮队完全不是问题了。

    可是让人遗憾的是李永芳部过来得太早,当时辽东的火器换装尚未全面展开,所以李永芳部只有不到一千支火铳,反倒是后来投效过来得金玉和、石家兄弟等部火铳兵数量更大,有超过了三千支火铳。

    可问题是周军的火铳一个最大问题就是极大的依赖于后勤保障,专用火药、铳子以及相关零部件,而且一旦训练起来损耗很大,需要一支庞大的修配队伍随时能够调换零部件甚至整个火铳。

    虽然这些队伍叛变过来了,但是后勤保障这一块一直是掌握在军镇上,没有过来。

    失去了各种保障,特别是对专用火药的保障,这些火铳就成了鸡肋。

    按照大周方面的要求,训练一直要保持不断,而他们当时叛变过来时带来的火药有限,一旦继续保持原来在大周那边时的训练强度,只怕要不了几个月就得消耗殆尽。

    而建州这边实际上也能研制和生产出一些火药了,但是在威力和杂质残留等各方面标准上却没法和大周那边相比。

    试用了建州自产的火药之后,很多火铳要么堵塞炸膛,要么难以清理干净枪膛而报废,要么就是射击精度和距离大大缩水,也包括在弹丸上无法做到原来那样标准化一致性,这极大地限制了这些火铳兵的发挥,甚至有成为鸡肋的局面。

    这也是努尔哈赤最大心病。

    眼睁睁看着几千支火铳在手,却无法真正排上大用场,小规模的作战,还可以尝试着集中使用一下,但是要大规模的运用,在没有解决火药和零部件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

    而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大周那边早就严防死守,根本买不到,只能通过朝鲜向日本那边和西夷人来解决,但如果继续这样消耗下去,哪里还有这种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努尔哈赤想方设法也要寻求一战来打破僵局,寻求获得几年发展期的最关键要素,一旦退回到原来建州女真地盘上去,自己那什么来改善和提升火器的使用规模,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和可能了。

    好在现在建州军的披甲兵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仍然足以承担起一场恶战,而训练有素的披甲骑兵之前对周军骑兵的优势仍然还算明显,但大周骑兵开始广泛采用的锻钢斩马刀已经极大地削弱了这一优势,努尔哈赤担心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这种优势可能会很快变成劣势,这同样是一个让他感到忧心的趋势。

    努尔哈赤深吸了一口气,他要看一看这一战双方对决的局面。

    虽然两部数量都不算太多,己方是老四汤古代的正蓝旗一部,二千余人,其中是一千多披甲兵,还有四百余骑披甲骑兵正在侧后方游动,择机出击。

    对面的看旗帜应该是甘宁镇一部,大概在三千多人,人数上略多于正蓝旗这一部人马,但是从其展开的速度和步伐纪律来看,努尔哈赤认为比起老四的正蓝旗精锐来说,依然有差距,哪怕略少于对方,老四应该可以击败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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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努尔哈赤知道这只是理论上如此,真正打起来,还有太多的变数,甚至他都不太看好老四就能像看起来这种情势可以顺利击败对方。

    伴随着金鼓交加,旗帜移动,双方都在开始接近,并做好了战前准备。

    老四的正蓝旗一部仍然是标准配备,弓箭手早已经开始准备,但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对建州军来说依然是一个经不起损耗的易耗品,一旦进入面对面的接战,己方的弓箭手固然可以给对方造成巨大杀伤,但己方一样也要面对对方火铳集火的打击,这又要变成一场消耗战。

    关键还是谁能在扛得住相互对射过程中完成充分和突破,同时增援的部队能不能及时赶到加入战局给对方致命一击。

    努尔哈赤相信对方的指挥官和自己一样也站在高处观察着这一战,然后也早已经下达了命令,将后备队调上来准备投入战斗。

    所以实际上这种仗没太多花巧,你能看到的,你能想到的,你能做到的,对方也一样能看到,能想到,能做到,最终可能就是演变成更大规模的对决,或者就是选择合适的时候告一段落,以待再战。

    安费扬古已经在焦急地安排着预备队开始向东移动,准备从左翼发起凌厉一击,彻底击穿对方的右翼,最好能迫使对方阵型崩溃,进而溃败。

    但努尔哈赤相信对方也在做出应对。

    要么和安费扬古的安排一样,也是从侧翼来一击,看谁先把谁击溃,比赛各自的矛和盾的锋利与厚实程度,要么就干脆逆旋而来,用增援预备队来对阵增援预备队,再打一场艰苦而惨烈的接战。

    在这种云集了数十部超过十万人的大战中,企图用什么奇袭偷袭或者一举破敌的想法都是痴心妄想,除非你能突然投入一部压倒性的军队加入战局,但是在各自都紧锣密鼓的关注着战局的情况下,你从哪里突然拉来一支起码是一两万人新锐的部队加入战场?

    并不出努尔哈赤所料,对方也选择了从他们的右翼侧击,也就是说,双方都选择了同样的战术举动,想要从对方侧翼打出一记勾拳,看看能不能抢先捅破对方阵型防线。

    看着变换着阵型的一部从左侧黑压压地压上来,汤古代也迅速下达命令,指挥着手持圆盾和长矛的部下列阵迎敌。

    弓箭手们屏住呼吸,默默计算着路径和角度,伴随着哨官们凄厉惨烈的怒吼,漫天箭雨,斜抛着喷射而出。

    与此同时同样依托阵型推进的甘宁军一部也举起了自己的护身甲盾,这种混合了木板和铁皮的楔形盾牌在重量上减重了许多,而且中间可以通过卯榫折叠,在背后还加了一个方便挂钩,可斜挂在腰间贴紧,不至于在行进中影响到步速。

    在第一时间他们就把复合甲盾举了进来,按照箭失抛射角度进行蔽体,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能遮护好自己的身体,总有不走运的人会遭遇不幸,但与此同时,重型火铳早已经架设到位,第一轮射击抢在建州军弓箭手射出第一波箭失时就已经打响。

    漫天的火药烟雾不能阻挡箭失的落下,就像对面建州军的皮盾一样无法阻挡重型火铳弹丸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一样,弹丸飞旋,轻而易举地撕破皮盾的皮质和木板,甚至有些人加上了铁叶甲也一样毫无用处,在如此距离的火药力量催动下,一切都没有意义。

    弹丸凶勐地撕裂了建州甲兵的甲胃和肌肉内脏,甚至突破他们背后的肌肉钻入他们身后袍泽的身体,造成二度伤害,鹰嘴铳的巨大杀伤力在这个时候体现无疑。

    伴随着第一轮第二轮甚至第三轮的火铳与弓箭的对射展开,紧接着甘宁镇士卒开始变换阵型。

    他们的三轮攒射,为后边的炮队赢得了布置炮阵的时间,随着他们让开前方,开阔的喇叭形敞面为虎蹲炮的集中轰击带来了良好的视野和打击面。

    又是一阵尖厉的铜哨声和怒吼声,十八具虎蹲炮按照三四五六的格局排列放好,间或岔开,怒放爆发,中间那点时间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这一轮炮射几乎直接摧毁了当面建州军刚来得及跑动奔行起来发起冲锋的建州步军锋面。

    超过一百八十人人在这一轮炮击中哀嚎着倒地委顿,血流盈野,残肢败体四处横飞,虽然从人数上来说对于上千人发起的冲锋似乎还可以接受,但是对于士气的打击却是难以挽回的。

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二节 殊死一战,无可回避(2)

    建州步卒步伐放慢,甚至变得迟疑起来,这更加危险。

    伴随着军官们的怒吼呵斥,一度迟疑的建州披甲兵们终于又开始加速,他们必须要抢在虎蹲炮群再度发威之前逼近敌军,避开对方打击锋芒。

    站在高处用千里镜观战的努尔哈赤内心紧悬,忍不住想要叹气,但是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士卒已经表现足够好了。

    面对这一波宛如晴天霹雳的轰击,依然没有溃散,仍然能扛住打击,继续冲锋,换了周军能做到么?

    这值得骄傲,但是却未必能带来胜利。

    胜败取决于周军这种火炮和火铳相结合的作战方式能不能完美无缺的结合起来,取决于周军在发挥火器威力上能不能做到高节奏和高杀伤力的结合。

    但残酷的现实很快又给了努尔哈赤沉重一击。

    变成雁形攻击阵型的火铳手们只用了很短时间就完成了阵型变换,再一轮攒射轰响,完美地遮掩住了虎蹲炮群在重新清理炮膛和填塞装药装弹这一过程。

    重型火铳的威力在这个时候也体现得淋漓尽致,而指挥官的精准指挥,尤其是富有层次感的狙击,也使得每每冲锋在最前端的建州披甲兵并非就遭遇了所有火力的倾泻,而是整个建州披甲兵奔跑形成的一个群体几乎都按照接近的比例承受打击。

    这样均衡的火力布置,可以最高效地打击整个建州军的冲锋集群。

    如同一层一层剥掉笋壳的竹笋,从最开始冲锋时的厚重饱满,奔行中途过程中不断被一层接一层的剥掉,然后在遭遇虎蹲炮的洗礼,褪掉一大块,然后再度接上火铳打击,到最后你会骇然地发现,一千多人的冲锋集群只剩下寥寥不到三百人了。

    这个悲壮凄惨的结果是在第二轮虎蹲炮发出怒吼暴击时实现的。

    如此近距离的怒焰喷射横扫了整个正面的披甲兵,哀嚎声中,血肉横飞,仆地一片,无数人倒下不能再起,当然亦有人是不敢再起。

    饶是意志坚定的建州披甲精锐再遭遇了如此一击之后,也斗志也动摇了,这是活生生的铁与火的洗礼,血肉之躯如何能抗衡?

    步履混乱,步速减慢,三百余人逼至近前,依然证明了这一支建州精锐不愧是建州军中的当家部队,但他们也只能走到这一步了。

    从侧后方用上的刀盾兵和长矛兵接下了这一阵,挡在了完成任务的虎蹲炮群前,与建州军展开了肉搏。

    这无疑是建州军所擅长的,但是在这一时刻,却会成为他们的噩梦。

    两侧的火铳手一连串的补射,继续从侧翼来打击着还来不及彻底和大周刀盾兵和长矛手混战在一起的披甲兵,三百余人瞬间就只剩下了两百人不到,这连续的补射从侧翼再度杀伤,让这样一支原本足够捅穿一切的精锐冲锋阵变成了强弩之末。

    唯一让努尔哈赤感到安慰的是从侧后方发起的骑兵攻势取得了一定成效,虽然周军的骑兵竭力阻截,但是建州骑兵依然凶狠地突破了其防线,绕行至周军后方,准备从后方发动冲击。

    不过周军主将显然也对这一情形有所预料,火铳手们的迅速移动阵型,在很短时间内就组建起了防御阵型,还没有等建州骑兵发起攻势,他们的第一轮攒射就开始打响。

    但这种寻常火铳的在变换阵型时有着快节奏节约时间的优势,但其威力缺远无法和重型火铳相比,这种攒射带来的伤害仍然是建州骑兵可以接受的。

    图布里一个轻灵的附身,尽可能地躲避着对方阵型中喷射的弹丸,霹雳炒豆般的脆响声中,自己周边两名伙伴坠马落下,而另一名的战马则哀鸣着翻滚扑地,压断了自己的主人大腿,痛得图布里最要好的伙伴鳌林忍不住大叫起来。

    只不过这个时候图布里对倒下的鳌林也是无可奈何,这种情形下他没办法去帮鳌林一把,他能做的就是最快速度冲击到对方阵线,用自己的战刀狠狠收割他们的性命,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轻轻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灵活地一跃,绕过前方倒地的战友,摆在面前可以看到对方惊惶的面孔和还在收起的火铳,这帮家伙在干什么?还以为能阻挡自己的砍杀屠戮么?

    图布里内心无比的亢奋,手中的战刀已经挥舞如风,恶狠狠地向着前端猛扑而去。

    战刀很轻松地斩断了对方刚来得及举起的火铳,让图布里稍稍有些警惕的是那火铳前端居然有一支闪耀着乌光的三棱刺刀,只不过这个家伙动作太慢,才没有来得及突刺,就被自己斩断,当然付出的代价还有他的连肩膀带胳膊的肉体。

    略略一带马缰,图布里又是一个侧身回劈,惨叫声中又一名周军士卒倒在了图布里的战刀下,但图布里眼角余光也瞥见了危机。

    一名周军士卒一个标准的据枪突刺,迈前一步对准图布里腰肋处就是一个冲刺。

    图布里猝不及防之下,完全依靠下意识地闪避,扭腰收腹,躲过这一刺,然后战刀从下往上一荡,顿时将对方的火铳带刺劈开,就势又是一个反手侧劈,将这个差点儿就要自己性命的周兵砍翻在地。

    但图布里的好运也仅止于此了,当他挥刀将那名意欲袭击他的周军士兵砍翻在地的时候,另外一名周军士卒已经从马首的另一个方向,轻灵的一刺,因为被马颈项遮住了视线,这个小个子周军士兵那轻巧的一刺正好穿过马缰和马颈项之间的空隙,扎入他的腰腹下。

    铁叶甲也不能阻挡住这种专门用于捅刺的三棱军刺,暗红色的鲜血瞬间就从他腹下喷涌而出。

    还没有来得及从砍翻那名周军士卒的得意快活中回过味来的图布里只感觉腹下一凉,猛一低头再看,血猛地溅起,险些冲到他脸上,就像是被抽了脊梁一般,顿觉全身一软,仿佛身上的精气一下子泄了出去,变得软踏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无数个相似的场景在战场上不断上演,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刘东旸都面无表情地通过千里镜观察着这些场面,甚至连眼睛都懒得多眨一下。

    每一刻都有无数人在死去,同样也有无数人收割着对方的性命。

    建州突骑的机动能力和阵型变换能力要胜于周军骑兵,但是这并不足以逆转态势,当他们冲破周军骑兵阻击向着目标——周军步军发起冲锋时,周军的火铳兵基本上都能完成一个大概的防御阵型,并开始用火铳予以还击。

    哪怕是骑兵冲入火铳兵阵中,火铳兵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三棱刺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装上火铳前端,变成一个差强人意的长矛,而且三棱锋刺的抗折断能力也不差,捅刺目标三五下毫无问题。

    整个战场就是由无数个这种小战场组合起来的,只不过更大的战场可能是有五六个甚至七八个这种战场组成,小一些的则是两三个或者就是一个单个战场,在这种缺乏足够通讯工具的情况下,也许最远端战场都已经结束,而另一端的战场才开始进入肉搏。

    但无论是哪一方,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冯紫英和刘东旸,都意识到这场战事各自都已经深陷其中,无法摆脱,或者说谁也没有魄力或者说能力来把自己一方撤出来,那只会导致更大的失败,这种情形下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切手中掌握的力量选择最合适的时候投入进去。

    努尔哈赤收回千里镜。

    正蓝旗这一部的战事不顺,这似乎象征着整个建州军在这一场战争中的折射反映。

    虽然并非毫无所得,但是从总体上来说,仍然是居于劣势,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或者特别的因素介入进来,这场战事仍然会以一种更有利于周军的结局结束。

    也就是说,最终周军会付出很大代价,但是这份代价他们承受得起,而建州军将进一步丧失主动权,不得不退回到沈阳,甚至需要考虑是不是放弃沈阳以便于用空间来换取时间,更多的战略兵力被围困在沈阳。

    “白奇策那边如何?”努尔哈赤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阴沉。

    何和礼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一步:“大汗,白奇策一部只有一千余人,虽说他居于中军,但是数量太少,就算是突然反水,恐怕要也不足以改变局面,我们不能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努尔哈赤摆摆手,“我还不至于把这一战的胜负寄托在他身上,但是他这一部的反水,也许能为我们创造一个突破的契机。”

    何和礼微微一怔之后,压低声音:“大汗要把亲兵用上了?”

    努尔哈赤沉默了一下,没有作声,等了一阵后才缓缓道:“这等时候,亲兵也好,其他八旗兵也好,还有什么区别么?就是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和最关键的地方,只要值得!”

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三节 殊死一战,无可回避(3)

    努尔哈赤的亲兵营是建州军中战斗力最强悍的一支军队,总计二十牛录,一个牛录三百人,永远随扈在身旁,二十牛录也就是六千人。

    无论是马匹还是甲胄亦或是武器都是最好的,而且箭术和刀法、勇武也都是出类拔萃的。

    最早是以正黄旗中选拔出来的,后来逐渐扩展到整个建州八旗。

    六千亲兵在总计不到五万的常备军中已经是相当骇人的一支力量了,占到了一成半左右。

    六千人骑步军各占一半,无论是骑军还是步军,其战斗力和作战意志都绝对是建州军中出类拔萃的,一旦投入战场,绝对可以起到决定性作用。

    随着火器的兴起,努尔哈赤也一度想要再组建一部火器亲兵营,定名为健锐营,但考虑到火器获得不易,而且火药弹丸现在建州还不能完全生产,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

    但即便是如此,这六千精锐一旦投入战斗,也绝对能在局部战场起到逆转或者压倒性的优势。

    何和礼也沉默了一下,“那大汗,长勇堡那边……”

    “也该到了吧?”努尔哈赤仰起头来看着天际,“扈尔汉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野人女真那帮人虽然桀骜,但是素来敬服英雄,扈尔汉来信也说各部已经整合得不错,而且通过这一路绕行也算是一场磨炼,……”

    “如果扈尔汉带领着一万多人从长勇堡这边突然插入,王一屏这一部能突然反正的话,两相结合,那我们就可以在西面给周军开一个大口子,就算是周军总兵力仍然居于优势,但是也决不可能抵挡得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剧变,……”

    何和礼是努尔哈赤的长女婿,也是努尔哈赤最看好的人,自然也有其本事,说话行事也十分老练沉稳,所以褚英和其交恶也是一大败笔,要知道褚英和何和礼可是亲郎舅关系,何和礼正妻就是褚英的嫡亲姐姐,皆为佟佳氏所出,当然代善也是。

    “大汗是想要两头开花,同时下手?”何和礼沉吟着道:“这个节奏可不好掌握,万一时间上有个差错,……”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只要大致差不离就行了,不必追求同一时间,我相信无论是哪一头的突然发动,都能给周军带来巨大的震动,也足以在一定范围的战场上改变局势,甚至就是一端,也能改变整个局面。”

    努尔哈赤说得信心十足,何和礼微微一震,但是细细想来,似乎也的确有这个底气。

    六千亲军如果突然投入战场,加上白奇策这一部的突然反戈一击,他不信周军的战斗意志就能有如此坚韧,面对这样的冲击还能稳得住阵脚。

    同样在西面长勇堡那边,一万五千人的新锐力量如果突然投入战场,这绝对是出乎周军那边意料之外的。

    为了保密,这一部军队宁肯绕行边墙外的穷山恶水,多绕了几百里地,如果不是沿线边墙堡寨控制在自家手中可以随时用粮草接济,这一路走过来,就算是能如期抵达,战斗力绝对都要大受影响。

    长勇堡那一线云集了双方超过六万大军,其中建州军这边大概在二万七千人左右,而周军数量在三万五千人左右,居于一定优势,真正从战斗力来说,其实是处于一种平衡僵持状态的,几战下来都互有损失,互有胜负。

    但一旦这一万五千人投入进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如果王一屏的三千余人反正一击,那哪怕是霸王重生,孙武再世,也不可能扭转得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但是,这只是我们单方面的一种考量,冯铿不是等闲之辈,我相信他也一样有后手准备,比如准备得有更多更具实力的预备队,可以在最关键时候压上来,防止一切可能发生的不利于他那一方的变化,这也是为什么我要考虑从两个角度来发起进攻,一个变化我心中没有足够的把握,因为冯铿必定有应对的预备队。”

    努尔哈赤的分析让何和礼心悦诚服。

    大汗永远是在揣摩对方的心态,总要比对手多考一步,只有这样,才能在战争中居于主导地位。

    而且大汗也能客观地认识到己方的不足,不像有些人总认为建州精锐无人能敌,总是叫嚷着什么八旗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何和礼自己都不相信这等鬼话。

    现在建州女真精锐都已经六万余人了,但一样在和大周军的交锋中处于劣势,如果不选择合适战机来改变局面,这种僵局持续下去,那最终失败必定属于建州。

    努尔哈赤和何和礼之间的对话和考虑并没有影响到整个大战局的演进。

    无论是西线长勇堡那边,还是中线的武靖营这边,还是东线的虎皮驿,一场接一场的战斗或告一段落,或刚刚开始,或鏖战正酣,相隔几十里地的战局,几乎难以因为某一场局部战事的胜负就能改变整个大战局,除非那一袋草正好能压倒整个骆驼。

    尤世禄感觉到胯间火辣辣的疼痛。

    虽然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但是这样连续不断地骑马奔行,还是让他有些吃不住劲儿了。

    从东海堡靠岸登陆,蓟镇军两万余人悄然北行,沿着海岸一路向上,已只要走到杜家屯才能有补给点。

    这一线几乎都是旷无人烟,因为大多数商船都是在牛庄靠岸登陆,然后直接北上,辽东地区现在有人气有人烟的地方就是三处,一是辽西走廊,二是牛庄到辽阳这一线沿线,三是九连城这一圈,其他地方都是零星的镇甸。

    可东海堡到杜家屯这边连像样的道路都没有,更多地还是野地,或者零星走出来的便道,要走这条路可谓艰辛无比,哪怕提前就做了一些准备,可这毕竟是两万人不是两百人,一旦走起来,所要做的准备不是简单就能行的,少不了也就要各种问题冒出来。

    过了杜家屯的情况要略微好一些了,挨着沿辽河套西面边墙的一连串堡寨就不算太远了,最远的也不过三五十里地,近的也只有一二十里地,像沙岭驿、吴家坟、西宁堡都分布在这一线,尤其是西宁堡也就是大军行军目标的第一站。

    西宁堡给尤世禄率领的两万大军提供了简单的休整时间,但是战事急迫,根本容不得蓟镇军休整,又踏上了行军路,花了三日时间,沿着辽河套尾部一直沿着边墙走到黄泥洼。

    这里是已经靠近周军控制边墙的最北端了,再往前走就是长胜堡,也是周军和建州军控制的长勇堡遥遥相对的第一线,大军不敢再往北走。

    因为既然要作为一支奇兵出现,突出一个奇字,那就是要隐秘出击,所以和北面南来的建州军一样,蓟镇军也选择了从黄泥洼出边墙,沿着边墙外北行,一直走到长胜堡以西靠北一段,才重新进入边墙,这样可以避免被边墙内的女真斥候哨探提前发现。

    努尔哈赤和冯紫英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出奇兵,一击毙命的招数,而且还都心有灵犀的选择了让这支奇兵绕行边墙外的辽河套地区,宁肯走泥泞烂路,也要保持奇兵的效果。

    努尔哈赤是用扈尔汉率领一万从后方收罗起来的八旗兵加上五千新训练而成的野人女真士卒,而冯紫英则是用了从蓟镇经榆关悄然出海北运走东海堡登陆而来的蓟镇军。

    “还有多远到目的地?”尤世禄抹了一把额际的汗水,忍不住问道。

    “快了大人,还有五里地就是边墙沿线了,按照总督大人的约定,长胜堡那边应该在边墙附近准备有足够的粮草以供我们补充,然后再往前走二十里,就要越过边墙,进入战区了。”手下一边看着舆图,一边计算着时间,“晚间就能赶到目的地,挨着边墙休整一夜,明日就可以翻越边墙进入原来长勇堡的防区,……”

    尤世禄也是来过辽东的,对辽东这边不算陌生,长勇堡和长胜堡原来是姐妹堡,相距不过三十里地,起码也就是一个时辰不到就能赶到,但是走边墙外,那就得要半日以上。

    连续走了十日,对于哪怕准备再充分的士卒们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但这一战却又不能不这么走,否则难以显现奇兵的作用。

    “斥候过去了么?”尤世禄再问。

    “早就过去了,按照大人的要求,去了两拨,一直要到长勇堡以北十里之外,就是为了避免被建州军提前发现,我们也好做好走备用路线的准备。”

    下属的回答让尤世禄稍微放了一下心,点了点头:“胜败在此一举,总督大人对我们寄予厚望,这可能是关系到我们大周和建州之间在辽东这块地盘上最重要的一战,而我们也将在其中发挥最关键的作用,打完这一仗,只要赢了,建州地盘上的一切都可以任取任予,总督大人那边,我去说!”

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四节 决战在即,战意浓

    就在尤世禄和扈尔汉都在马不停蹄地分别由北向南和由南向北对进而行时,冯紫英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战事准备。

    他已经意识到这一战没有退路,伴随着两边投入的军队越来越多,任何一方现在要想退出都已经不可能了,只有坚持一直打下去,直到一方倒下。

    示之以弱,才能迫使对方丢弃一切杂念,但同时又要将自己最具威力的战斗力量投入其中,彻底击溃对方的信心,才能在这一战中赢得胜利。

    决定胜负的关键在于中线和西线。

    东线虎皮驿一线双方已经提前进入了缠战状态,各部不断地绞杀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又碰撞在一堆,谁也不敢轻言退出,可谁也不敢一拼到底,就这样高烈度但又不算是倾力一击的缠战就这么一直拖下去,让整个战事血腥而又沉闷。

    中线这边有刘东旸坐镇,而且自己一直秘而不用的杀手锏也会在这一场战事中在中线打开,选择了武靖营这一处一马平川之地,最为方便建州皮甲骑兵的冲锋,给对方最好的机会,那么就是要让其觉得最能突破的所在,给予其致命一击,让其彻底丧失信心。

    西线的战事因为双方的倏开倏阖,在这十里地的战线上不断追逐拼杀,截止到目前,仍然看不清楚形势,无论是努尔哈赤还是冯紫英,都不动声色,都希望对方能以为对方就这点儿底气了,等到自己的的增援大军投入给予其致命一击,一战定乾坤。

    不过冯紫英虽然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斥候的消息,但他也提前把可能遭遇敌军增援袭击的可能性告知了负责西线战事的副总兵朱梅以及参将何可纲、黑云龙。

    这几人都是在经历了辽东军整肃留下来的将领,并且专门进行过考察,忠诚无虞,而且冯紫英前世记忆中对这三人都略微有点儿印象,好像都是较为忠勇的武人,所以这两相结合之下,才敢放心使用。

    但另外一个游击王一屏却是最为值得可疑的,但为了迷惑努尔哈赤那边,确保这一战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冯紫英一直没有动王一屏,避免打草惊蛇,但是必要准备还是有的。

    雪已经停了。

    但天气却是越发冷了,地面冻得梆硬,马蹄踩在地面都有些打滑。

    冯紫英下来的时候,朱梅带着何可纲迎了上来。

    “怎么样?”冯紫英没有客气,径直问道。

    “暂时还没有动静,这厮驻守的位置正好当着西面的路线,所以暂时还是以固守为主,建州那边对这一线冲击力度也不大,可能是有意如此,但从吾(黑云龙)字现在压力很大,他正在前方坐镇指挥激战,……”

    朱梅小声应道。

    “可纲,你怎么看?”冯紫英侧首问紧跟着朱梅的年轻将领。

    “末将估计如果按照大人所言,建州军增援部队从边墙外悄然而来,那么选择路线可能就是针对王一屏所面对的路径,一旦突然出现,我方肯定会大受震动,军心动荡之下,王一屏再突然反戈一击,我们整个阵线恐怕都会崩溃,但是现在我们既然有所准备,那就不一样了,将计就计,在敌军增援部队以为一切都按照计划行事时,我们这边抢先解决王一屏,诱其入彀,我军增援部队在从其后方一击,定能彻底击溃建州军,……”

    何可纲信心十足,冯紫英笑了起来,“可纲,王一屏这边肯定是和建州军增援一部有联系的,如果动手早了,被建州增援军队发现不对,恐怕我们就难以竟全功,但如果动手晚了,王一屏军能控制得住么?混乱之下,亦有可能被其趁势击破呢?”

    “大人,风险肯定有,但就看如何来把控了。”何可纲沉吟了一下,“如果到时候总督大人敢于突然出现在王一屏部中,末将相信肯定会极大震慑王一屏部,事实上王一屏和其几个心腹虽然早有投降之意,但是其他人则未必,如果那时候总督大人出现压制住王一屏,末将相信临时将兵权交给赵建忠,并授予其临机权变之权,率军证明自我,这一战也许就有更好的表现,……”

    何可纲的话让朱梅连连摇头:“可纲,此事不行,总督大人万金之体,焉能深入虎穴,……”

    冯紫英摆摆手,打断朱梅的话头:“可纲,你就这么有把握,我听说王一屏在其部还是颇有威信的,……”

    “王一屏的确有些手腕,但他也只拉住了几名千总,赵建忠这个仅次于他的守备他就没有能控制住,赵建忠在军中亦有不小的影响力,而且士卒们虽然听上司的,但若是要突然投降,心理上肯定是无法接受的,而且还是在我军日益占据优势之下,他们岂会轻易投敌?特别是在总督大人若是能当场表明态度,可纲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有任何危险,……”

    何可纲涨红了脸,信誓旦旦地表明态度,“届时可纲可以陪着总督大人一道……”

    冯紫英笑了起来,“除了赵建忠,你们可还有安排?”

    “嗯,总兵大人原意是直接斩杀王一屏,但那样肯定会带来混乱,所以末将才斗胆……”何可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若是觉得不妥,其实也可以将王一屏在关键时候拿下,总督大人在场的话,亦能最大限度地稳定局面,避免混乱,……”

    冯紫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

    一夜醒来,刘东旸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辽东的冷比西北来得更入骨,半宿未睡,只是后半夜打了个盹儿,但对刘东旸来说,已经足够了。

    总督大人去了西线,虽说只有几十里地,但这中线却是交给了自己坐镇,也足见对自己的信重了。

    小雪已经停了,这种半夜开始下起来的雪最是烦人,但是这种不利却是对双方都一样的,可老天爷要如此,谁也没辙,只能受着。

    决战就在这二三日之间了。

    这是冯紫英的判断,也是刘东旸的判断。

    作为辽东总兵,刘东旸虽说未参与整个大局的布置,重心还是在辽东军本身,但是无论是北部的东西中三线,还是南线战场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

    实际上南线压的军队太多了,但要调过来必定会惊动建州军,总督大人担心因此而打草惊蛇,所以宁肯从蓟镇军秘密抽调走东海堡登陆这条少有行走过的路绕行边墙外这一步,让刘东旸都觉得有些冒险。

    如果不是冯紫英,其他人来作这个决定,势必引发很大的反对声,毕竟这边墙外的辽河套泥泞遍地,而且谁都没走过,几万人要走那里,光靠几个向导,谁能保证能如期抵达?

    但不这样做,很难在西线取得突破,而且没有这一手,西线甚至可能陷入被动直至绝境,如果真的按照总督大人的怀疑,建州军那边也一样在策划着来一出骑兵突出,从边墙外突入奔袭的话,长勇堡这一线很有可能抵挡不住而崩盘,特别是还有一个内患王一屏的存在。

    说实话,王一屏和白奇策的纳入怀疑最终确定为内应让刘东旸都有些不能接受,要知道之前一连串的审查和调整,都是有针对的,该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基本上都应该是过了审查关的,而且现在局面明显不利于建州,王一屏和白奇策两个汉人凭什么会被李永芳收买拉拢过去?

    就算是以前有些难以见天的行径,但总督大人早就说过只要主动交代,一切既往不咎,但这二人为何依然要存侥幸心理?又何必再要掺和进去?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很多人的心态你无法理解。

    但哪怕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要灭杀在萌芽状态,将计就计甚至都有些危险了,刘东旸并不喜欢这种难以把控的局面。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能示敌以弱,诱其入彀,那么带来的利益也会是巨大的,尤其是想到悄悄抵达的长管重炮和那一箱箱特制的炮弹,他内心就压抑不住一阵急切想要见到那一幕的情形。

    “大人,大同军那一部抵达了。”

    从南线抽调过来的这一部数量不大,仅有一个营,不是南线抽不出兵力,一来抽调数量稍微多一些,就会引起建州军的警觉,而且建州在辽东这边的眼线极多,虽然这一部避开了牛庄,而是走的盖州卫这边上岸,伪装成了沿线守备部队增援过来,但能不能避开建州眼线也不好说,不过到这个时候反倒是没有什么影响了,别说一营三千人,就算是再添两个营,对面的建州军也无法退却了。

    “好,让他们赶紧休整,一切物资替他们补齐准备好。”刘东旸站起身来活动一下筋骨,大战在即,越发要镇之以静,走出门,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际,雪已经停了,冷意虽浓,但他全身上下洋溢着的战意更浓。

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五节 各施奇策,掏心一击

    就在刘东旸运筹帷幄,冯紫英亲临一线的时候,努尔哈赤也一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对于已经逼近六十岁的他来说,这样的熬夜是有些伤神的,而且一心想要亲眼见证自己建立的大金屹立于这块土地上的努尔哈赤来说,一直是想要避免这种伤害身体的情形,但这一次,他知道不可避免。,

    从各方汇总过来的情报显示,大战就会在这两日里全面爆发,周军也在积极地做着准备。

    尤其是南线的周军,更是在不断集结兵力,南线代善他们将会承担起更大的压力,甚至可能会溃败,但努尔哈赤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战事的关键还是在自己这边的战场上,辽东军的主力依然在这边,只要能在这一战中彻底歼灭辽东军主力,南线的军队基本上都是客军,哪怕东江镇更多的也只龟缩于辽南,拿下辽阳和沈阳一线,九连城那边就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毛文龙也只能乖乖滚回去等死了。

    只要这北面战场一战而胜,那么挟着大胜的士气,努尔哈赤决心趁势南下,再与南线周军来一场大战,战而胜之,努尔哈赤有这个信心。

    边墙外已经传来消息,扈尔汉他们即将入边墙,现在正在边墙外休整,这一只生力军将成为一柄铁锤,狠狠地砸在西线周军身上,让他们彻底绝望,再无反抗的余地。

    一万五千人,一拥而入,努尔哈赤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样一支军队的突然出现会给周军带来多么大的震撼,西线不是周军的主力,他们的主力都放在了中线,但西线一旦崩溃,三十里地,旦夕可至,他要看冯铿和刘东旸怎么来应对!

    西线努尔哈赤交给了费英东亲自坐镇,南线交给了额亦都辅佐代善,而中线是努尔哈赤自己亲自坐镇,何和礼和莽古尔泰作为助手。

    这一战努尔哈赤是把整个建州的精锐全数压上了,也就是说,这一战直接关系建州女真生死存亡。

    努尔哈赤的打算是西线要用扈尔汉的奇兵和王一屏的倒戈来直接冲垮周军,形成压倒性优势,中线,他准备用自己六千亲兵来冲击周军甘宁镇和辽东军结合部,其中辽东军结合部的白奇策部看看能不能发挥作用,但哪怕是白奇策部不能发挥作用,也不影响大局,努尔哈赤看好自己的亲兵营击溃甘宁军,进而实现战略优势。

    哪怕中线自己不能取得大胜,但是只要在占优的情况下,西线完成大胜之后,扈尔汉可以与费英东一道由西向东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挟势连击,彻底击溃中线周军,进而解决整个北部战区的周军。

    亲兵营努尔哈赤交给了自己的老五莽古尔泰来统率。

    努尔哈赤也知道莽古尔泰一直不满自己对代善和皇太极的青睐,一直希望用表现来证明给自己看,努尔哈赤乐见其成。

    倒不是对莽古尔泰有什么偏见,莽古尔泰作战虽然勇猛顽强,但是在为人处世上却不及代善的沉稳和皇太极的睿智,有时候表现得更加鲁莽冲动,这作为将领时或许可以接受,但是要继承汗位,却是一个莫大的弱点。

    当然,努尔哈赤也乐见莽古尔泰用他的表现来更正自己的印象,作战是一方面,如何把整个亲兵营的士气决心调动起来,也是一方面。

    努尔哈赤也没有忘记一直想要重新进入自己视线的褚英。

    褚英作战勇猛在军中颇有威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其狂悖粗野,暴戾骄横的性子也是许多大臣乃至他的兄弟们都无法接受的,相反其对下边将士还算好一些,这种熬上而不忍下的性子也让他在八旗贵族中没有人缘,人人都有些看不惯他。

    到后来褚英和额亦都、安费扬古、费英东乃至何和礼他们都交恶,连一直对其较为容忍的扈尔汉都不得不对他批评,代善、莽古尔泰和皇太极他们也是对其攻讦不断,努尔哈赤才不得不将其拿下来,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连自己都恨上了,这才引来努尔哈赤的暴怒将其圈禁起来。

    好在这家伙不算太蠢,还知道把大周那边联络他想要让他独树一帜的情报传递出来,努尔哈赤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镶黄旗一直褚英的嫡系,这一次努尔哈赤也给了他一营人马,就是要让他好生带着镶黄旗人马立下一番功劳来,算是将功赎罪。

    “永芳呢?”努尔哈赤喝了一口温酒,放下酒碗,一夜没睡好让他的胃口也有些减退,这种温酒能够迅速暖胃,让胃口变得好一些。

    “额附去了后边,他和大额附今日要招集汉军诸部做战争准备。”长随回答道。

    大额附一般是特指何和礼,因为他娶了努尔哈赤嫡长女东果格格,一般其他额附则没有特指,当然努尔哈赤问及李永芳,亲信用额附来称呼是因为李永芳刚娶了努尔哈赤之女,也称之为额附。

    前世历史上李永芳是娶了阿巴泰之女,但这一次他被努尔哈赤指婚给了自己的六女,嘉穆瑚觉罗氏。

    “哦?他们俩去的?”努尔哈赤放了心,何和礼做事认真仔细,李永芳慎密坚韧,两人联手他就更放心。

    “已经去了一阵了,据说大额附准备要和额附一道和汉军诸将谈一谈下一步战事情况,进行初步动员,……”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考虑到汉军旗诸部的战斗力以及他们的心理感受,努尔哈赤并没有直接将汉军诸部投放在第一线直接面对周军,而是考虑将他们放在第二波投入,但并非作为预备队。

    预备队是由阿巴泰率领,准备在亲兵营突破之后再加入战局彻底打垮周军,而汉军旗诸部仍然是李永芳和孙德功二人统帅,会作为侧翼补充在必要时候加入战局。

    目前汉军旗虽然人马还没有和建州军规制接轨,但是其战斗力仍然不差,他们叛变过来已经没有了退路,努尔哈赤很清楚这些人心态,打起仗来,他们也不会有半点留手,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所以他也很放心大胆地将这两万余人的汉军交给了李永芳和孙德功。

    李永芳与孙德功陪着何和礼一起抵达时,金玉和、石廷柱几兄弟、戴集贤等人都已经到了。

    众人都知道当下战局紧张,周遭各地都是战火熊熊,这一帮汉军旗诸部却一直没有得到消息,只是要求加紧备战,所以得到消息之后反而定下心来,反正就是一战,也没什么好说的。

    金玉和见到居中的何和礼,心中也也是微微一动。

    看样子建州军的局面的确有些不太妙,何和礼何等人,平素根本就不会来汉军诸部的,顶多就是让李永芳来召集大家说一说,但今日何和礼亲自到,而且满脸笑容,一副亲切可人的态度,这足以说明他们对汉军旗诸部的倚重了。

    但越是这种态度,越是说明局面的危险,当然这是指对建州。

    金玉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掂量了一下昨夜接到了来人带进来的信中意思。

    亲信看了,认可这是蓟辽总督冯铿的亲笔信,因为这亲信上一次战事中就见过冯铿的笔迹。

    信中明确表态只要在这一战中他能反戈一击立下大功,不但可以赦免上一次投降叛国之罪,而且还可以保留现有身份,甚至如果功劳足够大,再给与奖励也不是不可以,要看立下功劳有多大来定。

    金玉和手里掌握着一营兵马,在汉军旗诸部中仅次于李永芳和孙德功。

    虽然石家兄弟掌握着四千人马,但是他们是三兄弟,戴集贤只有两千兵力不到。

    李永芳和孙德功各掌握着五千人马,但李永芳的受信任程度却不是才投过来不久的孙德功能比的,连金玉和都有些羡慕李永芳在建州这边受信任的程度,努尔哈赤甚至把自己嫡孙女嫁给了他,足见信重。

    不过信重程度有多高,也就意味着压力有多大,尤其是现在。

    谁都知道大家是没法回头了,金玉和也知道其实不少人已经后悔了,谁曾想连沈阳都攻下来了,辽东都拿下大半了,冯铿却会重赴辽东,硬生生来捡这样一个烂摊子,而且还不像之前去陕西和河北那样的局面,那是要真正熬几年的,但人家就来了,而且还把局面给扭转过来了。

    只可惜自己这一回却是踩错了方向,走了这一步。

    之前连金玉和和那边联系也不过是信手为之,就没想到还真的能得到回应。

    得到那边反馈只会他都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才会漫天要价,冯铿的威名若斯,日后是要当首辅的人,岂肯亲自回信留下一个把柄与人?

    要知道这种两面三刀左右骑墙是最招人恨的了,他敢赦免自己,必定会承受很大的压力,甚至会授人以柄,日后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人拿出来攻讦一番。

    但人家还真的敢下这么大的注,这就不能不让金玉和动心了。

    当然,金玉和也不是说马上就要反水,他要看一看,甚至不到最后关头他也不会做决定。

癸字卷 第六百七十六节 变数,不定

    金玉和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了,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不能只看表面,对内谁都会表现得比谁都更自信和强势,对外也许会示弱诱敌,也可能避实就虚,努尔哈赤和冯铿都非寻常之辈,斗智斗勇的手段只会层出不穷。

    但就目前金玉和的观察,建州女真急于求战,但周军那边应该更愿意稳稳当当地打这种呆仗,但是为什么又会渐渐演变成为当下这种汇聚重兵的决战,也让金玉和有些看不懂了。

    冯铿不是不知兵的文臣,前期打成这种局面足以说明他的战略对策是到位的,但什么原因让其改变了想法呢?

    会不会是努尔哈赤用了什么手段迫使冯铿不得不入局?但这就进入了努尔哈赤的节奏了,这也是金玉和有所担心的。

    这一战就会决定双方在辽东的命运,大周胜,建州军恐怕能退回赫图阿拉那边的深山老林里去都算是幸运了,但那样一来建州还有重新崛起的希望么?金玉和不看好。

    同样建州胜,恐怕大周在辽东的统治就基本上要宣告结束了,最多只能退守广宁,依托辽西走廊,把建州挡在关外。

    但是得了偌大辽东,人口和土地,对建州来说都是急需的养分,建州的崛起就不可避免了。

    辽西走廊很难抵挡得住建州日后进一步的攻势,因为察哈尔人必定会被建州女真所压制,而将东蒙古草原霸权拱手相让,看看现在察哈尔人的拙劣表现就知道了,到那时候,辽西走廊的防御意义就不大了,建州完全可以从草原上直接绕道进入蓟镇乃至宣府了,甚至还能兜转来包围辽西走廊。

    这一步自己一旦踏错,那也是命运天差地别,金玉和也不敢轻举妄动。

    也许要等到最后关头才能见出分晓。

    这也没什么,何和礼既然来了,就表示肯定要让汉军旗诸部上阵,那就有的是机会,哪怕是在最后关头来动手,也一样可以有机会证明自己。

    金玉和神思不属,但是表面上却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在座诸位都是我们多年相交的熟人了,大汗的心胸天下无出其右,不在乎是女真人还是汉人,所以才会有和女真八旗一样的汉军八旗,事实上大家也都看到了,在沈阳、铁岭和安乐州,甚至在赫图阿拉,汉人也都在不断增长,也和女真人一样可以开荒拓地,一样可以经商务工,……”

    何和礼很会说话,起码摆出来的事实还像那么回事,但金玉和这些人却都知道,这不过是努尔哈赤的无奈之举。

    女真人就那么多,事实上现在建州控制范围内的地盘上汉人已经不比女真人少多少了,哪怕是加上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女真人的数量也不过就是四五十万,而现在拿下沈阳后,汉人数量已经超过了三十万。

    “诸位都是最先加入我们大金的肱股之臣,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也许这就是从龙之功,……,建州军的战斗力诸位也是最了解的,这一次大周也已经尽其所能,但我要很肯定地告诉诸位,建功立业就在此役,只要能在这一战中大败周军,整个辽东必将属于我们大金,甚至包括广宁诸卫也在无法护得起周全,我也不瞒诸位,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也已经动员起来,即将对辽西走廊发起进攻,……”

    何和礼的鸡汤灌得很好,只可惜在座的众人却没有那么好随意糊弄。

    并非说这些人就有意要反水了,而是他们需要评估,这一仗要怎么打,不能把自己的老本全数推上去,一仗就打光了,否则就算是建州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自己却成了光杆司令,那谁还会在意自己?努尔哈赤会替自己招兵买马让自己重新领军么?

    当然明面上众将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都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表示会遵从命令,决一死战,这看在金玉和眼中越发觉得微妙。

    每个人的态度都是这么热情,但热情背后似乎又藏着某些怔忡,这让他更为警惕。

    来信中也专门提到了首发之功,也就是谁能在这一战中率先反正,那么这首发之功便会记在其身上,有甚于其他功劳。

    但首发之功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一旦局势没有看准拿稳,这首发之功可能就会变成要命,谁都敢更愿意跟随大势而动,若是人家都一拥而上自己跟随行动,那风险自然小得多。

    可这就不是首发之功了。

    除非能拿准认定局势不可逆,这才顺势一击,率先而为,博得首功。

    一干人都应和着何和礼的话头,纷纷表明心迹,一定会全力以赴,但这些人心里怎么想,金玉和也不确定。

    但有一点他是可以肯定的,李永芳和孙德功二人恐怕是没有回头余地的,李永芳都成了努尔哈赤女婿了,而孙德功更是李永芳最看重的,专门开出了极厚的条件才把其收买下来,这让石家兄弟和自己这些人当初都眼红不已,来了建州这边之后,努尔哈赤也是格外亲善,给了很厚重的奖赏,这种情形下,要说孙德功会立马就反正,不太可能。

    其他的人,金玉和就不好判断了,石家兄弟,戴集贤,都有可能,但也可能都不会走这条路,毕竟走这条路的风险一样很大,无论是是成是败,结果都很难预料,完全寄托在冯铿的态度上。

    但如果自己真的率先走了这条路,那也许石家兄弟和戴集贤就很难说了,也许这个首功会很香?

    鸡汤灌完了,何和礼又分别和金玉和等人单独谈了。

    金玉和倒是一脸坦然,只说了要补充粮草,另外最好能够拨发一笔饷银,以便于激励士气,何和礼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金玉和很清楚,这个时候如果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提,还在一个劲儿的表忠心,只怕更容易引人怀疑,索要饷银是周军惯例,现在要让士卒们上阵卖命了,这才是最正常不过的要求,反而能让人释怀。

    何和礼和李永芳、孙德功走了,很显然何和礼和这二人关系更亲近,也许是觉得这二人更值得信任吧,金玉和面无表情地陪着走出营门,一直到戴集贤来到他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玉和,看来局面真的很不妙啊,你提没提饷银的事儿?”

    “怎么不提?要让儿郎们上阵卖命效死,不给银子行么?我没那么大本事不给银子就让兄弟们上阵去打仗,哪边都一样。”金玉和满不在乎地道。

    戴集贤也呵呵一笑,“一样一样,我也和何和礼提了,银子不能少,而且得马上就运来,还得要翻倍,谁都知道这一仗不好打,哪位小冯督师的本事和威望咱们都清楚,辽东镇这里边,抛开成梁公不说,除了冯唐就是他,甚至他比他爹更厉害,赵率教和曹文诏都不行,这一仗不好打,……”

    “不好打也得打啊。”一摇三晃走过来的石廷国轻哼了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不打行么?不过银子的确不能少,额驸也是个爽快人,还行,一口答应,没让我们为难,……”

    “他要让我们为难,我们也会让他们为难不是?”金玉和冷冷地道:“儿郎们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一仗是搏命,不给点儿卖命钱,这上阵了就往后缩怎么办?那不是误了大事?”

    戴集贤也附和:“是啊,都是爹生娘养的,咱们待遇本来就不及八旗军,这要上阵了总该有点儿念想不是?”

    “行了,额驸大人答应了就行,大家伙儿好生准备这一仗吧。”金玉和心念急转,“打赢了固然好,打不赢,只怕咱们就得要跟着建州兵钻老林子了,嘿嘿,……”

    戴集贤和石廷国交换了一下目光,脸色微妙:“玉和,真要去赫图阿拉?你这么不看好?”

    “谁说我不看好,但打仗谁敢保证能百分之百赢?连额驸大人不也说这一仗会很难,让我们做好苦战准备么?”金玉和滴水不漏,瞥了一眼二人,“自个儿掂量一下,这一仗该怎么打吧。”

    金玉和不想和这两个老狐狸多说,多说也无益,自己掂量自己的事儿,谁也帮不了谁,这个时候要指望去探谁的底儿,那无疑就有些幼稚了,谁也不会给你掏心掏肺,他和这两位的关系也还没好到那个份儿上。

    看着金玉和从容离开,戴集贤也神色复杂,看着还有些犹疑不定的石廷国,耸了耸肩,“老石,看样子玉和是早就拿定主意了,你呢?”

    石廷国微微一怔,随即才有些捉摸不定地道:“也许吧,这种时候还拿不定主意的话,那就是离死不远了,看吧,也许咱们都该有所表现了才是。”

    戴集贤看着石廷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老石的话才是中肯啊,这等时候了,是该拿定主意了,三心二意可不成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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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