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七节 利益捆绑,联手
“算是吧。”冯紫英也不讳言,“也不仅仅是把这些权益提前进行发卖,更重要的是我日后是打算把辽东当成山东一样来经营。”
忠顺王和忠惠王都凝神认真倾听。
这肯定是得到了齐永泰支持的,未来辽东这片土地若真的是建州女真溃灭之后,那就是要由冯紫英一言而决了。
而辽东物产丰富,也就是因为人口稀少加上建州女真肆虐,才变成这样。
解决了建州女真,而现在海运发达情形远胜于十年前,从西夷引入的多桅大帆船更是被广泛使用,不仅仅适用于近海,远海更适用,载重也更大,从登来去金州这两三百里海路已经如同坦途了。
也就是从金州沿着辽东半岛这条轴线到辽阳沉阳路况不太好,若是这条路也能修好,那辽东的条件就远胜于什么东番吕宋了,真要迁民,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去东番和吕宋,就是给银子也不愿意去。
“从登州到金州,海路其实算下来也就是三百多里,如果顺风,乘船也就是两日可到,气候上也许辽东略微寒冷一些,但是轮土地肥沃,辽东丝毫不亚于山东,山东地狭人稠,我自己就很清楚,老百姓安土重迁,让他们去吕宋去东番,气候不一样,更遥远,可能不到生死关头,很难说动他们,但辽东挨得很近,气候相似,尤其是通航方便可以随时来往的话,辽东广褒的土地还是对他们很有吸引力的。”
冯紫英也没有隐瞒什么,侃侃而谈自己的意图。
“既然大周要拿下辽东解决女真,那就得要把辽东当成本土来好好经营,不能像前明那样设立一个奴儿干都司羁縻管治就湖弄了,辽东省就得要建立起来,起码要从山东河北河南这些地方迁上一二百万百姓过去,你这才能把辽东真正建成我们大周东进的桥头堡,也才有资格去过问虾夷、苦兀这些地方。”
“人都没有,谈什么开疆拓土?可要吸引人,光靠朝廷政策强制肯定不行,毕竟那里是一片荒天野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原来有的一点儿基础也早就被丢得差不多了,那就得有商人开出更好的条件来吸引,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安福商人有经验,我就用他们,其他人协助。”
迁移一二百万人去辽东,这可就真的是一个大的构想了,现在东番朝廷都要建府开衙了,也不过才多少人?
辽东若是真的迁上一二百万人去,那就是妥妥的要设省,而非行省了。
不过辽东地域辽阔,森林河流草原沼泽广布,论面积比山东还要大很多,一二百万人看起来很多,真要分散下去,那又不足为奇了。
所以冯紫英还要打算从北直、河南也要迁民,开出更好的条件,商人提供更有力更周全的保障来支持,这样才能让这个迁民政策成为一项国策持续下去。
如果连辽东这样肥沃的地方都不能推动迁民政策,那日后西面的推进更不用提了,这也算是一个对未来西部大开拓的预演吧。
忠顺王和忠惠王大概明白了冯紫英的设想,这家伙可不只是去辽东打一场仗那么简单,这已经是把未来辽东十年乃至二十年的规划已经确定了,他当然不可能在辽东呆上十年二十年,但是他要把辽东未来的发展路径给确定下来,让后来人沿着这条路去发展。
甚至他提出的辽东还要作为经营虾夷、苦兀这些苦寒但是却又物产丰富之地的根据地。
其实对京中达官贵人们来说,越是苦寒之地,也是有丰厚的利润,毛皮、人参、鹿茸、金砂,这是传统的辽东四宝,垄断哪一样都是横财无数。
而虾夷、苦兀一样如此,按照冯紫英先前提到的当下在登来已经开始尝试着用大船捕鱼,尤其是捕鲸,这个产业油水极大,鲸鱼全身皆为可用之物,而虾夷、苦兀未来也会成为捕鲸产业的重要根基所在,这也让他们两人怦然心动。
“紫英,不知道我们两兄弟现在参加进来,算不算晚?”忠惠王终于忍不住了。
他卸任京营节度使之后就不再想其他,一门心思为自己这一房人谋取经济利益了。
虽然朝廷对张氏一族的政治动向很警惕,但是对张氏一族谋取经济利益却是持宽容和支持态度的,尤其是像忠顺王和忠惠王这些素来与朝廷主流走得比较近的,更是很多事情上都可以抢先一步参与。
海通银庄成立的时候,忠惠王也加入了的,但是就远不及兄长忠顺王那么大胆果决,现在看来是一大失策,兄长现在其他什么都可以不管,就凭着这海通银庄的股子,他这一府人,子子孙孙都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下去了。
这就是跟着冯紫英走对路的好处,现在新的机会又出现了,被冯紫英这么一规划,日后这辽东必定是冯紫英的势力范围,就算是接任者,也必定也是冯紫英亲自挑选的自己人,若是能提早在辽东这块版图上插一脚,日后也许有能成为一块稳定的收入来源。
听得忠惠王开口,冯紫英都有些讶异。
这辽东的确是有丰厚的利益,但是这要见到利益,恐怕也是十年后的事情,这可不太符合他们原来的做法。
“王爷,您可要明白,这迁民也好,开发也好,都得要剿灭建州女真之后了,但是前期投入却不能停,包括各项道路、水利、港口的基础设施建设,朝廷不可能投入那么多,我就得要自个儿筹资,就是从各地商人们那里来找银子,这回报肯定不差,但可能是细水长流,十年二十年才能说得上回本利啊。”
忠惠王点点头,“孤明白,但是肯定会相当稳定长久,不是么?”
“那是自然。”这一点冯紫英倒是相当肯定,“辽东现在看起来偏远,但一旦发展起来,对朝鲜,对虾夷、苦兀,对更遥远的北面,都会成为其根据地,……”
忠惠王微微颌首,“你这么看,那就没问题,孤就认定你的眼光了。”
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八节 权力滋味,何人能敌?
忠惠王这一次的如此果决,连其兄忠顺王都刮目相看。
等到离开冯紫英府邸回到马车上时,忠顺王都忍不住问道:“老十,怎么这一次你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啊,如此积极地要参与进辽东开发去了?”
“怎么,九哥你觉得不妥么?”忠惠王稳稳坐在马车里,气定神闲地反问道。
“不是不妥,以我们和紫英的关系,他不会害我们,但紫英也说了,这可能是一笔长期投资,三五十万两银子人家都看不上眼,动辄要百万计,朝廷户部都喊吃不消,才同意他自己去找门路,要不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为何都派出头面人物来交涉?咱们要投入进去,恐怕十年内就不要指望收回本利,……”
忠顺王提醒道。
“我原本也没有想过十年收回来啊,我就琢磨着凭着这个入股最好能三十年五十年稳稳当当地吃着红利不好么?九哥,你我还能活多少年,和紫英的交情固然不差,但是咱们的子孙后代呢?紫英这起势的架势谁能挡得住,齐永泰已经在为其铺路了,五年后他从辽东回来,给个尚书恐怕都嫌轻了,弄不好就要入阁,他要当上了首辅,恐怕就得要一干二十年都有可能,……”
忠惠王嘴巴一边啧啧,一边道:“你看看现在的阵势,他一声召唤,晋商头面人物王家,江南商人的魁首翁家,盐商头号首领何家,纷纷抵京,真有点儿号令大周商界,莫敢不从的味道,就凭这个,辽东的事儿他可能干不成么?”
“干成我从不怀疑,但和咱们……”忠顺王沉吟了一下,“你是觉得现在我们该进一步加强和他的关系?我们和他现在的关系已经都到这一步了,还用得着再进一步么?”
忠惠王悠悠一叹,“九哥,咱们得想远一些才行啊,你我老了,一二十年后未必还在,但子孙呢,另外以当下朝廷和皇上的关系,很多事情真的说不准啊,你说我杞人忧天也没错,可咱们张家取代朱家,大周取代前明,在此之前,谁又能预料得到呢?再看看当初的从龙武勋们,还有几个得了善果?呵呵,所以狡兔三窟,咱们多走一步棋总没错。”
忠顺王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这才点头道:“紫英前途未可限量,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和他密切关系总不会错,不如这样,我去把老八也叫上,你去和五姐说一声,看看他们愿意不愿意也参与到这一轮辽东大开发中来,日后红利回报是一回事,现在结下善缘,只怕以后收益会更大呢。”
忠惠王听得忠顺王这么说,这才笑了起来,“还是九哥厉害,一下子就到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人,皇兄那里咱们也不操心了,他既然坐上那个位置,也就退让不得,他那一房自有他的命,我们这些靠边站的就得要靠自己不是?海通银庄那一步我们走对了,但还不够,辽东更值得押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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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继宗来到王子腾府上时,瞥了一眼跟在后边若隐若现的尾随者,没有理睬,大摇大摆地进了王子腾家门。
虽然都在五军都督府里挂职,但是实际上他们都不需要去五军都督府,而且五军都督府里那些挂着职衔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这一类人也都不会到五军都督府里办公。
真正在五军都督府里边办公的就只有一个经历,从五品,还有几个从七品的都事,说穿了就是一帮打杂守门,兼传达日常事务的,真正什么军国大事,也轮不到五军都督府这边来操心,自然有兵部。
随着江南之事落幕,原本激荡起来的风波,也无声无息就这么暗澹下来了。
牛继宗和王子腾算是安排得不错的,当然他们年龄在这里摆着了,不可能像孙绍祖那样还能削尖脑袋去重新谋得一个副总兵去搏一番。
他们俩年过六旬或者说逼近六旬,已经没有那个精力和体力在东山再起,而且朝廷也不会同意,毕竟他们和孙绍祖的情况还不一样。
但牛继宗内心那股子压抑在深处的火,却始终没有熄灭过。
径直进门,直奔王子腾的书房,却看着王子腾挥毫泼墨,正在临摹着一幅书法。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风狂雨骤时,立得定,方见跟脚”。
没有理睬进来的牛继宗,王子腾一口气写完,这才丢下狼毫,背负双手,细细品味一番之后,满意地仰起头:“如何?”
“这幅字,还是字的内容?”牛继宗冷冷地道。
“都有,字的意境可见心胸,从字的内涵可知境界。”王子腾瞥了一眼有些浮躁的牛继宗,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就这点儿城府,怎么图谋大事?”
“哼,你我都六十岁的人了,哪来什么大事?”牛继宗讥诮道:“我只是觉得你现在似乎真的一切都丢下了,皇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再无复有往日那种气概,……”
“行了,他何曾有过什么气概?还不都是我们赶鸭子上架逼着他走的?现在才是他的真实面目,哼,也难怪汤谬朱顾都要义无反顾弃他而去,现在他还能想什么,不就是想用各种方式来谋求让他这一脉继任太子么?去和内阁说啊,下旨和内阁达成一致,说愿意放弃一切,就当一个用印用玺的傀儡,内阁肯定同意,心里却又不肯,又没其他本事折腾,不就只有这样装聋作哑地受着?”
王子腾言语如刀,一下子就剥开了万统帝的面具。
牛继宗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坐了下来,“那我们之前所说的,所憧憬的呢?难道也一份希望都没有了?”
“谁说没有?”王子腾反问,目光更加清亮起来,“我倒是觉得希望越来越大,我赞同他的一句话,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很难再放下,任何人都不例外,他也一样。”
癸字卷 第六百四十九节 步步惊心,所谋乃大
冯紫英回府里时,没有回自己这边儿,而是径直去了东府。
虽然东西二府都变成了冯府的一部分,但实际上也只有后院,也就是大观园和会芳园这一片儿连通了,但在前边,还是分开的。
冯紫英这一大家子包揽了整个原来的荣国府,也就是西边这一片儿,而宁国府,或者说西边那一片,就成了冯唐和大小段氏、苏氏、谢氏住的所在。
老爹现在的日子似乎很清闲,每天出去走一遭,嗯,就去五军都督府那边溜达一圈儿,虽然不需要每日点卯,但冯唐闲不惯,还是习惯性地去那边和兵部门口走一走,如果能遇上几个熟人,那就一起说说话,凑个热闹。
但即便是这样的生活,冯唐也不习惯,到后来干脆就带着冯佐冯佑他们,时不时地去蓟镇和宣府那边的堡寨去走一圈儿。
无论是现在尤世功新去的宣府镇,还是现在杨元才去的蓟镇,都有着一大批老部下老熟人,遇到老上司来了,而且老上司的儿子更是刚从兵部右侍郎升任了右都御史,甚至马上要走马上任蓟辽总督,自然都是热情接待。
“今儿个王子腾来见了我。”没有和儿子绕圈子,冯唐示意儿子入座,便直接道:“这家伙野心未熄,我总感觉不是好事儿,总得要折腾出点儿什么事儿来才肯罢休。”
“他若是真的肯偃旗息鼓,那我还真要起疑了,当初我劝服他不也就给了留了几分希望么?”冯紫英倒是不太在意,或者说不惊奇,王子腾这种人岂是轻易能降服得住的?
“看来还是你了解他啊,我还琢磨这么大一把年龄了,何必这么大火气欲望?”冯唐摇摇头。
“爹,好像你也没有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就彻底放下,彻底释怀啊。”冯紫英反倒是笑了起来,“要不你一直跑宣府跑蓟镇这边做什么?”
“王子腾还是带了话过来,你原来和他说的,会成功么?或者说会兑现么?”冯唐看着儿子,“你当初和他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他就是不服气怎么打天下时,武人冲锋在前死亡无数,现在天下太平了,武人就弃之如敝履了,而且质疑以文驭武这个法则在当下并不合适,说赵宋之所以用以文驭武的法子来巩固赵家皇位,那是因为赵匡胤得位不正,所以担心武人效仿,所以才用文人治军,压制武人,大周现在根本就不该如此,……”
见儿子说得漫不经心,冯唐也是一惊,“你答应他什么了?”
“儿子能答应什么,只说时移世易,也许现在合适的,几年后就未必适合了,军队需要专业化,武将也需要专业化,打仗更需要专业化,那么文臣治军的形式也需要不断变化和调整,文臣治军更应该停留于后勤保障和大的战略规划,真正的打仗,还是应该交给更专业的武人,但我强调了,武人的专业化一样是需要不断积累和改进的,现在随着火器的大幅度推广使用,原来冷兵器时代的战略战术已经越来越不适应形势了,武人一样需要与时俱进的提升自我,……”
冯唐摇了摇头,“王子腾可不像是你这么说的,他和我提起了文武分治的意义,谈了枢密院和大都督府专管军事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我没有搭理他。”
“哼,看样子王子腾是真的坐不住了,枢密院也好,大都督府也好,关键在于武人的地位定性问题,如果这个问题得不到解决,矛盾始终存在,文武不睦,国将不国,他还是太片面了。”
冯紫英想了一想,“若是他再来问起,父亲不妨告诉他,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实现路径,急于求成只会欲速不达,他若是信得过我,就安心等待,有需要他的时候我自然也会请他援手,但现在毛毛躁躁地四处折腾,毫无意义。”
冯唐知道自己儿子现在已非吴下阿蒙,其考虑的问题恐怕比自己更深远慎密,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提醒儿子莫要草率孟浪,这关系到政哥哥冯家的命运。
“紫英,你已经成年,也无需为父多说什么,做什么事情之前多考虑周全,你现在得来这一切也非容易,你有雄心是好事,但是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冯唐叹了一口气,响鼓不用重锤,点到即止最好。
他很清楚王子腾、牛继宗和自己儿子是有某种默契的,否则当初宣府军和登莱军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全军归降。
王子腾和牛继宗当时对这两军的掌控力不言而喻,而且大多数高级武将都是牛王二人一手擢拔起来的,岂会因为战事不利就那么容易一枪不发就投降了?
甚至牛王二人还主动解甲归田与自己一样来到这五军都督府里喝清茶,以二人的性格,若是与儿子没有一些私下的计议,说不过去。
牛王二人大概是希望恢复武人在朝廷中的地位,最好能像大周立国当初那样,打仗专由武人来,重建大都督府,兵部对军队的领导和统帅侧重于人事和后勤,日常训练和调动、打仗由大都督府来决定。
不过这里边有一个问题,大都督府历来是归皇帝直辖,在连上三亲军和京营的控制权都被内阁收归的趋势下,还要奢望重建一个大都督府,有些不可想象,除非这个大都督府归内阁直管,但这又把兵部置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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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芳,消息传回来了?”努尔哈赤站在沈阳城头,遥望着西南方向,丝毫没有大胜之后的喜悦兴奋,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忧虑和疲惫。
“嗯,三贝勒那边和我这边的消息基本吻合,的确是如此,除了是冯铿任蓟辽总督外,其他渠道反馈回来的消息都是反应冯铿已经回到京中一段时间,但是一直没有启程来辽东,而是频频和朝廷各部的官员会面,以及各地商人代表见面,……”
李永芳的额际也是皱纹密布,很显然冯紫英并没有立即来辽东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右都御史兼蓟辽总督,却没有再兼兵部右侍郎或者左侍郎,这是个什么意思?”努尔哈赤转过头来问李永芳:“不兼兵部侍郎,他能调得动其他军队么?”
李永芳苦笑,“大汗可能还不太了解大周朝廷这边的一些规矩,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均为正二品的官员,实际上已经是和兵部尚书平级了,而且都察院的都御史身份在朝中官员里边十分特殊,他有查访惩处军政所有官员的特权,冯铿原来是兵部右侍郎,不过是三品,但现在是正二品都御史,而且现在其座师齐永泰已经是内阁首辅,可以说他现在是如日中天,大权在握,如果来辽东的话,没有人敢反对和违逆他的命令,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
“哼,这么说来,他来辽东的话,有可能把辽东、东江甚至蓟镇的军队拧成一股绳,又会成为我们建州最危险的敌人?”努尔哈赤目光里多了几分冷厉,“上一次我们吃了大亏,此番全赖永芳你多年的经营,而他又陷入了内部战争中,我们才能一鼓作气夺下沈阳,但现在这个危险的敌人又来了,我们又要面对一个可能更强大的敌人,永芳,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李永芳也觉得头疼。
原来冯唐还在担任蓟辽总督时,他就感觉得到冯唐做事的老辣,远胜于如曹文诏、赵率教这等纯粹的武人,丝毫不亚于当年的李成梁,所以他也只敢蛰伏,不敢轻举妄动。
但没想到这个冯铿的老练不亚于其父,而且狠辣犹有过之。
更为重要的这厮是个文臣,还兼着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身份,加上其上一次辽东之战所积攒下来的声威,这几乎就是君临辽东。
现在辽东这块土地上的文武官员就没有谁敢违背他的意志。
一旦被他凝合在一起,这仗就不好打了,就算是自己在辽东军中还有一些内线,但是这种氛围下,未必敢轻举妄动了,而且也没有那么多机会了。
“大汗,我们现在是采取守势,更重要的是赢得时间,慢慢消化掉我们刚夺下来的这么多城镇和人口,这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再轻启与大周的战端了。”李永芳思前想后,勉强应了一句:“冯铿此番来,若是马上要开战,天时也不合适,而且辽东军受挫甚重,未必有斗志士气主动一战,这一点我们还是占优的。”
“我明白,我正是担心这一点啊。”努尔哈赤长吁一口气,“若是冯铿马不停蹄地赶来辽东,就要和我们决战,我倒是不担心了,冰天雪地,那帮辽东兵野战能拼得过我们,他们的粮草物资能供应得上?可你注意到没有,冯铿只是在京师一味见官员和商人,却没有忙着来辽东,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啊,他这是所谋乃大啊。”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节 登门,杀心
李永芳目光微凝:“您是说他是要准备充分,与我们来一场长期作战?”
努尔哈赤面色凝重,“除了这个理由,你找不到其他原因来解释,官员,商人,大量的接见交谈,谈的什么?却不肯先来辽东,他这个蓟辽总督倒是当得很安心啊,大周朝廷也就这么放任他?”
李永芳迟疑了一下,“大汗,现在冯铿的地位在大周朝廷中很稳固,齐永泰是其座师,另外一位阁臣官应震亦是其座师,这种师长学生的关系在汉人士人体系中视同与父子,所以寻常人根本难以撼动其地位,纵有小过,亦无足挂齿,不会影响到他的仕途前程。”
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我们在大周内部的情报体系倒是好了许多,但是对其朝中的影响力却毫无进展,这个冯铿如此年轻就已经有这般权势,能调动的各种资源已经相当可怕,那日后对我们的威胁还将倍增,特别是他来辽东,我们该如何应对?”
对于努尔哈赤提出的这个问题,李永芳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只是一个辽东武将,昔日在辽东镇中还能勉强说得上话,但是要说放在大周这样一个庞大的文武体系中去,那就不值一提了,而且他一辈子都在辽东这个圈子里厮混,对于辽东以外的区域并无多少了解,冯紫英所见所接触那些人他也认识不到。
他在大周朝廷内也有一些熟人,但那多是武人,而且层面也不算高,像朝廷阁臣变化,冯紫英的基本人脉,这些都不是秘密,便是京师城中寻常市民亦然知晓,那《今日新闻》等报刊上也有少报道,所以算不得上什么秘密。
但冯紫英具体见了哪些客人,谈些什么,这就不是随随便便能打听到的了,那阿拜的情报网络就更不行了。
“大汗,现在恐怕还真的做不了什么,只能镇之以静,先观察了。”李永芳苦笑着摇了摇头,“好在咱们现在本来也需要时间,如果他要打算拖一拖,我们也正好可以来消化我们前期的战果,如果他想一来就打一仗,那我们也不惧,……”
“永芳,就怕对方不会如我们所愿啊。”努尔哈赤却没有那么乐观,“他密集地见官员和商人,所谋为何?肯定是要在辽东这片土地上大干一场,若是他愿意花两三年时间来辽东修筑城垒,铺设道路,建立工坊,那我也乐见其成,我们也一样干我们的,就怕他既要建设,又要打仗拖住我们,不让我们消化,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而他有这个能耐和实力,东江镇那边我就很担心。”
现在建州军的主力都在沉阳这一线,并不惧怕辽东镇在这一线发起进攻,可是在南面宽甸六堡那边却成了一个软肋,前一番战事中东江镇就开始在宽甸六堡那边频频发起攻势,弄得建州这边很难受,但当时东江镇只是策应性的进攻,并未发起全力,夺下了两堡之后并没有再继续向北进攻,但冯紫英来了之后呢?
毛文龙那厮为了讨好冯紫英,在冯紫英面前挣表现,还会这么保守么?
可现在建州军的主力和精锐都在沉阳这边,南面已经没有多少力量了,恐怕还真顶不住东江镇的进攻。
“那大汗,可否让朝鲜人那边……”李永芳尝试性的建议道。
“不,决不能去请朝鲜人帮忙,现在朝鲜人那边很敏感,大周表现出来的强势已经让他们有些疑虑的,我们从朝鲜那边的情报回来称,大周的使者已经先期抵达平壤了,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去求援,只会让朝鲜人更担心我们抵挡不住大周的反攻了,那会加速他们倒向大周一方,甚至出兵相助大周亦有可能。”
努尔哈赤对朝鲜人事大的心态很了解,一旦确定大周对建州重新确立优势的话,其势必又要重新倒向大周,这对建州更为不利。
“那我们现在如何应对呢?日本人?”李永芳也苦苦思索,“日本素来对中原有野心,但其现在的执政将军态度不明,原本还经常袭扰江南沿海的海寇现在也已经烟消云散,再无复有壬辰倭乱时的盛景,就算是我们现在联系上他们,他们也未必有此胆量去挑衅大周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日本人或许日后可能会是大周的一个肘腋之患,但现在还说不上,我们还得要找蒙古人。”努尔哈赤神色严肃,“科尔沁人现在被宰赛那厮给吓住了,内喀尔喀人算是被姓冯的给培养出来了,宰赛这厮也不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么?我们建州女真若真是倒了,他们
,他们内喀尔喀人难道就能有一个好结果?”
“但宰赛现在和姓冯的关系不一般,若是要说动其不偏不倚恐怕很难,更别说要倒向我们这边了,那厮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李永芳摇摇头。
“那我们就给他们兔子!”努尔哈赤咬牙切齿道:“他不是一直担心我们不同意他控制科尔沁人么?我应允了,甚至连叶赫部和乌拉部的残部也可以交给他,只要他吞得下!还有那个布喜亚玛拉,我就不信他不动心!”
努尔哈赤的话让李永芳也吃了一惊,这个条件不可谓没下血本。
要知道科尔沁人一直是建州女真努力拉拢的目标,为此之前已经做了许多铺垫,叶赫部和乌拉部都是属于女真而非蒙古,是海西女真的一部分,如果也同意交给宰赛处理,那无疑是将女真一部卖给了蒙古人,这对于努尔哈赤本人的威信肯定会有很大打击。
“大汗,不至于如此吧?”李永芳下意识地反对道:“要不先和额亦都、安费扬古以及何和礼他们几位大人商量一下,……”
“不必商量了,我意已决,如果不这样很难说得动宰赛那厮,我需要时间,就得要有人在辽西给大周施加压力,让其不能把主要心思用在我们这边,只要给我两年时间,我们就能消化大半今年所得,到时候我们就能有应对的余地,而现在,还不行。”
努尔哈赤还是相当果断的,“察哈尔人现在越来越不堪了,林丹巴图尔太让人失望了,看来我们还得要心思放在宰赛身上,只要说动宰赛,冯铿要全力来对付我们就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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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要去辽东?”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布喜亚玛拉直接登门,还是让冯紫英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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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陪你去,谁陪你去?”布喜亚玛拉泰然自若地四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恐怕我这一登门,你府里的各位夫人们现在都是震惊莫名,以为我找上门来是要做个什么了吧?”
冯紫英哑然失笑,摆了摆手:“不至于,她们早就知道你,只不过没有正式接触过,交流过罢了,三姐儿也早就被她们问起过你,也都实事求是的介绍过你的情况,这么多年了,哪里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何况我这个人,认准的女人,她们心里都有数。”
“哟,这么一说,感觉倒是成了你自卖自夸的底气了呢?”布喜亚玛拉也笑了起来,“也是,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正式见过她们,这一回我要陪你去辽东,也该和她们正式见一次面,另外也好让她们放心,我不是来和她们抢男人的。”
“其实她们应该猜得到你登门的目的,这么几年你都没来说什么,现在这种时候来,自然是有为而来,辽东是你的故乡,关乎你们叶赫部的命运,你来也正常。”冯紫英点了点头,“见见面也好,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现在她们暂时还去不了,可能日后也都是陆陆续续要去辽东的。”
“那什么时候见面?是先和你说完话见面,还是这会儿就去见?”布喜亚玛拉很洒脱,丝毫没有什么别扭尴尬和不适的感觉,这种通透大气的姿态连冯紫英都暗自佩服。
“嗯,待一会儿吧,我们先说说,你来肯定是有什么想说的。”冯紫英想了一想,“是内喀尔喀人?”
“宰赛肯定出了问题了,我估计努尔哈赤应该会下血本去拉拢内喀尔喀人,具体开出什么条件不好说。”布喜亚玛拉直接挑明,“察哈尔人表现不争气,现在朝廷定了你出征辽东,努尔哈赤肯定会感到危机和压力,建州女真需要时间来消化夺取沉阳之后的所获一切,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你这一去肯定不会让他们歇着,……”
“那努尔哈赤能开出什么条件?科尔沁,还是你们叶赫部?或者要和内喀尔喀人联手,这么快就要反目成仇,上演一场从友变敌,从敌变友的故事么?”
冯紫英也有感觉,随着大周内乱的日趋结束,边墙外的这些游牧民族都会感觉到压力,九边的大军如果都要陆续东调入辽东,都知道这是大周要起杀心,要彻底解决建州女真了。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一节 家事国事,件件不落
“恐怕一切努尔哈赤能拿出来的他都敢拿出来,努尔哈赤的枭雄心性,这份魄力还是有的,我估摸着你的出现让他感觉到巨大的危机压力,从李成梁后期,努尔哈赤就从未再任何人身上吃过这么大亏,就算是令尊那两年,说实话,面对努尔哈赤,也是居于守势,很被动。”
布喜娅玛拉实话实说,“如果不是你在永平府那一役之后折服了宰赛,最后结盟,科尔沁人肯定倒向建州女真,我们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人就都很危险了,没准儿现在叶赫部已经没有了,内喀尔喀人也要唯建州女真马首是瞻了,草原上就是这样,如你们所言,畏威而不怀德,因为怀德在草原上是生存不下去的。”
冯紫英对于布喜娅玛拉的坦率倒是很认可。
草原上诸部落的盛衰起落比中原王朝更为频繁,甚至几十年就有可能不留下一点儿痕迹的消失,所以奢求他们怀德守信这些,就有些夸张了。
宰赛不蠢,能驾驭内喀尔喀五部,岂会看不到纵横术和兔死狗烹的利弊?
在建州女真威胁到大周,甚至居于优势时,那么内喀尔喀人当然会选择和大周结盟,因为一旦建州女真在辽东取得胜利势必危机紧邻的内喀尔喀五部生存。
同样一旦大周真的在辽东把建州女真给灭了,那周边的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这些部落,又该如何自处?
大周的刀锋会不会指向他们?
谁都会仔细掂量掂量。
内喀尔喀五部不像科尔沁或者叶赫部,科尔沁和叶赫部已经没有能力独立自主地在这个区域生存下去了,他们只能依附于强者,但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与建州女真一样,他们还有雄心野心,所以这就注定了他们和大周的关系会很复杂,不可能像科尔沁和叶赫部那样可以彻底倒向某一边。
“看来我们和内喀尔喀人的蜜月期如此短暂就结束了,我和宰赛岂不是又要成为敌人?”冯紫英眼角掠过一抹冷意,这都在预料之中,只是来得未免太快了一些,“也罢,该来的始终要来,布喜娅玛拉,那叶赫部怎么办?”
布喜娅玛拉脸上也是露出一抹黯然之色,“我也不知道,或许草原上这些部族都是这样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吧?当这些部族的头人,就是要有这样的自觉吧。”
见布喜娅玛拉能这么看得开,冯紫英心中稍安,“也许我该给伱一个承诺,叶赫部日后就算是纳入大周领域内,也一样可以保留你们原来的习俗,我们大周也没有入建州女真那么霸道野蛮,非要谁彻底臣服在谁脚底,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我们更愿意平等相处,都是大周子民,无分高下彼此,……”
布喜娅玛拉似笑非笑,“紫英,你现在就可以表这样的态了么?蓟辽总督有这么大权利?不该是你们内阁或者皇帝才有这样的权力吧?”
冯紫英对布喜娅玛拉的调侃不以为意,“布喜娅玛拉,你只需要记住,我承诺过的事情,从来都是兑现过了的,否则小冯修撰也好,小冯督师也好,小冯侍郎也好,口碑不会一直如此坚挺!”
这一句话冯紫英倒是说得中气十足,信心百倍。
他冯紫英能有这么好的口碑,无论是在武人还是商人心目中信誉比十足真金更真,靠的就是诺不轻许,许则为之。
应该说布喜娅玛拉的登门还是在后宅引起了一阵轰动。
虽然说很多人都对布喜娅玛拉不算太陌生,毕竟之前两年布喜娅玛拉也曾经多次登门过,但是对很多人来却只有一个印象。
那就是这是一个关外海西女真叶赫部的一个贵女,因为和建州女真有生死大仇,所以要借重大周对抗建州女真,在自家相公担任永平府同知期间曾经帮助过自家相公大忙,而后自家相公能一路高升到顺天府丞也得益于三屯营那一仗,甚至还和内喀尔喀人拉上了关系。
总而言之,这个女人和其背后的海西女真叶赫部,对自家相公帮助很大。
至于说自家相公和这个年龄明显比相公大不少的女真女人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众女反而不太在意。
就算是有又如何,难道相公还能把她娶回来不成,真要娶回来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后宅女人难道还少了么?
再后来大家也从尤三姐那里零零碎碎知晓一些,约莫就是这个女人似乎和相公很投缘,也一直未嫁人,也不知道草原上的习俗究竟是怎样对的。
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这女人和相公有些黏黏糊糊不清不楚,众女就更不在意了,大不了也就是一个外室的命,还能怎么着?
不过这个女人高大健美的身材和堪比司棋的大胸还是让女人们都有些别样心思,后宅里边的女人们多是娇小玲珑的,身材高大一些的也就只有妙玉和迎春,还有就是李玟李琦姐妹高挑一些,但是要和身高比冯紫英都还要高半头的布喜娅玛拉相比,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所以这样一个格外独特的女人,突然登门,还是引起了大家的浓厚兴趣。
究竟是来做什么?有了孩子,要一个身份?还是觉得年龄大了,要求一个安稳,希望进府?抑或就纯粹还是公务?
只不过相公一直在书房里和那个女人单独谈话,后宅中的女人们也非不识大体的,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等候。
此时尤三姐就成为了众女询问的对象。
“很厉害,论武技,只怕我都要逊色一筹,她的圆月弯刀不但可以近身杀人,而且还能飞射回旋,杀人于十步之外,所以当初去江南和辽东那边,布喜娅玛拉都跟着去了的,有她在,我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尤三姐也是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除了布喜娅玛拉替冯紫英早就生下一对龙凤胎没说外,其他她都没有隐瞒,也遮掩不住。
都上门来了迟早也是要摊开的,再说了,这一回去辽东,估计肯定要借重布喜娅玛拉的时候也很多,布喜娅玛拉肯定也要跟着去。
“这么说相公是早就和这位女真贵女有瓜葛了,三姐儿,你可是替相公瞒的好啊。”沈宜修似笑非笑,敲打着属于自己这一房的这位妾室,一点儿妾室的自觉都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贴身保镖了,和尤二姐完全是两个概念。
“沈姐姐你也从没有问过啊,何况小妹感觉沈姐姐你好像也完全不在乎这个,相公不都是被你们攥在手掌心的,难道还能飞得掉?咱们阖府上下都八九个孩子了,难道相公还能和谁私奔不成?”尤三姐满不在乎地道:“何况相公素来也是有分寸的,知晓轻重,若是因为公事,那我就更不能插话了。”
尤三姐这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理直气壮,一时间沈宜修竟然觉得自己无法反驳。
当然那话里话外也是把自己几人夸到了极致,相公都被自己几人攥在手心儿,如孙悟空飞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一般。
薛宝钗和林黛玉也都是抿嘴微笑,还是宝钗搭话,“沈姐姐尤家姐姐这话好像也很有道理,我们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或者说我们有了孩子,反而不自信了?”
其他诸女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嗯,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诶,咱们姐妹反倒成了气短心虚的一边不成?”沈宜修嫣然一笑“要说也该是那布喜娅玛拉来拜见我们才是,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先过门儿的,她要进府也好,讨个身份也好,不该是她来么?不过若是只是纯粹要和相公说公事儿,那我们就不好过问了,也罢,那我们就等吧。”
“是啊,若是我们急切切地去遣人询问,相公反而要觉得我们是不是小心眼儿了,那布喜娅玛拉只怕更要觉得我们容不下她,可我们姐妹何曾是那等人?”宝钗淡淡一笑,“大家索性就散了,她若真要来,或者相公要相招,咱们再说也不迟,也不急着这一会子。”
“其实几位姐姐无须这么担心,以小妹看,布喜娅玛拉也是一个豪爽性子,若是没有其他特殊原因的话,她今日既然来了,是多半要来拜会几位姐姐的,至于说她会不会进府,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她是个受不得羁绊的性子,宁肯自己一个人在外边自由,和咱们汉人女子的心思不大一样,……”
尤三姐见诸女都还有些吃不准的样子,忍不住替布喜娅玛拉解释了一番。
她和布喜娅玛拉的交情可要比宅中其他女人深多了,这么些年来和布喜娅玛拉也一道出生入死过,都是那种没太多心眼儿的直爽性子。
另外冯紫英也基本上不避讳尤三姐,像去天津卫那边王熙凤宅子里,也从带着尤三姐,这些方面尤三姐的口风还是很稳的。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二节 坦然,各有路走
后宅里关于布喜娅玛拉的讨论还在继续,不过冯紫英却没想那么多,和布喜娅玛拉仍然在探讨着去辽东之后的打算。
“我去辽东的时间可能不短,三年起步,五年正常,甚至更长,不解决建州女真,不会回京,你若是要去,孩子呢?”
“哲哲帮我带着,当然,我可能不会一直待在辽东,但你现在刚过去,我肯定要过去看一看,哲哲也想回去看看她的父母。”布喜娅玛拉早有打算,“不回去看看,我心里也不安,另外,孩子也有这么大了,去见识见识草原的风景,也挺好。”
“哲哲也担心她们科尔沁被卷进去?”冯紫英点了点头,“暂时还不会。”
“谁不担心?这一仗是你死我活之战,若是努尔哈赤把内喀尔喀人也拖了进来,现在科尔沁人在内喀尔喀人的压迫下,他们怎么选择?”布喜娅玛拉反问。
“宰赛纵然有些野心,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他还不会遽下决断,还得要观察观察,转向也需要一个过程。”冯紫英哼了一声,“现在内喀尔喀人对我们物资的需求依赖可不轻,如果宰赛真的打算要和大周翻脸,那就要做好他们内部动荡的准备,内喀尔喀人已经习惯了我们大周的各类商品,包括武器铁器这些,一旦断绝这些,他们靠谁来补充?有些东西一旦用过了,他们便再也断不了了。”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有谋划?”布喜娅玛拉目光一凛,“那我们叶赫部已经科尔沁人也一样早就被你们算计进去了?如果我们……”
冯紫英神色从容,“这本来就是一个阳谋,任何部落任何人都会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宰赛也好,你叔叔和兄长也好,哲哲的父亲也好,作为头人,他们想要坐稳自己的位置,想要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固,让族中贵人和族人更拥戴,他们不这样做,怎么做?能自己生产出这些价廉物美的东西么?不能,当然就只能通过与盟友的交易来获取了,这不很正常么?至于说形成依赖,只要大家人仍然亲如一家,相互提携支持,大周难道会断了这些货物的渠道来源么?至于说你对大周怀有敌意,甚至要意欲不轨,那怎么还能指望大周像以往一样满足你各种需要?想想也不可能嘛。”
冯紫英振振有词的解释让布喜娅玛拉也无言以对。
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冯紫英的话也没错,只要能保持着双方密切的关系,你又何必担心大周对你这些部落急需的各种物资断供?
如果你真的心里有鬼,要对大周不利,大周当然要对你采取措施,断供不过是最理所当然的举措罢了。
见布喜娅玛拉还在那里纠结,冯紫英笑了起来,“好了,不要在那里杞人忧天了,府里的人恐怕都等你等急了,其实她们肯定都很想和你认识,更愿意从你这里了解你所经历的一切,她们也远比你想象的友善,……”
被冯紫英这么一说,原本还有些不在乎的布喜娅玛拉突然间变得有些忐忑起来了,犹豫着:“要不今日我还是不见她们了吧?以后有机会再见,……”
“来都来了,方才还气势如虹,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她们都是弱不禁风的的闺阁女子,你怕什么?何况你又不求她们什么,无欲则刚,所以拿出你先前怼我的气势出来,大度坦然一些,……”
冯紫英也觉得好笑,看着左顾右盼坐卧不安的布喜娅玛拉,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姿态,英姿飒爽巾帼英雄的形象荡然无存。
“可是她们是否知晓我和你有了孩子呢?”布喜娅玛拉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看来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了,或者说她对这个事情一样很在意。
“这一点恐怕她们不清楚,不过就算是你坦然相告,我相信她们也能接受,毕竟做母亲是每个女人的基本权利,她们都有自己的儿女了,没有理由不允许你有自己的孩子,更何况你也没有向她们要求什么,所以你完全可以挺起胸膛面对她们。”
终于在冯紫英的再三鼓动下,布喜娅玛拉还是鼓足勇气和冯紫英走近了大观园,而冯紫英也让平儿去通报。
这一番见面也是在己方都充满好奇和忐忑的心态下相见的。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见面的气氛很好。
或许是沈薛林三人都有了儿子傍身,又或者是布喜娅玛拉的年龄和身份很难对她们构成威胁,亦或是布喜娅玛拉未来可能对丈夫的辽东之行带来很大的帮助,再加上本来也的确对这样一个奇女子充满好奇,尤三姐把草原上那一句“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谶言也告知了几女,所以这一见面之后,话题被尤三姐打开,居然也谈得很投缘。
布喜娅玛拉也没想到冯紫英的几位嫡妻不但美艳,而且谈吐高雅,她在汉地也已经生活了这么久,尤其是长期和王熙凤在一起,实际上很多时候潜移默化之下,也习惯了汉人的生活饮食习惯,也包括相互之间的交谈沟通。
甚至在沈薛林三人也能感觉到布喜娅玛拉完全不类她们想象中的那种异族女子,很多话题都能说得来,特别是在得知布喜娅玛拉定居在天津卫后,三女也约摸明白布喜娅玛拉多半是和王熙凤有瓜葛的,而这毫无疑问肯定是丈夫的安排了。
联想到种种传言和可疑之处,沈薛林三女也能猜得出来布喜娅玛拉多半也是有孩子,只不过布喜娅玛拉半句不提,而且看得出来布喜娅玛拉那种独立的性子,似乎也完全没有要依附于冯家的意思。
布喜娅玛拉没有在冯府呆太久,和几女见了面,说了话,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同时也在几女面前显示了自己的存在,至于其他,她本来也没想过。
儿孙自有儿孙福,真正到了日后长大了,冯紫英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不可能真的不闻不问,但现在还不需要。
过渡一下,还在琢磨怎么写好结尾。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三节 多手准备,务求完胜
终究还是要离开了。
经历了十多天的准备,冯紫英要准备马上启程北上了。
此番作为蓟辽总督,他是要走陆路北行。
蓟镇是第一站。
蓟镇总兵杨元身体已经有些问题了,六十好几的老爷子了,从大同转任蓟镇总兵,这番折腾,也对他来说是一个考验。
朝廷有些后悔,该让杨元早些致仕,这样一来,也可以让杨元回家休养,多活几年。
现在这架势,弄不好就得要让杨元病殁在任上,太不近人情,而且这刚换了总兵,又要选新官上任,未免太不严谨了。
“杨元递交了辞呈了,身体的确扛不住了,兵部刚收到,还没有来得及和内阁禀报呢。”
冯紫英去和张怀昌告别时,张怀昌提起了这桩事儿。
“祸不单行啊,杨公为国劳累一辈子,从壬辰倭乱结束之后其实就已经有病在身了,又扛了十来年了,该让他休息休息了,朝廷该考虑后续了。”
冯紫英也点头。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张怀昌顿了顿,“稚绳还没有回来,我也给他去了信,征求他的意见。”
“怀昌公我都不在兵部任职了,……”冯紫英挠了挠脑袋。
“少废话,我就私下征求一下意见,何况你也是蓟辽总督,蓟镇总兵人选对你下一步的辽东攻略至关重要,伱敢说你不重视?”
张怀昌横了冯紫英一眼。
“嘿嘿,要这么一说,那我就举荐一个吧,祁炳忠如何?他是骑将出身,而且对火器使用学习也很快,是个人才,当然如果让江北刘白川来也很好,刘白川在河南打得很漂亮,连稚绳兄都来信赞不绝口。”
冯紫英思索了一下,“其实麻承勋也可以,但是京营现在刚易人,估摸着朝廷不会同意。怀昌公,你我都清楚,现在能担大任的武将就那么几个,很多都是刚调整到位,总不能前脚刚走马上任,后脚就又要让人家卸任再赴新任吧?”
张怀昌默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真正担得起重任而且能独挡一方的就那么几个。
最受信任的就是尤世功,放在哪里都放心,紧接着的就是刘东旸,在山西打出了威风,曹文诏也不差,刘綎还没有证明自己独挡一面的能力,萧如薰、赵率教、柴国柱和贺世贤经验丰富,资历够深,但表现一般。
接下来像毛文龙、刘白川、祁炳忠、马进宝、贺人龙、尤世威、尤世禄、段喜荣、土文秀这几个,前两者是才冒出来的新锐,执掌的也是小边镇,后边几人都还只能算是中坚力量,顶多也就是干个副总兵,尚未走到独挡一方的位置上。
像冯唐、牛继宗、王子腾这都是老一辈的武人了,能力经验都没问题,但是现在朝廷是绝不可能再让他们出山了。
另外还有一个孙绍祖能力也不差,但鉴于他的表现,朝廷对使用其始终还有一些疑虑,冯紫英花了一番心思也只能让其在山西镇当个副总兵。
不过冯紫英考虑的是一旦刘东旸要来辽东,那孙绍祖倒是可以代理山西镇总兵。
朝廷对武人的使用也是煞费苦心,既不能让其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否则后患无穷,李成梁就是先例,但呆的时间太短也是问题,不熟悉情况,很容易脱节,战斗力要受到影响。
“我还以为你要推荐贺人龙和段喜荣呢。”张怀昌笑了笑。
“贺人龙性子急躁了一些,但是打仗也很有章法,而且够狠够凶,如果是山西、东江、江北、登莱这一类没有那么重要的边镇可以,但大同、宣府、辽东、蓟镇这一类位置太过重要的边镇,还得要在磨练两年。”
冯紫英的评价很中肯,“段喜荣毕竟是我娘家那边的亲戚,能力有,也很沉稳老练,在大同镇其实表现不差,放在山西都司指挥同知位置上表现也很不错,稚绳兄大概是向怀昌公举荐了吧?但我来说就不合适了,而且他就算是要提拔,也只能当一个副总兵,距离总兵还差一截。”
段氏几兄弟,段喜荣、段喜泰、段喜生、段喜昌几个都表现不俗。
段喜荣当了山西都司指挥同知,指挥卫军配合孙承宗在山西打得还行,孙承宗对其印象不差。
段喜泰去了甘宁镇升任参将,算是成为了贺世贤的嫡系,而段喜生也已经升任大同的游击了。
这一大家子现在在军中混得都不差,当然这肯定也有冯紫英的一些关系。
孙承宗的确在给张怀昌信中提到了段喜荣,但他更推崇刘东旸,认为刘东旸堪当大用。
不过刘东旸要接任蓟镇总兵,就算是张怀昌同意,内阁那边也通不过。
所以算来算去,可能还是冯紫英提出的祁炳忠更靠谱一些,好歹也是忠心无二,在西北戍守了多年,一步一步打拼上来的,只是上一轮没赶上好机会,又加上甘宁二镇合并和固原镇裁撤,所以才拖下来了。
“嗯,祁炳忠可以考虑,不过辽东那边你打算什么时候调整?”张怀昌更关心辽东那边,他是知道冯紫英的计划的。
“争取明年秋来进行一轮调整,赵率教、杜松、祖氏兄弟可能都会陆续调整到大同、宣府这些边镇来,但不宜一步调整完,明年上半年我想先换一些不太稳妥的中级武官们,如游击、守备这一类的,这应该是李永芳渗透收买的重点。”
冯紫英谈了自己的意见:“当然,也不是说一定都要换,但换一部分是必须的,一切根据实际情况来定。”
“嗯,你自己斟酌好,选哪些人去辽东,你也考虑清楚。”张怀昌捋了捋胡须,“刘东旸其实很不错,打仗勇猛,而且惯出奇兵对付建州女真,需要这样的武将。”
没想到张怀昌对刘东旸也如此欣赏,倒是让冯紫英颇为意外,看样子山西一战这家伙是入了高层的眼了,只可惜宁夏叛乱给这家伙打上了烙印,就算是张怀昌看好他,但很难在内阁那边获得认可。
“怀昌公,我有这个考虑,届时让刘东旸出任辽东总兵,有我坐镇辽东,想必朝廷也能放心,若是让刘东旸去宣府、大同,甚至蓟镇估摸着朝廷诸公又觉得不踏实了,您先帮我和六吉公、道甫公、明起公他们几位说说,齐师和官师那里我到时候去说。”
冯紫英吐出一口浊气,“时不我待,不能给建州女真太多喘息机会,必须要拿住狠打,让他们缓不过劲儿来,另外就是东江镇这边,我有意让登莱镇现在就可以开始向东江镇海运进发了,第一战就要从辽南那边开始打,拖住建州女真。”
张怀昌也知道朝廷诸公的心结,要说服不容易,但他还是准备在卸任致仕之前努力一番。
他是辽东人,但现在只能定居京师城中,有朝一日他希望自己能在有生之年能畅游辽东故地,再无复有外患威胁。
在张怀昌那里得了准信,冯紫英也就放心了,军事上的准备有了刘东旸、曹文诏和毛文龙等人相助,冯紫英自信不再担心什么了。
现在剩下的就是后勤保障了。
朝廷的财力有限就算是全力以赴支持自己,但是也不可能置大局于不顾,这一点上冯紫英宁肯有备无患,所以他才会把山陕和江南商人以及盐商都召集起来。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辽东的资源了,无论是煤还是铁,在辽东都不缺。
现在的辽东除了人口少外,其他条件都具备,鞍山到本溪这一带,冯紫英早就勘察过了,鞍山现在叫鞍山驿,本身就是东宁卫(辽阳)——海州卫(海城)——盖州卫(盖县)——金州卫(大连)的咽喉要道上,距离辽阳很近。
辽东人口少,但辽阳附近还算是人口较为密集的,当然这里主要是以士卒家眷较多。
冯紫英的设想就是沿着辽阳、鞍山驿、海州到辽河口以及到金州卫这一线进行建设布局,无论是山西还是河北、河南的乱民俘虏,都直接往辽东这边运送一部分来,然后想办法从山东迁民一部分来,这样将辽东半岛南部这一片打造成为日后辽东发展的工农业基地。
对鞍山煤铁资源的开采已经和山陕商会、江南商人以及盐商谈得差不多了,在保证资源、产能和销量会达到甚至超越京畿煤铁联合体的诱惑下,没有哪个商人能够拒绝。
冯紫英甚至明确提出要建设一条从辽阳——鞍山驿——海州卫——牛庄的铁轨,这是一条长达二百里的铁路,届时从南边来的物资可以从牛庄码头登陆,用马拉列车,一天一夜时间就可以直接运到辽阳,这比现在通过陆路或者水路将会快上五倍,运输成本也会大幅度下降。
而光是这条铁路就需要天量的铁料,足以消化掉一两年内鞍山煤铁复合体的产能。
冯紫英甚至向商人们展示了自己手绘的铁轨、枕木的草图,也引起了商人们的巨大震动。
这可比原来在永平府的一些设计更大胆了许多。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四节 公私兼顾,后续准备
纯铁铺筑的铁轨?
马拉成列连串在一起的大车?
冯紫英的设想是一列马拉列车可以拉四到五辆车厢,一辆特制车厢运送一到两到三顿货物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在铁轨上的滚动摩擦要小得多,不需要多快的速度,刹车问题可以解决,一小时跑上十里地是可期的,如果一路采取换人换马不换车的模式,一次性拉上两三万斤货物从牛庄到辽阳,一天一夜可到。
可这条轨道要全数用马车来运输使用,之前在永平府时冯紫英就提出来过,但是那时候各方面条件也不成熟,只是在局部路段用水泥铺路已经引起了商人们的很大不安,觉得这太奢靡。
现在更是直截了当要修建从辽阳到牛庄码头的铁轨路,这太疯狂了,但是却又让无数人怦然心动。
这种惊世骇俗的东西大概只有小冯修撰的脑瓜子里才能想得出来吧?
无论是山陕商人还是江南商人,都没有人质疑这种玩意儿的可能性,因为冯紫英这么些年来的种种奇思妙想早已经征服了这些商人,让他们对冯紫英信心爆棚。
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的产量还在不断的增长,不断在整个北地需求大幅度普及推广,而且通过海运也源源不断地外销到了南边和海外,但产能的不断扩张让内陆地区的铁轨运输也成为了一种可能。
如果这鞍山煤铁复合体的产量真的能达到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那样大的产能,那辽东是肯定消化不了这么多铁料的,也只能大量外销。
但辽东孤悬一隅,如果要外销,只能靠船运出来,无论是朝鲜、日本乃至山东、江南,都只能通过船运才能最大限度减少运输成本。
可鞍山距离牛庄也好,金州也好,都有相当距离,而铁料又沉重,如果如冯紫英所言,干脆就用铁料铺筑一条铁轨,从原料产地直通牛庄码头,那简直就是最划算不过。
而且关键在于小冯总督已经明确要大力发展辽东,从牛庄到辽阳这一线,也要大量迁民,这意味着沿着这铁道一线,都将成为发展中心区域。
有这条铁路的便捷运输,从江南、山东乃至京畿这些地方的各类物资都可以源源不断从牛庄码头登陆,轻松运到辽阳这一线了。
铁轨的成本是最让商人们关心的了,但是如果能确保鞍山煤铁复合体产量向当下的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那样高的产量,大不了高炉再多建几座,只要解决了从陆地到港口的运输问题,那回报将是无比丰厚的。
所以冯紫英给商人们规划出的是一个综合性的发展计划,朝廷的支持,要彻底收复辽东,解决建州女真,还要迁民,将辽东建成一个人口在三百万以上的省,同时也要解决辽东的基础设施建设问题,那就是效彷当初在永平府搞的那样,建立煤铁建材联合体,这才是商人们最感兴趣的。
这几者也是相辅相成的,人口增长需要良好的基础设施,同样基础设施需要足够人口来建设,那么前期朝廷的支持和商人们的先期投入就很有必要了,这样一个良性循环才能实现。
商人们的积极性很高,尤其是在冯紫英给出了明确保证之后,甚至冯紫英也表示可以以总督府的名义发行债券等多种方式来进行筹资,这也更增加了商人们的信心。
在他们看来,小冯总督的信誉度值得他们押这一注。
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启动起来,原来牛庄就确定为日后辽东最重要的港口,所以码头建设也早就开始了,但是从牛庄到辽阳,原来更多是通过走三岔河水运上朔到东昌堡一带,再走陆路到辽阳,现在如果要修铁路的话,那么就是直接从牛庄三岔河口到辽阳了。
而三岔河口经海州卫到辽阳这一段路城中,海州卫到辽阳是正经八百驿道,一直延伸到复州卫和金州卫,而三岔河口到海州卫这一段就是便道了,路况并不好,也幸亏是前期就开始铺筑准备,勉强能用。
但冯紫英已经做了决定,道路建设就先从三岔河口到海州卫这一段开始,甚至直接就从王熙凤那里订购了相当数量的水泥,先行运往三岔河口的牛庄。
如果不是考虑到王熙凤的水泥工坊还需要向南边供货维系生意,单单是这一笔,就可以把王熙凤的产能全部吃光。
这也算是公私兼顾,但一切都按照市场规则来运作。
“都按照你的要求准备得差不多了,第一船水泥已经运往牛
运往牛庄了,是薛家船队。”
王熙凤是悄悄抵京的。
知晓冯紫英离京走陆路,不会再过天津卫,想到这一别可能就是一年甚至两三年都不能见到,王熙凤相思成疾,带着虎子悄悄来了京师城。
阖府上下,除了平儿知晓,其他人都不知道。
王熙凤的名字现在已经在冯府成了一个“禁忌”,大家都知道她和相公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且她们又都和王熙凤沾亲带故不说,还很亲近,但现在却又成了这种关系,所以难免都觉得尴尬古怪,比起布喜亚玛拉来更难为情。
双方都是如此,冯紫英琢磨着,这种情形只怕还要出现在李纨和元春身上,自己似乎就认定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哪管其他人有多尴尬这个道理了。
把虎子抱在自己怀中,让孩子坐在自己腿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何苦这么辛苦跑这一趟?”
王熙凤白了冯紫英一眼,“我自作多情了好吧?想你了,虎子想爹了,难道还有错?天下有你这么没良心的么?”
冯紫英苦笑着揉了揉脸颊,“我不是觉得你这来回跑一趟,明日又要回去,太辛苦么?”
“能见你一面,再辛苦我也心甘情愿,总不能虎子又几年都不见爹吧,没准儿等你从辽东回来,孩子都不认识你了。”王熙凤气哼哼地道:“布喜亚玛拉都敢光明正大地来,我却只能偷偷摸摸做贼一样,还要我怎么样?”
“好好,算我说错了,你来,我求之不得。”冯紫英只能认输求饶。
“那好,今晚你就陪我,不准回去。”王熙凤凤目中早已春情荡漾,媚眼如丝,“你一走就是经年,我怎么办?”
“也没什么大不了,你要真想我,乘船来辽东,不过就是一路颠簸辛苦一些罢了,估摸着从牛庄到辽阳的铁轨铺上,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不仅仅是马拉运货列车,到时候还能拉人一次性拉上三五十人也很方便的。”冯紫英倒是觉得这不是问题。
“那是日后的事情了,我总不能你才去就跟着来吧。”王熙凤不以为然,“所以我才来一趟,见个面,心里也踏实。”
来都来了,还要争论这个,就毫无意义了,冯紫英索性一把就把王熙凤揽了过来,挨着自己:“行了,我还巴不得你来呢,许久没亲热了,正念着呢,……”
王熙凤只觉得全身发热,呼吸都急促起来,不过虎子还在,还得要端着,“行了,孩子还在呢,你还算聪明,把平儿也叫来了,让平儿把虎子带着,……”
冯紫英喊了一声,平儿抿着嘴笑着进来了,把虎子抱起,虎子和很喜欢这个姨娘,高高兴兴跟着去了,屋里又只剩下两人。
都是轻车熟路了,冯紫英和王熙凤自然没有多少忸怩,三下五除二,冯紫英就在王熙凤自己的配合下把她剥成一头赤裸的大白羊,丢在热炕上,虎吼一声骑了上去,恣意放纵起来。
放浪的呻吟声几乎要透壁而出,平儿把虎子都哄着睡着了过来,都还能隐约听到屋里的声响。
好在平儿也非当日未经人道的女子了,早就和冯紫英有过夫妻之实的她自然明白这对男女现在正是男欢女爱的春宵一刻。
二奶奶现在也不容易,几个月未必能见到爷一回,虽说生意忙碌能排解内心的渴望,但是正值虎狼之年的二奶奶这么久孤枕难眠,现在爷又要去辽东了,眼巴巴地赶上来见一面,也算聊慰相思。
自己呢?
上一回去江南,鸳鸯和金钏儿都去了,留自己留守京中府里,结果鸳鸯怀了孕,留在金陵了,这一趟也该轮到自己陪着爷去辽东了。
想到这里,平儿脸也有些发烧,鸳鸯的怀孕让府里不少人都艳羡不已。
这是府里第一个丫鬟出身怀孕的,这也意味着鸳鸯日后抬妾也就有了底气了。
平儿对于抬妾倒不是很在意,但是作为女人当然渴望能早日有一个孩子。
她也不年轻了,正是生育的好时候,去辽东也能多几分机会,尤其是在奶奶们先期恐怕都还因为孩子太小没法去的情形下,更是机会难得。
府里边为哪些人去还在计议,不过除了三房几位确定要去外,也就是长房李玟李琦要去,二房反而没人了,不过听说晴雯和莺儿可能也要去辽东,看样子也都是动了心。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五节 离京赴任,终须一别
屋外的平儿托腮望月,浮想联翩,屋里的二人肢体交缠,鏖战正酣。
等到屋内风雨声慢慢平息下来,平儿才悄悄推开门蹩进去。
虎子有善姐带着,不需要平儿一夜陪着,这主仆相见,也是格外亲热,自然是要一床三好,睡个囫囵觉的。
左拥右抱,佳人在怀,冯紫英靠在床头上,若有所思。
“是不是辽东的局面很难?”王熙凤能感受到男人有心事。
“说难也难,偌大一个辽东,建州女真频频得手,若说这辽东镇内部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我去就是要解决问题,但这不是一下子能解决好的,这就需要时间,我这一去就是三五年,从我个人来说,肯定还是有些不太愿意的,但又不能不去。”
冯紫英和王熙凤说话也没有太多约束。
现在王熙凤水泥生意越做越大,对时政也越来越关心,甚至会主动地订阅报刊,同时派人在京中收集时政消息了。
“那说不难呢?”王熙凤再问。
“现在白莲一平,朝廷心思都放在了解决建州女真问题上,所以肯定大力支持,另外我好歹这么些年来也算是积累了一些人脉和威望,朝里官员和南北商人们都还算信任我,加上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我都拥有了,没有理由这种情形下都还解决不了辽东问题。”
“既然如此,你还忧心忡忡做什么?”王熙凤不解地问道:“难道是因为府里后宅之事不成?平儿不是说府里也算安稳,几乎个个都有了孩子身孕,连湘云和惜春这些才入你府里几天的都有了,你去辽东也就没有后顾之忧,还担心啥?”
“也说不上来,齐师年龄太大了,而且精力和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我不确定齐师能干到我把辽东问题解决,解决建州女真是一个综合性的大战略,光是军事手段不足以根除,所以我才会把商人们都拉上,辅之以迁民,这样才能让辽东变成第二个山东,这没有五年十年做不下来,但我又不可能在辽东呆那么久,……”
冯紫英摇了摇头,“也说不上来,大概是我的杞人忧天,或者说总想把任何事情都考虑得尽善尽美吧,另外也就是皇帝这边,也不太好说,总感觉不那么稳当,……”
“紫英,你现在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们也不是神仙,不可能把任何事情都算到,你去辽东,大家都信任你,连你自己都觉得已经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就别瞻前顾后了,大胆去做,纵然其间出点儿什么小纰漏,我相信以你的本事,也不会有大碍,三五年内你肯定能把建州女真平定,……”
王熙凤很少看到冯紫英居然有了一些患得患失的心态,“至于皇帝这边,你觉得他还能扭转乾坤么?军权都被兵部全数收了,而且你也做了周密安排,难道还能出什么意外不成,……”
“万事无绝对,我不在京师城,很多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做出最快的应对,内阁和皇上之间的纠葛,很难说谁对谁错,现在皇上是处于下风,但是民众,还有朝中官员,包括一些武人,是不是都一直认可这种情形呢?”冯紫英悠悠地道:“现在很多东西并没有用一副体系制度的模式来确定下来,双方都还处于一种博弈的状态中,谁又能保证这种局面会一直如此呢?”
冯紫英的话让王熙凤多了几分担心,她是有些多疑敏感的性子,原本以为这朝局就会彻底稳定下来,自己的情郎日后辽东一定就能回京,尚书也好,阁臣也好,都在向他招手,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还有这份担心。
想想自己的二叔都一直对当下的局面耿耿在心,难以释怀,也就能想得到昔日受惠于皇帝的许多人肯定还是心有不甘的了。
不过这都不是她能过问的事情,她来京中,也就是盼着能和情郎一夕欢好,以慰相思,也把孩子带来给冯紫英看看,加深一下印象。
虽然没有要掺和进冯家的心思,但是毕竟自己儿子也是他的血脉,日后必然会有仰仗的时候,她不能容忍冯紫英对这个孩子熟视无睹,其他的她不会多要,但是该有的,冯紫英也该考虑到。
王熙凤来得快,走得也快,冯紫英也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卿卿我我,他也该离京了。
十二月十八,冯紫英终于启程离京。
离京时,柴恪和张怀昌亲自来送。
“京中之事你不必多担心,该为辽东争取的,我们会尽力为你争取,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河北战事将平,朝廷面临的难题也很多,所以你的宏图抱负恐怕很大程度还得要你自己去努力,内阁既然允了你全权处理辽东军政事务,你也可以大胆施为,……”
柴恪的话永远都是有足够底气的,让冯紫英很是满意。
“子舒的话你悠着点儿,别听得太过。”张怀昌要老成持重一些,但话里话外却还是希望冯紫英能够在辽东大展宏图,“辽东天气虽然苦寒一些,但是土地肥沃,人口稀少,我会督着河北和山西那边陆续将那些乱民俘虏尽快送来,你自己掂量着用,谁也不确定这帮人会不会和建州女真有什么沾染,莫要送过来成了祸患,那才是贻害无穷了,……”
“怀昌公放心,这一点我心里有数,白莲教若说是中高层是些狂热分子和野心家,那没说的,真正最下边这些人还不都是些吃不起饭的苦哈哈,一大家子都要衣不蔽体吃不起饭得病看不起病用不起药的人,谁能给他们一碗饭或者替他们治病他们就信什么,在其他地方我没办法,但是辽东,我是要好生按照我自己的意图来行事的,……”
冯紫英这方面倒是信心十足。
对于白莲教他是有深刻了解的,你说王森、王好义、王好礼父子乃至于米菩萨、张海量这些高层,那他们的生活一样富甲王侯,和下边那些个充当马前卒的寻常白莲弟子是完全两回事。
这些弟子绝大多数还不是穷苦潦倒走投无路才会笃信这些东西,通过这一仗将他们的组织体系彻底摧毁,再将他们送到辽东这个陌生环境里,给他们足够的土地、种子和工具,面对一大家子都要吃饭的困境,外有严阵以待的边军,他们怎么选择不问可知。
当然防患于未然也是必须的,这就需要有足够的应对举措。
分而治之,连坐保甲,相互监督等等,但冯紫英坚信只要坚持一到两年,这些人安定下来,看到安宁美好生活的可能性,他们就会自觉地摈弃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当然也不排除有部分顽固不化的极端者,那也简单,格杀勿论即可。
“我们知道,连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甚至盐商们都蜂拥而至,对你趋之若鹜,说实话,连明起公都艳羡不已,说他枉为江南士人首领,但在江南商人心目中的地位还不如你呢。”柴恪也是哈哈大笑,“京中宗室也是蠢蠢欲动,都觉得跟着你能发财,我就琢磨这朝廷的信誉似乎都赶不上你个人的名声了。”
冯紫英心中一凛,但是却不动声色地笑着道:“若是没有这蓟辽总督和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身份,您瞧瞧这些人会不会对我弃之如敝履呢?呵呵,说来说去,我还是借重了朝廷的声誉,当然我本人的品质还是值得信赖的,……”
张怀昌倒是不在意,“紫英口碑好,那是好事,大家信任他,也足以说明他的品性,你对辽东的大规划内阁那边都是心存疑虑,但我坚信你能成,或许这会要很多年,但只要坚持,辽东日后一定能变成第二个山东,内地迁民的事情,朝廷也允了,但这需要一个过程,安福商人是做惯了这一套的,你可以将乱民和正常迁民结合起来,这样也有助于减轻风险。”
张怀昌的建议冯紫英当然考虑到了,他甚至也和安福商人说了,福建地狭人稠,只要可以,也能迁一部分人来,不拘于一地。
像土豆的种子冯紫英也早已经从天津卫这边调配好了,徐光启这边得到朝廷支持之后,开始在天津卫周边进行大规模的栽培育种,在冯紫英的力荐下,徐光启重新出仕出任工部右侍郎,专司这些新作物的引入和培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和柴恪、张怀昌二人絮絮叨叨谈了许久,那边候着的一行人也终于等来了冯紫英的登车。
大雪覆地,前路漫漫,冯紫英却是兴致昂扬,和二人道别,这才登车而去。
他的第一站就是三屯营,杨元身体欠佳,只有他去拜会,但是尤世禄还在,很多事情也可以和尤世禄交代。
蓟镇会作为自己在辽东展开大攻略的一个坚实后盾,这一点无论是谁当总兵都一样,杨元离任,祁炳忠只会更好。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六节 大幕掀开,收复之战
万统三年一月廿三,冯紫英从陆路经辽西走廊的广宁诸卫和海州卫抵达辽阳,开始他的蓟辽总督生涯。
与此同时,五船共计二千二百余人的北直乱民也在登来水师的押送下,从大沽运抵牛庄港下船,于这五艘船一道运抵的还有三船包括粮食、木材、工具等在内的各类生活生产物资。
冯紫英给提前前往辽东的杨嗣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安置和整肃好将会源源不断从大沽运过来的北直乱民,并且要将他们最短时间内组织起来,一开春就要开始建设牛庄到辽阳的道路,这会为将来修建铁道打好基础。
在抵达辽阳之前,冯紫英专门在距离辽阳只有九十里地的鞍山驿驻留了一日。
在这里,冯紫英与提前抵达的部分从京畿煤铁军工联合体抽调过来的工匠工人以及山陕、江南商人一道座谈,谈了对鞍山驿这一片建立煤铁联合体的构想。
从这一天开始,也就成为日后长期与京畿煤铁联合体、江南利国煤铁联合体两大煤铁联合体争夺全国排名第一的鞍山驿煤铁联合体成立之日。
提前赶到的商人包括新当选的山陕商会会长、晋商王家代表王绍全,江南商会会长、洞庭商帮代表翁家的翁启阳,盐商商会会长、扬州盐商代表何廷发,都是冯紫英交道多年的老熟人。
这里还是一片白地,鞍山驿虽然距离辽阳城很近,但是毕竟也还只是一个驿站,距离冯紫英所期望的那个工业中心也还差得远。
但冯紫英有信心能够在三年里,让这里来一个山乡巨变,让这里成为未来辽东最重要的工业中心。
两个时辰和匠人工人们的座谈,并且承诺将会把未来这个联合体盈利之后每年一成的红利用于奖励所有在建设和生产过程中的做出贡献的工匠们,冯紫英的诚恳态度让本来被抽调到荒田野地的匠人工人们心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辽东是苦了一些,但是连总督大人都愿意在这里呆几年,到那里都干活儿挣钱湖口的工匠们又有什么不行的?
再说了,总督大人也承诺了,会迅速将道路修通,到时候从大沽也好,从登州也好,甚至从江南,各种物资将会源源不断地运到这里,让这里迅速成为一个拥有数万人甚至十万人的城镇城市,到那时候,还回不回去真要两说了
特别是总督大人还表态会给大家无偿分地,这对于匠人们来说又是一个难以抵御的刺激。
不管日后子孙会干什么,但是能有几十亩地传家,那对任何人都是具有莫大吸引力的。
画饼也好,打气也好,总而言之,冯紫英的座谈是彻底把之前还有些怨气和抵触情绪的匠人工人们的情绪给安抚和调动了起来。
这帮人不比乱民,煤铁联合体未来的发展需要这些人来打主力,不给予足够的好处,一个在荒天野地里新建的工坊凭什么和已经有相当根基的京畿煤铁和徐州利国煤铁联合体竞争?
匠人工人们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商人们这边就要好办得多。
凭借着自己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声誉,冯紫英并不担心商人们的担心。
拉上他们去看了一圈早已经被勘探出来的矿区,商人们心里便踏实了大半。
只要有矿,如果再能用不断运来的乱民修好从牛庄到鞍山驿的路,那么销路是不愁的。
而且鞍山驿这里煤矿、铁矿都不缺,加上紧邻辽阳这个未来整个辽东发展的中心,特别是军事上的需求只会更大,那么前期的销路可以得到保证,再加上冯紫英提出的要建一条纯铁轨道路,那更是海量需求,只要熬过前几年,日后就是滚滚银子源源不断落入腰包了。
商人们的态度越发积极,冯紫英底气也就更足。
在朝廷给予的财力支持有限的情况下,冯紫英只能通过索要更多的自主权,用自主权转化为资源来换得商人们的支持。
像采参、毛皮、采金这些贸易特许权,在冯紫英心中看来都不值一提,辽东未来要发展,归根结底还得是要在工业上。
鞍山——本溪这一线的煤钢产业和建材产业,加上黑土地上日后通过水利设施的建设可能带来的农业反哺,足以容纳一二百万人绰绰有余,未来发展到三五百万人也不是不可能,而金州和牛庄这两座港口也会成为带动辽东海贸的吞吐枢纽。
在抵达辽阳之后,冯紫英并没有立即召集众将开会,而是开始了他的调研之旅。
从一月廿五开始,一直到四月十九,接近三个月时间里,冯紫英从第一线的最东北端的十方寺堡到最东南端的九连城(镇江堡),从最直面建州女真的威宁营——清河堡一线到虎皮驿——奉集堡一线,都逐一进行了走访视察和座谈。
一直到家卷们都陆续来到辽阳时,冯紫英仍然在下边的堡寨中穿行走动,这种情形和冯唐当初担任蓟辽总督时截然不同。
四月廿八,辽东军事会议在辽阳召开。
包括已经正式抽调到辽东进驻东江镇防地的登来镇,已经抽调到辽阳一线的山西镇大军诸将,都接到了通知,召开此次军事会议,意味着对建州女真的全面反攻正式吹响了号角。
赵率教、毛文龙、曹文诏、刘东旸,四大总兵云集,整个辽东镇的驻军数量已经超过了十八万,也是历年来最多的时候,而源源不断的粮食物资通过金州和牛庄分别输入南边的九连城和北面的辽阳,而鸭绿江口的九连城(丹东)也开始修建码头,准备开始承担运输任务。
……
从万统三年五月开始,长达三年的辽东战役正式拉开了序幕。
按照冯紫英确定的方略,前期是以辽东镇、山西镇军队在北线以守为主,而南线则是以东江镇和登来镇主攻,尤其是从宽甸六堡开始着手,对建州女真在赫图阿拉——鸦鹘关这一线边墙内外展开攻势。
由于沉阳的丢失,整个原来的辽东边墙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对双方来说,堡寨才成为了唯一可以据守的焦点。
不过从万统三年五月划断,之前都是建州军频频对大周方面采取进攻姿态,一直到冯紫英抵达辽阳之后,这种局面才稍微平缓下来。
但从五月过后,随着从山东、江南的大量物资运抵,以及两大边镇的增员军队抵达并经过一段时间熟悉之后,大周就已经具备了对建州军的局部优势了,尤其是在南线。
孙承宗在四月完成了河北战事返京,正式接任兵部尚书,张怀昌致仕。
他给冯紫英的信中也明确表示朝廷会尽全力支持辽东解决建州女真这一后患,让冯紫英无须担心朝廷这方面的态度变化。
随着九连城(丹东)港的建设也在加快进度,九连城和牛庄逐渐成为来自南方物资的主要吞吐港口,这比金州更为便捷。
大量物资的运抵,也使得南线的毛文龙和曹文诏都是磨拳搽掌,意图大干一番。
他们二人原来在辽东镇内都属于被排挤或者冷落的对象,现在二人联手,倒也没有多少隔阂,当然这也得益于冯紫英作为蓟辽总督,与两人的交情都非同一般。
二人议定,登来镇沿着边墙向南,集中力量由西向东一线展开进攻,而东江镇则发挥情况熟悉的优势,从东面边墙外沿着前期控制的永奠堡向北发起进攻。
五月十一,宽甸六堡收复战正式打响。
事实上从一开始努尔哈赤就已经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
南线一直不是建州女真的重心,尤其是在拿下沉阳之后,努尔哈赤已经在考虑将大金都城迁到沉阳了,只不过由于时日尚短,赫图阿拉那边对于族中的贵族们来说仍然具有历史意义,所以一直迟迟未定,不过主要的家卷和一些重要部门都已经搬到了沉阳这边。
随着大周大军陆续抵达辽东,并且开始加大力度建设牛庄、九连城港口码头,而且一船接一船的人丁抵达牛庄和九连城,源源不断的民众迁移到辽东这边,并开始修筑牛庄到辽阳和九连城到辽阳的道路,努尔哈赤就知道这一回大周和以往的意图恐怕不太一样了。
大周看样子不仅仅只是想要复仇打一仗挽回面子,甚至不是想要夺回沉阳和铁岭卫那么简单了,而是要与建州女真来一场生死大战的架势。
而且从大周内部也不断有情报传回来,表明大周朝廷上下的意图都是十分明确,就是要通过这一战,彻底解决建州女真的威胁,大周甚至愿意用五到十年的时间来投入这一战。
这样一个姿态也让努尔哈赤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但面对山西镇的数万大军抵达辽阳,并在辽阳周边开始做出了适应性训练和进攻姿态,建州军的精锐基本上都被陷在了北线,无法增援南线。
所以在南线宽甸六堡收复战打响时,努尔哈赤只能派出不到一万人南下增援。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七节 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五月十七,大奠堡攻防战和新奠堡攻防战几乎同时开打。
毛文龙的东江镇动用了京畿军工联合体为其生产的大型长管攻城炮对大奠堡发起猛攻。
在九千多士卒的助阵下,新型攻城炮仅用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轰塌了经过全面加固的大奠堡城墙。
东江镇士卒一拥而入,双方在大奠堡内展开激战,经过一天一夜苦战,东江镇歼敌两千余人,其中女真八旗精锐八百余人,彻底攻占了大奠堡。
与此同时新奠堡攻防战由登莱镇的贺人龙部发起,新奠堡的防御体系比起大奠堡更为完善,但是相较于才组建起来不久的东江镇,登莱镇明显实力更强,武器和战术配备都更为完备。
贺人龙采取声东击西之策,先用攻城炮猛轰堡西墙,摆出要强攻破城的架势,迫使建州军将主要精力集中在西面防御,然后这才动用奇兵从东面城墙越城而入,在东城内墙下与如梦初醒的增援过来的建州兵展开了激战。
贺人龙用重型火铳营硬生生封锁住了建州披甲兵的冲锋,连续的射击使得三百步内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竟然无一人能通过这个区域。
这一战新式重型鹰嘴铳建功,一共射杀了建州披甲战兵精锐四百余人,封死了对方三轮冲锋,为拿下新奠堡立下了汗马功劳。
两战皆捷,东江镇和登莱镇会师于宽甸堡。
也许是在前两战被消耗了主要精锐,建州军没有在宽甸堡多纠缠,直接撤离了宽甸堡。
五月廿九,宽甸堡收复,整个宽甸六堡收复战宣告结束,而此时南下的建州军才刚刚到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原本以为宽甸六堡那边经过前期的修缮加固,而且也还有近一万二千大军驻守,再怎么都能坚守到六月中旬,自己这一万援军赶到,足以挽救局面。
但没想到只坚持了三天时间,大奠堡和新奠堡就失守,而宽甸堡守军更是连坚守的勇气都没有了,直接撤退了。
接到这个消息是努尔哈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现在大周军正在进行紧锣密鼓的改制换装,原来的辽东镇也好,东江镇也好,以刀盾兵和长矛兵为主的步军几乎全数向火器兵改制,只保留了少量用于短兵相接时冲阵陷阵的精锐刀盾兵和长矛兵。
而骑兵虽然保留较多,但是更让他们头疼的是现在大周骑兵也在开始配备用高品质锻钢打造的新式斩马刀。
这种斩马刀不类厚重的陌刀、环刀,在重量上轻了不少,但是其锋利和坚硬韧性强度却远胜于寻常刀剑,尤其适合冲锋时的劈砍,哪怕是身披重甲也根本顶不住对方这种斩马刀的砍杀,更让人绝望的是这种刀刃多次劈砍都仍然能保持较完整的刃口,这才是最让人棘手的。
但无论大周如何改革军制,努尔哈赤也不相信对方的战斗力就能在一两年间发生脱胎换骨的提升变化,昔日辽东军对上建州军的精锐,基本上只能采取守势,野战中更是一边倒的优势在己方,但现在情形似乎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这种变化是是从上一轮战事中他就感受到了,但是却远没有这一次来得如此直接和强烈。
败退得如此彻底,也让努尔哈赤觉察到了危机的逼近。
宽甸六堡一丢,整个边墙外都是野地,再无防守的要塞,如果说换在以前倒也罢了,本来就是己方采取攻势大周采取守势,但还是形势倒转,大周军现在攻势咄咄逼人,自己一方却要防守,那就只能退到赫图阿拉,否则就只有在野地中对战了。
努尔哈赤第一次感受到在野战中都没有了信心,对方两镇边军超过十万大军,而己方只有两万军队,面对绝对优势的兵力,努尔哈赤不认为野战就能取得优势,甚至极有可能出现被围歼的可能性。
边墙内还有部分建州军,但数量有限,而且都驻扎在孤山堡、碱场堡这种重要堡寨中,要让他们出城一战,一来数量不足,杯水车薪,二来可能得不偿失。
一旦这些堡寨被袭击,以现在的局面,那再要夺回来就难了,可丢失了这些堡寨,又会对整个中北部的战局产生深远影响,直接冲击到好不容易才吞并下来的沈阳——铁岭卫——鸦鹘关这一线的地盘和人口。
现在己方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披甲骑兵的机动优势了,但这种优势在北线驻守沈阳一线体现不出来,因为双方现在还处于静默期,但南线却能发挥作用,只是要抽调大量披甲骑兵精锐南下,一旦损失,短时间内就很难弥补得起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选择了,总不能放任大周军一路北上,连赫图阿拉都不要了吧。
从六月开始,随着大批建州披甲兵南下,东江镇和登莱镇大军在鸦鹘关到孤山堡这一线边墙内外与建州军展开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建州军利用其机动优势和对地理环境的熟悉,采取缠战和游击战相结合的方式,利用宽广的野地作战,时而袭扰,时而小规模会战建州军的战斗力也开始体现出来。
登莱军和东江军则利用自身兵力优势,抱团作战,以守待攻,稳步推进,双方的缠战从六月一直持续到十一月,横跨了整个夏秋两季,可以说双方都被拖得精疲力竭。
由于建州军抽调了大批精锐南下,辽阳一线的辽东军压力顿减,刘东旸开始率领山西镇主动出击,在武靖营、虎皮驿一线展开进攻,与莽古尔泰等部展开了激战,也使得辽阳到沈阳这一线的局面出现扭转。
不少原本被建州军控制或者掳掠过去的汉人都开始越过实控线向西跑回大周控制区,这也让努尔哈赤大为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的建州军已经不足以控制这样大一块地盘,尤其是在南线激战正酣,北线周军频频出击的情况下。
双方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大雪将整个辽东覆盖,才逐渐平静下来。
在这一年里,从北直运来的乱民数量从牛庄和九连城登陆的数量超过了八万人,还有接近五万驻留在天津卫一带,等待着转运。
从牛庄到辽阳的道路要从三月份就开始动工兴建,分成多段建设,按照冯紫英的预计,明年九月基本上这条路就能大体完工,寻常马车大车都能够在上边畅通奔行。
与此同时鞍山驿煤铁联合体也已经进入了正式建设阶段,几万乱民中有超过四千精壮进入联合体,开始修建便道和开采矿山,同时第一座高炉早在九月就已经建成,而第二第三座高炉在十月也完成了建设。
一座水泥厂也开始建设,预计到年底就能建成投产,同样吸纳了超过一千民壮进入。
同时三座伐木场、一座木材加工厂也陆续建成,纳入了超过两千人的劳动力,随着道路建设推进,陆陆续续也来了不少来自山陕的商人开始在沿线建房设铺,鞍山驿已经隐隐有了一个大镇甸的模样。
“大爷,京中来信。”宝祥悄悄走到身后,把信递了过来。
冯紫英收回目光,嘘出一口白雾,在面前袅袅浮动,慢慢散去。
接过信一目十行,看了一个大概。
是汪文言来的,几乎每隔一个月,汪文言就会有一封介绍京中情况的信件送来,有时候间隔时间更短。
朝局变化不大,主要是缪昌期担任礼部尚书期间行为不端,遭人攻讦不断,连汤宾尹都对其十分不满,认为他破坏了江南士人的形象,顾秉谦更是对其深恶痛绝,只是碍于都是江南士人,没有挑明发作。
齐师大概是想要换掉缪昌期了,但估计还在斟酌阶段。
这都无关紧要。
汪文言重点介绍了预计年后第二批入辽轮战的边军就要到来了,是大同镇和甘宁镇的军队。
按照当初的约定每年一轮换,头年就是山西镇和登莱镇,因为是开局,冯紫英需要更为得力和如臂使指的旧部,所以才选了登莱和山西,现在马上就是万统四年了,大同和甘宁两镇的边军也会入辽了。
这两部的战斗力是肯定不及登莱和山西的,但来辽东一战也好,冯紫英也没有指望一两年就能把建州女真彻底打趴下,从南线的战事来看,建州女真的精锐依然很能打,便是曹文诏都来说其战斗力不可低估,每每都要打到最后才能见出分晓。
登莱镇从入辽时的七万多人,这一年下来损失了一万多近两万,东江镇损失了接近一万人,但建州女真损失预计不超过两万,而且也得到了不少补充,不过补充进来的新军战斗力明显下滑。
这就是冯紫英要的结果。
不断的挑起战争,给对方制造伤口,让其失血能够不断补充进来又如何,新军的战斗力还能向老卒一样抗打么?
而自己明年一样有大量的边军老部队进来轮战,这就是自己的底气。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八节 各探虚实,寻求突破
把信递回给宝祥,冯紫英背负双手,站在门前,依然看着远处。
暴雪覆地,已然是隆冬,当下便是最能耐寒的勇士也难以在野地间行进作战,建州女真那边和周军这边都收拾了火气,偃旗息鼓,等待一年最寒冷最恶劣的季节过去。
“大人,杨大人来了。”又是宝祥的声音。
“文弱来了,请他进来吧。”
杨嗣昌这一年也是忙得飞起,一方面无比充实而辛苦,一方面也见识到了自己和冯紫英之间的巨大差距。
原来他还一直有些不服气,总觉得冯紫英能够飞黄腾达里边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每次打仗都能赶上好时机,加上也的确有些才华,又有阁臣为座师,所以才能这样青云直上二品大员,但经历了这一年的做事,他才明白自己甚至都低估了冯紫英,高看了自己,自己是连其项背都难以望见的。
一到辽东冯紫英就把他打发到牛庄,负责安顿布置那几万乱民的生计,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之前他在兵部更多的是干情报谋略方面的工作,骤然到了地方上就直接干这些具体事务,可以说是手忙脚乱一片昏天黑地。
好在冯紫英安排了几个熟手帮他,花了两三个月才算是慢慢熟悉下来,紧接着源源不断的乱民涌来,全数交由他来处理。
不但要修筑码头,还要铺筑从牛庄到辽阳的道路,偌大的工程所涉及的事务之繁杂,对于杨嗣昌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挑战。
但既然冯紫英交给了他,杨嗣昌知道自己就无可推卸,更因为郑崇俭也一样接了不亚于自己的活儿,整个鞍山驿煤铁复合体的规划建设全数由郑崇俭来负责,时间比自己这边压得更紧,据说郑崇俭吃住都在那工地上,比自己更亡命。
这里边各种生活物资的安排,建筑材料的运送,从山东、大沽那边来各种物资的安顿,加上乱民的安全和整肃,所有事务都压在他头上,可以说让他迅速成长起来之余,也把他累得欲死欲仙。
正因为这一年的锻炼,让杨嗣昌气度变得更加沉凝稳重,也多了老成练达的架势。
“粮食不够了,这帮北地乱民还吃不惯湖广稻米,更愿意吃粟米,土豆第一季的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留种的,另外不知道大沽那边还能不能再运来一批,我看这帮人干农活儿也不差,就沿着路边拓荒,也能种不好,好歹也能减轻一下明年运粮过来的压力,……”
一进门来,杨嗣昌便滔滔不绝,和冯紫英在一起他没有其他人那么大的压力,也显得更随意:“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觉得这帮人好生调理一下,用作夫子亦是不错。”
“文弱,你能保证他们当夫子上战场不背后反水?”冯紫英笑着反问:“龙禁尉和行人司的消息都表明努尔哈赤和白莲教高层是有瓜葛的,起码也是相互利用,你我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哼,辽东你说了算,只要你有这个担待,谁还敢说什么不成?要等到关内来夫子,消耗太大不说,而且进度就慢了,这帮乱民,我觉得把那些拖家带口的给跳出来,只让他们去当夫子,为了自家家儿老小,他们不敢乱来,另外你不也说真正可恶的是那些白莲教的高层,这帮下边的蝼蚁,其实都是上当受骗的可怜虫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文弱,你倒是一下子把我给套上了,高帽子一顶一顶扔过来,不是我没担待,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下一步怎么打,还要计议一番,今年我们的这种打法努尔哈赤不会没有觉察,明年他还会这样放任我们这样不断地放他的血,我估计他不会,肯定会另寻路径来避开这种对他极为不利的策略,且看看吧。”
杨嗣昌目光一凝,“你觉得努尔哈赤会变招?”
“嗯,若是这样和我们耗下去,他能耗得起多久?”冯紫英摇头,“他肯定会变招来应对,但我们就是要以不变应万变,优势在我,主动权在我们,但他肯定会拿出更大的诱饵出来,就看我们愿意不愿意上钩了。”
杨嗣昌低头细细思索,良久才道:“的确如此,再拖下去,明年我们就能把建州女真拖个半死了,努尔哈赤耗不起了。”
冯紫英猜得没错,一年的这种拉锯战让努尔哈赤真的有些感觉到吃不住劲儿了。
在南线的拉锯战中,虽然东江镇和登莱镇损失还高于建州军,但是东江镇和登莱镇人家不在乎这两三万人的损失。
人家每个镇都投入了四五万人的兵力,而且还有背后大周源源不断的庞大后备兵力补充。
九连城港已经开港运行,从登州,从大沽来,甚至从江南来的船可以直抵九连城码头,兵员、武器、粮草各类物资都可以轻松补充到位,这一点己方那什么去和人家比?
南线的战局给努尔哈赤的感觉就是对方并不急于推进,而是采取缓步的吃香肠方式,每推进一步,便在那里开始建设堡寨,也不怕运输损耗有多大,就这么一点一点儿修建,迫使己方投入兵力争夺和破坏,然后又是一场消耗战。
这种战斗打得很辛苦,也让己方很不适应。
每次都是周军好整以暇,等待己方一战,始终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如果不去破坏的话,一待堡寨建成,那就又成为一颗钉子,牢牢的嵌在那里,凭借着周军强劲的火器加上丰厚的后勤保障,如鲠在喉,让你进退两难。
正是这种模式,让南边的费英东和代善打得憋气无比,始终找不到突破的方向。
无论怎么做,对方始终按照他们的节奏在行进。
唯一称得上一场大战的就是边墙内孤山堡一战,周军损失了六千余人,但建州军同样付出了三千余人的巨大损失。
看起来仍然是己方占优,但是建州军又有几个三千人来损失,这也迫使努尔哈赤考虑还有无必要坚守这些堡寨。
可如果连边墙内的堡寨都不守的话,那周军的兵锋要不到明年底就能直抵沈阳城下,这更是让努尔哈赤无法接受的。
何去何从,摆在努尔哈赤的面前,竟然让努尔哈赤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彷徨无计的感觉了,哪怕是十三副甲胄起兵时,虽然艰难,但是起码找得到方向,心里有目标,但现在,面对周军这种不计消耗,无惧损失的拉锯战,他如老鼠拉龟,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关键就在于后勤。
这是努尔哈赤得出的结论。
牛庄和九连城以及金州港的建成,加上道路体系的不断完善,这一点是姓冯的来了之后不惜一切代价加强的,之前还没有看透,但现在看来这是姓冯的最厉害的一招。
原来辽东的物资基本上都是靠走陆路辽西走廊过来,陆路输运慢,损耗大,而且自己还可以时不时请察哈尔人袭扰辽西走廊一番,弄得起周军后勤补给更是困难,所以辽东军根本没有力量发起反攻,连守城都困难。
但现在不一样了,几大港口的优势被大周强大的海运能力显现得淋漓尽致,据说连九连城附近的朝鲜人都开始借重九连城港口转运货物,看这架势,朝鲜人转变态度倒向大周也是时间的问题了。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就更感到心烦意乱。
北线的局面一样不容乐观。
虽然北线有沈阳大城在手,周围的堡寨也基本上被己方控制了,加上主力大军驻扎在这一线,努尔哈赤并不担心大周军能在这上边有什么突破,哪怕那个刘东旸的确很凶悍,但建州精锐摆在这里,并不惧怕任何挑战。
但同样让努尔哈赤头疼的是后勤保障和消耗。
十万大军的消耗对于努尔哈赤来说是压力山大,每一天人吃马嚼的都是海量的粮草,哪怕是夺下了沈阳、铁岭卫这一片,获得了相当物资补充,但是这一年下去,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一直这样拖下去,自己地盘里的物资生产是远远无法满足需求的,这才是最大的危机。
他已经看穿了冯紫英的意图,就是要和自己拼消耗,拖死自己,而自己不能落入对方的套路中,必须要破局。
说易行难,怎么来破局?
对方也早就看穿了双方各自的优劣,就用这种方式来消耗拖垮,不主动出击,或者不是百分之百的胜券在握,就不肯入彀,这样的仗怎么打?
这个姓冯的还真的成了自己这一辈子遇上最难对付的对手了。
努尔哈赤陷入了沉思,对方如此年轻,早已晋位大周最顶级的二品大员,照理说该是一个好高骛远急于事功之辈才对,为何却这般老练深沉?
难倒这家伙就真的这么能稳得住,没有半点破绽?
他不该是想早些赢下这一战,早些回去奔着那尚书甚至阁臣去么?
癸字卷 第六百五十九节 开花结果,多子多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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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统四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
冯紫英也知道要打垮建州女真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是急于求成,反而要坠入其彀中,就是这样不断的消耗战,才能把底子不够雄厚的建州女真给拖垮。
他也能料到努尔哈赤肯定不会这样被动地拖下去,必定会采取各种手段措施来干扰和破坏,甚至迫使自己这边先乱阵脚,不过只要自己在辽东掌舵,努尔哈赤的意图就休想达到。
春夏之交,宝钗会先来辽东,她的孩子要大一些,沉宜修和黛玉可能要晚一些,可能会到秋季或者明年的春夏之交才来,沉宜修是因为有了两个孩子要带着,而黛玉的身子骨要弱一些,辽东气候太冷了,孩子也更小,所以等到大一些,恢复好一些之后再过来。
迎春在金陵产下一女,惜春生下一子,鸳鸯也生下一女。
甄宝毓也在金陵悄然生产,生下了一女。
李纨则在天津卫悄悄生下了一女,这也是王熙凤带信来的消息。
湘云在京中也生了,是个女儿,让湘云很是遗憾。
不过冯紫英给湘云的回信中也说湘云的体格是多子多福之相,下一胎定能是儿子,才算是让湘云心中释怀不少。
这一轮的女人们以生女儿居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知道是不是江南水土更具柔美气息,所以怀的都是女儿。
探春终于怀孕了,喜出望外。
眼见得宝钗都要来了,自己若是在没能怀上孕,那宝钗来了,而后还会陆陆续续有其他府里女人到来,自己机会就会骤然减少。
正着急得不行,忽然间天癸就停了,一番纠结交集之后,郎中终于给出了有孕的答桉,让探春欣喜若狂之余也是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没理由宝钗、迎春、湘云她们都能生,甚至像黛玉和惜春这种瘦弱体格都能生,反倒是自己和宝钗、迎春、湘云体格相若的,反而怀不上了,走到哪里都说不过去,现在总算是了却心愿了。
看着探春那眉花眼笑走路小心翼翼的模样,冯紫英心中也感慨。
的确没理由怀不上,妙玉和岫烟都能理解探春的焦灼,所以许多时候夜宿都让了一番。
自己在探春身上也花心思更多,到后来心急的探春甚至把侍书翠墨都拉上来助阵,好歹算是有了一个好结果了。
“相公回来了?”探春舒了一口气,款款走到冯紫英身畔,“这几日相公又开始忙碌了?别宝姐姐来的时候,相公又要忙得回不了家吧?”
“春暖花开,大地解冻,休整了一冬,我们和建州女真都待不住了。”冯紫英抚了抚探春小腹,还看不出半点迹象,但是探春已经格外谨慎了,抿着嘴微笑,“相公不必如此紧张,还早呢。”
也不知道是谁紧张,冯紫英心中暗笑,自己好歹都有这么多儿女了,但对探春来说却是她的第一遭。
“小心一些好,你是头胎,还得要按照我说的那样,适度活动,否则生产的时候就要受苦了。”冯紫英爱怜地又抹了抹探春有些圆润起来的脸颊,“也算是我们冯家在辽东生产的第一个孩子,很有纪念意义呢。”
“那相公您说小妹肚子里会不会是个儿子?”探春满怀希望地腻声道。
冯紫英托了托探春更加饱满鼓胀的胸房,很肯定地给予了回答:“必然是儿子,昨日我看你肚脐眼尖尖,都说脐儿尖尖,必定是男儿,……”
这等预言谁都知道不准,不过用来讨好安慰孕妇却是再好不过,至于说如果真的生下女儿,再寻个其他理由来解释就行了。
果然探春也是喜笑颜开,攀着丈夫的胳膊一路往里走,“小妹是知足的,从今日开始相公便不需要歇在小妹屋里了,妙玉姐姐和岫烟都盼星星盼月亮了,还有晴雯那小蹄子,成日里做脸作色,相公也该好生安慰一下才对,怕是这帮小蹄子都看着鸳鸯的榜样,恨不能都早些能怀孕抬妾呢。”
探春的话语里倒没有多少情绪。
虽说晴雯和她之间关系很一般,但侍书翠墨和晴雯关系也还不错,另外将心比己,她也能理解这帮年龄不小的丫头们的心思。
甭管生男生女,有一个孩子日后也是一个倚仗和记挂,庶出也好,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是男人的血脉,总不能一辈子到老却连个牵挂都没有吧,尤其是自家男人对女儿显然更宠溺的情形下。
正说间,晴雯便从内院里过来,见着探春攀着冯紫英胳膊,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复杂神色。
探春抿嘴一笑,便松开了冯紫英的胳膊,朝冯紫英挤了挤眉。
倒不是怕晴雯,而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儿没必要,何况晴雯这得宠劲儿,迟早也要抬妾,没必要。
看着探春在侍书翠墨的陪同下离开,晴雯这才耸了耸琼鼻,珊珊过来,福了一福。
“奴婢侍候爷午休。”
冯紫英舒坦地靠在炕上,任由晴雯把自己的脚放在浴盆里浸泡,在外间走了一大圈,脚也冻得发僵。
三月的辽东依然冷意彻骨,但士卒们都要活动起来了,为接下来新一轮的战事做好准备了。
冯紫英这个主帅也不能闲着,虽然不像去年才来时那般一个堡寨一营人马那般一一走到,但是几个重点部位,还得要跑一圈。
一些武将武官的沟通谈话,也必不可少。
另外后勤保障上虽然交给了杨嗣昌,但他也不敢大意,还得要随时盯着。
眼前这丫头随着年龄增长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俊俏了,那张脸隐隐有了一些和黛玉不同的味道,很有点儿肤若凝脂的娇腻,那颈项下圆润的曲线也比当姑娘时候丰饶了许多,更为难得是比起最初时的拘谨忸怩,此时的晴雯也大方了许多。
替冯紫英泡完脚,侍候冯紫英上床,晴雯便歪着身子坐在床边,拿出女红来做绣活儿,是替岫烟儿子做的。
晴雯虽然是个刀子嘴,性格也有些急躁,人缘关系也不是很好,但在府里边也还是有几个关系密切的,像邢岫烟便是其中之一。
晴雯很喜欢邢岫烟那股子澹然不争的味道,而邢岫烟和晴雯接触多了,也了解晴雯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所以一来二去也就亲近起来了。
岫烟的孩子也有两岁了,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晴雯女红最是擅长,所以也主动替岫烟孩子绣一顶帽子。
冯紫英很享受这种温情脉脉的日常生活,尤其是晴雯歪着身子靠在自己身畔,一针一线绣着,侧面看去,那秀丽无俦的姣靥更动人心魄。
冯紫英忍不住探出手去拿住那略显丰腴的大腿隔着薄夹裤摩挲起来,晴雯也不理睬,自顾自地绣着。
一直到冯紫英手向上钻入小腹下,拉松裤带,晴雯才娇媚地白了冯紫英一眼,放下手中针线,把身子滑了下来钻入锦被中。
很快薄夹袄夹裤便丢了出来,然后肚兜里裤也都褪下扔在了一边,喘息声呢喃声,有节奏的韵律声,充斥在屋里。
“爷,奴婢这几日正是好日子,……”
“嗯,爷也算着呢,也该你了,……”
……
“奶奶来信说,想要早些来,她觉得自家身子都挺好,兴许要提前过来,……”欢好之后的晴雯蜷缩在冯紫英怀中。
“那也好,宛君身子比黛玉好一些,提前来也好,不过别是觉得宝钗要过来,她这个长房大妇不来不好吧?”冯紫英笑了笑,“没必要比这个,……”
“爷把奶奶心思也想得太小了,奶奶这两年心胸格局越发大了,都不太在意二房三房这边的事儿了,拿奶奶的话来说,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晴雯不以为然,“没见奶奶对梧娘也一视同仁,爱如己出?”
梧娘是尤二姐生下的女儿,尤二姐很是金贵,而沉宜修也待梧娘十分亲近,那桐娘更是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成日里视若拱璧,甚至比自己嫡亲弟弟还亲。
“嗯,说得好啊,宛君的确是大妇之姿,我也很欣慰能选了她作为长房大妇,当然宝钗和黛玉也不差,只是个人性子略有不同,但都得要承认,我选女人的眼光不差。”冯紫英自吹自擂。
晴雯在被窝里轻笑起来,“是都不差,可就是太多了一点儿,都说爷就是见了漂亮姑娘就迈不开脚步,恨不能都抖落到自己碗里来,……”
冯紫英脸一热,这话肯定不是沉薛林三女说的,多半是司棋或者晴雯自己说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湘云或者探春这些嘴上不饶人的说的。
“谁这么在背后污蔑爷,让爷知道定要好好收拾收拾,简直是对爷的名声的一个败坏,爷小冯修撰的名声得来不易,可不能让这些人给污损了,日后爷还要入阁拜相的,……”见晴雯眉目间风情万种,光熘熘的身子妙相毕露,冯紫英又忍不住抱紧对方,翻身上马,……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节 变化,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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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好无限,情意缠绵。
随着时间流逝,床笫间的恩爱终于歇息下来,转变成为更为温情脉脉的依偎。
“你父母的事情知道了吧?”冯紫英抚弄着晴雯脸颊和耳垂以及略显散乱蓬松的乌发,轻声问道。
“谢谢爷的体恤,奴婢都知道了,其实后来奴婢也有些怀疑,但毕竟那么久了,下意识地不愿意去多猜测,所以就这么自己湖弄自己,一直到……”
晴雯把脸贴在冯紫英胸前,眼角也有些湿润。
爷很照顾自己情绪,虽然早就知道这二人有问题,但到最后也只是悄悄把两人拿下交予官府处置,没有大肆声张,这边也是可以宽慰自己,所以才把自己带到辽东来。
“嗯,这也很正常,易州那边穷苦,白莲教在那边势力也是根深蒂固,许多穷苦人家对生活和未来失去了目标和希望,被这些妖人稍加蛊惑和引诱,就昏了头加入,也不奇怪,不过这帮人倒是很花了一番心思在爷身上,居然因为爷替你查找父母,在易州府衙里做了手脚,让这二人来冒充你父母混入我府邸中来刺探消息,……”
冯紫英其实也不想因为这事儿伤及晴雯的感受,可白莲教已经被剿灭,不可能在放任这二人留在自己府里成为隐患,所以只能断然处置。
这边好在晴雯还算理性,或者说早已隐约有些怀疑了,所以虽然伤心,但也能接受。
“爷的恩情,奴婢一辈子都报答不了,只能留待下一辈子……”晴雯把脸贴得越发紧了,言语有些哽咽。
“诶,说什么呢,什么下一辈子,这一辈子就能报,好好替爷生几个儿女,再替爷把他们养大养好,就算是报答了,……”冯紫英揉捏了一把晴雯比起当姑娘时已经饱满了不少的双峰,打趣道:“这一辈子可还长着呢,爷可要你侍候一辈子呢。”
一股热意沿着冯紫英胸膛流下,冯紫英知道这丫头怕是感动得不能自已了,索性把好消息一并告知了,“另外也顺带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晴雯抽泣了一下才抬起略微有些红肿的双眸。
“虽然府里那一对是冒充你的父母来的,但是易州那边好生查了查,你父母的情形还真的给查到了,都还在,只是过得很贫苦,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已经成家,还有一个尚未娶妻,可能也娶不起吧,……”冯紫英把自己获知的情况和盘托出。
惊喜交加的晴雯一下子坐起身子,也不管大半个身子裸露在空气中,声音都忍不住发颤:“当真?爷莫不是在骗奴婢?”
“这等事情,你觉得爷会骗你么?”冯紫英探手遮掩住那一点嫣红,拉起被子遮掩住,“莫要这么激动,这是易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我让龙禁尉帮忙查的,应该不会有差错,龙禁尉也不知道内里情形,所以府里并不清楚,我已经去信让府里帮忙照看,想必你家奶奶会替你安排好的。”
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有些难以自抑,晴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只能喘息着献上樱唇,以示自己的感恩。
冯紫英也吻了吻晴雯翘唇,搂紧对方:“你也莫要太过于在意,回去之后见了面就好了,日后和香菱的母亲一般,做个伴,安享日子便是,……”
晴雯俏眸中已然满是泪水,感动得连连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倒是把冯紫英弄得有点儿唏嘘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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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时转热,躁动的气氛又开始在辽东大地萦绕,无论是周军还是建州军都知道战事又将拉开。
三月初八,赵率教改任山西镇总兵,刘东旸任辽东镇总兵。
这个转任也早就吹了风,无论是赵率教还是杜松等人都早有心理准备,朝廷不允许武人这种久居一镇的趋势越来越明显,所以转任离任都很正常。
甚至杜松都来冯紫英这里主动问起,自己什么时候能像刘铤那样回内地边镇去,他本来就是榆林人,只不过来辽东时间太久,许久没有回过老家了。
对大周和建州女真两方来说,春天这个时候的战事都是对农业生产的巨大破坏,即便是建州军那边,现在相当大一部分已经开始从游牧转为农耕,但是战争一旦打响,一切都会化为泡影。
可对冯紫英来说,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一起打烂,一切荒废,什么都没有,但他可以通过牛庄和九连城源源不断地从内地输入粮食和各类物资,朝廷的支持和商人们的鼎力相助给了他莫大的底气。
去年湖广丰收,粳米价格有所下跌,加上土豆和番薯的推广日益见效,河北战事一结束,整个北地也开始安定下来,可以说,现在的大周朝廷稍微缓过两年气,就基本上能恢复到元熙三十几年的情形,纵然比不上最极盛的元熙二十五年时,但也绝对是近十多年来最好的光景了。
正是这种情形下,才让朝廷有底气支持辽东打这一仗,当然还得要冯紫英自己去和商人们协商最大头的物资来源。
宝钗一行人到的时候,冯紫英也正在接见来自甘宁镇和大同镇的边军。
都是从大沽这边过来,船运到牛庄,然后行军到辽阳,两镇共计四万人。
对于来辽东轮战,两镇边军都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充满期待。
毕竟这是在辽东和建州女真作战,能打赢,就能证明自己这一部回去之后极有可能得到晋升,而去年传来的消息是登来镇和山西镇都打得不错,而登来镇和山西镇起码在大同镇边军心目中比自己还是略逊一筹的。
山西镇诸部已经开始返回原驻地,但登来镇这边没有轮战返回。
按照冯紫英的意图,登来镇就要以战养战,山东那边没有边防压力,那么登来镇就要以东江镇为防地,协助东江镇对赫图阿拉这一线展开攻势。
接过宝钗递过来的孩子,冯紫英认真的观察了一下,眉目间看不出多少究竟是像自己还是像宝钗,细眉嫩目,粉都都的,委实招人喜爱。
“嗯,栋郎看起来倒也壮实,……”冯紫英亲了一口孩子,抱在怀中,这小家伙倒也胆大,许久不见父亲,也不惧怕,还格格笑个不停,倒是让宝钗十分喜欢。
从丈夫手里接过孩子,交给了一路来的莺儿,宝钗这才陪着丈夫进了花厅:“妾身怕是来得不是时候,相公又要开始忙碌了吧?”
“嗯,也该忙了,这辽东真正适合打仗的就这几个月,过了十一月到第二年三月,想打也打不出一个像样的结果来,把自己还得要累得半死,……”
冯紫英接过香菱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你从京中来,一路还算平顺吧?”
“真没想到辽东的情形也这般不一样了,原来以为这边肯定是荒田野地,不见人烟,但没想到在牛庄下船,那码头规模和人烟稠密,纵然比不上内地城镇,但是和山陕那边只怕也差不了多少了,而且一路道路平坦,马车来往如梭,甚是众多,一路上听得都说是相公的功劳,妾身也是与有荣焉。”
宝钗这番话也是由衷之言。
来之前所有人都对来辽东是有些畏怯的,天寒地冻气候苦寒是一方面,更为担心的还是生活艰苦。
这里甚至比陕西那边更偏远,山陕毕竟连片,只是隔着一条黄河而已,而西安好歹也还是汉唐时候的国都,也曾盛极一时。
但是辽东呢,自汉唐一来就是边地,人口稀少,素来就是死囚戍边之地,便是前明也是设立奴儿干都司这样羁縻之所来管治,在本朝也是军镇镇守来显示存在。
但出乎意料,从牛庄下船登陆,看到的却是一派繁盛景象,虽然略显混乱,但是显露出来的勃勃人气却是遮掩不住的。
一路上行来,车辆骡马往来不断,驿站和镇甸亦是不少,道路两边不少的土地已经种下小麦和土豆,一派生机盎然。
虽然再往远一些就是荒地了,但这可是二百里地,沿线基本上都能看到人烟和屋宅,就足以说明这里并非什么边荒之地,足以支撑得起寻常百姓的生计了。
数万“乱民”的到来的确改变了从牛庄到辽阳这一线的整个生态。
道路和港口的建设,加上鞍山驿煤铁联合体的兴建,有了商人们的物资支持,使得这一两年里这些乱民依靠筑路建造码头和建设厂房的收入就能维持生计。
而两年时间足以让他们把拿到手的道路两边土地开垦出来了,哪怕这等生地第一二年的收成会很差,但是在免去租税的情况下,总能有一份收成。
没有谁能拒绝得了一份免费的土地,而且这块土地还称得上是肥田沃土,也就是一年只能一季,但胜在土地够大,而且有大军驻扎,安全无虞,对经历了生死的这些乱民来说,这就足够了。
癸字卷 第六百六十一节 固基,风变
对于妻子的谀赞,冯紫英自认为还是当得起的。
若是只想要一举击败建州女真,而不考虑日后辽东的发展,其实他是不需要如此煞费苦心的。
正因为考虑到对辽东日后发展的长远布局,对建州女真要彻底根绝后患,冯紫英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搞出了偌大规模的迁民和建设相结合的一整套方略。
除了河北乱民,也包括部分来自山东和福建的无地农民,都在陆陆续续登陆辽东。
当然,相较于规模庞大的河北乱民,这两省的移民数量要小得多,但毕竟也是一个来源多元化的举措。
冯紫英不希望整个辽东变成一个乱民窝子,哪怕长时间下这些乱民的思维也会得到改变,但他还是需要未雨绸缪。
一个地方要发展,在这个时代,只要与足够多和足够肥沃以供他们种植粮食的土地,并能为其提供必要的安全环境,其实就足够了。
辽东无疑就是这样一处所在,只不过在前期由于边地游牧民族带来的威胁,加上相对苦寒的气候,使得这里荒废下来,实际上在唐代时候的渤海国,以及两宋时候的金辽,这一区域的发展并不算差。
现在海运一旦打开,整个辽东就算是有了大周这样一个强大的后勤保障支持,再加上大军驻扎的轮战,整个辽东,只要不是在最前线,特别是在牛庄到辽阳一线,已经成为了一个无地农民的乐土了。
冯紫英宣布的五年免租赋、连续十年耕种归自己的政策激起了乱民的极大热情,甚至不少乱民已经去信给老家的亲戚,把这一政策带到了老家,邀约老家那些地狭人稠难以为生的亲戚们来这里谋生。
即便是没有这个政策,筑路、修建码头以及后续陆续建厂的煤铁联合体、水泥工场、伐木场、木材加工厂、车厂、马场、车行也对劳动力提出更多的需求,再加上本身就可以在林中采参、淘金、挖药以及狩猎毛皮等需求,可以说辽东要想谋生远比在中原更容易轻松。
这也是山东和福建无地农民之所以慢慢接受这里,并陆续开始迁来定居的缘故,若真的是苦寒难以为生之地,就算是安福商人们能把他们哄来,最终也还是留不住。
从牛庄到辽阳这条道路的建成应该说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一方面是这条道路的建设为前期这些人谋生提供了一个最基本的途径,让这些乱民一大家子都能借此湖口,到后期他们就可以沿着道路拓荒开垦种地建房,四处覆盖的森林也为他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木材资源。
到现在,可以说辽东的建设发展已经基本上走入了正轨,当然正在进行的战事不算,乱民还在陆续进入,但后续已经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自愿迁来的各地无地农民。
这一度引起了中原各省的不满,但是在朝廷态度明确的支持下,这一政策依然坚持执行下来了。
没有这个政策的支持,辽东很难继续保持这样一个高速增长发展的势头。
虽然尚未有一个精确的计算,但是如果加上迁入的乱民和安福商人组织起来迁入的山东、福建无地农民,在牛庄——辽阳一线,以及九连城定居下来的人口,仅万统三年一年就达到了九万多人,万统四年前五个月,又陆续迁入了三万多人,多的时候每天牛庄、金州和九连城都会有七八艘船抵港。
到后期乱民减少,自动迁来的农民增多,按照冯紫英的预计这种趋势如果能够持续下去,特别是在解决了建州女真之后重新收复原来对的沉阳、铁岭卫和安乐州之后,辽东人口可以在未来十年里达到八十万左右。
八十万人口,对于中原内陆一个省不值一提,但是对于大周最高峰辽东也不过三十万人口,这还是包括了十万驻军在内的人口,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增长了。
“行了,与有荣焉这话你家相公当得起,这辽东的情况这一年多的确变化不小,但是也还没有到让人满意的地步,按照你家相公的预计,起码要三年后才能初见成果,五年后小有成就,十年后估计就可以上一个台阶了,但现在还差得远。”
冯紫英的话让薛宝钗也微微一笑,“妾身最是相信相公能实现这个目标,朝廷能选择相公来,那也是信任相公才能担当起这份重任,但相公不会只是囿于旧有格局,总是要做出让朝廷都为之侧目的成绩来。”
冯紫英忍不住握住宝钗柔荑,“知我者,吾妻也。”
宝钗的到来,算是替冯紫英解决了中馈无人的局面,妙玉是一个不管事的,探春又怀了孕,只剩下一个岫烟,宝钗来了,作为正妻,自然也就扛起了重任。
在辽阳作为总督大人的正室,宝钗的工作可就不只是把后宅管好那么简单了。
和武将们的妻室结交联络,也是一项重要工作。
辽东镇不少武将妻室都在辽阳,包括广宁路和东江镇那边,她们的丈夫在前线打仗,妻室儿女在辽阳,宝钗作为总督大妇,时不时约见一下这些妇人,闲聊也好,饮茶也好,也算是一种拉近关系的方式和手段。
岫烟虽然处事不错,但是对于外部交往,她作为一个妾室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宝钗到来完美地弥补上了这一环。
从五月开始,陆军军官学校的第一批学员已经陆续毕业并开始到辽东战场上来进行检验。
第一批的学员来自几乎各个边镇,但是以登来、榆林、蓟镇三镇最多,京营中也不少,还有少量筹建中的东江镇武官,因为当初登来、蓟镇、榆林三镇才算是冯家控制力最强的边镇,加上后期京营大调整后西北系大举进入京营和上三亲军,所以这四块应该是冯家基本盘,大同反而要退居其次了。
第一批学员总数大概在九十名左右,分成了两个班,一个是二十多人以千总以上为主的中级武官班,一个是以千总以下为主的初级武官班,大概在六十多人。
两个班结业后,都被兵部直接安排到了辽东来进行轮战实战。
本身登来镇和东江镇就有大量军队在这边,所以原登来镇的武官就能直接进入登来镇,而刘东旸接任辽东镇总兵之后也急需大量的中低级武官来补充和夯实辽东镇调整后面临的情形,所以正好这批武官就可以补充进去。
第二批培训学员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培训,第三批学员也已经入校开始培训,预计到十月份第二批学员就能毕业到辽东,而那时候第四批学员也已经入校。
这种短期的培训是冯紫英考虑在整个陆军军官学校的基础还相对薄弱的情况下能做的,等到两三年后一些优秀学员崭露头角,可以承担起教谕的责任,那么他才会考虑组办学制为二到三年的长期训练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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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褚英通过你们在建州女真内部的渠道传递过来的消息?”冯紫英有些不敢置信,注视着澹然自若的布喜亚玛拉,“什么时候你们在建州女真内部也建立得有消息渠道了?”
“紫英,我们叶赫部一直都和建州女真有往来,难道你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布喜亚玛拉挑了挑眉,“别说你们在建州女真那边也没有线人,李永芳策反数万人过去,难道都是心甘情愿投效建州女真的?没有后悔的?没有趁势混进去的?我不信。”
“呵呵,也是,你姑姑孟古格格虽然去世有几年了,但她生的儿子皇太极却很得努尔哈赤的宠爱和信任,超过了莽古尔泰和德格类以及阿拜这些人,仅次于代善,根据我们的消息,如果建州女真能存活下来,他是最有可能获得建州女真汗位的人选之一,另外一个是代善,所以你现在一说褚英居然还能有动静,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冯紫英打了个哈哈,目光转悠。
叶赫部与建州女真虽然不共戴天,但是一样有往来,这一点老爹在辽东时就有所觉察,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大周当然也在建州女真内部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无论是行人司还是兵部职方司,还是龙禁尉,乃至辽东镇和东江镇本身,也都各自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打入建州女真。
建州女真这么些年来大踏步扩张,汉人数量在建州女真内部已经超过了十五万,而且还有大量汉人商人与建州女真有着或明或暗的商业往来,其中不少也就是和建州女真贵人直接搭上线的,为他们赚取暴利的,所以为己所用也不可少。
李永芳在辽东这边大肆活动固然让辽东镇这边受创匪浅,冯紫英自然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在兵部时,也就指示职方司与辽东镇这边一道要各自组建情报网络进入建州,而龙禁尉那边则是他们自己的单独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