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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六百零二节 留给建州的时间不多了

    在获知了李纨怀孕之后,冯紫英心里反而踏实了。

    兴之所至和李纨时不时来一出野合欢好,而且又不择时间,发生这种“意外”也是迟早的事儿。

    李纨生了贾兰就证明她能生,所以三十岁之龄正是最适合生的时候,所以一发入魂而中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冯紫英估摸着最终李纨可能还是会选择去天津卫和王熙凤作伴,尤其是在获知了王熙凤也替自己生下儿子之后,李纨的羞耻感也就有了垫底儿的人,不至于那么无法接受了。

    王熙凤不也有了巧姐儿,不也一样替自己生儿子?她是和离了的,李纨大概率可以认为自己还是守寡多年呢。

    把贾兰抚养大,从心理上来说,也对得起贾家了。

    所以当秦可卿来告知水甄氏,也就是甄宝旒也怀孕了时,冯紫英都有些麻木,甚至见惯不惊了,以至于连秦可卿都很惊讶于冯紫英的淡定。

    实在是在经历了府里几个女人怀孕,再来一下李纨怀孕的惊喜加刺激,所以水甄氏怀孕,好像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

    回忆自己每一次去秦可卿那边,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被陷进去,但他已经想不起最后一击是在谁身上了。

    但还别说水,甄氏妖娆的身姿的确要比水中棠和穆檀二女略显青涩的胴体更勾人,而那穆柳氏却太瘦了一点儿,可能最终才大概率会是水甄氏,也就是甄宝旒怀孕了吧。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水甄氏(甄宝旒)怀了孕,那就让她去扬州,和甄宝琛结伴,正好甄宝琛孤身一人在扬州还觉得孤单呢,有了一个亲妹妹来作伴,相得益彰。

    至于说水溶那边,冯紫英一时间也还没想好怎么办?

    要让水溶和水甄氏和离好像有些强人所难了,只是让他们夫妻破镜重圆,琴瑟和鸣,好像自己也没有那么大度,那就先这么着吧,反正现在水溶和穆峥的心思也不在家眷身上,他们还得要为自己的命运挣扎。

    徐州来人到了。

    实际上就是刘白川的信使。

    山东局面已经基本控制下来,江北镇仍然保持着警戒势头,如果北直隶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估计朝廷就要让登莱镇继续驻扎济南、东昌和兖州,让刘白川的江北镇西出进入北直平叛了。

    河南也遭受了山东和北直乱局的波及,也幸好情况不算太糟糕,只有归德和开封二府部分州县受到了影响。

    听完刘白川信使的汇报,冯紫英没有太多的感触。

    局面依然如故。

    袁应泰依然没有打开局面。

    如果情况持续到八月,冯紫英估计朝廷就要考虑易人了。

    山西的情况还不算稳定,孙承宗可能暂时还不能动,那么能派上用场的如果不算自己的话,就只有熊廷弼了。

    不过朝里的情况略有变化,万统帝重新临朝了。

    但显得很低调。

    基本上是按照内阁的意见签字用印,显得老实了许多。

    不过在太子之位上,万统帝仍然没有半点退让,坚持要让其世子成为太子,而这一点上内阁也没有退让,依然是一个僵局。

    **********

    赫图阿拉。

    大汗宫中,药气弥漫。

    努尔哈赤接过阿巴亥递过来的药碗一饮而尽,这才喘了一口气,不耐烦地把碗递给阿巴亥,“好了,我不吃这药了,我也没有那么脆弱,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还死不了。”

    膝边的儿子跪在一旁,还有一个还在襁褓中,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一把把跪在一旁的多尔衮抱了起来。

    “去和费英东说,让他与安费扬古、何和礼、额亦都加上代善、黄台吉与阿拜过来,另外也请李永芳过来,孤要和他们商议大事。”

    “大汗,您身子尚未完全康复,这等时候再要兴刀兵,……”阿巴亥丰腴的身子一颤。

    刚刚二十五岁的她正值最妖娆的时候,她已经替努尔哈赤生下了三个儿子,阿济格已经十一岁了,多尔衮才三岁,而多铎才一岁不到。

    听得大汗又要对大周用兵,阿巴亥就心里着急。

    大汗的身体已经不比前几年龙精虎猛的时候了,他都五十六了,前年的一战让大金损失不小,虽然夺下了安乐州,也掳掠到了数万汉人,但是八旗精锐却是损失不小,这才两年时间,尚未恢复过来。

    这是八旗诸位贵人的一致看法。

    阿巴亥迫切地渴望大汗能够长命百岁,虽然那不可能,但是大汗如果能够再活二十年,她有把握让自己的儿子日后来接掌汗位。

    但现在自己三个儿子太小,一旦大汗出战有个三长两短,哪怕褚英现在被幽禁失势,但是代善、黄台吉,甚至莽古尔泰都有可能,唯独自己三个儿子没希望。

    所以她最不赞同大汗又要出兵去打大周。

    “哼,我再不打,就只有等着大周来打我们,收拾我们的尸体了。”努尔哈赤摆了摆手,“去吧,我有分寸。”

    无奈之下的阿巴亥只能出了寝宫,把努尔哈赤的意思转达给正在宫外的费英东。

    大臣和诸子来得都很快。

    阿拜回来快半个月了,见过父汗两次,但是父汗身体不适,一直没能多说,一直到今日。

    李永芳也是才从萨尔浒和抚顺关前线回来,他现在做的事情不是带兵,而主要是联络辽东镇内部的昔日旧友旧部,这是大汗交给他的最重要的工作。

    上一次之所以未能取得预想中的战果,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一些原来预计可能会投诚的辽东军将未能反水,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冯铿亲临战场一线,很多人念及其父在辽东的威信德望,担心下边士卒不愿,所以犹豫不决,最终才会让大金在这一战中功亏一篑。

    这两年里他也是很花了一番心思,大汗也不吝惜金银珠玉支持,他自己就亲自潜入了辽东镇三次去见昔日旧部旧友,叙旧情,谈利益,讲待遇,就是要把他们拉过来,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此番大汗召集大家计议,李永芳估计也是大汗要动手了,以李永芳的看法,也该动手了,如果等到关内大周缓过气来,只怕局面会越来越难。

    努尔哈赤的面膛因为病了一个多月而显得有些苍白憔悴,不过狭长的细目里仍然是精光闪烁,这让参加计议的一干臣僚和他几个儿子都略感放心。

    “说说吧,阿拜,你这一年多都在汉地,只回来了一趟,想必你应该有很多情况要报告,我要听你亲口说的,而不是那些整理出来的文牍。”

    努尔哈赤的话永远是这么干净利索,直言关键。

    努尔哈赤其实原来并不怎么看好这个有些文弱沉默的儿子,一来是庶出其母并不得自己的欢心,二来性格也不像代善、莽古尔泰和黄台吉那么精明强干,但是在潜入大周刺探情报上,却表现出了很好的天赋,连讷图也一直对其赞不绝口。

    几番从汉地中带回来的情报都得到了印证,这让努尔哈赤对这个庶出儿子也有了一些改观,对其看重了不少。

    “回父汗,儿臣这一年里先后去了北直的保定、真定、广平,也去了山东的兖州和东昌,还去了一趟临近北直的山西太原府东部,算是走了很多地方,情况也有一些了解,……”

    阿拜的语气细声细气,这也是努尔哈赤不太喜欢的一个方面,不过这个日子一直就是如此,他也不能让对方改变,不过内容更让他感兴趣,所以这些小节他就不在意了。

    “大周动用了他们新组建的登莱军和江北军,南北夹击,所以白莲教的人在山东虽然当初看起来势头很猛,但是却未能在山东立住脚,很快就被消灭了大半,剩下一部分逃窜入了西面的北直诸府,目前因为旱灾的原因山东局面还不稳定,所以登莱军和江北军依然还在清剿地方上的小规模叛乱,尚未有进入北直的迹象,……”

    “山西那边我只在繁峙、代州和定襄走了一圈,没能深入到更西边去,所以了解情况不多,但从各方面打探来的情况看,基本上也已经平息下来了,孙承宗很厉害,而山西镇和大同镇两镇边军战斗力都不弱,所以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目前大周最为艰难的是北直隶,新任的主官据说是原来兵部的一位郎中,后来在河间府当了知府,此番主持北直隶的平叛战事,打得很糟糕,南北都是乱象百出,没有能取得成效,……”

    阿拜沉吟了一下“儿臣以为大周可能不会容忍这种局面持续下去,尤其是在他们哪一个最能打仗的文臣被安排到江南去当巡抚都一年了,北直隶的局面却越来越糟糕,而负责在北直隶打仗的是宣府军和蓟镇军,也都是精锐边军,却迟迟不能解决问题,儿臣担心很快大周朝廷就会让那个冯铿重新去指挥北直隶大军剿灭白莲教,……”

    努尔哈赤捋须沉声问道:“也就是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癸字卷 第六百零三节 黑虎掏心,孤注一掷

    “儿臣是这样担心的,大周不可能容忍这种局面太久,一旦北直隶这边被剿平,即便是我们能让林丹巴图尔和我们一起行动,儿臣还是担心察哈尔人未必能对大周造成实质性的威胁,而且察哈尔人还有内喀尔喀人扯后腿,除非我们能说动内喀尔喀人。”

    阿拜略作犹豫,还是很肯定地回答道。

    “内喀尔喀人怎么可能说得动?”代善不以为然地插话:“宰赛那厮鼠目寸光,和大周勾结甚紧,得益良多,他不在后边给我们烧火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配合我们行动?”

    “也未必。”安费扬古摇了摇头:“宰赛不是蠢人,他不会看不到大周对他刻意笼络的目的,真要等大周把我们给打垮了,难道还有他的好?”

    “话不是那么说,只要察哈尔人还压着内喀尔喀人,内喀尔喀人就不会和我们合作,对他们来说,争夺草原霸主地位才是第一位的。”何和礼不赞同安费扬古的观点。

    “好了,察哈尔人对我们来说无关紧要,有他们牵制固然好,没有也不影响大局,我们的重心还是在辽东,铁岭、沈阳,乃至自在州和广宁,这些才是我们的目标。”

    努尔哈赤打断下边臣子们的争执,目光深沉。

    “这两年我们卧薪尝胆,积蓄实力,就是要等这样一个机会,如阿拜所言,如果再等下去,等到大周内患荡平,那我们就会面临更大的压力,九连城镇江堡和凤凰城那边大周以毛文龙为首组建东江镇,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宽甸六堡看来他们也觉察到了失策,所以要想夺回来了,……”

    毛文龙在九连城和凤凰城那边的小动作在座众人不是没有觉察,但是毛文龙很狡诈,把凤凰城到九连城那一线守得很严密,其新组建的军队有基本上都是来自山东和西北,海运而来,己方根本干预不了。

    可一直放任毛文龙的东江镇壮大,那建州女真的后方就危险了。

    宽甸六堡若是被大周夺回去,那赫图阿拉都不稳当了,后患无穷,这是建州女真绝不能允许的。

    “永芳,此番找你来,你也明白意思,你觉得呢?”努尔哈赤把话题交给了李永芳。

    “方才阿拜贝勒和几位大人所言都有一定道理,不过末将还是觉得,恐怕的确不敢等下去了,再等一旦白莲教被彻底剿平,那大周全副力量都会用来对付我们,察哈尔人是癣疥之疾,大周并不把其放在眼里,我们肯定会承受主要的攻击。”

    李永芳慢条斯理地说着:“东江镇这边,我没太大的办法,毛文龙那一部自成体系,与赵率教他们格格不入,而且刘綎也调走了,末将在赵率教他们手下到也有些熟人,这一段时间也联络上了,他们中亦有不少愿意为大汗效力。”

    这才是努尔哈赤最看重的,没有李永芳这颗棋子牵引出来的无数暗子,安插在辽东镇里,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特别作用,努尔哈赤一样也没有多大把握。

    “嗯,永芳,辛苦你了。”努尔哈赤这一句话可谓发自肺腑,情深意重。

    “大汗言重了,永芳既然心属大金,自当为大金效力,大周看似庞然大物,然在辽东却多是尸位素餐之辈,吃空饷,喝兵血,贪暴不堪,畏敌如虎者比比皆是,这等肥田沃土本该有德者居之,大汗乃天命所属,理当拥有其地,……”

    李永芳这一番话说得努尔哈赤全省上下无一不通透,宛如吃了人生果,所有毛孔都舒展开来,格外舒坦,看看自己这身边的臣僚和儿子们,哪一个能说得出这般话来?

    要知道李永芳可不是阿谀奉承之辈,他是实打实的用功之臣,连续几战斗证明了其巨大作用。

    “好,很好,日后孤若是能夺下辽东,永芳你居功至伟,孤绝不会忘记,定有厚赏。”

    努尔哈赤捋须微笑,连连点头,看得周遭一干臣僚和代善之流都是艳羡不已。

    大汗很少有这样明确赞赏和承诺的话语,即便是对自己最信任的臣僚也是如此,李永芳算是第一个获得此殊荣的。

    “大汗厚爱,永芳铭记在心。”李永芳也大为感动。

    “那永芳,察哈尔人那边我会去打招呼,他们包括土默特人那边素囊也一直跃跃欲试,我想这都是我们可以联络的,至于内喀尔喀人那边,我会遣人去和宰赛谈一谈,他就算是意图蒙古霸主地位,那也就不该拖着察哈尔人去和大周相互消耗,让他安静一段时间,坐观成败即可,……”

    努尔哈赤语气一顿:“关键还是在辽东这边,我们不能拖到东江镇真的建立起来,现在毛文龙那点兵还不够看,刘綎走了,只剩下赵率教和杜松,还有祖氏兄弟稍微能打,我有意这一仗是东宁卫和自在州(辽阳),再不济,也要拿下沈阳中卫。”

    在座众人都忍不住倒下一口凉气,上一仗打得如此惨烈,最后连铁岭卫都未能拿下,现在大汗居然提出要直扑东宁卫和沈阳中卫,这胃口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见众人都露出畏怯和凝重之色,努尔哈赤也能理解。

    上一战给八旗都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家家户户几乎都戴孝,也引来了很多怨言。

    但他同样知晓,一旦大周解决了北直隶白莲教之乱,建州女真局面会更难,失去了这个机会,也许建州女真以后就只能从攻势转为守势,而且只能寄希望于大周内部会不会有另外一场内乱了。

    这种完全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味道不好受,努尔哈赤不愿意接受这种结果,所以他必须要发起这一战。

    “我知道大家都在盘算,我们究竟有多大的取胜希望,或者说我们最终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我们十三副铠甲起兵的时候,容易么?比现在轻松么?但我们还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你们都清楚现在我们大周的局面,拖下去,坐吃山空,最后等到大周把一切内忧外患解决完了再来打我们,我们的结局会是如何?不问可知。”

    “所以我们只能铤而走险走这一步,就是要利用大周无暇分心的时候,再咬下一块肉来,只要我们夺下东宁卫和自在州,我们治下人口至少可以增加五十万,夺下沈阳中卫和铁岭卫,我们至少也可以增加二十万人口,或许这点人口对于大周来说无足挂齿,但是对我们来说,这二三十万人口的滋养,三五年后我们就能有吞并整个辽东的底气!“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在蛊惑人心上边还是很有一套的,几个重臣和代善、莽古尔泰之流都是跃跃欲试,意欲在这一战中夺下大功。

    拿下沈阳起码能增加二十万军民,拿下辽阳,基本上整个辽东镇的精华就被建州女真给吞下了,五十万人口也不是虚言,整个辽东只剩下辽西广宁那一片了,但那时候辽西就完完全全是出于守势和劣势,几无反攻之力了。

    但努尔哈赤内心是清楚的,夺下辽阳不现实,涉及到还有辽南和东江镇这样一大块侧翼可能遭遇的威胁,但是夺下沈阳,他觉得是有把握的,尤其是李永芳给了自己几份密折,详细讲述了他在沈阳这一线秘密活动的情况。

    在抚顺堡和抚顺关屡遭建州军突破之后,赵率教加强了从抚顺关到柴河堡这一线的防御,防止建州军从这一线突破直插汎河所后路。

    同时在抚顺关以南的诸如鸦鹘关和苇子谷,以及东州堡、马根单堡、散羊峪堡和清河堡这一线也增加了兵力,只是相对北线略微少一些,因为建州军从这里突破,一来距离辽阳东宁卫已经不远,二来这一片开阔地还有威宁营驻扎在这里,足足有一万五千大军驻扎于此。

    赵率教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建州女真敢这么疯狂从这里直接向辽阳发起进攻,就算是能突破这一段路数百里,威宁营驻扎有重兵,不是谁想来就来的。

    李永芳的密折中谈到了,他已经买通了多名武将,比如散羊峪堡守备金玉和,清河堡守备石廷柱、石天柱、石国柱三兄弟态度还在犹豫中,但是最为关键的他打通了鸦鹘关的参将孙德功这道关卡,这可以说是最重要一个突破。

    一旦鸦鹘关打开,清河堡和散羊峪堡就彻底敞开,建州军可以长驱直入直逼威宁营,也可以径直调头向北,直扑奉集堡、白塔铺、虎皮驿,截断沈阳中卫的后路。

    奉集堡是沈阳中卫后方最重要的补给站,而白塔铺则是沈阳中卫通往辽阳东宁卫的咽喉要道,虎皮驿则是沈阳中卫与辽阳东宁卫之间的物资中转站。

    这三地几无法防护之力,只要突破清河堡和散羊峪堡,整个沈阳中卫的后方就大门洞开,任取任予了,而清河堡和散羊峪堡守将都已经在掌握之中了。

癸字卷 第六百零四节 暗藏杀机,坐待风起

    正是李永芳的密折中所提到的几个事儿,才让努尔哈赤下了决心要搏这一把。

    与其这样等待着大周的东江镇建成,慢慢从南北两端来压缩绞杀自己,那还不如先发制人,先从沈阳这边出手,看看能不能各个击破。

    解决了沈阳这一边的威胁,就可以逼迫辽阳,而东江镇那边的威胁就无足挂齿了。

    关键在于这些人已经被李永芳买通,但这种事情可能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变化,当大周局势越来越好的时候,这些人还会不会向李永芳现在所言,愿意投向大金呢?

    金银珠玉也好,高官厚禄也好,那也要根据形势来定,如果大金都日薄西山摇摇欲坠了,这些人还会站在大金这边么?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努尔哈赤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必须要走这一步,不打这一仗,他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何和礼忍不住插话:“大汗,兹事体大,恐怕还要好生具体详细计议才行,东江镇的确在组建,但是进展并不快,我们还有时间,另外如果能够把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劝说动起来,也能减轻我们的压力,还有日本和朝鲜,这两边,如果我们真的打算打这一场大仗的话,恐怕要把各方力量都要发动起来,尽可能地拖住大周能动用的力量,让他们不能增援辽东。”

    “对,何和礼大人说的有道理。”代善也接上话:“父汗,我们不是怕打仗,但是在兵力上我们相差太大,建州勇士再勇猛,也经不起汉人群起攻之,我们只打辽东,也许还有胜利希望,一旦蓟镇或者登莱镇的周军增援,就想上一次一样,我们胜算不大,所以我们一方面要速战速决,另一方面要从各个方面都来牵制拖住大周的手脚,白莲教,蒙古人,日本人和朝鲜人,还有那些西夷人,不是也一直对大周虎视眈眈么?能不能联络一下,请他们也出手,他们的火器犀利,如果袭扰大周海疆,也能起点儿作用。”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努尔哈赤一直十分满意,比起褚英来,代善成熟老练许多,而且考虑问题也更周全,更年轻一些黄台吉也不错,可是就是年龄略小了一些,不过自己还有时间来好好观察他们。

    “代善所言不差,孤当然明白,但是一旦打起来我们要速战速决,在之前我们可以做好充分准备,我考虑用两个月时间来准备,蒙古人、日本人和朝鲜人,包括西夷人,另外阿拜你还要去和汉地里的白莲教联络一番,还有边墙外的丰州白莲,如果可以,也给他们一些金银财货,希望他们继续进攻。”

    努尔哈赤半句没有提李永芳这一段时间所获,这是绝密,除了他和李永芳二人知晓外,就只有额亦都隐约知晓一些,其他人都暂时没有告知,要等到真正开战的时候才来宣布。

    *******

    出席了利国煤钢联合体点火仪式之后,冯紫英又去看了赈济学社的情况。

    六百多名来自徐州、兖州、凤阳、淮安、归德都州府的流民子弟,年龄从七岁到十三岁不等,在这里学习农学、木工、冶铁、探矿、制铁、机械、测绘、航务、造船、商算(会计)等杂学。

    这些人初来之时都是大字不识,都首先需要学习半年到两年不等的识字和算术加上基本的日常科学,通过过关考试,这才开始真正学习所谓的实用杂学。

    “紫英,你搞这个赈济学社,不但没有能为你在士人里边赢得多少支持和认可,反而让一些老古板非议不少啊。”

    陪着冯紫英视察这个赈济学社的贺逢圣一边走一边道。

    “我本来也没有指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我就是想要做点儿实实在在的事儿,这不都写明了么?赈济学社,就是以赈济之名来帮助这些人识字,然后谋得一门手艺,日后能养家糊口填饱肚子,就这么简单一个道理,我没打算能让这些人去苦读十年再去考科举,这里人最多就是六七年就得要自己出去找饭食。”

    冯紫英显得很坦然,“我只需要让这些从这里出去的人明白,是赈济学社让他们摆脱了被饿死田间路边,被卖身为奴凌虐至死的命运,让他们可以自主选择自己求活的路径罢了,仅此而已,我也不想当什么圣人,还要教化千万,我没那本事,做不到,就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

    贺逢圣也有些感慨,“也不是无人赞许,像一些穷苦人家出来的士人,还是很认可的,毕竟要从童生秀才到举人进士,没有十多年的苦读根本做不到,而这些人谁来供养他们读这么多年书,寻常人家都吃不消,更别说他们连饭都吃不起,商人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怎么会一直捐赠?”

    “不完全是你说的这个原因,商人也是看得到这里边对他们这一行道的促进,我看了看,一些有点儿基础和天分,识字这一关都过了的学生,更愿意选择商算、制铁、造船、木工等行业,我看了这些学科里边选择的人数都在二十人以上,而农学、测绘、冶铁、探矿都只有寥寥几人,还是告诉他们学得好日后可以留校当教谕,才勉强同意的,说明大家心里都有数,知道什么行业最能‘就业’,日后更能挣银子。”

    冯紫英和贺逢圣一遍漫步,一边解释:“商算在几乎每个行业现在都开始普及了,这种人才随便放到哪个产业里去,都是大受欢迎,一去就能用,尤其是扬州证券交易所上市企业,要求就是必须要用两人以上懂商算的专业人士,同时制作出来的账目必须要符合证券交易所的标准,光是证券交易所就预订了十六名人才用于其自身需求,当然是四家赈济学社一家四人,这些学子哪里不明白?”

    “商算人才可不是那么容易学出来的,这些请来的教谕都说了连他们都还是半罐水,许多东西也都还是似懂非懂,还得要经常请教人呢。”

    贺逢圣的话也在冯紫英预料之中,这些教谕很多人都是从海通银庄、京畿钢铁军工建材联合体中请来的,不少还是在地方上请了一些专务农事的老农,当然也还包括地方上一些这方面的爱好者,各行各业都有。

    “这也没啥,本来也就是一个摸索过程,学无先后达者为尊,没准儿有些有天赋的很快就能脱颖而出,成为教谕呢。”冯紫英笑着摇头,“我们要做好的就是把这个制度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愿意来学这个,养成这样一个传授的制度体系,这样有更多的穷苦人家孩子可以得到一条更好的谋生途径。”

    冯紫英在这一年里,除了在南京,去过苏州三次,扬州四次,徐州五次,其余州府大多都只有一次或者两次。

    徐州来的最多,一是因为这里有利国煤钢联合体,二是徐州位置太过重要,三是因为贺逢圣和刘白川的江北镇在这里。

    在和贺逢圣会面之后,冯紫英也要去见一见刘白川。

    作为老爹在西北军中最重要的两大心腹,刘东旸已经在山西镇站稳脚跟,而且现在山西镇的战斗力和影响力已经隐隐有压制住大同镇的趋势。

    要知道昔日宣大三镇中宣府为首,大同次之,山西镇最差,但是现在宣府还能稳得住,大同镇却弱了不少,而山西镇崛起,通过晋南之战后,已经有超越大同镇的架势了。

    “白川,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看到眼前这个气度不俗的男子,冯紫英心中也颇为感慨,第一次见面是在甘州,自己劝服了对方,最后使得宁夏平叛终于进入尾声。

    相较于刘东旸的桀骜狡谲,刘白川更为沉稳老练,刘东旸善攻,刘白川善守,这是冯唐的评价。

    冯紫英也认可,算是风格迥异,但这二人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冯唐极为看重。

    “大人,三月间也是在徐州啊,当时刚结束山东战事,大人来徐州巡视,这一次大人来徐州就是一片歌舞升平了。”

    刘白川也同样感觉得到冯紫英流露出来的亲近之意,作为老上司的独子,又是兵部右侍郎兼江南巡抚,还有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身份,可以想象得到一旦江南巡抚任期满了,回去之后必定回再上一层楼,于公于私刘白川都清楚该和对方交好。

    “歌舞升平这个词儿用得有点儿意思,倒是褒义还是贬义呢?”冯紫英笑了起来,“你说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我也乐意听到,这歌舞升平,倒像是官员们偷懒了呢。”

    冯紫英的打趣让刘白川也笑了起来,“大人要这么说,属下也没办法,但山东局面已经稳定下来了,熊大人还在兖州和济南之间巡视,旱情还是对山东有很大影响的。”

    “那河南和北直那边呢?”这才是冯紫英最关心的,徐州西面就是归德,颍州西北就是开封,北直的乱象已经波及到了河南,他不能不重视。

癸字卷 第六百零五节 乱乱乱,一锅粥

    冯紫英知道刘白川也是一个有雄心抱负的人,不会安于一个江北镇的总兵。

    实际上江北镇虽然比荆襄镇略好,但是还是属于一个内地军镇而非边镇,这就决定了其规模和重要性无法和边镇相比。

    军镇内部都设有斥候队,冯紫英不相信刘白川会只局限于熊廷弼的辖区,而不对紧邻的归德、开封乃至北直隶南部三府情况展开情报收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会对刘白川很失望。

    刘白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皱着眉头道:“属下不清楚兵部和熊大人以及袁大人那边掌握的情况如何,但是据属下安排的斥候前往归德和大名府、顺德府、广平府了解到的情报,北直南部三府以及周边地区的情况很糟糕。”

    “很糟糕?糟糕到什么程度?”冯紫英一听就忍不住皱眉。

    “袁大人只在顺天府、河间府和保定府那边控制住了局面,真定府乃至南部三府的情况都不妙,更为严重的是广平府和大名府的乱势已经蔓延到了河南在黄河以北的三府了,彰德、卫辉甚至怀庆和开封府黄河以北地区,都已经有了星火燎原一点即燃的趋势,我不知道朝廷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旦蔓延成势,我担心河南也会被卷进去,黄河并非天堑,而且河南百姓素来穷困,一旦有人煽动,爆发泛滥起来的风险极大。”

    刘白川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深思,如果蔓延到河南,那可就真的问题大了,河南素来是百战之地,人口稠密,一旦搅动起来,整个中原就不得安宁了。

    “这些情况,你和熊大人提过么?”冯紫英问道。

    “略微提过,但熊大人没有回应。”刘白川回答道。

    冯紫英也能理解熊廷弼的忌讳,毕竟他刚接任自己的兵部右侍郎,而且在山东也打得不错,现在如果贸然插手属于袁应泰的职责范围事务,肯定会引来本来就焦头烂额的袁应泰的不满。

    “此时非同小可,归德也就罢了,如果卫辉和彰德二府都被席卷进来,这河南就危险了。”冯紫英点点头,“我知道了,会给张大人和内阁去信,江北镇要做好准备,万一朝廷有令,恐怕就要出镇去河南平乱。”

    “河南?大人,关键还是北直南三府啊。”刘白川讶异地问道。

    冯紫英瞪了刘白川一眼:“在朝廷并未调整北直这边战局主帅之前,我们只能针对河南三府说事儿,不能质疑北直三府,免得引来不必要的纷争。”

    刘白川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卑职明白了。”

    “江北镇现在兵力编制和战斗力怎样?”

    “按照满编为二十四个营,实际上兵部和户部只拨付了十六个营粮饷,除了由原来西北军转来的四个营外,荆襄镇移镇而来八个营,另外四个营是在徐州本地和兖州招募而来,但这四个营都尚未满编,大概只有九千多人不到一万人。”

    按照编制,一营大概是三千二百多到三千三百多人,这样算下来整个江北镇不到五万人,比起像登莱、大同、蓟镇这些边镇满编三十个到三十二个营超过十万人来说,就显得太寒碜了。

    不过也算不错了,好歹刘白川也算是混到了这种二类军镇的总兵,下一步再拿出点儿战绩来,也就能移镇其他边镇了。

    “现在看起来足够了,但真的当河南大乱时,就未必够了。”冯紫英沉吟道:“所以这得要提早介入才行,一旦拖下去,河南局面拖烂拖崩,那就不是江北镇能收拾得了的了。”

    刘白川没有作声,但是心里却是心潮澎湃。

    若是真的能独当一面去河南平叛,最好能是这一位来担纲主帅,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不过这也只是想一想,不太现实。

    这一位还是江南巡抚,偌大的江南地界,还得要一尊大神来镇着,别河南还没压下去,江南又乱了,那才是真的丢了西瓜拣芝麻了。

    冯紫英也不确定朝廷接到自己提醒会怎么考虑,实际上这个提醒不适合自己来提,而应该其他人更好,但现在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是原来拟任顺天府尹的邹元标。

    邹元标和叶向高、方从哲素来不太和睦,正因为如此原来已经敲定了要让邹元标出任顺天府尹却被李邦华给顶了,为此邹元标不得不去担任河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这件事情我来安排,白川,你只管尽快把那四营兵力补足,加紧操练,我估计这种事情恐怕也不可能拖太久,顶多也就是一两个月,等消息回去,估计内阁计议一番,快的话,也就是一个月吧。”冯紫英下定决心,既然要想去,那么自己就不能出头,还得要督促着河南那边发声。

    邹元标虽然自己不熟悉,但是河南提刑按察使,自己却不陌生,正是从永平府知府升任的魏广微。

    他应该也该也觉察到了河南局面的危险,自己再把这边的情况给对方提一提,他就该明白怎么做了。

    说做就做,和刘白川一道别,冯紫英就立即写信遣人送往河南魏广微处,至于魏广微怎么来做,不需要冯紫英操心。

    从徐州回到南京,冯紫英就一直等着朝廷那边的动静。

    但是端午节过了,眼见得都六月了,还是没动静,一直到六月下旬,这魏广微的信早就该送进兵部和内阁里了吧,怎么还是没有声音,这让冯紫英很是纳闷儿。

    没道理啊,北直局面一直恶化,现在河南的局面也在变坏,朝廷难道就真的觉得自己就该在南京带着,就这么怕江南生乱?

    从河南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也是符合刘白川所获情报指向,黄河以南的三府,彰德、卫辉、归德都已经乱了起来,所以江北镇也开始开拔到了砀山——宿州一线,防止归德那边的乱局蔓延到徐州和凤阳。

    这种情形下,内阁还在考虑什么?

    就在冯紫英满心疑惑时,此时朝中也是乱作一团。

    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察哈尔人又在磨刀霍霍,有意要再次入侵,这让京师方面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更让朝廷担心的是,原本已经被打出边墙的丰州白莲似乎仍然不甘于失败,仍然在边墙外厉兵秣马,而且还得到了土默特人素囊部的大力支持。

    左右两翼的蒙古似乎都突然联合起来对大周虎视眈眈了,也就只有更北方的内喀尔喀人还没有动静,但是这应该是大周的盟友才对,为何现在既没有向朝廷发出告警,也没有任何牵制性的动作?

    “这应该是一个阴谋。”齐永泰没有理睬其他几位阁老疑惑的目光,“我听紫英说过,土默特人从来没有和察哈尔人共同行事的习惯,蒙古左右两翼从来就不睦,无论是谁当政,都是如此。还有,哪怕素囊因为卜石兔接任了顺义王而感到不满,但是朝廷也给了他龙虎将军的身份作为弥补,纵然有些不满,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突然爆发出来,……”

    “乘风,不完全是现在这个时候,事实上丰州白莲就是素囊支持的,去年素囊实际上就卷了进来,但卜石兔的表现很让人失望,原本朝廷是希望他有所作为,起码要牵制一下素囊的骑兵,但是他却丝毫没有动静。”李三才很是不满地道。

    “草原上这些人岂是你空口白牙就能把他们给说动的?”齐永泰摇头:“我看内喀尔喀人装疯卖傻,卜石兔默不作声,都是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好处,光是去一封信,劝说一番,就要让人家出人出马替你卖命,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乘风,你的意思是要派人立即去草原上活动?”方从哲迟疑着问道:“许一些好处出去?或者带些钱银粮秣?”

    “许一些好处得有他们信得过的人,钱银粮秣现在来得及么?银票也不知道草原上这些人接受不接受?或许应该要接受,毕竟银票也通行这么久了。”齐永泰沉吟着道:“当下我更担心的是这些蒙古人突然被联合起来了是谁在其中作祟,林丹巴图尔还没有这个本事才对,除了努尔哈赤,我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对了,行人司也在说,朝鲜那边又有动静,又在作妖,我甚至有些担心日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也会出什么状况,……”

    “努尔哈赤?”叶向高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低沉,“也只有他了,这么说来,是努尔哈赤想要在辽东寻衅了,他挑起蒙古人来牵制我们?”

    “没有蒙古人我们现在已经够呛了,北直隶这边宣府、蓟镇都抽调有重兵,现在一旦蒙古人动起来,宣府和蓟镇一下压力会很大。”李三才建议道:“恐怕山西镇和登莱镇要用起来才行,或者就要调榆林镇。”

    “榆林镇太远了吧?而且陕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再不能出事儿,还得要榆林镇压着。”几乎一直是一个木偶的张景秋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癸字卷 第六百零六节 隐忧隐现,迫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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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景秋自从兵部尚书转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后,就显得沉寂许多了。

    他是早早就被打上了永隆帝“帝党”的烙印,而他的性格又不像顾秉谦那样既能伏低做小,又能随时见风使舵,加上同僚们对他的冷遇,所以资历虽深,但在都察院的日子并不太好过,尤其是还有一个相当强势的右都御史乔应甲。

    像这类朝议,张景秋大部分时候都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冷眼旁观。

    一直到提及陕西这件的情况,张景秋才忍不住插言。

    原来陕西提刑按察使张鼐和他是同科,也都是南直隶人,只不过张景秋是应天府人,张鼐是松江人,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哪怕是张景秋被永隆帝招揽,也没有影响到二人的私谊。

    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张鼐就在信中经常提及陕西的条件艰苦险恶,土地贫瘠,百姓困于生计,一旦遭遇灾害便食不果腹,只能起来造反。

    他也谈到了冯铿,话语中赞不绝口。

    说冯铿在担任陕西巡抚期间,一方面强力镇压叛乱,一方面也做了不少好事,尤其是将土豆和番薯这两类作为在陕西大力推广,极大地改善了陕西尤其是陕北这边的穷苦农民的果腹问题,才让这两年陕西局面稍稍安定下来。

    但是他也提到陕西民风刁悍,喜好逞勇斗狠,一旦遇到天灾,吃不起饭,便总会有人喜欢登高一呼,引发动荡。

    现在甘宁二镇合并成甘宁镇后主要精力都放下了甘肃宁夏二镇防地,陕西一旦有事,只能依靠榆林镇。

    现在可没有一个如冯铿那样的强势巡抚能弹压得住,李腾芳虽然做事不错,但和冯铿相比,无论哪方面都要差一大截。

    正因为张景秋多次和张鼐在书信中谈到了陕西的情况,张景秋也清楚现在陕西局面相当脆弱。

    经历了大乱之后,没有三五年的休养生息根本恢复不过来,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起风波,所以必须要榆林镇在这里坐镇。

    因此他才会罕见地主动发声。

    张景秋的发声让大厅内都安静了一下,一来张景秋是前任兵部尚书,二来张景秋这么几年一直保持着沉默,这一次罕见发声,还是足以让人重视。

    “景秋,你担心陕西有事?”叶向高看着张景秋。

    “土默特人素囊部蠢蠢欲动,卜石兔不见兔子不撒鹰,山西局面未必就让人放心,稚绳在那里恐怕还轻易动不得,陕西迭遭大旱,民间穷苦不堪,铤而走险者大有人在,谁敢说不会又来一场大乱?不休养几年,这个风险降不下来,所以必须保留榆林镇这个武力选项。”

    张景秋平静地建议道。

    “山西镇怕也不好动,山西局面方安,一抽调的话,就得要引起动荡。”李三才一字一句地道:“辽东真的有事的话,只能看登来镇的了。”

    这样一个答桉让大家心中都沉甸甸的。

    山西陕西都不敢轻动,是真不敢。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再要起风波,重新平定下来,不知道要多花多少精力。

    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稳住已经渐渐安定下来的地区,然后集中精力将最棘手的北直这一片平定下来。

    至于辽东,现在只是怀疑,或者说高度怀疑会有事,但毕竟还没有显现出来,万一不是呢?

    “河南现在有些危险,恐怕也要着手才行,魏广微已经两度来函提醒,说彰德、卫辉和归德乱象渐显,须得要立即予以解决,否则不定会波及到河南面的洛阳开封。”张怀昌闷声闷气地道。

    “怀昌你的意思呢?”叶向高越发焦躁。

    这个首辅当得就没几天清静过,几乎隔山差五总要冒出来各种事儿,弄得他心力憔悴。

    现在连睡觉他都经常半夜惊醒,然后就睡不着了,只感觉现在头发骤然白了许多不说,家中妻妾说皮肤也松弛了,脸上老年瘢勐长。

    有时候叶向高也觉得自己当了十多年首辅了,是不是该歇息歇息了,但现在这种时候他却还不能轻易放下担子,就算是要放,也得要把这一阵子难关度过才行。

    “江北镇应该用上,但河南的黄河以北三府实际上是和北直南边连为一体的,要解决的话,最好统一指挥。”张怀昌眉头紧皱。

    袁应泰的表现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弄得现在各镇都是牢骚满腹,怨气很大。

    他建议调整袁应泰,换人来主持北直隶军务,但是内阁一直迟迟没有回应。

    袁应泰是有些人脉的,李三才力挺不说,叶向高对其印象也不错,连齐永泰原来也对他很认可,只不过北直隶这事儿被他搞砸了,现在要易人,那可真的就只能革职查办了。

    朝廷的意思都是让他坚持一下,等到局面稍好,再来把他换了。

    这个想法不错,可是谁曾想蒙古人都动了起来,这背后会不会是努尔哈赤在作祟?

    如果是的话,那北直隶就真的成了心腹之患,不迅速解决,将会使得心腹之患和肘腋之患结合起来,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辽东那边亦早做准备,乘风兄说的没错,这样的动静不是偶然碰巧,肯定有人在其中穿针引线,建州女真可能性最大,我们得尽早做好应对准备。”张怀昌又建议道。

    “那怀昌的意思是……”其实叶向高也听出了张怀昌的意思,但他不太想动冯紫英。

    这才刚一年,又要让冯紫英回来,感觉成了离了冯紫英便做不了事情一般,这未免也太让人有些不是滋味了。

    “辽东要尽早布局,以防不测,登来镇要提早做好准备,一旦不利,即刻赶赴辽东,东江镇尚未建成,刘綎调走,赵率教的表现不尽人意,依我之见,现在就让登来镇入辽东更合适。”

    张怀昌迟疑了一下,“不过曹文诏和赵率教素来不睦,我的意思是否可以杨元率蓟镇一部先行入辽,登来镇接替在北直这边蓟镇的任务?”

    这样一搞就有些乱了,但是谁都知道曹文诏和赵率教势同水火,真要让曹文诏去辽东,只怕又要弄得一团糟。

    齐永泰沉吟了一下,建议道:“曹文诏可以安排贺人龙一部去东江,增强毛文龙的力量,从九连城那边加强压力,另外这边可以让蓟镇一部先行入辽,登来镇主力接替蓟镇在北直隶这边的军务。”

    叶向高不关心这些,他更关心谁来接替袁应泰,谁又去辽东负责?

    “大来不合适在主持北直隶军务了,再这样拖下去,情况还会越来越糟糕,河南都有乱起来的迹象了。”顾秉谦接上话:“要不让大来巡抚山东,飞白到北直主持军务,冯紫英去辽东?”

    方从哲理解叶向高的担心,轻轻摇头:“紫英才去江南一年,现在又要调动他,不太合适吧?”

    “现在还顾虑这些做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江南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好地方,冯铿这种年轻人不让他们去担大任,让他在江南享福,让稚绳、飞白这些人却去战场上拼杀,合适么?”汤宾尹忍不住插嘴了。

    明知道自己在内阁里边说话还不够分量,但是汤宾尹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

    冯紫英在江南这一年可谓如鱼得水,他得到的消息,一年里几乎走了所有府州,与地方士绅商贾都是来往甚密,这让他感到极度担心。

    这厮竟然在江南都有如此多的拥趸,商人也就罢了,但是许多士绅似乎也在渐渐向其靠拢,这就不能不让汤宾尹和缪昌期二人感到恐惧了,连江南老巢都被这家伙给挖空了,他们这些依托江南为根基的士人怎么混?

    “嘉宾兄所言甚是,冯铿这种年轻新锐,尤擅军务,正当让其担当大任,他在辽东,在陕西,都曾经表现卓越,辽东人熟地熟,正好可以去再展身手,……”缪昌期也接上话。

    汤谬二人的发声,也让叶方李三人都不得不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了。

    毕竟人家说的大义凛然,情通理顺,若是不同意,刚才方从哲那个理由就太牵强了,一切都要服从大局,这是从政者最基本的规矩。

    叶向高想了一想,东江镇本来就是冯紫英一手筹建的,辽东镇又是冯唐的老部下,冯紫英上一次辽东大捷就已经在辽东那边声望日增,再要去,弄不好就要成为一个李成梁了,哪怕冯紫英是文臣,叶向高也不希望冯家在边镇上太过强势。

    “稚绳现在暂不能动,山西局面还要稳一稳,若是可以的话让紫英接替大来,大来接替飞白,飞白去辽东,大家以为如何?”

    叶向高也知道该拿注意了,让冯紫英暂时负责北直这边的军务,等到山西局面稳定下里,就让孙承宗来接替冯紫英,冯紫英最好还是回朝里,免得在在军中影响力越来越大。

    叶向高总有一种感觉,这冯紫英倒不像是一个纯粹的文臣,哪怕他也是翰林院出身,而且文臣地位也比武人高得多,他走文臣路显

癸字卷 第六百零七节 阴微心思,错位而任

    对于叶向高的提议,众人都相顾窃窃私语。

    “进卿兄,山东目前局面还有无必要设巡抚?无此必要了吧?”顾秉谦皱着眉头问道,这叶向高还要护着袁应泰?

    叶向高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大来去担任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巡抚一职就不必设立了。”

    按照大周传统京官改任地方官,自动晋升一到三级,比如正三品侍郎如果改任地方,最起码也得是从二品左布政使,而且还会被隐隐视为贬谪,而如果是从二品的布政使要到朝中任职,担任正三品侍郎,那就是了不得的升迁,很多时候都只能人从三品的官员。

    袁应泰到山东布政使司担任左布政使,实际上也就是一个贬谪了,这也是朝廷对北直隶的军务表现极为不满的一种惩罚,没有直接革职查办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叶向高也不愿意惩处袁应泰,但是袁应泰的表现实在是太糟糕了。

    地方上和地方各府州官员关系处不好,军队上和军队武将们格格不入,一味埋怨责怪他人,却不思自己的问题,都察院那边也对其的一些表现反响很强烈,认为他刚愎自用瞎指挥,导致战机贻误,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损失。

    如果不给袁应泰以处理,很难服众,所以干脆叶向高主动提出让其到山东地方上去,这样也可以避免都察院的勐烈抨击,现在山东躲过风头再说。

    “飞白从未去过辽东,这样骤然前去,合适不合适?万一辽东战局有变,我很担心难以扭转,误了大事啊。”张怀昌不太看好熊廷弼去辽东。

    他一直认为该由冯紫英重返辽东,也只有冯紫英才能压得住辽东那帮人,毕竟辽东是其父坐镇过几年的,而且他前期在辽东那一战打得相当漂亮,力挽狂澜,在辽东的威望一下子就确立起来了,连赵率教、刘铤、杜松和祖氏兄弟都对其十分信任和尊重。

    熊廷弼虽然在山东也打得不错,但是一去这样一个陌生地方,短时间内能折服赵率教他们如臂指使么?

    “怀昌,现在辽东局面还算正常,所以我们此提前让飞白去,让他尽快熟悉,辽东战局固然重要,但我们不能总寄托在一个人身上,那样更不利于统筹大局。”叶向高提醒道:“何况北直隶这边的情况更为糟糕,紫英素来以救火着称,从陕西到辽东,他不都是承担起这个责任么?他年轻,正好辛苦一些,多跑一跑。”

    叶向高这么说,张怀昌倒不好在说什么了。

    隐含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不能让一个人老是掌握同一批武人,那样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

    “山西局面其实也已经稳定下来了,进卿兄,我建议由稚绳来统一应对蒙古人可能发起的挑衅,包括山西镇、大同镇、宣府镇、蓟镇边境这一带的战事都由稚绳来统管,让稚绳暂时担任宣大总督。”李三才也提出自己的建议。

    这个建议立即得到了叶向高、方从哲、齐永泰以及顾秉谦等人的赞同,如果是冯紫英在这里就会感受到文臣们对武人的深深忌惮。

    老爹想当宣大总督就是各种阻碍,而孙承宗一被提名宣大总督,就毫无阻碍,所有人都赞同。

    而孙承宗一旦担任了宣大总督,日后必定就要在进一步,也算是变相阻击了冯紫英希冀图谋兵部尚书的意图,让孙承宗接任兵部尚书就更合适了。

    当然冯紫英并不在这里,还看不到这些人的嘴脸,看到了他也无可奈何,这是大周立国的传统。

    江南巡抚人选也成为了一个问题,几番计议下来,朝廷也有意干脆就废止巡抚衙门,而直接设立江南省,按照其他省一样设立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正式以一个省的模式来进行运行,只不过这一项任务就相当繁复了。

    远在江南的冯紫英还不清楚朝中的计议,他只是觉得拖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结果,让他很是不解。

    但这样也好,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也乐得清闲,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府里女人们多着呢,探春湘云都还盼着早些怀孕生子,自己大不了就在她们身上多花些精神罢了。

    这些都是闲事儿,正事儿也一样得办。

    巡抚衙门的事儿说多也说多,说少也少,毕竟这是一个临设衙门,不比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相对而言,各府州独立性更强。

    但作为都察院、兵部兼职的巡抚,其权力有相当巨大,也就是说,冯紫英想管什么事儿,他可以全权插手,不想管什么事儿,一样可以推给下边州府。

    除了极力推动工商产业的发展外,农业也是冯紫英从未忽视过的。

    虽说北地对土豆和甘薯需求更大,重要性更强,但是并不意味着整个南直隶就不需要了。

    像凤阳、徐州、淮安、庐州、安庆、和州、除州这些地方,以及如虽然是江南,但是仍然是山区的宁国、徽州、池州、广德这些府州,仍然大有可为,无论是土豆和红薯,其亩产量和不择地,都不是稻米小麦之类的常规作物能比拟的,至于说口感,对饥一顿饱一顿的农民来说,那都不是问题。

    不要以为江南就真的都是遍地膏腴的肥田沃土,也不要以为江南人就都是生活在天堂中,除了那核心八府外,其他州府一样以山地居多,穷人遍地,就算是那核心八府,穷人数量也比那些中上以上的人多得多。

    不是一句话么,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真正的富人毕竟是少数。

    冯紫英久等没有消息,索性就有下州府去了,这一次去的广德州。

    无他,范景文在这里当知州,作为老同学,没事儿过来看一看,一是督促工作,二是聊聊天说说话。

    “真没想到这甘薯的产量如此之高,比想象的更惊人,而且其味甘甜可口,在山间那等坡地、谷地均可任意种植,反倒是那土豆产量还不及红薯呢,味道也有些古怪,各县都尝试着推广了一下,农家都更愿意种甘薯。”

    范景文兴致勃勃,陪着冯紫英在田间地头走着。

    广德是个小州,轮面积只有徐州四分之一强,除了一个广德州外,还管一个建平县,人口更是差得远。

    “梦章,莫要遽下结论,甘薯吃起来是味道不错,但是久食就未必了,而且吃多了这玩意儿烧心反酸,对肠胃不好,反倒是土豆味道很正,可以各种方式烹饪,也能入各种味儿,所以这玩意儿才是最适合的。”

    冯紫英提醒道。

    “紫英,你是不知道,这广德州怕是南直隶最穷的一个州了,每年百姓都在为填饱肚皮犯愁,这红薯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赐之物,产量高,味道好,虽说有些不经饿,但饿了有这玩意儿,沾点儿盐,那也是美味了。”

    范景文点头,“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我也和县里说了,本着自愿,但是主张哪样产量高就种那样,反正都是山地坡地谷地不适合种稻麦的,任由他们去,这些种苗也都专门教授了他们如何繁殖,为了能土里刨食吃,这些人积极性很高。”

    “行了,梦章,这种事情你自个儿做主就行了,我也就是提醒一下你,广德虽小,但地理位置却不差,紧邻湖州杭州,这差距太大,你这当知府的也面上无光,把这土豆和红薯的事儿办好了,你离开的时候,人家也能给你送一份万民伞。”

    冯紫英的话把范景文逗笑了,不过目光里还真有些期盼,“这等事儿咱不敢强求,但求做事无愧于心就是了,广德这边总的来说还算淳朴,小了点儿,但也就没有那么多事儿操心,咱们就踏踏实实做点儿事情,对得起一方老百姓就行了。”

    “梦章,你这个心态就对了,咱们做事儿无愧于心,无愧于百姓,其他,任由他人去说吧。”冯紫英悠悠地道。

    范景文有些狐疑地看了冯紫英一眼,“紫英,你这话里话外好像有些其他味道啊,别是你才来江南没多久,就要走人了吧?你才来多久,一年吧?朝里这是把你当驴子赶着用么?”

    “嘿嘿,现在还说不上,但这种事情哪里由得了我啊。”冯紫英摇头,“且行且看吧。”

    两人就这么看着说着,一直回到州衙,这才看到来自巡抚衙门的差役早就在州衙里急得直打转了。

    “什么事儿?”冯紫英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什么破事儿又来了,而且他有预感,多半是和北边的战事有关,弄不好就要被范景文不幸而言中了。

    “朝里来急报,要您马上会巡抚衙门,具体事情没说。”差役摇头。

    他只是来报信的,这等事情也不可能给他说。

    广德回南京不算远,但是也得要两日才能赶得回去,先赶到溧水,歇一晚,再回南京。

癸字卷 第六百零八节 再起风云,别出心裁

    .,数风流人物!

    马不停蹄,但还是在溧水歇了一晚,不管什么事情就算是提前一日回去,估计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把自己累得够呛,一样需要休整。

    到巡抚衙门,接到了从京中来的特使。

    通政司的一位右参议,正经八百五品官,却专门来传达内阁的意图。

    听完之后冯紫英才明白为什么是通政司的参议来和自己专门交待,而不是直接下公文来任命。

    江南巡抚要到自己这里寿终正寝了,要废除南直隶,组建江南省,自己将负责前期筹备。

    等到朝廷将江南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三司人手安排妥当,才会正式宣布组建江南省。

    这个时间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两个月,但最迟估计不会超过两个月。

    也就是说,自己这一年多一点的江南巡抚生涯就会就此打住了。

    下一步的任务是接掌北直隶军务,甚至要包括河南部分地区的。

    给自己的职务现在还没有完全明确,估计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和兵部右侍郎不会免,但是还给不给一个正经八百的身份,比如北直隶巡抚或者北直隶总督,又或者河北巡抚或者河北总督这一类的身份,也不一定。

    毕竟河南三府的确在黄河以北,这河北巡抚或者河北总督的身份好像也说得过去。

    稳了稳心神,冯紫英坐在书房里沉思了半晌。

    通政司这位参议还带来一些消息,就是关于北面蒙古人乃至建州女真的。

    对方一说,直觉就告诉冯紫英,这肯定是努尔哈赤的阴谋。

    冯紫英一直以为努尔哈赤可能会拖到明年再来动手,没想到对方连两年时间都没有拖过去,就忍耐不住了。

    也足见这个家伙的确是枭雄心性,眼界也够深远,一眼就看出一旦大周真的把中原白莲教乱解决了,东江镇也组建成功,那就真的是要对建州女真动手了,所以他不肯坐以待毙了。

    没想到孙承宗兼任宣大总督,统揽对蒙古人的战事。

    这一点冯紫英还是很认同的。

    土默特人也好,察哈尔人也好,甚至内喀尔喀人也好,都只会看重利益,他们和中原汉人的矛盾或许在某个时段会缓和,甚至关系变得十分热络,但到了某个时段矛盾就会激化,进而演变成为战争。

    就像是内喀尔喀人一样,当他们取代察哈尔人成为草原霸主时,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对大周的态度么?

    熊廷弼去辽东,冯紫英不确定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历史上熊廷弼在辽东表现不错,但是现在情况却大不相同。

    熊廷弼也还没有成熟到前世中他去辽东担任兵部右侍郎辽东经略的程度,辽东镇和东江镇这些骄兵悍卒会那么听他的话么?

    在他看来可能孙承宗去辽东都比熊廷弼更合适,而熊廷弼的资历和经验都还远不及孙承宗,他这么一去恐怕还不会给他任蓟辽总督,弄不好是蓟辽巡抚,或者就是纯粹的辽东巡抚,指挥辽东镇和东江镇以及增援辽东的周军。

    自己肯定是去不了辽东的,内阁的疑忌冯紫英早有觉察。

    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北直这一块上把仗打好,挽回袁应泰带来的糟糕影响。

    至于说给自己什么职务,冯紫英倒也不太在意,巡抚也好,总督也好,甚至不给兼职,就让自己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身份督军,那一样没问题。

    既然通政司的人都已经来传了朝廷的旨意,那就不可能变化了。

    接下来自己暂时还不能脱身,按照朝廷的意思,自己需要花一个月时间,先把江南省的架构搭起来。

    当然官员任命轮不到自己,可在此之前自己还是江南巡抚,哪怕朝廷立即任命了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一样得听自己的安排。

    所以现在冯紫英没有太多顾忌,这搭架子,主要官员轮不到自己,但是一些次要官员,自己还是可以建议的。

    另外这些衙门的选择也得要尽早安排下来,以便于这些官员一到来之后就要迅速进入状态开展工作。

    巡抚衙门自己萧规曹随在皇城中的守备府,但是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就不能选皇城里了,只能放在皇城外,但可以紧挨着承天门。

    像南京原来的五军都督府早就废置了,但是建筑群落一直保留着,现在就可以直接变成承宣布政使司衙门。

    而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则放在与承宣布政使司衙门隔着千步廊遥遥相对的南京宗人府和南京吏部,这两处建筑群落紧邻,可以直接打通,连为一体,供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使用。

    至于江南都指挥使司衙门则原南京兵部和南京工部,一样可以打通连为一体。

    现在中间的南京户部和礼部原来的建筑物还没有主儿,空着。

    这就是原来旧都的好处,各种衙门一应俱全,可一旦被裁撤,这些衙门的房宅就全数空置出来了。

    原来是南京六部加都察院,还有五军都督府,甚至宗人府、翰林院、国子监这些都一应俱全,可现在都没有了,作为一个省级机构,只有三司,而多余出来的屋宅,就只能暂时搁置,等待处置。

    照理说这些多余屋宅都可以发卖了,但这又要经得朝廷的同意,所以也就这么拖了下来。

    崇礼街就是外城中军事建筑物和官衙之间的间隔,像南京原来也有不少卫军,如留守左卫,金吾前卫等等,都是原来南京原来还是都城时遗留下来的。

    目前南京卫军也是名存实亡,几个所谓的留守左卫和金吾前卫,加上来也不过七八百人,而且多是挂着线来吃空饷的。

    所以白白占着这一片面积巨大的营区,浪费了大好资源。

    冯紫英原来就想过裁撤一部分,但考虑到这需要一个综合性的规划来布局,念及自己任期这么短,还是等着下一任江南承宣布政使司来作吧。

    探春和湘云陪着满脸脸庞又圆润了一圈的迎春和没太大变化的惜春坐成一圈儿,凉亭里湖风徐徐,倒也凉快。

    守备府后院也有一个花园,要说规模也不小,但是论布局规划和建筑造型,那就无法和大观园比了。

    毕竟原来是武夫们附庸风雅临时搞的,而且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破损,早就不堪一用了。

    顾秉谦在任的时候,只做了简单修缮,他也知道自己就那么几个月任期,所以没花多少心思,冯紫英来了之后倒是花了一些心思,自然有盐商豪贾门来帮忙出资修缮,但被冯紫英劝阻了,只是略作整修,有那么几处平素闲暇走一走坐的地方就行了。

    这一处望月亭就是矗立湖中的用曲折水廊连通的所在,夏日里在这里小坐,周遭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倒也有些心旷神怡的味道。

    “相公怎么还没回来?”老远看着鸳鸯在玉钏儿的搀扶下缓缓从曲折水廊上走过来,湘云讶然问道:“不是说好相公也要过来一起品茗么?”

    “好像是通政司来了人,和相公谈了许久,后来人走了,相公也就该来了。”探春也有些疑惑,“若是兵部急使还可以说是紧急军务,这通政司来人算什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才对吧。”

    “也不好说。”湘云缓缓摇头:“照理说通政司的人不会随意出京的,只是来南京这边就更古怪了,有什么用邸报传递不行么?好歹相公也是一方巡抚,哪里需要人专门来说事儿?除非是大事儿,而且必须要专人来交代的事儿,但又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儿。”

    对前宅的事儿,几女都很知趣地不怎么多问。

    她们都是妾室,而非大妇,身份不一样,得守规矩,在后宅把相公伺候好就行,涉及到公务,自家相公愿意回来说一说,她们也就听着,不说,就不能主动去问。

    “且看鸳鸯过来再说吧。”探春有些艳羡地看着鸳鸯膨胀起来的肚子,却特别大,看起来比早怀孕的惜春肚子还大。

    鸳鸯已经五个月了,而迎春更是八个月快九个月了,惜春是七个多月。

    鸳鸯也很是怀疑自己肚子怎么这么大,一度怀疑是双生子,郎中看了,是一个,不过看样子是个大胖小子,才会这么大。

    “鸳鸯,爷怎么没过来,不是说好一起品茗作诗么?”

    诗社终于还是在南京这件先建起来了,取名碧荷社,也就是得名于这后花园里一湖荷花,莲叶荷婷婷,露迎珠颗入圆荷。

    冯紫英也被拉了进来,本不想参加,可是几个妾室都扭着不放,说好不容易来南京的一回清闲,日后回了京师就未必能有如此闲暇了,所以冯紫英也

    就勉为其难了。

    “通政司那一位和爷谈了许久,之后爷说他要想一想事情,独自在书房里写字想事。”鸳鸯扶着腰在玉钏搀扶下坐下,“不过看样子也不像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相公表情倒是有些怔忡。”

癸字卷 第六百零九节 千红万艳,美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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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怔忡?”探春和湘云都有些讶异,这个词语的形容倒是有些古怪,意思是相公有些迷茫恍忽?

    什么事儿能让相公这般?

    印象中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相公,什么棘手的难题放在相公面前都是信手拈来易如反掌,怎么看起来不算特别紧急的事情,还让相公迷惑了?

    “奴婢看大爷就是那神情,奴婢还问了问爷,也就说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事情,就径直进了书房,金钏儿侍候着,听说也在练字,时而看着窗外出一会儿神,时而挥毫写字。”鸳鸯也觉得有些蹊跷,“不过相公脸上没有为难或者犯愁的神色。”

    “那相公还过来不过来,这诗社没有了相公,一下子就没了主心骨,大家都没心思了。”湘云都起了嘴。

    “咱们还是继续,没准儿相公一会儿就要来,咱们这里可还有三个孕妇呢,相公肯定会惦记着。”探春的一句话让迎春、惜春和鸳鸯都是满脸笑容,心境愉快。

    “可惜珠大嫂子没来,不然咱们在南京这边的人就齐了。”湘云有些遗憾地道。

    “大嫂子好像身子不太好,我前两日问素云,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珠大嫂子究竟哪里不对,问请了郎中没有,说请了,好像是夜里没睡好,肠胃受了凉,当无大碍,……”

    探春话语未落,湘云又道:“还有可卿,……”

    不过这一句话一出口,凉亭内就寂静了。

    史湘云吐了吐舌头,知道说错了话,赶紧拉着探春的手,她知道这一群人里,能做主的就是探春,“我说错话了,姐姐恕罪。”

    “哼,你没说错话,而是有些人心思太多,不远千里跟着来南京,这是要做甚?”探春悠悠地道:“相公又是一个多情种子,拒绝不来人,奈何?”

    很显然秦可卿的出现让诸女都格外警惕。

    秦可卿的姿色不言而喻,即便是在荣宁二府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丝毫不亚于诸女,而且此女身份成迷。

    当然那也是以前,实际上现在大家也都隐约知晓,就是和当今皇上有些瓜葛。

    可正是这层身份才更让诸女觉得忌讳,深怕自己相公和对方沾染上了什么。

    好在探春鸳鸯她们都看出秦可卿还是处子之身,这也让她们颇为惊讶。

    秦可卿可是和贾蓉成亲几载了,而且又不像平儿在贾琏屋里那样是有王熙凤守着,早该不是黄花闺女了。

    唯一可能就是贾蓉也知道秦可卿的身份,所以敬而远之,不愿意沾这层骚气。

    可现在秦可卿却来缠上了自家相公,这就更让诸女心神不宁了。

    以秦可卿的本事,她要真缠上自家相公,自家相公那性子,诸女都没有信心,铁定是要中招入彀的。

    只是诸女也不可能因此而对秦可卿翻脸,好歹人家秦可卿也还没怎么了,清白女儿身还在,你能说什么?

    含沙射影说些话,可人家确当听笑话一般,笑意盈面地陪着你言来道去,弄得你还不好说什么了。

    “也不知道可卿就是存着什么心思?”还是实诚的迎春挑明:“她若是真想入咱们家,可她是嫁过人的,怎么可能给相公为妾?那扬州甄大姑娘不也一样和相公有些瓜葛,还不是死了这个心?她若是要真愿意个相公当外室,只要相公愿意,那倒也无所谓。”

    “姑娘可真是大方。”站在迎春背后的司棋没好气地接上话:“那这般想要给大爷当外室的能从南京城排到京师城了,爷哪里吃得消?”

    “可这种事情,可是你我能防得住的?”迎春敦厚,“何况可卿也是一个可怜人,摊上她的身世,你说这年龄也老大不小,又是和离了的,为之奈何?”

    就在诸女探讨着李纨和秦可卿时,冯紫英也终于出现在了凉亭外,一干女人赶紧起身,冯紫英忙不迭地让她们坐下:“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套作甚?还有你们仨都怀了身孕,更要小心,我可有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告诉你们,你们可得要有心理准备。”

    “啊?”诸女都是一惊,这不好不坏是什么消息?

    “我们可能要回京了,你们家相公的江南巡抚任期要提前结束了,也就是说咱们要返京了,但是,二妹妹和四妹妹这身体能不能赶得及返京,我有些担心,还有鸳鸯,所以啊这还麻烦。”冯紫英也不无苦恼。

    迎春都八个多月了,还有一两个月就生产,可自己等不到那时。

    就算等到那时,刚生产了,迎春恐怕也不敢马上就启程返京,就算是乘船一样也有危险,最起码也得要孩子满半岁才敢说出门的事儿。

    惜春和鸳鸯也一样。

    “相公要回京了?”探春和湘云也一样心思复杂,这一回京,就再也没有这边如此宽松自在了,京中有三个大妇,哪里有这边自由自在,当然在南京这边的确不如家里那么熟悉,总的来说是有好有坏。

    可关键是回去之后就得又要面对更大的竞争,这边三个少了,那边回去之后三个大妇生了孩子都有一段时间了,加上其他人,这可就有僧多粥少了。

    “嗯,可能还要一个月,这边得有些准备。”冯紫英沉吟了一下,“不过回京估计也在京里呆不住,北直和河南这边情况都不好,我得又要亲自上阵了。”

    冯紫英带来的消息打乱了所有人的心境。

    当夜冯紫英在史湘云身上纵横驰骋恣意挞伐时就能感觉到湘云的曲意逢迎格外卖力。

    他能明白史湘云内心的焦急,探春和她也是一样。

    一年时光过去了,迎春惜春姐妹加上鸳鸯都有了身孕,唯独她们腹中空空,回去之后怎么交代?对她们自己内心都难以交待。

    还不抓紧这一个月时间好生滋养折腾,力争怀上,也不枉这江南一行了。

    论身子的丰腴,史湘云绝对是可以在冯紫英女人中排在前列的一人,还是少女阶段,史湘云就已经表现出了妖娆的身段,丰乳肥臀在她身上得到了惊人体现,而经过这一年的滋润开发,更是丰润无比。

    重重的一击之后,两个人同时从高潮处坠落,拥抱在一起,粗重的喘息和细语呢喃构成了一份无比和谐的恩爱画面。

    “小妹若是不能怀上,都不敢回京师了。”史湘云娇腻的声音听得冯紫英都为之心醉,“哪有那么夸张,你还年轻,凭借着你相公的本事,迟早的事儿没理由像黛玉、宝琴这些身子那么弱的都能生儿育女,你和探春这般身子还不能生了。”

    “话也不是那么说。”史湘云摇摇臻首,高耸的发髻因为先前的疯狂散落下来,铺洒在白皙细嫩的颈间肩上,黑白映衬,格外夺目,“尤二姐可比我和探丫头身子骨要好得多,还不是拖了这么多年才有了。”

    “那总还是有了,你才二十,我母亲生下我的时候都是三十多了。”冯紫英宽解道:“放心吧,我有感觉,今晚或许你就会有。”

    “真的?”史湘云大喜过望。

    她听宝钗和黛玉都说过,冯紫英的感觉很准,只要有预感,基本上就能准,宝钗就是如此,黛玉亦是如此,当然,没说的是也有许多时候预感不准的。

    “嗯,爷有感觉。”冯紫英握了握那对饱满,信心十足地道:“保证你回去的时候就有。”

    湘云心满意足地把脸贴在冯紫英胸膛上,“小妹希望探丫头也能一样。”

    “呵呵,你们可真的是姐妹情深啊,早知道你们就该进一房。”冯紫英拍了拍史湘云丰满的臀部,喜欢锻炼骑马的湘云在这方面尤其有优势。

    “那也都一样,不都是爷的女人,小妹和宝姐姐一样亲近。”湘云满眼爱慕喜欢,“小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那就好,爷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昔日大观园里的这些姐妹们都能高高兴兴圆圆满满地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大家能和和美美在一起吟诗作画,投壶踢毽,踏青游玩,饮酒作令,赏月看花,该是多么美好,现在爷总算是在向着这个方向走出几步了,……”

    冯紫英不经意间把自己的“宏图大志”暴露了出来,也让史湘云大为惊讶中也有几分喜悦,“爷早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了?但好像从来没有听过爷提起过啊。”

    冯紫英脸一红,“妹妹这话说得愚兄都有点儿无地自容了,那时候我也才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各位姐妹都还没有成年,我这般想,未免显得有些贪心不足了,何况以妹妹当初的身份,怎么能给我做妾,所以我自己当时都觉得是一种痴心妄想的美好憧憬罢了,激励我努力奋进罢了,没想到时移世易,那时候的美好愿景还真的都一一实现了。”

    史湘云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那秦可卿那个时候爷就已经有了心思了么?”

    冯紫英一听,忍不住狠狠耸了一下身子,弄得湘云红晕扑面,“妹妹还真的拿住愚兄的痛脚不放了不成?”

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节 可卿交心,震撼莫名

    秦可卿也算是千红万艳中的一员么?

    当然算。

    且不说在《红楼梦》书中的千娇百媚,这一世中秦可卿的特殊身份决定了她和贾家的关系保持了距离,那么既然吊上了自己,自己好像也没有理由让对方失望不是?

    被丈夫的狠狠“教训”,史湘云也是风情万种,娇媚万分,一番云雨,又是一片天地。

    “二姐姐说得没错,可卿姐也是一个可怜人,生在那种家庭,父亲母亲都是尴尬人,不能公之于众,甚至还要避而远之,现在她又和贾蓉和离了,孤家寡人,无人问津,一辈子该怎么过?”

    史湘云其实也是一个心善性子,冯紫英很清楚,说这番话其实也就是为自己缓颊了。

    “云儿,其实相公和可卿并没有什么,你们该看得出来,她还是一个姑娘身子。”冯紫英淡淡地道。

    “话是那么说,可可卿早就把一颗心吊在相公身上了,难道相公就忍心一辈子让人家这样没名没分地孤苦伶仃?”

    感情上史湘云不自觉地就带入了自己。

    自己也是自幼丧父丧母,两个叔叔婶婶也不怎么管自己,但好歹自己还有一个姑奶奶,但秦可卿却只有养父,但现在这种情形下,养父似乎已经没有能力来帮她了,这后半辈子还得要秦可卿自己去挣扎,正因为如此湘云才格外同情秦可卿。

    “或者说,相公对可卿就没有一点儿动心?”

    史湘云的话让冯紫英哑口无言,自己这好像有点儿口是心非的感觉。

    何必非要回避这个话题呢?湘云也不是外人。

    “呃,云儿,你这一问就把相公问得有点儿无地自容了。”冯紫英把史湘云抱紧了一些,“要说没有一点儿动心,那是假话,但是可卿这人,心思太复杂诡谲,弄得我现在都有点儿吃不准她究竟在想什么,还有她背后的人,也是我有些忌讳的,你也知道我是文臣,而她背后的皇上,和现在内阁关系,哎,一言难尽啊。……”

    “相公是喜欢单纯的人,还是复杂的人呢?”史湘云仰起头,目光里几分崇拜,“可妾身觉得无论是什么棘手难事儿,在相公身上都不算什么,无论可卿有什么心思,她都一样愿意跟随相公,既然如此,相公,又何必要辜负可卿的一番情意呢?哪怕是给相公当外室,也胜过可卿一个人在外边儿漂泊流落吧?”

    冯紫英觉得这云丫头的口才已经能赶上薛宝琴和探春了,自己竟然被对方怼得无法可说,只能点头应是。

    “那相公可要记住,千万不要辜负一个女孩子对你的仰慕和崇拜,给她们一份回报,就是最大的恩德,就能让她们在这个世界上多一分坚持下去的希望。”史湘云联想到自己当初不也是意欲寻死,若无冯紫英的承诺,那个时候发配边陲,又怎么能坚持下来?

    对于史湘云的善良和包容,冯紫英内心更是感动和喜悦,对于湘云也更多了几分疼爱怜惜。

    ……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回京了,还以为你会在南京起码呆上三年呢。”秦可卿奉茶过来,“宝旒都决定了,去扬州,但她们几个呢?”

    “这是你给我出的难题,该你来解决。”冯紫英一想起这事儿就觉得头疼,自己固然有原因,管不住下半身,但是始作俑者不就是这个女人么?

    还带着一帮女人跟随自己东奔西跑,现在连探春和湘云都知道这女人对自己“心怀不轨”、“有所图谋”了。

    这种事情探春和湘云她们都知道了,想必在京里那也就瞒不住了,

    “妾身来解决?那好办啊,带着她们回京,给你做外室呗。”秦可卿笑吟吟地道:“反正你外室也不是一个两个了,王熙凤,甄宝琛,嗯,还有甄宝旒,加上水中棠穆檀和柳婵儿,在家中家花觉得不够刺激了,出来品品野花也挺不错的。”

    “可卿,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你给个透个底儿,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以后又怎么办?”

    冯紫英不想给秦可卿绕圈子了,这个女人心思诡谲,他也没有太多精力来和对方纠缠,就算是她把这些事情曝光,对自己伤害也是有限的,但对她自己却毫无益处,冯紫英相信对方不至于如此不智。

    只是这个女人究竟想要什么,要自己?给自己当外室?或者更多?

    可更多却不是自己能做到的,秦可卿自己应该明白这朝廷的规矩,嫁过人的女人绝不能给四品以上官员做妾,难道她是想等到自己栽一个筋斗下野之后再来给自己做妾?可这种机会也太渺茫,也太不可思议了。

    秦可卿见冯紫英问得如此郑重其事,她也知道对方今次来是想要摊牌,起码要弄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否则对方越往上走,肯定会越是小心注意这些方面,因为这些事情而翻船受影响,对他来说就太不划算了。

    “紫英,那妾身今日所说的话,你会信么?”秦可卿目光悠然,注视着冯紫英,没有半点躲闪回避,甚至目光也显得格外明净坦然。

    冯紫英略作犹豫,“真假,我品得出来。”

    “嗯,那妾身就说一说。最开始,我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存疑,因为贾蓉娶了我几年,居然不肯和我同房,甚至更愿意去外边和女人鬼混,又或者和家里丫鬟厮混,妾身自认为姿色不俗,也是个正常女子,为何丈夫这般?后来渐渐能觉察到一些异样,那时候我已经死了心,只是想弄明白我的身份来历,……”

    秦可卿语气平静,没有多少怨气,似乎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本来想在你这里打开缺口,请你帮我一把,但那个时候你狠警惕,大概是忙于攻略荣国府里的姐妹们吧,不肯因为我这个已为人妇的女子坏了名声,不过那王熙凤和李纨你怎么到后来又下手了么?原形毕露了?可为什么后来也不肯碰我?还是觉得我身份太敏感,不愿沾染麻烦?可你不是一个怕事儿的人啊。”

    冯紫英无言以对,讷讷半晌才道:“阴差阳错吧,凤姐儿和李纨的事儿,一言难尽,但木已成舟,我也不想多解释了,所有错都是我的原因。,”

    “可在我身上这个错,你却没犯啊。”秦可卿幽幽地道。

    “可卿,咱们不纠结这个了,你继续说。”冯紫英只能请求打住了。

    “那我们后面再说我们俩的事儿。”秦可卿满意地抿嘴一笑,能让冯紫英求饶,也不容易,“再后来,就有人联络我了,大概是那个时候那位生父已经开始在图谋大位了,觉得自己能行了,我没有搭理,我不看好他。”

    “为什么?”冯紫英讶然问道。

    “一个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居然被自己弟弟翻盘登基,你还能指望他起死回生,重新崛起?他和我生母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关键是他都没明白他当初该抓牢哪些重点。哪怕太上皇他讨好不了了,但要动太子之位,岂是太上皇一人能说了算的,他就不知道把内阁诸公拉到自己一边?一味赌气斗狠,还跑到江南去预留后路,这从心态上就已经放弃了,这样的人就算是当上皇帝,也没有太大前途。”

    冯紫英真的被秦可卿的话给震住了,他不认为秦可卿凭她自己就能得出这样一个推断结论。

    看着冯紫英狐疑的目光,秦可卿笑了起来。

    “不相信这是我自己分析判断出来的,嗯,你猜对了,当然不是我一个人揣摩出来的,我那个生母,虽然还是帮了我那位生父一把,甚至还登基为帝了,但她告诉我,她并不看好,因为我那位生父骨子里就是一个喜欢妥协退让的性子,所以他斗不过内阁,而且他没有军方的支持,更没希望,甚至连我那位血缘上的兄长想要当太子也没戏,即便是当了,内阁也不会让他继位,一样会找各种理由把他拉下来。”

    这一连串的话语真的把冯紫英给弄得有点儿瞠目结舌了,太震撼了。

    英妃在万统帝登基事儿上是出了力的,这一点冯紫英也清楚,甚至假借那个时候太上皇的名义各种施压沟通。

    但是冯紫英没想到英妃居然这么不看好她自己曾经倾心过并且生下一女的男人当皇帝,哪怕她在入继大统事儿上帮过他,但还是不看好,甚至把这个观点带给了女儿。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可这就是事实。”秦可卿显得很淡然,“后来我就问我这位生母,既然你不要我和他扯上关系,那我一个女子该怎么办?而且我都和离了,一个被离弃的女子,怎么过活?”

    “她说选一个你身边最看好的男人,坚持不懈地抓牢他,我说我身边没什么出色的男人,有也对我来说高不可攀,不可企及,……”秦可卿道:“她说,不择手段,不遗余力,尽力去争取,选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为妾为外室,也胜过嫁给一个庸人为妻。我说了你,她说她看好你,绝不仅止于外界想象的,你的目标也许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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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一节 周召二公,魏武宋祖,选谁?

    冯紫英有点儿被吓住了,尤其是看着秦可卿灼灼的目光里透露出几分野心和功利,让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下颌。

    “英太妃就这么看好我,理由呢?”

    冯紫英冷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英太妃历经几朝皇帝,自然是有些城府和见识的,但这么看好自己,还是让他心有些心惊。

    “她说你已经在三十岁不到之龄就做到了文臣的顶级重臣,如果你不犯大逆不道的罪过,几乎无人能挡得住你入阁乃至当首辅,而你的文臣身份决定了你不太可能犯那种错误,或者说一般的错误都动不了你了,除非……”

    秦可卿一顿,冯紫英知道关键就在这除非上,“除非什么?”

    “除非你既要当首辅,还要揽兵权。”秦可卿一字一句。

    “哦?首辅掌管兵权有问题么?首辅对七部,而兵部掌兵权,有问题么?”冯紫英反问。

    “紫英,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义上的掌兵权,内阁掌兵权是通过文臣出帅指挥武将掌兵权,而我说的是首辅直接通过掌握武将来攫取兵权。”

    秦可卿嘴角多了几分冷峭。

    “有什么不同?”冯紫英有些紧张了,这个英妃眼界不俗,居然能看出这一点来。

    “前者很正常,但皇帝一样可以通过五军都督府来指挥武将来抓兵权,所以内阁不断澹化五军都督府的作用,但到现在内阁并没有废止五军都督府,在武将任命上特殊情况下,皇帝是有权直接任命武将的,虽然需要兵部副署,但没有副署,就要看武将接受不接受了。”

    秦可卿的话让冯紫英忍不住冷笑,“武将敢于接受没有兵部副署的中旨,那就是自绝于朝廷,就别想得到一分饷银,一颗粮草,兵变随时可以发生。”

    “所以她也说这是一个悖论,但你不一样。”秦可卿越发轻松,“她说你的武勋出身和你这几年战事经历,再加上令尊的威望,足以让武将们不需要兵部和内阁这层身份都能直接指挥武将,而这一点如果在冠之以首辅的身份,那么无论是皇帝还是其他阁臣都难以制约你。”

    “呵呵呵,……”冯紫英忍不住干笑几声,但是就算是他自己都能听得出自己笑声里边多么干涩心虚,“可卿,你这么一说,我自己都有点儿如坐针毡了,万一其他人也这么想,我可就真的是成众失之的,随时可能罪不容赦了。”

    “你真的这么担心?”秦可卿反问:“我看不尽然吧,否则你也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重返战场,你是觉得以你的文臣资历,在北地的人脉,在江南获得的支持已经足够了,只需要去牢牢抓住兵权,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了吧,她也说了,这里边的分寸,就看你日后能不能掌握好了。”

    “掌握得好又如何,掌握不好又如何?”冯紫英再度反问。

    “好与不好,也是相对的,看各人认知。”秦可卿此时已经抛开一切,显得很是随意了,“要么你就是周召二公,要么就是……”

    “就是谁?”冯紫英其实已经猜到了没说出来的话。

    “魏武帝或者宋太祖。”秦可卿没有避讳。

    “哦?”这个时候冯紫英反而轻松下来,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在乎什么,“那可卿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看紫英你自己了,当然从我个人角度来说,当然希望你能成为曹赵二位,男儿汉大丈夫,何须惧于人言,何须居于人下?”

    这番话还真的半点都不遮掩,直把冯紫英说得直翻白眼。

    周召二公声望之高,一直是士人典范,没想到这秦可卿居然却视若敝履,而更希望自己是曹赵二人,要知道这二人在民间的名声都不是太高啊。

    “可卿,你可是真的说得好啊,这不是把我直接往火炉上推,而是直接往冶铁高炉里推啊,瞬间就能让我化为灰尽。”冯紫英打趣道。

    “您是百炼金刚,真金不怕火炼。”秦可卿曼声道。

    “行了,咱们也就别在这里恣意妄言了。”冯紫英看着秦可卿,“还是那句话,你日后打算怎么办?”

    “我表明了态度啊。”秦可卿一脸无辜模样,“您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我就是想见证您的雄才大略,最终能走到哪一步。”

    和秦可卿的“交心”可谓一波三折,但总算是明白了对方所想,对自己如此看好,冯紫英倒也不虞对方会有什么幺蛾子出来。

    当然即便是对方真要栽诬自己,冯紫英也不惧。

    有些事情是论迹不论心的,不是你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何况以英太妃和秦可卿的身份,真要“栽诬”自己,也很难有人相信。

    朝廷这边的消息来的还是很快。

    湖广老牌士人周嘉谟任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陕西士人王图任江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

    这二人算是三司中的两个主要官员,很快就会到位。

    周嘉谟年龄不小了,六十好几了,估计也就是来筹建过渡一下,一两年就要换人,王图倒是正值壮年。

    都司指挥使人选还没有敲定,估计要在五军都督府里选一个合适人选。

    不过这些都和冯紫英无关了,冯紫英只需要等到周嘉谟和王图到任,然后将相关事务移交给他们就行了,自己就该赴保定走马上任了。

    这边该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了,冯紫英现在反而是要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南京,这三个大肚子女人怎么办。

    李纨刚怀孕,还不显,这会子已经悄无声息地打了个招呼就乘船北返了。

    那边王熙凤得了消息也是既得意又心酸。

    得意的是自己生了儿子蹑手蹑脚,做贼一般,对外还是说抱养的,无数苦楚无法对昔日的熟人言,但现在李纨却和自己走上了同一条路,总算是可以找到一个可以倾诉苦水的同盟军了。

    心酸的是自己在天津卫苦心经营,负心汉却跑到南京“花天酒地”,不但迎春、惜春怀孕,连鸳鸯都被怀上了,现在还增加了一个李纨,这里边滋味委实让人百味陈杂。

    不过李纨愿意去天津卫王熙凤那里,还是让王熙凤很高兴,起码李纨还是认可她王熙凤的,同病相怜下,二人也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我恐怕是最后一次来徐州了。”冯紫英背负双手站在徐州城头,“江北镇可能马上要离开,但是山东那边的情况并不稳定,江北镇一旦离开,你这边丰县、沛县乃至砀山那边都要注意,防止河南和山东局势影响这边,我让刘白川留了一营镇军作为你徐州卫军的种子,你用一营卫军补充进去作为交换,你这里起码需要三个营的卫军,所以你用这一营西北军来扩建三营,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另外江南都司尚未组建起来,所以我就代行职责了,先行从兵部拨付款项,优先考虑你徐州兵备道,……”

    贺逢圣狐疑地看着冯紫英:“紫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还替我考虑起来这种好事了,怎么我总感觉你在算计我呢?”

    冯紫英咧嘴一笑,“你以为这一营西北军这么好拿?一营扩建为三营,时间很紧,我很担心河南那边局势会迅速恶化,也是提醒你做好准备,凤阳那边也紧邻着归德,武平卫在亳州,地盘明明属于我们江南,但属于河南都司管辖,当然那是因为原来江南没有都司,现在武平卫属于江南,但现在是名存实亡,到时候要移一营到亳州,……”

    贺逢圣冷笑起来,“紫英,我说你怎么这么大方做起好事来了,原来是要用我徐州卫军去替凤阳守土啊,那不行,我宁肯不要这一营西北军,……”

    “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现在武平卫那边空空如也,就是一个空名头在那里,你徐州已经有卫军基础,我现在还是江南巡抚,克繇,怎么,准备抗命不成?”

    冯紫英也不客气,“我不白拿你的徐州卫军,凤阳府送一营卫军过来,在徐州与徐州卫军打乱混编进行训练,经费我从兵部那边要,相当于你徐州充当一个训练基地,我马上就要赴任河北,不想看到那边事情还没摆平,你们这边又被归德白莲乱军给祸害了,要不我才懒得操心你江南的事情。”

    还没上任,但是冯紫英意识到北直隶和河南的黄河以北三府可能会成为一团祸水,自己一旦开始挤压绞杀,那么这团祸水肯定就要向低处走,河南好歹还有一条黄河,但是徐州这边却和归德联系太紧,没准儿就要出事。

    要打好这一仗,要先把篱笆扎牢,徐州这边是关键,凤阳最薄弱最危险,所以他才会用这一招来未雨绸缪。

    所以让老同学这边吃点儿亏也就免不了了,当然他也不会亏待贺逢圣,兵部相关的粮饷经费自然要到位,也就是辛苦徐州兵备道这边了。

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二节 后手布局,实力暗蓄

    周嘉谟和王图终于到了。

    来当然不是只是两人来,随员一大堆,既有相关的官员吏员,也有他们自己的私人幕僚。

    因为江南是新建省,所以冯紫英只是帮他们把衙门地址选好,同时举荐了部分官吏,另外也就是周嘉谟和王图自己在京中运作了。

    哪朝哪代,哪个地方都一样,走马上任,尤其是这种新建衙门,不可避免要塞入自己人。

    这期间冯紫英也没有闲着,一样动用各种人脉资源,一样四处用力使劲儿。

    陕西那边潘汝桢调了过来,正式晋位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在江南已经算是仅次于左右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的大员了。

    原本冯紫英是很想帮潘汝桢运作上右布政使的,但是力有未逮,潘汝桢资历的确太浅了一些,升任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都才只有两年多时间,这升任左参政都还得要使大力气,更何况这还是从陕西到江南,能做到这一步,冯紫英也尽力了。

    潘汝桢在信中也是无比感激,在京中亲自拜会了沉薛林三人。

    弄得寻常不见外客的沉薛林三人都不得不出面,毕竟人家都是从三品的大员了,如此登门,主家不见不好。

    潘汝桢还给三房的几个子女都专门准备了价值不菲的礼物,真正把冯紫英当成了恩主。

    尤其是专门为桐娘准备了一匹来自西域的小马,只有四尺高,而且性格温顺,只把桐娘喜欢得每天都要去看一遭,视若拱璧。

    这些都是京中家里来信提及的。

    除了潘汝桢外,冯紫英还将陕西府谷知县戚素臻也调了过来,出任凤阳府的同知。

    戚素臻在府谷推广土豆、番薯、玉米种植颇为得力,冯紫英也有意让凤阳这个人口和土地大府能够在这上边有所作为。

    本来是有意要让戚素臻到除州或者和州这些小州干个知州的,但是戚素臻不是进士出身,而是举人出身,这是一大缺陷。

    在江南,举人出身如果要当主官是很难服众的,所以只能出任同知,但是论层级,反倒是同知是正五品,知州才从五品。

    另外耿如杞也向冯紫英举荐了其在重庆府担任同知时的下属,一个正八品的经历徐国寿,也是举人出身,但很年轻,这等微末官员,冯紫英也就信手拈来,安排到了扬州府担任推官。

    练国事同样举荐了在西安府他的下属通判向文忠,永隆二年的三甲进士出身,颇为精干,冯紫英也安排到了除州知州位置上。

    郑崇俭之前回京时就和冯紫英谈及他在凤翔府得益于两个相当得力的臂助,只不过位置都有些低,一个是正七品的推官于永平,一个是知事贺同生,这两人也都只是举人出身。

    这一次冯紫英也一并予以解决了,于永平安排到了宁国府担任同知,贺同生则到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担任经历。

    理论上这江南巡抚对盐务也是没有多少管辖权的,但是谁让冯紫英挂着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名头太大,即便是两淮巡盐御史也一样得俯首听令。

    现在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情形了,随着永隆帝的病倒,万统帝的继位,这个皇帝的小金库也被悄无声息地收归户部直管了,顶多也就是象征性地给宫中拨付一笔款项罢了。

    趁着这一轮人事的大变动,新衙门的组建,冯紫英也是在其中上下其手。

    当然最看重的还是潘汝桢出任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一旦周嘉谟干上两年致仕,右布政使现在还不知道是谁,估计会选一个年富力强的角色来,日后好接任周嘉谟,届时王图可能会接任右布政使,而潘汝桢则有机会接任王图升迁空缺下来的提刑按察使。

    当然这只是一种理想愿望,冯紫英也只能说是朝着这个方向使劲儿。

    “镇璞,你倒是来得挺快啊。”冯紫英在出席了专门为周嘉谟和王图准备的欢迎宴会之后,回到府中时,潘汝桢已经在府里候着了。

    “比周大人和王大人他们晚了一天出京,因为要到吏部报到叙职。”潘汝桢倒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诚惶诚恐,当然必要的恭敬是肯定做足了。

    这一位是自己真的恩主,谁曾想来一趟就干了一年多的巡抚,自己就能盘上这根高枝儿了,入了人家的眼,这几年一下子就有点儿青云直上的感觉了。

    他甚至一些感觉,这江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只是一个台阶,也许两三年后自己就能有更高的造化。

    “嗯,陕西那边情况如何,吏部那边怎么说?”冯紫英还是很关心陕西的,经常和练国事、许俊阳、夏之令这些人通信。

    “陕西这两年还行,虽然天时也不算好,但是比起前几年来强太多了,起码一年雨水还能凑合,另外大人您大力推广的土豆和番薯在陕北几府大受欢迎,拿那些士绅们的话来说,成为了苦哈哈们度过饥荒的最佳果腹之物,连带着粮铺里的粮价都再也撑不起来了,再说味道不正,可那玩意儿产量大,便宜啊,那红薯小孩子还都挺喜欢吃,就是不经饿,……”

    一说起这些,潘汝桢就滔滔不绝,他也知道冯紫英尤其喜欢听这个。

    “那陕北北面的堡寨清理完毕没有?”这也是冯紫英关心的问题,这是民乱的一大来源,必须坚决翦除。

    “都已经收编或者清剿了,不敢说一人不剩,但是即便是小股的山贼土寇也很少见了,地方上都能对付了。”潘汝桢很郑重其事地道:“这一点李大人还是不遗余力的。”

    “一个粮食问题解决流民灾民的饱腹问题,一个是祸乱渊薮问题,解决了这两点,陕西就翻不起大风浪。”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大人可是担心河南局面不稳,又要危及到陕西这边?”潘汝桢还是对朝中时政十分关心的,基本上能猜到冯紫英的担心。

    “嗯,有此担心。”冯紫英点了点头:“这两年山陕情况略好,但是北直、河南和山东旱情又加重了,真的是没有哪一年是风调雨顺的,白莲教趁机作祟,现在可能边墙外的建州女真和蒙古人又有了心思,所以我才会提前卸任去北边。”

    “听说大人要拜河北总督,属下先在这里提前恭贺了。”潘汝桢起身一礼。

    冯紫英摆了摆手,一脸澹然。

    “我们俩就不用这等虚礼了。河北总督,这个名头倒是好,不是北直总督,这言外之意镇璞你明白没?这是把黄河以北的事儿都得要交给我,就包括现在已经开始乱起来了的彰德、卫辉、怀庆三府,甚至还包括开封府在黄河以北的地区,怀昌公信中索性还直接说,河南面的归德府涉及到白莲教叛乱的一样归我来处理,这是把我驴往死里用啊。”

    潘汝桢也笑了起来,但随即又道:“能者多劳嘛,谁让大人您在军务上这一块干得太出色呢,不过大人还是得小心,北直和河南连为一片,白莲教势力相当猖獗,属下一路行来,便是在船上都经常提及,那些北直商人话里话外都说官军疲于奔命,基本上没取得多少像样的战绩。”

    “嗯,若非如此,又何必让我去临危受命呢,大来兄打得不好,很少憋气,也和我来了信,谈了一些事情,地方官员阳奉阴违,军中悍将跋扈不仁,他身份有些尴尬,说来说去就挂了一个兵部右侍郎身份,没给他都察院的身份,所以地方官员都有点儿自顾自己,不管大局,弄得他怨气也很大。”

    冯紫英当然知道这不仅仅只是袁应泰所说的那么简单。

    你自己指挥失当,自然难以得到军中武将们的拥护。

    而一旦多失利两场,地方官员们肯定就要人人自危,不愿意让自己去当替罪羊了,做起事来都首先考虑自己。

    加上袁应泰担当也不够,当然这也和他身份资历有些关系,总而言之,各方面因素凑在一块儿了,就成了这样一副烂摊子。

    好在袁应泰对冯紫英并无嫌隙,也知道冯紫英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所以在信中也如实介绍了很多情况,到时候回京之后肯定还要交接一番,详细介绍情况。

    “大人和袁大人关系不错?”潘汝桢很是惊奇这前任几乎是灰熘熘走人的,居然还能和后任如此默契和谐。

    “镇璞,你这就狭隘了,难道关系不熟,大来兄就要直接撂挑子不成?我和他原来共事过,打过交道,当时还是在永平当同知的时候,他在兵部当郎中,而且此事我也是被赶上场的,能怪我么?没有我,也有其他人来接替他,他有什么好埋怨的?”

    冯紫英笑了笑,“局面虽然危险,但是倒也不是没有打开的办法,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门道,走马上任之后再看吧。对了,镇璞你是桐城人吧?”

    “对,大人还记得属下的籍贯。”潘汝桢也有些感动。

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三节 积极应对,风从后来

    “哼,你该知道你这一次也算是破例,照理说任官是要避籍的,你却是安庆府人。但是此次江南省是从南直隶改来的,原来各府之间就算是避籍的,现在骤然扩大到十四府四州,骤然间就根本没法推行,所以也就暂时没遵循这个,吏部的意见是五到十年内慢慢才开始执行这个政策,否则谁也没法一下子把上千官员都给轮换一遍。”

    南北直隶不算省,也就是说南北直隶的各府都相当于是一个省直接对朝廷七部,所以其他各省避籍是以省为单位,而南北直隶则是以府为单位。

    这就变相造成了大量官员都在江南省内各府交叉任职。

    这种情况还相当普遍,所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解决,只能先行按照原来模式进行,而后再来慢慢改变。

    “难怪下官在吏部叙职时也问了下官的籍贯,以及有无在江南这边任职经历,下官当时还没有明白过来,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吏部也在着手考虑这方面的问题了。”潘汝桢恍然大悟。

    “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这个,因为江南这边太普遍了,没法处理,所以三五年内还得要延续旧制,但五年后肯定就要严格执行了。”冯紫英点头,“你怕是也很久没有回老家了吧?”

    潘汝桢抬起头默算了一下,“陕西民乱之前一年回去过一回,一位长辈去世,而后这几年事务太忙,也就没有回去了。”

    “家中尚有何人?”冯紫英又问道。

    “父母俱在,还有一兄一弟,均在家。”潘汝桢见冯紫英问得如此仔细,也有些好奇。

    “嗯,你恐怕也知道,明卿公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可能也就是一两年就要致仕,你这个左参政要协助他做些事情,不管右布政使是谁来,还是要按照我们原来在陕西的做事原则来做事,务求给庶民百姓干点儿实事。”冯紫英也不避讳,“明卿公若是致仕,右布政使接任左布政使可能性很大,王图接任右布政使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去接任提刑按察使。”

    潘汝桢一颗心扑通扑通勐跳。

    这就是要正三品的节奏了?

    “大人厚爱,镇璞定当努力做事,不负大人厚望。”潘汝桢起身重重一鞠躬。

    “好了,你不是替我做事,是替朝廷做事。”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河北战事恐怕还得要打上一年半载,所需军资,江南少不了,这方面你要提前做好准备,今年江南丰收,粮食可以提前收购,避免后期收粮价格上涨太大,另外也要在凤阳、庐州、安庆这些江北各府多考虑土豆和番薯种植,河南那边我担心乱起来,饥荒就少不了,说不准就要从你们这边调粮,……”

    潘汝桢自然是牢记冯紫英的交待。

    现在冯紫英出任河北总督,总督整个黄河以北的军务,这一战一旦打完,只怕这一位就真的要晋位正二品的某部尚书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三十岁之前入阁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上演。

    “另外,镇璞,徐州、广德、扬州等几个州府,有些是我的同学,有些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都还在熟悉阶段,你长期在州府做事,实际经验最为丰富,很多时候多提点他们一下,……”

    这一番谆谆教导下来,潘汝桢也是感激涕零,真的是扶上马送一程,这位小冯侍郎对自己可谓恩重如山了。

    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到来,尤其是戚素臻这边,冯紫英也专门交待,就是考虑到凤阳府地域辽阔,紧邻河南,先期把土豆番薯种起来,以防万一,戚素臻倒也能明白轻重,也是满口答应。

    虽说冯紫英在其中安排了不少人事,不过周嘉谟和王图来了之后也都是毫无异议,毕竟冯紫英是上任的江南巡抚,而且此番回去又是要上战场,没谁愿意去得罪一个蒸蒸日上的政坛新星。

    尤其是像周嘉谟这种已经六十好几的,本身又是湖广士人,与冯紫英的座师官应震也相当熟稔,致仕也就是一二年间,还望着交好冯紫英,日后子侄辈也还能靠着结下一份香火情来铺排。

    所以当这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之后,冯紫英也就准备启程回京了。

    唯一让冯紫英感到有些头疼的就是迎春、惜春和鸳鸯了。

    三女现在都不合适跟着自己回去,尤其是迎春的预产期就是这一二十天里,更是不可能,惜春也只有一个多月。

    鸳鸯倒还好,但是同样也不可能去颠簸这一趟。

    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让三女都暂时留在南京,让玉钏儿跟在鸳鸯身边,金钏儿跟随探春和湘云一起回京。

    还真不出冯紫英的预料,湘云都要在回京之前,天癸失期了,请郎中来一看,果然中了。

    欣喜若狂的湘云和强作欢颜的探春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趟来江南,人人都有“斩获”,唯独她一无所获,这份苦楚唯有在夜里抱着冯紫英泪眼涟涟地倾诉了。

    好在湘云是刚怀上,所以影响不大,还能一起回京。

    冯紫英自己都觉得这一趟江南之行,自己是火力全开了,一年时间里让四个女人都怀了孕,这份本事足以向任何人夸赞一回了。

    从南京租下官船北上,在扬州自然也要停留一日。

    免不了在和甄宝琛欢好之余也要承受一番埋怨,甄宝旒怀孕了,现在和甄宝琛结伴而生,对甄宝琛来说倒是多了一个伴儿,只是甄宝琛见甄宝旒都有了身孕,自然也就有了一些念想。

    冯紫英免不了又要许下一番诺言,才算是在二女的泪眼滂沱中起身北上。

    一路北上,能够感受到山东沿运河两岸的变化,经历了战乱之后,山东恢复还是很快。

    但是白莲教的肆虐又让山东遭遇了一次浩劫,但即便是这样,顽强的山东百姓依然用自己的双手使得运河两岸的情况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冯紫英没有停留,一路北行,一直到河间府才算是放慢速度。

    这里就是河北之地了,理论上河间府也会归自己这个河北总督管辖,但是河间府的情况要比西面的真定、保定要好得多,冯紫英在河间府见了接替袁应泰出任河间知府的王之寀。

    王之寀是从青檀书院掌院出仕担任河间知府的。

    他是陕西大荔人,都是北地士人,又有青檀书院这层渊源,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没有那么多拘束。

    “心一,我就不瞒你了,我马上出任河北总督,要负责解决北直和河南几府的白莲乱局,河间现在虽然平定下来了,但是说实话,我在景州、东光都看了看,沧州的情况也不太好,所以你不能掉以轻心,……”

    王之寀是从河间府府治河间过来的。

    运河纵贯整个河间府,河间府大半重要州县都在运河边上,但是河间府的府治河间县却在靠近保定府的高阳、蠡县和真定府的饶阳三府交界处,距离运河很远。

    “紫英,这一点我也清楚,沿运河一线情况稍好,沧州这边略差,主要还是民风太彪悍,白莲教在这边根基很深,献县、肃宁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我现在心思都盯着献县和肃宁,就把这两地挨着保定、真定太近,容易出事儿。”

    “任丘也不乐观吧?”冯紫英问道。

    王之寀苦笑,“能好么?五官淀白洋淀都在那边,原本水匪湖匪早就被清剿干净了,可白莲教一来搅和,立马又死灰复燃了。”

    “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的卫军情况如何?”

    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听起来和河间毫无关系,但实际上这是沿袭前明,永乐期间内迁带哦了河间府,算是两个杂卫,主要就是屯田卫所,一方面种地,一方面提供一些近似于夫子的卫兵。

    “嘿嘿,紫英,你觉得呢?这两个内迁过来的破屯卫,能有什么油水?”王之寀一脸嫌弃样,“虚架子,空壳子,啥都没有,一两千老弱病残,要我说都早就该裁撤了,省得占了那么大一块地。”

    冯紫英忍不住皱眉,心中越发沉重。

    看来之前自己还是乐观了,以为袁应泰纵然解决不了难局,但是起码也还能应付着走吧,没想到现在连河间这种在他印象中应该算不错的府州都如此棘手,那保定真定以及南三府和河南几府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难道说大家都是藏着掖着瞒着朝廷,实际情况已经烂得不可收拾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可真的是跳进火坑了。

    不至于,不至于,冯紫英默念,把情况想得糟糕一些没错,稍微好一点儿就是惊喜了。

    还有王之寀莫不是真的叫苦叫难,免得自己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帮其他府一把?

    冯紫英揣摩一下,估摸着这种可能更大。

    “心一,咱们就不说其他话了,保定真定比你这边还要糟糕得多,一旦用兵,你得帮我。”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两卫在你河间,兵我不要你出,你得给我准备五千夫子和相关骡马。”

    一句

    话就把王之寀给急得跳了起来,“紫英,我上哪里去给你弄五千夫子,还骡马呢,我自己变牛变马给你用,行不行?”

    一句话又把冯紫英给逗笑了,“心一,你这是在逗我玩呢?你一个人能扛多少粮草?这一仗打起来,你也不想战火蔓延到你河间府吧?怎么就这么不讲大局,格局这么小?以后怎么上进啊?”

    “紫英,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战火烧到我河间府那你这个河北总督也跑不掉责任,要我出这么多夫子骡马,我做不到!”王之寀气哼哼地道。

    “那你说说,能提供多少?”冯紫英本来也就是狮子大开口。

    那沉阳中屯卫和大同中屯卫两个破屯卫有多少家底儿他还能不知晓,不过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价罢了,但河间府肯定要出人出牲口,这是必须的。

    王之寀这才回过味来,这是中了对方的“奸计”,把自己套上了,吭哧了半天才气哼哼地道:“夫子二千,骡马五百头,顶多能出这多。”

    “夫子三千,骡马八百头,这一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你总不能看着一直拖延下去吧,我也希望速战速决,一年内解决战斗。”冯紫英讨价还价:“顺天府起码要比你多出两倍。”

    “我河间府能和顺天府比?”王之寀没好气地道:“骡马六百,夫子二千五,不能再多了。”

    “成交。”冯紫英一口答应,“放心吧,你河间府的功劳,我不会吞没,该报户部内阁都要报,到时候该减扣都要减扣。”

    “哼,这是应该的,我们河间府现在本来就糟了战火,还得要率先垂范替你打头阵,贾化那里若是不能出上万夫子五千骡马,你都偏心了。”

    王之寀也知道顺天府尹贾化和冯紫英关系不浅,冯紫英肯定也要在贾化那里去敲一笔。

    “不止这些,顺天府要出的力可就多了去了,许多物资他都得要准备,当然,大家待遇都一样,该减扣都减扣。”冯紫英表态。

    说完了正事儿,冯紫英又和王之寀说了青檀书院那边的事情,王之寀一走,接掌青檀书院掌院的是陕西芮城老牌士人王纪,这是乔应甲推荐的。

    亓诗教依然担任山长,但是也在谋求尽快出仕,只不过没有合适的位置,他的资历在那里,也不可能随便安排,所以还只能等着。

    “书院的情形越来越好,不仅仅是北地士人,很多江南湖广士人都愿意来书院了,西南地区年轻士子更是将青檀书院视为首选,这山长掌院人选可以适当放宽一些。”这一点也是王之寀最为得意的。

    “所以我建议下一任的山长和掌院未必非要我们北地或者湖广士人,江南士人甚至西南士人、岭南士人都可以出任,只要资历和名望够了,这也显得我们书院心胸开阔,不拘泥于地域之分。”冯紫英也赞同,“届时回京之后,我会和齐阁老他们建议。”

    现在青檀书院规模日益扩大,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东西两园足以容纳千人的规模了,比起最初冯紫英当时去的时候,翻了一倍还有多,而且江南、西南、岭南这三南士人的比例也大幅度增加,北地士人比例逐渐缩小,更趋于平均平衡。

    “哎,恐怕这些事情齐阁老他们暂时没多少心思来考虑了,这年头,几乎没有一年清静过,等到这一仗打完你再来说道说道吧。”王之寀也是不无感慨。

    冯紫英也一样有此感触,江南巡抚就刚一年,就又来了,一动就是大动,躲都躲不过,当然他也未必想躲。

    回到天津卫时,已经是八月初了。

    明知道这个时候去王熙凤那边看一看不合适,但冯紫英还是得去。

    布喜亚玛拉和哲哲与他一道去了江南,但是三个月后就回了天津卫,现在都和王熙凤住在一块儿,现在更增添了李纨。

    几个女人都在那里,过门而不入,自己好像还做不到。

    看着中门内几个女人并立,冯紫英心中也忍不住一阵满足的叹息,不管有多少麻烦,能看到如此美人属于自己,千红万艳姹紫嫣红,尽皆如自己怀中,这份自豪满足感,哪个男人能够拒绝?

    王熙凤还是那样,眉目中喜怒恨爱情绪混杂在一起,复杂,但渴望却能压倒一切,李纨含羞带涩,布喜亚玛拉落落大方,倒是那哲哲却是满脸喜悦毫不掩饰,甚至直接跑上前来,冯紫英只能当着王熙凤的不悦,把她抱住。

    一进中院,无关人就被排除在外了,哪怕冯紫英的贴身护卫们。

    几个女人依次上前,冯紫英都得要牵着手说几句话,以慰相思。

    是夜,冯紫英宿在王熙凤屋里。

    几番恩爱缠绵,正值虎狼之年的王熙凤宛如白蛇般的丰腻身子直把冯紫英缠得难以自拔,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

    “叔父来了天津卫一趟。”

    “哦?来做什么?”冯紫英一凛,这王子腾的嗅觉丝毫不减。

    “还不是为你的事儿,他觉得你这一次机会难得。”王熙凤鼻音中还带着高潮韵味,似乎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哼,什么叫机会难得?我什么机会?”冯紫英不屑一顾。

    “不是说要让你干什么,而是说你可以借这个机会进一步夯实你在军中的根基,令尊也在五军都督府里,他们经常见面,……”

    冯紫英不耐烦地道:“别去听他们的瞎胡闹,我自有分寸,军队中的情形太复杂,我是河北总督,是文臣,指挥安排哪个武将,哪支部队,都得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定,何须他们这些局外人来指手画脚?”

    “他们也是一番好意,提醒一下你怎么了?”王熙凤有些恼了,“叔叔这么多年,难道看不出点儿端倪来?你走得更高,当阁臣也好,首辅也好,难道不需要军队支持,那你这个阁臣首辅还不是夹脚夹手,难以放开手脚,甚至可能被皇帝所乘,你总不会觉得现在这种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吧?现在内阁强势,日后呢?换了一个更英明贤达的皇帝上台呢?”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就是王子腾和牛继宗他们的看法?文臣们若是这么容易被打压下去,那这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就该废弃了,你以为文臣就没有这方面的准备?英明贤达,呵呵,那你也得要有登基的机会啊。”

    “那你什么意思?”王熙凤一股脑儿翻身爬了起来,一身雪白丰腻的胴体在鱼烛光下显得格外惑人,冯紫英都忍不住在那宛若银盆的臀瓣上狠狠拍了一记,那臀波颤颤,肉感十足。

    “没什么意思,让他们别成天在那里瞎鼓捣,我现在是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兵部右侍郎,总督河北军政事务,那就做好本职工作,其他别东想西想,很多事情,功到自然成,功夫不到,想也白搭。”

    冯紫英还真有些膈应这些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老家伙们,他们似乎盼着自己能早日入阁,能够对他们这些武勋宿将有一个更公正的对待,这一点他也能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自己只能走自己的路,不可能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行事。

    “可是紫英,你这一回去一战之后,会朝中会给你安排什么位置?”王熙凤更关心这一点,“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怕是不能就此打住吧?不让你任兵部尚书,那也该让你当左都御史了。”

    “你倒是把这些计算得明白啊,这能由得了我么?”冯紫英啼笑皆非。

    他知道很多人其实都在算计自己如果在河北一战之后该往那里走。

    恐怕要么就是右都御史,要么就是刑部尚书工部尚书这种位高已经到极至,但是权力却还逊色几分,距离入阁还差一个阶梯的位置了。

    若非如此难以安排,朝廷也不会在自己担任河北总督这一职务上这么纠结。

    若是能有合适人选,他们是绝不愿意把自己从江南放回来的。

    可不放回来,袁应泰如此不争气,局面继续糜烂,内阁又承担不起这个责任了。

    对于冯紫英来说,他暂时还没想那么多,打完河北这一仗才能说得上其他,。

    莲教再是乌合之众,但是河北河南的白莲教众加起来起码是三五十万了。

    虽说未必都是能打仗的,但是这些人在本地都能得到很大的拥戴和支持,可谓人熟地熟,情报也能守得到最大限度的支持。

    官府要镇压平息这些反叛,在民间要想得到足够的支持,就会有相当困难,类似于要争夺民间群众的支持,远非那些外敌入侵时候地方上同仇敌忾的状态。

    “不是我算计明白,可从陕西巡抚开始,你就是三品重臣了,没道理你去陕西力挽狂澜于既倒,回来又在辽东充当中流砥柱扛住了建州女真的进攻,最后才是在江南事变中顶着独自扛责的风险替内阁做事,这三大功,哪一项都足以让你晋位尚书了,没道理三项功都是你立下的,最后却一个右都御史就把你打发了吧?”

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四节 三观洗脑,成长

    王熙凤的话让冯紫英忍俊不禁:“凤姐儿,照你这么说,这朝廷就没有一个规制了,人家辛辛苦苦从进士到官员,打熬几十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顶不上你一个毛头小子干几年的功劳?你让这些朝中大老们心中如何想,情何以堪?”

    被冯紫英这话噎得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好一阵后王熙凤才愤愤不平地道:“那如果一味论资排辈,这尸位素餐之辈岂不是都能熬到阁老?”

    “话也不是那么说,尸位素餐之辈一般说来要不了几年就会显现出原形,更多的人是在上升到一定层面上他的学识眼界乃至于‘三观’跟不上时代,或者说无法适应他所出的位置而渐渐止步不前,最终落伍,这才是正常现象,所以学识眼界,也就是我说的‘三观’的不断提升,加上你做事立下的功劳,这才能成为你晋升的基础和依据,而这都需要时间积淀,只不过你男人非同凡响,这个过程格外短就实现了罢了,但无论如何也需要遵循一个过程,否则容易引发整个体制的躁动不安。”

    冯紫英还很少如此“全面”阐述他对自己的定位和政绩观看法,尤其是在王熙凤这种女人面前。

    “你所说的‘三观’是什么意思?”王熙凤也成了好奇宝宝。

    “所谓‘三观’,就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你可以这样理解,世界观,就是你对周围这个社会环境的看法,人生观,就是你对自己这一辈子要如何什么样的生活才是符合你内心希望的评估,价值观,就是你对那自己追求和想要的东西的一个清楚定位。”

    冯紫英尽量用浅显易懂的话语来描述这个现代词语“三观”,但这无疑对王熙凤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世界观,能决定自己立身处位的根本,也就是你自己心目中好坏、善恶、丑美的一个基本看法,你会去做你认为好的,善的,美的,而摒弃和拒绝坏的、恶的、丑的,或者在孰大孰小孰轻孰重时做一个取舍;人生观则是对自己一辈子有一个清晰的你认为正确的规划,应该怎么去生活;价值观则是给自己人生奋斗确定一个你认为应该去实现的价值目标,并为之去奋斗。第一者是根本基础,而后两者息息相关。”

    把如此深奥的人生哲理问题给王熙凤阐述一番之后,王熙凤就陷入了沉思。

    王熙凤不是一个没脑子的女人。

    只不过囿于自身的出身和后来所处的环境造就了她的性格和做人风格,但跟了冯紫英字后,眼界见识都已经提升了许多,格局也大了不少。

    所以在思维上也一样有了不小的变化,对与这一类的哲学问题也能潜心思索了。

    冯紫英倒是乐得个清闲,索性丢下还在陷入沉思中的王熙凤呼呼大睡。

    午间小憩时把饥渴太久的林红玉给办了,这夜里又和王熙凤盘肠大战一番,委实有些乏了,正好美美睡一觉。

    这一觉睡到天亮,冯紫英醒来时,才发现王熙凤居然没睡,就这么支着下巴,裸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倒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凤姐儿?”

    “紫英,你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是不是都特别能思考这些问题,你这随便抛出来一个想法看法,都能让我一夜想得痴了,……”

    王熙凤幽幽地道。

    “可别,虎子可还要你这个当娘带着的,离不得,你可别走火入魔,假痴不癫的,弄得家宅不宁了。”冯紫英赶紧拍了拍王熙凤赤裸的肥臀,“赶紧睡一觉,看看你眼睛珠子都血丝都满了。”

    “不是,我这会儿就睡不着,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世界观也就罢了,懵懵懂懂的,你们读书人说得透彻,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看得浅白,但人生观,铿哥儿你说我我这一辈子该怎么生活才有意义?”

    钻了牛角尖儿了,冯紫英心中叹了一口气,聪明的女人都喜欢钻牛角尖儿,而且一钻还难以拔出来,解铃还需自己这个系铃人啊。

    “凤姐儿,你听好了,你的人生观已经定型,为什么?因为你前半生就这样,无从改变了,那么现在你该怎么办?活出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其实这就是和价值观息息相关的,对于你现在来说,你有孩子,巧姐儿要出嫁,你和贾琏商量好寻个好人家,当然我也可以帮你,对虎子,你好好把他养大,他就是你后半辈子的倚仗,对你自己现在的生活,你不是觉得作这水泥营生十分有满足感成就感么?一桶桶一袋袋水泥生产出来,卖到各地,人家用来修桥造屋,铺路筑墙,都喜欢用这样物事,看着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如此受人欢迎,而且还能赚得钵满盆满,这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一连串的话让王熙凤神思恍忽,勐然间又像是悟透了,是啊,这不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么?

    活得人模人样,大家都仰慕尊重自己,这座宅子里工坊里的事情自己都能做主,一切不就该是这样么?

    那自己还在纠结个什么?

    忽然间通透明白,精神一下子就松懈下来,倦意顿生,冯紫英在体贴地把她扶着放倒,替她盖上薄被,很快细密的鼾声便响起,连折腾一夜身子都懒得清洗了。

    冯紫英这才悄然起身,让善姐和丰儿替自己洗漱之后,去了布喜亚玛拉那边。

    “你还和你们叶赫部有联系?”冯紫英听得布喜亚玛拉提及今年辽东必定有大乱,心中也是一凛,“建州女真动静很大?”

    “兄长他们在京师城有联络人,要互通信息,要才买物资,所以我每隔一两个月要去京师城里见一见,打听打听情况。”

    布喜亚玛拉让哲哲也坐过来。

    哲哲捧着茶进来,冯紫英接过,打量了这女子一番。

    这丫头一晃一年,青涩气息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少妇的柔媚,只是十五岁的少妇,怎么都觉得有些让人头皮发麻。

    但少女的纯真和少妇的冶艳混合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别在那里瞧了,王熙凤折腾你一晚上,她是久旱逢甘霖,还不得把你给折腾够?哲哲再想你,你也别碰她,除非你今儿个在住一宿,……”布喜亚玛拉自然是领会哲哲心思的。

    “不能留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朝里催得紧,由不得我啊。”

    “宰赛那边应该出了点儿问题。”布喜亚玛拉沉吟着道:“我估计是努尔哈赤找了宰赛,给了什么许诺,或者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内喀尔喀人这段时间显得很安分,照理说内喀尔喀人该和察哈尔人又要起纷争的时候了,我记得你当初和他们有这个约定,一到夏秋时间,就看如何,防止察哈尔人有南下的野心,……”

    成长了,冯紫英也对布喜亚玛拉的表现颇为感触,身边的女人都在成长啊,或许这就是自己这个主角光环带来的巨大改变。

    按照前世的历史轨迹,布喜亚玛拉孤老终生,明年就该病死了,但现在,你看看布喜亚玛拉这唇红齿白气宇轩昂的模样,替自己生了一儿一女,哪里有半点病态?

    一切都改变了,大周朝的出现就是一个意外,再加上自己的出现,所以历史就是在无数个偶然中碰撞出来的必然,但当你在不断地改变着偶然时,那么必然的走向也一样会发生改变。

    “看样子努尔哈赤是安心要在今年掀起一场战争啊,前年的教训还给得不够啊,总要再碰一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才甘心。”

    冯紫英其实也有预感。

    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都动了起来,而且自己先前还托父亲给卜石兔写了一封信去要求他牵制素囊,但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这说明有人在其中花了大气力穿针引线,除了努尔哈赤还能有谁?而且也是看准了当下河北局面的糟糕,才会这般下大决心要赌这一把。

    “紫英,我觉得今年情况未必就好,尤其是你被牵制在北直隶这边,我不了解你提到的那位熊大人,但是就凭他从未去过辽东,而且在山东这一战说实话打得很一般,赵率教也是一个没有多少谋略的勇将,但对付努尔哈赤,单靠勇勐,未必能行,东江镇又还没有建成,毛文龙和赵率教关系也不睦,一旦战事爆发,东江镇这边有足够的理由不去增援,我看这一仗难。”

    布喜亚玛拉的分析虽不中亦不远了,冯紫英内心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他却不能说。

    熊廷弼在前世历史上在辽东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只是现在历史早就不一样了,他还能行么?

    见冯紫英沉吟不语,一边奉茶一直不说哈的哲哲此时却搭上话:“我们科尔沁人这边,建州也有人来联系,希望科尔沁人出兵出马出物资,说这是一次好机会,错过了就再无此机会了。”

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五节 战意浓,烈火烧

    “哦?”布喜亚玛拉都惊了,显然不知道这一情况,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小觑了这个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哲哲,你从哪里知晓的?你父亲联系你了?什么时候?”

    冯紫英倒是不是很意外。

    开玩笑,如果没有大周朝这个变故和自己这个外来者的介入,前世历史中这一位可是要当清太宗皇太极的皇后的。

    自小在科尔沁部里边长大,岂会没有一点儿政治智慧?

    只不过看是谁来帮她开发出来罢了,现在换成了自己成为了她政治智慧的启蒙导师了。

    “上一次我陪姑姑一到回京师的时候,我单独出去了一趟,到了我们科尔沁人在京师城里的联络点,其实我们这也是跟着你们叶赫部学的,建州女真也一样在京师城里有联络点,只不过很隐秘,甚至他们还在南京、大同、扬州、登州都有联络点。”

    哲哲的话让冯紫英大感兴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这些话都是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说的。”哲哲秀丽端庄的面庞上很平静,明媚的目光中有几分睿智,“他们当初来过科尔沁,是想来娶我和吉吉,后来努尔哈赤说是要娶吉吉,莽古尔泰和皇太极都想娶我,再后来内喀尔喀人就来了,……”

    “啧啧,这莽古尔泰和皇太极的目光都不差嘛,都瞧上了哲哲你,究竟是因为你本人的原因,还是你身上的谶谣?”冯紫英乐了,“若是因为谶谣,那我只能说他们有眼无珠,若是因为哲哲你本人,那我倒是还能高看他们几分。”

    “谶谣,哲哲却觉得未必呢,谶言倒是谶言,谶谣就不一定,相公有了东哥姑姑,又有了哲哲,东哥姑姑和哲哲都是草原上最有名的萨满预言过的,姑姑是可兴天下,可亡天下,哲哲是富贵不可语,哲哲觉得,或许在汉地,只有首辅以上才敢这般说吧。”

    哲哲目光越发清冽,“他们都说哲哲看人从来不差,哲哲觉得相公或许就是那个天选之子。”

    天选之子,现在草原上也有这个说法么?冯紫英越发觉得骇然,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冥冥中有命运之手在操弄?

    见冯紫英奇异的目光在自己和哲哲身上游移不定,布喜亚玛拉忍不住好笑,“紫英,这种东西,你不也说过么?你信则灵,不信则无,怎么现在被哲哲一番话就给说得心神不宁了呢,有这精神,你还是考虑考虑内喀尔喀人如果和察哈尔人握手言和,甚至联手,会带来什么麻烦吧。”

    吁了一口气,冯紫英这才瞪了哲哲一眼,这小丫头差点儿都要把自己带到沟里去了。

    “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结盟联手是不可能的,但是努尔哈赤倒是有可能说动宰赛暂时观望,任由察哈尔人南侵,毕竟这对宰赛没坏处,察哈尔人和大周打生打死,对他来说都有利无害,察哈尔人打赢了,大周会倚重内喀尔喀人,察哈尔人打输了,他可以趁势咬察哈尔人一口,……”

    冯紫英目光变得深远,语气也更肯定。

    “这么做内喀尔喀人还能缓和与建州女真的关系,虽然宰赛摆出一副与努尔哈赤势不两立的架势,但是我知道他内心还是很畏惧忌惮努尔哈赤的,若非有大周,他只怕早就要臣服于努尔哈赤了。”

    “若宰赛是这般外强中干,那我倒是高看他了。”布喜亚玛拉面带不屑,“看不清大势,见小利而忘义,非英雄也。”

    “英雄哪有那么好当的?”冯紫英摇头,“宰赛也很难,我也能理解,内喀尔喀五部里边主张交好建州女真的也不少,连哲哲他们科尔沁人不也想要抱建州女真的大腿么?这就是建州女真和努尔哈赤凭藉十三副盔甲起家打出来的威风,李成梁的放纵酿成的祸端,现在就得要我们来一步一步改正错误,打掉他的这些威风。”

    “可是现在大周局势就有些危险了,若是蒙古人都联合起来,建州女真又全力以赴,辽东镇这边真的扛得住么?”布喜亚玛拉不无忧虑地道。

    “这种事情不打下来,谁能说得清楚,不过布喜亚玛拉你也不必多虑,大周人才荟萃,任何小觑大周的都会付出代价,再说了,再不济,也还有你男人在,天塌不下来。”冯紫英拍了拍布喜亚玛拉丰腴健美的大腿,又把哲哲腰揽住。

    一番亲昵,险些就要擦枪走火,还是布喜亚玛拉强忍住内心的情焰,小声说等几日抢在冯紫英离京之前就会来京,以慰相思,三人才算是作罢。

    离开天津卫,一日便到京。

    没回家,冯紫英就到文渊阁缴令。

    巡抚江南的任务完成,自然也就卸掉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巡抚江南一职,兵部右侍郎一职因为熊廷弼已经接任,所以在专使任务结束,论理兵部右侍郎一职也要卸掉了。

    现在的冯紫英居然骤然间就成了无官一身轻了,在河北总督以及需要加挂的职衔没有正式行文之前,冯紫英还真的就成了白身了。

    “叶相,方相,诸位阁老,还别说,我这个时候还真的就像在家里躺上一个月,优哉游哉地和妻妾们嬉戏游玩,这没官身在身,啥都不用想,也不必担心半夜有人来敲门,何等舒爽愉悦?”

    冯紫英在内阁七位面前也是大放厥词,谈完了江南这一年的情况,足足花了冯紫英一个时辰。

    从鼓励工商到推广新作物,从疏浚河道到兴修水利,从筹建江南各衙门,到人事上的一些调整,冯紫英都没藏着掖着,甚至把自己已经责令江北镇做好西进准备,以及在徐州、河间要求两地做好夫子、骡马准备这些情形都和盘托出。

    尤其是后几者,更是让内阁诸公大为满意,说明人家冯紫英根本就没对朝廷这种隔三差五拉他救火,把他从江南这等膏腴之地拖出来上战场的事儿有多少怨言,而且提早就开始谋划如何评定河北战乱了,这和那些个其他要走马上任要这样条件,动辄找各种理由的官员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冯紫英当然不清楚内阁诸公又把他和熊廷弼的表现来做了一个对比,高下立判。

    但熊廷弼提的条件也没错,没有尚方宝剑,他一个初来乍到者,凭什么镇得住辽东那帮骄兵悍将?

    连曹文诏这等勇武之人,照理说和他们也算是同类,都一样站不住脚,被撵出辽东,毛文龙和他们也都算辽东这个大体系内的角色,也被他们排斥在外,面对的又是最凶恶狡诈的建州女真,这个担子真还不好担。

    而且辽东的补给又不像河北这边便捷,要么走辽西走廊陆路,要么就要走海路经牛庄或者金州,都相当漫长。

    他不在走之前提前把这些条件提好,得到满足,真要去了辽东之后再来和朝廷里这帮人打嘴皮官司,那才是要命的。

    只是冯紫英这一趟回来,没提其他,却自己先行发挥主观能动性,动用自己的人脉先就在徐州、河间这些地方开始谋划起来,还要在顺天府做一些安排,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规划,与熊廷弼全是找着兵部、户部和商部以及内阁诸公嚷嚷要这样要那样,就形成了鲜明对比了。

    真的就是没对比就没伤害了,朝中诸公对熊廷弼的看法立马又跌了几分,对冯紫英的观感又暴涨几分。

    “紫英,江南的事务,你做得很好,我听你说了在徐州和凤阳推广土豆番薯的做法,这是未雨绸缪的好对策,河南情况恐怕比你现在知晓的还要糟糕,届时道甫和怀昌会和你交代,今年山陕情况略好,但是北直、河南、山东的旱情还在加重,所以说这三地的情况都不容乐观,甚至可能流民动乱被白莲教一裹挟,其声势可能更大,局面会更糟糕,朝廷现在还有些担心会不会再度波及到山陕,所以朝廷已经任命稚绳为山陕总督军务,……”

    冯紫英懵了,不是说让孙承宗任宣大总督么?怎么又改了山陕总督了?山陕乱起来了?

    见冯紫英一脸不解,李三才干咳了一声解释道:“土默特人有些异动,素囊正在集结重兵在偏头关和晾马台一线十分活跃,而且卜石兔的表现也很可疑,都思兔河一线土默特人的游骑正在袭扰红山堡到镇远关一线,另外丰州白莲又卷土重来,弥陀山到方山一线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朝廷担心真定那边的白莲教重新蔓延到孟县和平定州,你该知道井径关和苇泽关的守军中都发现了白莲教徒,……”

    难怪自己来的时候,这一帮人都是一脸苦色,自己还觉得自己在江南干得不错,讲得也很绘声绘色,这帮人该是喜笑颜开才对,怎么还是一脸苦相,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么说,稚绳兄就只负责山陕那边防务了,宣府、蓟镇这边察哈尔人的进攻入侵谁来负责?”冯紫英沉声问道,这本来该是孙承宗的活儿,自己只负责南边剿灭白莲,对蒙古人可不是自己的活儿。

癸字卷 第六百一十六节 兼顾,刑部

    张怀昌干咳了一声,接上话:“紫英,朝廷是这样考虑的,鉴于山陕局面有变,稚绳可能要全力应对土默特人和山西太原、蔚州那般可能出现的一些不稳,加之你要平定河北,主要还得要靠宣府和蓟镇军,所以我们考虑还是由你来统揽蓟镇和宣府,……”

    冯紫英气乐了,“怀昌公,我又没有三头六臂,这察哈尔人南侵我得要管着,南边白莲教乱我得负责平定,诸公就这么看重我?那我该呆在哪儿呢?诸公就不怕我顾此失彼?”

    冯紫英的话也没错,本身河北河南的白莲教乱已经相当危急了,亟待冯紫英接手。

    袁应泰的应对无力在这一段时间显得越发狼狈,尤其是河南局面的急剧恶化,已经有些要向东面的洛阳蔓延,这更增添了朝里的担心忧惧。

    可土默特人那边的情况也越发诡异,尤其是素来对大周十分恭顺的卜失兔部现在也开始蠢蠢欲动。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卜失兔部一直算是大周盟友,帮助大周压制素囊,大周也一直倾向于卜失兔。

    本来素囊对大周咄咄逼人,连卜失兔都要来趁机咬一口,榆林镇现在换了柴国柱去,他顶得住么?

    顶不住的话就要用山西镇和大同镇,这两镇是要应对丰州白莲的,这里边还涉及到丰州白莲的风险。

    可以说怎么一眨眼,山陕局面又开始吃紧了,这完全颠覆了冯紫英最初的看法。

    “紫英,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宣府和蓟镇是南下对付白莲教乱的主力,同时又要应对察哈尔人,怎么来分配其中兵力,最好还是一个人来统筹,否则真让你和稚绳两人来统管,反而容易引发矛盾纷争,所以朝廷还是考虑由你一人来掌握更合适,至于说南北两边,你坐镇顺天府也好,保定府也好,打仗你只管用武将,必要时……”

    冯紫英冷冷接上张怀昌的话:“必要时我恐怕要用京营,如果察哈尔人真的要大举南侵,我不敢动用宣府和蓟镇军太多,京营经过这一轮大调整,西北军充实进去不少,还可以一战,如果在京中呆上三五年,也许就废了,就这么去打几仗,没准儿还能维持几分战斗力。”

    张怀昌看了一眼内阁诸公,叶方齐李等人都是微微点头,觉得可以接受。

    他们也都清楚,无论哪里来的兵,只要在京营中呆上三五年不打仗,铁定又要完蛋,成为一帮酒囊饭袋,还不如趁着还没有彻底蜕化,拉出去打一仗,也能延缓这帮人的退化速度。

    “行,就按你的意见办,大来已经从保定回来的路上了,你就在京中和他交接一番吧。”张怀昌点了点头。

    这边齐永泰也和叶方二人商量了一下,最后才道:“紫英,等到大来回来交接,朝廷拟任你担任都察院右都御史,河北总督。”

    没有了兵部侍郎职衔,但是却直接升为了正二品的右都御史,这已经是极品文臣了。

    似乎是看出了冯紫英的惊讶,齐永泰解释了一句:“汝俊接任刑部尚书,季晦因病致仕,暂时回家休养。”

    说是因病,也没错,刘一燝的确这段时间身体欠佳,但是更重要的是白莲教的坐大和刑部,尤其是他这个刑部尚书有很大关系,正因为他的轻忽和懈怠,才导致原本一些线索的查办被延误,也被白莲教觉察到了危险,所以提前发动了在北地的叛乱。

    所以为了避风头,刘一燝下野回家休养,算是一个交待,以期日后起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从内阁出来,冯紫英没有先回家,而是去了刑部,他得去恭贺一下乔师。

    不得不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从右都御史转任刑部尚书名义上是平调,但右都御史是都察院二把手,刑部尚书却是刑部一把手,这身份也不一样了,乔应甲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

    “见过乔师。”

    “回来了?去了内阁那边了?”乔应甲见冯紫英来,也很高兴,直接引着他进了内书房,吩咐闲杂人等就不要来打扰了。

    长随都是熟悉的,知道这位新晋即将接任右都御史的角色和自己主子的特殊关系。

    “去了,这才知道乔师升任刑部尚书了,所以学生来专门道贺,就是没来得及准备贺礼。”冯紫英笑呵呵地道。

    乔应甲也不在意,他和冯紫英之间也不需要这些虚礼。

    “都差不多,刑部这边琐碎事儿更多,尤其是季晦留下这白莲教的事情,内阁很不满意,你此番回来让你出任河北总督,总督北直河南军务,可有方略?”对刑部尚书一职,乔应甲不认为有什么多大难处。

    刘一燝出事儿是因为轻忽大意,还有些不太满意冯紫英伸手太长,所以才反其道而行之,结果是自食苦果,乔应甲当然不会那么愚蠢。

    乔应甲更关心的是冯紫英的平乱,只要乱局平定,白莲教的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乔师,弟子才回来,很多情况都不了解,哪来什么方略,不过弟子在江南也听到一些情况,也做了一些准备,总归就是打仗罢了,对付这些乱军弟子还是有一些把握的。”冯紫英也不客气:“届时,弟子可能还需要刑部的一些支持。”

    “哪方面的?”乔应甲径直问道,冯紫英需要支持,他当然要全力帮助。

    “我大略了解了一下,北直南三府和河南几府的白莲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些地方的白莲教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在当地颇有名望之辈,或者是士绅豪贾,或者是豪侠强梁,又或者是大族首领,他们抱团成堆,以这些人为主心骨,若我想要迅速解决这场战斗,便想要用一些非常手段。”

    冯紫英的话让乔应甲立即明白过来,“你想要擒贼擒王?那需要刑部怎么做?”

    “一方面是刑部在北直和河南地方上的线人,尤其是高级线人,我要掌握,他们才能接触得到这些头目,了解这些人活动轨迹,二来刑部各清吏司也要给我抽调部分江湖高手,我有大用。”

    冯紫英对刑部不陌生,韩爌,方有度在平素沟通时,都经常和他提及,尤其是方有度,对刑部内部一些隐秘事务也都和冯紫英谈了。

    冯紫英也才知道刑部在各地的线人网是一笔极其巨大的资源,源自前明,甚至在北元时代就已经开始有了,这些人在地方上三教九流都有,而且很多都是以家族形式延续下来,当然也在不断的发展和冯府。

    这些人里边士农工商身份都有,当然下九流的更多。

    但一些高级线人就相当隐秘了,非到关键时候是不能随意动用的,按照方有度的说法,这种高级线人,即便是各司的郎中也只知道名单,不能随意调阅,如果调阅的话,需要通过司务厅,经过侍郎或者尚书批准才能查阅,而要使用,则更是需要严格的手续。

    而刑同时部各清吏司以及司务厅中都各自养有一批类似于各江湖门派的供奉身份的江湖人士。

    这些人其中既有查桉寻踪的高手,也有抓捕拿人的专业人手,更有阻截格杀的刺客杀手,林林总总多达数十上百人。

    只不过这些人平素都不在刑部中,而是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京城或者其他地方上,只有在有特殊任务时才会奉招而来。

    这些人来历也相当复杂,既有原来的死囚,也有走投无路的罪犯,更多的还是江湖武林中因为各种原因而自愿加入刑部的高手。

    这些人大多数都已经隐姓埋名,隐匿了原来的身份,由刑部替他们重新办理了身份证明,以全新身份生活,平素活着就是一个农人,一个商贾,一个士绅,甚至一个秀才,只有进入另外一个身份时,他们才能爆发出他们的力量。

    “紫英,你这倒是把我们刑部这点儿家当给打听得够清楚啊,我这个当尚书的也才大略知晓,你却比我还明白,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虞臣这个家伙给你泄露的秘密。”

    虞臣是兵部左侍郎韩爌的字,他和乔应甲都是山西人,关系密切,按照惯例,乔应甲接任刑部尚书,韩爌这个刑部左侍郎就干不久了,需要调整了。

    冯紫英自然不会在意乔应甲的打趣,“乔师,非常事,行非常之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白莲教中武道高手不少,我就曾经吃过亏,所以必须要要以毒攻毒,届时一旦贼首就擒或者被杀,必定造成他们混乱,我们在平叛时也能节省许多精力和人命。”

    对此乔应甲自无不允,他顺带也提了一句龙禁尉的事儿。

    “这事儿你找虞臣去办,我同意了,刑部一切资源你都可以动用,另外你也可以找卢嵩,龙禁尉一样要动起来,这家伙这段时间心神不宁的,你该和他谈谈,咬定青山不放松,别成日里东想西想那些没用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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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