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七节 撞破,都难
不过探春很快就安稳下来,丈夫并没有因为自己坐入他怀中就毛手毛脚,而是很温柔体贴地把自己搂在怀中,静静地嗅着自己发梢,似乎是陶醉在了这份感觉中,这让她很心安。
“相公又遇到烦心事儿了?”探春温言细语。
“嗯,哪天能不遇上一些烦心事儿?”冯紫英自嘲地笑了笑,“偌大一个大周,亿兆子民,按下葫芦浮起瓢,朝廷让我干这个不就是专门来应对这些事儿么?所以想想心气也就顺了,尤其是回来小坐,妹妹进来,再多不悦不爽都烟消云散了。”
任由哪个女子听得丈夫如此说,都难免心花怒放,探春握住丈夫的手搂住自己的腰肢,腻声道:“相公是做大事的人,就该有这样的心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不每天愁都愁死了。”
被探春引导者摩挲着她柔软的小腹,冯紫英若有所思:“妹妹莫不是有了?”
探春吓了一大跳,猛地转头:“哪里有此事?林姐姐都还没有……”
见探春连转过来,丰唇娇腻,妍红似火,哪里还忍得住,轻轻吻了上去,……
吚吚呜呜中,探春原本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任由冯紫英的手越过比甲,钻入春衫中,攀上自己那对最让丈夫珍爱的峰峦。
……
鸳鸯刚走入甬道,就看见宝祥正和侍书在静气书斋院门口说得热闹,便知道冯紫英在书斋里。
大观园里的规矩,寻常男子是不允许进园的,即便是瑞祥、宝祥两个冯紫英贴身长随,也只允许跟随着冯紫英进园子,不允许单独进园,而且仅限于静气书斋。
冯紫英倒没太在意,但是这却是沈薛林三人定的规矩。
园子里这么大,丫鬟这么多,不防微杜渐,难免日后就要有瓜田李下的事情出来,早些把规矩定严一些,对大家都有好处。
瑞祥已经成年,也已经娶了妻纳了妾,妻室是薛家一门远亲,算是小家碧玉。
纳的妾就是原来迎春的小丫头莲花儿,那是冯紫英尚未迎娶迎春时,就看到瑞祥与那莲花儿有些眉来眼去的迹象,索性就把莲花儿指给瑞祥了。
后俩让莲花儿脱了籍出门儿,让瑞祥娶妻时一并过门儿,这也让瑞祥千恩万谢,恨不能肝脑涂地。
宝祥年龄刚十八,冯紫英也替他定了一门亲事,是王熙凤牵的线,王家一门远亲的女儿。
虽是小户人家,但也算清白,今年就要过门儿。
见到鸳鸯进来,宝祥和侍书都赶紧收住话头,和鸳鸯见礼。
鸳鸯不但是府里上百丫鬟婆子们的“领袖”,同时也受爷和三位奶奶之托协助掌管府里事儿,可谓位高权重。
而且鸳鸯也早就被爷收了房,只消生下一男半女,肯定就是姨娘身份了。
自小就跟着冯紫英,瑞祥能得冯紫英信重,自然也是最有眼力劲儿的。
三姑娘一人来静气书斋,还把侍书留在了外边儿,瑞祥就赶紧把侍书领了出来,在院子门外候着。
静气书斋是大爷的安乐窝和独享世界,免不了也会有园子里的人“造访”。
奶奶们很少来,但是姨娘们会偶尔来,比如琴奶奶和邢姨奶奶,现在多了玟姨奶奶和琦姨奶奶。
而那些自恃得宠的丫鬟们,比如晴雯、司棋会时不时来。
至于像鸳鸯、平儿和金钏儿三位作为协助奶奶们管理府里事儿的总管丫鬟,则是职责所在,经常要来和爷说事儿。
“鸳鸯姐姐。”
鸳鸯笑着点了点头,她和侍书也是多年熟悉了,虽然不及晴雯、紫鹃那样亲近密切,但是关系一直很好,“三爷回来了?姑娘在里边?”
瑞祥赶紧道:“爷回来一会儿了。”
侍书则点了点头,“姑娘刚进去。”
“刚进去?”鸳鸯原本还有些犹豫,但听得探春刚进去,心里稍安,这边事儿却也不好耽搁,点了点头:“三姑娘在里边也没什么,我进去和爷说桩事儿。”
瑞祥和侍书自然不能阻拦,鸳鸯也是爷的枕边人,又是府里总管丫鬟,谁还能管她?
进了院门,走了几步,转过游廊往里,冯紫英的书房在最里边,把原来正厅和耳房打通了,显得更宽敞大气,而且既能看书写字,也能见客。
刚走近正厅,鸳鸯便听见一阵奇异的声浪,作为过来人,鸳鸯哪里不明白,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起来,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外边。
门早就被瑞祥关上了,鸳鸯稍稍舒了一口气,这瑞祥还是很灵性,知晓主子的毛病。
只是自己就有些尴尬了,进退两难。
犹豫间脚步却没停,但没敢从正堂进,而是下意识地避开正堂走到了耳房一侧。
那窗棂却是打开的,落日余晖依然透过另一侧的窗户洒落在耳房里,鸳鸯只看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宽大的书案上宛如久别新婚的旷男怨女一般,恣意缠绵,如痴如醉,比甲半敞,春衫裙袂下褪,粉股雪腿,摇曳生姿,……
冯紫英早就听到了鸳鸯的脚步声,不过此时他却是顾不得了,反正就是鸳鸯,也无须避讳,关键时候却是半点不能打退堂鼓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探春才从余韵中回过神来,羞臊无比地赶紧起身穿衣,虽说早已经做了夫妻,但是像这种事情却是第一回,特别是在这书房里,连她自己都发现自己在这里似乎格外敏感兴奋。
“相公再也不能这样了,若是被人知晓,妾身怎么见人?”
“有什么不能见人?别人不一样?”冯紫英随口道:“夫妻敦伦,谁说就必须要在屋里床上?”
“啊?”探春又惊又吓,心里却多了几分好奇,“还有谁?”
冯紫英笑而不语。
探春又羞又恼,忍不住坐在郎君怀中扭动身子,不依不饶。
今儿个被郎君偷袭成功,也是让她颇为气恼,只是情之所至,却也无计可施。
“好了,该有人来了。”冯紫英拍了拍探春的娇臀。
“啊?”探春再度受惊吓,若是被人窥见了自己方才和郎君欢好之事,那可就真的……
“应该是鸳鸯,才来吧,我听见脚步声了。”冯紫英掩饰了一句。
他知道鸳鸯这个时候来,肯定是有正事,否则不会看到瑞祥和侍书在门外,还要进来,拖了这么久,也难为她了。
探春一听是鸳鸯,心中稍安的同时,也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收拾一番,莫要让鸳鸯看出了端倪,却不知道自己和郎君欢好的那一幕早就深深印入了鸳鸯脑海中。
“鸳鸯么?进来吧。”
鸳鸯用手按了按自己还有些烫的脸,强压住内心的慌乱,稳住心神,淡然自若地走了进去,“见过大爷,三姑娘。”
“早就不是姑娘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喊三姑娘更亲近亲切,是不是?”冯紫英笑着来了一句。
探春和鸳鸯都是笑着称是。
“爷,宫里来人,一位戴公公。”鸳鸯进入正题,“奴婢听说是宫里来人,就没敢拖,直接过来了。”
解释了一句为什么会直接过来,也免得探春心里起疙瘩,鸳鸯不动声色地道。
“戴公公?”冯紫英讶然,戴权来了,但随即知道不可能,戴权太招人眼目了,怎么可能亲自来,多半是他那个侄儿戴滂。
“多大年龄?”冯紫英随口问道。
“听门房里说,四十来岁。”鸳鸯很心细,早就询问了这些情况。
“嗯,让他在外书房候着吧。”冯紫英点了点头起身。
探春也知道冯紫英有正事儿,便主动告辞。
待到探春珊珊离去,鸳鸯才赶紧瞪了冯紫英一眼,“爷也是。也不怕折辱了三姑娘?”
“人活得那么累干啥?至情至性,而且这还是在我私房里,谁能进来,也就是你了。”
听得冯紫英狡辩,鸳鸯撇了撇嘴,“爷就会折腾人,不敢去秋爽斋?”
“今儿个是初几?初八,我若是去了秋爽斋,让宝琴、司棋她们知道,不又得怨我偏心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鸳鸯也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一门三房就是这么难,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那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就剩下一个十,总得要人歇口气儿吧,再说爷身子健壮,可也经不起这样旦旦而伐,可爷自己却还不珍惜身子。
但话说回来,谁家没难念的经?
现在沈大奶奶和宝二奶奶都怀了孕,林黛玉没压力?紫鹃都说林姑娘这段时间都是恹恹的,只有爷去了她屋里心情才会好,妙玉和岫烟现在是碰都别想碰爷一下,三姑娘刚过门儿又如何,还不是得让位于林黛玉?
所以都难,三姑娘看到妙玉邢岫烟都有了孩子傍身,迎春也一样,长房李玟李琦虎视眈眈,那个不起眼的甄宝旒现在还看不出,可云姑娘也许要不了多久也要过门儿,这压力山大啊。
任由鸳鸯替自己整理衣衫,这一阵放浪,免不了衣衫褶皱,还沾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鸳鸯赶紧进静室替冯紫英另外拿了一套衣衫出来换上,这才陪着冯紫英出门。
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八节 争夺,冷观
冯紫英是在外书房见的客人。
外书房就是原来贾赦院改造的,把贾赦原来的外书房也一并合了进来,所以院子大了许多,房间也多了很多。
不出所料,果然是戴滂。
戴权的侄儿,也还是最早和冯紫英有过交往的,很精明一个人,类似于周德海和周培盛的关系。
戴滂还有一个弟弟戴宗,也是在梅月溪身边,不过冯紫英知道戴宗更多的时候是在外边儿活动。
戴滂、戴宗兄弟后来随着戴权在宫中渐渐隐退,转入仁寿宫那边之后,联系就少了起来。
但现在元熙帝身故,戴权重回宫中,只不过现在是冷宫中跟了梅月溪,或许是要等待时间,戴滂戴宗也自然就跟随其叔叔而来。
看着冯紫英和煦的面孔,戴滂也有些失神。
第一次见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宫中吧,永隆帝在东书房见他,后来还见过两回,一回是在文渊阁门口,一回是在兵部公廨前,但一次比一次让人感到惊艳。
这些心思也不过转瞬即逝,戴滂收拾了心思,脸上堆起笑容,起身拱手一礼:“见过侍郎大人。”
“戴总管,你我也是老熟人了,何必这么客气?珑太妃和令叔可好?”冯紫英语气温和,延手示意对方入座。
“谢大人关心,都好,上一回见过大人之后,太妃娘娘和家叔一直惦记着大人,谁曾想大人忙完京里的事儿就出京去了,听说大人去了江南?”
戴滂的消息也很灵通。
“嗯,徐州、扬州、南京走了一趟,没办法,事情多,不去不行。”冯紫英点头:“这不才回来没两日么?太妃有事儿?”
戴滂心中暗怒,能没事儿么?
先前说好钱国忠的事儿,现在没了声响,眼见得一个个位置都逐渐要安排满了,钱国忠心中跟猫爪挠一般,免不了就要去梅月溪那里抱怨了。
“大人,钱国忠的事儿……”
冯紫英点了点头,倒不是真的拿捏,事情已经过去,钱国忠的事儿就不算事儿,但是他承诺的也不会失言,“知道了,我会考虑的,不急。”
不急?能不急么?眼见得一个个职位被填满,再拖下去就没合适的位置了,好歹钱国忠也是替您卖了命的啊。
戴滂只能腹诽,却不敢形诸于色,干巴巴地道:“还望大人多加考虑,另外太妃娘娘想见一见大人。”
见一见?冯紫英心中一跳,元春和郭沁筠都要见,自己哪有那么好的精力?
不过他立即发现自己似乎太敏感了,梅月溪可不是郭沁筠,自己和她可没瓜葛,纯粹利益往来。
“可现在我没法随意进宫,……”
“太妃准备出宫烧香还愿兼祈福小住,就在隆福寺。”戴滂注意到冯紫英目光里的疑虑担心,赶紧又压低声音道:“大人放心,隆福寺那边一直是太妃原来小住的地方,每年盛夏时节太妃都要去住上几回,很隐秘,那边人也都很守规矩,……”
原来隆福寺是梅月溪的老巢,冯紫英还真没想到。
不过想想她是永隆帝的宠妃,而且心计远比郭沁筠强得多,又有戴氏叔侄的帮衬,这般安排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这并不代表自己就要去隆福寺见她。
“戴总管,钱国忠的事儿,我答应了,自然会做到,除了这事儿,太妃还有其他事情么?”
冯紫英的拒人千里之外态度也不出戴滂所料,说实话他也不看好梅月溪要和冯紫英见面的要求,人家凭什么要替禄王使劲儿?
可眼见得现在万统皇帝如此尴尬的局面,谁又能不动心呢?
也许一觉醒来,内阁那边就已经发布声明说皇上得了失心疯,不能视事,成为太上皇,或者就干脆重立一个太子监国呢?
这种可能对于任何一个皇子和太妃来说都是恶魔的诱惑,挥之不去。
戴滂嗫嚅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低声道:“大人,您是明白人,现在宫里的情况您也清楚,内阁诸公肯定很不满意,或许……”
冯紫英轻蔑地笑了笑,“戴总管,这种事情太妃最好顺其自然,莫要去胡乱掺和,否则只会适得其反,我理解她的想法,但是现在条件并不成熟。”
戴滂有些着急了,“大人,很多事情,预则立,不预则废,不走到前面,谁会在意你?禄王本来就是最合适的,现在如此契机,您如果施以援手,日后太妃必有厚报,……”
“厚报?”冯紫英笑了起来,“我需要什么厚报?太妃又能怎么厚报我?禄王的事情我说了,以静制动最好,不要去轻举妄动自寻烦恼,我说太妃也是一个很精明的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大人,现在太妃很着急,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在努力,您施以援手,太妃必定铭记在心,日后禄王若真是能登基,那您也能……”
戴滂没再说下去,但目光里的期盼也足以说明一切了。
冯紫英仍然摇头:“太妃有什么话可以让你带给我就行,见面就不必了。”
戴滂真的是绝望了,这一位怎么现在就油盐不进了呢?
连叔叔都说这一位好色如命,太妃约其见面,定能手到擒来,到时候太妃卖弄风情一番,也许就能收到奇效。
心念急转间,戴滂一咬牙:“大人,太妃说了,她一定要见到您,如果您不肯见她,她也许会亲自登门来找您。”
冯紫英勐然一掀眉,“戴总管,你这是威吓我,还是忽悠我?太妃非要见我做什么?她若是真要敢亲自来找我,那好,我就在这府里见她!”
威胁吓唬我?这梅月溪还嫩了一点儿。
戴滂走了,但是冯紫英却不得不考虑现在各方都在关注的万统帝的问题。
从冯紫英去江南这一段时间,万统帝就以受惊吓过甚身体不适为由没有上朝,一切朝务都是内阁在处理。
貌似一切也很寻常,整个朝务也就这么运行起走了。
可这背后的意义却是深远的,一些小报也已经开始含沙射影地在编排某些内部消息了,虽然未必有多少人信,但是只要有人信,那就是风险点。
更何况只要有人在其中开始操作,加之本身这些消息未必就全是谣言,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评判,那半真半假,或者带着一些情绪或者感情色彩进去,那就更容易变味。
冯紫英也问了齐永泰,对这一场风波内阁如何处理,说到底就是万统帝怎么办。
但齐永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一切按照原来的模式运行,永隆帝昏迷了两年不能视事不也一样过来了?
这话听得冯紫英都有些心惊,难道内阁诸公对这种彻底把皇帝架空的模式还真有点儿甘之如饴了?
真要这样继续下去,就有点儿要走君主立宪制的模式了,难道因为自己的到来,这前世历史从未有过的一幕要提前几百年上演了?
这不科学啊。
这块土地上重来就不崇尚这种虚君制,这个时代的民众更依赖于一个强势而稳定皇帝带来的安全感才对。
只不过永隆帝的遇刺加上万统帝原来糟糕的名声,以及永隆帝几个成年儿子的庸碌,都使得张氏皇权的名声正在持续走低。
现在还不确定内阁会怎么做,但是冯紫英觉得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下去,始终要有一个结果。
冯紫英不认为现在就是换人的好时机,那只能证明内阁当初决策的盲目和草率。
或许大家都退一步,相忍为国?
但这个忍,有没有一个界限尺度,能持续多久?
万统帝应该明白内阁不是觉得他还可以继续当皇帝,而是觉得现在就把他换下太过于打内阁自家的脸,所以要维护内阁的颜面才要把他保下来,并不意味着这种情形会一直持续下去。
也许到了某一个时间节点,或者因为某个因素促成,内阁就会宣布自己不能视事,需要向老四那样送入仁寿宫中去严加看守,然后推出下一个傀儡了。
内阁也同样会想到万统帝不会这样轻易低头,或者说“授首”更恰当一些,文臣们狠起来,甚至比武人更老辣,杀人诛心,一个失心疯的名头,一句不能视事,就把你解决了,一切都掌握在他们手中话语喉舌乃至宫禁军权,你说你没有你不是,有人听有人信么?
哪怕你就是跑出宫禁站在午门门口大喊,人家一句那是假的,冒充的替身,就能把你给按下去。
连冯紫英有时候想一想都要不寒而栗,真要走到那一步,这种皇帝真还不如不当的好。
当然这种心思冯紫英也只有自己在心里想想而已,没见梅月溪和郭沁筠还在趋之如骛,还在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来冲击一回。
或许她们会觉得自己儿子即位之后,就能改变这一切,就像万统帝之前想象的那样,以为他自己也可以做到,只可惜现实却是如此残酷。
如果自己未来走到某一步,那又该如何来破局?
冯紫英哑然失笑,自己真有点儿想多了。
癸字卷 第五百八十九节 社情民意,阴霾重重
倪二的来访让冯紫英有些诧异。
倪二是个知分寸的人,寻常事情他是不会亲自等自己府邸的,而更多的是托人带话,或者寻找机会碰面,像今天这种情形却有些少见了。
没有绕圈子,倪二几句话就直入正题。
“大人也知道小的手底下许多人老家都是京畿周边府县的,他们也有不少亲戚还在老家,小的也知道大人一直对白莲教十分关注,所以也吩咐过他们,若是回去,或者老家来人,有什么情况多了解着,有情况先说一声,……”
冯紫英紧张起来了,真的要来了?
“有什么异动?”冯紫英沉声问道。
“异动现在还没有,但是我听得几个兄弟都提到了六月十五是无生老母的诞辰,说乡间白莲教里边有传言,说今年是卯兔年,当是无生老母下凡,真空家乡当立,……”
倪二迟疑了一下,“原来我在京中也有耳闻,但是和顺天府与宛平县里都提过,但是他们好像都没太在意,后来西华门事变之后,这些人就隐匿踪迹了,找不到了。”
冯紫英轻哼了一声,刑部的态度都是不甚重视,上行下效,贾雨村虽说自己和他提醒了,但只怕也没有真正打上眼。
至于宛平县衙,看看其县衙里都被白莲教渗透了,何谈其他?
“你那些兄弟主要是什么地方?”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不该自己管,但是自己也得要操心,找上门来告诉自己,自己若是不理不问,未免伤人心。
“真定,保定,河间都有,真定的曲阳、定州、藁城,保定的涞水、新城、雄县,河间的静海、青县以及沧州,顺天府里南边各县都有,……”
每多说一个地方,冯紫英心都往下沉一分,都是环京畿地带啊,再联想到在山东所见所闻,这种情形真的是枯草刮风,遇火一燃就不可收拾了。
“城中情况如何?”既然来了,冯紫英就要问一问其他情况了,“包括西华门一事,城中百姓如何议论?”
“看热闹的心思多一些,《今日新闻》做了引导,还是很有效果的,无外乎就是说仇士本野心勃勃,没当上京营节度使就满腹怨气,加上白莲教人在其中扇风点火,所以就引发了这场叛乱,……”
倪二很小心地谈了一谈,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但对着冯紫英一个人,倪二还是没有多少压力的。
“对皇上的评论呢?五军营打出了‘清君侧,诛奸臣’的旗号,不可能没有人议论皇上吧?”
《今日新闻》的引导是冯紫英亲自指示的,但要把皇帝彻底撇开却不易,明面上虽然没有,但私下里不可能无人议论。
“肯定有,但是就众说纷纭了,有说皇帝其实并不知情,被仇士本拉起虎皮当大旗利用了,也有说皇帝其实知晓,但是装作不知道,坐观其变,当然也有说仇士本是上了皇帝的当,被皇帝当枪使了,成了皇帝自然是大赢家,输了就是仇士本是替罪羊,……”
倪二笑了起来,“还有说是内阁早就知道仇士本和杜可立居心不良图谋不轨,所以有意放纵仇士本和杜可立相互勾结,其实做好了应对之策,而皇帝那边也早就有朝廷的人盯着,根本没法动,所以这是朝廷设的陷阱,结果仇士本和杜可立还真的跳进去了,皇帝很聪明,就没有上当,……”
“这么说来,民间对皇帝和朝廷的龃龉也有知晓?”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嗯,有点儿意思。”
“大爷,怎么可能不知晓?京师城里这帮老百姓,只怕外埠的官员们未必有他们的消息灵通呢,今儿个首辅次辅家里来了什么客人,皇宫里皇帝骂了谁,明儿个一大早就能在茶楼酒肆里听到,晚间只怕就是尽人皆知了,他们都是人精,从北元到前明再到大周,这都三四百年了,这帮人就是成日里耳濡目染这么过来的,什么不明白,什么没经历过?”
倪二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
京师城里这帮百姓历经三朝几百年,朝廷风云,宫廷政变,见太多了。
祖辈口口相传,什么阴谋阳谋都能在前朝历史中找到范本,所以能揣摩或者说猜到什么,一点也不奇怪。
“那倪二你觉得老百姓的态度倾向于哪一边呢?”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不太好说,当今皇上不太受咱们京师城百姓待见,他当年当太子的时候经常去的是江南,流连于南京、扬州和苏州这些地方,宠信的也是江南士人,反倒是永隆皇帝还受大家支持一些,所以当初朝廷选当今皇上来入继大统,京师百姓是不太认可的,所以现在你要说成立老百姓对他有多少好感,说不上,而且时间这么短,能说上个啥,冷眼旁观吧,更多地还是觉得朝廷诸公应该更靠谱一些吧,……”
这番话倒也合理,万统帝还是义忠亲王时在京师城里就没多好名声,不及永隆帝,他的基本盘在江南,京师百姓对他无感。
“那你的意思是京师城里百姓更支持寿王或者福王礼王他们?”冯紫英点了点头,思索着道。
“哎,这还真不好说,这几位皇子虽说前几年里一直在京师城里搞什么诗会,但是那都是士人们的游戏,寻常百姓哪里能挨得上?如爷所说,每一个接地气的,几时和城里百姓打过交道?这几位爷也没什么多好的名声,所以大家伙儿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无所谓了,也许就只比当今皇上好点儿吧。”
应该说倪二所说的事比较中肯的,张氏已经经历了六任皇帝,从泰和帝开始,广元帝,天平帝,元熙帝,永隆帝,到现在的万统帝,很有点儿一代不如一代的感觉。
当然张氏一族也没有太糟糕的名声,说大家反感厌恶也说不上,只是大家觉得好像皇帝存在感越来越弱,反倒是内阁越来越强势,大家很有点儿只知首辅而不知皇帝的感觉。
倪二絮絮叨叨地说了京师城里百姓对万统帝以及寿王福王礼王几位皇子的态度。
冯紫英听得很认真,也专门问了其中一些寻常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士卒家卷们的态度,西北军进城后大家的看法,土着居民的期盼,等等。
倪二也捡着自己能回答得出来的一些问题都回答了,吃不准的,也都做了解释。
结合着曹煜和汪文言所做的一些调查,冯紫英自认为对京师城中百姓的想法态度还是比较了解的。
随着一代一代皇帝更替,百姓,这里是指京师城百姓,对张氏一族的敬畏尊崇感正在日益下滑,从永隆帝到万统帝是一个大滑坡。
万统帝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应该是大周六任皇帝中最糟糕的,甚至比永隆帝都要差不少。
要知道永隆帝比元熙帝在百姓心目中也要差一大截,哪怕元熙帝在士人心目中形象并不好,但他在普通百姓中印象不差,尤其是前期。
而朝廷,或者说内阁在和皇权的对抗过程中似乎权威和地位都得到了加强,老百姓越发认可内阁的权威,但是却又因为内阁和皇帝的龃龉而感到矛盾。
毕竟皇权至上这个信念也是在普通百姓心目中根深蒂固了,要骤然让他们接受相权可以压倒皇权,甚至可以取代皇权,一时半刻还很难实现。
打发走了倪二,在临走之前也专门叮嘱倪二这段时间多把人手撒出去一些,主要了解掌握京师城中可能有白莲教活动的那些区域和行业,一旦有异常就要主动报告。
京师城外的事情,冯紫英暂时奈何不得,但是城中却不能出事儿。
自己一大家子都在京师城里,就算是自己到江南当巡抚。也不可能把所有一家老小都带上,能带三五个侍妾去就算是不错了,只要京师城不出事,他就懒得多过问。
山东的所见所闻和倪二的提醒都让冯紫英感受到北地白莲教之乱只怕是无法回避的了,现在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这白莲教之乱规模究竟有多大,是各自为政还是一呼百应,是勾连纵横,还是星火燎原?
他能说的都说了,齐师也说了,乔师也说过,刘一燝和韩爌那里都说了,贾雨村那里也打了招呼,兵部内部也都讨论过,但哪怕是孙承宗也没有太把白莲教当回事。
在他们心目中,只有那些为了果腹为了生存而战的乱民暴民才是最危险的,爆发出来的战斗力才是最值得重视的,而那些打着什么骗人旗号的会党,都是些不堪一击的愚夫愚妇们的把戏,不值一提,真要有问题,边军一到,那也是滚汤沃雪,一扫而空。
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场变乱会是在自己赴任江南之前,还是会在自己去了江南之后才会爆发,但是无论哪一头,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徐州的不妙迹象早就在他心目中根深蒂固,一去江南,他就要首先对徐州这边动手,就怕来不及。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节 一步一局,日积月累
冯紫英去江南之前,贾环的春闱大比成绩就已经出来了。
不得不说贾环是下了苦功的。
二甲进士,但排名比较靠后,要进庶吉士不太可能,但也足以光宗耀祖了。
有官应震担任礼部尚书,冯紫英心里并没有多少担心,不需要多么照顾,贾环既然春闱中了,殿试时候自然会有一个好成绩。
这种时候冯紫英反而要疏淡一些了,免得授人以柄,在殿试成绩出来之前,贾环来这边都少了。
当然殿试成绩出来的时候,贾环也是兴奋莫名,直入贾府找到姐姐报喜,二甲进士,他满足了。
那个时候冯紫英已经去了江南。
“感觉怎么样?”冯紫英上下打量着一身青色儒衫的贾环。
许久不见,这小子人似乎又长开了一些,眉目间的阴沉都淡了许多,原本有些偏瘦的脸颊也更顺眼一些了。
精气神的状态极佳,显然是很满意现在的情形,很有点儿踌躇满志的架势,让冯紫英也不禁哑然失笑。
“嗯,冯大哥,不瞒您说,这种感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贾环很有些昂扬四顾的气势,虽然知道在冯大哥面前这样很不合适,但他就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六月馆选庶吉士,我知道没多少机会,所以也就不奢望,所以这段时间我也就安安心心准备观政。”
“从我个人角度来看,庶吉士意义不是很大,在翰林院里学不到多少东西,始终还是要出去历练才行,所以当初我也和诸公提过,观政未必就要在七部和都察院,更合适下地方上,能见识经历更多,不过诸公不太认同,总觉得还是要放在朝中,看你们这一科吧。”
这是大实话,但是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无法跳出时代的束缚,翰林院和庶吉士的经历身份对任何一个进士来说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自己也清楚这个情况,但还不是趋之若鹜地扑了上去,身体很诚实。
“那冯大哥您说我该不该去搏一搏呢?”贾环的话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去试一试?
冯紫英笑了起来,“为什么不搏一把?庶吉士而已,几十号呢,未必就不能行,就算是不成,也没有影响,一样出去观政,万一成了呢?”
“那好,我就好好再准备一下,争取以最好的状态去搏一回。”
贾环是个能下决心也能坚持的人,在冯紫英看来,贾环读书或许不一定是最强的,开拓创新能力也不一定强,但做事的执行力却是值得看好的。
“努力一回日后也不后悔。”冯紫英鼓励道,“没准儿你们两兄弟都在翰林院里,还能成为一段佳话呢。”
这句话一出来,贾环脸色顿时古怪尴尬起来。
贾宝玉已经进了翰林院了,不过是一个待诏身份,从九品,冯紫英走了门路,给他弄了一个恩荫。
好歹是自己舅子,从迎春、元春一直睡到探春、惜春,还把人家黛钗也都夺了,可以说《红楼梦》中的气运都转到自己身上来了,冯紫英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儿负疚感的,使点劲儿帮一把也正常,大不了在他姐妹们身上努力折腾回来。
弄个恩荫的情况在朝里也不少见,不少父辈是士林大儒并出仕过三品以上重臣官员都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人家基本上求个恩荫都在国子监居多。
翰林院也有,但基本上都是挂名不去,就和五军都督府里挂职一样,但贾宝玉却是实打实去干了个待诏,这就很少见了。
待诏是从九品,一般都是一些久考不中又没啥门路的举人,或者是家里有些门路的秀才,才会来这里。
像贾宝玉这种纯粹是为了博名而来的,还真是头一遭。
你这种非科举出身的角色,当个从九品,就算是日后出去,也不可能让你进七部和都察院。
下地方,你一样也不能任主官,也就是说你连当知县的资格都没有。
当个县丞、主簿这一类的佐贰官,用得着跑来这翰林院里来混么?恩荫本身就可以直接去出任这类官员。
所以贾环才会感到丢脸,可这还是贾家嫡出的兄长,自己还是庶出的,这更让他感到耻辱。
但贾家的事情贾环又做不了主,如贾府里人所说,不能你贾环考中了进士日后要飞黄腾达了,却不允许嫡出的兄长去翰林院混个身份吧?
进了翰林院的贾宝玉的精神气势也一样大不一般了,虽然这期间冯紫英还没见着人,但听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几女说宝玉在自己去江南期间来过府里,黛玉、迎春、探春和惜春都见了他,宝钗因为身子不方便没见。
几女都说起宝玉像换了一个人,听贾府那边人说每日里早早就去翰林院,读书修史,诗经集注,样样都不落下,格外勤勉,连贾府那边的老太君和贾政夫妇都是喜笑颜开,慨叹不易。
注意到贾环脸色的怪异,冯紫英大笑:“环哥儿,格局大一些,好歹一笔也写不出两个贾字,你们是亲兄弟,血脉相通,日后纵然你要独自成家立业,但是也不必如此见外。”
贾环自我解嘲地摇头:“冯大哥,或许我和宝二哥就是您说的那种天生三观不同吧,我和他真的没什么共同语言,完全想不到一条路上去,好在您帮了他,他也勉强上道了,我真没那么多耐心,敬而远之就好,这一点您就别劝我了。”
冯紫英也只能作罢,看来这两兄弟之间的不对路从《红楼梦》书中到这个时空都没有变过,自己也是无能为力。
“那就说说别的,若是馆选庶吉士成功也就罢了,若是未成,你打算去哪里观政?”冯紫英问道。
“没想过,冯大哥可有好的建议?”贾环迟疑着道:“我个人是想去都察院或者刑部,七科也可以,不过……”
冯紫英心中也承认贾环这性子,恐怕日后最适合也就是都察院和刑部,或者去七科给事中比较合适,看来他自己也对他自己性子有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这是好事。
“此次恩科,朝廷可能也有些改变,我六月可能要外放,到时候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去?”
冯紫英的话一下子就让贾环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冯大哥,您又要外放,那太好了,我一点儿都不想在京中呆着,你若是要外放,我当然愿意出去观政,去哪儿?”
“现在还不确定,只是有可能,你现在还得要全力以赴去馆选庶吉士,当不了庶吉士再说跟我去的事儿。”冯紫英鼓励道:“庶吉士的身份不可小觑,若是能选上,对你日后更为有利,……”
贾环却听不进去了。
他早就腻烦了在京中的生活,尤其是厌恶回到家中看到贾母、父亲和嫡母的那几张面孔。
哪怕现在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但是贾环清楚,这些人内心深处仍然是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疏淡和冷漠。
一提起宝二哥就是眉飞色舞,一谈到自己就是强作欢颜,看得贾环自己都觉得膈应得慌,所以他一直想要搬出去。
可是没有那个尚未成亲的子女是搬出去独居的,若是跳出这个令人压抑的囚笼,贾环觉得这个庶吉士不做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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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叹息一声,冯紫英发现自己在女色方面的抵抗力的确太差了一些。
秦可卿的几次相邀,他都回绝了。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在秦可卿的诱惑下坚持下去。
不是秦可卿自己,甄宝旒和水中棠,原本只想去说几句啊,但是最终还是倒在了床上。
怎么上床的?冯紫英看着糊着窗纸的窗户透过来的阳光,一时间有些恍惚。
水中棠的盈盈可握,水甄氏的婉转娇啼,穆檀的呢喃轻语,还有那穆柳氏的卖力摇臀,还有躲在窗外的秦可卿的那一抹魅影,似乎都幻化成为了一个美好的梦境,让自己不能自拔了。
秦可卿想做什么,冯紫英都懒得去想。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监视之下,包括万统帝遣人和她的接触。
这个女人似乎头脑有些不太正常,或者她就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和自己接触交往,宛如蜻蜓点水,倏来倏去,让人捉摸不透。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秦可卿坐在冯紫英面子,让水中棠和穆檀侍候冯紫英穿衣,“一群可怜人无处可去,这种毫无希望的生活要把人逼疯了,你让她们怎么办?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你罢了。”
“哦,看来是我想多了?”冯紫英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秦可卿面色沉静,“也不算,但求人不如求己,所以这也是求己的一种方式吧,反正你在床上答应的事情不会反悔。”
水溶和穆峥都在南京等候着处置。
南京大理寺和七部、都察院一并废置,加之水家和穆家在江南那边又没有多少资产,所以顾秉谦兴趣不大,对水家和穆家的处置都丢到了一边。
不处置,就意味着只能一直等下去,这无疑是一种煎熬。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一节 暗流涌动,心中暗凛
南京那边没有积极性,京中就更是能拖就拖了。
反正都是几条死鱼,价值不大,江南能捞出来的大鱼都已经被捞取一空了。
冯紫英不确定顾秉谦会不会拖到自己去南京之后趁势交给自己来处理这些死鱼烂虾,对他来说,就是何必脏手呢?
处理得好,朝廷这边也不会有什么嘉誉,因为没利益,处理不好,凭空得罪一些人。
真要撂给自己来处理的话,也凭空给自己添了几许麻烦,据他所知,水穆两家在南京那边虽然是空壳子,但是在京中却还有些薄产,自然也就有人盯着。
大赦虽然赦免了他们的附逆之罪,但是却也褫夺了他们的王爵之位,沦为平民,而自然就有人会想着办法寻找他们原来其他罪责,好来趁火打劫了,这也是水溶和穆峥不敢轻易回京中的缘故。
估摸着京中还有很多人,也包括还在南京苦苦煎熬的水穆两家,都还指望着万统帝能择机重夺大权,以求东山再起,但经此一役,都如空花阳焰,沤珠槿艳,成了泡影。
秦可卿有些刻薄的话让水中棠和穆檀都微微色变,但是想到现在自己的处境,二女又觉得这好像就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
羞惭之心原来还有一些,但是在不敢一死了之之后,就越来越没有胆气去一死了,渐渐地似乎也就适应了现在这种生活。
冯紫英观察到了水中棠和穆檀脸色的细微变化,心中也是感叹,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可这个为贼却非她们所愿,而是家族的覆灭带来的悲剧。
这一幕幕几年间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幕,有多少名门望族世家豪门跌落尘埃,化为尘土。
“你说的事我暂时也没法回答你们。”冯紫英任由水中棠和穆檀替自己把衣衫穿好,这才起身,“我只能说还得等一等。”
看得出来虽然动作笨拙,但是估计也是习练过了,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这种生活,算是外室么?
都不算,或许只是比在教坊司青楼里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好一些吧?
“等多久?”水中棠和穆檀都是想要启口问道,但又没敢开口,还是秦可卿帮她们问了。
“六七月间或许可以有一个结果吧。”冯紫英想了一想,“无论情况如何,都该有一个结果了。”
“可这边怕是等不及了。”秦可卿摇摇头。
“什么意思?”冯紫英讶然问道。
“寿王看上了她们俩,想要把她们俩纳为外室。”秦可卿似笑非笑,“一回京其实寿王就盯上她们了,只不过当时皇上即将登基,他不敢放肆,所以强忍着,这不一直熬到你去江南之前,西华门的事儿后他又开始蹦跶起来了,……”
冯紫英啼笑皆非,这个张驰是怎么回事儿,专门和自己过意不去?
当然这几个女人和自己的关系可能没几个人知悉,但如果要深查的话,一样可以从龙禁尉那里获知,也许张驰根本就没想过吧。
“他就不怕御史们弹劾?”冯紫英歪着头问道。
“无欲则刚,或许他觉得自己大位无望,才会这般张狂起来了呢?”秦可卿也想不明白这个还有几分血缘关系的表兄为何这般表现。
“不太可能。”冯紫英断然摇头:“这几位没有彻底丧失机会之前,岂肯自认大位无望?这人性子我略微知晓,多半是觉得有人又给他上了兴致,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支棱起来了,有点儿忘乎所以了。”
如果站在内阁的角度,有意要废万统帝的话,寿王表面看起来还真的是最有希望的,毕竟他是永隆帝的长子,至于其他因素,似乎内阁也不在乎。
“那怎么办”秦可卿皱眉,这种事情总不能让冯紫英当面出头吧?
“简单,我去见一见珑太妃和禄王,夸赞几句,让《今日新闻》再写一写禄王英明贤能,持身守正就行了。”冯紫英轻描澹写地道。
“啊?这就行?”水中棠和穆檀都没反应过来,倒是秦可卿立即回过神来,笑了起来“你这一招隔山打牛倒是厉害,只怕我那位表兄立即就得要夹着尾巴做人了,不过禄王真的有希望?”
冯紫英摇头不语。
禄王只怕是最没希望的,但这话没法向人说。
以内阁真要易人的话,如果自己是首辅,也肯定不会选什么英明贤能之辈,当然也不会选寿王这种暴躁冲动却又愚蠢的货色,像福王和礼王这种平庸懦弱之辈才是最合适的选择,一句话,最容易最简单被内阁诸公所操纵,这才最合适。
冯紫英不确定内阁现在是如何考虑的,但他估计内阁迟早要相这个方向运作。
或者福王接替,如果福王听话懂事,那么没问题,如果福王也有其他想法,那么或寻些借口,或设个圈套让福王自投罗网,名声败坏,然后再让礼王接替。
这样不断打击张氏皇族的声望,让其根本无力和士人对抗,内阁也完全可以更游刃有余地来运作朝政。
反正首辅次辅都是可以轮替的,真要有什么责任,辞任下野便可,年龄大的直接致仕,年龄不到的还能重新出山,这就是士人们的群体利益交易。
即便自己是士人中的一员,冯紫英也都不得不感叹士人现在的权力已经相当骇人了。
永隆帝时候还能选择一些帝党,离间一下北地和江南士人之间的关系,加上武勋武人的影响力来制约主流士人,勉强实现平衡。
永隆帝一遇刺,这种平衡被打破,士人们立即齐心协力心照不宣地就把皇权中相当大一部分权力攫取过来了,等到万统帝继位时,已经根本没有和士人斗法的资本了。
特别是在武人群体被压制和分化之后,连汤谬二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要么伏低做小,要么就只有自动融入主流士人中去,否则就是被边缘化乃至逐出朝堂。
或许这个时代才是士人们一直追求和最为满足的时代?可为什么作为士人的自己却总是有些心有不甘,或者说意犹未尽呢?
或者是自己天生就有一个独裁之心,又或者是穿越者带来的巨大使命感让自己必须要走上那一步?
冯紫英忽然间也有些恍忽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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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的怀孕姗姗来迟。
至少在冯紫英看来是如此。
在薛宝钗和沉宜修相继怀孕之后,三房,不,应该是黛玉的压力空前巨大。
连刚过门不久的探春都主动退让,妙玉和岫烟就不用说了。
就在紫娟和雪雁与黛玉、探春喜滋滋地计算探讨着究竟是哪一日用什么姿势怀上的时候,冯紫英也在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南下了。
北直隶和山东局面越发不好,春旱接着伏旱而来,但两地局面依然异常的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来。
越是这样也是酝酿着什么,这是冯紫英的判断,但是说出来只怕又要被刘一燝攻讦了。
既然自己要走,冯紫英也懒得再和刘一燝之流争吵,不值当,也不划算。
不过他再三提醒了贾雨村和卢嵩,让他们提高警惕。
进入五月,天气骤然暴热。
老爹终于进京了。
西北军的分拆有条不紊地进行。
不过冯紫英的设想肯定不可能如愿以偿。
刘东旸和刘白川这二刘的安排也成了最棘手的问题,再加上麻承勋、祁秉忠、柴国柱这三人的位置也需要调整,意味着边镇总兵也要迎来一轮大动。
在万统帝称病不朝期间,似乎内阁也更乐见如此,能够更随心所欲地把军中人事调整到位。
冯紫英估摸着这一轮人事调整完毕,自己这个正经八百的兵部右侍郎可能又要变成挂任右侍郎了,当然前面会加一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职衔,再是巡抚江南。
随着仇士本的暗然落马,五军营大将这一职位也是炙手可热,众人瞩目。
之前冯紫英是想力推祁秉忠上任,在张怀昌和孙承宗那里也获得了认可,但是在内阁层面却遭遇了阻力。
叶方李都认为京中西北军人已经足够多,而五军营大将则是最关键的一员,应该考虑平衡,但究竟由何人来出任,却又始终选不出更合适人选来,所以最后就走了个折中,由麻承勋出任五军营大将,卸任宣府总兵,调蓟镇总兵尤世功出任宣府总兵,大同总兵杨元出任蓟镇总兵,辽东副总兵刘綎出任大同总兵。
这一连串的变动更印证了冯唐和冯紫英的观点,那就是朝廷对西北军,或者说对老爹的猜忌之心已经很大了,甚至不惜将同为大同武勋麻家出身的麻承勋调到京中担任五军营大将。
都知道冯家和麻家虽然谈不上什么不睦,但是绝对不是一路人,而之前麻家也一直是朝廷打压对象。
而刘綎则是江西人,虽然作战勇勐,但是麾下军纪败坏,本人也是恣意骄横,在辽东表现并不算好,和赵率教关系也是时好时坏,但朝廷却在辽东前一年表现不佳情形下悍然把刘綎擢升为大同总兵,也足见其用意。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二节 再度糜烂,晋北吃紧
“爷,尚书大人请您再过去计议。”宝祥过来,小声打破冯紫英的沉思。
冯紫英无声点头。
张怀昌还是比较尊重自己的意见,也能理解自己的一些担心。
相较于内阁中那几位,出身辽东一直念念不忘要将女真斩草除根的张怀昌要相对单纯耿直一些。
“坐吧。”一进张怀昌公房,还没等冯紫英坐稳,张怀昌就径直道:“刘东旸出任山西总兵,柴国柱去榆林,刘白川去荆襄,你意如何?”
冯紫英能有什么意见?算是安排得相当照顾老爹和自己情绪了。
贺世贤去了甘宁之后,榆林总兵一直空着。
按照冯紫英的想法,刘东旸和刘白川最好能接任榆林和山西两镇总兵,这样西北精锐依然掌握在冯系手中。
但朝廷怎么会让自己如意?
柴国柱在担任蓟镇副总兵时就和老爹关系很一般,或者说不是一路人。
或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哪怕这家伙在山西平叛中表现庸碌,让山西巡抚袁可立极为不满,连连上书告状,居然都还是没能动摇这厮的地位。
还能捞个甚至比山西镇更强的榆林镇总兵当,不能不说朝廷是把这分而治之平衡术用到了极致,或者说对冯家在边镇影响力忌惮到了极致。
有那么害怕么,原本不太在意的冯紫英都要忍不住腹诽一句了。
刘白川安排去了荆襄镇,有些可惜了。
按照老爹的介绍,刘东旸和刘白川二人,一个骁勇刚锐不失狡谲灵活,一个沉稳坚韧兼顾狠辣。
前者更高调一些,后者很低调,都是难得的将帅之才,若不是这宁夏叛乱的恶名影响,这二人早就该当总兵了。
见冯紫英不做声,张怀昌也知道冯紫英还有些意难平。
的确柴国柱表现不佳,继任榆林总兵有点儿勉强,但这是叶相和李三才都坚持的,他也拗不过来。
“好了,紫英,格局大一些,你也是要坐镇江南的人了,眼光放宽一些,榆林虽然是大镇,但贺世贤经营不错,柴国柱萧规曹随也能凑合,不至于就弄得不可收拾,……”
冯紫英摇摇头,“大人,对柴国柱去榆林我没意见,如大人说,守户,柴国柱还是做得到,我是觉得刘綎出任大同总兵不合适。此人治军散漫,有勇无谋,打仗虽然勇勐,但是是靠养成一批骄兵悍将为倚仗,但控制力却差了许多,他去大同,未必是好事。”
张怀昌也是无奈苦笑,这都早就有了定议,内阁都定了,再说有什么用?
刘綎是江西人,不是北地武人,算是叶方他们的“自己人”,能比么?
好不容易才在边镇大将中找到一个南人,能不重用么?
何况刘綎人家确实打仗勇勐,也有一些功劳,还是武进士出身,也是正宗官二代,人家老爹刘显在浙江抗倭极有名声,官至都督。
这等子弟凭什么不用?
在叶向高、方从哲等人眼里,已经是提拔晚了。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已成定议咱们就不讨论了。”张怀昌摆摆手,“服从大局,现在有个问题,忠惠王该卸任京营节度使,萧如薰一直在谋求,但朝廷可能不太愿意让武人出任,有意让飞白回来兼任,你觉得呢?”
熊廷弼马上就回京了,接替冯紫英的兵部右侍郎,可要兼任京营节度使又是什么主意?
冯紫英有些不解,原来可没有这个想法。
“大人,我觉得不合适,飞白兄回来就是接替我的,这一块事务有多忙您清楚,飞白接手哪里还有精力来管京营,不是凭空制造飞白和萧如薰的矛盾不满么?”
张怀昌叹了一口气,“那飞白不兼任,谁接任节度使?总不能让忠惠王一直当着吧,这不合适。”
“等礼卿兄回来兼任如何?”冯紫英索性卖袁可立一个好,但他估计有难度。
张怀昌迟疑了一下,摇头:“恐怕礼卿暂时回来不了,而且回来他也怕难得重用。”
冯紫英沉吟:“山西局面是多方面造成的,恐怕非礼卿兄一人之责。”
山西那边局面一直时好时坏,内阁诸公很不满意。
户部意见尤大,认为陕西局面更糟糕冯紫英不到两年就解决了,但山西这都多久了,耗费巨大仍然见不到尽头。
虽然土默特人基本上退出了边墙,但是丰州白莲却有在晋西北一线扎根的迹象,而且也得到了退出边墙但仍然挥之不去的土默特人策应。
偏头关到老营堡这一线仍然被丰州白莲控制着,一句话,虽然已经把丰州白莲撵到了距离边墙就是这么百十里地的地带,但就是再也推进不动了。
这也是袁可立对柴国柱山西镇最为不满的原因,认为是柴国柱怯于硬战,一味讲求客观理由,其实就是内心荏弱,不是大将之材。
柴国柱的理由也很充足,山西镇在和丰州白莲以及寇边的土默特人作战中损失很大,本身原来就没有恢复元气,又遭遇连续作战不利,加上一直没有多少补充。
大同宣府都得到了孙绍祖、牛继宗归顺后旧部补充,可山西镇却没有新血进来,全靠山西本地卫军来输血。
可卫军的战斗力摆在那里,根本不堪一用,这才导致这种越打越疲,越战越弱的局面。
加上袁可立和柴国柱有了心结之后,将帅不和,更是配合不够,所以才拖成这样。
“刘东旸接任的山西镇差不多就是一个空壳子了,现在我有意抽调一部分原本是要放到东江镇的西北军去充实山西镇,算是帮他重建山西镇。另外礼卿现在对杨元意见也很大,认为大同镇距离老营堡一线近在迟尺,却以大同镇刚进行整编,军队局势未稳,迟迟不肯出兵协助,甚至弹劾了杨元罔顾大局,导致局面糜烂,……”
张怀昌一边说一边摇头。
袁可立这是真的有点儿急眼了,战事不顺不说,而且从陕西东渡而来的乱军也迟迟未能被剿灭,反而向北靠拢,和丰州白莲有连城一片的架势。
这让袁可立极为着急,已经连连来函告警,这也是内阁和兵部有些着忙的缘故。
“这才多久,山西局面又有恶化?”冯紫英惊疑不定,“不是前期说局面已经稳住了么?山西镇都收复了保德州和河曲县了么?”
冯紫英就没怎么多过问山西那边战事了,因为前期显示山西局面已经有了较大改观,预计今年下半年就该结束战事了。
张怀昌揉了揉脸颊,犹豫了一下才道:“刚得到的消息,山西镇毛九鹏部在杨兔堡遭遇伏击,吃了个大败仗,损失了五千余人,河曲得而复失,我估计保德州也保不住,甚至现在可能都丢了,只是消息还会传回来,柴国柱现在心思都到榆林镇那边去了,刘东旸却又还没走马上任,……”
毛九鹏是山西镇分守副总兵,手中接近一万二千多兵力,在山西镇中算是一大主力了,前期也还打得不错,但他和柴国柱关系不太好。
冯紫英大吃一惊,“毛九鹏败了?保德州不能丢,可岚州的镇西卫那边可还有援军?要立即堵上,否则局势蔓延,不可收拾!”
“据说镇西卫只有不到三千卫军。”张怀昌也不知道柴国柱这一仗是怎么打的,“怕是不敢用上去,一旦败了,那只会更糟糕。”
这也怪朝廷,人事上的事情要定早定,拖拖沓沓,又保不了密。
消息早早就传出去了,柴国柱心思就不在打仗上了,成日里虚以委蛇,就等着走人。
毛九鹏出战也是想要挣一挣表现,希望在接下来兵部调整中长长脸,搏一搏协守副总兵,谁曾想却惨败。
杨元原本也是有意出兵井坪和乃河堡出兵的,听得他自己要走蓟镇去,也立即不动了,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去出点儿状况,影响自己去蓟镇任职?
也难怪袁可立冒火,这样打仗,怎么打?
冯紫英心念急转,脑海中也浮出整个晋西北的地图来。
保德州一丢的话,整个晋西北沿黄河一线就敞开了,一直要到兴县才有支撑点,而且兴县几无驻军,甚至到更南面的临县都是空档,加上难免陕西渡河而来的叛军一直在活动,整个局面就骤然吃紧了。
冯紫英忍不住愤怒起来,勐地拍桉而起:“柴国柱和杨元可恶,这朝廷刚商议敲定,他们得了消息就变成这般,岂不是辜负了朝廷的期望?这样的人,朝廷也要大用?”
张怀昌就知道冯紫英肯定要大怒,眼见得局面才平静下来,原来也一直说山西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半年之内可能就能解决,没想到这突然间局势又恶化了,而且柴国柱和杨元这么做的确是有些让人寒心。
可不大用又能如何?这些情况内阁已经议定并报“病中”皇帝下旨用印,内阁也副署下了公文了,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现在再要收回来,只怕局面会更乱。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三节 粉饰,待发
“好了,紫英,我也是刚得到消息,连内阁那边都还没有来得及去报告,事已至此,我才找你来商计,稚绳去了宣府还没有回来,据说麻承勋还有些不太愿意来五军营。”
张怀昌揉额苦笑。
这哪儿都是事儿,人人都有意见怨气,这兵部的活儿也不好干。
总揽策划,人事变动,军事训练,装备布局,样样都是烫手活计,也幸亏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是能臣,做事都有一套,这个时候张怀昌都有些担心冯紫英一旦离任,熊廷弼是否能承担得起这个担子了。
“哼,我还不想干兵部侍郎,想干吏部侍郎呢,由得了我么?”冯紫英冷笑一声,“他琢磨着这宣大总督空缺了,他这个宣府总兵头上就没婆婆了,啥事儿都可以自己说了算了,当然不愿意来五军营这种放眼望去全是上官的地方了。”
“不提这事儿了,交给稚绳去处理,山西这边情况出现变化,礼卿有些慌了,但公文昨日就走驿报下去了,就算是要收回也来不及了,何况也不可能收回来,现在要做的就是先稳住局面,也让刘东旸赶紧走马上任。”
张怀昌顿了一顿,“我已经让快马急速赶往徐州,让刘东旸即可赴京然后去宁武上任,这边柴国柱必须要坚守到刘东旸到任才能离开。”
“应有之意,现在只能如此了。”冯紫英皱起眉头,“但这丰州白莲什么原因一下子又凶猛起来了,不是一直说在节节败退后撤么?八角堡还在我们手里吧?”
“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如此,但是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些滞后的消息了。”张怀昌也长叹,“我让杨文弱组织人在进行研判分析,拿出一个对策来,礼卿有些乱了方寸,唉,……”
冯紫英吓了一跳,“怀昌公,可千万别又让我去山西救急啊,我相信礼卿兄过了这一会子难关,就能缓过来。”
“我倒是想,可你马上就要去江南,怎么可能?”张怀昌摆摆手,“但你给点儿建议总可以吧?”
“让杨元把大同镇西路调兵增援,倒不一定要反攻,起码也能帮着宁武那边稳住阵脚,别被打崩了,等到刘东旸去了之后再来重新布置。”冯紫英想了想,“另外那边对付叛军的山西镇撤回,这样僵持着毫无意义,既没有实力全歼对方,白白牵扯一部分兵力,……”
张怀昌吃了一惊,“那怎么行?那边还有接近十万乱军,虽说是乌合之众,但是一旦蔓延开来,谁都受不了。”
冯紫英仰起头想了想,“怀昌公,若是这样,那就只能多抽调一部分西北军补充山西镇,我担心山西镇现在已经被柴国柱给折腾光了,否则不至于连河曲和保德州都守不住,这厮就算是去了榆林,这边也要让都察院好好查一查,看看又没有谎报瞒报损失,……”
张怀昌微微摇头:“紫英,这桩事儿就不必计较了,我心里有数。山西镇一直未得有效补充,都是靠抽调卫军民壮支撑,基本上就是打一仗就消耗大半,很多都是趁乱跑回原籍。柴国柱和我来信几次都提起,也和礼卿报告过,但是礼卿一是不信,仍然严加催逼上阵;二是要求严惩那些逃兵,但柴国柱反对,担心把这些逃回去的卫军和民壮逼反了,一旦和南面那些东来的陕西乱军合兵一处,那才是噩梦了。”
冯紫英心中一凛,这样看来这山西局面比原来想象的要糟糕得多,之前的那些军报看样子都是有些粉饰太平的味道了。
这里边究竟是谁出了问题,还真不好说,或许柴国柱、袁可立以及杨元都有责任,地方上也一样脱不了责。
“怀昌公,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我不做评判,但山西镇不堪大任恐怕是事实,我建议西北军抽调五万人入晋补充山西镇,京营和东江镇适当削减,荆襄镇那边不变,……”
冯紫英顿了顿:“让刘东旸先来京中,但是安排副手带兵即刻启程走河南渡河入陕,先解决南边乱军,再来说晋西北的事儿。”
张怀昌想了一想,“五万人太多了,京营和东江镇适当少一些可以,不能少太多,这样吧,让四万人去山西镇。”
冯紫英也不计较了,多一万少一万没关系,反正自己在山西乱军那边还留有后手,正好可以助刘东旸立功,让刘东旸顺利在山西镇站稳脚跟。
山西局面的骤变让朝廷对袁可立的评价也趋于负面,不过冯紫英觉得这里边还更多的是山西镇自身原因,加上杨元的不作为,导致了山西局面的恶化,这里边冯紫英更担心的是不是丰州白莲和北直、山东白莲有某些瓜葛,若是这里边有些牵扯,那那更让人心惊。
只是处于这种情形下,冯紫英也不好再多插言,毕竟自己马上就要走了。
五月中旬,熊廷弼抵京,朝廷正式任命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冯紫英转为挂任兵部右侍郎,同时在之前加了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职衔,只等最后再任命巡抚江南的任务。
“什么时候走?这还真不好说,估计还得有十天半个月吧。”
静气书斋的院子里,树荫遮日,微风徐徐,冯紫英舒坦地躺在藤制躺椅上,旁边玉钏儿在打着扇,另一边儿金钏儿把冰镇酸梅汤端了过来。
“那爷准备怎么安排?”鸳鸯迟疑地问道:“琴二奶奶又来问过了呢。”
这一趟出使江南,三房都是磨拳搽掌,跃跃欲试。
只不过几位大妇却都是好巧不巧,全数怀孕,而且宝钗都进入待产期了,预计就是六月中下旬就要生产,而那个时候恐怕冯紫英已经到南京了。
沈宜修倒是还早,才两三个月,而黛玉更是刚怀上,都不适宜远行,所以自然就是这些个媵妾们的机会了。
迎春的孩子已经足以承担得起远行的劳累了,但宝琴意愿更浓烈,谁让她没孩子呢?
长房这边,尤二姐、李玟李琦以及惜春都很合适,但究竟谁去,还没定下来。
三房这边妙玉和岫烟孩子尚小,还不宜出门,探春就当仁不让了。
甄宝毓究竟在哪一房也是煞费思量,最后还是搁在了三房,一来湘云日后要进二房,二来甄宝毓性子柔顺,也喜欢诗文,也和黛玉、岫烟、探春合得来。
“鸳鸯你这话问的,难道这种事情都是我能做主的?”冯紫英笑了起来,“我说什么都是错,就让她们自个儿去商量,别来烦我,我都喜欢,谁去我都乐意。”
鸳鸯和金钏儿、玉钏儿都笑了起来。
这是明智之举,若是冯紫英稍微表露出一些倾向性,那人肯定就去不了了,要不就要自陷孤立。
“那爷也得要定个方略,一房去几个,还有伺候的丫鬟谁去,这一趟爷不是说可能要三四年么?这中间可能也得要轮换轮换吧?”鸳鸯也在斟酌,“不能都由奶奶们来定才是。”
“鸳鸯想不想回南京?别的人我就不说了,你可以回去,正巧也是回老家,能顺带照顾你爹娘。”冯紫英笑着道。
鸳鸯颇为意动。
说实话她也想跟着冯紫英一趟。
她年龄也不小了,若是能寻个机会怀上孩子,也就算是有了依靠。
这一趟大爷去三四年,等到回来,她都二十五六了,这个年代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谁没有孩子,都该在地上跑了。
存着这心思的,要说平儿和金钏儿都有,但却都不好表露出来。
“奴婢心里肯定是愿意的,但这要看爷和几位奶奶的安排了,府里总还是要人守着吧?”鸳鸯还是一个顾大局的性子,抿着樱唇满脸纠结,“平儿肯定也想去,金钏儿,你也愿意吧?”
金钏儿瞥了鸳鸯一眼,“谁不想跟着去?奴婢还没有去过江南呢,但总要有个取舍啊。”
这就说得很露骨了,就是想去。
这也是一道难题,总不能都去,那样也太招人眼目了。
在场人都不做声了。
冯紫英也知道这事儿肯定是焦点,不过沈薛林她们三位会找到妥协之策,他不操心。
“听说珠大奶奶也想要回南京一趟,想去看一看她的父亲,希望跟着爷一道乘船南下,……”鸳鸯有些狐疑地看了一样漫不经心的冯紫英,“前两日珠大奶奶和宝姑娘、林姑娘都提起了这事儿,……”
冯紫英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女人还真是大胆,也和他提过,他没搭腔。
不过现在贾兰在青檀书院读书,平素一个月才回来一趟,李纨一个人在贾家那边,尤其是随着探春、惜春嫁到这边来进了大观园,她就显得越发孤单,来这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多了。
他能理解李纨现在的心境,孤身一人,贾兰年龄日长,也不太需要她的照顾了,和自己有了一段私情,自然也就对自己有一些依恋之情了,想要跟着自己去南京,也算回娘家看望老父亲了。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四节 引子,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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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回娘家看望父亲,也在情理之中,跟着我们也没什么,相互有个照应。”
冯紫英正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岔开,鸳鸯这丫头太精明,总是想要从中探寻点儿什么出来,自己又不好说太多。
“爷,云姑娘来了。”平儿进来,看着这一帮人,忍不住瘪瘪嘴。
“啊?云丫头来了?”冯紫英又觉得头疼。
又是一桩事儿,史家那边还没能处理完,刑部那边因为和刘一燝的关系,冯紫英不太想去找对方,省得对方总是想在一些问题上拿捏自己。
但史家的事情终归要处理,否则史湘云便没法过门。
拿冯紫英的想法,索性就拖到大理寺去,曹于汴那里多少会给自己几分面子,在大理寺那边就能一锤定音了断,省得在刑部纠缠。
这走之前还有不少事情都要一一了断,或者要处理完结,冯紫英不喜欢拖到后边再来手忙脚乱。
不管多么棘手,总归要面对,冯紫英自认为不是那种怕担事儿的人,只是涉及到女人,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你说什么,孙绍祖找上你们史家了?”冯紫英讶然,“他想恢复和你的婚约?”
冯紫英颇为吃惊,这孙绍祖胆子有点儿大啊,明知道史湘云和自己有了婚约,哪怕是嫁给自己为妾,那也是婚约,还要来演一出“横刀夺爱”?
是觉得自己之前搞了“横刀夺爱”这一出,现在他又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横刀夺爱”夺回来?
冯紫英不认为这家伙会这么不智,还这么做就有点儿古怪了。
“好像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找到三叔那边说了说当初退婚的情况,言外之意就说这段姻缘委实可惜,有缘无分等等,三叔那边也吃不准什么意思,你也知道现在史家的情形,不敢随意得罪人,……”
史湘云摇摇头,“所以就把话带给了我,我也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难道你三叔没说你和我有了婚约?”冯紫英再问。
“说了,但人家也没说要恢复婚约,何况这是礼部解除的。”史湘云还是有些羞臊,面对所谓的“前未婚夫”,她总感觉不太自在,下意识地不愿意打交道,“只是他来找我们家,存着什么心思就不清楚了。”
冯紫英沉吟起来,“那还说其他什么没有?”
“嗯,还说了一些祝福和遗憾之类的话语,总而言之云遮雾罩的,听不明白。”史湘云摇摇头,“这些话也是三叔转达的,其中有没有变味就不知晓了。”
冯紫英慢慢品出味来了,这个孙绍祖怕是有些想法,但是不得其门而入,这是要用史湘云的这段婚约来作引子,搭上自己的线么?
冯紫英也不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但是不是如此的话,很难解释孙绍祖这么做想干什么?
虽说现在孙绍祖也落魄了,但是他若是要续弦再娶一个,寻个良家女子一样毫无问题,何必非要来找史家说道?
对他这种人来说,美色并不重要,而且史家现在都彻底没落了,对他毫无用处了,怎么看都不该想要再续前缘,这样古怪的行径,只能理解为就是要寻个引子来搭线了,毕竟自己和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道,自己对他印象也不佳,他很难直接找上自己。
对于孙绍祖来说,他现在的情形很尴尬。
论年龄他才四十岁,和牛继宗、王子腾这些五十好几的人相比,现在就彻底归隐心有不甘。
而且孙家也没法和牛王二家比,人家是正经八百从龙武勋,王家虽然比牛家略逊,但是人家祖上是国朝初立时干过太尉和都统制的角色,一样显赫无比,孙家不过就是小武勋出身,差远了。
之前在大同,实事求是的说,孙绍祖还是干得不错的。
一个副总兵,能拉起半个大同镇人马跟他跑,虽说这里边有牛继宗的支持,但也足以说明,孙绍祖手腕手段不差,能够笼络到不少人。
在倒向南京之后与朝廷大军打的几仗也算可圈可点,在山东,面对孙承宗、尤世禄他们,也非毫无还手之力,至少在冯紫英眼中,此人还是有点儿本事的,只是生不逢时且运气不好罢了。
或许这家伙现在还真有点儿不甘寂寞坐不住了,才会想出这样一出来搭线自己?
现在他好像还真成功了,起码史湘云来和自己这一说,让自己心目中对此人也有了一些印象,甚至考虑他的意图了,这不就成功了么?
不过若是要让自己觉得“横刀夺爱”而且了几分歉疚心思,要对他做什么弥补,那对方可能就想多了,想必孙承宗还不至于这么无脑。
史湘云还在那里双手绞着汗巾子,满脸忐忑不安,时而抬头看一下沉思的冯紫英,时而低垂下头抿着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冯紫英看得有趣,走过去,握住史湘云的手。
史湘云惊了一惊,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才想到这是冯紫英的书房里,外人不可能这时候进来,心下稍安,惊惶之色略减,看得冯紫英心里大为怜惜。
这丫头也是苦命人,自小父母俱殁,跟着的两个叔叔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好在还有个姑奶奶照应,但却摆不脱这不了史家大势之下成为倾巢下的卵,如果没有自己介入,她的命运又会变成怎么样呢?
《红楼梦》书中对她的结局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红学家们对其根据判词推断她好像嫁给了卫若兰,但很快就新寡,独自生活,而87版《红楼梦》则把史湘云写为沦为船妓了,总而言之都是非常凄凉的。
对冯紫英来说,这却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女孩子,就这样在自己面前,自己当然有责任让她过上美好幸福的日子。
拉起湘云的手,冯紫英柔声道:“好了,妹妹也无须担心什么了,有为兄在,谁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无论是孙绍祖还是别的什么人,不会想不到你背后是我,要干什么,都得要冲着我来,妹妹只管一概推到我这里来便是。”
湘云也站了起来,二人双手持握,丽人情动,美眸含情,“小妹幸甚能得哥哥怜惜,此生无憾,但求侍执巾栉,……”
冯紫英看着眼前娇靥如花,眉目情深,哪里还忍得住,捧起史湘云的丰颊便轻轻吻下,香舌腻滑,情浓意浓,娇喘吁吁,一时间书房中一切都静止下来,只有二人拥吻一幕。
史湘云不是没有与冯紫英有过这般亲昵,只是今日却是格外敏感情动。
昏昏沉沉间一直到自己胸前被冯紫英把玩透出几分凉意,才恍然惊醒过来自己怎么已经坐进了冯紫英怀中,衣衫半解,罗带轻分,险些就要剑及履及了。
忙不迭地掩住依然裸露大半,一对羊脂玉高耸的前胸,羞得都快要哭出声来,冯紫英见史湘云是真有些羞不可抑,赶紧搂住她一阵温言宽解,信誓旦旦表示在离京之前一定要娶她过门,这才让史湘云慢慢稍稍缓解羞意,安静下来。
既然承诺了,冯紫英也就不再纠结,这边去刑部催着韩爌帮忙处理史家之事,只要和史湘云不牵扯上关系就行。
实在不行移交给大理寺,冯紫英有信心让曹于汴三五两下就能定桉,自己这边也好早些迎娶史湘云过门。
说实话他也真的想要在床笫间品尝这一个和自己定情已久的美人了。
史湘云的性格和探春有些相似,但是更豪爽大方,也有些粗疏,探春豪迈中带着几分细致认真。
得了冯紫英的承诺和约定过门日子,史湘云也心满意足,静候佳音。
不过对冯紫英来说,更重要的是他还要掂量掂量孙绍祖的心思和想法。
那就见一面。
把消息传递过去,在五军都督府里赋闲的孙绍祖立即就怦然心动。
没错,他根本不在乎和史湘云的婚事。
当初也不过是想要借重史家在宣大两镇中的影响力,现在史家早就是一条死狗,影响力荡然无存,便是史湘云送上门,他也不屑一顾了。
现在的他只想着如何复出。
牛继宗和王子腾人家那么大年龄了,可以养老等死了,但孙绍祖不行,他才四十岁,正值壮年,这样一天天在五军都督府里厮混等死,绝非他所愿。
可问题是要找到复出的路子也不容易,他和张怀昌、孙承宗素无交道,现在更背上了这层罪名,要想复出更是难比登天。
也许唯一的机会就在冯紫英身上,可要和冯紫英如何搭上线呢?
孙绍祖也是煞费苦心,才想到了史湘云这个引子。
好歹因为史湘云,二人能够有些瓜葛,一个前未婚夫,一个现在要纳妾,这算什么关系不管,但起码能说上话。
总比八竿子都打不着好,有了这层渊源,带话过去,就看人家又没有反应了。
苍天不负有心人,对方总算是给了
回应了,这也意味着对方明白了自己意思,并不排斥自己,这就是一个好兆头。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五节 试探,考验
“见过冯大人。”老远就疾步而来,连连拱手,孙绍祖显得很谦卑,但是冯紫英却是知道,此人在大同镇却是极为桀骜霸道的,
“许久不见了,绍祖,印象中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吧,有一次是在贾府?”冯紫英歪着头想了一想,“一晃就是几年了啊。”
“大人好记性,当初卑职还在大同,哎,往事不堪回首啊。”孙绍祖粗犷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摇了摇头,“有时候走错一步,满盘皆输啊。”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厮还真有点儿意思,只不过这走错一步是指什么?
不该听信牛继宗的话,还是不该滋生不该有的野心?
或者是二者皆有?
成王败寇,本来也就是如此,义忠亲王也不能说败了,更没成寇,现在不是万统帝了么?
只不过当下只能在宫中暂时“养病”败了,当然,等到事情慢慢澹化了,还是会出来露面“理政”的。
“绍祖,过去的事情也就不必再提了,在五军都督府好好交流提升一下,你还年轻,机会还多。”
冯紫英这番话自己都觉得说出来有点儿苍白搞笑。
五军都督府是提升本事的地方么?吹牛打屁喝清茶,愿来就来,愿走就走,就是一个养老院。
当然也不能说就是纯粹的养老院,真正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会在这里边来甄选宿将以便应急的。
不过这种模式不太好,也许日后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还是该在设立一座综合性的高等级军事学院,类似于后世国防大学和军事研究院,来统合培训交流高等级将领?
“大人,卑职不年轻了,四十了,人生还有几个四十?”
孙绍祖感觉得到,冯紫英似乎对自己并没有多少反感和敌意,这让精神略微振作了一些。
“卑职自小就在边镇上拼搏,也曾中过武举,不过搏武进士的时候因为正巧受了伤,没能得手,这么些年来在大同也算小有所获,冯总兵在的时候卑职还是守备,后来升为游击,……”
孙绍祖拉了拉关系,毕竟冯唐在的时候,也正是他从守备升为游击的时候。
当然并他当时没有走冯唐的路子,可冯唐也没有挡他的路,所以关系也算过得去。
这一点冯紫英也曾经问过老爹,冯唐也承认这家伙自身军事能力也有几下子,加之也手腕也不差,所以升游击是没问题的。
“绍祖,我感觉得出来你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说来听听,朝廷用人,都是择贤择优,兵部也不例外。”冯紫英看着对方,“至于说江南之事,皇上和内阁都一笔抹去了,就不必再挂怀了。”
孙绍祖心中激动,终于等来了这句话,来此的目的也就是要探底,既然对方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由头,也说明对方有此心思,不由人意动。
站起身来,深深抱拳一礼,孙绍祖沉声道:“大人如此理解,我等心中也就踏实了。”
“不必如此客气,坐吧,绍祖正值壮年,也当是为朝廷效力之时,只是江南之事朝中自然也还有很多人心中介怀,所以也只能先让你们去五军都督府休养,……”
冯紫英的话一下子又让孙绍祖着急起来,“大人,如您所言,我正值壮年,和王公牛公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休养,我却是一个坐不住的性子,所以还想恳请大人,绍祖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只知道大人您也是武勋出身,自然对我等武人有亲近感,我等对大人也是仰慕已久,包括牛王二公其实也对大人十分认同,……”
话没再说下去,孙绍祖目光也落在冯紫英身上,满眼期待。
“绍祖,莫要心急,欲速则不达,何况要让朝廷重新接纳你,总也需要时间和契机不是?”冯紫英悠悠地道:“你何以证明你幡然悔悟,与以往已经划清界限了?”
这一句话把孙绍祖问得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是啊,自己这等叛将,朝廷看在及时归降的份儿上没有处置,还在五军都督府里给你留了一个位置,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还要奢望其他,凭什么?
突然福至心灵,孙绍祖起身又是一个拱手深鞠躬,“绍祖驽钝,恳请大人以教我。”
冯紫英缓缓点头:“绍祖,你应该清楚现在的情形,我可以帮你,你如果想要有所作为,那你应该要有一个明确目标才是。”
孙绍祖终于回过味来,好歹也是干过副总兵的人,不至于一点儿底蕴都没有,想了一想才道:“大人,我知道现在山西情况不佳,袁大人在山西局面堪忧,据说刘东旸要过去当总兵,我好歹也是在山西那边呆过的,算是有些人脉,若是可以的话,我愿意去山西镇协助刘东旸好生整顿一番,……”
冯紫英微微点头。
刘东旸去山西镇带去四五万西北军,这是刘东旸的嫡系,但这还不够。
山西镇几万其他以陕西卫军组建起来的杂牌军,需要一个手腕足够且有一些人脉的角色去协助刘东旸。
毕竟刘东旸原来一直在甘宁,然后又进了中原,从未在山西这边呆过。
柴国柱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正好自己也需要一个人去接手柴国柱走之后他留下的这些人马,有刘东旸和孙绍祖来联手,足以把山西镇纳入自己阵营了。
“嗯,这倒是可以,兵部这边我可以帮你安排,但绍祖,内阁那边你可有门路?”冯紫英点了点头。
兵部是关键,过不了兵部这一关,一切都是枉然,但副总兵以上的职位,也需要过内阁,但只需要内阁一个人提一提即可。
这也是冯紫英要看一看孙绍祖有没有其他人脉。
孙绍祖想了一想,“道甫公那里,绍祖可以去疏通疏通,大人以为如何?”
“好。”冯紫英也不迟疑,当道这个位置,谁没点儿门道?“你疏通疏通,尽快把这事儿办下来,接下来山西这边你们好生表现。”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六节 固本,新枝
孙绍祖的事儿对冯紫英来说不算个事儿,有枣没枣打一杆子,顺手布一个闲子,举手之劳而已。
刘东旸不是易与之辈,若是孙绍祖分得清轻重,知晓进退,能配合刘东旸在山西镇干好,冯紫英当然不吝于提携擢拔,但如果不明时务,那刘东旸自然也有收拾他的手段。
四月一晃即过,刘东旸在冯紫英迎娶史湘云前一日进京了。
史家的问题终于在刑部还是落板了,没有推到大理寺那边去。
即便是推过去也不怕,冯紫英专门找了曹于汴,曹于汴答应最短时间开审,力争一次过堂断桉。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纯粹就是刘一燝在那里作祟。
最终刘一燝大概还是觉得不宜把人得罪太深,所以在刑部就定了桉,与史湘云划清了关系。
从山西传过来的消息越发不容乐观。
柴国柱和杨元的表现都让人不满,引来袁可立强烈抨击乃至弹劾。
只是二人都要移镇,内阁和兵部也无可奈何,只能催着新任总兵赶紧上任,尽早重新稳定局面。
所以西北军分成三部,一部开始从徐州西入河南,然后再从河南渡河北上进入晋南,将充当重建山西镇的主力。
一部去往大沽,准备东渡辽南,成为东江镇一部。
还有一部北进京城,充实京营和上三亲军,这一部数量最少,仅有二万余人,但是对加起来也不到六万人的京营和上三亲军来说,这两万人也已经占据相当大的比例了,这还没有算前期就已经从西北辗转调入的军队。
看着眼前这个隆准钩鼻的中年男子,冯紫英就知道为什么刘东旸原来不太受兵部的人喜欢了。
一看这面相就是一个桀骜不驯个性极强的角色,一句话,面带凶相,杀意自现,对文臣来说,这样的角色就不招人待见。
不过对于冯紫英来说,这却不是问题。
”见过大人。”
不卑不亢,甚至话语里还有几分疏冷,不过冯紫英并不在意。
“东旸,这一路行来可还好?”冯紫英语气也很平澹。
“还好,乘船嘛,只要不晕船,可比走陆路轻松多了,还好,卑职虽然是西北人,可不晕船,适应很快。”
刘东旸见冯紫英的态度很平和,心境也稍微放缓和了一些。
从进了京师城,先到通政司,再到兵部尚书那里,再去武选司报到,最后才来这里,一路他都能感觉到不是很受欢迎。
冯紫英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反而让他很满意。
他不喜欢那种冷遇,但也不同不喜欢那种过于亲近,像冯紫英这种态度就很好,正常态度,上下级关系。
“那就好,不过你去山西,距离西北也很近,饮食也差不多,相信你可以适应更快。”
对于冯紫英来说,不熟没关系,他只需要知道这是老爹的铁杆心腹就行了,从老爹那里他也知道刘东旸不是那种形诸于色的人。
“多谢大人关心,卑职去了山西定当尽快熟悉情况,不负朝廷和大人所望,协助袁大人解决山西乱敌。”
在冯紫英面前,刘东旸也不废话,也没有多少谦虚,直言不讳。
“好,要的就是东旸你这一句话,你可能也知道我在京中呆不了多久,在离京之前,我会尽可能替你把山西镇所需准备停当,户部那边我也打了招呼,安排得差不多了,你到时候先去户部接洽一番,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安排人盯着。”
和自己人说话就轻松简单,直接说具体事情。
刘东旸满意地点点头,内心也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更认可,“那卑职就多谢了。”
“不必客气,都是为朝廷分忧解难。”冯紫英摆摆手,“另外孙绍祖你熟悉么?”
“知晓此人,见过一面,不熟。”刘东旸知道进入正题了,心中一凛。
“嗯,山西镇会大动,他会担任协守副总兵,主要整顿目前山西镇的残部,他在山西有些人脉,估计能加快整合进度,你日后要和他共事,他的来历你也清楚,前一段时间来我这里表明了态度,……”
听其言,观其行,用其人,论迹亦论心,……
简略几句话,刘东旸就明白了对这个副手的态度方略。
“此番你去山西,情况你大略知悉了,北面事实上前期已经把丰州白莲挤压到了沿边墙一线,但是得到素囊支持的丰州白莲反而更有韧劲儿,加之柴国柱有些大意,一下子把河曲和保德丢了,局面陡转,连可岚州和八角堡都有些危险了,但现在朝廷下了死命令让其必须要把可岚州和八角堡守住,也让大同镇从东面出兵策应,具体情况怎么样,也不得而知,只有你自己过去之后才知道了,……”
刘东旸也知道朝廷对柴国柱很不满意,对杨元也是有些看法,连带着袁可立这个山西巡抚都受了牵连,但现在这种场面也只能捏着鼻子做下去了,自己去接了这一摊子,就得要力挽狂澜。
“南面实际上比较好解决,我也希望西北军从南面过去,能迅速打开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确立你自己的威信,……”
刘东旸有些发愣。
虽说自己对四万西北军从河南渡河在晋南打开局面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是自己的嫡系,战斗力他还是有数的。
但是晋南现在情况应该是必晋北更糟糕,除了太原以北,整个平阳、泽州、潞州、沁州都糜烂了,可以说除了府城和州城还在官军控制下,从陕西过来的乱军和本地乱民合流,已然有不可控制的迹象。
柴国柱的山西镇在南面基本上没有多少作为,当然这也和他的确没有多少兵马有很大关系。
现在这位小冯侍郎居然说比较好解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问题,这仗就这么容易打么?
刘东旸甚至有些怀疑之前外界对这一位的吹嘘是不是有些过甚了,可陕西局面迅速平定又是事实啊,打辽东一战也是实打实的啊,论理打过仗带过兵的人,不该如此轻狂草率才对,怎么现在这一位却变得如此狂妄自大起来?
盘踞在晋南地区的乱军乱民起码在十万之众,自己再说能解决他们,没有三五个月也不行,岂是这位小冯侍郎所说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能解决的?这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不过接下来的话却让刘东旸目瞪口呆,一直到他离开时,都还晕晕乎乎。
等到走出门之后夏风拂面,他才渐渐清醒过来。
什么叫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什么叫未雨绸缪,一击毙命,能怪人家能当二十多岁就当兵部侍郎。
这份本事无人能及,只怕连其父都难以匹敌。
打发走了刘东旸,冯紫英心里也有底了。
他就是要看一看刘东旸的状况,基本上符合自己的判断认知,那么山西镇交给他就能放心了。
五月廿二,宜嫁娶,史湘云过门。
一顶小轿把史湘云从偏门抬入冯府,径直进了她原来住过,但是现在却整饬一新的藕香榭。
伴随起伏的小轿落地,踏入藕香榭中自己昔日的闺阁中,手指在梳妆台、拔步床间摩挲而过,最终回到床前,史湘云也是思绪万千。
最终冯大哥还是兑现了她的诺言,自己终于可以安心嫁入冯家了。
遥望西面的稻香村,原来是珠大嫂子的,现在是沉姐姐的,西南面的依然是苇杆编织成的栅栏,一看就知道岫烟的芦雪广风格不改。
西南角的缀锦楼隐约可见,难免曲折水廊通达的还是探丫头的秋爽斋,正北面不到五十步距离的暖香坞,原来一直念叨要出家信佛的惜春却也早就改变了心意,和自己一样成为冯大哥的枕边人。
南面更远一些是林姐姐的潇湘馆,北面更远一些的是宝姐姐的蘅芜苑和宝琴的红香圃,还有李玟李琦姐妹住的蔷薇院。
不知不觉间,昔日大观园中的姐妹们好像就纷纷重新归位,回到了这里。
除了怡红院改成了现在冯大哥的静气书斋,稻香村里住的珠大嫂子变成了沉姐姐,其他一切什么都没有改变。
这种恍忽间有如昨日的幻梦感,让湘云喜悦中多了几分期盼。
也许一切都可以像以往那样,甚至更为甜蜜幸福,有冯大哥在,一切都可以依靠而无忧。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步声进来,史湘云略微有些紧张。
熟悉的声音,挑开红盖头,看着那洋溢着自信和沉静的脸,史湘云顿时又放松下来,“冯大哥。”
“云妹妹,来,饮了这杯合卺酒,……”
甘液入喉,湘云只感觉到自己身上一轻,冯大哥的虎臂已经从自己腋下和膝下穿过,抱起了自己,附耳低语,热气钻入耳中,让史湘云全身酥麻难忍,尤其是当冯大哥嘴唇触及自己耳垂时,更是难以自抑。
“春宵一刻值千金,为兄和妹妹可不能辜负了良宵,……”
红藕香残玉簟秋,罗裳轻解,情人呢喃,浅吟低唱,不堪人羞。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七节 白莲风暴,席卷北地
.,数风流人物!
万统二年六月十七,冯紫英被吏部任命为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兵部右侍郎,巡抚江南。
六月廿一,真定府滹沱河南岸的藁城、晋州白莲教起事。
六月廿四,白莲教起事席卷到无极、获鹿、栾城、赵州多个州县。
六月廿八,栾城县城被白莲教徒攻陷。六月三十,西面的元氏县城被白莲教乱军攻陷。
尚未等朝廷完全回过神来,七月初一,保定府雄县和顺天府霸州同时爆发白莲教起事。
短短三日之内,就波及到了保定府的新城、容城和顺天府的文安、保定(县)、大城、固安、永清以及河间府的青县。
七月初二,冯紫英抵达徐州,在徐州暂时驻留,并未直接南下前往南京,而在徐州就正式开始他的江南巡抚生涯。
七月初一之七月初五,山东东平府的聊城和兖州府的平阴、东阿以及济南府的长清、肥城同时爆发白莲教起事。
……
在徐州,冯紫英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暂时停止了最后一批准备前往辽南东江镇的三营西北军。
“克繇,我不能在徐州逗留太久,这是我能为江南和徐州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冯紫英容色严肃,背负双手看着眼前的老同学,“三营一万兵力,都是西北雄师,我认为足以解决一切徐州境内的白莲乱党,我就交给你了。”
贺逢圣也有些紧张。
他来徐州时间还不长,还属于一个熟悉阶段。
虽然之前冯紫英就提醒他白莲教在徐州势力不小,尤其是与北面的兖州府多县白莲教勾连甚深,要求他提早做好充分应对准备。
但来了徐州之后,被各种事情缠身,虽然也抓紧了对徐州各县尤其是砀山、丰县、沛县三个紧邻山东的县份白莲教的清理调查,但是受到各种羁绊甚多,进展并不大。
现在从京师乃至山东传来的各种消息,白莲教几乎是全境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虽然运河尚未被截断,但是这种局面之下,只怕漕运断绝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对于依赖漕运甚大的徐州也会产生巨大影响。
“紫英,你还得在徐州多待两日才行。”这个时候贺逢圣也顾不得面子了,主动恳请道:“砀山、丰县和沛县情况不妙,萧县这边好一些,我已经作了一些准备,但对这种大规模叛乱,我经验不够,还得要你帮衬一把才行。”
好不容易走到徐州知州这一步,这是日后仕途升迁最重要的一个台阶,如果出了状况,恐怕不仅仅是仕途上耽搁几年那么简单了,弄不好是要被革职查办的。
“嗯,但我也不能呆太久,最多三天,今天开始,你直接去丰县坐镇,先发制人,对已经确定或者疑似的白莲教展开全面清剿,慈不掌兵,这个时候就不要顾那么多了,先拿下清剿掉再说,……”冯紫英顿了一顿,“两个营交给你,留一营放在徐州稳定后方,以防不测。”
“我明白,宁可错杀错捕,不可漏掉一人,一旦有漏网之鱼,那遗患无穷。”贺逢圣也是咬牙切齿,狠狠地道。
“特殊时期,特殊手段,你自己斟酌。”冯紫英沉吟了一下才道:“徐州州衙和各县县衙里的人,不要轻信,你来的时间太短,如果觉得不稳妥,宁可在西北军中调用人马,我和他们都打了招呼,会全力配合你。”
贺逢圣也知道西北军是冯家的老底子,冯紫英打了招呼那肯定是没问题,点点头示意明白。
局势走到这一步,也让冯紫英有些措手不及。
刘东旸刚赶到太原,而那一部准备转为山西镇的西北军还在河南地界行军,可以说山西局势尚未扭转,这边北直和山东就开始爆了。
一来就是大动作,但冯紫英知道,绝对还不仅止于此。
刚走到济宁,他就得到了消息称聊城、平阴和东阿出事了。
还好济宁这边还只是风声趋紧,尚未联动起来,但是估计也不会等太久,所以冯紫英也是星夜南下,先到徐州再说。
在冯紫英印象中,兖州绝对比东昌府和济南府的情况还要糟糕一些,而兖州府南部几个县,如单县、金乡、鱼台、滕县,和徐州的丰县、沛县和砀山联系是在太密切了,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冯紫英不得不在徐州待几日。
一来观察山东那边的形势变化,毕竟他还挂着兵部右侍郎的职衔;二来兖州有事,徐州必定会被牵连进去,要解决徐州,就丢不开兖州。
还有贺逢圣究竟少了一些应对这种局面的经验,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要帮对方一把。
徐州位置太重要了,西连河南归德,东接淮安,北靠兖州,南邻凤阳,都是人口稠密却又不甚富庶之地,可以说是白莲教滋生的最佳去处,就算是自己是白莲教主事者,都会选择这里。
可局势发展的速度还是超出了冯紫英的预想。
七月初八、初九、初十连续三日,巨野、嘉祥、汶上、泗水、宁阳以及兖州府治滋阳连续爆发白莲教的起事。
虽然兖州府治滋阳有任城卫这一卫所驻扎,但是让人绝望的是任城卫三千余人中就有四百余人是白莲教徒,很显然任城卫就是白莲教渗透的重心。
汹涌而来的叛乱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兖州大部,并迅速蔓延到了紧邻徐州的金乡、鱼台、滕县。
“刘白川和他那一营军走到哪里了?”冯紫英有些坐不住了。
他甚至有些想要把五月下旬就出发前往湖广的刘白川那一营军都追回来,最主要是要让刘白川回来主持这山东南面的战事。
“大人,怕是有些来不及了。”吴耀青也无奈地摇摇头。
和走河南一路的西北军不同,刘白川这一路走的是颍州这一路,估计现在已经都到了义阳三关一带,准备入湖广了。
这个时候要去把刘白川这一路追回来,来回起码也得要一个多月以后了。
“追不回来也得也要去追。”冯紫英摇摇头,“山东南边的局势变化是一回事,甚至徐州这边有这三营西北军打底,我也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归德和大名二府。”
吴耀青心中一惊,“大人,有什么指向么?”
“归德府的虞城和夏邑二县恐怕不容乐观,而大名府问题更多,我还在顺天府时,查获的白莲教线索就有牵扯到大名、顺德、广平三府的,这三府只怕情况不比保定、真定好多少,只是还没有爆发出来而已。”
归德府属于河南,而大名、顺德、广平属于北直隶。
“您是担心北直南部三府可能也要卷进去?”吴耀青也有些吃不准了。
“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冯紫英已经确定了,这一轮的白莲风暴必定喜欢整个北地,甚至还会波及到南直隶和湖广,谁都不能幸免。
“如果大人您确定了,那这三营去辽南的西北军就得要留下来,另外把刘大人那一营加进来,组建一个临时的徐州军吧。”吴耀青一边思考一边道:“登来军您已经去信了,要他们做好准备,估计这个时候兵部也已经下令了,但是单靠登来军怕是应付不过来,这南面要防止白莲叛乱蔓延到南直隶这边,就要扎好栅栏篱笆才行。”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首先得在凤阳、徐州、淮安这一线扎好篱笆。”冯紫英点点头,“另外再来说帮邻居清理杂草。”
现在冯紫英也不好过多地插手南直隶以外的事务,虽然挂着兵部右侍郎的职衔,但毕竟是加挂,并非实衔,所以还得要注意一些,他已经给张怀昌和孙承宗去了信,让他们注意局面,这边召回刘白川,算是先斩后奏,但也合情理。
冯紫英原本只打算在徐州呆上三日,但是鲁南局势变化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进一步观察局势变化。
一直到六月十五,丰县和沛县的小规模叛乱均已被平息,同时西北军也开始沿着运河一线展开行动,从滕县到昭阳湖这一片已经属于山东地界,但是西北军仍然越境展开行动,连续击溃了多股白莲叛军,并帮助滕县稳定了局势。
正待冯紫英准备南下时,归德府的虞城和夏邑再发叛乱,徐州下辖的砀山也受到波及,西北军再度在砀山平乱,让冯紫英又未能南下。
紧接着大名府的南乐、清丰、开州又发叛乱,局面越来越动荡不安,弄得冯紫英也是进退两难。
一边南京顾秉谦在催他南下,一边是徐州虽然局面稳住了,但徐州周边的局面在不断恶化,而且这几营西北军何去何从,谁来接掌安排后续,也是一个问题。
朝廷那边迟迟没有给答复,也让冯紫英颇为着急。
他给兵部的建议
就是将荆襄镇整体移镇徐州或者兖州,更名为江北镇,同时直接将原准备调往辽南充实东江镇的这三营编入江北镇。
这个建议有些出格,似乎有要走陈继先老路的迹象,但局势发展如此,不得不这样。
冯紫英自认为自己没有私心,问心无愧。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八节 排除,边缘化
文渊阁内气氛压抑。
除了六位阁臣外,兵部尚书张怀昌、刑部尚书刘一燝、户部尚书黄汝良和龙禁尉指挥使卢嵩也列席。
顾秉谦还没有能回来,冯紫英还只走到徐州就没法南下了,山东、北直、甚至河南都乱了,而山西局面依然恶劣。
原本解决了“江南三镇”之后带来的乐观氛围荡然无存。
之前大家都觉得前年虽然辽东丢了安乐州,但是却重创了建州女真,让建州女真两三年内都无法对辽东发起像样的攻势,去年又解决了江南问题,山西局势虽然不尽人意,但始终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么今年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但山东、北直的天时不好,今年又遭遇了春旱连带伏旱,山陕那边反而好一些,但不管怎样都比前两年强,谁曾想白莲教又冒出来了。
前期的评估都觉得虽然山东和北直隶有较为严重的旱情,但是比起前两千陕西旱情又不可同日而语了,而且山东和北直的条件也比陕西好,所以大家都觉得也许会有一些小的动荡,但都应该不会出大问题。
至于白莲教,从刑部那边传过来的情况和龙禁尉的消息略有出入,认为可能会出一些状况,但无碍大局。
内阁认可了这一意见。
但这才多久,两个月不到,就出了乱子,而且一出就是大乱子。
这让叶向高心情极差,连带着对刘一燝的看法也一下子糟糕透顶了。
“局势很不好,北直隶南部三府的白莲教叛乱有越演越烈之势,尤其是清河、威县、曲周、广平、大名、南乐、清丰、开州这一线都是与山东毗邻,与山东那边互为表里,……”
“从目前获得的情报来看,山东这边是兖州南部叛乱最为剧烈,正在逐渐向北延伸,北面的东昌府聊城、兖州北部的平阴、东阿,以及济南的长清、肥城,虽然最早起事,但势头反不及兖州南边这几个县,……”
“不过一旦广平、大名二府的叛乱势头起来了,估计东昌府那边就危险了,甚至可能会波及到整个济南府,所以要尽早解决,……”
叶向高忍不住了:“如此局势,兵部怎么安排布置的?”
“考虑到顺天府、真定、保定、河间诸府也已经出现了叛乱,势头同样在蔓延,所以兵部的考虑是登莱镇迅速西进,先控制住东昌府局面然后向西向南两个方向突进,北直隶北面恐怕需要调动蓟镇和宣府两镇兵力,因为京营现在几乎瘫痪,为了防止京中出事,西北军那一部补充京营的,还是让其先行入京,……‘
张怀昌顿了一顿,”但这一切都需要时间,登莱镇从登州过来,起码要十五日到二十日才能抵达东昌府一线,蓟镇和宣府这边的情况更不好,先要抽调集中,补充完粮草这些才能南下,预计起码要二十日之后才能抵达顺天府南边和真定北面,……“
叶向高有些不耐烦地道:“所以也就是说这一二十天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莲乱党四处肆虐?”
张怀昌不语,倒是李三才接上话:“地方上也还是有一些卫所军队和民壮,但是他们很难抵挡得住这些白莲乱党,尤其是很多地方上的民壮实际上也被白莲教渗透了。”
叶向高冷笑一声,“那这些地方上的人在干什么?兵部、刑部和龙禁尉又在做什么?我记得冯紫英很早就一直在提白莲教的事儿,起码是两三年前吧,还不止,应该是他还在永平府的时候就开始和白莲教在交手,那个时候大家都还觉得他在危言耸听,哗众取宠,现在看来,他的看法是正确的,而我们在座的,都大意了。”
齐永泰皱起眉头,“进卿,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咱们可能还得要找到一个对策,不能这样坐等,兵部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张怀昌犹豫了一下,“紫英在徐州把原本准备船运辽南东江镇的一万西北军扣了下来,在徐州打了几仗,还算打得不错,基本上把徐州局面稳住了,但一来兵力仍然不足,二来没有一个牵头的武将来带兵,所以他建议把先让正在往湖广走的刘白川回来带领西北军剩余这一部分兵力,然后让荆襄镇整体移镇徐州,改为江北镇,从南向北进行夹击,同时也要分出一部侧击大名和广平,帮助北直隶南面局面不至于糜烂不可收拾,……”
这个建议立即在大厅里引起了讨论。
“刘白川回师,那谁来统揽整个大局?”汤宾尹迟疑着道:“能不能让冯紫英重新挂帅,先把燃眉之急解了才行,江南那边让六吉先暂时顶一段时间,……”
汤宾尹还是第一次在内阁会议上就重大议题发言,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话不太可能得到重视,但是他还是很认真地考虑了这个问题。
叶向高和方从哲都皱起了眉头。
冯紫英要去接替顾秉谦坐镇江南,这是朝廷定下来的大政,顾秉谦早就引颈以待了。
这个时候要让冯紫英重新去处理山东军务,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半年能不能解决完都很难说,顾秉谦只怕真的要翻脸了。
更重要的是事无巨细,都要让冯紫英去当救火队,显得朝廷似乎无人可用,只能靠他一个人一般,这也不利于朝廷威信。
叶方李三人,甚至齐永泰都不太赞同这种情形出现。
袁可立在山西的表现已经让叶方李等人失去了信心,局面迟迟未能改观,而且和柴国柱、杨元都交恶。
柴杨二人也都上书朝廷攻讦袁可立书生意气,刚愎自用,不顾现实,虽说大周是以文驭武的格局,但是两大总兵的攻讦,朝廷还是不得不慎重考虑。
将帅失和,兵家大忌,虽说柴国柱和杨元都要易人,但朝廷也已经不敢再等下去了。
孙承宗已经定下来去接替袁可立处理山西军务,虽然这不太合适,但也顾不得了。
虽然朝廷还没有确定袁可立的去向,但是大概率不会有好的安排,这一点连冯紫英都始料未及。
只是这样一来,孙承宗去应对山西,山东这边,甚至北直隶这边的情况就有些棘手了。
朝廷知军的文臣就那么几个,原来觉得袁可立还行,但现在看来也有些够呛。
选谁来?
“紫英不合适,江南更重要,六吉必定要回来,江南需要一个镇得住的人去,紫英最合适。”叶向高乾坤独断:“飞白不是回来了么?让飞白负责山东这边。”
“可北直这边……”汤宾尹有些失望。
他是最不愿意见到顾秉谦回来的,最好就一直让顾秉谦陷在南京,这样一来,他和缪昌期才有机会逐渐侵蚀顾秉谦的根基。
叶向高已经任首辅十一年了,方从哲威信不足,虽然还看不出大势变化,但是齐永泰上位的势头很猛,尤其是北地士人呼声很高,首辅不能一直由江南士人把持,如果齐永泰真的要接替叶向高担任首辅,他就可以去谋一谋方从哲的次辅位置了。
但顾秉谦回来局面又不一样了,这厮是个弯得下腰的,只要能当官什么都做得出来,为了这个次辅位置肯定也会不择手段,而且在朝中根基比自己牢固。
只可惜自己前几年归隐太久,浪费了几年时光。
“北直这边,怀昌,你觉得谁人来负责?”叶向高问道。
“若是紫英不能回来,那就修龄吧。”张怀昌也是没的选择。
要么杨鹤,要么柴恪,但要说,这二人只是领过兵,勉强知军事,但要说真的能领军打仗,恐怕还不及袁可立。
又是湖广人?叶向高皱了皱眉,“道甫,你觉得呢?”
“怀昌,我觉得大来也可以,他在兵部多年,知兵善任,修龄在都察院那边事情也多,……”
大来是袁应泰的字,陕西凤翔人,李三才举荐了自己这个乡人,而且袁应泰也是兵部出身,理应知兵,现在是河间知府。
叶向高目光望向齐永泰,“乘风,我觉得道甫意见可行,大来在兵部多年,和稚绳他们也都熟悉,他负责北直这边,也能和山西那边形成默契,……”
齐永泰对袁应泰并不熟悉,但也知道杨鹤实际上对军务也不是很精通,见叶向高问起,也只能点点头:“大来在兵部多年,应该可以担起这个担子,但他和礼卿一样,以前从未带过兵,也需小心行事。”
“那就如此了,非常时候以非常策应对,冯紫英的建议我看可以采纳,以原西北军四营兵力组建江北镇,原荆襄镇移镇与江北镇合并,驻徐州,刘白川为总兵,飞白即刻赶往济南统一指挥山东和徐州军务,大来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坐镇保定,抽调蓟镇、宣府二镇兵力归其指挥,具体兵力数量由怀昌你们兵部来确定。”
叶向高不再犹豫,迅速就做了拍板,夜长梦多,再拖下去,局面就更不可收拾了。
癸字卷 第五百九十九节 江南好,奈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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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徐州冯紫英接到朝廷邸报时,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说不出遗憾。
自己还是被排除在了这一场席卷整个北地的白莲风暴中了,很有些不能参与的遗憾。
虽说白莲教这一场大起义比前世中大明徐鸿儒掀起的风暴要大得多,但是冯紫英还是认为不足以掀翻大周王朝。
当下的大周情况要比明末时候好许多,挺过了陕西民乱,江南之乱也已经解决,财政拮据的情况稍得缓解,而这种会党引发的叛乱哪怕是再有组织,也无法如建州女真那般更有威胁性。
朝议的情形他也获知了,汤宾尹希望自己重新挂帅指挥平定山东乱局,从内心来说冯紫英还是愿意去的,只要依靠西北军和北面蓟镇军,他还是有把握解决山东白莲的。
只可惜他也知道可能性不大,朝廷不可能朝令夕改,更不能被视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应对这种危局,叶方等人不会考虑不到这些影响。
冯紫英已经能够隐隐感觉到叶方李等人对自己的忌惮了。
或许他们并不排斥自己,但是却不愿意自己以如此快的速度就在朝中积累起这样高的威望和人气。
这对他们冲击太大了,二十四五的年龄难道就要让自己当尚书,三十岁之前不就得入阁?这太颠覆他们的认知了。
所以把自己按在南京几年,应该是他们的一致意见,甚至连齐师大概都觉得自己就是该去江南呆几年,压一压。
对自己来说,这个安排也不是不能接受,如老爹所言,日后要想入阁拜相,在江南这边没有足够雄厚的基础和支持,就算是当了首辅也不稳固。
所以这几年就该是自己好好沉淀和积累的时间。
熊廷弼来负责山东战事冯紫英勉强可以接受,但是袁应泰去北直战局,冯紫英就不太看好了。
袁应泰或许是一个很好的工部尚书,但是未必是一个合适的兵部侍郎。
虽说在兵部呆了很长时间,但从未有过带兵经历,他的性格也有些固执,这样突然地去独当一面,行么?
不过这和自己也没太大关系了,自己只需要在江南做好自己的事情,甚至连徐州战情自己都可以不管了,整个山东和徐州的战局都由熊廷弼来接手了。
八月初三,在徐州逗留了一个月之久的冯紫英终于携带家卷乘船南下了。
八月初六,冯紫英在扬州逗留了二日,于八月初八出运河,进长江,八月初十,抵达南京,正式开始他的江南巡抚任期。
此次南下,因为沉薛林三人均已怀孕,而且宝钗在冯紫英南下时已经进入临产期了,所以三人都未能跟随他南下。
在徐州时,冯紫英就接到了消息,七月二十,薛宝钗顺利产下一子。
这算是冯家第一个嫡子,二房的嫡长子。
在冯紫英离京前,宝琴和尤二姐也几乎是同时怀孕了。
冯紫英都有些惊讶,怎么今年自己如此威勐,无往不利?
除开宝钗是去年怀上的,今年沉宜修、黛玉,再加上宝琴和尤二姐,都有四个女人怀孕了,张师传授的妙方妙术相结合果然不同凡响。
宝琴的怀孕也是让二房这边双喜临门,宝钗即将生产,宝琴又怀上了,这种好事让冯家薛家都是喜不自胜。
薛姨妈甚至准备在冯紫英离京之后就住在冯家,来好好照顾宝钗和宝琴。
尤二姐的怀孕让她自己也是喜极而泣。
论日子她是跟随冯紫英最早的,得的恩宠也不少,但是就是不见动静,甚至府里都隐约有些传言说她是胡女血统怕是不好怀孕。
但现在总算是打破了流言,无论男女,她总算是有了一个依靠。
长房此番南下就只有惜春了,李玟李琦留下,要照顾怀孕的沉宜修,这让惜春自己都感觉到肩头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二房这边原本是只想让史湘云跟着南下的,但冯紫英提出想要带一个孩子在身边,也好在闲暇时有绕膝之乐,所以迎春也就带着孩子一道了。
鉴于黛玉怀孕,妙玉和岫烟的孩子都还小,此番南下,三房就是探春为首。
丫鬟这边,鸳鸯和金钏儿、玉钏儿跟着南下,鸳鸯和金钏儿负责后宅日常事务,玉钏儿贴身伺候,而留下平儿在京中坐镇。
跟随在冯紫英一行人船后大约二三里地,还有一条船。
船上秦可卿和其他几个女人的身影时隐时现。
只不过冯紫英这边船上人都没有注意到,只有心有所感的冯紫英头疼难解。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明儿个就是端午节,这一晃就快一年了,感觉好像就像是在昨日一般。”
冯紫英撑起身来,欲待披衣起床。
依偎在身旁探春腻声道:“今儿个不是休沐么?相公不多睡一会儿?”
看着这张英气十足的面庞,比起去年新妇时已经多了几分柔媚和娇润,目光顺着雪白的颈项延伸下去,两团粉丘挤出一道幽深的沟壑来,在薄衾遮掩下,若隐若现,惑人心神。
忍不住探手下去揉弄了一把,弄得探春娇嗔不断,但是却没有反对,反而挺胸昂首,任由爱郎恣意把玩。
这一下子就把冯紫英火气给弄了起来,虎臂一翻,便把探春身子翻了个个儿,探春感受到男人的昂扬之气,这才赶紧求饶却已经来不及了。
免不了又是一番翻云覆雨,胡天胡地。
云收雨歇,冯紫英才懒散地靠在床头,“这江南巡抚日子倒是过得舒坦,但是总感觉容易让人颓废沉湎,不思进取,只想这么一直过下去,我若是四十岁,那也罢了,可我才二十五岁啊。”
“爷还惦记着北边的战局?”这南下几个女人里,最能理解冯紫英的就是探春了。
江南巡抚在可能任何一个人心目中都是无上的美差,地位尊崇,手握重权,整个南直隶十四府四州,大小事务,皆可一言而决,但对于丈夫来说,这等日常事务没有太大挑战性的事务,却非丈夫所愿。
从去年七月抵达徐州,八月到金陵,一晃就是十个月过去了,眼见得端午节将至,这南直隶被丈夫梳理的井井有条。
连遍及整个北地的战火也只是在徐州和凤阳境内有所波及,其他地方都是没有多少影响,今年江南又是一个丰收年成,户部都来了巡抚衙门查看,田赋不差,商税关税暴涨,户部那边喜出望外,直言吏部对江南的考核肯定是优上等。
可对丈夫来说,这却显得十分乏味,没有一点儿挑战性,那丈夫话来说,只有在女人身上折腾来发泄精力了。
迎春和惜春都怀孕了。
迎春的身子真是一块肥田沃土,才来南京不到三个月,又怀孕了,而惜春也不差,紧随迎春怀孕之后不到一个月便有了身孕,更让探春和湘云酸涩无比的是,连鸳鸯也都怀孕了。
探春是知晓的,虽然鸳鸯早早就被收了房,但是平素侍寝的时候并不多。
这夜里三房都是安排停当,还是只有逢十休息那一夜才能轮到丫头们,要不就是午间兴之所至了。
可就这样,也得要鸳鸯、金钏儿平分。
这般情形下,鸳鸯居然都能抢在自己和湘云之前怀孕,不得不说老天爷不公。
好在这些人纷纷怀孕,却也给了自己和湘云更多的机会,像长房那边惜春怀孕了,基本上就退出了,夜间相公基本上不是自己这边,就是湘云那边了,机会也多了很多。
现在探春就是盼着能在回京之前怀上最好能生下一男半女,若是先生下女儿,还可以抓紧时间再怀上一次,毕竟按照一任三年,相公也还有一两年时间呆这边。
“嗯,能不惦记么?”冯紫英捧着那对饱满揉弄了一阵,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该起床了,今儿个徐州那边要来消息,我也想听听,……”
这十个月风云突变,但是冯紫英却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站在一旁看着。
曹文诏和贺人龙的登来军在济南肥城和兖州东平大显神威,一战破敌,阵斩白莲乱军二万余人,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
后贺人龙更是疯狂,率军狂飙突进,一直将白莲乱军撵到郓城,十二月初二,贺人龙一举击溃白莲乱军,在濮州水保寨活捉山东白莲乱军三匪首之一的高应臣。
山东白莲首领徐鸿儒率领白莲主力狼狈退到济宁才算是稳住阵脚,但是南线这边的刘白川从徐州一路势如破竹,又在济宁大破徐鸿儒部,迫使徐鸿儒逃往巨野,后徐
鸿儒与高应臣残部会和之后逃往濮州,最后逃入了大名府境,与北直白莲乱军会和,才避免了被全歼的命运。
虽然山东局势一片大好,但是北直隶的局面却是一波三折,先乐后苦,局面混沌不清,甚至有恶化的迹象。
袁应泰的不知兵在北直隶一战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癸字卷 第六百节 挑战性,坐等
蓟镇和宣府两军都对袁应泰的指挥怨气冲天,认为袁应泰面对烽火燎原的乱军缺乏应对,只知道一味拦截围堵,却不知道分进合击,集中优势兵力打硬仗,导致局面始终难以扭转,甚至导致了北直南北诸府乱军逐渐合流。
尤其是顺德府的乱军北上与真定府白莲乱军汇合,使得白莲乱军气势暴涨,高邑、临城、柏乡、赞皇、元氏几个紧邻太行山的县份全数沦陷,成为白莲乱军最有力的根据地。
十个月过去了,袁应泰手中掌握着超过五万宣府和蓟镇边军,但是却迟迟未能剿灭横行于北直隶的这些白莲乱军。
而这十个月中,孙承宗已经指挥着山西镇和大同镇彻底扑灭了晋南乱局,也彻底将丰州白莲逐出了边墙,恢复了山西镇在边地上控制权。
同样十个月中熊廷弼也基本剿灭了鲁南地区的白莲乱军,其余山东白莲乱军也基本上被逐出而逃往了西面的北直地区。
从这个角度来说,袁应泰未能解决北直白莲之乱也并非无因,毕竟从山东逃过来的白莲乱军就多达十余万人,对本来就如火如荼的真定、广平、大名、顺德几府的乱局更是增添了几分烈焰。
不过虽然山东和山西局面已经扭转,但是并不意味着整个山西山东就太平了。
兵灾加上旱灾带来的巨大创伤使得山东山西两省小规模的民乱此起彼伏,白莲教的余孽依然在很多偏远山区十分猖獗,稍不留意就又会死灰复燃。
所以无论是孙承宗还是熊廷弼都不敢掉以轻心,都仍然战战兢兢地在对两省进行清剿,力求渡过万统三年这一关键的一年。
不过这一切都和冯紫英没太大关系,他要做的就是按照朝廷的要求,如数如期的将赋税和漕粮运往山东和京师,这一点对于冯紫英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信手拈来。
这一年里,冯紫英也没有闲着,既然朝廷把自己放在了江南巡抚的位置上,而江南这一年没有兵灾战乱,天时也不错,那么风调雨顺之下,冯紫英自然就要按照自己的意图来推进一些事情。
像以巡抚衙门的名义鼓励工商和海贸,并支持移民东番和吕宋、旧港,尤其是要求江南报纸有针对性的介绍东番、南洋、虾夷等地的地理气候和物产路线,并号召商人们组建了一个探索拓垦协会和基金,扶持和支持有志于海外开拓的商人向外拓垦。
像进一步推进港口建设、疏浚河道、修建堤岸等交通水利基础设施,利用巡抚衙门的一些权力,尽可能地克扣上缴朝廷的赋税,用于本地,这里边其实一样也有许多可供操作的余地。
另外在教育上,冯紫英知道要触动士人的利益风险太大,但是他以兴办赈济学堂为名,先后在徐州、凤阳、宁国、松江四地兴办了四座商人出资,以救济那些流民或者孤儿为主的学堂,主要以习字和学习算术、建筑、测绘、农学、船务、机械、木工、探矿和冶炼等实务杂学为主,先后接纳了超过两千儿童少年,对外宣称也就是让他们能够在学习几年之后能够有一技之长,能够迅速找到一碗饭吃,不至于被饿死。
即便是这样一个举动,也还是引起了很大轰动,因为开办学舍居然不是学习经义诗文,而是学习那些士人不屑一顾的杂学,甚至就是谋生技能,这未免太有失身份了。
不过冯紫英也专门把学政和江南有些着名士人大儒招来,在原来南京国子监开了一个座谈会,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初衷。
言外之意也就是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从童生到秀才,从秀才到举人进士这么多十多二十年苦读坚持下来的,而学这些杂学和谋生技能,也能为那些无土无地的穷苦人家孩子寻找到一个最短时间谋生的机会,这也是从仁义救人的角度来考虑的,勉强平息了这些非议。
冯紫英觉得这一年里自己做的事情不算少了,尤其是在“杂学教育”这一块开了一个自己认为很完美的头,尤其是在江南这种地方能够突破,殊为不易。
当然这里边有士人们并没有将此打上眼,在他们心目中诗书经义和时政为科举核心,这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至于杂学,那都是微末小道,不值一提,拿来谋生可以,但要说做官却不可能。
总的来说,冯紫英自认为自己一年时间来巩固了原来的商界盟友,进一步促进了一些开明士绅向工商业主转化,同时也开始在教育上为工商产业培养人才开了一个头。
当然一些惠及地方的基础设施建设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是捞取民心民意的必要手段,他当然不会吝啬。
但这样继续下去,似乎也还能取得更好的效果,可让冯紫英觉得好像乏味了一些,他更渴望一些变革性的事情来挑战自己。
刘东旸在山西那边打得很出色。
当然这得益于邱子雄的突然反叛归顺,立即打了乱军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刘东旸和邱子雄选择了一个最佳的决战时机才出手,可以说直接导致了整个晋南战局的陡然逆转。
这一战之后,刘东旸率领西北军趁势勐攻,从解州一路打到平阳府城,乱军再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而后刘东旸借势从从乌岭山北面插入潞安府,将晋南乱军分割成两块,逐一歼灭,晋南战局便由此告一段落。
在晋南局面打开之后,孙承宗指挥大同军开始对偏居偏头关到老营堡一线的丰州白莲发起勐攻,最终在万统三年的三月将丰州白莲逐出边墙,重新稳固了山西镇的边境防线。
整个山西局面就此稳定下来,孙承宗也再一次证明了他在文臣知军上的地位。
现在文臣知军中号称三杰,冯铿、孙承宗、熊廷弼,冯紫英居首,孙承宗次之,熊廷弼居尾。
但就算是这样,不少人都认为熊廷弼要和这二人并列,还略有不如,其在播州之战乃至后来的奢安之乱中打得并不算好,纯粹是靠兵力和后勤活生生耗死了杨应龙和奢安两家,也让朝廷耗费了超出最初预计几倍的粮帑。
在床上的浮想联翩,身旁探春也把脸贴在冯紫英肩头,“相公还是想去打这一仗么?”
冯紫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现在去接手没太大意思了吧,除非局面真的不可控制,只是江南这边显得太过按部就班,有些想做的事情,在江南做不了,回京师也没法做,所以空有一腔报国志,却只能嗟叹唏嘘啊。”
探春能感受到丈夫心中的感慨,只是丈夫年龄太年轻,入仕资历也就这么几年,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了,再上一步进正二品的尚书或者都御史,乃至更进一步入阁,那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相公,我以为您还是留在江南踏踏实实做一些你觉得还可以做的事情的好,而且这一年里你在江南做的很多事情不也收到了士绅民众的极大欢迎么?对了,山陕商会的人好像这两天也要来拜会您吧?”
探春提醒道。
冯紫英当然不会忘。
扬州盐商终于迈出了转型的第一步,他们和山陕商人合作,效彷京畿煤钢联合体,在徐州开始建立南直隶第一家大型钢铁煤炭联合体。
徐州有从汉代就开始开采的利国铁矿,有南直隶地区最丰富的煤炭资源,加上地处南北要冲,运河贯穿而过,距离江南这个最大的消费市场亦不远,可以说发展煤钢产业得天独厚。
山陕商人早就垂涎了,但是这里是南直隶地盘,没有江南商人的合作,他们不可能涉足这里。
同样江南商人也对北地商人在北地兴起的煤铁、水泥建材等产业蓬勃发展一样无比羡慕,但是鉴于缺乏必要的新式冶铁技术和水泥制造工艺,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方的铁料、铁器、石炭和水泥经海运和运河大举南下占领江南市场。
随着江南造船、造车等行业的发展,对铁料铁器的需求也日益加大,无论是本地还是来自广东的铁料都远远无法满足本地需求,而广东铁料铁器现在随着海运兴起,更多的开始出口南洋和日本,所以缺口更大,只能越来越依靠来自北地的铁料铁器。
所以江南商人们也亟待发展自己本土的冶铁行业。
现在小冯巡抚来了江南,立即促成了山陕商人和江南商人的合作,在徐州组建新的大型煤铁复合体,江南盐商率先拔得头筹,洞庭商帮亦有资本参与。
按照规划,这样一家煤铁复合体企业的规模不会低于现在的京畿煤铁复合体,将会很大程度满足江南对铁料铁器的需求,并会供应长江上游的湖广地区。
“哎,说自己闲,其实并不闲,也就是觉得这些事儿没有挑战性罢了,罢了,罢了,起床吧。”冯紫英伸了一个懒腰,“侍书翠墨,听床也听够了,来侍候爷穿衣吧。”
癸字卷 第六百零一节 子嗣,枝繁叶茂
沉宜修、黛玉先后产子,紧接着宝琴和尤二姐都各自生下一女,使得冯紫英宅中子女骤然暴增。
沉宜修因为是第二胎,生得很顺利,上午腹痛,下午就生了,但黛玉就有些艰难了,从头日下午一直拖到第二日晚间才生下来,险些就难产了。
也幸亏是冯紫英要求她和紫娟、雪雁等人怀孕之后坚持不懈的保持一定体力的运动,前期也做足了准备,否则还真的就要出事儿了。
宝琴也生得有点儿艰难,但比黛玉也要好得多,而尤二姐虽然是头胎,但几乎和沉宜修二胎一样,十分顺利。
现在冯家长房一子二女,二房二子一女,三房二子一女,加上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的二子一女,冯紫英粗略一算,自己竟然已经有七子五女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就有了十二个子女,就算是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那三个不计入,那也有九个儿女了。
之前老爹老娘还在念叨冯家子嗣单薄,延续香火艰难,这一晃自己单单是府里就有了五个儿子,每一房都有了子嗣。
虽说老娘还在念叨三房五个子嗣还是不稳当,起码一房得有三个才能踏实,但现在迎春肚子里又有了一个,而惜春和鸳鸯肚子里也各自装起了一个,这三个生下来,哪怕只有一个男嗣,也就意味着三房平均能有两个子嗣,就能达到基本数了。
至于每房三个儿子,冯紫英倒也不着急,这在江南气候适宜,事务也不算繁忙,自己心情也舒畅,没事儿就只能在床笫间折腾了。
探春、湘云,还有金钏儿、玉钏儿姐妹,甚至还有迎春的贴身丫鬟司棋、绣橘,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翠墨,湘云的贴身丫鬟翠缕,雨露均沾之下,没准儿那块肥田沃土就能生根发芽呢。
冯紫英有信心在回京师之前,保管满足老娘的三房房均三个子嗣的愿望。
“爷,珠大奶奶来了。”
江南巡抚的衙门选择了南京守备府所在。
这里和原来南京六部不在一处,而在所谓的皇城内,距离承天门和西安门都不算远。
而南京六部和早已废置的南京翰林院、詹事府这些官衙则在承天门外,和京师城里情况相似。
在皇城内,好歹治安防护也要好得多,皇城的城墙就能把不少宵小挡在外边,再加上自己的护卫,所以也要安全许多。
李纨跟着来了南京,而且是和探春、湘云她们乘坐的一条船来的。
这一来就是十个月了,也没有回京的意思,这让冯紫英也很无语。
拿李纨自己的话来说,回去还不如留在南京呢,那边贾府里没有几个说得来的人了。
这边起码迎春、探春、湘云、惜春、鸳鸯、金钏儿、玉钏儿都在,都是熟人,没事儿来后宅里坐一坐,说说话,打打牌,绣绣女红,有时候和着大家一起出去看看戏听听曲,一天时间也就打发过去了。
虽说两个堂妹李玟李琦在京中,但是李纨实际上和她们的关系算不上很亲近,还不及迎春、探春、湘云她们熟络。
当然更关键的一个因素是贾兰现在大了,不需要自己这个当母亲随时陪伴在一旁了,青檀书院里边足以照应一切,两三个月回一趟家里,自然有王氏这些帮忙打点一下,再怎么也是祖母,这点儿事儿还是帮得了的。
情郎来了南京,李纨当然心里也是盼着的。
在京中,便是寻个欢好的好去处也是提心吊胆的,去大观园中虽然刺激,但始终有些芒刺在背的感觉,深怕被那个姐妹发现,那就真的没法立足见人了。
来南京了情形就要好得多,本来十四岁之前李纨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对南京情况熟悉无比。
现在回到故乡看望幽居在家中的老父亲,帮着照料一下,闲暇时就去冯府里坐一坐,也算是清闲自在。
守备府很大,只是住起来就远不及京中冯府那么精致细腻舒适了。
都是些大开大合的房宅,一看就是军人居所,前明时候遗留下来的,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后来大周定都南京之后,这里也充当了一段时间,但随着迁都京师之后,这里就荒废下来,好在毕竟是皇城里,平素也还是打整过,维护得也还不错。
顾秉谦就选择这里作为巡抚衙门,冯紫英当然萧规曹随,依然是前府后院。
专门留了一个独院来作为办公居所,同时也留了一个小院,作为私下里读书见客的所在。
李纨来了,宝祥这些人早早就出去了,只留下李纨一人。
“纨姐儿,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冯紫英笑着打趣,“昨夜没睡好?令尊还好吧,朝廷也只是让他幽居读圣贤书,明白忠义二字的意思,也没有限制他不能出门,一样可以去秦淮河熘达,还不满意?”
听得冯紫英说自己老爹去秦淮河,李纨白了情郎一眼,“你当我父亲和你一般么?”
“我去秦淮河,那是对秦淮河形象的一种提升,名慢京师的小冯侍郎,不,现在是小冯巡抚了,来秦淮河一游,再点评几句,那些鸨儿龟公不是要乐疯了?”
冯紫英的话让李纨忍不住“呸”了一声,原本满腹心事都放下了许多,也许就这样一个万事都坦然应对的男人,才是自己为什么敢托付一生的缘故吧,否则十余年贞洁居然交付到这个男人身上。
“我有好几日都没睡好了。”李纨澹澹地道。
冯紫英讶异地“哦”了一声,上下打量李纨,若有所思,右手拇指食指卡在下颌下,点了点头,似笑非笑:“莫不是天癸没来?”
李纨脸一白,嘴唇也哆嗦起来:“你怎么知道?”
“猜的,除了这事儿,什么还能让你神不守舍的样子?”
冯紫英其实也有预感,和李纨欢好的时候本来就少,所以就不可能择日子,赶着了就行云布雨一番。
李纨自己似乎也没有太在意,加之她也才三十岁,一来二去怀上身孕也很正常。
“那怎么办?”李纨紧张地站起身来,双手绞着汗巾子,贝齿死死咬着嘴唇,直勾勾地看着冯紫英。
冯紫英想了一想,既然有过考虑,他也不至于没有对策。
“兰哥儿也大了,今年秋闱和明年春闱大考,不管他能不能考中,大不了下一科再考,他也都十五六岁的人了,你这个当母亲的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他身边,所以你现在完全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一切有我。”
听得冯紫英这般解释和大包大揽,李纨压在心头的石头一下子放了下来,目光也变得纠结起来:“可是……”
“怎么,你不想生这个孩子,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冯紫英反问道。
“不是,……”李纨摇头,咬着嘴唇轻声道:“可是我这一个寡妇来了南京,却怀了身孕,若是被人察悉,如何见人?”
“这不是问题,你若是想生,我可以安排你去苏州或者扬州均可,去苏州环境好,距离也不远,去扬州,那边有甄宝琛可以相互照应。”冯紫英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笑容,“还有,如果你不在乎的话,也可以去天津卫,和凤姐儿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一下子就让李纨破了防,站起身来颤声道:“凤丫头果真也替你生了孩子?!”
李纨其实也早就怀疑冯紫英和王熙凤有染,越是后来越是肯定。
尤其是王熙凤生意越做越大,若是没有冯紫英的支持根本不可能,再加上那一段时间王熙凤的离奇表现,猜都能猜到王熙凤肯定给冯紫英做外室了。
后来听说王熙凤身边有了一个孩子,对外称是抱养的,但李纨确定就是王熙凤替冯紫英生的。
“生了又如何?”冯紫英坦然问道:“她和离了的,想要一个孩子有什么不对么?巧姐儿终归是要出嫁的,现在她有一个孩子傍身,心里也踏实了,你不也一样?兰哥儿终归要独立展翅高飞,你有个孩子挨着你,你也安心。”
“那对外说……”李纨意动,但是却也有些纠结。
“一样,就说在江南这边抱养的,一样叫你娘,是否亲生,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几十年后,谁还在意这个?”冯紫英笑着道:“所以你现在只需要考虑选择在哪里去生,甄宝琛那里或者凤姐儿那里。”
“那甄家大姑娘也是你外室?”李纨也早就知道,在扬州逗留几日就知晓了。
而且连探春、湘云她们也都知道当初甄家姐妹都可能,只是甄宝琛和王熙凤一样也是和离了的,没法嫁入冯府罢了。
“嗯,所以你无须担心这些,若是你不介意和凤姐儿在一起,那最好,如果不愿意,那宝琛那里就最适合。”冯紫英没有替李纨选择,这得她自己来定。
思忖良久,李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