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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四节 抽丝剥茧,层层深入

    可大理寺里边不仅仅只有大理寺卿,还有可能是大理寺左右少卿。

    大理寺左右少卿虽然也只是正四品官员,可对于同为正四品的归德府知府有这么大的压制力么?或者说一府知府对大理寺卿是否需要那么尊重?

    冯紫英觉得还真不好说。

    京官对地方官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像一府知府要想直接升任三品京官,几乎是不可能的,都得要在承宣布政使司或者提刑按察使司去走一遭,先晋位三品,才能说有机会平调入京。

    即便这样,仍然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打破头。

    要知道这南北十三省的三品官员何其多?而京中三品官员何其紧俏?你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大理寺卿乃是京中重臣,而地方上你哪怕是从二品的承宣布政使和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也一样不能称之为重臣。

    像冯紫英这种正三品侍郎如果外放到某省担任从二品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一样属于贬谪,而作为从二品的左布政使回京担任正三品侍郎,一样属于升迁,这就是京官见地方官高一级甚至高两级的来由和底气。

    如果要把左右少卿都加进来,那就多了,也不好查了。

    冯紫英印象中前几年,也就是丁德居担任归德知府那几年,大理寺官员调整很频繁,不仅仅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也换得很勤,他都记不得换了几茬。

    大理寺是终审机构,同时又是掌握大案要案决定权,虽然不如刑部权力那么宽泛,但是在五寺中却是当之无愧的一号。

    大理寺卿升任刑部尚书或者工部尚书这种情形也属正常,并非破格,大理寺少卿亦有机会直接晋位七部中靠后的几部侍郎或者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所以地方官府对于大理寺卿、少卿还是有足够尊重的。

    若真是大理寺左右少卿给一个知府打招呼,没准儿也有可能。

    “大人,其实这事儿要查也不难,重新把那个案子提出来查一查就知道底细了,只不过没有人去查而已。”

    甄宝琛见冯紫英还在思索,还以为冯紫英在考虑如何查出这个人背后的背景。

    冯紫英当然知道能查得出来,他是担心查出来又是一个大老虎,这自己都快要成为打虎英雄了。想到这里,冯紫英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一场风暴的威力和所要牵扯的广泛深刻程度。

    这才只碰了碰唐、丁两家呢,就已经牵扯到了一大堆官员了,虽然不能说所牵扯到的官员就都有问题,但是以冯紫英自己内心的估计,恐怕有问题的可能性还是居大。

    尤其是这后一个,直接打招呼,这种行为叫什么?叫干预司法了。

    一时间冯紫英都有些不太想再继续问下去了,这特么越问越多,越问越深沉越复杂,牵扯出来的各色人物背景也越来越显赫,现在就已经是三品了,再问没准儿就要冒出来尚书阁老来了。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冯紫英早有心理准备,既然要动,肯定要触碰到各种阻力,牵扯到各色官员,可本来朝廷就有意要用这一场风暴来清洗江南官场,这应该是最好的契机只不过好倒是好了,落到自己身上,就有点儿做难了。

    这个时候冯紫英还真有点儿盼着顾秉谦和柴恪他们能早些来了,这单靠孙鼎相和杨涟都压不住啊。稳了稳心神,冯紫英见二人还跪坐在那里,便示意李琦去把二女扶起来,自己也回到书案后坐下。待到李琦把二女扶起来之后,冯紫英也让甄宝琛、甄宝毓先坐下,这边让李琦也下去回避一下。

    “嗯,继续说吧,丁家这边儿,除了丁德居,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角色了,还有其他值得一说的么?”冯紫英问道。

    “丁家这边我所知晓的大概也就这些了,丁德居这个情况都是偶然得闻的,其他的就不知晓了,恐怕要丁德义和丁中祯要知晓多一些。”甄宝琛摇摇头。

    “好,除了唐、丁两家,你父亲私盐营生拉拢勾连了不少地方上的人,比如宁国府,盐课流失,基本上都被私盐充斥,谭家几乎一手遮天,说说吧,....."

    冯紫英端起茶抿了一口,不动声色。

    甄宝琛也知道迟早要问到这个话题的,整个私盐利润之大,可能无人不知,也不可能回避得过去,她和父亲也早就有准备。

    只是一旦揭开这个盖子,那就是骇人听闻的。

    俗话说天下财赋,江南占去一半,江南财赋,盐课独占三成,由此可见,这盐利之重。

    无论哪个朝代,这盐课都是当之无愧户部第一大收入来源,这也造就了无数人都想要从朝廷嘴里分一勺羹。

    这也是私盐屡禁不绝屡查不止的唯一原因。

    盐商们哪怕是从朝廷获得从事贩卖官盐的资格,都能坐以暴富,遑论绕开了官府的盘剥这一层,独享厚利的私盐?

    所以这种情况下,无论朝廷多么严厉的惩处措施,都一样无法禁绝。

    而且敢于从事这一行的,几乎背后都是站满了权力人士,黑白两道,皇室宗亲,官府要员,江湖绿林,甚至就干脆是以盗匪护驾的暴力贩运私盐,一样屡见不鲜。

    沉默了一下,甄宝琛声音略微放低:“谭家,其实谭家不算宁国府最有实力的豪门,但是当初甄家选择也就没有考虑选每个地方最有力的豪门,因为要避免他们反客为主,让甄家这边沦为附从者,但是谭家在从事这一行之后,实力迅速膨胀,反而也就成了宁国府最大的豪强家族了。”

    如果说唐家和丁家还可以说是因为甄家姻亲而受牵连,那么因私盐而牵扯,那这个面就要太宽泛了。江南这一二十年里,因为义忠亲王从当太子时代就开始有意把江南盐课当成了他的“内库”私房钱,在自认为自己可以稳稳接任皇帝位置的情形下,就琢磨着把江南盐课也效仿两淮盐政一样收入自己私房囊中,造成既成事实,迫使朝廷内阁承认。

    谁曾想永隆皇帝的继位打破了他的计划,那么这种情形下义忠亲王就不管不顾地唆使甄家贩运私盐来破坏朝廷在江南的盐课制度,同时也为自己攫取暴利财富来供他作为运作维持的主要资金来源了。

    “嗯,这一点我也知道,谭家壮大起来也就是这十来年吧?”冯紫英点点头,“准确的说是元熙三十五年之后。”

    元熙三十五年之后,永隆帝与义忠亲王主客易位,成为太子,标志着义忠亲王对江南盐课政策的发生巨大变化,开始着力培养贩运私盐的地方豪门与自己的人马进行合作,进而成为江南盐课体系失控的开端。

    “对,不到二十年,谭家家主谭宗正心狠手辣,又有手腕魄力,连父亲都说这个人太过凶悍,不好打交道,甄家在和他合作期间,一直处于下风,义忠亲王也不满意,但是奈何在宁国府那边斗不过他,历任知府都被他用各种手段拿下控制住,好在谭宗正在前年去世,他的儿子谭养浩就差得远,甄家在和谭家的合作中才慢慢扳回局面,只不过现在······”

    甄宝琛有些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这一切都成了虚妄,而且还会成为甄家和谭家的罪证。

    “谭宗正把持宁国府二十年,你们合作这么久总该有些隐秘吧?我是说如果朝廷要对宁国府这边着手,可以从哪些方面下手?”冯紫英也不避讳,直接挑明问。

    甄宝琛苦笑,“朝廷挟大势而来,对于这种地方豪强,还需要什么借口理由么?”

    冯紫英摆摆手,“不一样,挟大势也要有理有据,否则无以服众,甄大姑娘,你不会觉得朝廷这是在毫无缘由的巧取豪夺吧?”

    甄宝琛内心既不服气,但是也很难辩驳,也懒得争辩,“这也很简单,甄家这边有一些账目,大人拿着,基本上就能顺藤摸瓜,至于谭宗正之前与宁国府几任知府、同知乃至推官都有极为密切利益往来,惟一一任不肯就范的,也被谭宗正用美人计搞定,然后利用南京都察院这边的力量,迫使对方最后不得不挂冠而去,·...··”

    “南京都察院?哪一年的事情?”冯紫英很重视,南京都察院可是孙鼎相的地盘,如果这个御史还在南京都察院中,那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了。

    “永隆六年吧,这一任知府的上一任,我记得那位知府姓邵,······,但你要说是哪一位御史,我却不知道了,但家父应该知晓。”

    甄宝琛回忆了一下父亲专门给自己提起的,她记忆力很好,而且这些话父亲也没有见诸于纸面。

    冯紫英默默记下,看样子这南京都察院的几名御史里边也未必就真的稳当,孙鼎相口口声声说这些御史都经过了他的鉴别考查,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谭宗正能搞定的,那其他人一样可以搞定他,相当危险,须得要及时处置。

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五节 选择目标,临界点

    之所以从宁国府开始,就是因为宁国府谭氏一族最强悍的族长谭宗正死了,而他的儿子谭养浩恰恰又是一个难堪大任的角色。

    正因为如此,现在宁国府那边因为谭家原来强势霸道的作风强压下来的许多后遗症都开始爆发出来。一切未曾从谭家壮大获得利益甚至利益受损的其他宗族自然就要开始反弹了。

    尤其是在隐隐觉察到朝廷要对江南来一轮调整的趋势下,很多人就要找上门来求合作了。

    可以说,即便是没有甄家的合作,冯紫英也可以在宁国府里找到足够堪用的合作者,一样可以已经陷入困境的谭家掀翻。

    但有甄家的合作,可以更游刃有余更完美地将谭家拿下,顺带清理出一帮与谭家这么些年勾搭牟利的官府要员们。

    “你说到谭家把几任知府都拉了进来成为了自己人,除了姓邵的,现任知府杨文栋也应该入彀了吧?”冯紫英从最靠近的开始着手。

    南直隶诸府,哪一府都不简单,能腾挪出一个知府位置,也算是为朝廷贡献。

    另外冯紫英当然也有私心,自己还有那么多同学、亲旧等着安排呢,北直、陕西都有不少,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来安插一二,当然是好是。

    宁国府要说有多发达繁荣,说不上,但地理位置还不错,地盘也有六个县,人口也不少。像苏州、扬州、杭州、湖州这些地方冯紫英也想插手,但伸得上手么?

    这等一等一的地方,知府这样的重要位置,哪一个背后没有内阁重臣或者六部尚书的支持?哪一次调整不得在朝中博弈一番?

    哪里轮得到冯紫英这等小字辈来置喙?

    若是同知、通判这类位置还可以想一想,知府就别去做梦了。

    也就是像宁国、池州、广德、安庆这一类在南直隶地区算是接近边缘的府州,自己借着这一轮在江南立下大功,博得朝廷欢心,看看能不能借机推举一二了。

    即便这样,都还得要看顾秉谦和柴恪他们来了之后如何运作了。

    “杨文栋是永隆八年来担任知府的,四年了他能坐稳,岂会不和谭家合作?”甄宝琛冷笑,“不过谭宗正死之后恐怕态度有所变化,不过既然已经下水,要舍弃其中利益,那也很难了,谭养浩也在刻意讨好对方,去年还送了一对双胞胎歌伎给杨文栋,据说去年还有一个替杨文定生了儿子,······”

    “也就是说现在杨文栋在和谭家的合作过程中已经不像原来谭宗正时代居于配角地位,而渐渐占据主动了?”冯紫英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颌。

    “算是吧,现在宁国府那边的盐利,基本上是甄家、谭家、杨文栋五三一分成,另外一成得给都转运盐使司那边打点,····.."

    说到这里,甄宝琛瞥了一眼冯紫英,她知道冯紫英三房正妻林氏就是前任两淮巡盐御史林如海之独生嫡女。

    冯紫英没有理睬对方,巡盐御史若是没有点儿油水,谁会去打破头争?

    而且还可能要被主流士人疏远成为皇帝私臣的风险,一旦踏入就再无复有重归主流士人群体的可能。“原来谭宗正时,你们怎么分润?”冯紫英再问,他需要搞明白这等私盐暴利的大致分润规则。

    “四四一一。”甄宝琛略作犹豫,“也只有宁国府是如此,其他基本上都是五三一一,当然过哪个地方上能把知府这些官员搞定,只给半成,那也是他们的本事。”

    由此可见,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那边一成之利也是惯例,毕竟不仅仅是巡盐御史,还有运使、副使等一大堆衙门官员。

    从宁国府开始,常州辜家,湖州徐家,镇江连家,广德陈家,甄宝琛都开始一一道及。

    冯紫英要的不只是这些甄家和这几家的利益纠葛和分利问题,还包括这几家和地方官府官员勾结的问题,另外也还涉及到了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问题。

    南直隶的盐务都归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而湖州属于浙江,就归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管辖,所以这还涉及到了两个都转运盐使司,相当复杂。

    开了头,甄宝琛就再没有什么好保留的,一口气把她所知晓的,所能说的都说了个一干二净。冯紫英听得很认真,如此汩汩而出的各种隐秘,都让他触目惊心。

    甄宝琛的记忆力很好,基本上没有什么含糊其辞的地方,冯紫英问及的问题,只要她知道也都是一一解答清楚。

    当然在一些涉及到各个家族在地方官员那边的勾结沆瀣,她也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或者一些怀疑和预判的都给了建议,这一点上冯紫英也很满意。

    这一谈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一直到子时,才算是告一段落。看了看时间,冯紫英也有些迟疑。

    虽然今日谈得差不多了,但是冯紫英知道一旦掀开盖子开始动手,肯定还会牵扯到许多具体的细节印证问题。

    唐、丁两家还好一些,但是和地方豪门那边在盐利上的分润,涉及到多年来往账目,未必就能一举拿下达到满意的结果。

    要让这些人吐出这些利益来,就需要有确凿的证据,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选择什么时候动手也是一个很考纲的问题。

    早了,要担心后续力量跟不上,顾秉谦他们尚未到,会带来一阵动荡混乱,效果不能最大化。晚了,一旦走漏了风声,各家有所觉察而藏匿隐遁,那一样损失巨大。

    现在还有这个问题,一旦动手,恐怕各家就会明白是谁“叛变”了大家那么甄家立即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甄应嘉、甄应誉以及甄应辉都会成为各家豪强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目标,而甄家姐妹和甄宝玉这些人可能也会成为对方掳掠绑架的目标,以此来要挟甄氏兄弟留口或者反口。

    “甄大姑娘,甄三姑娘,今日已晚,照理说我该安排人送你们回甄家了,但是我有几个担心。”冯紫英正色道:“一是你们是和李琦一起从灵应观来的,估计这会子还没有多少人觉察到你们到我府里来了,我府上一直是很多人关注目标,现在送你们回去,未必能躲得过外人的觉察。”

    甄宝琛和甄宝毓都没说话。

    “二来,后续一旦展开,肯定还需要你们甄家,特别是你父亲和叔父的配合,另外我也需要拿到你们甄家手中那些账目。我也不瞒你说,你三叔甄应辉应该已经被都察院御史和龙禁尉拿下了。”

    冯紫英这一句话让甄氏姐妹一下子又站了起来,看着冯紫英,冯紫英倒是很淡定,摆了摆手,。

    这是迟早的事情,拿下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保护了他了,你觉得他在金华知府位置上就没有人敢动他敢绑架他敢刺杀他?我在京师城里,在担任钦差大臣去陕西路上,不也一样有人敢谋刺?”

    甄宝琛颓然地蜷缩在椅中。

    她不得不承认从她踏入冯府这一刻开始,恐怕就有无数人开始要谋划除掉自己父亲、叔父这些人了。这些人都应该清楚死的账目恐怕远不及活人的嘴巴更具威胁性,如果二者能结合起来,那么他们这些家族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甄宝毓更是面无人色,捂住嘴的娇柔可怜模样,让冯紫英也很有些心动,奈何时机不宜啊。“那大人想要说什么?”甄宝琛心中悲叹,却又不得不强作笑颜。

    “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位可以留在我府邸中,我这里安全应该无虞,但是像令尊令叔父这些人,恐怕就要考虑下一步如何安顿的问题了。”冯紫英沉吟着道:“这主要还牵扯到朝廷这边对唐丁两家,以及其余各家的动手时机问题。”

    “大人的意思是家父他们现在已经有一些危险,但是却还不能太过于形诸于色?需要等到朝廷采取动作之后,才能安顿他们到安全地方?”甄宝琛很机敏聪慧,立即就明白其中意思了。

    “就是这个意思,你们二人现在不能出我府门,我这府里四周都有无数眼线被人盯着,你们是乘李琦出去的车回来的,或许可以暂时隐匿,但是我估计三五日之后,那些人发现你们姐妹俩消失了,就会迅速行动起来查找你们前几日的行踪,终究遮掩不过,不过那个时候朝廷也该有所动作了,这几日就要委屈你们姐妹了,我让李玟李琦姐妹安顿好你们俩。”

    冯紫英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当初甄宝琛初来时提出的为奴为婢在所不辞,似乎也完全没有甄应嘉向贾雨村提出的让甄氏姐妹入冯府为妾这桩事儿。

    甄氏姐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大人了,只是甄家那边还请大人小心安排,莫要让家父担心和成为猎杀目标。”

    “这是应有之意,我自当安排好。”冯紫英摆摆手,“而且你们父亲他们愿意和朝廷合作,也体现出了诚意,我也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示范,或许这样也能减轻一些你们甄家的压力。”

癸字卷 四百八十六节 再定目标,择其重点

    冯紫英的确是这么想的。

    甄家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示范,然后给予甄家一定的保证和优待,这样可以刺激其他即将被列入查处的各家豪强以一些希望,只要和朝廷合作,朝廷未必就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但前提是他们合作要能让朝廷满意。

    但这需要一个过程,对甄家前期的查处是必须的,否则无以显示朝廷的决心和手段,但在后期则可以适当调整,以显示恩威并济和惩前毖后的原则。

    把甄氏二女交给李琦带下去安顿,冯紫英这才示意一直藏匿在另一间屋里的汪文言出来。“怎么样?”冯紫英问道。

    汪文言提前许久来南京布置,对整个南直隶地区他和吴耀青有针对性的围绕着新四大家展开了情报收集,特别是甄家,结合刑部、龙禁尉、都察院以及金陵府这边的一些线索情报进行了汇总,可以说对新四大家的各类情报已经相当详实了。

    但是当得到甄宝琛和盘托出的这些情况之后,汪文言还是觉得物有所值,策反甄家是极为划算的,哪怕付出一些代价。

    “应该说甄家算是吐露了大半了。”汪文言拿着这叠清单,颇为满意,“包括外埠的,比如京师和苏州、杭州那边的,我们掌握了一些,但并不全,这里边都显示出来了,估计甄家是担心如果被我们视为不诚心而拒绝。”

    这是冯紫英假借更衣带出来的,交给了他浏览,结合己方掌握的线索来进行核对。

    “文言,我粗略算了一算,大大超出我们的预料啊。”冯紫英道:“是不是我们之前的目标定得有点儿低了?”

    “呵呵,大人,宁低勿高,日后也算惊喜,而且我们在其中也能有更多的回旋余地,更何况户部那边自认为已经定得很高了,还担心我们难以实现,这不正好么?”汪文言笑了一笑,“大人不是希望替几个孩子和夫人谋取诰命和勋位么?朝廷大喜过望,肯定不吝封赏的。”

    “文言考虑周全啊。”冯紫英慨叹一声“不过的确有些意外,甄家如此,那周家、胡家和陶家呢?我琢磨着也许都能给我们一份惊喜呢。”

    “大人,可能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三家和甄家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单单是盐利这一块,就不是其他这三家能比的,但是像有些行径这几家却更恶劣罢了,比如周家垄断长江航运,勾结水匪,劫夺商船,已经成为一大公害,其行径比贩卖私盐恶劣得多,人命官司更是多无数倍,同样陶家在吞并土地上也是巧取豪夺,名声极坏,但是要说他们的资产和甄家看齐,却是高看他们了,差得很远。”

    汪文言这是持中之言,冯紫英也觉得自己有些乐观了。

    “不过像丁家和唐家,特别是唐家,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更丰厚。”汪文言又道:“特别是其勾结倭寇海盗,我们之前只是知道一些,但是听甄家这么一介绍,我回忆了一下从廖角嘴到定海中卫这一片海域,也包括崇明甚至到南通州和靖江这一片江面,这么多年来,很是出了一些商船被袭击和失踪的案件,但是线索都很模糊,都只能推到海盗身上,.···”

    “另外在松江、苏州和嘉兴、宁波这四地,几乎每年都有那么一两起倭寇登陆抢掠事件,而且选择目标极为精准,其中有一起是嘉定首富与太仓首富联姻的婚事上,嘉定首富卢友成嫁女给太仓首富沈万全之子,陪嫁据说出了土地店面外,但是黄金珠宝首饰等就价值数万两,结果倭寇三百余人深入内陆,在婚礼当夜袭击,掳走新人和所有财产不说,还勒索了十万两银子,·····”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大吃一惊,忍不住据案,“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我在朝中从未听闻?刑部和登莱水师那边也没有消息呢?”

    “大人,这种事情因为涉及到新人被掳掠勒索,据说第二日两家就凑齐了赎金将人赎回来了,对外并未声张只是因为二人家庭身份特殊,所以才被我们知悉,····”

    “而且这类事件,我目前只把这四府梳理过,从元熙三十六年之后一直到现在,这四府陆陆续续发生了十来起,也就是说,这几府,基本上每隔三四年就会发生一起,而且选择的目标都极为精准,大多是大富人家联姻或者祝寿,收受了大量贺礼的时候,......”

    “这些大户人家坞堡庄寨也都相对坚固,防范不差,但都被这些所谓“倭寇”一举攻破,如果没有内应,甚至没有官府中人的指点,外部人士是很难掌握细节内幕的,所以我怀疑应该是有内应和官府中人在其中作祟,····”

    “如果把范围扩大,比如将常州、镇江和杭州、宁波这几地都纳入进来,我估计还会有更多的发现,-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都觉得震惊,如果真的是如猜测的那样,那唐家就几乎是一个披着豪强皮的海匪首领了。

    难怪这唐家能成为太和银庄的第二大股东。

    要知道要成为太和银庄的大股东那是要拿出真金白银来的,甄家当年出资八十万,那么唐家要当第二大股东,起码也是五六十万现银,这可不是田庄或者铺面能拿来折抵的,都得要现银或者等值黄金,其他一概不收。

    有外埠的销赃渠道,有雄厚的人脉背景,有优越的地理位置,再加上其他产业掩护,唐家实力膨胀迅猛也在情理之中,在松江能够迅速和老牌士人家族拉上线也就很正常了。

    也许再给这唐家几十年,培养出来一批读书人出来,那这唐家漂白成为正紧八百的松江士人家族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候要动唐家,就难了。

    现在看来,这唐家也许是这一次最大的发现,没准儿还能挖出一个更骇人听闻的隐形富豪出来。“这样看来,唐家反而是重点目标了,甚至要放在甄家之前了。”冯紫英沉吟着道。

    “属下也是这个意思,甄家现在其实已经被放在台面上了,所有人都盯着,他想溜也不可能,但唐家不一样,松江偏处一隅,而且他自身既有船队,又在海外有倭寇外援,甚至可能还在外海有根据地,若是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其将大宗财货转移走了,我们就损失大了。”

    汪文言凝神苦思,“大人恐怕要和孙大人打个招呼,得动用登莱水师,把松江外海封锁了,防止唐家和倭寇海盗搭上线逃窜,哪怕是在海上把船击沉了,那也可惜了,最好能在陆地上给按住拿下。”

    “单靠登莱水师还不行,还得要龙禁尉,他们对付这些地方豪强有一整套的手段,另外刑部在这些地方也有足够的线人,也可以运用起来。”冯紫英瞟了一眼汪文言,“怎么,担心龙禁尉和刑部争功?”

    “呵呵,不至于,属下还没有那么狭隘。拿下江南,大人功劳已经足够大了,功高不赏的道理属下也是懂的,把大家都拉进来,花花轿子人抬人,龙禁尉也好刑部也好,都察院也好,其实都可以发挥作用,大人给他们这个面子和机会,聪明人也会明白投桃报李的。”

    汪文言是牢吏出身,对这些人情世故更是精通。

    冯紫英认可了汪文言的意见。对唐家要严防死守,彻底拿下。

    其可能牵连太多的大案,也可能牵扯更多的官员。无论是哪一条,都会卷起滔天波澜。

    把龙禁尉、刑部、都察院拉进来,足以分担自己的压力,同时也把自己立功机会给了他们,到时候皆大欢喜。

    在对江南人事安排时,自己可以赢得这些人的支持,特别是刑部和都察院的人。而且日后自己回京之后纵然有些出格举动,他们也能帮忙圆转和解释。

    冯紫英连夜去找了孙承宗,把情况一介绍,孙承宗也是大为震动。

    江南海上商船失踪案时有发生,一年因为遭遇恶劣天气而失踪一二十艘商船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这些失事船只大多集中在廖角嘴和杭州湾这一片,理论上应该是海况天气都比较好的海域,这就有些蹊跷了。

    而且更为让人怀疑的就是这些失事船只许多都是运送较为贵重的大宗物资,而非一般的散货,如香料、铜块、丝绸、名贵木材等等这些货物,这就不得不让人把这些情况和海盗倭寇的拦路袭击联系起来。

    这都在其次,更为震惊的就是“倭寇”有“里应外合”,精准选址登陆,袭击沿海富商大户,甚至绑架勒索,这就有些骇人听闻了。

    内应和官府中人,然后洗劫大户,掳掠勒索,而且还大多因为担心遭到报复而没有报官,这就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如果连江南都是这种情形,那如何称得上是仅次于京师城的次善之地?江南这些地方官府究竟在干什么?

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七节 定板,动手

    孙承宗很爽快地支持了冯紫英的意见,先动唐家,一举拿下唐家中主要人物,防止唐家潜逃和转移资产。

    但涉及到抓捕具体方略,孙承宗对情况不熟悉,这方面他并不擅长,倒是相当洒脱,一力支持冯紫英全权代表兵部去和龙禁尉、都察院协调,确定行动方案。

    鉴于南京刑部的人不可信,所以暂时不考虑用南京刑部这边的人,带到顾秉谦那一拨人南下之后,刑部的人再来加入进来也不为迟。

    召集了都察院和龙禁尉的人把情况一介绍,龙禁尉和都察院的人立即就沸腾起来了。

    牵扯上如此宽泛而又影响力巨大的系列大案,既有海上拦截掳掠,又有陆上洗劫绑架勒索,还夹杂着“倭寇”和海盗的身份,这里边怎么都很难和一个豪强家族联系到一起,但是这却是事实。

    一旦把这个系列案件查破,这唐家灭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关键是要把整个案件要查清楚,所有案犯要全数到案,否则质疑声起来,再要想开展什么大动作就难了。

    沈有容派侯承祖来参加此次行动,也足以证明登莱水师这件的重视。都察院这边还是以杨涟这边带来的人为主。

    孙鼎相在获知了宁国府知府邵知贤被谭宗正与南京都察院某御史勾结迫使其挂冠而去之后,也是大为震惊,他一直以为经过他精心筛选之后的御史都没有问题才对,如果存在隐患,那就真的会对日后这一系列大任务产生巨大威胁了。

    经过仔细筛查分析,锁定了资深御史鲍成昆。

    这家伙是河南洛阳人,元熙三十年得的进士,一直不太得意后来从京师都察院那边被发落到南京都察院。

    孙鼎相在接手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之后还觉得这家伙老实可靠,倚为心腹,谁曾想竟然是一个大蠹。孙鼎相在确定了鲍成昆之后,立即展开秘密调查,很快就查明这厮是表面装得清廉,在自家屋里却是一如正常俭朴,只有一妻一妾,实际上在南京就有宅邸三处,均为南京城里繁华地段市价超过八万。

    这厮另外租了两处宅邸,养了两个外室,其中一个应该就是谭宗正从扬州买回来的送给他的一名扬州瘦马,被这厮视为禁脔,极为娇宠,宅中家具陈设十分华贵奢靡,耗费不小,光是奴仆婢女都请了十来人,比其其家中的俭朴,宛若天壤之别。

    因为有了这个先例,孙鼎相反而对自己手底下这帮御史有些不放心了,原来胸脯拍得山响,现在他宁肯谨慎一些,只怕自己再度经过考察的四名御史派了过来。

    海图早已经被挂了出来。

    屋中只有冯紫英、杨涟、孙鼎相、赵文昭和侯承祖以及侯承祖带来的一名年轻武将。众人目光都落在这名年轻武将身上。

    要知道这种事情属于绝密,半点风声都不能泄露,闲杂人等都是不能知闻的。

    侯承祖能参与进来,那是因为他在南征过程中的优异表现,加上他是即将参加这场任务的水兵营首领,但你带一个人来,那就有些不懂规矩了。

    冯紫英知道侯承祖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所以未曾说话,只等侯承祖解释。

    冯紫英没有发话,杨涟和孙鼎相也不好做声。倒是赵文昭作为龙禁尉的人,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来历。侯承祖也知道众人没有说话的意思,赶紧介绍。

    “诸位大人,这一位是我的副手戚显宗,.....””

    侯承祖话一出口,孙鼎相就先明白了,眯缝起了眼睛,捋须问道:“文明的儿子?”

    文明是威昌国的字,而戚昌国是新任福建水师提督同知,也就相当于福建水师提督副手,这也罢了,戚昌国更是戚继光的三子。

    戚继光在大周朝一样没有因为周代明受到影响,一样在抗倭战争大放异彩,成为抗倭名将,只不过冯紫英出头的时候,戚继光早就逝去十多年了,倒是他的几个儿子依然活跃在海疆军中,三子戚昌国就是最出名的一个。

    那名青年武将倒是颇知规矩,立身抱拳行礼,“显宗见过诸位大人。”

    听得是戚昌国的儿子戚继光的孙子,众人脸色都缓和下来,戚继光的英名还是震撼人心的,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对真正的英雄都还是敬重的,这一点大周朝的文臣们也还有些仁义。

    “《绩效新书”、《练兵实纪》本官看过几遍,获益良多,只可惜晚生了几十年,未能和戚少保一起共事。”冯紫英也微微动容,戚昌国倒也罢了,但是戚继光却是值得敬重的英雄。

    “多谢侍郎大人盛赞,显宗当不负先祖荣光,奋力杀敌。”戚显宗显然也是一个不太擅长言辞的武官。

    还是侯承祖接上话:“曾经在福建水师呆过几年,对长江口乃至陈钱山和大衢山这一片十分熟悉,根据冯大人所获的情报,我们怀疑唐家所勾结的所谓倭寇或者海盗的老巢应该就在陈钱山和大衢山这一片海岛之中,其中高度怀疑是在陈钱山、羊山以及大衢山这中间的三处岛屿上,有一处五年前显宗他们曾经踏足过,但是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未作仔细查探,······”

    大家都知道陈钱山、羊山、大衢山和岱山那一片岛屿甚多,其中大部分都属于无人居住的岛屿,亦有部分有人居住的,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渔民临时暂居,经常放弃的岛屿,所以基本上那一片就没有多少人关注,尤其是那些面积不算大,无法耕作种植农作物的岛屿。

    外人对那一片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根本无法搞清楚内里的情况。这戚显宗对那一片熟悉,倒是成为一个极好的向导。

    众人目光中心落到戚显宗身上,这个时候戚显宗反而不太拘谨了,大概是说到自己所擅长的本职工作,他反而更放松,“诸位大人请看,这里是陈钱山诸岛,这一片是马迹山诸岛,还有这里就是羊山诸岛,再往南就是岱山诸岛了。”

    戚显宗这个时候意气飞扬,“岱山诸岛可能性不大,因为那里距离定海诸所太近,金山所与定海诸所素来不睦,但和乍浦所关系还算亲善,.·····,经过我们分析,如果唐家所勾连或者就是唐家掌握的倭寇海盗要在这一片海域选择落脚点,羊山诸岛是最近最便捷的,但是同样因为距离太近,也更容易引人瞩目,带来风险,所以我们估计做一个临时落脚点或者交接赃物的所在,羊山诸岛是合适的,但是并不适合作为其根据地,因为羊山诸岛适合聚居较多人的岛屿并不多,·····”

    众人都微微颔首,这种事情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暴露出来,所以出于安全考虑肯定不能距离自己太近。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陈钱山诸岛、马迹山诸岛和大衢山诸岛了。”戚显宗气定神闲有条不紊:“大衢山诸岛条件也很好,有不少岛屿很适合,但是它们紧邻岱山,岱山是定海诸所卫军经常涉足的地方,难免定海诸所哪一天碰上,所以这种可能性也不大,·····”

    “各方面条都具备且十分合适的就是陈钱山诸岛和马迹山诸岛。”戚显宗目光湛然,显然是已经有了目标:“马迹山诸岛以马迹山岛为主,其面积很大,便是居住一二千人也不在话下,前明初年曾经有过近千人的岛民,但时候来前明海禁,岛民内迁,这里便荒废下来,若是有志于要选择作为一个大型基地的话,这里是最适合的,但话说回来,因为面积太大,也最惹眼,······”

    “陈钱山诸岛从各方面来说,应该是最合适的,因为它们地处外海,有两个岛屿条件都很适合,居住三五百人恰到好处,而且远离陆地,却距离海上商船航线比较近,所以出击方便,·····.”

    “经过我们反复甄别筛查,再结合大人给出的这些情报汇总,我们可以判定,这帮海盗是以陈钱山诸岛的西岛作为主根据地,用于出击作战,而马迹山岛西南面这一个岛屿被叫做长山岛的应该是他们囤积物资和日常生活的所在,而马迹山岛也是他们经常活动的区域。”

    戚显宗一口气把情况说完,侯承祖这才来接上话:“根据这些情报,我们也制定了围剿方案,陆地上的唐家按照冯大人的意见,是交给辽东军,而陈钱山西岛和长山岛则是交给我们水师水兵营来负责。”

    都要恰饭,功劳不能让一家给挣完了,所以这是权衡之下的一个妥协。

    登莱水师毕竟属于登莱军,所以对陆地唐家的征剿就交给了毛文龙的辽东军。

    这种说是军事行动都有些夸张了,就是一个再轻松不过的小活动罢了,关键是要把人和财货都弄到手,这才是最关键的。

    龙禁尉要在其中穿针引线,引导这些边军行动,毕竟他们并不太熟悉这类行动,至于都察院御史们,跟着吆喝一声,起好监督作用就可以分享功劳了。

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八节 亲征东海,四姝安排

    对于登莱水师这边制定的方案,龙禁尉这边并无异议。

    军事行动规划他们不擅长,但是一旦切入到具体抓获和收缴行动阶段,他们就要发挥大作用了。

    这样一个协调会也就是要把各自工作分工安排好,谁在那一阶段具体干什么,都要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别到现场了还一头雾水,不知道谁该听谁的。

    从出海到抵达两个岛屿的目标地,都以水师为主,但一旦包围了目标,那就要以龙禁尉为主了,毕竟这不是简单的打仗,一要抓获这些倭寇也好海盗也好的重要人物,二要起出财货,这是御史们必须要跟着的目的。

    若是没有御史督阵,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夫们便无所顾忌,没准儿收缴到的财货直接吞没了九成都有可能,到时候随便给你上交三五万两银子了事大吉,让你欲哭无泪。

    “紫英,你要去?”孙承宗和杨涟、孙鼎相等人都同时皱眉,“你去做什么?”

    “嘿嘿,稚绳兄,叔享兄,文孺兄,我若不去,你觉得几个御史能镇得住龙禁尉和这帮水兵,还有辽东军那帮粗人?”冯紫英笑着反问:“在海上可不比内陆一旦有事,这帮武人可是不管不顾的,没准儿哪位御史失足落水溺亡也说不清楚啊。”

    一句话就让杨涟和孙鼎相都微微色变,倒是孙承宗皱起眉头:“紫英,慎言,登莱军和辽东军的军纪还是不错的,··...."

    但是话语语气里已经没有那么有底气了。

    尤其是这是查剿唐家和海盗倭寇的老巢,难免会弄出太多财货钱银来,这帮穷疯了的武夫万一眼红了呢?

    龙禁尉也都是些胆大包天的主儿,几个御史能顶得了什么事儿?万一争执起来,这帮人心狠手辣下了黑手,死无对证,怎么办?那可是海上,谁能说得清楚,一千种理由可以解释。

    冯紫英这么一提,杨涟和孙鼎相原本觉得冯紫英不能离开南京,但现在也倾向于支持冯紫英去松江和海上走一遭了。

    唐家要查抄,但更重要的还是要铲除倭寇海盗,并且查清楚这些倭寇海盗究竟是和哪些人勾结。

    像金山卫所,明显就是和这帮海盗倭寇沆瀣一气了,否则就在马迹山诸岛和陈钱山诸岛这样的海域中屡屡作案,怎么就一直没有任何发现?

    更别说围剿了。

    就算是你金山卫所没有能力剿灭,为什么不像水师报告?

    北有登莱水师,南有福建水师,却都没有接到过金山卫所的报告。“紫英,你这一走,南京、扬州这边·····”孙承宗也有些犹豫。

    不去还真担心出事儿但是去了,这边情况本来就是冯紫英最熟悉,自己对军务没有问题,但是像后续这些事务,就远不及冯紫英了。

    “稚绳兄,我这一去顶多也就是十来日时间,这边还有叔享兄和文孺兄帮衬呢,对甄家可以动手了,甄家也愿意配合,但是不必动作太大,避免打草惊蛇,也给其他家族一些侥幸心思,对外也就只说对甄家和北静王家,把这两家连在一起,给外边人一些错觉,....··”

    冯紫英的话并没有能赢得孙承宗和杨涟他们的认同。

    “紫英,你这太一厢情愿了,动了甄家,周家、胡家和陶家能不紧张?甄家可是他们四大家之首,还有那些地方牵扯进私盐贩卖的豪强,岂能不惧怕担心?说点儿这些话岂能糊弄得了这帮人?这帮人早就成惊弓之鸟了。”

    不得不说杨涟的话一针见血,其他三家和卷入私盐贩卖的豪强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肯定会有强烈反应。

    问题是如果不动甄家的话,又担心这些人一样会提前动作,那还不如先动手。

    冯紫英沉思半晌,这才道:“稚绳兄,叔享兄,文孺兄我看是否可以这样,每日传召甄应嘉,但是晚间又让其回去,连续三五日之后,让甄应嘉放出风声说,他愿意捐赠五十万两银子,这样一来可以麻痹其余各家,看到朝廷没动甄家甄家愿意主动输诚,似乎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几人都是眼睛一亮,开始琢磨这里边的道道儿。

    的确,看似在针对甄家,但也没动甄家之人,结果甄家捐赠五十万,似乎是用这种方式来赎罪。但甄家花五十万就能搞定摆平所有事情,那其他家呢?

    就算是日后再翻一倍,哪也不过一百万,对甄家来说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那么其他几家也许就死三五十万两银子就能从朝廷那里获得赦免了,那对大家来说都是皆大欢喜。

    特别是对和这些豪门有瓜葛往来提心吊胆的官员们,那就可以得到解脱了,这些豪门世家都保留了下来,自然不会牵扯到以前的种种,他们也可以安安心心享受拿到的贿赂和黑钱了。

    “用这种方式来赢得时间,先解决唐家和丁家?”杨涟迟疑道。

    “其实也可以把周家也加入进来,周家的情况很特殊,金陵府和扬州府乃至苏州府那边都有一些案件,其实都直指周家和长江水匪勾结的,而且还和江防水师一些人有牵连,如果从江防水师这边入手,把周家和长江水匪一并打掉,我相信影响可以控制,······”

    冯紫英的建议遭到孙鼎相反对:“恐怕不那么简单,动了周家,那胡家也许可以稳住,但陶家呢?陶家兼并土地血案累累,就没有一点儿触动?”

    一番争执之后,最后还是决定,其他各家都暂时不动,先解决唐丁两家,最后再动周、陶、胡三家以及其他地方豪门。

    当然这只是理想化的一种状态,真正这些豪强家族会有什么反应,谁也难以预料,还是得根据实际情况再来决定。

    *******

    在得知冯紫英要亲赴松江,并且要参与对倭寇海盗巢穴的清剿时,甄宝琛也是惊讶无比。在她看来,这种事情交给水师就可以了,怎么堂堂兵部侍郎却要亲自去参加这种行动?这几日里甄宝琛和甄宝毓姐妹俩都住在了冯府中,与李玟李琦姐妹一起。

    这座盐商豪宅很是富丽堂皇,冯紫英也不是那种太在意的人,所以一样沿袭了以往的风格,对吃穿住用都很讲究,所以甄氏姐妹放心心中石头之后,也慢慢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既然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中,只能听凭朝廷来处置,那么再担心也没有太大意义,而且冯紫英的承诺在,还是让姐妹俩比较放心的。

    李玟原来是有些不太待见甄氏姐妹的,甚至对李琦的自作主张还有些不悦。

    不过在四女住在一起之后,相互熟悉起来,同病相怜之下,很快就消融了彼此的生疏和隔阂,进而熟络起来。

    如果冯紫英要离开南京去松江,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不但甄氏姐妹有些着急心慌,就连李玟李琦姐妹也都有些担心起来。

    她们四女现在的处境都很尴尬。

    李玟李琦名义上是妾室,但是纳为妾室也是有讲究的。

    理论上都还是要有一个礼仪,当然不可能像娶妻纳媵那样正式,但是一般说来也会选良辰吉日,然后有一个小小的饭局作为宣示。

    不需要对外昭示,一般也不请外边客人,而一般是主人的幕僚、长随,家中的管家和下人,聚在一起小酌一下,让大家明白,现在某某已经是主人的妾室了,算是半个主子了。

    无论是从外边正经人家抬进来的良妾,还是因为生了孩子的通房丫头抬为妾室,亦或是那等教坊司直接赎买回来的“贱妾”,都要有这么一个小仪式。

    但李氏姐妹却没有经历这一遭。

    她们几乎是犯官眷属了,李守中是朝廷早就昭告了的不赦罪臣,所以理论上李氏姐妹就是犯官眷属,纳犯官眷属那是违反朝廷纲纪,要受惩罚的。

    当初她们献身也是铤而走险,冯紫英入彀,但是却因为满意于二女,认可她们二人是他妾室。

    只不过在这南京城里以孙冯二人为尊,便是孙鼎相和杨涟二位都察院来的,换了别人肯定早就要发作了,但对冯紫英也都装作了视而不见,唯有等到顾秉谦来之后,看看如何看待处理此事。

    这种情形下,如果再要办席宴酒就不合适了,纯属挑衅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氏姐妹更像是外室。

    李玟李琦两姐妹当然不愿意当外室。

    哪怕时间拖一拖,后边补办一个这种程仪,那也算是入了冯家门了,算是冯家人了,起码有了主儿,日后不至于被随意抛弃。

    可现在冯紫英突兀地要离开南京去松江,万一去了松江,冯紫英不再回南京怎么办?或者直接走扬州经运河回京了呢?又或者走海上返京了呢?

    这宅邸本来就是借用,到时候还给主家,她们怎么办?

    虽然看起来冯紫英不是那种拔吊无情之人,对她们姐妹也还算宠爱,可对于两个弱女子来说,这种不确定的风险还是让她们有些心慌。

癸字卷 第四百八十九节 女人心思,难以琢磨

    “冯大人要去松江,你们怎么办?”甄宝琛其实更想问的是我们怎么办,但是她怕引起李氏姐妹的误解,所以才这样问。

    李玟比李琦更冷静一些,但是同样也很担心,不过她也能觉察到甄宝琛的焦虑。

    “这种事情我们也不好插嘴,倒是宝琛姐,你可以问一问才对。”李玟不动声色地道。

    甄宝琛假作犹豫,“好么?我怕冯大人误解什么,那就不好了,我和宝毓现在说寄居于此都算不上,更应该是算是作为人质吧?”

    李玟心中哂笑,但表面上却依然平静,“宝琛姐这么说可就有点儿误解相公心意了,你和宝毓留在这里相公不也说了么?回去之后怕暴露,另外也对令尊他们有危险,······”

    甄宝琛能听得出李玟背后隐藏的一丝警惕,心中却很是不屑。

    比起李琦的单纯来,李玟更为世故一些,不过对于自己来说,李玟李琦姐妹都不够看,自己下一步究竟如何走,并不取决于李玟李琦姐妹,而取决于冯紫英。

    现在的甄家已经处于一个有进无退的地步了,甄家的生死完全取决于朝廷对甄家的看法和意图,而这其中冯紫英可以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如父亲所言,甄家必须要赢得冯紫英的认可,无论是用什么手段。

    否则甄家最终结局只会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当把一切可用之处用完之后,就像一个厕纸一般丢弃,甚至可能被推出去,作为那些愤怒和不甘却又无法像朝廷报复的豪强家族的泄愤对象。

    “也罢,等到今日冯大人回府,我也该去见一见冯大人了。”甄宝琛脸露黯然,似乎人都瑟缩了不少,然后看着甄宝毓道:“宝毓,甄家的命运也许就在这一个月里会有一个结果,我也不知道甄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还是李琦有些不忍:“宝琛姐,相公并非你想象的那样无情无义,只是甄家牵扯事情甚大,他也未必有更多的选择,你还是可以好好和相公说一说,兴许他会帮甄家拿一些更好的主意出来。”

    对于李琦的好意,甄宝琛心中微微感动,不过她相信单靠言辞很难说服冯紫英做出多么有利于甄家的决定来,她还得要和对方好好“谈一谈”。

    冯紫英很闲适地接过甄宝琛奉上的枫露茶,一身便袍的他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份忙碌后的轻松。

    甄宝琛换了一身月白精绣水仙花藕丝缎面裙,这不是她的衣衫,而是李玟的,因为在这寄居了两日,也没有来得及从家中送来,她只能暂时借用李玟的。

    李琦身段要纤瘦一些,和甄宝毓相仿,二女衣衫可以换着穿。

    而甄宝琛则和李玟差不多,但是甄宝琛要略高一些,不过这种曳地长裙倒是影响不大。“你担心什么?”冯紫英抿了一口,搁下茶盏,问道。

    “不仅仅是妾身担心,其实李玟李琦姐妹也很担心。”甄宝琛没正面回答,巧妙地把话题先拉到李玟李琦身上。

    她感觉冯紫英更喜欢以一种轻松的氛围谈话,这样也许效果会更好。

    “是么?她们姐妹俩担心什么?担心我对她们姐妹始乱终弃,一去不复返?”冯紫英瞟了一眼甄宝琛“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

    甄宝琛假意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甚至听不出冯紫英这话究竟是在说李氏姐妹还是说自己,因为她注意到了冯紫英目光里对自己探究的灼灼晶芒。

    甄宝琛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是怎么样。

    无论如何甄家都不可能再像以往,自己这个已为人妇却又被休的女子命运不可能有多好,这一点她很清楚。

    哪怕甄家一如以往,自己也一样身份尴尬,在甄家中也会处境艰难,更遑论现在甄家朝不保夕,面临崩溃。

    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她很迷茫。

    父亲和叔父的心思她当然明白,甚至她也不反对和抵触,也不纠结,一个被休的妇人,一个濒临覆灭的家族,有什么资格去考虑其他?

    唯一让她有些不太适应的,是她不知道就算是自己变得和李氏姐妹一样,自己如何定位,将来又会如何?

    难道就真的沦为出卖肉体色相以讨好男人的女人?这好像有不是自己所期望的,问题是自己有选择么?好像没有,选择权在对方身上。

    但自己似乎可以通过表现去争取一些东西,让对方不至于把自己视为只会在床第间取悦男人的女人。“大人,您对甄家日后可有考虑?”甄宝琛轻声问道。

    “甄家?还是说你和你妹妹?”冯紫英反问。

    甄宝琛脸微微一红,深吸了一口气,“大人是问我哪个妹妹?宝旒,还是宝毓?”冯紫英讶然挑了挑眉,“哦,宝施还是宝毓?怎么,宝旒的现状你知道?”

    “不是很清楚但是父亲说宝旒很快会回京师,而且似乎很有信心,妾身就在想,水溶成日买醉度日,穆家也一样暗无声息,昔日四王家族基本上可以确定再无翻身出头之日,那宝旒哪来那么强的信心?何况水家尚未定案,宝旒作为犯妇,如何能回京师?”

    甄宝琛目光里有几分说不出的迷离、困惑和迷惘,还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飘忽。

    “那一日大人不经意间说看在宝旒和李琦面子上,当时妾身心乱如麻未曾注意,事后才回过味来,宝旒是二妹的闺名,寻常人哪里能得知?就算是二妹她们有大人的相助在西安落脚不被人欺侮,但也不至于连闺名都告诉了大人吧?”

    “哦?你倒是心细如发啊,我就这么一个小疏漏,就让你都发现了,我是不是该杀人灭口啊?”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也值得杀人灭口,大人似乎太高看妾身了。”甄宝琛也笑了起来,“妾身联系起来,就觉得可能里边有些不一样的故事,能如此亲热地唤宝旒闺名,也不知道大人和宝施什么关系,让人遐想,·····”

    冯紫英有些尴尬,估摸着这女人有些想太多了,在她想象中大概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的俗套故事。

    其实并不是。

    自己和甄宝旒也没有太多的感情纠葛,就是那么一夕情缘,嗯,感觉不错罢了,后来自己便离开了西安,更像是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感觉。

    也许这一次回京之后,甄宝旒和水中棠,还有那个穆檀与穆柳氏,还可以再续前缘,尤其是那个穆柳氏在床第间的妖娆放浪,还真的有点儿让他记忆犹新,而甄宝旒则是羞涩中带着几分曲意逢迎,完全是两个感觉。

    不过这等时候,冯紫英自然是一脸正色,“大姑娘日后就知道了。甄家的命运非我一人能决定,还要看后续的发展情况,不过我在想如果唐家和丁家的表现超出预期,也许甄家的命运会比原来预想的好一些,但大姑娘也不必抱太高的期望,毕竟甄家太招摇了,不可能其他几家朝廷都处置了,而甄家却还能逍遥法外。”

    甄宝琛对此倒没有太意外,这新四大家必须覆灭,这是朝廷的底线。

    但覆灭一样可以有很多说法,抄家灭族,族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家产全数没收,后世子弟剥夺一切资格沦为贱民,这是一种说法。

    抄没家产但发配流放,等待大赦,然后变成普通人家,这也是一种说法,甚至日后重新寻路径,获得靠山庇护,重新东山再起,一样是说法。

    “大人,甄家既然做好了和朝廷合作的准备,自然就没有抱太大的奢望,只是希望朝廷能看在甄家全力与朝廷合作的份儿上,予以甄家适当的考虑就是了。”甄宝琛抿嘴浅笑,“这一点上,妾身觉得冯大人是最有发言权的,也完全可以和顾阁老他们一行沟通好,为甄家争取一个该得的结果。”

    冯紫英微微点头,“甄家作了该做的,为朝廷效力,那我自然责无旁贷。”

    不知不觉间,甄宝琛已经走到了冯紫英背后,淡淡的香气似乎从冯紫英脑后传来,一双手按在了冯紫英肩头,“大人劳碌一日,也许乏了,让妾身替大人按摩一下,解解乏,·····.”

    冯紫英笑了,这一位挺有意思,“甄大姑娘,你要服侍我?”

    甄宝琛柔美轻轻一颤,语气却变得有些幽怨无奈,“残花败柳,何以侍君?宝毓也许可以,或者大人是要我做外室么?”

    冯紫英微微仰首,却看不见背后的女人,“外室?你想做我外室?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独立去做点儿事情?”

    甄宝琛手一僵,下意识地讶然问道:“自己做事儿?妾身一介弱女子,能做什么事儿?何况妾身甄家人,此事之后人人对我们甄家人恨之入骨,难道大人想让妾身去死?”

    冯紫英哑然失笑,摇摇头:“我若是想让你去死,用得着如此建议?好了,此事暂且不提,也许日后你就未必如此想了。”

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节 种子播下,心思初萌

    冯紫英这一番云遮雾罩的话却一下子击中了甄宝琛的心坎,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清楚冯紫英这番话的意思,也想象不出冯紫英所说的“独立做事”是什么意思?

    之前她还有些幻想凭藉自己的智慧,哪怕是当一个外室,自己一样能在冯紫英身畔站稳脚跟,而非单纯依靠姿色侍人博得男人的喜欢。

    她很清楚随着甄家的覆灭,自己被丁家休掉,自己这一辈子的命运已经确定和什么光鲜荣耀沾不上边儿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屈辱和黯淡,可那种成日里龟缩于哪个角落默默老去的生活又不是她想要的。

    她也很清楚就算是宝毓这种尚未许过人的女子送入冯府都未必能得个为妾的机会,她这种嫁过人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入冯府,顶多也就是一个外室,还得要看她是否能讨得冯紫英的欢心。

    所以她必须要考虑日后自己该如何生存下去,她不仅需要为甄家考虑,也要为自己考虑。

    但冯紫英突然冒了这么一句不伦不类的话,却一下子在她心中播下一颗种子,让她心神不宁了。

    特别是最后冯紫英那一句“日后你就未必如此想了”更是让人浮想联翩,他究竟想要自己去做什么?

    冯紫英觉得这样挺好,对于有心机有想法的女子,你只需要给她一个希望,她便会立即投入状态,思维开始发散和活跃起来。

    像这个甄宝琛就是如此,自己和甄宝旒若隐若现的关系肯定让她很是好奇,这份心思本来就存着一个发酵的机会,然后在模糊地把外室身份和“独立做事”这个话题给她一透,一下子就能让她浮想联翩了。

    这也是一个不甘于平淡的女子,甄宝旒和甄宝毓都与她不同,而这样的女子享用起来才有意思,她会不甘于以色侍人,而更愿意用她自己的智慧来向男人证明她的“不同”。

    甄宝琛没有作声,但手上的动作表明她的心境被扰乱了,冯紫英心中更觉好笑,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她被这份好奇、疑惑、期盼的心情所困扰吧,一个有了心思的女人品尝起来更有味道。

    从肩头把甄宝琛的柔荑牵引过来,甄宝琛被拉到了冯紫英面前。

    甄宝琛修长而不失丰腴的身材看上去十分匀称,月白色长裙却又搭配了藕丝缎面的精绣花边,他知道这是李玟的衣裙,但穿在甄宝琛身上却很合体。

    微微泛红的娇靥,一双凤目泛动着有些羞涩和复杂的情绪,不过在动作上却没有拒绝冯紫英的牵引,或许是早就有了委身于人的意念。

    冯紫英也没那么多纠结,手腕一带,甄宝琛就坐入了自已怀中,一只手抬起甄宝琛的下巴,四目对视,呼吸可闻。

    “是不是觉得我太苛刻霸道?”冯紫英轻声问道。

    “不,其实妾身知道大人已经很照顾了,甄家被列入朝廷黑名单,又是新四大家居首,而皇上和汤谬二位打算牺牲原来这帮为他们效力的江南豪强以换取皇上一脉和汤谬他们被朝廷所接受时,就注定了甄家的命运。”

    甄宝琛看得很清楚“没有大人给我们这样一个机会,也许甄家上下早就被打入狱中,妾身和宝毓她们的最终命运,要么就是沦为某位官员权贵的玩物禁脔,要么就是教坊司人尽可夫。”

    “或许你和宝毓不也一眼可能变成我的禁脔和玩物呢?”冯紫英揉捏着甄宝琛腻滑丰腴的下巴,戏谑地问道。

    “那不是求之不得么?小冯修撰,小冯督师,小冯侍郎,或许日后就是小冯阁老,一介犯妇却能成为小冯阁老的禁脔,或许还能留名青史,难道还不知足么?”甄宝琛目放异芒。

    冯紫英笑了起来,却把这个女人拥得更紧,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太会说话了,让人打心里深处舒服,“这么看好我?”

    “大人年龄还没有妾身大吧?妾身都满了二十三了。”甄宝琛嫣然一笑,“可大人却已经是三品重臣了,三十岁之前大人当个尚书理所当然吧?那四十岁的阁老甚至首辅不很正常么?妾身藤萝依附大树,偶得阳光,绽放自己在青史上留一笔,难道不可以么?”

    冯紫英哈哈大笑,“男人追求名垂青史,在所难免,你一个女人也希望名留青史?”

    “女人怎么就不能行了?贤妻也好,红颜知己也好,一代妖女也好,妾身其实很享受那种被人簇拥和用目光环绕的感觉呢。”

    甄宝琛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被这个男人勾起了心中的话题,而这种情形以前是从来没有过。

    家中姐妹不行,丁中祯更是和自己“相敬如宾”,父亲也从没有心情听自己说这些,自己内心这些话却从未能向人诉说,怎么却在这个男人面前汩汩而出了呢?

    “哦?”冯紫英没想到这女人还真敢说啊,但内心却更觉得有意思,光是容颜姣美已经很难勾起他多大兴趣,有思想有想法的女人才更能让他兴致盎然,“那很好啊,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妾身也想啊,但也得有这样机会和环境啊。”甄宝琛悠然道:“妾身生母早逝,继母不太喜欢妾身,父亲他们忙于他们的事情,哪里有时间精力来照顾妾身的感受?十四岁就嫁入丁家,可丁家也一样,那几年正是丁家忙于在在祁门那边扩张的时候,丁家几兄弟都根本无暇过问家中事务,妾身在丁家似乎也就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个少奶奶身份的摆设吧······”

    “哦,你的生母早逝?宝旒和甄宝玉你不是同胞?”冯紫英其实知道不过也还是要问一句。

    “宝旒和宝玉是同胞姐弟,但和妾身不是,不过妾身和他们,包括宝毓,关系都很亲近。”甄宝琛慨然一叹,“其实大户人家里像我们姐妹姐弟之间这么和睦亲近的关系还真的不多见,所以妾身也很满足。”

    “以前你很满足,但是跟了我,也许你会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精彩,你会迫不及待地去追求更多原来藏在你内心深处的东西,······”

    冯紫英目光湛然,昂然自信的表情让甄宝琛一阵失神。

    这样一个谜一样的男人,二十出头就坐到了无数士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而且他的种种表现都堪称绝才惊艳,对整个江南,甚至对整个大周都带来了深远影响。

    无论是她在丁家还是在甄家,无数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名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这些人提及到他无不是感慨唏嘘的口吻语气,若说是哪个女人对他没有兴趣,那绝对是假话。

    现在自己居然就坐在这个男人怀中,如此亲昵狎戏,想到这里甄宝琛内心就是一阵如酥如蜜般的迷醉和颤栗,泛起的涟漪带来阵阵潮润。

    “啊?”甄宝琛眼神迷离,娇靥酡红,鼻息咻咻,冯紫英魔掌已经从裙间穿过,汗巾倏解,小衣轻分,······

    销魂,当此际,堪娇怜,······

    无论是甄宝琛还是冯紫英此时都有些情难自禁,甄宝琛心如鹿撞,凤目半闭,丰唇微翘,娇喘吁吁,冯紫英原本没想过今日就要玉成好事,原本还想着去李玟李琦屋里,但此情此景,谁能忍?

    索性探手抱起女人,便径直入屋。

    这里是他的书房,同样也是外书房内寝室的格局,方便办完公之后小憩。

    这个女人已经成熟得堪堪当采撷的时候了,在冯紫英看来虽然不及生养过孩子的王熙凤,但是久为***,那也是可以尽兴而为。

    谁曾想剑及履及,却是嗬嗬呼痛,那犁庭扫穴,竟然是无比艰难。

    一番耕耘下来,冯紫英都有些大惑不解,只是这般离奇故事在自己身上上演,却也让他无比惊异。

    那甄宝琛显然也还没有太明白,嫁人八年,现在却如黄花处子,不,就是黄花处子,这却是一个什么状况?

    ···

    “妾身也不知道,·····”喁喁细语,甄宝琛痛楚中多了几分娇怜柔弱,“嫁人之前,妾身继母也没怎么多教,就拿了两本图书和一个彩塑给妾身,妾身也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过去,她们当时年龄尚小,也不懂,····.”

    “可是······”冯紫英忍不住比画了一下,“丁中祯难道也不懂?他不懂,他家里人难道也不知道?还有你们成亲八年,你没有身孕,他们丁家能不起疑?没请过郎中?......”

    实在不愿意提及对方前夫的名字,这等时候委实太煞风景,但却又绕不过去,难道每日都是拿丫鬟去顶包,这也不可能啊。

    ..···,最早两年妾身也还小,所以懵里懵懂,后来···

    ·,”甄宝琛羞不可抑,这等事情真的是丢脸到家,但是初为人妇阵痛后的豁然开朗和舒畅,还是让她无比快活和喜悦,“后来,丁中祯那里···

    甄宝琛和丁中祯做了八年夫妻,自然不可能不清楚,“他那里如同

    冯紫英大略知晓一些了,半带戏谑地道:“春蚕啊,嗯,到死丝方尽?”

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一节 兵锋所指,战旗猎猎

    甄宝琛大羞,但是却又觉得冯紫英形容很准确,只能把脸靠在冯紫英肩头,以额碰肩,以示赞同。

    冯紫英忍不住摇头。

    难怪甄宝琛也懵里懵懂。

    继母不管不问,丁家人怕是早就知道丁中祯的问题,连妾都不娶,一副夫妻伉俪情深的模样,结果确实把甄宝琛蒙在鼓里,还以为所有男人都这样,结果就是糊里糊涂这么多年。

    只是甄宝琛好歹也是少奶奶,还有两个贴身丫头,这么几年里,就没有一点儿疑惑?

    “丁家也请来郎中看过,不过切脉之后都说妾身身子有些阴寒,而丁中祯也气脉元气不畅,所以都需要调养,.··

    ··.”甄宝琛也是羞不可抑,把脸伏在冯紫英怀里,变成了嘤嘤怪:“那等春画和彩塑,也只是粗略的姿势动作,何曾言及其他?在丁家里边,也无人和妾身说这些,回娘家,宝毓未曾嫁人,宝旒少有回来,所以······”

    冯紫英真的有些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惹来女人捶打胸膛,却又扯动伤口,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了好了,别乱动,好生将息着,谁会想到你都嫁人七八年的妇人了,居然连这点儿夫妻人伦都不懂?还自诩精明能干呢。”冯紫英终于忍住笑,“这丁中祯也是妙人,既然有问题,何必藏着掖着?还把你给糊弄住了你若是不懂,难道也不敢问一问府里的妇人婆子?便是丁家那边不好问,回了甄家,难道也不好问?”

    甄宝琛脸红红的,蹙着眉忍着疼,噘着嘴道:“这等事情,谁有事儿没事儿去问啊?让人知晓成何体统?白白惹人笑话。再说家里人又能问谁?我那继母平素都是冷眼板脸的,妾身懒得去受那个气,而且府里妇人婆子也多是她的人,真要问了,还不得传到她耳朵里去?”

    冯紫英揉捻着女人的身子,心情畅快,虽说开垦新地艰难,但是这份独享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明日我便要启程,你们就在府里好生歇息着吧。”冯紫英沉吟着道:“若是唐家真的如我们猜测的那般,甚至可能超出我们预期所获,甄家这边或许我还能和朝廷好好说一说,不至于弄得太过难堪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谁让甄家来当了这个头羊撞了这个头彩呢。”

    甄宝琛心中微微一颤,仰起脸,目光里有了几分期盼,“爷真的觉得甄家还可以有缓和余地?”

    “这要看唐丁两家情况,也要看你们的期望值。”冯紫英摩挲揉弄着甄宝琛饱满的丰臀,“我琢磨着可能就是比你们最悲观的结果要好,比你们最乐观的期望要差,折个中吧。”

    但这个结果对甄宝琛来说已经是非常好了,心中大喜,女人忍不住献上樱唇呢喃道:“那就足够了,妾身只求爷给我们留几分希望,不至于被彻底拆解瓜分干净就行,那样甄家可能就真的彻底完了。”

    “哟,难道说你们甄家自己没有保留?这可能么”冯紫英哂笑,“还能糊弄我不成?”

    甄宝琛抿嘴摇头不语,最会还是在冯紫英目光注视下,摇臀晃腰以示撒娇求饶。

    冯紫英也不为己甚,不再深究。

    知道非要让人家说出来家中还藏匿了多少家底儿,未免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算是甄宝琛知晓,哪怕和自己有了这层关系,她也不能说,更何况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甄应嘉未必会把这些家族秘密告知她。

    ***愉,冯紫英早间起身时,又忍不住临幸一回,好在甄宝琛虽然也是初承恩泽,但是也是二十多岁最成熟的年龄了,免不了就是多吃些苦头,让冯紫英得了快活。

    *******

    水师舰船从南京一出发,就赶上了大风,顺风顺水之下,张帆劲发,船速很快。

    按照计划,是在崇明沙所驻留一日,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由龙禁尉赵文昭亲自率队,一名御史配合直扑华亭唐家,这边由毛文龙养子毛承禄率领五百精兵配合。

    实际上这一战用毛承禄率领五百辽东军有点儿杀鸡用牛刀的感觉,再说唐家在松江势大,但是面对五百边军精锐,如果要负隅顽抗,那就真的是送人头了,但考虑到这后续基本上都和军队没关系了,所以也算是给辽东军再添一份功劳罢了。

    一路则乘船继续绕过长江口,直奔东海,然后在海上再分道,一路前往长山岛围剿海匪,一路前往陈钱山西岛彻底捣毁倭寇海盗的老巢。

    这边这一路分两路就主要是登莱水师的水兵营的任务了。

    数百倭寇也好,海盗也好,面对上千水师最精锐的水兵围剿,冯紫英相信不会出大问题,而且这还是一场突袭。唯一的疑问就是在这一场突袭战中,究竟能够获得多少收成了,以及会不会有盗匪逃脱,以及能不能拿到一些财货之外的东西,比如和官员往来的书信凭证这一类的东西。

    冯紫英一直在登船之前,都还没想好究竟走哪一路。按照原来的设想,他肯定还是走海上围剿倭寇这一路的,尤其是陈钱山一路,极有可能是倭寇老巢,财货多半藏匿于那里,长山岛更多的可能是作为其一个销赃和补给基地,或许抢掠来的大宗货物可能堆放于此,但金银贵重物事肯定不会放在这里。

    但唐家那边也很重要关键。

    唐家的坞堡很大,唐氏一族近千人都聚聚在唐家寨,但是真正的内堡才是唐家族人居所,大概有一百多家人居于其中。

    据说堡寨皆用米汁混合黄泥夯筑而成,极其坚固,其中堡丁也有近百人,寻常官府民壮就是三五百人也难以攻破,便是倭寇来袭也未曾讨得好,当然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唐家玩的障眼法。

    听说唐家还准备用现在最时兴的水泥重新把唐家寨外墙都重修一遍,以防倭寇。

    冯紫英最终还是决定先去陈钱山,先剿灭倭寇,看看能不能拿到一些更有价值的证据,然后再去华亭。

    顺风出海船速很快,在崇明沙所略作停留休整之后,船队便直奔东南而出。

    戚显宗对这一片海域情况十分熟悉,在福建水师的几年履历使得他充当这个先锋官游刃有余。

    侯承祖走的是西路,也就是长山咀那边,而东路,也就是陈钱山这边就是戚显宗为主,当然冯紫英也是这一路。

    “显宗,还有多久能到?”冯紫英站在甲板上,嗅着扑面而来略带咸湿气息的海风,目光注视着黑魆魆的海面,漫声问道。

    “还得要一个时辰。”戚显宗目光沉静,只是看了看旁边手持罗盘和沙漏的士卒,平静地道:“大人放心,据我们所知,这一股子海盗也好,倭寇也好,也已经偃旗息鼓有半年了,这无论是水师还是倭寇,只要你歇下来,那松懈***心境就会慢慢浸润,让你自觉不自觉地懈怠下来,所以军队也好,士卒也好,那是须臾也不能停了操练,随时得保持着状态,......“

    “哦?为何偃旗息鼓,抢够了,准备收手了?”冯紫英随口问道。

    “当然不是,一是我们登莱水师的活动范围逐渐向南,原来我们很少到长江口这一片来,但这一年我们已经三番五次到了廖角嘴以南了,崇明沙所也去过两回,所以这些倭寇海盗也有眼线,自然不敢乱动暴露自己另外就是福建水师从去年加强了训练,施德政施大人开始对福建水师进行整肃,变化很大,原来福建水师很少到台州以北活动,但现在也开始出现在宁波外海,所以也给了这些倭寇海盗很大的震慑,

    冯紫英对施德政不太熟悉,但冯紫英对福建水师的表现是不满意的,一度考虑过要撤换福建水师提督。

    但沈有容为施德政作了保,也解释了施德政在福建水师军令不畅的一些具体原因,还是因为原来一批军官对施德政的抵制,加上施德政刚上任不久,性子也柔绵了一些,不及沈有容那么大刀阔斧,所以见效慢了一些。

    后来在冯紫英从陕西回京之后,施德政也专门进京来拜会了一回,有些话题说开,在冯紫英的支持下,施德政也对福建水师进行了人事调整,局面就大为改观了,冯紫英从辽东回京之后,福建水师便开始主动对浙江这边进行拉练威慑,与登莱水师遥相呼应。

    “这么说这些倭寇这一年来算是蛰伏状态了。”冯紫英点点头,“但为何福建水师还是没能提前发现?”

    “大人,施大人出任水师提督也才三年,水师不比步军,没有三五年工夫,你很难掌握住一支水师,施大人的性子就是慢工出细活儿,原来福建水师基本不过温州,现在已经到了宁波一带,慢慢就会和咱们登莱水师这边形成无缝衔接了。”

    戚显宗还是替施德政解释了一番。

    冯紫英没有再多说什么,这些情况其实他也了解。

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二节 雷霆万钧,不二对决

    天色越发暗黑,整个海上基本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唯有强劲的海风呼啸掠过桅杆和船舷,带来尖利的啸叫声。

    冯紫英并非第一次夜间乘船,但是这样采取突袭方式从海上发起登陆进攻的方式还是让他有些兴奋。

    陈钱山诸岛在整个乘泗列岛的最东端,面积都不太大,仅有那么两三个岛屿可以容纳得了一个所谓的出击基地,所以只需要围绕这几个岛屿做一番侦查,很快就能确定目标。

    这一片海域海况还是比较复杂的,尤其是大量无人小岛星罗棋布,洒落在这一片海域,夜间便是最熟悉这边情况的向导也很难分辨清楚。

    战船沿着设定的方向继续前进,侦察的小艇早已经撒了出去,他们会提前发现情况并用旗灯报回来。

    已经是子时已过,按照预计,应该抵达西岛附近了。但天色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直到一抹光亮忽闪忽灭,才算让船上的人兴奋起来。

    很快小艇就靠了过来。

    “....·,绕过前面的小岛,再走几里地,就能看到了,有一处藏在背后的山岙,有灯塔和明暗哨·····.”

    斥候的话语里充满了兴奋,只要找对了目标,那无论是强攻硬打,还是摸哨偷袭,这上千的水兵都不怕。

    戚显宗却没有那么兴奋,只是沉稳地听着情报汇报,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冯紫英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还是那句话,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他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一直到斥候把情况介绍完,戚显宗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旁边的一名武官又重新补充询问了几个问题,戚显宗才过来抱拳一礼。

    “大人,情况差不多,这一片情况较为复杂,但是能住人的就西岛,这个岛屿属下也去过一回,但没太多印象了,靠南是山,得绕过一处叉子,但那里有灯塔和哨位,很难避开,所以需要从东面绕过去,但那可能要走接近七八里山路,······”

    冯紫英摆摆手,笑了起来:“你决定,不要考虑我,显宗你不会觉得我连十里八里地都走不了吧?我好歹也是祖传家学的武人,也自小打熬到大的,......”

    “好,那我们就绕道东面,沿着山边路走过去,届时靠近之后我们的斥候可以先行解决敌寇哨卡,另外战船回来到正面,封锁出口,这样可以一网打尽,···...”

    戚显宗对冯紫英的果断和洒脱很敬佩。

    临阵最怕那些不懂的半罐水却又喜欢指手画脚的上官了,而且你不按照他说的去做还不乐意,还要给你找茬儿。

    眼前这位冯侍郎并非毫不知兵的,但是却能彻底放手,单是这份胸襟魄力,就没有几个人能比。

    战船迅速调头,转向东面,一直到靠近西岛最东端的半里处,才开始下锚,这里只能通过小艇上岸,大船无法靠近。

    好在来之前专门增加了小艇,十余艘小艇迅速落下,水兵们对这种登陆作战的方式也早就娴熟无比,迅速划桨向岸边靠去,半个时辰下来,八百士卒便已经登岸列队待命。

    清一色的自生燧发火铳,腰间外带三棱刺,既可以随时套筒上枪,也可以单手操作作为近战武器进行捅刺。

    当然水兵中也有一百五十名专门的刀盾兵,这也是为了防止一些不适合火铳兵发挥的情形下,刀盾兵可以作为补充和预备队。

    冯紫英、尤三姐以及李桂保一行人健步如飞,跟随着急速前进的水兵队伍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而行。

    这一处山道应该是平素倭寇训练使用的,但是鉴于东面地势不适合展开,可能倭寇也没有想过会有人从这边过来,所以在这一端并没设置岗哨,但是再往前走,就是山边咽喉道口,那里必定会有倭寇的明暗哨。

    这些也都在预料之中。

    一处倭寇的巢穴,岂有没有防范之理?

    这也是这一年来倭寇蛰伏藏匿太久,可能滋生了一些懈怠之意,否则在最东端的暗处埋伏一二岗哨,立马就能发现此番偷袭。

    当然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但起码能让这场偷袭只能变成强攻硬打。

    队伍慢了下来,最后停下,龟缩在紧贴山岩的路边,等待着前方水兵营的斥候高手们去扫清障碍。

    冯紫英甚至没有问需不需要李桂保他们去帮着打前站,在他看来,戚显宗的水兵营中显然也有一些江湖绿林好手,足以胜任这个任务。

    李桂保就悄悄和他提及,那斥候中起码就有来自登莱、泰山与河间那边的江湖门派好手,他隐约都认识一二人。

    很快队伍就又行动起来了,路过那一处最狭窄的咽喉处,冯紫英隐约看到几个人正在将两名已经软软倒在了一旁的暗哨拖到一边,估计要展开突审,但不会影响行动的推进。

    冯紫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夜间跌跌撞撞地行进了,火把一律禁绝,只能通过偶尔一闪的香头来分辨。

    水兵营的军纪极好,几乎没有声音,也足以说明这支队伍经过几番锤炼之后,真正堪当大任了。

    沿着一处山坡径直而上,绕过堵在山坡正面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山谷谷口陡然放大,虽然地势略微矮了一些,但是也能大致看到山谷内里的情形。

    山谷后端有一处巨大的豁口,就像一片开阔地,可以直接通往海边码头处,甚至可以隐约看见码头上黑乎乎的船影,箭楼、灯塔以及码头上边上的一处炮位,都可以看见一个大概,只是隔得远了一些,看不太清楚。

    而在山谷靠里边,栅栏沿着开阔地处一直蔓延到山谷后端的山壁处,甚至山壁上端高处,还能看到一个箭楼哨位,可以居高临下封锁从这边过去的这条道路。

    不过因为岩壁可供支撑的部位太过狭窄,只能堪堪承受一二人,一条麻绳软梯垂落下来,一直到最下端。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藏匿在了可能暴露的视线之外,戚显宗和另外一名武官已经潜行到了最前端去观察,研究如何动手的具体细节了。

    冯紫英没有到前端去,免得影响干扰了戚显宗他们的决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如何最快和最小损失的拿下,实现战果最大化的问题,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性了。

    好在很快戚显宗他们就拿定了主意,过来简单向冯紫英汇报了一下,冯紫英甚至没听清楚具体细节,就挥手表示了同意。

    几支斑鸠铳很快架设好了,瞄准了那一处箭楼哨位,一旦发现箭楼有异常,那么斑鸠铳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以遏制住箭楼可能对鱼贯而入的突击队的威胁。

    事实上这个时候即便栅栏内的倭寇发现了大军,也已经做不出太多的反应来了,哪怕他们立即冲那边的开阔地逃向码头开船逃跑也无济于事。

    水师战船早已经封锁住了航道,甚至等不到他们开船逃窜,可能就会被水师的舰炮轰成齑粉。

    按照戚显宗的安排八百水兵,一百五十名刀盾兵率先而行,充当前锋。

    紧随其后的火铳手分成了三队。

    一队从正面径直突破,而另一队则快速通过正面从侧翼越过栅栏尽可能封锁住开阔地,还有一队则要占领另一侧高地,以便更好的控制整个局面,在倭寇反扑或者顽抗时候予以打击。

    冯紫英微微点头,戚显宗老成持重的做法还是很合适的。

    既然已经稳操胜券就最大限度避免自家损失最好,没有必要去大开大合显示威风,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伴随着戚显宗猛然一挥手,早已蓄势待发的几支分队迅速按照各自目标疾冲而出,这样大规模的冲锋不可避免会带来各种声响,自然也不可能再隐藏行迹。

    很快警哨便发出了凄厉的竹哨声,紧接着就是鸣金声,而谷地内的房屋内就陷入了慌乱之中。

    不得不说戚显宗的判断是正确的。

    接近一年的蛰伏隐居,使得这样一支倭寇海匪还是比以往松懈了许多,或者说本身这支倭寇也早已经有些退化了。

    这么些年来他们基本没有再进行大规模的登陆攻打城池和围攻堡寨,而只是干些掳掠商船的勾当,登陆袭击绑架勒索也有官府内线的透露信息和内应的里应外合,使得他们几乎无往不利。

    这样顺风顺水久了,必要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都被严重削弱了。

    不过这些横行东海多年的倭寇还是有些勇武的,伴随着一阵叽哩哇啦的倭语声,几处聚集在一起的屋宇中同时冲出来多队人马,开始嘶吼着向着水兵这边发起冲锋。

    倭刀雪亮,在举起的火把中映得熠熠生辉。

    嚎叫连连,列队冲锋而来的倭人浪人海寇奔行如雷。嘿哈声中,步履齐整,面容表情狰狞疯狂,刀光闪动,能够在如此之短时间里集结成阵,还真有些颇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的气势。

    只不过这一切看在面色平静的戚显宗和冯紫英眼中却是无比的滑稽搞笑。

癸字卷 四百九十三节 降维打击,完美一战

    应对这种冲锋,水兵营显然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和经验。

    就地列阵,并且迅速拉开距离,自生火铳的优势在这个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

    少了点燃火绳的这一最繁琐和缓慢的环节,射击的速度提升了一大截,而节省出来的时间足以让第一波射击之后迅速后退,开始第二轮射击的准备。

    而倭寇浪人们显然还沉醉于昔日列阵冲锋无坚不摧的幻梦中,凝集起来的气势在这一个变得无比强大,哪怕只是一种虚幻的坚不可摧和强大。

    只不过这种气势只能维持短短几息时间,就迅速破灭了。

    伴随着火铳雷鸣,烟雾升腾之下,原本拔刀术刚来得及施展而出的倭人阵型,瞬间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惨叫声中,无数个滚地血葫芦般的人体委顿倒地挣扎不起,痛苦的哀嚎震破天际。

    沿着山坡这一线的泥地上立即变成了一个血腥气息弥漫的修罗场。

    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和尚在挣扎的伤兵,一时间组成了一幅奇异瑰丽的画卷,烟火的亮,天际的黑,血腥的红,伴随着火光下那狰狞、痛苦的面容和扭曲的身体,形成了独特的视野冲击,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冯紫英如此距离的观看,都能体会到那份无助背后的惨烈。

    暗红的鮮血浸润入沙地中,瞬间就被吸得只剩下一团团暗色,唯有那些哀嚎挣扎的倭人在证明他们刚经历了什么。

    即便是有一些反应灵敏迅捷的浪人利用贴地翻滚向前突破躲过了这一波扫射,但是紧接着第二波的密集攒射又几无间歇的打击又贴地而来。

    倭人战阵后边飞出的箭矢勉强帮助他们挽回了一些颜面,但顶在前面的刀盾兵承担了绝大部分压力,而当第三轮的轰击再度打响之后,横在水兵营中线突破的倭人阵型彻底崩了。

    没有谁还不明白这样的对决就相当于活靶子一般被对方点名猎杀,血肉之躯如何能和火药与铅丸对抗?

    藤甲纸甲皮甲甚至铁叶甲,在火铳面前一样脆弱如纸,这样近距离情况下,根本无法起到保护作用。

    刀盾兵在这个时候很好的起到了突破主力作用,他们形成一个个尖锥型的突击锋,背后则是一小队一小队的火铳兵压阵,步履不惊地沿着山坡稳步前进,遇有阻敌,先是火铳轮射,然后再是刀盾兵上前补刀,可谓驾轻就熟。

    冯紫英都忍不住给一旁的戚显宗竖了一个大拇指,“显宗,这种模式很适合这类清剿行动啊,和令祖的鸳鸯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大人,还是不一样,先祖的鸳鸯阵设立时候火器虽然也有了,但是其威力远无法和现在的自生火铳相比,射程、射速以及杀伤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现在我们才在进行改良,长矛手逐渐被淘汰,因为套上大人发明的三棱刺火铳手就可以充当长矛兵,任何敌人的铠甲对上我们这种火铳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所以我们的防护体系更多的是通过强大的攻击力来体系,..···”

    戚显宗信心十足地回答让冯紫英也很满意。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嗯,显宗,很有气魄啊,现在兵部要做的就是督促各家兵工坊不断改进火铳,自生火铳迟早要彻底取代普通火铳,而火铳会通过对枪机、枪管、膛线和火药的改进,使得其故障率大幅降低,重量进一步减轻,威力进一步提升,······”

    冯紫英简单几句话就把兵部下一步对武器装备的设定目标勾画了出来,戚显宗内心也是微微触动,若是兵部的官员们都像冯侍郎这样知兵而又不专权,胸有韬略却又敢于放手,大周何愁战无不胜?

    只可惜朝廷这样的能臣还是太少了一些。

    不过是几句话的工夫,前方的水兵营已经沿着坡地穿插突破,迅速攻入了栅栏内,开始进入村寨开始了清剿。

    不得不说这种夜间突袭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单论战斗力和战斗意志,倭寇们并不弱,但是这种突然袭击,又是在夜间,倭寇很难一下子组织其有效的防御,尤其是在外部防线被攻破,而防御第一阵又被彻底击溃之后,军心实际上已经乱了。

    而且他们这座村寨中住的并非只有倭寇海匪本身,鉴于这几年里他们的活动频率大幅度减少,实际上许多原本居住在大周陆地和日本本土以及其他一些岛屿的盗匪家眷也都大多迁居到了这里来。

    之所以选择这座岛屿,也就是看中了这座岛屿面积更大,也有足够的淡水和林木资源,可以满足日常需用。

    掺杂了众多的家眷,这座村寨其实就已经不能称之为堡寨了,更多的像是耕战结合的村寨,其战斗力和组织纪律性都大打折扣,在面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水兵突袭时,能有如此表现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接下来村战巷战乏善可陈,无外乎就是成队的士卒对整个村寨的一场血腥屠杀。

    只要敢于反抗的,便是斩尽杀绝,无论男女老幼。即便是冯紫英都不好干预水兵们的作战方式。

    面对这种可能是“全民皆匪”的倭寇,对他们的仁慈就只能给自己带来更多无谓的伤亡。

    只有在绝对控制了局面之下,才谈得上考虑是否留其性命,但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大多没有这份耐性。

    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村寨内的喊杀声才慢慢平息下来。

    最后一组倭寇冲破了封锁,意欲驾船出海,但随即被水师战船击沉,一切便归于平静。

    当冯紫英在李桂保一行人小心翼翼保护下进入村寨时,天色已经快要放亮了。

    袅袅升起的烟雾是尚未熄灭的房屋,偶尔传来一两声叱喝和惨叫,也显示局部区域仍然还有个别负隅顽抗的,但冯紫英觉得更多的可能还是水兵们在宣泄着情绪。

    “二位大人,请。”冯紫英在巡视了一圈村寨之后,才让两位在战船上的逗留一直没有登陆的御史乘坐小船靠岸。

    “冯大人请。”两位御史在战船上逗留了一夜,心惊胆战地听着岛上杀声震天,枪声炮声不绝,硝烟弥漫,即便是这个时候进入也还能闻到浓浓的烟火气息和血腥味道。

    虽然村寨里的巷道已经被清理过,但是看到冯紫英身边高度戒备的护卫,两名御史都还是有些战战巍巍,“冯大人,这村寨里的匪寇已经都清理干净了吧?“

    “二位大人放心,基本上都已经处理完毕了,当然也不排除个别亡命徒藏匿于那个角落里,困兽犹斗,咱们小心一些为好,毕竟瓷器犯不着和瓦罐碰不是?”冯紫英乐呵呵地道。

    两名御史脸上肌肉都是一抽,心中嘀咕,你倒是护卫保护得好,我二人跟在你身边不成了最好的替代目标?

    那亡命倭寇杀不了你,弄不好就把刀口枪口对准我们两人了。

    沿着村巷进入村寨中心,浓烈的血腥气息让两名御史都难以忍受,只是看着冯紫英安之若怡的模样,二人也只能忍受。

    这家伙出身边地的武勋世家,只怕自小就见惯了这种杀戮场面,也难怪宁夏平叛、陕西平乱和辽东会战都是由这一位来统领,寻常文臣哪里经得起这份罪受?

    一直走到了村寨中心的广场,居中有一个类似于议事堂模样的无门大厅,冯紫英这才领着二位御史上前,只是那血迹斑斑的地面甚至还偶尔残留着一些残肢败体,弄得两位御史都是连脚都不好下。

    “不好意思,这里先前就是战斗最激烈的地段,我们水师也是付出了很大代价才剿灭了最顽强的一帮匪寇。”冯紫英代戚显宗他们解释道。

    “将士效命,大人勇冠三军,回去之后,下官也是要如实向朝廷禀报的。”

    两名御史都快要被血腥气息给熏吐了,强压着内心的恶心感,面色苍白地回答道,内心却是无比懊悔不该走这一遭,早知道就该去华亭那边了。

    “呵呵,那就不必了,我和二位大人一样,都是躲在后边才上岸的,这番战绩都是水师的功劳,我可不敢居功。”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无意要吓唬或者显摆什么,但是也要让两名御史看一看战况的激烈,为后续的一些事情处理做好铺垫,别让两个不知军中疾苦的家伙百般挑剔,弄得军心士气受扰,那就不合适了。

    领着两名御史在堂中坐定,厅中已经被清水清洗过,但是淡淡的血腥气仍然挥之不去。

    对整个村寨的清理工作才开始,这样大一座基地村寨几乎就是这一群倭寇的最后巢穴了,若是不能拿出来像样的战果,就算是冯紫英也很难交待的。

    这个战果不是说斩首多少倭寇,而是指倭寇这么多年来掳掠的财货。

    长山岛那边固然也有,但是那边是作为后勤补给点和销赃出货的所在,肯定是无法和这边老巢相比的。

    龙禁尉和水兵营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拷掠,许诺,挖地三尺,只要能找到足够满意的战利品,这场突袭战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四节 犁庭扫穴,大有所获

    天边终于泛起了鱼肚白,冯紫英打了一个呵欠,看着也有些精神萎靡的二位御史,笑着道:“没办法,夜袭的效果最好,能够最大限度减少对抗,一举灭敌,·····”

    两位御史也都笑着应和,“理应如此,这一战打得如此顺利,全赖大人运筹帷幄,··.··.”

    冯紫英微笑摆手,“顺利还算顺利但还是得有足够战果才能算完美啊,不满二位,我现在也有些忐忑啊,去华亭,瓮中捉鳖,唐家寨再怎么都能有收获,但这边,还真不好说,或许有,但能有多少呢?”

    两名御史也都点头认可,唐家摆在那里,只要一围,谁都跑不出去,拉出来一个严刑拷打审问,还能不把他们的家产给全数挖出来?

    甄家都已经主动认栽,愿意服从朝廷处理,唐家还敢不从?

    两名御史也隐约知晓甄家女儿似乎又入了这位大人的囊中,南京城里甄氏三璧的艳名他们也是有所闻,对这个家伙的放肆大胆艳羡之余也咋舌不已,要知道其中一个还是人妇啊,但好像听说是被休了。

    他们虽然不会去检举弹劾,也还是对冯紫英这份爱江山不爱美人的做派不以为然。

    大好前程,何必要为几个女人去耽误了呢?就算是你再年轻,你功劳再大,背景再厚实,可这样做肯定会被内阁大佬们知晓,就算是不处置你,但印象就坏了。

    更何况现在内阁还多了汤谬二人,免不了就要跳出来指责一番,就算是最终没法处置你,但你的功劳也许就要打折扣了。

    女人嘛,哪里找不到,扬州瘦马不好么?西湖船娘不好么,大同婆姨不行么?何苦要去出这个风头?

    正在闲话间,戚显宗步履匆匆地过来了,脸上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大人,找到一处地窖。”

    “哦?终于还是找到了?就一处?狡兔三窟,我看不止,还得要继续。”冯紫英心中一喜,值得戚显宗亲自来报告的,肯定成色不差。

    “当然,另外也向三位大人报告整个战况。”戚显宗抱拳一礼,“此战共斩敌四百九十二名,俘虏六百三十七名,其中女子妇孺五百八十九名,根据龙禁尉审讯知悉,应该是与松江唐家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其中首领为毛建达、谢春、大友三和三人,…………”

    三人都认真倾听,冯紫英对倭寇数量更为重视,“这一千多人中,倭人所占比例大概有多少?”

    “末将审查之后算了算,大概在三成不到。”戚显宗语气不变,“不过这些匪寇基本上都会倭语,妇孺中亦有不少是来自日本,还有少量来自朝鲜,…………”

    三人都默然不语,这符合当初的猜测,这些活跃在沿海的倭寇名义上是倭人为主,但实际上到后期已经基本成为以汉人为主了,倭人也有,但是都居于从属地位了。

    “这个毛建达和毛海峰什么关系?”冯紫英突然问道。

    戚显宗讶然地看了冯紫英一眼,他没想到对方立即就联想到了毛海峰,也就是五十多年前被斩杀的纵横东海的头号海寇——汪直的义子王激(毛海峰)。

    “毛建达是毛海峰侄孙,而谢春是谢和的孙子,至于大友三和则是大友家族的人。”戚显宗回答道。

    谢和是和汪直同时代的海盗首领之一,也是汪直的重要臂助,而大友家族就不用说了,当初以丰后、筑后为根据地的大友宗麟就是倭寇背后最大的靠山。

    也正是以大友宗麟为首的大友家族支持下,倭寇势力才日复一日的膨胀,进而开始入侵大周沿海,并将大周本土海盗吸纳进去,形成了大周和日本海盗倭寇的合流,成为现在这种状况。

    “哼,果然是这帮余孽的后裔,贼心不死,居然还意图袭扰江南。”冯紫英冷哼一声,“这三人都拿下了?”

    “毛建达被拿住了,受了重伤,谢春战死,大友三和战死,另外还有一个立花堪落被拿住了。”戚显宗顿了一顿,“大人既然中间调大友家族,恐怕也知道立花家族,.··...”

    “嗯,立花家族是大友家族最忠实的家臣家族吧,没想到五十年过后,他们还在狼狈为女干。”冯紫英点点头,“拿下就好,好好审一审,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挖出来一些想要的东西,龙禁尉那边他们明白怎么处置。”

    “那大人地窖这边龙禁尉和卑职这边都有人看守着,还请大人们去看一看。”戚显宗看了一眼冯紫英以及背后的两名御史。

    当初规定就是如此,发现财货,须得要御史当面查看然后再行清点,不得轻举妄动,否则就要被视为有不轨意图了。

    “二位大人,走吧,去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数别让人家为难,我们心里也七上八下,朝廷等着咱们,咱们也得有交代,都不容易啊。”冯紫英站起身来,乐呵呵地道。

    两名御史也有些尴尬地一笑,的确,他们来的目的就是监督,不能让这些大头兵和龙禁尉的人私下吞没这些本该上缴朝廷的财货。

    朝廷户部都等着米下锅呢,若是都被这帮武夫给吞没了,那这一仗朝廷花了几百万怎么算?

    冯紫英当先而行,戚显宗陪同在一旁,两名御史跟随其后,而李桂保他们几人立即散开,簇拥着一行人往寨中走去。

    几乎所有宅院都是大门洞开,院子里屋宅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寻常物事朝廷自然是看不上的,即便是水兵营的士卒在得了长官的首肯之后也一样不肯放过这些能值得上几个钱的物件。

    一队队的俘虏被拉在一边木然矗立,两边的火铳手罗列,严阵以待。

    走在这些人中,面对着仇视恶毒的眼神,冯紫英和戚显宗倒是一脸无所谓,但两名御史却是有些心惊胆寒。

    毕竟要面对这数百男女老幼几欲食肉嚼骨的恨意目光,他们的确有些招架不住。

    宅院中烟火已经扑灭,但是仍然还在散发着袅袅青烟,冯紫英皱了皱眉,“起火了?”

    “嗯,毛建达意欲点燃烧毁宅院,估计是来不及了,所以想把这座阁楼烧掉,但是我们的人进去太快,加上龙禁尉的人斩杀了两名纵火者,所以大部分保留下来了,也就是在这座阁老的后边花园里水池下挖出来地窖了。”

    冯紫英点点头。

    地窖里的财货固然重要,但是那些账目信件一样价值意义重大。

    自己来江南可不仅仅是只为朝廷攫取财货,同样要对整个江南的官场吏治进行一轮清理,这是齐师也专门叮嘱过的。

    当然日后在官员任免上免不了还有一番博弈,但是首先得把位置腾出来,然后才说得上分食。

    而这些账目和信件往来就是最重要的依据,单靠俘虏们的口供是很难定论的。

    毕竟这个时候他们都知道自己怕活不成,胡乱攀诬疯咬一阵,给你制造混乱,谁受得了?

    唐家和这帮倭寇往来的人绝不仅止于松江府和金山卫所这么些官员,临近的府州有没有?

    冯紫英觉得可能性很大

    宁波,苏州、嘉兴、杭州首当其冲,即便是知府未必被拉下水,但是同知呢,通判呢,推官呢?下边的知县呢?很难说。

    “阁楼烧毁了一部分,那保留下来的这部分可有所获?”冯紫英抬脚就往里走。

    “有一些东西,卑职看了看,就没往下看了,可能还要大人您亲自来审阅。”戚显宗摇摇头。

    冯紫英一听就知道里边有猫腻,但是这也正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踏入阁楼,两名水兵士卒和一名龙禁尉相互监督,站在门外边,里边至少掉了一角,尚未燃烧到内里,但书橱、博古架、书案,略显凌乱,明显是纵火时候有些慌乱。

    冯紫英进去之后,目光落在书案旁的一个木柜上,外边用铁锁锁上,冯紫英用眼神示意,戚显宗抽刀将铁锁劈开,冯紫英拉开柜门,内里三层。

    第一层是一些零七八碎的各种账目,冯紫英看了看,不太感兴趣,记述很隐晦而零乱,如果没有知情人解释,你根本无法理解内情。

    第二层是银票和一些地契,但不多冯紫英随意翻了翻,海通银庄的银票三张,一张一万两,一张五千两,一张五百两,太和银庄的银票略多,七张,加起来大概是三万多两,另外还有江南银庄、大兴银庄、汇通银号等几家银庄银号的银票,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量三万两银子。

    地契也有几张,有松江、苏州、湖州的田契,但都不是毛建达的名字,估计应该用其妻妾或者亲属名字的。

    冯紫英抿了抿嘴,丢在一边儿,蹲下身,去看最后一层的抽屉。

    抽屉还加了一道锁。

    冯紫英随手拿过用水兵三棱刺,撬开。

    内里大概有十来封信件,冯紫英心中一动,拈起一封,翻开看了看,随即合上,将所有信函收起装入自己的袖中。

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五节 钵满盆满,意犹未尽

    戚显宗站得很远,根本就没有去看冯紫英的行为。

    冯紫英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把整个木柜收罗干净。最后冯紫英又用脚踩了踩这个紫檀木柜的脚下地基,这才歪头,“显宗,让人来把这个木柜抬开。”

    立即就有两名士卒过来把木柜抬开,冯紫英目光落在下边铺满灰尘的石板上,和周围的石板似乎并无什么不同,但是却在最靠墙边上的有几个模糊的手指印,冯紫英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才用手指敲了敲。

    听不出什么异常,但是很快就有人递上来薄铁尺,冯紫英沿着墙基仔细划拉了一阵,墙缝边上应该是用米汁糊上抹平的缝隙被挑开了。

    冯紫英这才用铁片插入进去,轻轻撬了撬,石板微微松动。

    冯紫英用力一撬,石板终于翻开,冯紫英这才小心翼翼地搬开石板,里边有一个二尺见方的空间,一个首饰箱放在里边。

    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把首饰箱提了出来,锁头很精细,冯紫英用手指捏住,一扭,便脱落开来可能这锁本来也就不是用来锁人的,而只是一个象征性的。

    掀开盖子,一叠银票放在左侧。

    冯紫英拿起一张开了看,微微动容,二十万两的海通银庄银票,不记名,凭印记通兑通取,再往下翻,也是二十万两的银票,江南银庄,下边还有三张十万两的银票,情况相似,但都不属于一家银庄。

    右侧的是几封信,大概就四五封,冯紫英没有再看,而是掀开上边银票和信件,下边则是一本薄册,冯紫英拿出,看了一眼,抽了一口凉气,直接合上。

    把工具递给冯紫英之后,戚显宗就和士卒们退到了远处。

    戚显宗很清楚冯紫英之所以不看地窖而看这里的目的,很显然冯紫英重视的不仅仅是财货钱银,而是信件和账目。

    这里边水太深,不是他这种武官能过问的,能不知道最好不知道。

    银票冯紫英合在了一块儿,冯紫英考虑了一下,索性把上边的一些信件和账目也拿了出来,但是在暗格里首饰箱中的信件和账目却自己收藏了起来。

    事关重大,稍不注意就会成为炸得江南官场乃至京师城里人仰马翻的烈性炸弹,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有些东西,便是御史们也不宜见到,而孙鼎相和杨涟适合不适合看,冯紫英还要斟酌一下。

    两名御史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阁楼后的地窖中去了。冯紫英过去的时候,两名御史都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冯紫英手中提着的首饰箱,冯紫英也会意地点点头。

    两名御史眼眨眉毛动,也都微微颌首,表示知晓了。这边地窖的石门已经被打开了,看得出来,还经过了防潮处理,下边还挖掘了暗沟,铺筑了架空板。

    两名御史一直守在门口,等到军士们撬开门,进去打量了一番,二人才示意冯紫英先行进入。

    地窖不算大,但也不小,容纳三五人略显拥挤,但能看个大概。

    两个硕大的箱子贴墙而放,大概是大户人家女性出嫁时用来装嫁妆那一类的箱子,描红绘漆,很是华贵。

    冯紫英率先而入,走到箱子边,掀开箱盖,火把照耀下,箱中珠环玉翠耀人眼目,让冯紫英都忍不住用手遮掩了一下眼睛,歪头调换了一下角度,才看清楚。

    基本上都是各类珠宝首饰,玉镯玉坠,项链项圈,珠钗步摇,金银头饰,还有些如玉璧、玉佩这一类的物件,其中以金、玉、珠三类居多,银反而少。

    掀开另外一个箱盖,内里装的东西也大体相同。

    冯紫英点点头,这么多珠宝首饰,而且风格不尽一致,可以想象得到多半是贼赃,只是不知道唐家在京师城中有可以出手的天顺珍宝行,为何不去出手?这里年多半还是有些问题。

    另外就是一堆重叠在一起的多个大木箱了。

    冯紫英示意两名水兵去抬过一箱下来,两名水兵颇为吃力的才把箱子抬过来,掀开箱盖,金光夺目,黄芒弥漫。

    清一色金元宝,两种规格,冯紫英探手拿起一个大的,大概在五十两左右,小的估计在二十两左右。

    一箱下来起码是七八十个,估摸着得三百斤上下难怪两个精壮水兵都觉得有些吃力。

    冯紫英估摸着,这一箱黄金大概是三百斤上下,也就是相当于三万多两银子,现在黄金价格有所上浮,对银价的兑换从五六年前的一比十二已经逐渐上涨到接近一比十三左右,大概在十二点八左右。

    也就是说,这一箱黄金按照三百斤计算,就得要相当于三万八千两银子,而这七八箱如果都是装满的黄金,大概也就相当于二十多万两接近三十万两银子了。

    虽然方才在木柜和首饰箱里就堆放了几十万两银票,但是那毕竟是银票,和这活生生金晃晃放在眼前的金锭相比,还是差了点儿意思,这种视觉刺激远非银票所能比拟的。

    冯紫英示意再抬一箱下来,士卒们立即行动,又抬了一箱过来,冯紫英掀开,一样是堆满的金元宝,重量估计也差不多,冯紫英不在多看,示意盖上。

    “二位大人,估计这七八箱都应该是金元宝,到时候还得要一一清点登记,就得要辛苦二位了。”

    两位御史早就目眩神迷,一时间呐呐说不出话来。

    以前也不是查抄过官员的宅邸,但多是以田契地契、珠宝古玩字画以及银票为主,即便是有金银,那也是以银元宝银饼为主,像这种全是清一色金元宝,耀眼夺目,让人真的有一种心动神摇难以自拔的感觉。

    “大人放心,这是下官的本份儿,理当如此。”一名御史还算反应得快,应道。

    冯紫英又走到另一边,这一面就是以杂货为主了。

    几个皮袋堆砌在一起,冯紫英掀开袋口,一看,清一色的极品洞武翡翠,估摸着一袋得有好几百斤,这几袋翡翠估摸着能有上千斤。

    翡翠?冯紫英沉吟着。

    洞武翡翠历来是各家首饰行的最爱,大周男女都喜欢玉翠,特别是极品翡翠雕琢出来的手镯、项链、腰链、足链、吊坠,都极受欢迎,也不知道这批货是从哪里劫来的,多半是在海上得手的。

    拨弄了一下几袋翡翠,冯紫英示意两名御史来看一看,然后有把目光放在了另几个略小一些的丝绸袋上。

    提起一袋,打开袋口的绳索,弥漫的珠光如同一层幽暗的光影冉冉浮动,溢光流彩,让人迷醉。

    这是南洋黑珍珠,一袋怕不是有数百颗!冯紫英心中也是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一颗上等南洋黑珍珠都在八十两到二百两之间,如果做成项链、足链、腰链以及霞披这一类的首饰,需要同样大小的黑珍珠,其价格就更昂贵。

    一条三五十颗的黑珍珠手串或者项链,单论黑珍珠价格也不过就是五千到一万两银子,但是如果挑选同等大小的珠子配成一条首饰,那价格立马就要翻倍,卖上两三万两甚至四五万两都有可能。

    冯紫英摇摇头,刚下绸袋,又看了看了另外几个绸袋。

    一个仍然是盛满了黑珍珠,而另外一袋则是日本海珠,日本海珠价格就要便宜不少,一颗也就是一二十两。

    另外还有一个绸袋装的比较少,但是就是辽东所产的东珠了,颗大浑圆,同样价格不菲,不比黑珍珠便宜。

    另外还有一袋玛瑙,应该都是来自辽东那边。

    这等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东西,看得人心浮气躁,哪怕是两名御史和戚显宗也都有点儿意动神摇。

    金银红人眼,财帛动人心,古人诚不欺啊。

    冯紫英已经有些算不清楚这几袋珍珠玛瑙的价值了,但是起码是二三十万两银子。

    摇了摇头,冯紫英定了定心神,冯紫英才走到最后边,还有两个木箱,掀开看了看,特殊的香气扑鼻而来,是龙涎香。

    冯紫英真的是有些佩服了。

    这一股倭寇的老巢居然能搜出这么多东西,不得不说这豪强和官府一旦与盗匪勾结起来,那真的是无往不利。

    也难怪说海贸利润固然丰厚,但是风险一样巨大,不说海上风云变幻,随时可能船毁人亡,而且还可能遭遇这种盗匪袭击,真的不容易。

    另外一个木箱也是香料,但应该是麝香。

    冯紫英懒得多看了,反正能让这帮倭寇藏匿于地窖中的东西,肯定不会是便宜货。

    “二位,大致情况就是这些了呵呵,加上阁楼里所获,收获颇丰啊。”冯紫英摊了摊手,然后转头过来,“龙禁尉和水兵营可以来人进行清点了,还要劳烦两位辛苦一阵了,等到清点清楚,需要封存之后大家伙儿才能松一口气,不过

    戚显宗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欲言又止。

    冯紫英假作不知,却把目光向着二位御史瞄了瞄,而龙禁尉那位百户也低眉顺眼,不做声。

    二位御史也都明白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冯大人,大家伙儿浴血奋战,都辛苦了,也都不容易,您拿主意,我们都支持,

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六节 收放自如,处置有道

    做官这么多年,冯紫英自然也明白这里边的道道儿,更何况他还是边地武勋出身,更是清楚这种征战的结局。

    大军出征,将官们自然都有功劳,但是对士卒们来说,却没甚大意义,最现实的还是奖赏。此番征剿,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了。

    对倭寇老巢的查抄,大大超出了想象,即便是冯紫英要“吞没”一部分,那也一样是钵满盆肥,足够让户部那边喜出望外了。

    当然冯紫英还不至于去占这点儿“便宜”,虽然这点儿“便宜”,还真不便宜。冯紫英略作思索,便把二位御史拉到一边,“不瞒二位,在阁楼中颇有所获。”二位御史脸色一变目光都落在冯紫英身上,却不言语。

    “七十万两大额银票。”冯紫英将首饰箱打开,银票放在其中,二位御史都全身都是一震,这七十万两银票都是不署名的,凭印记通兑通取,冯紫英如果要吞没,那还真的没人知晓。

    “这里还有七八万两散碎银票,和一些账目、信件。”冯紫英随意点了点,“皆为阁楼中尚未来得及销毁所得,这二十年里,估摸着毛建达和江南官场交织甚深,都察院怕是今后要忙碌好一段时间了。”

    张姓御史和同僚交换了一下目光,“大人之意·····”

    “军中惯例,士卒们出征,多少也要奖赏一番的,此番亦有三十余名士卒阵亡和伤残,须得抚恤,朝廷那点儿帮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得到,所以依我之意,此番出征,包括华亭那边的辽东军,和水师官兵,每人奖励二十两银子,另外今番登岛之战的士卒按照功劳另行奖励十两,立功者另计,·····.”

    两位御史都鸡啄米一样点头。

    冯紫英随手拿起两张一万两和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二人,“你们此番也担待了不少风险,这二万多两银子你们拿着,剩余这些除开奖赏士卒们的,须得要上交朝廷,···.·”

    见二人还有些犹豫,冯紫英笑了起来:“我姓冯的声誉,我相信在京师江南还是足够分量的,二万两银子还是担待得起的,······”

    二人释然,的确,冯紫英在京中的名声极佳,跟随他的人,基本上都能有好结果,当然和他为敌的也绝不会好过就是了。

    二人随即接过银票,脸上的喜悦之意溢于言表。

    都知道此番来江南肯定会有所收获,但是估摸着也就是一二千两的收益,未曾想这位小冯侍郎是如此豪爽,难怪如此能得人心军心。

    二人也明白这一万一千两的意思,一万两就不必对外说了,一千两自然是可以对上官的交代,也说得过去。

    走一趟若是分文不取,反而会让上官和同僚们的怀疑了。

    当然,一千两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日后收拾完残局,孙鼎相和杨涟肯定也还要为他们自己手下争取一份“奖励”,否则以后就别想带队伍出来了,那另当别论。

    这边谈完,冯紫英就拍了拍手,把首饰箱交给张姓御史了,也算是完成了对阁楼中物件的交割。

    回到地窖门上,戚显宗等几名军官早已经翘首期盼,知道这位侍郎大人肯定和两位御史谈妥了。

    辛苦一场,都得要为下边弟兄儿郎争取点儿利益,否则这以后军心士气就难以凝聚了,倒不是说战斗力就削弱了,而是你这个上官就很难服众了。

    “此番辛苦,本官和二位御史大人商议,参战官兵每人奖赏二十两银子,登岛作战者加赏十两,立功者另计,战后禀报上来。”

    冯紫英干净利索几句话就让众人心中大石落定,都是欢声雷动,喜笑颜开。军官们都不担心自己就是替儿郎们考虑,自己那一份自然有上司去争取。“大人,若是你们几位······”戚显宗走近,附耳低语,面带难色。

    冯紫英自然知晓规矩,走到木箱边,随手拿起两个五十两金锭掂了掂,丢给两位御史,“老张,老詹,你二位就多担待一些,与民同乐了。”

    两名御史也是假作面带苦色,苦笑着点点头:“大人吩咐,下官焉敢不从?”

    冯紫英也捡起两个金元宝塞进衣袖里,然后走到皮袋边儿上,随手抓起一把黑珍珠放在鼻尖前闻了闻,“新纳几房小妾,正说缺点儿让她们在床上好生表现的彩头呢,正好,······”

    一把黑珍珠,一把东珠,顺带再在装首饰的木箱中挑选了几件珠钗戒指和手镯,又顺手拿了两块未经雕琢的翡翠,冯紫英这才拍了拍手,“差不多了,对了,显宗,把龙涎香和麝香也给我装点儿,回去享受享受,你们几个也都选几件吧。”

    大家都一脸理所当然,此番以冯紫英为尊,他若是不拿,而且不拿足够,就没有人敢拿,便是两名御史心里都得要嘀咕起疑。

    谁不知道出征打仗就是刀口舔血,刀口舔血自然就是要有收益的,不然谁来搏命?

    几名水兵营武官和两名龙禁尉的百户也都腆着脸,搓着手上来选了几件,但都还是懂规矩,没那么恶行恶相,两名御史却只把那两锭金锭揣了不肯再要。

    几名武官也不在意,御史问题自然是上官去搞定摆平,若是这点儿事情都办不了,那冯紫英这个兵部侍郎日后就真的别想在军中令行禁止了。

    一切处置完毕,冯紫英脸色便是一正,“好,就此打住,现在开始就清点财货,就辛苦你们几位了,我熬了一宿,也要去打个盹儿了。”

    一干人都是连声遵命。

    陈钱山西岛这边大获全胜,那边侯承祖也在长山岛势如破竹。冯紫英抵达长山岛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长山嘴这边是倭寇的补给点和大宗货物销赃点,收缴到的钱银数量不大,也就是十来万现银和银票,但是尚未处置完的大宗货物却不少,比如大量的檀木、花梨木,盐,铜料,药材,堆满了好几间仓房,估摸着也得要值三五十万两银子。

    还有好几艘民船,算下来也得要好几万两银子。

    牵扯到替倭寇销售贼赃和采购生活物资的商人也有四五家,现在也都已经拿住几人,其他也都查清楚,只等日后处置。

    总而言之,一样是收获颇丰。

    从长山岛赶往华亭,在南汇嘴中所靠岸登陆时,就得到消息,在查缉金山卫所时遭到反抗,一番激战之后,金山卫所方面叛乱者三十余人被斩杀,另俘虏二十余人。

    而唐家那边唐家寨已经被攻破,现在正在进行清点收缴。冯紫英没有去唐家寨,而是直接去了松江府。

    松江府这一干人都是战战兢兢,对于冯紫英的到来,反而是松了一口大气。

    龙禁尉、都察院御史,加上辽东军的突袭,这样的组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足以让地方官员们心惊胆寒了。

    哪边都说不上话龙禁尉和辽东军不必说,而都察院御史又是来监督和找茬儿来的,这地方官府甚至连对话找不到人。

    现在冯紫英总算是到来了,不管兵部和地方上的关系算是少的,但好歹也是算是七部衙门了,始终拉得上关系,说得上话。

    “义伯兄,你就不用陪我了,该来的始终要来,有御史和龙禁尉在,还有辽东军,谁还敢造反不成?”冯紫英笑嘻嘻地道:“我不也来了么?就坐镇你这松江府衙了,真要有造反的,那也该先针对我来才是啊。”

    冯紫英对松江府这位知府不算熟悉,但是也认识,对方刚走马上任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这样一桩大事,弄得焦头烂额,同知已经被御史拿下送往了南京,这震惊了整个松江官场士林。

    “不至于,不至于,现在都啥时候了,还造反?真的是寻死不成?不过紫英,你给我透一句实话,这松江府里还有多少人牵缠进去?”

    史记事是陕西渭南人,也算是北地士人。

    不过他是元熙三十三年的三甲进士,又没什么人脉关系,所以一直在地方上奔波,先任山西介休知县,然后在山西成长,后来又去河南任职。

    一个月前,也就是朝廷和南京方面正式达成一致之后,第一批官员的调整就有他,因为前任松江知府升任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

    初来乍到,又明显是朝廷的有意调整,所以史记事在松江的处境可想而知。

    同知、通判、推官,包括下边的官吏们都对他这个从河南过来的北地士人不太感冒,所以来了一个月,他都是处于一种艰难适应的状态下。

    不过他好歹也是地方官员成长起来的,而且又是一府知府,随着朝廷局面的变化,自然也有人愿意投机于他的,所以可以说他刚刚咂摸出一点儿味道出来了,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作给打蒙了。

    同知被拿走他没意见,甚至推官拿走也没意见,但通判刚向他靠拢,如果也被带走,那他好不容易才拉住的人就又塌了,这就太让人沮丧了。

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七节 胆战心惊,骑虎难下

    “义伯兄,你这个时候我问,我问谁去?”冯紫英笑了起来。

    他能理解对方的苦衷和不易,但是要让他这个时候说谁有问题,他如何能开这个口?

    唐家在松江府的人脉和影响力不言而喻,便是那些士人家族都有牵连,像松江府中,华亭县里,又有几个敢说和唐家没瓜葛?

    也就是史记事时间来的太短,而且肯定也清楚朝廷这一波调整他来松江的意图,所以他还能葳蕤自守,时间长了,能不能把持得住,还真不好说。

    “可是你们要这么一整,愚兄在这松江府还怎么做事啊?”史记事气恼地一拂袖,“朝廷安排我来,是要尽快把松江局面扭转过来,秋粮应收尽收,田赋必须要尽快解到京,....··”

    冯紫英一听,赶紧打断:“义伯兄,现在南直各府的田赋不经南京户部了?”

    史记事一愣,摇摇头:“南京还有户部么?贾敬?户部早就行文,今年南直各府的田赋直接解京。”冯紫英默默点头,看样子南京各衙门的裁撤是板上钉钉了,这是要彻底拔除万统帝在江南的根了。

    “既然义伯兄是受朝廷安排而来,那就该知道现在江南的情形,此番大军南下,解决了江南三镇的问题,下一步要解决什么,难道义伯兄还不清楚?”冯紫英反问。

    史记事面带忧郁“我当然知道,但是这动作太大的话,我担心影响到秋粮和田赋的收入,户部现在隔三差五行文要求应收尽收,可见其艰难,松江是大户,我首当其冲啊。”

    “义伯兄,离了张屠户难道就只能带毛猪了?”冯紫英冷笑,“打扫干净屋子才好迎客要以我看啊,正好借此机会梳理梳理你们松江府这乌七八糟的东西,也有助于义伯兄你重新树立威信,你就放心吧,我估摸着很快那些人就会附聚在义伯兄麾下,摇尾乞怜表忠心了。”

    冯紫英调侃的话语也把史记事给逗笑了,但随即又变成苦笑:“紫英,唐家在松江府的威势你可能不知晓,·····.”

    “义伯兄,唐家的情形我比你清楚,否则我不会动他们。”冯紫英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董家和陆家嘛,听说伯达(陆彦章字)兄就在华亭家中,没准儿一会儿就要投贴来了呢。”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史记事略感惊诧,看样子这一位还真的对松江的情况十分清楚呢。

    董、陆两家,再加上夏嘉遇和袁可立这些人,松江士子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可冯紫英明知这些,还敢如此,那就是真有底气了,他心里也放心不少。

    “若是陆彦章聪明,就不该这个时候来拜访你。”史记事斩钉截铁地道。

    冯紫英轻笑,他也相信陆彦章这个时候不会来找自己,明知道朝廷这么大动静对付唐家,显然是起了杀心,而且也绝对是有足够的的证据,现在要来找自己说事儿,除了自讨没趣,毫无意义。

    “好了,义伯兄,您该忙您的还是忙您的去,我这边如果有需要也不会客气,唐家在华亭,在松江人脉关系深厚,加之经营甚多,龙禁尉和都察院的人肯定要花些心思精力,我们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再说了,顾阁老可能都快要出北直进入山东了吧,这么算来很快就能来这边,到时候自然就能见分晓了。”

    史记事只能叹一口气,摇摇头:“这样拖下去,松江府的事儿就没法做了,现在手底下大家人心惶惶,我去忙什么?找谁忙?一个个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碰,..···”

    “那义伯兄你就更该考虑下一步人事上的安排了,这一回除了顾阁老,吏部、都察院都来了人,同知您无权推荐但通判和推官您未尝不能和吏部的人沟通沟通,选一个得力之人来,你也能轻松一些。”冯紫英笑着道。

    史记事若有所思。

    江南这一波动荡,估计牵扯面很大,他也听到消息,南京的新四大家都栽了,正因为甄家才牵扯到丁家、唐家,这四大家还会牵扯到哪些人?

    估摸着这江南四省直,许多府州都得要卷进去,这里边有多少人乌纱帽会落地,那腾出来的位置,自然也就有人盯着了。

    打发走了史记事,冯紫英这才安下心来。

    唐家寨已经攻破,剩下的就是清点战果的问题了。

    单单是唐家敢于负隅顽抗拒捕,就足以把他们打下地狱了,龙禁尉汇合了刑部清吏司的人,正在对整个唐家寨内部坞堡进行清理,估计能挖出战果。

    一直拖到夜间,毛承禄才遣人来送信,确定找到了三处唐家的暗窖地堡,也算是唐家的藏金地,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仍然让赵文昭、毛承禄和几名御史不敢擅专,要请冯紫英亲自去勘定。

    事实上冯紫英也预料到唐家肯定比想象的还要惊人,但等他到了之后看了清点出来的财货金银还有那一系列牵扯的人员,才明白为什么赵文昭这种也算是龙禁尉中见惯大风大浪的角色都觉得有些棘手了。

    手中清单看了两遍,冯紫英又在赵文昭、毛承禄以及两名御史陪同下去暗窖中看了看,哪怕有了在陈钱山西岛的打底冲击,但在看到唐家的家当之后,还是觉得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是唐家在青浦淀山湖旁私自开设的冶炼炉私铸而成,一百二十两一个的“超大型元宝”,二百两一个的大型银条,整整齐齐对方在暗窖中。

    除了一百多万现银,还有二千多个金锭,每一个也重达二十两到六十两不等。

    至于像在倭寇巢穴中发现的首饰珠宝这一类物事倒是不多,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

    在其家中搜出自用的这些珠宝首饰古玩字画数量一样相当惊人,只是不及在陈钱山西岛那里搜出来那么多而已。

    单论丰富程度,犹有过之,如唐宋明周几代的名家字画就多达数十幅,还有唐宋名贵宫廷瓷器玉器也一样不少,其价值一样难以计数。

    至于田土,唐家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基本上没有在松江购买田土,因为他们知道在松江买田占土肯定会和松江本土特别是华亭的士绅们发生冲突,所以唐家添置的土地基本上都在青浦、苏州的嘉定、太仓那边,数量也不算多,也就是一两千亩地而已。

    但唐家在其他产业上的渗透就不简单了,比如太和银庄,唐家是第二大股东,估计现在股本价值在六十万以上,而其在魁斗记、天顺珍宝坊、吴淞口船厂、松江船行、南京大丰楼、唐氏南货行、唐氏棉布行等多个行业也都有着入股,而且基本上都是大股东,但是这些产业算下来,估计价值也都是超过四百万。

    除了这些清单,冯紫英更看重的是最后一本簿册,上边记录了很多送出去的物件。

    比如永隆七年年末这一年的记账,简单看了看,就送出了宋代火焰红钧窑瓷瓶一对,纹银二干,但是送的人却只是以乙三这个代号,不知道究竟是谁。

    还送出了黄花梨螭龙白玉插屏一具,外带黄金五千两,标准的送给了甲二,一样无从知晓这是谁。

    冯紫英看看单单是永隆七年末送出的各种金银就有现银两万余两,黄金二千两,还没有计各种古玩家具和首饰指画类的物件,估计价值也不会太低。

    也就是说单单是年末这一遭,送出的金银物件就要价值不低于四五万两。

    可见这豪强也不好当啊,光是一年给这些官员们上贡都得要花十多万两,一年就算能挣几十万,那也得有三成都给这些人了。

    冯紫英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簿册上所标准的代号意义。

    甲乙丙丁分成了几类,之前他理解可能是不是按照官职高低来的,但是一看这送的东西价值不同,又觉得不太像,后来估计可能是根据一定时间内对唐家帮助以及作用大小来定,不过因为不清楚甲乙丙丁各代表什么意思,所以也无法确定。

    但这应该是有一些区别的,比如甲可能是南京六部中的,乙可能是松江府一级的或者还包括其他诸如苏州或者宁波这边对唐家生意有帮助的,丙可能是军队体系的,比如某卫所,丁则可能是华亭县的,不一而论。

    不过这都不重要,唐家几个重要人物都被拿住了,不像在陈钱山西岛那样还有些战死逃脱的,经历了这么多年优裕的生活,冯紫英估计这些人已经很难有自杀轻生的决心和魄力了。

    这样最好,有龙禁尉这帮专业人士伺候,他们会把他们小时候偷看女人洗澡的故事都一一和盘托出的。

    除了这些东西,反倒是如甄家那般的地契和银票数量不算多,地契也就只有四五处铺面和宅邸,京师城一处,南京城一处,苏州一处,其他就没有了,而银票算下来也就是二三十万两,这对于偌大一个唐家来说,就显得有些太过寻常了。

癸字卷 第四百九十八节 兹事体大,波及甚广

    癸字卷第四百九十八节兹事体大,波及甚广

    屋里只剩下赵文昭和两名御史。

    气氛有些凝重。

    收获如此巨大,当然是好事,但这一本账目却又把场面推到了一个有些难以后退的处境下。

    “说说吧,有什么难处。”冯紫英知道肯定有什么内情才会让一干人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向自己汇报。

    “主要是这里边有一笔账目,可能有些问题。”

    赵文昭看了一眼两个一言不发的御史,揉了揉太阳穴,还得要自己来说,可他也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儿,这该是都察院的事儿。

    “那一笔?什么问题?”冯紫英很有耐心。

    既然来了,他也有心理准备,能让龙禁尉和御史们都觉得棘手的,肯定不简单,自己不就是来解决这些麻烦的么?

    “这一笔,甲二。”赵文昭吞了一口唾沫,“时间有些久远了,永隆元年十二月,金佛一尊,白银三千两;永隆二年三月,程仪黄金一千两,另大时雍坊宅邸一座,……

    “怎么了?”冯紫英疑惑地歪头问道。

    “呢,根据我们的调查和了解,这甲字头,应该是指南京六部或者都察院的官员,也就是说,这笔贿赂应该是永隆元年送给了南京六部某一位官员,而这个人在永隆二年三月离开了南京,如无意外应该是升迁,而且是去了京师,所以才会有程仪黄金一千两。”

    赵文昭也是查案老手了,对这些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同样对两位御史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多么复杂的问题。

    程仪么,肯定是送别,黄金一千两比起金佛一尊和三千两白银只相隔三个月,也就意味着这一位走了,加上大时雍坊宅邸一座,如果不是升迁京师,只怕唐家也不会如此花费地给巴结对方了。

    如果对上这些线索,那要查就简单了,从南京六部或者都察院高升到京师城的,值得唐家下重注的,估计起码也是六部侍郎这一层面的,永隆二年三月,只需要稍稍查一查,就能知晓这期间从南京去京师的官员了。

    冯紫英不想再问下去,看赵文昭和两名御史的表情就知道,这多半是在位的官员,而且那个时候就是侍郎一级,现在能是哪个层级,总不能说十年过去了,还降职了吧?

    会是谁?

    冯紫英脑海中迅速掠过无数面孔,当下的大佬中,从南京六部过去的屈指可数,或者干脆说,就只有独此一人。

    怎么会是他?

    但怎么就不能是他?

    可如果是他,为何唐家却没有任何反应?

    冯紫英摇摇头多半是和自己有关。

    当初确定的是四大家是首要目标,然后就是私盐贩卖相关的这几家,的确,唐家和丁家都没有列入重点目标,只是可能要牵扯。

    但唐家有董、陆两家这些松江士人家族作为依靠,如果换一个人,不像自己对唐家情况掌握得这么多,尤其是涉及到倭寇和金山卫所的复杂纠葛,也许自己还真的就放过了唐家了。

    就像那太和银庄与丁家并列的第三大股东余家一样,不也就无声无息地不在其列了么?

    难道余家就真的没有问题?

    就算是余家家有两个进士出身的官员,那又如何?

    余承先是两淮巡盐御史,汪文言和吴耀青对那一块最为熟悉,那里多的是他的情报线索,而且甄家盐利中那一成给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收益,不也就是大多落入了余承先手中么?

    真要查,又有几个官员经得起查?

    但唐家的做派太恶劣了。

    走私贩私也就罢了,勾结倭寇就让人无法接受了,海上抢劫商船,岸上索性就直接里应外合搞掳掠绑架勒索了,如此恶劣的行径,想要让人放他们一马都不行。对铲除唐家,冯紫英绝对支持。

    至于说牵扯出一些官员来,冯紫英也早有预料。

    南京六部都察院也好,松江府也好,以及周邻几个府州,都在情理之中,唐家能在造船、航运、银庄等诸多方面做得这么大,怎么可能不和周邻的府州有瓜葛?所以拉扯出一些官员来,也属正常,只是突然间拉扯出一个重臣出来,而且还是位列京师城中几个大佬之一,那就有点儿棘手了。

    也难怪两个御史噤若寒蝉。

    “还有谁知道?”冯紫英沉吟半晌才问道。

    “这本簿册之前只有我们三人看过,现在多了一个大人您。”赵文昭惜字如金。冯紫英点点头,没有扩散,连毛承禄他们都不知道,这最好不过。

    动不动,冯紫英也说了不算,甚至顾秉谦也做不了主,冯紫英还在考虑将不将这个情况告知对方,还得要斟酌一二。

    有时候告知对方,也只是让对方为难,还不如不告诉对方,也省得人家多一分心事。

    “嗯,这份簿册就交给我来拿着吧,你们几人知晓即可,至于后续,这恐怕也不是你我,乃至顾阁老他们能决定的,还是等到回京之后再说吧。”

    冯紫英思索半晌之后才作出决定。

    这也让几人如释重负。

    这样最好,一切责任由冯紫英来扛着。

    “那大人,涉及到其他一些,还需要对唐家人进行审讯么?”赵文昭松了一口大气之余,也考虑到另外一个问题。

    “当然要问,相关情况要拿出来交给我,除了这一位,其他的恐怕我就得要和顾阁老好好汇报了,至于具体如何来处置,只要不是超出预计的,估摸着顾阁老还是能做决定的。”冯紫英很果断地给了回答。

    不动大佬,并不代表对其他虾兵蟹将也都放过了。

    像江南这边的官员本来就需要一场大扫除,好生腾挪一下位置,这也是顾秉谦他们来的两大任务之一,自己要做的就是帮他们先梳理清理顺畅,以便于来了就能差不多动手。

    “唐家主要人员不要留在松江,直接送往南京,我担心在松江会受到各种干扰,甚至也会给唐家主要人员带来危险,最好明日就走,让毛承禄率领三百亲兵护送,文昭,你们龙禁尉也要派人护送,防止意外。

    唐家几个主要人物现在牵扯到太多利害关系,这样一场突袭行动可能一时间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来不及做出反应,但是一旦反应过来,肯定要动用各种手段来解除这份潜在危险。

    不管唐家人开口不开口,这个风险都相当大,没有人愿意将自己命运置于别人手中。

    “大人,我们打算今夜连夜突审一下,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唐氏四兄弟,并非所有人都是铁口钢牙,总能各个击破。”赵文昭倒是很有把握“只要我们拿到一些内情线索,估摸着有些人就知道再要行险一搏意义不大,而且风险更大,那个时候也许还不如投案自首更划算了。”

    “文昭,你把这些人想得太善良了,这些人岂会主动投案自首?都是些不见黄河心不死的狠角色,你不证据确凿,他们岂会认栽伏法?”冯紫英摇摇头,“看吧,这里边有些人会觉得时隔久远,未必能查到他们身上来了,有些人则琢磨这都是一对一的交易,咬死不认账,你奈我何?还有人会觉得自己背景深厚,未必会敢去动他们,或者触碰了他们,他们也能借助背后靠山来施压摆平,……”

    说到这里,冯紫英笑了笑,“当然,人家想的也没错有些事情的确不是我们能做主的,但是起码我们要在手里要把该掌握的东西拿够,真要到要动他们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一击致命!主动权必须要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第二日一行人从松江前往吴淞口,在吴淞口登上水师舰船前往南京。

    看着赵文昭熬了一个通夜有些萎靡的模样,冯紫英还以为效果不佳,也就催问,但是赵文昭却主动来到冯紫英面前,“大人,幸不辱命。”

    “哦?”冯紫英惊讶不已,“招了?”

    “当然不可能全招,我们也是根据我们掌握的一些情况,通过各种手段来击破他们的心防,再结合簿册上的记载来进行印证,最后再来突破,唐家老三顾虑最多,想法也最多,最好突破,可他掌握的情况不多,却能作为一个突破口来相互印证,我们也正是从他这里找到了线索和突破口,……

    冯紫英接过赵文昭奉上的名单,翻阅着,乙二,疑似前松江知府、现大理寺右少卿崔文清,乙三,疑似前松江知府、现广东提刑按察使梅广远,……,乙八,前华亭知县、现北直彰德府同知赵九渊,……

    主要集中在乙字号上,基本上都是松江、华亭本地前任或者现任官员。

    冯紫英粗略看了看,乙字号一共二十三人,最早远的涉及到元熙三十三年,这历史可真的有些久远了。

    冯紫英估计这应该是誉录过几遍的了,否则不可能二十年前的簿册还能保留到现在。

    乙字号一共涉及到的官员从知府到同知、通判、推官、知县、县丞、巡检,无所不包,数量也是有大有小,甚至一个巡检所收受的贿赂也高达两千两白银,比知县还高,估计应该是在某项事项上帮过大忙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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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