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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五节 锋芒所指,新四大家

    “紫英,不瞒你说,为兄在这金陵知府的位置上一干七年,每日除了要处理各种事务,还要面对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一大帮人,说内心话,还真的有些腻味了。“贾雨村喟然叹道:“也不知道朝廷此番对南京这边的态度如何,现在大部分人都去了京里,以我之见,朝廷应该考虑裁撤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了。”

    冯紫英点了点头,“嗯,原来沿袭前明保留了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也有其合理性,但是走到现在这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反而成了江南士绅对抗要挟朝廷的源头,这样就不合适了,我也赞同雨村兄的观点,是该考虑裁撒了,不过这却要内阁来作综合评判。”

    见冯紫英滴水不漏,贾雨村心中也正在感慨,此子已然成熟了,能坐上兵部右侍郎的位置绝非侥幸,除了真的能打仗外,这方面的应对也已经游刃有余了,还真不能小看对方。

    “紫英说得也是,此番汤谬二位入阁,内阁应该就要进入一个稳定期了,皇上初登大宝,也需要依靠内阁诸公来辅佐,这南京之事其实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来一并处理了。”贾雨村试探性地道。

    冯紫英轻轻一笑,“雨村兄,你就莫要在小弟面前试探了,话说回来,你此番立功,朝廷必定会考虑,以小弟之见,年底之前你挪动位置离开这金陵府的可能性很大,此番朝中也有一轮调整,六吉公入阁,东鲜公任礼部尚书,这商部尚书谁来接任尚无定论,另外也还有几个侍郎和副都御使职位空缺,难道雨村兄就没有去想过?“

    一番话说得贾雨村面红心跳,这正是他内心所期盼的,但是贾雨村也知道自己的人脉关系还是薄了一些。

    内阁七位中,汤谬二人怕是没有多少话语权的,剩下五位,除了叶相之外,方相和齐阁老话语权算是不分轩轾,李三才次之,顾秉谦再次,但这几位自己都没有交情。

    而吏部尚书高攀龙是个清峻性子,贾雨村还知道自己在其印象中不太好,所以这么一盘算下来,贾雨村又对自己的前途悲观起来。

    “贤弟,你也是知晓愚兄的性子,只会埋头做事,其他的,愚兄还真的不太熟悉。”贾雨村沉吟着道:“金陵府的情形众所周知,全靠平衡运作,避免动荡,只要维持安稳,便是成功,这便是愚兄得出的意见,而这几年里金陵基本没有出大的事儿,愚兄自认为也还是有几分功劳的。”

    这是在给自己表功了只可惜自己又不是吏部侍郎,不过冯紫英当然不会给对方泼冷水,“雨村兄,你的功劳谁也抹不了,若是小弟回京,存之公和子舒公那里,若是有机会,定会说一说的,当然齐师那里,小弟也会斟酌机会,适时进言。”

    听得冯紫英终于承诺,贾雨村心中终于大石落地,满脸堆笑,站起身来,双手举杯:“贤弟,那就多多拜托了愚兄再敬你一杯,…………”

    冯紫英也起身避开,回敬了一杯,这才又坐下,“不过雨村兄,南京初定,城中尚有诸多不稳定苗头,另朝廷对南京这边亦有一些安排,虽说皇上已经登基,许多事情不再计较,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抹杀的,…………”

    贾雨村微微颔首“此事愚兄亦听闻,可是四王之事?”

    四王八公十二侯,这批从龙武勋,在南北对峙之后,八公十二侯并没有怎么太大动静,但是这四王却是就有点儿乘势而起的感觉,跟隨着摇旗呐喊,极尽鼓噪助威之能事。

    现在大势底定,这几位似乎就踩了一个空,文臣可以接纳,甚至连牛王孙等带兵大将只要交出军权,一样也给出路,但是这几位跳得太起的四王,朝廷却一直没有态度,一直到现在朝廷才有令谕传来,先行收押,等待处置。

    “嗯,四王固然跑不掉,还有所谓的新四大家。”冯紫英淡淡地道。

    贾雨村头皮一阵发

    麻,如果要动新四大家,那可就真的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忍不住舔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贾雨村低声问道:“紫英,朝廷真要动这四家?”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雨村兄,你以为小弟不想安安稳稳等到朝廷派员来接管这些事务么?由不得小弟啊,这一战朝廷就向海通银庄借了二百万,现在朝廷借贷超过二千万,光是利息都惊人,现在这一战打完了,难道就没有点儿人来承担责任?四王是死老虎,能有几个银子?在京中的宅邸都被查抄了,他们在江南这边又有多少资产?还不得盯着这所谓新四大家?”

    新四大家,甄、周、胡、陶。

    甄家排第一,势力实力都不言而喻,远强于其他三家,经营的太和钱庄虽然没法和海通银庄比,但也算是江南钱庄中的佼佼者了,另外还插手盐业,走私私盐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周家则是垄断了长江航运,从武昌以下一直到入海的松江府,周氏船队垄断了三成的粮食、油料运输,四成的杂货运输,而南运河到苏杭的运输大宗货物业务,周氏船队也占到了三成以上。

    胡家则是经营布匹,南京、镇江、常州三地最大布庄均为胡家所有,而且南京官府衙门、卫军所用布料也基本被其垄断。

    陶家则是南直隶最大地主,在金陵府、常州府拥地近万亩。

    贾雨村沉吟起来,许久才道:“紫英,你给愚兄露个实话,朝廷真要对江南士绅动手?”贾雨村不得不如此想。

    这如此凌厉的一刀把江南三镇给砍了,江南再无可以支撑的大柱,万统帝新登皇位,还要稳固自己的帝位,另外也不愿意立即和内阁撕破脸。

    万统帝还要考虑日后自己儿子继位问题,他能活得了几年,他自己心里有数,所以内阁要针对江南士绅下手的话,万统帝未必能阻拦得住。

    何况朝廷财政艰难也是摆在大家面前的,便是汤谬二人入阁一样也要面对这道难题。

    就算是江南田赋能马上上缴,也一样难以解决朝廷的难题。

    何况这两年本该上缴的江南田赋早就被南京这边用光了,现在再要让江南重新再交一遍,肯定不可能,必然要激化矛盾,引起纷争。

    这种情形下,与其广泛地激发矛盾,还不如有针对性的动手。

    “雨村兄,甄家的情形,小弟不信你不知道,江南最大私盐贩子这个名头甄家丢不掉吧?他的太和银庄,纵然比不上海通,但是这太和银庄却是甄家一家占大股,而海通银庄那是数百个股东,最大的股东占股都不到一成,而周家,谁不知道长江水匪就是周家豢养的?南北运河到金陵这一段有多少船商船东栽在这些水匪手上,船毁人亡钱财两空,我印象中南京刑部就没有破获一件像样的案子吧,江防水师也是屡屡扑空,这里边有什么猫腻,雨村兄不会不知道吧?”

    冯紫英轻描淡写的话却说得费雨村心生寒意,看来朝廷对南京这边的底细是早就了如指掌了,早就盯上了新四大家了。

    这帮家伙还希冀靠着万统帝庇护脱身,简直就是做梦,你这四大家不拿出几百万两银子出来,只怕骨头都得要给你熬出油来。

    “还有陶家,元熙三十三年的时候,陶家土地不足三千亩,二十年时间,却暴涨到一万二千亩九千亩地,每年近乎于进账五百亩地,这整个江南有几个拥有五百亩地的田主?就这么哗哗地流入了陶家囊中,这里边没有巧取豪夺?我记得朝廷刑部光是告陶家的状子不下十份,涉及到的人命不下二十条,刑部也屡屡转给南京刑部,但是这么些年来,好像没有一桩查落实,南京刑部就是这么给朝廷交待的?“

    冯紫英冷冷地笑道:“至于胡家,看看南直隶各州府的卫军乃至江防水师这些士卒的衣衫情形

    ,就知道他们从中捞取了多少暴利,还有据我所知,南京六部和都察院以及南直隶各府的官员官服也是被胡氏绸缎庄给包圆了吧?”

    这一席话说得贾雨村脊背上都是冷汗涔涔。

    冯紫英都能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这些消息来源是哪里?都察院?龙禁尉?刑部?

    用脚都能想得到,这一回朝廷是早有预谋,什么兵部临时起意,那都是糊弄鬼呢。

    这不仅仅是要解决江南三镇的问题,更要解决江南士绅中那些“不听话”的,“阳奉阴违”的,“巧取豪夺破坏法纪”的,这里边种种“弊端恶果”都要被揭开,都要被追究,而如果谁都还没有明白其中的道理,那铁定要成为其中的一员,无论你是士绅,还是文官,或者武勋。

    而这种解决方式显然是朝廷乐见其成的,一来拔掉那些和朝廷对着干的,二来也为朝廷增收了,弥补了朝廷前期各场战事带来的亏空,似乎之前在京师城里就已经上演过了同样的一幕。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六节 无路可退,投名状

    这个时候贾雨村才想起似乎眼前这一位也就是当初在担任顺天府丞时掀起了一场接一场风暴的角色,从京仓大案开始,不少人被卷入就再也难以脱身,而朝廷为此也筹集到了相当可观的一笔银子来解决北方大旱带来的流民危机。

    或许这就是朝廷安排其来南京,而让孙承宗在扬州的缘故?

    否则以孙承宗是兵部左侍郎,而冯紫英是兵部右侍郎的排序,怎么都该是孙承宗坐镇南京冯紫英去扬州才对,怎么现在却恰恰相反?

    朝廷是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

    冯紫英自然不清楚短短这几息时间里贾雨村就会脑补出这么多思路出来,自己来南京本来是因为自己更熟悉登莱水军才会如此考虑,而且后续孙承宗也要来南京,现在却被贾雨村误解为自己是朝廷专门派来挥舞屠刀对付江南士绅的了。

    见贾雨村脸色阴晴不定,冯紫英也猜出来一些东西:“雨村兄,你应该明白,这是朝廷既定方略,不是针对某一人,但是也不是针对整个江南士绅,叶相方相乃至顾阁老也都是江南士绅代表嘛,汤谬二位也是,怎么可能要把江南士绅一网打尽?好歹皇上已经登基,内阁不说既往不咎,但是也会照顾颜面,但是摆在朝廷面前的难题谁也回避不了,所以这不是哪一个人拍板的事儿,而是集体决策。”

    贾雨村脸色微变,“紫英,你可知道这新四大家牵扯着多少人?不说其他,甄家的姻亲除了北静王水家外,还有松江府的唐家和徽州丁家,甄应誉的儿子便娶了唐家家主嫡女,甄应嘉的女儿嫁给徽州丁家家主嫡子,唐家是松江三大海商之一,而且还经营着棉纺产业,丁家不但是徽州几大豪门家族之一,而且其分支也是扬州著名盐商,······”

    “松江府的唐家?”冯紫英冷笑,“我在宁波市舶司那边就听闻,松江唐家和金山卫所勾结,长期走私贩私,长达十年之久,这种所谓的豪门望族,对朝廷和官府是祸是福,难道没人明白么?至于丁家,扬州盐商中为富不仁的三大女干商丁家排名第二,想必这徽州丁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就这么寥寥几句话,几乎就宣布了两家的命运,脸色发白的贾雨村都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劝说了,万一再继续说下去,却把更多的人给牵连下去了呢?

    但转念一想,这一位是奉朝廷钧旨而来,分明就是早有主意,那里是自己这个地方官能左右干预的?说与不说人家内心早有定计,根本影响不到什么,所以心里也算是稍稍一宽。

    “雨村兄,我也知道你在金陵府这么多年,难免要和江南地界上这些豪商巨贾豪强大户的地头蛇们打交道,至于说那些人情世故往来,都无关紧要,刑部也好,龙禁尉也好,都察院也好,也不至于还要揪着一些细枝末节不放的,这一点你无须太过担心。”

    冯紫英也揣摩到贾雨村的一些担心,这一段时间里,很多事情还要靠这个已经对南直隶地界情况十分谙熟的家伙大力支持才行,所以还得要给这个家伙卸下心理包袱,免得这家伙和那些人搅到一块儿沆瀣一气,那对于下一步的工作就不好做了。

    贾雨村没想到对方如此了解自己心态,略作沉吟才道:“紫英,也不瞒你我和甄家关系一般,丁家那边略有往来,但是都较为简单的人情往来,唐家么,没交道,这一点尽可放心。”

    冯紫英点点头,没说话,贾雨村那边肯定还有话。

    果然,贾雨村又道:“胡家那边我略有交情,他除了承揽了金陵府下所有官衣外,胡家的姻亲谢家,其家族中谢文通是金陵府推官,算是愚兄在金陵府里一个重要帮手,......”

    冯紫英摩挲着下颌一时间没有说话。

    新四大家是来之前卢嵩、刘一爆以及乔应甲都谈过的,实际上也就是

    代表内阁的意见了,那就是要动刀。

    现在朝廷财力困窘急需资金补入,江南田赋估计要等到年底才能补库进来,这几个月里就需要一大笔花销,比如遣散和安抚“江南三镇”的官兵,避免他们变成乱兵哗变。

    所以出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江南。

    但江南利益涉及面太宽,无论是新皇万统帝,还是汤谬朱顾等人代表的江南士绅,都会引起激烈反应,所以选来选去,就只能在这新四大家身上了。

    这四大家取代老四大家,但实际上根基和底蕴都还不够,除了一个甄家外,其他三家都是近一二十年才冒起来的,相比之下牵扯相对更少一些,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能爬到所谓新四大家这个位置,可定也是有许多资源人脉的。

    至于说甄家却是风头太盛,连万统帝和汤谬等人都有些不满,所以这权衡之下,似乎也就只能是这四家来作献祭了。

    胡家算是其中一个较为单薄的角色,冯紫英也在斟酌,如果要动胡家,肯定也会牵扯到一些和胡家有瓜葛的家族,那么现在贾雨村提到了这一点,就需要如何切割。

    “我记得胡家还有一个连襟蒋家?”冯紫英沉吟着问道:“是常州蒋家?”

    贾雨村心中一寒,看来人家了解的一点也不比自己少啊,苦笑着道:“蒋家名声的确不太好,......”“岂止是不太好?”冯紫英哂笑,“蒋家的蒋玄晖是湖州长兴知县吧?绰号蒋剥皮,在长兴刮地三尺,表面上在长兴清廉,结果却是操弄司法诉讼,要送礼都到隔着一个太湖的无锡去,单单是我知道的,去年一桩人命官司,他就收受了人家三千两银子,前年一个吃绝户的遗产官司,就让他们蒋家在无锡多了八百亩地,南京都察院一名御史原本是要调查他的,结果却在调查途中在旅社中暴病身亡,南京都察院也不闻不问,还有蒋玄明,呵呵,这里边的猫腻,龙禁尉只是没来得及查而已,现在大势底定,许多事情就该见天,好好捋一捋了。”

    贾雨村叹了一口气,“紫英,看来朝廷真的是要大动干戈了?四大家可真的不简单啊,愚兄推心置腹地说一句,以你这一次的功劳,其实完全没必要再来搅这趟浑水了,除了凭空添了无数敌人仇人,意义不大。”

    应该说贾雨村这番话算是很中肯了,冯紫英当然明白,但他也知道起码在前期自己是推不掉的,孙承宗对江南情况不熟悉,临行前,诸位都提醒了,就算是后期交给南下的都察院、刑部和户部的人,但前期的准备工作肯定要自己先做起来。

    至于得罪人,干什么不得罪人?

    只有得罪一些人,你才能获得一些人,什么人都不得罪,也就意味着你对任何人都没用的。

    “雨村兄,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你觉得朝廷派我来,我还有选择么?”冯紫英坦然一笑,“朝廷用我,就是用我的锐气和胆魄,否则这个兵部右侍郎这个位置那么多人都可以坐,为何却让我来坐?袁可立差了什么?熊廷弼不如我么?杨鹤资历不够么?他们都不差,论手腕,论城府,他们甚至比我更强,但是论锐气和胆魄,他们却不及我,而现在的江南就像是一锅夹生饭,被皇帝和内阁给夹在中间给弄得倒生不熟,就得要我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来猛火乱火烧一阵才行。”

    贾雨村默默点头,他听明白了其中含义,自己没有选择,只能配合着冯紫英做好朝廷的事情。四大家没救了,这是朝廷定下来的原则,既然没救了,那还不如好生把这一次机会利用起来。

    四大家牵扯太多,林林总总起码是十来家,都是江南数得上号叫得出名的世家望族豪强大户,从冯紫英话语里他也能听出来,这里边并非所有人都没有回旋余地,甚至还可以借助冯紫英倚重自己在其中好生操作一番。

    “

    紫英,那朝廷此次可有一个具体的尺度,或者说目标?”贾雨村丢开了纠结索性就挑明了问了。

    “这等事情,哪位大佬会和我说?”冯紫英哑然失笑,这才是印象中的贾雨村嘛,见大利那就可以忘掉“小”义了,“只能是我们自个儿品悟,自个儿拿捏,当然后期朝廷会有其他人来,或许他们心中有一杆秤,但那都应该是后期了。”

    “那紫英,你们是打算什么时候动手?”贾雨村此时已经完全摆脱了之前的种种情绪,开始进入状态。自己是金陵知府,而南京六部现在既不可靠,而且人手也不足,可以依赖的就是自己,虽然这四大家牵扯到的其他家族并不一定在金陵,但是四大家的根基都在金陵,而且和他们有瓜葛的家族,也基本上都在金陵有生意或者铺面、田土,都得要牵扯到,所以既然要做,那就要做漂亮,尽可能让朝廷满意,自己的机会才更大。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七节 海棠醉日,血染春山

    “不急,雨村兄,先把军队稳定下来,官府这边也需要安抚,让大家伙儿不要疑神疑鬼,朝廷没有针对他们的意图,让他们安心做事。“冯紫英倒是很悠闲自得,“只要局面稳住,这些事情就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谁也跑不掉。”

    贾雨村深知冯紫英越是这么说,越是所谋乃大,朝廷的胃口也越大。

    之前他还觉得也许能从四大家身上挤出两三百万两银子就差不多了,但听闻还要针对四大家牵连的家族时,他就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了。

    这么一大堆人被卷进去,而且朝廷分明做了充分准备,这么多人,没有五六百万银子怕是过不了关,甚至还不止。

    叹了一口气,贾雨村也不好再深问了,冯紫英也有他自己的底线,朝廷律法在那里,也不允许随意泄露。

    这一顿酒,先前兴高采烈,到后来却有些复杂难言了。

    贾雨村细细品了品,自己并没有受多少影响,甚至还只有好处,只不过自己太过于谨小慎微了,还琢磨着不愿意见到有些事情发生进而引发一些不可预测的因素罢了。但既然有冯紫英在前面竖起了大纛,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紫英,那子敬那边.....?“贾雨村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去了江防水师之后,他便一直闭门不出,似乎是静候朝廷处置,....”

    “他的事儿有些棘手,他在玄真观搞的这么一出假死还生,让朝廷和龙禁尉都下不了台,就算是他立下些许功劳,但是也只能说保他一条性命,保他子嗣能不受牵连罢了。”冯紫英想了一想,“此事待到孙大人来了之后,我们也会将其功劳写入最后待朝廷处置,若是能让他留在南京这边归养林泉,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了。”

    “那李守中那边呢?“贾雨村再问,他也从朝中一些人脉得到了一些消息,这金陵城中亦有一些不赦之人。

    比如伪朝礼部右侍郎李守中,也就是李纨之父就在其列,据说当时两朝对立的时候,李守中亲笔撰写的檄文是把叶方齐李四位“女干臣”骂了个“酣畅淋漓”,堪称“入木三分”,据说方从哲原本也和曹操一样患了头风,看了骂自己的檄文后,也是一身大汗,然后居然好了。

    冯紫英一愣,搓了搓下颌,苦笑道:“此事怕是要由刑部和礼部来定论,但是估计他难逃劫难,他的文笔太刁毒了,连叶方二相祖宗八代都翻出来痛骂,你这未免太过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怕连皇上都保不了他。”

    贾雨村也是苦笑,这文人疯起来还真的不管不顾,他当初看了那篇檄文也就觉得太过火,他和李守中关系不一般,他到金陵之后,因为贾王两家关系,李守中当时虽然没有当在国子监当祭酒了,但也还帮自己牵线搭桥梳理人脉,出了不少力,所以还劝过对方不要这般尖刻,但李守中那时候意兴飞扬,还以为他能为此博一个新朝的礼部尚书呢,没有听自己的劝告。

    结果就是李守中把自己置于没有退路的位置上了,现在果不其然,事败那就要清算你了,哪怕你只是奉“皇命”写了一篇檄文而已。

    “那朝廷打算如何处置他?”贾雨村也叹了一口气。

    “这却不是小弟能置喙的了。”冯紫英摇头,“相信很快朝廷就会有旨意下来。”

    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贾雨村就知道只怕李守中这一大家子都是在劫难逃了,连胡家那等朝廷定了要处理的,冯紫英都还能半开玩笑对其牵扯到的家族打打擦边,网开一面,但是却不肯对李守中的事情表态,可见其中难处。

    这一番酒宴也算是喝得尽兴,贾雨村便留冯紫英在府中歇息,自是去安排客房歇息。

    安排好冯紫英后,贾雨村才回到前厅旁的厢房,早有人等在那里,正是那李纨之父李守中。

    只见李守中脸色苍白眉目中还带着几分惴惴不安,见到贾雨村进来,立即起身:“雨村兄,如何?”

    贾雨村苦笑着摇头,示意李守中坐下:“守中,此事怕是麻烦了。”

    李守中心中一沉,“便是以雨村兄和冯铿的关系,他都不肯帮忙?”

    贾雨村叹息,“今非昔比他现在是钦差大臣,三品重臣,我固然和他原来有些情谊,但你的事情你该知道,涉及到诸相阴私,他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替你遮掩说项?更何况齐阁老更是他座师,他岂会自找麻烦?”

    “雨村兄,难道此事就一点儿没有回旋余地?愚兄不过就是奉命行事,如何他们都能入京登堂,为何我却成了丧家之犬?”李守中激忿难平,“朝廷还真要赶尽杀绝不成?”

    贾雨村也是无语,当初自己力劝对方,可是对方官迷心窍,觉得只要能讨得义忠亲王欢心,那礼部尚书之位非他莫属了,结果呢?义忠亲王,或者说万统帝,早把你一个落魄文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可能为你去和内阁四相过意不去?

    见贾雨村默然不语,李守中也知道此事对方怕是真的帮不上自己忙,而自己现在连见冯紫英一面的机会都不可得,只能长叹一声,踉跄而出。

    一直到李守中离开,贾雨村才回到房中,沉默片刻,这才推开旁边屏风门,对里边二女道:“此事你们都听到了,我也无能为力,你们二人可是下定决心了?”

    两女素衣简服,却是那李玟李琦两女,面色沉静凄然。“伯父待我们一家孤儿寡母不薄,我们姐妹无以为报,若是叔叔觉得此法可行,我姐妹二人又有何不肯?“还是年长的李玟主动出声,“冯大哥我们也见过两面但是却没有什么交情,这等事情若是要让其强出头,的确也为难他,只是我们姐妹这般,他却肯么?”

    贾雨村也是暗叹。

    这两女之前找上门来求助时,他也不肯,但是他也久闻冯紫英是个无女不欢的风流心性,三房妻室还不够,还连带两个媵一并娶回家,还把贾赦之女以及邢氏的侄女还有宁国府尤氏的两个妹妹都纳为妾室,还传言贾政庶女也要给冯紫英做妾,这才二十出头,都是三妻两媵外带四个妾室,也让贾雨村叹为观止。

    自己就纳了两房妾室都有些招架不过来,这冯紫英却真的是不管不顾,年轻就是好,但日后年龄大了就知道厉害了。

    李玟李琦的人才出类拔萃,如她们自己所言,若是伯父倒了,李家肯定完蛋,而她们一家子必定沦落风尘,既如此还不、如搏一把,若是冯紫英真能帮着伯父脱罪,她们俩便是给冯紫英做妾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贾雨村也清楚自己和林黛玉那点儿师生情谊早就单薄如纸了,现在冯紫英飞黄腾达在即,而且对方还有齐永泰这颗大树,所以他也希望和冯紫英建立更稳固的私人关系,如果李玟李琦日后真的能得了冯紫英的欢心,那也有助于自己和冯紫英走得更近。

    对于用这种方式来邀好上官,甚至是自己昔日的晚辈,贾雨村却没有多少心理障碍,他也不担心冯紫英不吃这一套,伸手不打送礼人,这也算是自己送的“大礼”吧,虽说这大礼是主动上门的。“也罢,这等事情也委实让你们姐妹难堪了,....,紫英今日喝醉了,就歇在我府上客房,你二人.....”

    冯紫英睡梦中只感觉自己怀中多了女人的***,加料二十年女儿红的后劲太足了,连客房门都还没有踏进,他就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团上,晕晕乎乎,所以当宝祥把他扶上床后,他直接睡下了。

    什么时候有女人钻入锦衾中他也不知道,但是那淡淡的香气却是他从未闻到过的,他甚至回忆不起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但是他知道自己披荆斩棘举步维艰时女人的婉转娇啼,而且是

    左拥右抱,齐人之福,让他更是不主动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难道是探春、惜春?似乎不可能,或者是玉钏儿、莺儿、雪雁还是龄官?

    好像府里有资格却还没被自己破身的丫鬟就她们几个了,自己这是在哪里,不对啊,自己不是在金陵,在贾雨村府上么?

    冯紫英终于回忆起来了,自己是在贾雨村府上饮宴,酒后就在贾雨村府上歇息了,没想到贾雨村居然还能投自己所好,给自己来这一出,送上两个暖被窝的丫头,冯紫英心里还真觉得有些“感动”了。

    起码人家这份心就不简单,不管他有什么想法企图,能做到这一步,倒是让自己这份情承大子,虽说只是两个丫头,但毕竟是新荔初尝。

    两女一左一右,云拥雪堆,乌云叠鬓,那席间却是血染春山,海棠醉日,冯紫英惺忪醉眼渐渐清晰,却总觉得肩畔这两张芙蓉娇靥未免太出众了一些,贾雨村竟然如此舍得下血本,而且自己怎么总感觉有些面熟呢?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八节 并蒂双莲,意外之得

    撑起身体,冯紫英抬起居左的女子姣靥仔细端详,对方目光中忐忑惊惶中却又夹杂着几分释然,朱唇轻咬,欲语还休。

    冯紫英心中一紧,再赶紧放下,又把右边女子的粉靥托起,依然是略显红肿的眼眸带着几分娇弱可怜的气息,微蹙的秀眉似乎还残存着几分痛楚。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前的点点滴滴慢慢浮起在脑海中。金针刺蕊,并蒂双莲,婉转承欢,自己只顾着快活,却丝毫没有考虑人家的承受能力,难怪右边的她这般不堪采摘的模样。

    “李玟,李琦?真是你们?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冯紫英微微闭上双眼,将头靠在床头上,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为何如此?”

    “冯大哥还记得我们?”作为姐姐的李玟要比妹妹李琦理性许多,也要勇敢许多,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本来就是抱着舍身饲虎,不,不能叫饲虎,只能说是求仁得仁的目的而来,那么无论什么结果她都会坦然接受。

    “怎么会不记得?“冯紫英语气里多了几分说不出复杂,“你们姐妹俩在荣国府我见第一面时,就印象很深,还觉得怎么天下女子的菁华都汇聚在这荣国府里了,当初宝琴刚进荣国府,都说她美冠群芳,艳绝人寰,没想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也有不输于宝琴的风采,倒是让我真的有些震惊,...”

    冯紫英这是由衷之言,当初进荣国府,除了黛玉和宝钗外,像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湘云、秦可卿,后来又冒出来宝琴,岫烟,以及最后出现的这李玟李琦姐妹俩,加上府里边的俏丫鬟们,都让自己应接不暇。

    当时自己就十分感慨,这荣国府不及时簪缨世家,才能有如此底蕴,连女子都是个个钟灵毓秀,远胜于其他家族。

    “冯大哥也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吧?“李玟语气里多了几分凄然、痛楚和无奈,她何尝愿意如此,之前相见都是彬彬有礼,可今日却是在床笫间,以这种一样屈辱的方式坦诚相见。

    冯紫英不好接话,隐约能猜测到一些原委,但是他却觉得不至于如此,而且贾雨村在里边扮演的角色也是殊为可疑,纵然这家伙有时候做得出这种事情,但是一个李守中值得他这般么?自己对他就这么重要?

    要知道做这种事情,在士人中是会遭人不齿的,或者这家伙早就看出自己不是那一般士人,不在乎这些?

    可李玟李琦姐妹又何须如此?李守中只是其伯父,她们舍弃自家清白女儿身,来做这种事情,欲求一个什么样的目的?

    “李玟,李琦,我真有些不太明白,.....“”冯紫英有些困惑地摇摇头,“事已至此,我若是再要说些什么虚情假意的话,似乎就有些羞辱二位妹妹了,若是不嫌弃,日后你们二人便跟着我好了,回京之后我再纳你们二人为妾,或者若是你们觉得在南京办亦可。”

    李玟李琦心中都是一震冯紫英的大胆决断让她们都倍感惊讶,还是李玟含羞答话:“承蒙冯大哥不弃,我们姐妹能托付得人,求之不得,只是冯大哥应该知道伯父现在被朝廷所憎恶,只怕......”

    “唔,这我知道。”冯紫英点了点头,“这事的确有些麻烦,刑部和礼部之人可能近期就会抵达金陵,令伯父之事终归要有一个处理,但如何处理,我的确心里没数,但若是朝廷来人,我还是可以对接建言的,但最终能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既然你们二人跟了我,起码我会将你们二人摘出来,至于令伯父之事,无论是你们姐妹,还是珠大嫂子的缘故,我亦会尽力而为。”

    冯紫英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真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李玟李琦姐妹虽然令人激赏,但是他身边女人实在太多了,他内心真无意再增添女人了,你要说贾雨村在他自己府上找了两个俏丫鬟临时侍寝那也就罢了,没想到却是把李玟李琦姐妹拖了进来,李家好歹也是诗书传家,李玟李琦姐妹虽非李守中亲女,但也是侄女,也不该沦落到这般自荐枕席的情形,所以冯紫英有些难以接受。

    似乎是觉察到了冯紫英困惑不解和有些难以释怀,李玟李琦姐妹这才含羞带怯地把事情原委和过程说了。冯紫英也没想到贾雨村还真的有如此“胆魄”和“不择手段”,还能这般去暗示李玟李琦姐妹,而李玟李琦姐妹也因而入彀。

    但也不能全怪贾雨村,对方说的也没错,李守中的事情的确很难办,怎么破开叶方齐李几人心结,冯紫英也没头绪。

    从外人角度来看,冯紫英凭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帮李守信,但问题是自己和李守中还真不能算外人啊。

    自己和李纨之间的私情外人不知,但自己日后终归是要见李纨的,甚至还要睡在一张床上的,好歹也要帮一把,但需要考虑何种方式。

    只不过自己在贾雨村面前却没有必要暴露而已,谁曾想却会演变成这种情形?

    这也是阴差阳错,李玟李琦姐妹想到贾家已经完蛋,若是自己伯父也因此入狱,那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们姐妹又如何能逃脱厄运?所以还不如听从贾雨村的暗示,来搏这一把吗,也许这就是命?

    冯紫英想明白了这一点,除了略微有些遗憾这种情形下收了二女,倒也没什么。

    而李玟李琦二女却心中安稳许多,冯紫英对自己姐妹印象颇好,纵然今日之事有些荒唐,但那也是迫不得已之举,只要理解自己姐妹的初衷就好,何况自己姐妹都是处子之身,对方也能感受得到,日后不管怎么,也算是有一个交代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两女还有些微妙复杂的心绪,冯紫英也能理解,这种情形下,对于两个女孩子俩说似乎也别无选择,而且能做出这种近乎于牺牲自己的行为,也不能说她们就做得差了,自己又如何能反感她们的“壮举”呢?左右也是自己得了一番快活,她们受了些罪罢了。

    想到这里,冯紫英把手滑下去,勾住二女的腰肢,揽得更紧一些。

    也是想到在贾雨村府邸里饮宴,安全无虞,尤三姐又来了天癸所以才没跟着来,否则“这桩美事”,似乎还要被耽误了呢。

    感觉到了冯紫英对自己姐妹的怜惜疼爱,尤其是一双魔掌更是在自己峰峦臀瓣上游移,李玟李琦姐妹都是脸红似火,只能死死把身子依偎在对方雄壮的身体胖,脸更是紧贴在冯紫英肩头。

    李玟只比李琦大一岁多,连李琦都快满十八了,而李玟更是满了十九,原本进京就是想要寻一门好差事,没想到贾家败落,紧接着又是战火延绵,硬生生把二女的亲事给拖了下来,现在更是因为卷入了这场祸事中,整个李家都面临劫难。

    如今木已成舟,李玟李琦倒是对此丢下了无谓的心结。她们在荣国府中也呆过那么久,少不了也会和尤二姐、迎春、岫烟这些接触过,也知道冯紫英的性子,夙来是对女眷十分恩宠优遇的,特别是那份公平待人的心态,连府里的丫鬟们都是感恩戴德,心甘情愿做事。

    既然命运如此,那进了冯家似乎也就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连贾薛林家的姑娘都能去冯家为媵为妾,她们又有什么觉得不可接受呢?从大沽启程南下,一直到扬州大战,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南京控制局面,再去和王子腾谈判,最后到把整个“江南三镇”驾驭住,这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时间,冯紫英奔波于扬州、南京以及和州乌江镇之间,多数时候都在船上马上,可谓戎马倥偬。

    对于他来说,一个多月里,除了见缝插针就着时间一次在船上把尤三姐办了一回,也就只有从乌江镇回南京之后睡了个安稳觉再和尤三姐欢好了一回,这么久冯紫英都是出于禁欲状态,所以今日才会在这加料女儿红的刺激下难以自已,来了一回一龙二凤,花开并蒂。

    只是看李玟李琦这模样肯定是再经受不起自己辣手摧花,也只能暂时忍着,一番手眼温存,倒也花香满怀。

    这一夜对于冯紫英颇为难熬,一直到晨间姐姐李玟身子相对好一些,勉为其难再行欢好,那妹妹李玟却是不堪挞伐,只能高挂免战牌了。

    贾雨村一直避而未见,一直到冯紫英离开贾府,也只是那管家来送,不过倒是十分殷勤的把李玟李琦姐妹悄悄用马车送到了冯紫英的临时宿处——南京兵部衙门后街的一处盐商居所。

    这样也好,省得尴尬,冯紫英既然接受了这份“厚礼”,无论是李玟李琦二女日后如何,李守中结局如何冯紫英都得要承他这份情,这就够了。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九节 酝酿火候,锁定目标

    看着尤三姐似笑非笑的目光,冯紫英尴尬地瞪了对方一眼,“怎么了,用这种目光看爷?”

    “没怎么,就是觉得爷走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这一趟是忙于公事,如何辛苦忙碌,谁曾想这一回去,又得要有两个新人进府,您这日后再要出门,只怕奶奶们就真的要派人跟着了,妾身一个人可真的承担不起这样重大的责任了。”

    尤三姐的揶揄让冯紫英也是无言以对。

    人家说的没错,当初走的时候就说是要忙于军务,连贴身丫鬟也不用带,否则金钏儿或者平儿就会跟着,有一个保镖兼床伴的尤三姐足矣。

    可这才出来一个多月就有了李玟李琦这对姐妹花,这怎么说?

    “行了,爷还需要向谁交待不成?宛君、宝钗和黛玉那里自然有我去说。“冯紫英没好气地道:“说实话,我也...,算了,不说了,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好像再说这些就显得我这个人有点儿不堪了。”

    “爷还得要琢磨怎么和珠大奶奶交待才是。“尤三姐瞟了冯紫英一眼,“一床三好,还是一床四好,都是麻烦,女人吃起醋来,可没道理好说。”

    冯紫英大感头疼。

    这李纨那里该怎么交代?

    虽说李玟李琦姐妹说她们去和堂姐说,可冯紫英会那么做么?

    睡了人家的两个妹妹,难道连去当面说的胆量都没有了?他冯紫英还不至于那么没品。

    不过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有更多重要的事情等带着他。

    “文言来了没有?”冯紫英不再理会这桩事儿,心思放在了正事儿上。

    孙承宗两日之内就要到南京,扬州局面已经稳定,交给了曹文诏。

    而淮扬镇的这几万人马,苏州有一块,扬州为主,另外在淮安清江浦和宝应也还各有一块,交给了尤世威控制。

    王子腾这边的兵马好办,只要不入南京,让其就近就在九江、和州、庐州驻留,贺人龙带着本部监视着。

    但随着王子腾的挂印下野,冯紫英也代表兵部明确表示老登莱镇的官兵将直接转入新登莱镇中,都是山东子弟,绝对不会亏待。

    这个保证也让以山东子弟为主的老登莱镇官兵顿时安稳下来,所以登莱镇这边反而是最稳定的。牛继宗和宣府镇和孙绍祖的大同军那边要麻烦一些。

    宣府军基本上都是来自京畿附近,其中士卒以顺天、保安、真定、保定四地为主,牛继宗控制力很强,虽然现在刘东旸接手,但是这帮人对未来比较担心,所以冯唐那边都不敢掉以轻心。

    孙绍祖那边相对好一些,毕竟老爹是大同总兵出身,亲自去这帮大同军走了一遭,嘘寒问暖,也安稳住了几个带兵将领,给了一些承诺,勉强稳住了局面。

    “汪先生已经到了。”尤三姐也没有再说闲话,步入正题,“汪先生也提醒,日后相公要出去,无论去哪里妾身都要跟着,他说近期恐怕要陆续处置许多事务,涉及到诸多江南本土的豪强,保不准就有人狗急跳墙,所以在防护方面还要加强,现在这一处宅子漏洞太多,恐怕保卫方案和措施都要重新做,我也和李先生说了,他也正在组织人重新研究。“

    吴耀青暂时还在扬州那边没有回来,可能要等到孙承宗一起来南京。

    扬州局面虽然看似稳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冯紫英宁肯做得稳妥一些。

    这边的防护李桂保就要承担起重任来,好在李桂保这么些年来也颇有经验了,意识到冯紫英在南京和扬州的遇刺风险急剧增加之后,就赶紧像自己师门少林和江南这边一些可靠的本土门派做了求援,比如扬州那边的秋水剑派。

    说起来李桂保都觉得,几乎每一次冯大人出

    行都会卷起漫天风暴,然后针对他的各种危险就会接踵而至。

    除了那一趟去辽东,那是因为都是军管之地好一些外,在北直隶从永平府到顺天府就没安稳过,去陕西更是风波连连。

    现在来江南,看这架式只怕比在陕西还要更危险一些,所以李桂保觉得自己这个保镖头子当得真的是辛苦,当然也值得。

    兵部右侍郎也就意味着日后少林弟子在军中获得的机会就会多很多,事实上军中历来是江湖名门大派两大去向之一,另外一个则是刑部和地方官府的刑房并三班衙役。

    相较于地方官府和刑部有限的位置,虽然从宦囊收入来说,地方官府和刑部肯定更可观,但作为江湖人士,你想要做到诸如通判推官这一类位置基本不可能,也就只能在巡检司巡检、三班衙役的捕头,刑房的书吏,刑部那边能在各清吏司下边干到总捕头、捕头这一类位卑权重的这一类角色,但在军中机会就要大得多。

    军中更讲究本事和实绩你若是能在各种战事中表现优异替上官挣来了机会和荣誉,上官肯定也不会吝惜提拔你,一旦赶上时机,这比在地方上苦熬要快得多。

    如果你在上边还有人脉,那平步青云,连升三级的机遇也不是没有过。

    这也是李桂保及其师门之所以如此卖命的主因。

    冯紫英不会去管这些事情,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李桂保这几年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自己,甚至连吴耀青都逐渐把这类专门安保事务移交给了李桂保。

    当然,也会有更多的少林弟子从各个渠道进来,在这个岗位上锻炼一番,而一些表现优异的,冯紫英也已经推荐进入西北军、登莱军中了,至于说日后能不能出头,那就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要动新四大家,那牵扯面就相当宽泛了,尤其是还要把新四大家中牵扯到的其他一些江南本土的豪强家族都要一网打尽,那更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单单是甄家牵扯的范围就相当大。

    这个义忠亲王昔日在江南的钱袋子,随着南京伪朝建立起来之后就和汤谬朱顾等人的老牌江南士人,以及贾敬这种长期跟随在义忠亲王身边的心腹产生看了激烈矛盾,冲突不断。

    盛极而衰,甄家在南京伪朝成立这两年也的确是红得发紫,甄应嘉甚至占据了南京户部左侍郎的位置,把贾敬都架空,这也引起了各方的极大不满,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但是随着义忠亲王倏然离开返京,汤谬等人都因为士人出身而获得了朝廷的接受,但是像他这种武勋出身但人脉影响力更多的在经济层面,而且主要在江南这一区域的豪门就一下子黯淡下来了。

    而且任谁也能看得出,随着这一权力的副中枢转移到京师城与朝廷合二为一,南京的政治地位迅速滑落,连带而来的经济影响也会急剧下降。

    大家都在猜测,朝廷还会不会保留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如果不保留的话,南京户部对江南地区的赋税调度权便彻底消失,那无疑又是一个巨大的冲击。

    更为凶险的是朝廷一直对江南的一些人态度暧昧,不置可否,比如李守信,比如贾敬,当然也包括甄应嘉、甄应誉这甄氏兄弟。

    李守信和贾敬的问题都很明白,更多局限于其个人,但甄应嘉、甄应誉两兄弟也就意味着要牵扯到整个甄家,如果甄氏兄弟不能在朝廷那里取得谅解,那么甄家就如同案板上的肉,岌岌可危了。

    这种情形下,甄家的动静有多么敏感,可想而知。

    “大人,贾大人所言甄家非同小可,还真不可小觑。”能让汪文言这么说,冯紫英还是略感诧异。

    汪文言可是知道甄家是必须要动,而且要连根拔起的,不仅仅是甄家是新四大家头号角

    色,不动他,就相当于只打苍蝇不打老虎,毫无意义,而后要处理周胡陶以及其他一些关联和附庸的豪强家族就更难了。

    “哦?文言,连你都感觉到有难度,有压力?”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了,哪里传来的动静?”

    “昨夜有人登门拜访,留下一张海通银庄的银票,三万两,呵呵,我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价值这么大,三万两啊,希望我能帮忙劝说大人一下,手下留情,.....”汪文言也是满脸不可思议,“我估摸着大人这里,开出二十三十万的价钱也不难做到。”

    “二十万,三十万?”冯紫英也颇为感慨,“可朝廷想要二百万三百万啊,奈何?”

    “交出银子就行?”汪文言反问一句。

    冯紫英缓缓摇头,“恐怕还不够,甄家盘踞江南这么多年,宛如蛛网中心,牵扯到多个豪强家族,为南京伪朝敢于举旗提供了很大的底气,所以朝廷不会容忍这种豪强家族继续在江南存续下去,铲除了江南三镇,只是解决了军事威胁,还要铲除其经济根基,所以甄家必须要解决掉,他们的命运早已经注定,当然并不是说一定要让他们死,但财富,影响力人脉,都必须要彻底割除。”

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节 枝蔓攀缠,斩草须除根

    汪文言心中一凛,下意识地道:“大人,要铲除经济根基,那牵扯面可能会很大,会很多行业领域都带来冲击和影响啊。”

    “呵呵,刮骨疗伤嘛,阵痛在所难免,朝廷也有这个思想准备。“冯紫英嘴角微微下撇,语气更加冷峻,“再说了,文言,你该明白当下朝廷难处,既要解决当务之急,又要着眼长远,要做到两全其美,所以不对江南整体大动干戈,但是这些风头太劲且有踏错了方向的豪强家族,那就只能抱歉说运气不好了。”

    汪文言吁了一口气,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朝廷急需现银,那么四大家应该是组适合开刀问斩的。

    尤其是甄家,太和银庄,而且还是江南近二十年最大的私盐总包商,不动你,动谁?

    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你。

    见汪文言似乎明白了其中奥秘,冯紫英这才笑着道:“文言,你就不必替那些人担心了,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他们人脉也不缺,总归也会找到一些路子的,朝廷定下的是大方向,我们具体操作,至于有人找上门来,我们也可以酌情处理,裁量权掌握在我们手中,你担心什么?只要完成朝廷交办的任务即可,策略手段,朝廷不会太计较。”“嗯,那那就从甄家开始?”汪文言深深地点了点头,为此他也动用了原来的各方面情报网络,也通过各个渠道收集起了大量的情报线索。

    “甄家除了太和银庄外,其私盐渠道牵扯面极广,而这也是在和朝廷争利,户部早就想要动手了,这一回必须要彻底铲除文言,你说说甄家私盐分销渠道情况。“冯紫英抿了抿嘴,语气越发温和,对付甄家需要抽丝剥茧,一层层把它的几条支柱剥干净。

    盐课历来是朝廷最重要的收入来源,私盐直接动了盐课银子,那相当于挖朝廷命根子。

    若是小门小户的私盐贩子也就罢了,但像甄家这种总包商,那简直就是朝廷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

    “江南历来是私盐的重灾区,其中金陵、宁国、广德州、常州、湖州、镇江皆为甄家私盐的势力范围,前几年两浙盐政风暴,卷到了湖州,但是甄应嘉亲自出马干预斡旋,湖州那边他的人基本上脱身未受太大影响,所以事后不但湖州,甚至嘉兴也被其攻略下来了,....”

    汪文言对私盐这一块的情况了解很深,毕竟他就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出来的,对这一块再熟悉不过,而且那个时候就豢养了大量线人,直到现在一样在为其服务。

    “甄家在各府州基本上都有下家,他很聪明基本不选择那些各府州势力最强的豪门,而是选一些略逊一筹的二流豪门,这样可以让甄家在这项最赚钱的私盐生意上居于主导地位,赚取最丰厚的收益,......”

    冯紫英笑着接上汪文言的话:“所以像甄家姻亲,松江唐家和徽州丁家,反而就没有牵扯入私盐生意?”

    “对。”汪文言应道。

    “有点儿意思啊。”冯紫英笑了起来,“甄家私盐渠道遍及几个重要府州,那意思就是每一府州都有一两家地方豪强作为合作者,这么些年来,这些豪强赚得钵满盆满,当然甄家赚得更多,不过当初甄家还要给义忠亲王做贡献一部分,不过即便如此甄家能成为新四大家之首,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大人,盐利有多大,谁人不知?”汪文言搓了搓手,“足以让任何一个家族为之疯狂了,所以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宁国府的谭家,广德州的陈家,常州的辜家,湖州的徐家,镇江的连家,都在本地有不小的势力,牵一发动全身,动之前,大人需要策划周全才行。”

    “嗯,这一点我也有预料,那太和银庄呢?”冯紫英问及另外一个关键。

    太和银庄算是江南金融业中一超四强中四强中的一员。

    一超自然是指海通银庄,四强,万盛、兴达、太和、江南四大银庄,基本上就算是整个江南金融行业的顶尖了。

    这几家除了海通是面向整个大周,江南这边只在金陵、苏州、杭州、宁波、扬州、泉州几大核心府州有分号,其他几家都是则深耕江南,在几乎所有江南经济较为发达的府州都有分号。“太和银庄第二大股东是松江唐家,另外就是徽州丁家和淮安山阳余家并列第三大股东,余家余承先大人应该知晓,原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现在是任两淮巡盐御史,丁家的丁德居现在是江西布政使司右参议。”

    下足功夫的汪文言如数家珍。

    “哦,山阳余家,余承先?”冯紫英微微意动,余家的出现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余承先是户部尚书黄汝良的同年,也是政治密友,要动太和银庄的话,还要考虑余家,而且余家在山阳的口碑还算不错,那么这个太和银庄的处置,就要把余家一并结合起来的斟酌了。

    “对,余承先,其兄余承广,现在是四川重庆府知府。“汪文言看了看手中资料,“余家一门两进士,余承广是元熙三十年进士,余承先是元熙三十三年进士。”

    “呵呵,这就不是一般的豪强家族了,还算是书香世家了。”冯紫英也清楚现在你很难用单纯的豪强和士人来划分,很多时候两者相结合,才是最强的。

    “大人要这么说也可以,余氏兄弟祖父是举人出身,但是父亲这一辈只有其伯父考中秀才,算是家道中落,但在他们这一辈两兄弟考中了进士,而起其堂弟余承渊也是举人出身,现在是广东韶州府乐昌县知县。”

    举人出身在江南是没法做到知县这类主官的,都得要进士出身,在山东、北直、山西也比较困难,但在两广、云贵川和陕西这些地方则很简单,河南也没问题。“那这一家还真的有些不简单了,两进士,一举人,.....”冯紫英点头示意表示自己知晓了,心里也在酝酿日后要处置太和银庄时,如何来权衡和综合各方利益。

    “另外就是唐家和丁家,唐家在官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有力的奥援,其家族只有一个旁支子弟考中举人,现在在山西担任通判,但唐家的另一姻亲就是董家,....“"汪文言顿了一顿。

    “华亭董家?”冯紫英又觉得头疼了,华亭董家,就是董其昌家族,而董陆两家素来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华亭陆家就不简单了。

    “董其昌次子董祖常娶了唐家嫡女。”汪文言言简意赅,他也知道这个情况肯定让冯紫英很头疼。

    松江华亭素来就是人才辈出之地,其中陆家居首,陆树声和陆彦章父子,加上一个在在陆家求学过现在是山西巡抚的袁可立,还有一个在接替自己在陕西当陕西布政使的张鼐,再加上吏部尚书高攀龙心腹、文选司员外郎夏嘉遇,以及董其昌,都是华亭乡党的中坚力量。

    袁可立和陆彦章都曾经求学于董其昌,有这层关系,董家地位自然也不简单。

    “董祖常现在是什么身份?”冯紫英再问。

    “董祖常现在不过是秀才,在家中,但其口碑不佳,有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反应。“汪文言介绍道。

    冯紫英点点头没有作声,历史上对董其昌这位画坛巨匠的评价就分歧很大,其画艺自然是没有异议,但是对其的为人作风却是颇多诟病,其家人表现一样也在乡中颇受攻讦,看样子这个时代也没有太大变化。

    但但董家和陆家关系匪浅,而董其昌又是袁可立、陆彦章的老师,而陆家又和张鼐、夏嘉遇这些人关系莫逆,所以这一牵扯下来就几乎涵盖了整个松江的士人群体了。

    不过冯紫英并没有打算改变想法,甄家必须要连根拔起,而唐家也一样。

    唐家虽然不是士人出身,但是其却是松江本土豪强之首,且与金山卫所勾结走私多年,甚至据说与倭寇亦有往来,可谓作恶多端,只是在外声名不彰罢了,但是汪文言和龙禁尉乃至商部市舶司都有反应,这颗毒瘤必须要铲除。

    “嗯,我知道了,唐家之事不必再提,我自有分寸。”冯紫英略作思索就丢开了唐家的情况,“再说说徽州丁家,扬州那边的丁家就不用多说了,为富不仁,怙恶不悛,早就死有余辜了。”

    “好,徽州丁家发迹与歙县,.....”汪文言话一出口冯紫英就笑了起来,“文言,这是和你铁杆老乡啊老乡遇老乡,你可别两眼泪汪汪啊。”

    听得冯紫英打趣,汪文言也笑了起来,“我恐怕不会泪汪汪,就怕他们一家要泪汪汪了。”

    “继续说吧。”冯紫英示意。

    “丁家原本只是歙县一个普通地主,但上一辈嫡女嫁给了时任徽州府同知为妻,便开始发迹,其中一支去了扬州成为盐商丁家,本支就在徽州本地,迅速成为歙县、祁门最大的地主,他是最大的茶庭......“

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一节 布局连环,接收大员

    单单是一个甄家所牵扯到的各方就多达十几家,其中多为地方上的豪门豪强家族。

    这也足见甄家在选择合作者时的条件标准,那就是要在地方上有足够强横的实力,否则私盐这一行当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下来的。

    汪文言之前所作的工夫很足,在冯紫英看来,远比龙禁尉和刑部这些部门能提供的情报更详尽细致,对自己的决策起到了很大的帮助作用。

    当然这可能跟当初汪文言、吴耀青、顾登峰他们本身就是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干这一行有很大关系。

    说来说去,都还是自己老岳丈给自己留下的丰厚资源人脉班底,之前冯紫英有所感觉,但是越是到后来,感受就越深。

    当然,自己也给汪文言他们提供了可供他们施展才华的平台,否则换了巡盐御史,他们也不太可能再像林如海和自己那样对他们信任有加,而行事风格也不一定合意,所以最终可能,是一拍两散。

    做这种事情是劳神劳心的活儿,但回报也会是极其丰厚的,通过这一层层抽丝剥茧般的了解,以及后续的处置处理,自己可以迅速对整个江南尤其是南直隶和两浙这一核心区域的社情民意和人脉资源做一个有利于自己的调整安排。

    不敢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是利用朝廷授权,有所侧重有所偏向那是不可避免的,这里边稍稍一个调整,都会产生巨大的变向。

    孙承宗马上就要到南京,对方是兵部左侍郎,理论上自己需要尊重他的意思,但是他对江南情况不熟悉,那么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对新四大家及其附庸和关联家族的处理就是一个莫大契机,冯紫英会用最合适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羽翼和资源在江南的重新布局,达到最佳状态。

    “爷,翁公和苏公来了。“瑞祥进来小声道。

    “请他们进来吧。”冯紫英点了点头,孙承宗明日到,而吏部、户部、礼部、刑部、都察院的人也都联袂出京了,牵头者是东阁大学士顾秉谦。

    要底定江南,还得要一个知江南且够份量的人来,无论是孙承宗还是冯紫英都还不够资格,让汤谬二人来肯定不定,那么顾秉谦领衔在家吏部左侍郎柴恪、刑部左侍郎韩爌为副,就是最合适的组合了。

    顾秉谦是昆山人,而柴恪是湖广人且是吏部左侍郎,韩爌是山西人又是刑部左侍郎,这三人来足以压住任何声音了。

    当然暗线上,龙禁尉副千户赵文昭也南来了。对冯紫英来说都是熟人,但越是都是熟人,冯紫英觉得就也是要把事情办漂亮。

    预计朝廷的这支特派使团到南京还要半个月时间,这半个月里,自己就要和孙承宗把基本处理方略拿出来。

    龙禁尉已经悄悄在行动了,一些重要人物的行迹早已经被锁定,如果有异动,可以提前抓捕。

    另外驻扎在南京、扬州、苏州、杭州等地的驻军也都抽调了出来一部分精锐,加上水师水兵营,随时准备配合行动,对敢于借机生乱的这些地方豪强予以毁灭性的打击。

    但要解决这些豪强家族不是难事,但是如何迅速提供朝廷想要的东西,如何平安稳妥地将铲除这些豪门家族带来的影响化解于不动声色之间,这才是最考校人的。

    朝廷所需要的钱银,要足够分量,要快,平稳解决,意味着要有人迅速来接管这些豪强在各个领域和产业中份额,是地方不受太大影响。

    比如唐家在松江,就是最大的船商,除了走私,南汇那里二十多条船要进出长江运货,他还是苏州吴淞口吴淞船厂的第一大股东,松江府三成货运都是唐家掌握,一旦覆灭,谁来迅速替补弥补?

    还有陶家,其家族拥有的一万多亩土地,一旦陶家被铲除,那么这一万多亩良田如何最快速度卖出一个最好的价钱,一样需要精心策划和足够的人脉。

    所以冯紫英在第一时间也发出了召集令,召集的对象自然是江南商人,这个时候选择北地商人不是好主意,只会激化矛盾,甚至引起地域之争,而江南商人,那就好办许多。

    “翁公,苏公,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冯紫英笑吟吟地降阶相迎,让翁启明和苏正弦都是受宠若惊,这一位官越做越大,却是越发谦逊亲善了,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何劳大人如此翁某和正弦都不敢登门了。”

    翁启明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略一谦虚之后,还是跟随冯紫英入内,苏正弦心潮激荡,亦步亦趋。

    “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无须如此拘泥,坐,尝一尝你们江南紫笋茶,据说备受你们江南士绅欢迎,不过这究竟是宜兴紫笋最正宗,还是长兴紫笋更受推崇,好像一直争执不下啊,弄得常州和湖州两边都经常打嘴皮仗,我这个外乡人,都有些吃不准了。”

    冯紫英并没有一开场就说正事儿,而是和两人聊起了闲话。翁启明是洞庭商帮的首领,自然是占南直隶常州一边,而苏正弦是宁波最大的船厂老板,自然是占湖州一边。

    好在翁启明这些人自然也不会为这些话语争个高低,一番谈笑之后才道:“大人若真是喜欢茶我们洞庭吓煞人香,震泽先生定名为碧螺春,堪称宇内第一,....”

    “呵呵,宇内第一,除了一旗一枪的雨前龙井,哪家敢称第一?”苏正弦不以为然:“不如等到明年,我为大人带上几斤,请大人好生品鉴。”

    冯紫英大笑,“好了好了,这茶之一说,到此为止,明年我就静候二位的新茶了。”

    见冯紫英收拾话题,翁、苏二人知道要进入正题了。......

    这一番谈话一谈就是两个时辰,一直到天色将暗,翁苏二人才意犹未尽的离去。

    冯紫英没有留二人饭,那太显眼了,自己这个居所金陵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翁苏二人前来都是从后门悄悄而入,但是能不能遮掩住身份,那还要看二人自家的安排。

    回到后宅,冯紫英也有些疲惫。

    要谈的内容很多,既涉及到诸多豪强产业,同时也要考虑自己找的接盘方的承受度,人家未必愿意去沾染这些东西,价格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这些都是沾了官气杀气的产业,有些人也忌讳。

    不过总体来说还算谈得不错,翁家和苏家,基本上算得上是自己在南直和两浙的最重要“盟友”,冯紫英不愿意用棋子这个说法,在他看来自己的政策观点和江南商人的资本与产业可以相得益彰。

    翁家现在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贸易商了,他们既是苏州最大的丝绸商,同时也是江南几大茶商之一。

    同时冯紫英也准备要把水泥在江南产业的第一站交给翁家,当然这肯定是让翁家和山陕商人合作。

    苏家这边相对简单,吴淞船厂准备交给苏家接手,而且规模还要进一步扩大。

    东番那边的大木源源不断地外运,还有南洋也将纳入开发的重心,另外下一步对虾夷和苦兀的开发,都需要更多的船只海运。

    这一段时间里,召集令下的商人们都会陆陆续续到来,涉及到太多的处理产业,不是一家两家能吃得消的。

    另外也还要给顾秉谦他们南下之后留下一些选择余地,免得对方会认为自己想要把整个这一次南下战略给包圆了。

    冯紫英既无此打算,也不可能那么做,那太招人猜忌了。

    回到后宅,冯紫英刚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看到了李玟略显不适的动作,捧着一杯茶进来。

    冯紫英摇了摇头,看着李玟渐渐红潮泛起的姣靥,“你不必如此,我此番来因为考虑到是作战,所以未带丫鬟下人,这等粗使活计让其他人来,我在这里也住不了几日,.....”

    李玟心中一颤,“冯大哥你要回京了?”

    “暂时还不会,朝廷已经遣了以顾阁老为首的一队人来处理江南事宜,刚从京中出来,估计还要半个月才能到。”冯紫英摆摆手,接过茶,坐下,“他们来了,我也还得要陪着处理,估计看一个月之后能不能有一个大概处理框架出来,然后才说得上我回京的事情。”李玟欲言又止,冯紫英也知道对方想问什么:“妹妹无须太过担心,你伯父之事虽然棘手,但是也并非毫无对策,顾阁老和我关系还算不错,他也是南直人,届时我会和他沟通一番,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个折中之策,总要保得你伯父性命才是。”

    真要保不住李守中性命,只怕日后自己回京之后想要上李纨的床,不,李纨的假山石就别指望了。

    想到这里,回忆起在那大石上将李纨宽衣解带,李纨清心寡欲素淡高冷的模样荡然无存,那细腻如羊脂玉的饱满天足摇曳生姿,就让冯紫英心驰神往,相比之下,这李玟李琦姐妹就要青涩稚嫩许多,但一床四好,是不是又别有一番滋味?

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二节 功高不赏,自污

    李玟自然没想到眼前道貌岸然风度翩翩的冯大哥此时居然心中还存着如此腌臜龌龊的念头。

    她只是感觉到冯大哥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有些奇异,略感羞涩之下,但想想自己清白身子都给了对方,有还有什么不好意思?

    比起妹妹李琦的内向腼腆,李玟本身就要爽朗大方一些,款款一福:“大恩不言谢,小妹和妹妹都已经是郎君的人了,再说什么感谢之语反倒是显得小妹见外了,冯大哥也莫要太过为难,若是能行固然好,不能行也不要强求,冯大哥前程远大,只要留得青山在,就不愁没柴烧,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

    李玟笑容明媚大方,和李纨与她妹妹李琦都不一样,倒是和探春有些相似,不过探春更气势更凌厉一些,而李玟则要更柔润一些。

    冯紫英忍不住招了招手,李玟脸一红,迅速看了看四周然后才蹩着脚走了过来,看她走路姿势就知道创伤未愈,冯紫英柔声问道:“你妹妹呢?”

    “她还在床上休息,昨夜流血甚多,她身子本来就要柔弱一些,.....”李玟脸红过耳,声如蚊蚋。冯紫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昨夜酒后,又是左拥右抱,自然免不了狂放了一些,酿成这般“恶果”。

    “现在好些没有?若是不行,便去请个郎中,....”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这话是废话,女儿家破瓜受创,这等羞人之事,怎么可能去请郎中?还不是只有自己慢慢将养。

    见李玟只是摇头,冯紫英也知道自己说得是蠢话,尴尬一笑,“女儿家过了这一遭就好了,你没事儿吧?”

    李玟更是羞不可抑,哪有当面问这种事情的?都说冯大哥风流个傥,家中妻妾几房,怎么说话还是像初次一般?

    只是见冯紫英目光灼灼,李玟心中才猛然醒悟过来,怯声道:“小妹怕是不行,.....”

    冯紫英有些遗憾。

    尤三姐天癸未完,只能作罢。

    看来自己日后要出远门还真得带一两个丫鬟才行,大不了学着尤三姐换男装。

    现下朝中不少人外出公干就带个俊俏变童,两不误,只是自己却是不好此风,但带两个俏丫鬟换了男装还是可以的。

    金钏儿个头高挑皮肤白皙,玉钏儿乖觉娇俏,司棋丰满豪放,日后倒是可以带出来。

    不过见李玟这般,冯紫英又心痒难熬,忍不住招手示意对方靠近,李玟犹豫再三,才羞答答地走拢来。

    见李玟走近,冯紫英哪里还能忍耐得住,探手就把李玟柳腰勾住,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坐下。

    李玟大惊,她也是大家出身,这般行径还是有些适应不了,猛烈挣扎起来。

    虽说昨日献身,但是那也是情非得已之举,但放下心中大石之后,却也希望维系颜面,在冯紫英面前留个大家闺秀的印象。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毕竟这两姐妹不是寻常丫鬟,虽说依然夺了人家身子,但是要想降服人家心思,还得要些水磨工夫。

    只是现在的自己,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来讨好经营?

    心中涌起一份还干干,不干滚的怒意,只是终究还是做不出那等大煞风景之事,冯紫英松开手,叹了一口气,有些意泰萧索地道:“也罢,你也好生休息一下,早些睡下吧。今日我也有些乏了,....”

    李玟一怔之后,略感不安,抬起美眸,怯生生地道:“小妹此身已属大哥,只是.....”

    冯紫英心中稍安,看着对方有些忐忑的模样,反而不忍:“好了,愚兄并无他意,你们姐妹都好生休息将养,来日方长,...

    李玟仔细看了一眼冯紫英,还怕引来冯紫英不悦见冯紫英气色尚正,心间放下一块石头,想了一想才道:“您这身边也没有伺候人的丫鬟,小妹看瑞祥宝祥二人平素似乎没做过这些房内活儿,那小妹还是伺候您先上床休息吧。”冯紫英一乐,“妹妹这不算是以身饲虎么?就不怕我_”李玟脸颊发烧,欲言又止,踌躇一番,转念一想,都这般了,自己还扭扭妮妮,反倒是显得自己纠结了。

    这日后的日子还能怎样?

    李家现在都成了这样,母亲现在因病在家休养,日后还要靠自己姐妹,现在身已属君,便是等到一个好日子,哪也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自己怎么还瞻前顾后起来了?

    见李玟只是红着脸低着头,却不说话,冯紫英心中暗喜。

    看样子自己以进为退的一步还走得合适,逼着对方不好多说什么自己这一个大男人入睡之前都得要洗漱宽衣,平常自然有丫鬟们来,但是这段时间其实也就是自己干了,只不过现在身边有了人,好像就又觉得理所当然该对方承担起这个责任来了。

    这等时候冯紫英自然也不会逼人太甚,便自顾自进了屋里去了。

    李玟在门外踟躇半晌,最终还是低眉顺眼悄悄蹩了进去,免不了惊呼声中被拉入锦衾中,前度冯郎今又来,先苦后甜,柔情蜜意,不足为外人道。

    孙承宗是准时到的南京,但一到南京就听得一些消息。“紫英,你此番做得差了。”孙承宗语气严肃,“可是贾化做的陷井让你入彀?”冯紫英不以为意,“和雨村兄无关,都是小弟色令智昏,....”孙承宗摇头,“紫英,你不是那等人,小事马虎,但大事绝不糊涂,李守中乃是众矢之的,诸公必欲杀之而后快,你却在这等时候纳了李守中的两个侄女为妾,这不是有意挑衅诸公么?”

    冯紫英示意李玟送上茶来,孙承宗看了一眼,知道是李守中侄女中一人。

    这般不避嫌疑让侍妾出来奉茶,那也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家人,孙承宗就更不能坐视冯紫英犯此等错误,影响自己的仕途。

    算起来孙承宗比冯紫英也大二十几岁,但是冯紫英和他宜属同僚,素来以兄相称,孙承宗也罢对方当成一个子侄辈,关系原来也算亲近,但冯紫英和他同时进兵部,这半年来相处,关系迅速走近密切起来。

    等到李玟出去,孙承宗方才又道:“你若真是有意要纳二女,那也该等到李守中之事尘埃落定之后,....”

    “稚绳兄,你都说了诸公必欲杀之而后快,还哪里来什么尘埃落定?难道要等到二女沦入风尘再去当好人救人水火,趁机扮演成一个英雄?“冯紫英自我解嘲,“小弟可做不出那等事情来。”

    孙承宗更是气恼,“那你现在这般做了,如何向诸公交代?”“稚绳兄,您觉得我们此番南下一举解决了江南三镇,另外朝廷交待的后续任务,不瞒稚绳兄,小弟也有了一个大概方略,一两个月时间便能有一个结果,这等情形下,小弟是不是又算是立下大功?”

    冯紫英的话让孙承宗有些诧异,但是他还是点点头,“那自然算是,此番南下你我担了如此大风险,几乎是兵不血刃解决江南,若这还不算是奇功大功,那还有什么算是?”

    “那小弟返京之前去辽东一举击败了建州女真,解了铁岭之围,救出了杜松部,算不算是一桩大功?”冯紫英再问。

    孙承宗瞠目结舌,他已经听出了冯紫英话语中的含义来了,功高不赏,怎么办?

    “稚绳兄,小弟去陕西平乱,一年多时间便解决了陕西叛乱,顺带还带出数万卫军,现在还能去山西帮着礼卿兄平乱,回京后,朝廷赏了三千银子,另外把小弟兼挂的兵部右侍郎去掉了兼挂二字,算是对小弟立功的奖赏,可辽东一战,京师城里传(遍,连茶楼酒肆说书场都是场场爆满,朝廷还没有给赏呢,难道让稚绳兄您走人,我来接您的左侍郎?可小弟才升迁了啊。”

    冯紫英悠悠地道:“现在咱们又兵不血刃打下了江南,三镇授首,紧接着还得要替户部'筹款',顺带把江南豪强清理干净,还朝廷一个'风调雨顺'的江南,您说咱们把这一切都办好了,这么回去了,你我二人该去哪儿?难道催让怀昌公赶紧致仕我们好接怀昌公的尚书?还是和朱顾二人打破头抢东鲜公左迁后留下的商部尚书?又或者劝刘一爆既然生病就干脆致仕回家养病,我们去刑部当尚书查案?”

    孙承宗还真没有想到这么深远,但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家伙却想到了。

    自己接任兵部左侍郎才没多久,对方一样接任兵部右侍郎也没多久,朝廷既不可能对自己二人立下大功,特别是在朝廷默许情况下担下这么大风险立下大功不赏,那肯定会引来很多质疑,但是又不可能对自己二人重赏,本身这就是打当今皇帝的脸,冯紫英更是两桩功劳并在一块儿,怎么赏?

    这不是给朝廷除了一道大大的难题么?

    功高不赏,不能赏,那就得有理由,纳犯妇为妾,似乎就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了,甚至都还轻了点儿,还得要再犯点儿事儿才行,估计这家伙早就预备好了。

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五节 狗急跳墙,急中生“智”

    当然有交情,而且是床上的交情,只不过甄氏兄弟却无从知晓罢了。

    甄应嘉摇了摇头。

    女儿在信中只是提到了得了冯铿帮助才有机会回京,但让甄应嘉奇怪的是女儿现在是水家人,难道水溶家还能得赦免?

    若真的水家能得赦免,水溶又何须成日以酒浇愁?

    不过老二提到的那个皇上的私生女却是有可能,但甄应嘉也不觉得现在的皇上还有心思去顾及这些。

    当今皇上现在膝下四子,正牌女儿都有七八个,遑论这样一个身份尴尬的私生女?

    能得多受看重?能引人瞩目的也不过就是当初皇上是和英太妃私通生下的这一噱头罢了。

    但现在先太上皇已经去了,连永隆帝都成太上皇了,谁还在意这些陈年旧事?

    皇家这等破事儿难道还少了么?

    若真是在乎,又何必让贾敬当年把这个私生女不明不白地娶回去当孙媳?现在甚至据说还被贾敬那个孙子和离了。

    “宝旒现在和那个女子似乎很熟悉,信中也提到了那个女子帮了她们不少,只是穆家和水家,现在谁又能帮得了他们多少?”甄应嘉叹了一口气,“就算是朝廷不在意他们,可这都倒塌了的架子,谁还能帮他们扶起来不成?”

    甄应嘉的话也让甄应誉也是心有戚戚。

    这等豪门世家,一旦倒下去,就几乎没有再翻身的机会了。

    就如同甄家一样,一旦倒下,就会有无数人来踩一脚,还会有无数人扑上来分食,所以甄家绝不能倒。

    “大兄,银子舍出去,只要咱家不倒,终归能挣回来,但一旦咱家倒了,那就啥都没了。”甄应誉咬了咬牙:“孙承宗那里我们没门路,但冯铿这边,我琢磨着还得去,舍上十万二十万,也值得。”

    甄应嘉微微意动,“可我已经投贴两回,人家根本就不答理,你就是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啊。”

    甄应誉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道:“大兄可知那李守中做了什么事儿?”

    甄应嘉讶然不解地看着对方。

    “他把自己两个侄女儿送入了冯铿宅中做妾,……”甄应誉都有些佩服李守中的狠辣。

    好歹也是士人大家啊,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不怕贻笑方家。

    当然外界知晓不多,但甄应誉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应该是准确的。

    冯铿来江南身畔除了一个贴身女护卫是侍妾外,并未带侍妾丫鬟,但突然多出来两个女子,自然瞒不过有心人,再仔细四下打探,在这金陵城里,瞒不过地头蛇,自然就能知晓这两个女子的来历。

    “据说是贾化从中牵线搭桥,端的是当得一个好皮条客!”甄应誉恶狠狠地道。

    甄应嘉也有些不敢置信。

    李守中不是一直自诩士人出身么?除了有点儿官迷心窍外似乎对李家的士人身份十分看重,怎么也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来了?

    这不该是那等不择手段的豪强大家才能做得出来的么?

    真的?”甄应嘉惊问:“贾雨村居然也如此无耻,也不怕御史弹劾?”

    “要弹劾御史也该先盯住冯铿才是,竟敢私纳犯官眷属为妾,这不是授人以柄么?我就不信冯铿在朝中能一手遮天,没有半个政敌?”

    甄应誉的话让兄长摇头:“冯铿此番立下平定江南大功,寻常事情是打不倒他的内阁不会同意,这些事儿算什么?就算是他贪上几十万,只怕朝廷都不会过问。”

    “只可惜听说这冯铿只好女色,却对钱银不是很看重,就怕咱们给他送上一二十万,他也未必肯收啊。”甄应誉叹息,“也不知道是谁给李守中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投其所好我看李守中现在成日买醉,兴许就是装模作样,迷惑外界呢。”

    突然间感觉到兄长的目光,甄应誉还没有反应过来,讶异地抬起眼:“怎么了,兄长?”

    “宝毓……”甄应嘉话一出口就看见弟弟乍然色变,摇了摇头,“算了,算我没说。”

    甄家三个嫡女,长房甄应嘉两个,二房甄应誉一个。

    甄应嘉的大女儿甄宝琛,嫁给了丁家,但这个女儿是原配生的。

    原配死后,甄应嘉续弦生下了次女甄宝旒和甄宝玉,甄宝旒嫁给了北静王水溶。

    但当时水溶悄然出逃南下,将家眷全数抛在了京师,所以甄宝旒就被流放陕西了。

    甄应誉只有一个嫡女甄宝毓,年方十七,尚未许人,在金陵城中素有才名,和其堂姐甄宝琛、甄宝旒合称甄氏三璧,最早是想许给义忠亲王四子,但是未成,后来又想要许给汤宾尹之子,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所以就拖了下来。

    这是甄应誉最心爱的女儿,视若拱璧,所以甄应嘉一提,甄应誉就为之色变。

    见兄长摆手不说,甄应誉脸色这才稍松,“大兄,别的事情我都可以依你,但是宝毓之事却是不能,……”

    “我知道,哎,我这也不是病毒乱投医,乱了分寸,没了主张么?”甄应嘉叹了一口气,“如你所说,那冯铿若真是一个不喜欢银子的,咱们给他送上二三十万,他也未必看得上,冯家家底儿不薄,未必比咱们逊色多少,尤其是娶了林如海的女儿,……”

    “他若不收,大不了咱们就等到顾秉谦来,直接奉上……”甄应誉咬牙切齿。

    “顾秉谦?”甄应嘉脸色转冷,“那就不是二三十万了,只怕就要二三百万了,顾秉谦这个人我清楚,他固然贪财,但是他更贪权!他才入内阁,一门心思想坐稳位置,日后好当首辅呢,汤谬二人还盯着他屁股想抓他小辫子,他岂会授人以柄?我就担心他来江南主事,只怕会比孙承宗和冯铿更狠!”

    二三百万那就是几乎要把甄家全部家当都吞掉大半了,关键是你就算奉上,对方也未必会放过甄家,这才是最要命的。

    甄应誉额际汗意浸润,欲言又止,还是甄应嘉摆摆手释去了他的煎熬,“算了,老二,李守中把两个侄女奉上,冯铿敢笑纳,毕竟李守中那点儿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冯紫英要从中斡旋,未必不能行,但咱们甄家呢?你就是让宝毓去,冯铿未必敢接,而且他若真把宝毓作践糟蹋了,提起裤子不认,我们一样没辙,……”

    甄应誉无言以对。

    甄应嘉并不知道自己女儿早就被冯紫英给“作践糟蹋”了,而且还是个信守承诺的主儿,若真是知晓冯紫英真的花费心思把自己女儿给弄回京师,也不知道他会作何选择。

    甄宝玉在给父亲送上书信之后,就悄悄藏在门后没走。

    这段时间里家中气氛愁云惨雾,让他也不敢再在外边儿去消遣了。

    天生就不是一个读书命,甄宝玉比京中贾宝玉要洒脱乐观许多,飞鹰走狗,唱曲扮角,玩古玩,斗蛐蛐,纨绔子弟该玩的,他无一不精。

    但即便是他也觉察到了现在城中的风色骤变了。

    从义忠亲王返京之后,他就感觉到了家中气氛的日益紧张和焦躁,父亲的暴躁易怒,叔父的唉声叹气,都无一不显示这个家族正在面临着一场巨大厄难。

    以前家里也不是没遇上过事儿,但是却从未像现在一般。

    躲在门后甄宝玉本来是想要听一听姐姐来信说些什么,尤其是想听听和姐姐一道被发配陕西的未婚妻穆檀的情形。

    刚和穆家嫡女订亲不久,就发生了南北之变,两家婚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一直到现在。

    甄宝玉倒没有那么急切地想要成亲,在他看来现在优哉游哉地享受快活生活似乎更舒服,只不过明面上他也需要关心一下穆家的情形,特别是自己这个未婚妻的情形。

    但未曾想却听到了一些让他手足冰凉的话语。

    李守中是何许人,他当然知道,原来国子监祭酒,他的女儿嫁给了京里宝玉的兄长,甄贾两家素来亲近,都知根知底。

    李守中的两个侄女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才容出众,金陵城中无数士子都十分仰慕。

    只是李守中素来眼高于顶,不屑于寒门士子,但是人家书香望族却又因为李氏姊妹家中只有寡母,若是娶来为大妇门第不够,但为妾,李家自然不肯。

    谁曾想,李氏姐妹竟然被李守中这个当伯父的亲手送入冯铿宅中为妾,这让一度也有些艳羡仰慕二女才名的甄宝玉简直无法接受。

    这就罢了父亲竟然有意要把堂妹甄宝毓也送入冯宅为妾,这简直颠覆了甄宝玉对自己父亲的认知,自己父亲如何会变成这般德行?

    简直可耻复可悲。

    后续的话语甄宝玉倒是没太在意,什么二三十万也好,二三百万也好,对于他来说没太多印象,他只知道自己从不缺银子花,家里的事儿他也从未过问过。

    一直到父亲和叔父哀声叹息时,甄宝玉才悄悄离开。

    出门正巧遇见了一脸沉静淡然的堂妹过来。

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三节 女人之福,韬光养晦

    见孙承宗阴晴不定的脸色终于由阴转晴,最后却变得多了几分无奈,冯紫英抿嘴一笑:“稚绳兄,可不仅仅是我,您也一样啊,要不要我给您指条道儿,比如捞点儿银子……”

    “打住,打住!”孙承宗赶紧摆手制止,自己一辈子清清白白,可不愿意用这等自污之策,“我还不至于走到那一步,你倒是的确有些麻烦,辽东一战后,我琢磨着朝廷会不会让你接李邦华的顺天府尹之位,但顺天府尹未必就比兵部右侍郎强,而且军务乃是你所擅长,去顺天府就没甚意义了,我就想要不就得我走,你接替我之前道甫也和我说过,有意让我去户部,但乘风兄却又不同意,就这么搁了下来,……”

    “说内心话,我本希望怀昌公能入阁,你接尚书,我接任你的左侍郎,可能这话有些狂妄了,但是却是我内心真实想法,汤谬二人,一个是官迷,一个是品行可憎,朝廷为了平衡,居然让这二人都入阁,委实令人不齿。”冯紫英大大咧咧地道:“这七阁臣的规制委实也有些夸张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汤谬二人入阁之后,何以自处?难道就当个泥塑木雕?”

    孙承宗连连摇头,伸手指了指冯紫英,叹息道:“你啊你,这等话你我二人说说即可,可莫要落入外人耳中。朝廷有朝廷的想法,可能他们也为预料到江南之事能如此顺利解决,所以你不觉得朝廷的态度和对策也在一变再变么?”

    冯紫英微微颌首,表示同意孙承宗的看法。

    “之前对解决江南三镇之事都是犹疑不决,深怕酿成祸端不可收拾,但看到如此干净利索拿下,又觉得似乎对江南官绅清理清理,替朝廷增收填补户部亏空,也就可以考虑了,要不之前何曾说过要让顾阁老带队来江南?”

    孙承宗冷笑,“没准儿顾阁老他们来了,觉得江南局面尽在掌握之中,又会有更大的胃口,……”

    冯紫英也忍俊不禁,朗声大笑,“稚绳兄所言甚是,朝廷人心,无外如此,都是得寸进尺,既得陇,复望蜀嘛。”

    两人相顾而笑,气氛也轻松下来。

    既然明白了冯紫英的打算,孙承宗知道对方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对方现在的处境的确有些尴尬。

    二十二之龄,都已经是三品重臣,兵部右侍郎了,再要升迁,真的有点儿升无可升的感觉。

    可现在他又连续在辽东和江南立下大功,你让朝廷怎么安排?

    纳个犯官的侄女为妾算什么?又不是娶为正妻。

    真要以这个理由就抹杀了对方的功劳,就算是齐永泰授意如此,只怕都会被下边人觉得这是在针对冯紫英的政治狙击,引发风波。

    但若是冯紫英现在回去,真的没好位置可安了,难道真的要让自己挪地方给他腾位置?

    想到这里,孙承宗都觉得为难,自己一样立功,朝廷恐怕也一样觉得不好安排,莫非真让自己去户部?这又非自己所愿了。

    见孙承宗脸色有些复杂,冯紫英约莫能猜测到对方的一些想法,笑了笑:“稚绳兄可还是在为你我回京之后朝廷如何安排作难?放心吧,我有打算,不是现在我犯了点儿小错么?单靠这个就抹杀了我的功劳,肯定朝廷还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我现在已经有二个庶子了,你知道我是兼祧三房,二房现在有一庶子,三房一庶子,可承袭爵位得嫡子来,除非嫡子放弃,所以么现在似乎可以向朝廷请求给两个庶子恩荫武勋吧?另外我诸多媵妾,多有宠爱之人,向礼部求个诰命恩赏,也不是不可以吧?”

    大周的勋爵制度与前明略有不同,也改革过多次,封爵因为涉及封赏食邑,会导致赋税流失,所以越来越严格。

    但封勋只涉及到一个荣誉称号,一年一份禄米,几套衣衫,就要简单许多了,所以很多时候改为赏勋,但即便是赏勋从元熙后期之后也相当严格了。

    大周的命妇诰封虽然也沿袭宋明,但是略有改变。

    泰和帝打下江山确立本朝社稷时,因为不少从龙文武除了妻室得封外,一些妾室因为相助夫君也得以加封诰命,开了宋明以来妾室得封诰命先河。

    不过妾室得封诰命,礼部卡得甚为严格,重臣,也就是正三品以下官员媵妾一律无此资格。

    可有资格者又有几个愿意拿功劳来为妾室换一个无甚意义的诰命?拿来替子孙换一个勋爵那也要划算得多啊。

    所以这个制度其实在泰和帝时代之后,后边广元、天平、元熙几帝时期,每一朝恐怕也就那么寥寥几个,有时候十年八年都未必能遇上一个,永隆一朝,甚至一个都没有,所以这也成了近乎于一种礼仪制度性的存在,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愿意。

    孙承宗皱了皱眉,如此大功,竟然就被几个封勋和诰命打发了?

    换了别人肯定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但是对于现在的冯紫英来说,只怕就真的如此凑合了。

    叹了一口气,孙承宗摇了摇头:“紫英,若是这般,未免太可惜了一些,这等大功可是别人一辈子都难以遇上一次的,你却如敝履一般换了几个虚名,在旁人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稚绳兄,人不能太贪啊,小弟我这个年龄,三品重臣了,放眼大周上下,又有哪个如此?再也不知足,上苍都要惩罚我了。”冯紫英心态倒是很好,乐和和的,“再说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咱们也得理解不是?我那几个媵妾也盼了诰命许久,如果朝廷这次恩赏,我后宅里也会少许多麻烦啊。”

    冯紫英这么一说,孙承宗也点头微笑认同。

    这家伙兼祧三房,妻妾甚多,后宅的确也是一个需要好生处理的麻烦所在,只是用这种虚名去安抚后宅,倒是真的舍得下血本了,旁人大概能羡慕嫉妒得吐血。

    消除了担心孙承宗也就和冯紫英谈及正事。

    冯紫英也早有准备,把一大堆早已备好的文档资料交给孙承宗。

    孙承宗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算是把整个文档看了一个大概。

    冯紫英在短短十日之内就把朝廷交办的任务拿出这样一个方略出来,也让他对冯紫英刮目相看。

    若是说冯紫英打仗有一套,孙承宗虽然也佩服,但是自认为自己是不输于对方的,当然对方年龄是一个无可比拟的巨大优势。

    但是刚才拿出来的这些东西,就不是打仗那么简单了。

    这涉及到诸多方面的种种,情报,人脉,还有处置对策,都是相当繁复且需要有周全考虑的。

    虽然现在还不能说这就是一个很完善的方案了,毕竟内里牵扯到的许多东西他也还要仔细斟酌琢磨,但是能拿出这样一个方案来就非常难得了。

    “紫英,你这个东西,牵扯利害关系太广,恐怕现在还只能你知我知,待到顾阁老来了之后,恐怕也不是谁都能看全部的。”许久,孙承宗才吐出一口浊气,“我粗看一下都触目惊心啊,比我面对十万大军还让我心惊胆寒,若是外人看到,只怕立即就要在整个江南引发一场惊天风暴。”

    “的确如此,这个东西,昨日才是正式做出来,城中有辽东军五百驻扎在这周围,我的护卫二十余人日夜在这宅邸四周。”冯紫英也不讳言,“江南肯定有很多人都在盯着咱们,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和我的安全都要加强,这不是危言耸听,……”

    孙承宗明白冯紫英所言并非虚言,这份方案牵扯到整个江南数十家豪门大户,数百上千甚至几千人的命运皆系于此,涉及到的财富甚至可能数以千万计,谁能无视?

    保不准就有铤而走险之辈要来搏一把。

    “我明白,现在我心里都还在汹涌澎湃。”孙承宗面色凝重,“四大家如此威势,可见这南京六部和都察院几乎形同虚设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不是伪朝这两三年间才形成的,算一算起码都应该是一二十年间方才酿成这么大的祸端。”

    冯紫英点头,“这四大家基本上都是元熙二十五年以后慢慢滋生壮大起来的,当然,这里边肯定有不少官员和他们沆瀣一气从中谋取私利,致使他们恶性膨胀,……”

    “紫英,若是要处置,你打算如何做?”孙承宗思考半晌,才道:“若是要一起动手只怕要震动江南,朝廷未必乐见,顾阁老只怕也没那么大胆魄。”

    “甄家这边恐怕要一举拿下,其他三家,可以酌情考虑,徐徐图之亦可。”冯紫英建议道:“总还是留给顾阁老他们一些余地,想必他们见到这个,也会有所顾虑,不必担心他们会急于求成,我倒是担心他们临阵退缩啊。”

    这话一出,二人都笑了起来,顾秉谦的风格,他们俩都清楚。

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四节 大难临头,垂死挣扎

    甄应嘉阴沉着脸回到府里。

    他能感受到城里气氛的转变。

    随着汤宾尹、缪昌期以及朱国祯、顾天峻一帮人陆续北上,除了贾敬、李守中等寥寥几个无处可去之人还留守金陵,不知旦夕祸福,大概也就是自己最为煎熬了。

    他原来是最厌恶简单汤谬朱顾等人的,但现在当这几人消失在金陵城里自己眼帘中时,甄应嘉才意识到了这些人存在的重要性。

    他一直以为这帮人只会炎炎大言,实际屁用没有,而自己能做的事情要多得多。

    但是当这些人消失之后,他才陡然发现,这座城变成了金陵,而不再是南京。

    外人都说金陵就是南京,南京就是金陵,但是没有南京六部和都察院,金陵就不再是南京,而只是金陵了。

    现在甄应嘉的感受特别明显。

    李守中躲在宅邸里成日长吁短叹,饮酒解忧。

    贾敬闭门不出,概不见客,不知在那里装神弄鬼做什么,难道打算再来一回假死脱身金蝉脱壳?可天下之大,他还能去哪里?

    这些人的命运他懒得多管,可自己呢,甄家这一大家子呢?

    还有和甄家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这么多家族呢?

    想到这里,甄应嘉心中又稍微安稳了一些。

    毕竟这么多家族,都是地方上各府州有头有脸的,朝廷就是再不待见甄家,也得要掂量掂量。

    何况还有皇上,朝廷那边还有汤谬等人,再说原来有各种龃龉不睦,但好歹也有几分香火情,他们也得要照应一二。

    打狗看主人,内阁那帮人真要对甄家下手,皇上不会坐视不管,汤谬等人起码也能发声反对阻挡一下吧?

    今日去知府衙门见了贾雨村。

    以往贾雨村只有登门来见自己的份儿,但现在局势逆转过来了。

    前段时间登门去见,居然见不着,但好在今日去见,对方还见了自己,态度也还过得去。

    甄应嘉不知道这种情形是好是坏,贾雨村这厮城府颇深,在他脸上,在他嘴里,很难得到想要知晓的东西。

    现在金陵城中自己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贾雨村了。

    但贾雨村在金陵城中又能说得起多少话呢?

    孙承宗,冯铿。

    这二人才是这金陵,这南京,这南直隶,这江南大地的主宰者,他们俩才是话事人。

    尤其是后者。

    孙承宗从未来过江南,而且是一直在兵部,典型北地士人,虽然理论上他是兵部左侍郎,现在金陵城中以他为尊,但实际并非如此。

    冯铿才是中间的关键。

    这个贾家的姻亲但却没有娶贾家女子,只是纳了贾赦庶女为妾,这是最殊为可惜的。

    此子来过江南,而且对江南这边十分熟悉,甚至江南颇多士绅商贾都与他有些瓜葛,但这些人却几乎和自己没太多交道,或者说交道不深。

    自己名帖已经递过去两次了,但毫无例外,均无音信。

    这让甄应嘉焦躁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有什么打算,或者说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太妙。

    私盐营生他早就停了下来,也通知了外边各府州的下家暂时停下来观望,但这些人会不会那么老实,甄应嘉也不知道。

    对这些人的控制力,他也很有限。

    太和银庄这边,甄应嘉也没太好的办法,生意总要做,放出去的银子难道现在马上去收回来?不可能。

    各家股本,难道退回去?更不可能。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惟一希望就是唐家这边了。

    想到这里,甄应嘉心中稍微踏实一些。

    他早就和唐家那边打了招呼,甚至提前送了五万两银子过去请亲家帮着打点疏通了。

    唐家和陆家是姻亲,而陆家和董家乃至袁可立、夏嘉遇、张鼐等朝中官员关系不一般,这才是底蕴和底气。

    袁可立也是兵部出来的,和孙承宗是多年同僚,现在更是山西巡抚。

    夏嘉遇是吏部员外郎,吏部尚书高攀龙极为器重,

    据说马上就要升任考功司郎中了,见官大一级,没谁敢轻看他。

    张鼐是陕西布政使,据说和冯铿也有交情,前后任嘛。

    唐家能攀上这些人脉,甄家也能借力,大不了就多出一些银子罢了,这么些年来挣的,这个时候就该是花出去的时候了,这一点甄应嘉还是很有决断的。

    “父亲,叔父来了。”一进门,甄宝玉便蹑手蹑脚地过来,小声道。

    “唔。”甄应嘉板着脸点了点头,没给好脸色。

    若非这个儿子这段时间还算老实,没怎么出门,甄应嘉真想找个茬子训斥这个逆子一顿。

    “还有,姐姐来信了。”甄宝玉见父亲脸色不虞,怯怯地道。

    “你姐姐来信了?”甄应嘉吃了一惊。

    宝旒不是被发配流放了么?听说去了陕西,他也遣人去陕西那边打听,据说原本是要去榆林那边边塞上,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留在了西安。

    还悄悄和去的人见了一面,似乎还没怎么受折磨。

    “嗯,信在母亲那里。”甄宝玉赶紧问道:“需要儿子去替父亲拿过来么?”

    “赶紧去拿来。”甄应嘉点点头,也不知道女儿这个时候来信是什么缘故,难道是因为也知晓现在家里遇到麻烦了?

    走到书房,看到二弟甄应誉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大兄。”

    “你去见了水溶?”甄应嘉阴沉着脸道:“他怎么说?”

    “哼,还能说什么?唠唠叨叨,喝多了酒,成了怨妇了,大概这段时间里,每天都这样吧。”甄应誉冷笑:“怨天怨地,就说皇上对不起他们,现在让他们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坐困愁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冷笑之余,甄应誉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谁曾想摊上一个这样的主子呢?

    对得起谁?除了他自己。

    拍拍屁股进京去当他的傀儡皇帝去了,也不管这么多替他卖命的人何去何从,真真瞎了眼,害死了无数人。

    甄应嘉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去管四王了,选错了路,自己又没有多少本钱实力,那就只能等着朝廷来宣布命运了。

    如果聪明一点,索性直接回京中去找到宗人府投案求宽恕,绝对比现在呆在这金陵城里等死的好。

    “大兄,我们怎么办?我觉得情势不妙,恐怕五万两银子给唐家还不够,得再加一倍,不,两倍!”甄应誉恶狠狠地道:“再送十五万两过去,请唐家那边赶紧帮忙疏通,另外丁家那边也可以送五万两过去,不够,再想办法。”

    甄应嘉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突然间变得这么果决了,之前他还觉得五万两已经足够了,怎么一下子又改变了态度了?

    “怎么了,老二,遇上什么了?”甄应嘉赶紧问道。

    “我得到消息,朝廷派出了处置江南之事的一帮人,据说领头的是顾秉谦。”甄应誉吸了一口气,“还有吏部左侍郎柴恪和刑部左侍郎韩爌,这两人恐怕我们都不熟悉,可顾秉谦兄长只怕不陌生,这个人原来可是永隆皇帝的人,素来与皇上冷淡,兄长原来和他打过交道,他对我们甄家可没好感,如果不抢在他到之前把一些事情处理好,关系打点好,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甄应嘉脸色骤然阴得吓人。

    这南直隶内部一样也有区别的。

    顾秉谦是昆山人,属于苏州那边的,素来和金陵这边的不对路。

    自己原来就和他打过交道,这厮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原来死抱永隆帝的大腿,照理说不该入阁的,怎么却入阁了?

    现在这厮来处理江南之事,那苏州、常州、松江那边的就高兴了,但金陵、徽州、扬州和两浙那边的就要倒霉了。

    “已经出发了?那也就是说只有这么一二十日的时间就要到金陵了?”甄应嘉抿着嘴一字一句地道:“银子我们拿得出来,但也不该我们一家拿吧?下边各家也得要出些银子,我们出大头,他们也得帮补一些才行,老二,你去打个招呼一家拿两万两出来,我们不苛求,但现在是同舟共济的时候,剩下的我们来帮贴。”

    甄应誉算了算,一家两万两不是大数目,都没问题,剩下的自家来贴,拿出十万两来也就差不多了。

    “好,我这就去办。”甄应誉点了点头正说间,甄宝玉敲门进来,把姐姐的信递给父亲。

    甄应嘉接过信看了看,先前也没什么,到后来却看到了提到了冯紫英,略感诧异。

    甄应誉见兄长表情有些奇异,随口问道:“谁来的信?”

    “是宝旒来的,她在信里提到了冯紫英,还说可能很快就会回京中了。”甄应嘉犹豫了一下“宝旒怎么会认识冯铿?”

    “宝旒流放西安,那个时候冯铿是陕西巡抚吧?”甄应誉也有些奇怪,“不过好像宁国府,不,皇上和英太妃的那个私生女也一道流放西安,或许是这个原因认识?可宝旒提到冯紫英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交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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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六节 倾巢之下,切割为上

    迟疑了一下,甄宝玉才用眼神示意堂妹不要过去,往外走。

    甄宝毓对自己这个堂兄并无多少好感,不过对方是长房惟一的嫡子,也是甄家日后的顶梁柱,所以也能维系着关系,只是见对方这般神秘,让她有些惊讶。

    一直走到一边,甄宝玉才低声道:“宝毓你是去找叔父么?最好莫要过去。”

    见堂兄一脸晦气模样,甄宝毓摇了摇头,“怎么了?我听伯母说姐姐来信了后来又说信被你送到伯父那里去了,所以想要去问问伯父姐姐的情况怎样?那封信兄长你可看了?”

    “那封信我交给父亲了,姐姐给父母的信,我如何敢看?”甄宝玉摇了摇头,“但是恐怕姐姐的处境也不太好,但听说有贵人帮忙,姐姐可能要回京师城了。”

    “姐姐要回京师了?”甄宝毓惊喜过望:“哪个贵人?”

    甄氏三姐妹,宝琛、宝旒、宝毓,三姐妹自幼关系就十分亲近,甄宝琛虽然自幼丧母,续弦的甄宝旒亲母对甄宝琛并不算亲近,但是却没有影响几姐妹之间的关系。

    后来八年前甄宝琛嫁了徽州丁家嫡子,六年前甄宝旒嫁了北静郡王水溶,甄宝毓却婚事未定,小姑独处在家。

    三姐妹一直都有书信往来,一直到南北之战,甄宝旒在京中入狱,后来流放西安,联系才算是断了,但甄宝琛和甄宝毓之间还保持着密切往来。

    这两年每次甄宝琛回金陵娘家来,两姊妹谈起二姐(妹)的命运都是叹息不止,也为各家未来担忧不已。

    甄家、水家、丁家,现在都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随着朝廷对南京的优势越来越大,而义忠亲王和南京这些文臣都在寻求和朝廷的妥协,但像甄家、水家和丁家这样的豪门家族似乎就渐渐有被抛弃的迹象,即便是家中女眷也一样有所感觉。

    “姐姐在信中提及的,说可能要回京师了,但是究竟如何却语焉不详。”甄宝玉摇了摇头,“至于说有贵人相助,或许就是现在金陵城里耀武扬威的这个冯铿吧。”

    “啊?”甄宝毓吃了一惊,“姐姐的贵人是他?姐姐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冯紫英现在在金陵城里名声的确是如雷贯耳,父亲回家中也是经常提及这个人。

    甄宝毓却是知道,当初家中还曾经有过说法说想让自己嫁给这个男人,但是也只是一提,后来很快就传来消息说这个男人一人兼祧三房,长房去了苏州沈氏,二房娶了原来已经没落的金陵薛氏,三房则娶了苏州林氏。

    甄宝毓自认为自己和苏州沈氏或许不如,但是和金陵薛氏女以及苏州林氏女却并不逊色。

    金陵薛家算什么?早就没落了,沦为皇商,而且家族中还没有男性顶梁柱。

    苏州林家也是人丁单薄,那林如海虽说是进士出身,但是却不容于士林群体,只能给皇上当私臣,而且林黛玉自幼丧母,体质孱弱,如何堪为大妇?

    不过这些心思也不过就是在自己和两个姐姐闲聊时提及,甄宝毓自己也没太在意,反倒是两个姐姐很是遗憾,觉得如果攀上了冯家,那甄家的底蕴就要强许多。

    现在骤然听的堂兄说起堂姐的贵人居然是冯铿,自然让甄宝毓有些难以置信,之前可从未听姐姐提起过她和冯家有什么瓜葛啊。

    “姐姐在信中没说,叔父倒是说是不是和宁国府贾家的女人有瓜葛,具体情形就不知道了。”甄宝玉也不清楚详情,“现在父亲和叔父还在谈话,而且情绪都不好,妹妹还是莫要去触霉头,万一父亲和叔父把邪火发在妹妹身上,那就不好了。”

    甄宝玉没有提自己父亲一度因为李家姐妹主动给了冯紫英做妾而启发,有意想要让堂妹去给冯紫英做妾的事情,那样显得自己父亲有些心思龌龊了,想必这事儿也就是父亲临时的意动,真要琢磨一下也知道肯定不可行。

    二人正说话间,却见甄应嘉的一名长随疾步进来,见到甄宝玉和甄宝毓兄妹俩,打了个招呼,便欲往里走,甄宝玉见对方匆忙,随口问道:“父亲和叔父在说话,若无其他事儿,便莫要去打扰。”

    “大爷,是徽州丁老爷来了,还有大小姐也回来了。”长随回道。

    “大姐也回来了?”两兄妹都异口同声道:“真的?”

    大姐甄宝琛回来的时候不多,毕竟早就出嫁了,而且还在徽州,距离六七百里地,一年都未必能回来一回,平素甄宝毓和甄宝琛联系也都是书信往来居多。

    “是啊,大小姐也和姑爷一起回来的,刚到家门口,丁老爷估计是有急事,所以才让小的忙着来通报。”长随应道。

    兄妹二人听闻之后,也不敢拦长随,但也估计丁氏父子带着大姐一起回来,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古怪。

    平常大姐回娘家一般都要先提前打招呼,而且多是自己一人回来,何曾和公公、丈夫一道回来过?

    里边甄应嘉、甄应誉听得丁德义、丁中祯父子带着自己女儿一并来自己家,心里一紧之余也是面面相觑,这个时候丁家父子突然来金陵,可不是好兆头。

    莫非是也得知了当下甄家局面不佳,要来商计如何应对?

    可再怎么也该提前打个招呼才对啊。

    只是亲家和女婿都已经登门了,甄应嘉自然也不可能不见,便招呼甄应誉一道见客,但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不祥预感。

    甄宝玉和甄宝毓却没有想那么多,听得自己姐姐回来了,都高兴地去了大门上迎接。

    看到弟弟和堂妹来接自己,有些疲惫的甄宝琛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挥着手招呼着弟弟妹妹。

    “大姐,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时候回来了,也没有提前打个招呼?”甄宝毓和这位堂姐关系很好,疾步跑上前去,亲热地攀着对方的胳膊,“丁老爷和姐夫也都来了,什么事儿这么郑重?”

    甄宝毓无心的一句话却让甄宝琛心中“咯噔”一下。

    实际上在路上甄宝琛就有些疑惑。

    说起来南京就很仓促,公公去了一趟南昌回来之后就一直情绪不太好,而且这一段时间也是和丈夫神神秘秘地在商量着什么。

    她也问过丈夫,丈夫却都是不耐烦地说是外边的事儿,让她不必多问,她也就不敢多问了。

    但她感觉得到,应该是朝廷“变天”有关。

    新皇登基,原本是好事,毕竟朝廷和南京这边谈妥了。

    她是甄家女儿,自然对这等朝政事务不陌生。

    甄家一直是义忠亲王的忠实拥趸,照理说既然谈好了,那甄家也该从中得益才对,但是情况好像并非如此。

    义忠亲王北上走了,汤谬两位入阁了,甚至后来朱顾等人也都纷纷北上入京了,据说都会有比较好的安排。

    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朝廷大军南下,江南三镇被解除了,原来被视为江南擎天柱的牛继宗、王子腾、陈继先、孙绍祖等人要么归隐下野,要么不知所踪。

    整个南京这边一下子局面大变,似乎朝廷对南京这边原来这些人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变化,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茬儿起来了。

    从这个时候,甄宝琛就感觉到丁家这边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了,公公和丈夫频频出门,从京师、南京、南昌过来的信使不断地来往奔行。

    这也罢了但让甄宝琛感到担心的是似乎他们做这些事情,都在避着自己一般,这才是让甄宝琛最为恐惧的。

    这一趟来南京,公公和丈夫却把自己也带上了,说是让自己也回回娘家看一看。

    若是以往,甄宝琛自然是喜出望外的,但是这一次却总让她有些说不出的担心忧惧。

    “兴许是老爷和相公与父亲叔父他们有生意上的事情吧?”甄宝琛淡淡地道:“我也没问过。”

    性子粗疏的甄宝玉倒是没太在意,但是甄宝毓似乎却感受到了大姐话语里流露出来的几分萧索落寞,还有些许说不出的烦忧。

    “大姐,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么?”甄宝毓蕙心纨质,秀外慧中,揽着甄宝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和当下金陵城里的情势有关?”

    甄宝琛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堂妹,比起懵懵懂懂的弟弟来,这个堂妹可要机敏灵动许多,对当下时局的了解也要深刻得多。

    “或许吧,江南动荡,哪一家都避免不了被卷入进来,甄家如此,丁家亦是如此,只是不知道这轮风暴席卷而来,我们这些人在其中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甄宝琛带着几分悲凉和不祥的语气让甄宝毓悚然一惊,就连那么迟钝的甄宝玉也都听出来一些不对劲儿,“大姐,发生了什么事儿你和姐夫闹别扭了?”

    “没有,只是这段时间似乎有些疲倦,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老是感觉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似的。”甄宝琛看了一眼从已经急匆匆想着中院走去的公公和丈夫,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存在。

癸字卷第四百六十七节 大树未倒,猢狲先跳

    丁德义和丁中祯父子俩现在的确没有多少精神去理睬在一旁和家人说话的甄宝琛,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到来的谈判上了。

    没错,就是谈判。

    前段时间丁德义跑了一趟南昌,见了自己兄长丁德居,商谈了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没错,的确是风暴将至。

    很多人都以为解决了江南三镇的问题,似乎朝廷就要把心思放在朝纲上去了,但是哪有那么简单。朝廷亏空一千多万两银子,而且在大军南下江南的时候又借了二百万两银子,都以为只要漕运打通,江南回归,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可江南赋税有多少?前两年都被南京花费一空了,能再收一遍么?那恐怕整个江南士绅民众就要民怨沸腾,又要闹出一场民变了。

    如果不能的话,单靠今年那点儿赋税,杯水车薪,朝廷怎么养活庞大的边军和官吏?拿回江南投入了二百万两军费,结果却是一无所获,那这一场仗打的意义何在?

    想明白这个道理,就该知道江南肯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轩然大波了。谁能逃得掉?那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但是有些人是注定逃不掉的。

    所以明智的决定就是该下船就下船,该弃船就弃船,这个时候顾不了别人,就只能先顾自己了。死道友,不死贫道。

    被兄长急招到南昌,丁德义就知道必须要马上做出果断抉择了。

    甄家死定了,那是被内阁直接排在第一位的,几乎是用朱笔画了圈儿的,没谁保得住他们。

    而和甄家关系密切的几家,也几无幸免,丁家作为甄家姻亲,而且在太和银庄上同为大股东,关系密切,自然也在其中。

    也辛亏兄长在江西任官多年,总算是结下了一些香火缘,通过刘一爆搭上了叶相的线,这才保留了几分被拿下的可能。

    现在要做的就是和甄家切割,虽然丁德义也知道这很残酷,也很不道义,但奈何现实如此,如果不切割的话,那丁家势必被拖下水,丁家数百口人也会被打落尘埃,沦为贱民。

    几十年辛辛苦苦的奋斗,丁家才有了如此境地,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丁家重新沦落,这是丁德义和兄长丁德居共同的意愿。

    而且现在还得要快,要抢在朝廷尚未正式对甄家动手之前与甄家划清界限,否则一旦被甄家拖住,那朝中再是有人相助,那也难以脱身了。

    这一趟来和甄家谈判肯定也是一场艰难的对决,从内心来说,丁家也不希望甄家垮掉完蛋,毕竟是姻亲不说,而且也合作了多年,特别是太和银庄也成为双方利益的纽带。

    但是他们又不得不认清现实,甄家很难活下去了,新四大家只怕都难以逃脱厄运。

    看到甄氏兄弟严肃的表情,丁德义心中反而放下了,这说明对方兄弟俩应该有一些预感和心理准备了,这就好。

    那样突兀地提出终结双方关系,同时切割一切原有利益,太过残酷,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形下,更显得冷酷。

    现在甄氏兄弟有预感和准备,就好得多。

    “德义兄,别来无恙?”甄应嘉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表面上还是要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

    “应嘉兄应誉兄,许久不见了,此番冒昧前来,叨扰了。”丁德义也拱了拱手,丁中祯也跟着拱手,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岳丈和叔父。

    甄应嘉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女婿,只见他眉头深锁,阴郁盈面,显然是情绪不佳。

    抬手示意,邀请二人入内,甄应嘉深吸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恐怕不得不面临着一场苦涩的背叛了。

    踏入堂内之后,下人送上茶,整个堂内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丁德义一直在寻找着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来启口,但发现无论什么说辞,都难以辩脱丁家要和甄家切割的这一事实。

    至于理由,丁家可以认为十分充分,但是换一个角度,站在甄家那边,恐怕就是觉得这是彻头彻尾的背叛了。

    “德义兄,这么多年的交情,而且我们两家也是姻亲,难道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么?”甄应嘉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大概是和现在江南这边糟糕的局面相关吧?怎么,徽州那边也有觉察了?这么快?”

    丁德义尴尬地搓了搓手,见低垂着眼睑一言不发的儿子,无奈之下也只能点点头:“应嘉兄,明人不说暗话,当下局面堪忧,甄家这边难道没有感觉,没有对策?”

    甄应嘉眯缝起眼睛,注视着对方:“甄家当然有对策,但这需要见招拆招,不能自乱方寸,而且也需要时间,甄家几十年屹立不倒,可不是光靠嘴皮子,自然也有我们自己的底气。”

    丁德义心中冷笑,这甄应嘉还在妄自尊大,还觉得谁能保甄家过关一般。

    却没有想想,皇上入京至今,都没有半点流露出招他入京的意向,这难道还不够明显?

    汤谬等人更是半句没提过甄家,就好像金陵城里就没有这么一个甄家,或者甄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一般。

    这样明显的冷淡,难道还不足以引起警惕?

    也许所有人都觉得甄家失去了存在价值,可以取代了。

    这种情形下,丁家当然要和甄家划清界限,丁家是丁家,从来就没有和谁有多么深不可断的关系。从京师城传来的秘密消息,甄家毋庸置疑要连根拔起,估计甄家另外一个姻亲—唐家恐怕也很难保住。

    现在唐家正在通过起另外一个姻亲董家使劲儿,但结果如何,不太好说,反正京师那边消息不看好。这才是最让丁家胆寒的。

    董家是什么背景?

    董其昌单凭一手画技不知道讨好了京中多少达官贵人,董其昌先为河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右参政,现在是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角色。

    而且董家和陆家关系密切,松江士子素来同气连枝,这等关系如果都保不住唐家,那丁家呢?

    丁家除了兄长是进士出身的右参议,现在搭上了贵人线,可以说其他比唐家都要逊色不少,如果不及早切割,一旦被拖下去,那一样就翻不了身了。

    更为关键的是现在京中的消息是朝廷并无意让太和银庄肢解,只是想要把甄家和唐家的份额变现。

    这对于第三大股东的余家和丁家就是天大的机遇了,接手甄家和唐家的份额,不但可以成为太和银庄大股东,而且也讨好了朝廷。

    “应嘉兄,问题是朝廷能给我们多少时间呢?”丁德义见甄应嘉还没有意识到紧迫性,也就不再多说,他需要迅速和甄家了断,哪怕一些方面快刀斩乱麻也要解除,“我觉得应嘉兄太乐观了。”

    “德义兄,你这话什么意思?”甄应嘉脸上掠过一抹阴狠的红潮,他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

    “应嘉兄,甄家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才是,而不是这样成日坐等。”丁德义平静地道:“这样下去,甄家的结果恐怕不忍言,.·····”

    甄应誉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丁德义,你这是什么话?你什么东西,敢在我们面前吠吠狂言?”

    “应誉兄,莫要觉得我的话难听,忠言逆耳利于行,皇上御极多久了,可曾有过一言半语给甄家?汤谬二位入阁多久了,可曾给二位来过信?你们又去过京师城拜会过二位阁老么?朱顾二位临走你们甄家也好像冷眼旁观,二位兄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丁德义轻言细语,但是每一句却都是直戳甄氏兄弟心窝。

    义忠亲王走的时候尚早,准确的说是在一种平和气氛下悄然北行的,甚至甄家还觉得义忠亲王没准儿还要回来一趟,大家乐乐呵呵欢送。

    汤谬两位的情况也差不多,不经意间就北行了。

    只有朱顾二位离开甄家是知道的,但甄应嘉历来和朱顾二位关系不佳,尤其是那顾天峻傲岸不群,和甄应嘉经常争吵甚至谩骂,所以要让甄应嘉去欢送他们俩,他做不到。

    说到底,甄应嘉还是觉得虽然这些人北行了,但是他们根基还在江南,他们在京师要生存,要花费,要操办要运作,还不得靠江南这边,说到底,还不得要靠自己这些人替他们支持,甄应嘉真心不觉得这帮人有什么大不了。

    江南三镇也还在,双方还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磨合,大家谈谈条件,讨价还价一番达成一种新的共生关系。

    谁曾想着局势陡转,变得这样快。

    那边新皇尚未登基,这边朝廷大军已经大举南下,甚至一举解决了江南三镇,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然后就是整个江南地方风行草偃,宇内澄清,一下子就平定下来了。太快了,快得让人都措手不及,无法做出应对举措。

    到这个时候,甄家似乎都还有些发懵,没有反应过来。

癸字卷 第四百六十八节 跳船,蹊径

    “丁德义,你今日来和我们兄弟俩说这些,意欲何为?”甄应嘉已经听明白了,这一次丁家是来者不善,也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径直问道。

    “应嘉兄,应誉兄,甄家太迟缓了,而且许多该做的事情一直没做,我很担心甄家挺不过这一波风浪,……”丁德义仍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丁家也还有一大家子人,不能受甄家牵连,……”

    甄应誉又气又急,这厮,是把甄家当成要沉的船了吗?

    脸色变得狞恶无比,甄应嘉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丁德义,你想干什么?”

    “应嘉兄,我们丁家是讲究人,不会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好歹也还做过几年亲家,这里是四万两银子的银票,没用太和银庄的,是海通银庄开出来的,算是你们甄家入股祁门茶庄茶山的股本和分红,当初你们入股两万两,现在五年时间股本加上股息分红,我们丁家也算对得起你们甄家,……”

    丁德义微微抬首,丁中祯已经把银票奉上。

    甄应嘉阴森森的目光落在面无表情的丁中祯脸上。

    这个好女婿,平素乖觉无比,每次来家里都是欢颜笑语,家里人都对他印象极佳,虽然说只是一个秀才,但是丁家本来也就不是书香世家出身,所以大家也不在意,没想到现在却是如此冷血。

    “另外,这是你们在歙县的一千亩土地,虽说是丁家代持,但是土地地契却也是你们的,现在也原物奉还,……”

    丁中祯的话语也一样温和淡然,和以往来岳父家中时也一样,这一千亩地可是当时甄宝琛的陪嫁!

    丁家怎么敢?!

    甄氏兄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是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还是甄应嘉稍微冷静一些,微微喘息道:“丁中祯,你什么意思?”

    “岳父大人,这算是我最后一声喊您岳父大人吧,宝琛到丁家,八年无出,家父家母盼孙心切,所以忝为人子宜须孝顺,所以只能休妻,……”

    丁中祯的温文尔雅,此时却是更加冷彻入骨,让甄应嘉甄应誉两兄弟都深刻感受到了,这才是地方豪强子弟的果决冷酷。

    “丁德义,这是你们丁家的决定?”这个时候甄应嘉反而冷静下来了,“你认定我们甄家不能过关?你觉得这样就可以让丁家和我们甄家彻底切割,划清界限?朝廷就能放你们丁家一马?”

    “应嘉兄应誉兄,从内心来说,我不愿意这样做,毕竟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而且两家合作也算愉快,一直到现在或者说以后,我内心仍然希望甄家能挺过去,但是我不得不面对现实,甄家这一次恐怕很难过关了。”

    丁德义父子都仍然保持着那份清冷淡然,单这一点,都要比甄氏兄弟强。

    甄应誉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双拳紧握,如非竭力压抑,他真想扑上前去对这对父子饱以老拳。

    甄应嘉毕竟是甄家掌舵人,还是要沉稳许多,在丁德义的话之后,越发冷静从容,“很好,看来你这么不看好我们甄家,我们甄家倒真的有些危险了,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只是甄家和丁家这么多年的交道,就几万两银子就要彻底划清界限,未必如你所愿啊。”

    “应嘉兄,丁家的路丁家自己会走好,我还是衷心劝您一句,赶紧想办法面对现实吧。”丁德义起身拱了拱手,“甄家丁家现在都有难,我们也只能选择各自分飞,看看能不能过这一关,所以也就不叨扰了,告辞了,中祯,我们走。”

    走出几步之后,丁德义才又停住脚步,回头:“另外甄大姑娘的陪嫁一切也都已经送了回来,马上可能就到府上,抱歉了。”

    一直到丁氏父子走出门,甄应誉才暴怒地冲到兄长面前,低声嘶吼道:“大兄,你就这么容忍丁德义这个老狗如此羞辱我们甄家,……”

    “老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去计较丁家态度?”甄应嘉双手按在官帽椅的扶手上,满面狰狞,“丁家肯定是从一些渠道得到了某些不利于我们甄家的消息,才会让他们遽下决断要和我们一刀两断划清界限,不过哪有那么容易?我们甄家若是过不了关,那就都别想好,都得给我们甄家陪葬!”

    “大兄?!”甄应誉悚然一惊,“你是说……”

    “丁德义有一句话说得对,我们有些托大了,我们也太迟钝了,没有觉察到形势变化如此之快!”甄应嘉双手紧紧握着官帽椅的搭脑上,似乎要用双手来支撑自己身体的重量,求得支持。

    “老二,你立即再带二十万两银子银票去松江,马上走找到唐廷晖,不,找到他一道去陆家,董其昌在山东,来不及了,陆彦章在松江老家,请陆彦章无论如何看到昔日情分上,写三封信,一封给袁可立,一封给孙承宗,一封给冯铿,……”

    此时的甄应嘉变得格外敏捷果断,“另外,……”甄应誉抬起头看着兄长:“大兄?”

    “另外,我去找贾雨村,五万两银子请他作伐,请他把宝琛和宝毓送到冯宅,另外再奉上三十万两银子,……”

    “什么?!”甄应誉目瞪口呆:“大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甄应嘉狰狞中带着几分凄然,“老二,丁德义说得没错,现在可能是我们甄家的生死关头了,我们都太大意太迟钝了,……”

    “可是宝琛和宝毓……”甄应誉难以接受。

    “哼,你难道希望在教坊司看到宝琛和宝毓人尽可夫?”甄应嘉恶狠狠地道:“让她们到冯宅,若是冯紫英接纳了她们,无论甄家结果如何,起码她们不至于受凌辱,李守中那么做,何尝不是如此打算?……”

    啪嗒一声从门外传来,甄应嘉和甄应誉同时转身扭头,看到一脸苍白的甄宝琛和瑟瑟发抖不敢置信的甄宝毓二女站在门口,地上的茶盅摔得粉碎,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甄应嘉和甄应誉都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话竟然被二女听见了。

    还没有等两人说话,甄宝琛已经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来,“爹爹,二叔,女儿看丁氏父子匆匆离开,宝玉去送他们,他们都不搭理,女儿便和宝毓过来,……”

    甄应嘉闭了闭眼,无助地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地道:“你和宝毓都听到了?”

    “都听到了,可是那丁家把女儿休了?”甄宝琛身子微微颤抖,一字一句,目光幽邃如深潭,语气更是幽冷中带着几分决绝。

    甄应嘉仰头看着屋顶,半晌不语。

    甄应誉欲言又止,只顾着哀声叹息。

    “爹爹还没回答女儿的话,丁家可是把女儿休了?

    ……”甄宝琛死死盯着父亲,声音也变得有些晦涩嘶哑。

    “宝琛,休了便休了,日后爹爹替你寻一门……”甄应嘉话语被甄宝琛打断,“甄家现在真的到了这种地步,朝廷要拿甄家祭旗,以至于连丁家都要和我们甄家切割,另寻出路?”

    甄应嘉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情况的确不太好,但是也还不至于到丁德义所说的那种地步,为父和你二叔还在想办法,对了,你怎么知道丁家在另寻出路?……”

    “前一段时间,丁德义便一直在外奔波,听说去了南昌,后来丁中祯又来过一趟南京,但是都是避着女儿的,女儿也是无意间才知道的,他们这一段时间都鬼鬼祟祟,还派人去了京师城,……”

    既然已经知晓自己被丁家休了,甄宝琛深感羞辱之余就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被休与和离还是两回事,被休之妇人如果性格刚烈一些的甚至会自杀以正门风,而和离则要和缓得多,甚至还可以另嫁,而被休妇人几无可能,甚至很多还会被娘家所拒绝。

    “果然!”甄应誉咬牙切齿,“可丁家从未和我们说起过,……”

    “或许丁家背后的人指示他们不要告知我们,……”甄应嘉幽幽地道:“或许都希望甄家这艘大船沉了,才能免得牵连到他们,朝廷也才会放过他们,他们可真的是打的好主意啊,……”

    甄宝琛看了一眼父亲,这才道:“方才父亲提到李守中所作,是何意思?”

    甄应嘉和甄应誉交换眼神,却都不好启口这个话题,委实有些难堪。

    “爹爹,二叔,都这等时候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好对女儿说?”甄宝琛看了一眼身旁的甄宝毓。

    还是甄应嘉神色几变,最终还是以手扶额,摇头道:“李守中将其两个侄女送给冯铿为妾,此事乃是金陵知府贾化从中帮忙,以求能保李家……”

    “冯铿?可是那小冯修撰小冯督师?贾家姻亲?”甄宝琛还是知道冯紫英大名的,讶然问道“可他怎么敢纳李玟李琦?李守中不是朝廷不赦之人吗?他不要自己的前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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