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节 玩弄人心,登峰造极
女人目光如刃,带着几分阴寒,狠狠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人。
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能如此轻描淡写且理所当然地说出这样一番话,甚至还有点儿挑逗和挑衅的味道在其中。
他和自己偷情与他说这番话的罪孽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这是活生生的诛心欺君之言,可灭九族!
“冯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郭沁筠语气变得无比森寒阴冷。
“知道,当然知道。”冯紫英满脸漫不经心,“其实你也知道,这就是事实。只是以前大家心照不宣,从来不公之于众罢了,甚至连义忠亲王的心腹汤宾尹和缪昌期也一样知道,荃妃,你信不信,一旦他们入阁,他们也会飞快地蜕变为和叶方诸公以及我们一样的态度。”
郭沁筠坐起身来,香肩微耸,玉峰竞秀,双拳紧握,全身瑟瑟发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荃妃,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难道你不该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的么?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本来就是本朝立国的制度,士大夫不该就是如此么?你有什么好愤怒和难以接受的?”
“再说了,就是这样轮不轮得到恭王,还未可知呢,你不愿意,多的是人愿意,你觉得苏菱瑶会不会很愿意呢?太后的身份还是很诱人的啊。”
“还有,你真以为只有皇上这一脉和义忠亲王这一脉才行么?忠顺王和忠惠王还有几十个儿子呢,一样都是张氏一脉太上皇的子孙,凭什么就不行?”
冯紫英越发闲适,甚至还有些闲心来揉弄了一下女人柔软平坦的小腹和镶嵌在其上的玉脐,还有那下方隐约可见的茵茵茜草。
这一番话就像是金针猛然刺穿了一个充足气的气囊,郭沁筠陡然间就颓然下来,是啊,自己和恭王算什么,现在这么激动做什么?
义忠亲王还占着先机呢,皇上这一脉未必能行,即便是行,也还有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何曾就该自己和恭王了?
而且冯紫英所言不正是如此么?内阁不是一直和皇上争斗不休么?皇上理政的时候不也如此?以前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还不是这样?
只不过有时候皇上更强势,而有时候内阁更强硬罢了,闹得不行,那就首辅辞任,但首辅一样还得从士林文臣中推荐产生,这在元照一朝好像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情形了,只不过在当今皇上这一朝才显得平静了许多。
见郭沁筠终于被自己的言语给打垮了,冯紫英心中暗笑这个女人还是太稚嫩了一些,自己说是这么说,但是内里各种可操作的余地却太多了,这个女人大概已经被自己快要给整疯了。
看着女人软软地瘫倒在床榻上,双目失神地望着拔步床的丝缎盖顶,连先前丰润殷红的嘴唇似乎都一下子失去了光泽,冯紫英也是忍不住摇头,就这样,还想去搏皇位,还想当太后?这朝中纷争和禁宫风云还不得把她给吞噬了?
当然也可能是这女人太年轻,再给了几年时间慢慢磨炼捶打,经历一些风雨挫折,兴许就能练出来一个如《甄嬛传》中的年世兰或者甄嬛那样的狠角色来了,起码这一位是不缺野心和魄力的。
良久,郭沁筠才从失神中慢慢缓过气来,不经意地发现了冯紫英嘴角的诡异笑容,心中一突。
她又仔细把先前冯紫英给自己所说的话语慢慢咀嚼了一遍,觉得这里边还真没有欺瞒自己什么,也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
无论是内阁和朝中文臣的强势,还是义忠亲王的先手优势,亦或是皇上这一脉中如苏菱瑶和梅月溪的野心渴望,都像一座座大山横亘在自己面前,自己要想实现那个愿望,显得多么遥远和无助。
冯紫英也没有撒谎,他也只是重臣中的一个,三十多个重臣,分属几个
派系,他也没有能力去扭转改变这么多人的观点。
就算是他今年后能当尚书,甚至入阁当阁臣,也一样做不到。郭沁筠没指望义忠亲王还能当十几年的皇帝,那不太现实。
但为何这个家伙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哂笑,嗯,更像是在调侃和嘲弄自己?自己的表现让他不屑和轻看了?
问题是自己面临这种局面,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和手段么?不是连他自己也说现在他都无能为力么?
难道自己还能比他更厉害,更有本事拿出逆转乾坤的手段来?
默默地吸了一口气郭沁筠在心中暗示自己要沉住气,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眼前这个男人能二十出头之龄坐上三品重臣兵部右侍郎之位,绝非偶然,如周培盛所言,任何小觑他的人都栽在了他手下,或许这个男人唯一的弱点就喜好女色了。
他说他无能为力,并不意味着这个糟糕的结果就没有变数。
如一条大白蛇一般匍匐着贴紧男人,郭沁筠双手环绕攀附而上,揽住冯紫英的颈项,姣质上朱粉流丹,媚眼如丝,“紫英,你肯定有什么可以教我的法子,..·...”
一双美腿缠绕而来,再度盘在了冯紫英腰上。
冯紫英看了一眼对方,“荃妃,就你这样,我还真想劝你,真要争到了那个位置,对你未必是好事,你也未必能玩得转。”
“那我不管,若是我没有试过,谁能说我就不行?”郭沁筠脱口而出,目光炯炯。
冯紫英似乎也料到了这个女人不肯罢休,点了点头:“也罢,你先前如丧考妣的样子,不就是因为我说了实话,内阁和士林文臣对新皇的期望么?这本来就是内阁和士林文臣们的一种理想化信念,这样的皇帝才是最符合我们心中的标准的,但是很遗憾,并不是每位皇帝人选都能如我们所愿,······”
郭沁筠下意识地放开冯紫英的颈项,该而握紧双拳坐在冯紫英腰腹上,注视着冯紫英。
“皇权和相权,天生就是相互依赖而又相互制约的,一个合格的皇帝,只要他登上那个位置,就应该善于运用皇权,不断地来打压、拉拢、分化、收买甚至交易这些手段,以期让自己占据主动,这是皇权和相权千百年来博弈不变的准则,也是精髓,···..”
冯紫英越发悠闲,“士林文臣有自己的想法,皇帝也有皇帝自己的意愿,如果双方合契,则无往不利,如果双方不和,则内耗内讧,社稷动荡,所以聪明的皇帝和成熟的内阁都不会让这种局面太持久,总会寻找到妥协,除非这个皇帝太蠢,或者内阁太窝囊,..····”
郭沁筠慢慢回过味来了,“紫英,你的意思是只要坐上皇位,有的是机会和办法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与士林文臣博弈,寻求一个平衡妥协,······”
冯紫英在郭沁筠慢慢匍匐过来的身体上抚弄了一阵,这才在对方裸臀上狠狠一记:“你总还算不是太蠢,你看看千百年来皇帝和内阁共生共荣的情形不是一直这么过来的么?皇帝不总是想驾驭内阁,内阁不总是控制皇帝,谁又真正能长久做到?不就是不断地博弈过程中寻求动态地平衡么?”
被冯紫英猛抽一记臀瓣,郭沁筠却是不怒反喜,对方话语里的意思她听明白了,现在谈皇位的价值毫无意义,坐上那个位置才有资格说其他。
而这个时候冯紫英之前所说的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如何让自己儿子赢得内阁诸公和重臣们的喜欢,让他们在最后的选择时选择恭王。
一句话投其所好。
内阁和重臣们支持的,恭王就要坚决举双手支持,而且要尽可能表现出恭顺服从的一面来,这一点冯紫英没有明说,但是郭沁筠已经理会到了。
见女人若有所悟,冯紫英也就不再多言,这点儿都领悟不到,趁早歇菜吧,省得丢人现眼。按下女人身子,喘息声中,前度冯郎今又来。
一夜无话。
回宫之前,郭沁筠仍然有些不舍。
倒不是说对冯紫英有了多少感情,而是她发现自己要真的帮儿子走到那一步,离了冯紫英几率就小了许多,而关键时候有冯紫英这个“自己人”指点迷津,那成功的可能性就要大许多。
只是现在要随时“召唤”到冯侍郎就不容易了,堂堂兵部右侍郎,朝廷重臣,岂是召之即来的?好在郭沁筠还是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对这个男人的吸引力,这一点她还是有些自信的。
自己似乎再也拿不出其他能让对方动心的东西了,也许就真的只有这具身体加上贵妃头衔才能博得对方一顾了。
看到女人欲言又止的模样,冯紫英倒也有些不忍,趁着人不注意,在对方翘臀上再度敲了一记,这才道:“有什么事儿让周培盛来和我说吧,我尽量来,来不了,你也莫要抱怨,毕竟你我身份都不一样,好在新皇登基之后,你们倒是不会管束那么严了。”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一节 惊鸿一瞥,泄露天机
躲在墙角后的鸳鸯和晴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昨夜大爷没回家住。
她们是从府里车房知道瑞祥招了一辆马车要出门,所以才另外叫了一辆马车小心翼翼地跟随在后边一路跟来的。
谁曾想马车竟然进了崇玄观。
崇玄观她们是知晓的,大姑娘这两年好像就经常出来住崇玄观,贾家的人要见大姑娘,基本上都是去崇玄观。
可是大爷昨晚是没有归家的,也就是说,大爷昨夜是在崇玄观住的?!
或者是理解错误,大爷昨晚是来见了大姑娘,因为天色太晚就在这里住下了,尽早才让瑞祥叫马车来接?
这怎么都觉得有些自欺欺人的感觉,但是如果不这样解释,那就太骇人听闻了,想都不敢往那方向想,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但大爷怎么会和娘娘······?再说大爷胆大包天,可也不该这般啊,万一......
她们不敢让车进崇玄观,只好自己下车步行进入崇玄观,也幸亏马车目标大,她们很快根据车辙找到了去处,居然是后边的居士院。
几乎是捏着心尖儿蹑手蹑脚地跟着躲在了墙角后,观察着停在那居士院外边的马车。她们不敢靠太近,大爷身边的护卫可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
除了府里的一辆马车外,还有两辆马车,一看就是宫廷样式的,难道真的是娘娘的?这个猜疑鸳鸯晴雯二人都是又惊又怕,这种事情若是让人觉察,岂非要引来弥天大祸?好在很快秘密就揭晓了。
出来的一行人二女都不认识,而抱琴是和鸳鸯自小一起长大的,很显然那个贴身的丫鬟不是抱琴,身材模样都不同,这让二女稍微放心,只要大爷不是和娘娘有什么私情就好。
后来又出来了一个宫装贵妇,而且大爷似乎是跟在后边,两人还说着话,看样子神态似乎还很亲近,只是这明显是宫里贵人的女子又是谁?
看样子年龄也不大,兴许比大姑娘也大不了两岁,看其装束似乎比大姑娘回来省亲时所穿还要豪奢一些,尤其是那头饰,明显更贵重,难道也是宫中的贵妃娘娘?
二女心中满是疑惑和不解,大爷会什么会在这崇玄观来住一晚,而且这个女子是谁?大爷在这里住一晚和她有无关系,究竟是什么关系?
二女就看着马车辚辚驶到院门口,其他下人等都已经散开到了马车周边,再无人敢往冯大爷和那宫装贵妇那边瞧一眼,似乎是在忌讳什么。
鸳鸯和晴雯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看到冯紫英和那个贵妇一直在喁喁低语,直到那个贵妇要登马车时,大爷才很狎昵而又随意地拍了那个贵妇的屁股一下,那贵妇这时转过身来嗔怪般的和冯紫英说了两句,居然没有恼怒,甚至还带着满脸笑意地上了车了。
这几乎要惊落鸳鸯晴雯二女的眼珠子。
她们之前还在怀疑可能这一位也是宫中贵妃,至于为什么约见大爷,多半是因为义忠亲王要登基,她们未来的命运可能就岌岌可危了,是不是来寻大爷出个主意,给她一个好的建议,或者帮着安置一个好的去处。
毕竟宗人府宗人令是忠顺王爷,和大爷素来交好。
但冯紫英那放肆地在宫装贵妇臀部的一拍,直接粉碎了她们最初的猜测。
这种狎昵动作可以说除了有过夫妻之实的男女恐怕都做不出来,又或者是上位者对下人的一种狎亵,总而言之是极其亲近甚至可以确定关系非同一般的人之间才会有的行为,而且大爷做得那样随便甚至没有太顾忌周遭还有其他人在场,虽然这些人的眼睛都朝着另一面,没人敢往这边瞄。
那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若是宫中贵妃,怎么就敢和大爷偷情
?这比大姑娘与大爷有了私情还不可思议。
好歹大姑娘和大爷还是熟识的,大姑娘两度省亲,大爷都陪着的,可这宫中其他贵妃怎么又和大爷有了这样的瓜葛,而且显然是不正常的关系。
冯紫英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随手一拍竟然就被人看在眼里了,而且还能迅速觉察到他和郭沁筠之间的关系极不正常。
送走了郭沁筠一行,冯紫英也坐上自己府邸的马车,迅速赶往兵部。这时间都有些来不及了,他也顾不得再回家里一趟了。
就在鸳鸯和晴雯的斜对面,也有两个靓丽的男装身影藏匿在院墙拐角背后,看到了这一幕。
本来冯紫英和荃妃一道出来就已经让人震惊无比了,但更让她们不敢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冯紫英竟然拍了荃妃的翘臀,而荃妃竟然没有反抗也没有恼怒,甚至还风情万种地瞥了冯紫英一眼,就这么姗姗上车离去了。
这等突如其来的种种一下子灌入二人脑海中,让她们一时间无法接受,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直到荃妃马车离开,冯紫英也扬长而去,两人这才昏昏沉沉地转过后院,从后院院墙悄然翻出而去。
看见冯紫英上马车离开,鸳鸯和晴雯才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爷这一段时间行迹都有些鬼祟,不但在屋里“表现不佳”,一句话,就是交公粮不积极,这一点睛雯已经通过司棋、莺儿、紫鹃等人从各个渠道知悉,另外又去了天津卫几日,回来之后一样“萎靡不振”,但似乎对朝务更加认真上心,早出晚归忙碌无比。
她们仔细查访,可瑞祥宝祥二人现在似乎也一下子口风紧了起来,不肯泄露大爷的日常行踪,另一个应该算是“知情者”的尤三姐也不愿意多配合了,所以这更加深了鸳鸯、晴雯等人的猜疑。
究竟是谁在背后作祟,她们定要查个明白。但没想到今日却见到了这一幕。
“那女人是谁?”晴雯忐忑地问道:“像是宫里来的。”
“怕是和大姑娘在宫里的身份差不多的贵人。”鸳鸯眼底担忧更浓。
她们都看到了大爷那放肆地一拍,而且清晰可见是拍在了那宫装贵妇的臀上,这等行为即便是对自己二人,也属于只能在闺阁私房中才能有的亲密行为了。
可自己二人都算是大爷的通房丫鬟了,侍寝夫妻之实都无数了,自然没什么,大爷对几位奶奶只怕都不可能有这般狎昵的举动,最起码不可能在外如此,可大爷却敢对那位工装贵妃如此,这位宫装贵妇和大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大爷这般,岂不是······自招祸端?”晴雯细米银牙几乎要咬碎,恨恨地道:“屋里这么多女人还不够,非得要去招惹外边儿的,就算是要招惹外边儿的,不是还有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么?就这么管不住自个儿?”
鸳鸯吓了一大跳,看了一眼睛雯,看来琏二奶奶和爷有私情的事儿是阖府皆知了,晴雯知道鸳鸯不惊奇,但珠大奶奶的事儿怎么晴雯也知道了?
“你也知道珠大奶奶和大爷·····.”
私通两个字儿没好意思说出口,鸳鸯也是早就察悉李纨和大爷之间的不对劲儿,只是没实锤罢了。“要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晴雯气冲冲地道:“平素里一本正经,结果却是······,哼!”
念及李纨也守寡十余年,而且平时虽说人冷淡了一些,但是总的来说待大家也是极好的,晴雯才没好意思说得太难听。
“好了,不说珠大奶奶的事儿了,还是眼前这一桩,我们怎么办?”鸳鸯沉吟着道:“若爷真是和宫里人好上了,那就麻烦大了,得想办法劝阻爷,否则一旦事情泄露,冯家都要遭灭顶之灾。”
“鸳鸯,你觉得爷不知
晓这是玩火?”睛雯冷笑,“他平素心明如镜一般的,啥事儿还能分不清轻重?可就是这女人身上犯浑,偷哪个女人不好,却要去偷宫里人?先前还怕是他和大姑娘有私情,现在看来,还不如和大姑娘有私情呢!”
被自己这个自小长大的闺蜜给一番话说得只能翻白眼,鸳鸯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关键是要如何处理好这桩事儿,把危险解决在萌芽状态这才是当前要务。
这会子说些发泄情绪的话毫无意义,可鸳鸯也能理解睛雯此时的懊恼和气愤,这查来查去,竟然查出这样一个最糟糕的结果,甚至比想象最坏的结果还要糟糕。
“行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鸳鸯拉着晴雯的手,感觉到晴雯手中一样是湿冷的汗意,“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报给奶奶们知晓?”
“不行,不能报!”晴雯连连摇头,“这等事情只能是爷自己把它处理好,报告给奶奶只会火上添油,让爷和奶奶起龃龉。”
鸳鸯也缓缓点头,其实她也知道不能报告给沈薛林三女,不仅仅是外边女人的问题,关键是这个女人身份,沈薛林三女知道了又能如何?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二节 惊天秘密,骇人听闻
“问题是以爷的性子,咱们去提醒他,会不会适得其反?”鸳鸯瞅了一眼睛雯,关键时候自己这个闺蜜还是有些杀伐决断的魄力的,“倒不是说怕爷因此恼怒我们,不待见我们了,而是爷可能不愿意这等阴私让其他人知晓。”
晴雯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斟酌,“鸳鸯你说的也有道理,爷在其他事情上可能也许不在意,但这种事情,我们还得要慎重一些,莫要适得其反了。”
“或者我们用暗示的方式提醒他?”鸳鸯也在琢磨,“举些例子?”
“你觉得这样大爷会不明白?”晴雯摇头,“举不若调的,他还以为是咱们在暗示他别和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往来,可举太明显的,他就会知道咱们知晓宫里人的情形了,那咱们跟踪他的事儿不就曝光了?”“曝光就曝光,迟早他也要知道,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人就是了。”鸳鸯此时倒是颇有担当,一挺胸仰头,“这事儿本来就是爷做得不对,在哪儿我都敢这么说,想女人了,府里这么多,便是奶奶们讲究,不遂他意,那也还有姨娘们,再不济,也还有平儿、司棋、香菱、紫鹃、金钏儿和晴雯你,想干啥不行?”
晴雯一听又好气又好笑,“呸”了一声,“怎么就独独把你自个儿给漏了?怎么,你还是黄花大闺女,爷还不能碰你了?”
鸳鸯脸微红,也不理睬睛雯的打趣,自顾自地道:“就这么定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去和他说,实在不行,我便是挑明了说,也得要说清楚,这等事情万万不能再有,该断就得要断了,否则······”
“也不用你一个人去,我和你一块儿去。”晴雯也不是那等怕事儿的,一挺翘耸的胸脯,“这关系到阖府上下几百号人,他要真出了事儿那这几百号人怎么办?咱们怎么办?得给他把利害关系讲清楚,真要心痒难熬,咱们府里人也任由他折腾,何必非要去找麻烦?我就不信宫里女人还能有三眼六洞,就那么稀奇!”
鸳鸯一听,忍不住脸颊似火烧,啐了一口,“小蹄子,什么人不好学,却跟着司棋这骚蹄子去学这等下流野话,也不怕损了自家颜面?你好歹也是要抬妾的人了,日后再莫要说这等话,遭人诟病,·····”
晴雯一下子就红了脸,着急地道:“谁说我要抬妾了?哪有的事儿?这是谁在造谣,坏我名声?”
鸳鸯讶然,一脸不解,“什么叫坏你名声?怎么就坏你名声了?你是大奶奶的贴身打丫鬟,大奶奶嫁过来都没从沈家带贴身丫鬟来,你抬妾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你不抬妾,岂不是压着人家香菱、莺儿和紫鹃她们,让人家以后也不好意思抬妾?”
晴雯踌躇了一下,目光里有了一些怔忡,“我不是那个意思,要抬妾,只怕是要生个一男半女的,还有,我要抬妾的话,你和平儿还有金钏儿怎么办?总不成我还占了先,在你们前边了吧?”
“那你抓紧时间早些怀上啊。”鸳鸯一笑,“至于我和平儿金钏儿她们,那倒是没欢喜,谁说我们就一定在你先了,要说你也只是比金钏儿晚点儿跟爷的,又是最早跟着沈大奶奶嫁过来的,谁还能和你比?”
晴雯摇了摇头,“奶奶还没有嫡子,我们这些当丫头的要先怀上不合适,另外四姑娘不是也要进门么,我琢磨着是不是等四姑娘进府之后再说。”
鸳鸯没想到晴雯居然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抿了抿嘴点头道:“你这么想也没错,但若是有了身孕,那就是上天注定,切莫要退让,..····”
闺蜜的这一番话要让晴雯很是暖心,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现在爷都这样了,......”
一说到这里,鸳鸯和晴雯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眼前的难事儿还真不好办。
就在鸳鸯和晴雯叹息若返回府里时,先前那两个身影此时也已经坐上了马车,悄然而行。
“真没想到,这个冯紫英竟然色胆包天!”丰腴一些的高挑女人满脸潮红,情绪激愤,“这是秽乱宫廷,罪在不赦!荃妃恬不知耻,当诛九族!”
另外一个纤细一些的女人却是愁思萦绕,秀眉微蹙,“孤侠,你激动个什么?冯铿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早就知道了?他和贾元春不也一样有私情,也没见你像今日这般义愤填膺?!”
“那不一样!”这二人组自然就是那宫中的郑芷影和吴孤侠,原本她们打听到元春又出宫来,所以想要来查探没想到元春昨日就回宫了,却撞破了荃妃和冯紫英的私情。
“怎么不一样?”郑芷影反问。
吴孤侠瞪了郑芷影一眼,“元春找上冯紫英情有可原,他们本来就是世交素识,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因为元春进宫才棒打鸳鸯了,而且现在我们都知道皇上纳我们几个为妃的心思何在,无外乎就是一个示好武勋的举措,用来笼络军中武勋罢了,哼,皇上早就清心寡欲戒绝女色了,只想要长命百岁,却没想到秋狝遇刺,变成这样,却白白给了义忠亲王这样一份机会,...···”
吴孤侠的叹息让郑芷影也是怅然。
她当初根本就没想过进宫,更不愿意进宫,但是宗人府直接是按照名单选的,根本没有给这些人任何反抗挣扎的机会,当然对各家来说,也不会反抗和反对,只是对女人们来说就有些残酷了。
大周和前明不一样,十二监被裁撤大半,权力大为压缩,连点选秀女和宫女都交由宗人府负责,宗人府中也有符合皇家点选秀女家庭的名单,一般是武勋武官家庭多一些,也可临时要提防上报寻常士绅家庭,但文官家庭不在其列。
像那一批周吴郑贾四家,都是武勋武人家庭,只不过贾家是从龙武勋,而周吴郑三家都是地方武勋豪族。
从内心来说,永隆帝遇刺变得人事不省对周吴郑贾几女来说,并没有太多的伤感,只是触动大一些罢了。
实际上虽然入宫几年,但是永隆帝基本上没怎么去过她们的宫中,就算是礼节上的召见都很少,一年到头也就是那么一两次逢年过节应付式地去各家宫中坐一坐,说几句话,一盏茶功夫就走人。
这不仅仅是她们几位,就连许苏梅郭几位生下儿子的贵妃也一样如此,永隆帝的心思都用在了养生长寿和朝政上去了。
所以几年下来,她们已经习惯于这种日子,好像会一直持续下去,哪怕永隆帝一直昏迷和神志不清。只不过到现在突然义忠亲王要入宫,才让郑吴二女意识到这种生活会发生巨大改变了,她们可能要被扫地出门打入冷宫了,再无复有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或许会更闲,但可能就是那种无人问津却又还要受各种约束的闲,宫禁上的上三亲军可能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她们要求出宫去寺观祈福休养都是听之任之了。
冷宫的妃子,就该是好好呆在宫中终老一生了。
只不过这一段时间她们所见所闻又对她们刺激太大了,先是贾元春和冯紫英的偷情,紧接着又是郭沁筠与冯紫英的私通,这一桩比一桩吓人,一桩比一桩刺激,让她们都有些怀疑人生了。
贾元春和冯紫英暗通款曲也就罢了,毕竟冯贾两家是世交,冯紫英和贾元春还真有可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不过贾元春入宫棒打了鸳鸯,永隆帝先是戒绝女色,后来人事不省,包括二女在内的大家都相当于是守活寡,贾元春按捺不住红杏出墙似乎也说得过去。
二人勾搭上多半就是在贾元春省亲的时候,只是现在贾元春经常假借出宫到崇玄观祈福休养来和冯紫英幽会还是让二女感到心惊,要知道这种事情被发现,贾元春固然是要惨遭处死,而冯紫英一样可能是身败名裂,甚至有性命之忧。
这也就罢了,但是荃妃和冯紫英的私通就让二女感到不可思议和无法想象了。
郭沁筠和贾元春完全不一样,她是有皇子傍身的贵妃,而且恭王的名声还不错,居然也和冯紫英勾搭私通,这太惊世骇俗了。
“元春私通冯紫英情有可原,那郭沁筠私通冯紫英也许就是迫不得已的自保吧。”沉思了许久的郑芷影才淡淡地回答道。
吴孤侠茫然不解看着郑芷影,“芷影,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也许郭沁筠为了她和恭王的性命迫不得已如此。”郑芷影看了一眼吴孤侠,这才悠悠地道:“义忠亲王要登基为帝了为了太子一事和内阁闹得很不愉快,你该知道才对,内阁坚持皇上这几个儿子也有资格为储,你说义忠亲王登基之后会不会视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恭王为眼中钉肉中刺?荃妃处境可比我们几个危险多了。”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三节 迫不得已,情不自禁
眼中钉肉中刺?那就是欲拔之而后快了。吴孤侠打了一个寒颤。
自己这等没有子嗣的后妃,义忠亲王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的,因为对其子嗣继承皇位毫无威胁,但郭沁筠、梅月溪这些女人就不一样了。
特别是恭王年幼,铲除了其母郭沁筠,那恭王就还不是任其拿捏?
这也难怪为什么郭沁筠和梅月溪这两人这段时间里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这是实实在在的性命之忧。
一旦义忠亲王登基为帝,那其王妃就会摇身一变成为执掌包括冷宫在内的皇后,对整个后宫都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你说她会怎么对付对其亲生嫡子帝位构成威胁的恭王和荃妃?
而荃妃和恭王甚至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应对,这宫禁内的事宜本来就是皇后权责,便是外朝内阁也不好过多的干预。
“所以你说荃妃是迫不得已,但是她为何要去勾引冯紫英?”吴孤侠口不择言。
“不勾引冯紫英她又能勾引谁?谁愿意去为了她得罪新皇?再说了,冯紫英是兵部右侍郎,此番京营和上三亲军将领军队调整皆由其一手操纵,说句不客气的话,即便是义忠亲王当了皇帝,只怕这宫禁的将领也未必听他的命令,而要听冯紫英的,单凭这一点,郭沁筠不去勾引他,难道去勾引义忠亲王不成?那她可能死得更快!”
郑芷影幽冷的语气让吴孤侠身上都有些发寒,“不至于吧?那恭王岂不是死定了?”
“哼,荃妃不蠢,这不早早就把恭王送到青檀书院去读书去了?只是恭王出去了,她却只能留在宫中,义忠亲王妃据说也是一个厉害主儿,世子又是她的亲生子,你说她能放过荃妃?荃妃一死,只怕恭王也就活不了多长了。”
郑芷影的话让吴孤侠再也难以忍受了,“够了,芷影,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回宫去了,万一他们也要对我们下毒手呢?那就防不胜防啊。”
“行了,你我还不入人家法眼谁让你没儿子呢?”郑芷影哂笑,只是笑容变得有些落寞萧索,“只是你我可能日后就只能在宫里边寻个偏冷所在,相对无语看日出日落了。”
“难怪元春说要让冯紫英把她弄出去,还信心满满,······”吴孤侠咬牙切齿“我就不信,冯紫英就这么大胆,就这么大本事,就能把一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弄出去了,元春好歹也还是贵妃呢。”
郑芷影也是一怔,这个时候也才想起上次偷窥贾元春时贾元春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语,似乎是要让冯紫英把她弄出去,这里边的含义可就有些丰富复杂了。
注意到郑芷影神色变化,吴孤侠迟疑着道:“芷影,你还别说,现在宫禁的上三亲军都是冯紫英一手安排的,甚至还有不少都是来自西北,都说西北是冯家老巢,这宫禁大门不是冯紫英说了算?那若是贾元春要悄悄溜出宫去不回来了咋办?”
“咋办?那龙禁尉就能又再来查抄贾家一次了,还有元春溜出宫能往哪里去?这不是替冯紫英招祸么?”郑芷影摇头,“冯紫英还没有那么傻。”
“那你的意思是冯紫英是在欺哄贾元春,只是要哄着骗她身子图一时快活?”昊孤侠咬牙切齿,这个渣男!
“照理说冯紫英不至于如此,但是要说他负责调整上三亲军防务,就可以把宫禁视为自己家大门,那未免太可笑了,但那一日元春又说得信誓旦旦,所以我也有些搞不明白了,元春不该如此幼稚才是。”郑芷影也无法判断真假。
“但不管怎么说,冯紫英都是一个龌龊下流之辈!”吴孤侠恨恨地道:“郭沁筠勾引他他就心甘情愿地上钩了?还不是图人家身子?他能保得住恭王和郭沁筠?这边才把元春哄上手,那边又和郭沁筠私通,这种事情他堂堂翰林院出身修撰,
怎么能做得出来?”
郑芷影见闺蜜这般激愤,也只能附和着说了两句:“是有些不妥,但我以为恐怕荃妃那里主要还是荃妃自己的缘故,冯紫英没那么色令智昏,多半是中了荃妃的圈套,入彀之后没法脱身才对,至于元春这边,也许就真的是青梅竹马呢?”
吴孤侠狐疑地打量闺蜜:“芷影,怎么我感觉你现在总是替冯紫英辩解呢?老是把他往好的一方面想,他就那么让人信任?你是怎么回事儿?”
郑芷影脸一热,故作镇静,“少在那里胡说,小冯修撰原来的风流大名在京中你难道没听说过?只不过这一次的情形太过诡异才让人有点儿不解罢了,话说回来,像元春那样,弱冯紫英真的许诺能把她带出去,元春上当受骗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若是你我遇上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伙伴,特别是像冯紫英那样的身份,给你这份承诺,你会相信么?”
吴孤侠一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颓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连元春都还不如哩。”
“所以我们就别责怪和埋怨谁,谁都不容易,处于这种环境下,遇上这种事情,谁又能真正保持一份清明呢?”郑芷影幽幽地道:“也许明知道对方很大可能性是欺骗,但是内心深处就不愿意相信,就渴望这一份承诺万一能美梦成真呢?”
吴孤侠默然不语,郑芷影黯然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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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那无心之举会在这么多人心目中激起如此大的波澜,但现在他没心思考虑这些,各方力量都在迅速聚集起来,等待着义忠亲王登基那一天的到来。
可对冯紫英他们来说,却是时间节点日益逼近,他即将奔赴大沽,然后乘船前往登州。
剩下的几日里,冯紫英也是神出鬼没,很多不能见光的动作都要悄悄铺展开来,很多时候要等到最后时刻才发现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完善,或者没有考虑周全,还得要弥补。
把黛玉略显瘦削的身体抱在怀里,感受着丽人慢慢平静下来的身体。
黛玉的体力还是差了一些,稍微欢好时间长一点儿,就有些吃力,好在有紫鹃和雪雁在一旁助力,冯紫英也努力耕耘,希冀黛玉能早些怀上。
宝钗天癸没能准时来,请来郎中仔细看过,喜脉确定,二房一片欢腾。不得不说宝钗的预感很准确,也许就是那一夜让宝钗怀孕成功。
薛蟠更是专门登门,给二房的大小丫头们人人几颗金豆子,另外还专门替冯家请了一个戏班子来演了半天戏,算是为自己妹妹终于为冯家怀上了孩子庆贺。
沈宜修那边还好一些,但三房这边就有些着急了,尤其是黛玉本人。
都知道黛玉身子娇弱,虽然这几年食补药补一直在进补,另外冯紫英专门为黛玉设计的健体操黛玉也从未落下,黛玉的食量也增加了一些,但是黛玉身子还是显得有些柔弱纤细,可恰恰这三房又是冯唐这一脉的,自然就让大小段氏都格外着急了。
虽说岫烟生下了儿子,但是那毕竟是庶子,没有嫡子始终让人不太踏实。
“相公,妾身是不是很没用?”蜷缩在冯紫英怀中,黛玉眼角有些微红,很显然她对自己的身子也有些不太满意。
“什么叫没用?我看没准儿今日就能妹妹一索得男呢。”冯紫英爱怜地抱紧对方,拉了拉锦被,“躺好,腿收起来,嗯,紫鹃,你把靠枕拿来放在你家姑娘腰下垫好,雪雁过来帮你家姑娘躺好,....”
“真的?”紫鹃和雪雁都是异口同声。
她们现在都对这种预感十分迷信了,尤其是听说宝钗那一日也是有预感,结果就真的怀上了,听得冯紫英这么一说,紫鹃和雪雁都是莫名兴奋。
“嗯,我还真有点儿
这种预感呢。”冯紫英见二女满脸惊喜,连黛玉也是精神一振,略显苍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潮,星眸含情,满是期盼。
“那姑娘可要躺好。”紫鹃赶紧替黛玉把姿势摆好,据说这是最易受孕的姿势,免得错失良机了。
“其实妹妹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你本来也比宝钗要小两岁,要我说你满了二十之后再来生育才是最合适的。”冯紫英宽慰黛玉。
紫鹃和雪雁都不赞同冯紫英的意见,黛玉更是不能接受:“妾身马上就二十了,再说了,人家许多人都是十五六岁就能怀孕生产,哪有相公所说的那么危险,若是怀不上也就罢了,但怀上了,岂不是再好不过?”
见黛玉都有些不高兴了冯紫英只能赶紧改口:“妹妹说的也是,早些生养也好,日后妹妹还要多替为夫生养几个才是。”
黛玉脸色这才阴转晴,嘟起樱唇,“相公莫要觉得妾身狭隘,纵然妾身不往这边想,可奈何总有人会在那里聒嗓。”
冯紫英苦笑,不用问,又是宝琴了,这两位现在几乎成了一对难解的冤家,表面上见面二人都是笑靥如花,可内里却一言难尽,即便是自己也没法替她们解开这个死结了。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四节 再出征,战旗猎猎
“好了,你是大妇,何必斤斤计较这些?”冯紫英不由失笑道;“谁聒噪也好,说风凉话越好,只能说明她们自己的气短心虚和不自信,妹妹该有这份底气自信才是。”
见林黛玉仍然噘着嘴不高兴,冯紫英语气越发轻快。
“岳父是进士出身的巡盐御史,林家也是列侯世家,妹妹陪嫁堪称豪奢,便是整个京师也找不出几家来,至于本人,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不足以形容妹妹的容貌,琴棋书画诗,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这般如花美眷,为夫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才能在临清一遇妹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不是么?”
冯紫英这一番话说出来,饶是黛玉竭力想要稳住心神,但是眉目间的兴奋,嘴角的微翘,都暴露出了她内心的喜悦得意,只是表面上还要矜持地耸了耸鼻翼,哼了一声,“相公莫要用这些话来糊弄小妹,小妹哪里当得起?不过是庸俗脂粉,堪堪入眼罢了,哪里比得上人家的才情气度?”
正在替黛玉压好被子,掖好被角的紫鹃和雪雁都嘴角带笑。
谁说自家大爷不会讨好女孩子的?这番话直接就把自家姑娘给征服了,也就是嘴巴还硬呢,其实内心早就舒润透了。
“为夫是不是糊弄人的性子,妹妹难道不知道?”冯紫英也低眉顺眼陪着笑,“这府里要和妹妹比才情气度的,只怕除了宛君和宝钗堪堪和妹妹相提并论,就再没人了。”
对于冯紫英将沈宜修和薛宝钗与自己相比,林黛玉却是没有异议的。
沈宜修出身诗书世家,诗画双绝,还是自己同乡,薛宝钗气度雍容,和自己情同姐妹,而且二女也都是嫡妻大妇,冯紫英这么说于情于理也都是合适的,而且半句没提其他人,所以黛玉心中也越发满意。
见黛玉心情正好,冯紫英也就要给对方打一个预防针了,“现在为夫在兵部诸事缠身,特别是近期妹妹也知道新皇即将登基,涉及到的许多外埠事宜,可能为夫今日要出去一趟,·····”
黛玉一听就警惕起来“相公又要出门?去哪儿?莫不是又要像上一次去辽东那样,一去几个月吧?”“就去登莱一趟,登莱镇新建,加上还有水师要进行演练,我得去看看。”冯紫英一脸轻松随意。“相公,可是和上一次您拿来给我看的父亲书信有关?”黛玉疑心病又犯了,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冯紫英摇头失笑,“那事儿我心里有数,珑妃通过戴权来为禄王争取,但这事儿既非我能决定,也不是现在能讨论的事儿,我也给他那边答复了,他们心里也明白,不过是提前来做点儿铺垫罢了。”
黛玉抿着嘴深看了一眼丈夫,幽幽地道:“我也知道相公有些事情瞒着我是为我好,以免***心,不过若是大事儿,相公可不能瞒我,······”
“嘿嘿,不瞒你,不瞒你,你聪明剔透,谁能瞒得住你?”冯紫英搂着黛玉娇躯,这才给紫鹃和雪雁打手势示意灭灯,····
屋里黑了下来,紫鹃和雪雁也退到了外屋去了,冯紫英也才舒了一口气,紧贴着黛玉柔腻温热的身子,正准备睡下。
却听得黛玉突然来了一句:“每一次相公刻意讨好小妹的时候,都肯定有什么事儿要瞒着小妹,不想让小妹担心,······,小妹知道相公是要做大事儿的,所以小妹也不问,但相公一定要想着,府里边还有小妹和其他姐妹,相公是我们的依靠,定要替我们爱惜自己,莫要胆大妄为,唐突孟浪,·····”
冯紫英汗颜,这丫头还真的是把自己性子揣摩透了,难怪都说这丫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有些感动地把黛玉略显苗条的身姿搂紧,冯紫英摩挲若那精致小巧的锁骨和肩头,柔声道:“妹妹放心,为夫还指望着妹
妹替我生下几个儿女呢,自然要珍惜此身,断不会让妹妹伤心失望。”
应该说有些事情的确不太好瞒,你改变了自身工作生活习惯,变得神神秘秘,而且平素还时不时地谈论一下日常工作,但现在却不好深说了,一是不想老是在枕边人面前撒谎,二是怕说太多反而做贼心虚,所以干脆不说,可这又不符合日常表现了。
好在这种日子也就是那么几日,睁眼闭眼也就过去了。
沈宜修和宝钗都同样感觉到了丈夫的变化,好在宝钗已经怀孕,冯紫英自然不再留宿其房中,但是每日都是要过去刻意温存爱抚一番,以慰藉孕妇敏感的心境。
冯紫英也琢磨着好像自己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女人们怀孕,似乎自己既要出门远行,甚至都赶不上孩子出身。
不过这一次冯紫英相信不会耗时太久,宝钗才怀孕,还得有九个月才生产。
自己这一趟去江南,往长里说解决战斗也就是三个月时间撑死了,就算是要稳定局面安抚士民,再加三四个月,也就是半年多一点儿时间。
往短里说,一个月打垮江南三镇,再花两三个月时间收拾残局,四五个月就差不多了,剩余后事自然有朝廷派员来处理。
八月廿五,孙承宗悄然出京,到天津卫等候从蓟镇过来的蓟镇军,此番不出意料,是由尤世威率领蓟镇军跟随孙承宗南下。
八月廿六,冯紫英在大沽口和孙承宗道别,乘船前往登州。
临行前,冯紫英也和沈薛林三女道别,三女似乎都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但只知道冯紫英这一趟登莱之行似乎很神秘,甚至怀疑冯紫英是不是要去朝鲜或者日本,但谁都没想到冯紫英会再度领军出征。
八月廿八,冯紫英抵达登州,代表朝廷检阅登莱水师和新登莱镇。
八月廿九到八月三十,辽东镇毛文龙部陆续抵达,与登莱镇、登莱水师会师于登州。经过两日修整,大军南下,九月初三,经成山卫抵达鳌山卫。
九月初六,数以百计的船队南下抵达东海中所。
先期抵达的登莱水师水兵营,早已经将东海中所戒严,并且以倭寇即将来袭为由封锁了整个海州。
“怀玉,有多久不见了?越发壮实了啊!”看着侯承祖过来恭敬地行礼,冯紫英哈哈大笑地走上前去,把臂一阵亲热,“这还没有到帅帐呢,不必如此拘泥,走,陪我和士弘公、文诏和振南走一走。”
距离议事还有些时间冯紫英招呼曹文诏、沈有容和毛文龙一起走一走,先统一思想,另外也要根据反馈回来的情报,做一个先期评判,为制定和修改作战计划做好准备。
“士弘公,登莱水师水兵营现在有多少人?”冯紫英随口问道。
水兵营其实就是类似于陆战队的存在,可以登陆作战,但原来主要是负责跳帮战。
随着火器的普及,水师以火炮为主的对轰战占据主流之后,水兵营的主要任务就变成了登陆作战,当然在和敌人船队近距离作战时,水兵营的火铳依然可以发挥一定威力,尤其是可以痛击意图跳帮的地方水手。
对于这只水师,冯紫英是倾尽了心血的,尤其是在王子腾带走了登莱镇马步军之后,登莱镇长时间就只有水师,而沈有容早就被刻上了冯字,谁都知道冯紫英对登莱水师的看重,那么在装备物资上自然是大力倾斜和保障。
“现在水兵营是两个满编营,六千六百余人清一色燧发火铳,并且还配备虎蹲炮。”沈有容不无骄傲地昂首挺胸,“已经先后在成山卫、鳌山卫、皮岛、济州岛进行过多次登陆作战,江南之战将是咱们登莱水师的第一次实战淬炼,水兵营也一样是如此,定不会辜负大人信任。”
冯紫英满面笑容,连连点
头:“很好,本官相信有士弘公和怀玉的严格要求刻苦训练,水师和水兵营都会不负众望,通过这一次江南之战来证明自己,文诏兄,振南兄,你们的登莱镇和辽东军可不能弱了自家名头啊,朝廷拭目以待啊。”
曹文诏傲然抱拳“是骡子是马,还得要拉出来溜溜才知道,士弘兄,光是演练可不够,那得要真刀真枪干一仗才知道本事,曹某人从大同打到辽东,无论是土默特人还是察哈尔人亦或是建州女真,可都没怕过,我手底下的兄弟们一样没怕过,新登莱镇会用血与火来证明自己,振南,你的辽东镇呢?可不要让赵率教和杜松那帮人给笑话了。”
毛文龙一样是一个做岸不群的性子,他虽然也算辽东武将,但是要和赵率教、杜松他们比又隔了一层,算是有些边缘的武人。
他自然知道曹文诏和赵率教之间的恩怨,笑了笑,狂言不忌:“文诏兄,大人都给咱们上了套了,那还能后人?那就只有用咱们手中的刀枪来证明江南三镇还没有设立就该寿终正寝了。”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五节 雄心勃勃,贪天之功
面对诸将信心十足,一个比一个口气大,冯紫英不怒反喜。
这一趟出征,打的就是一个信心气势,本来就是突袭,而且都是能征惯战的边镇军,南下江南,这等措手不及之下,如果都还不能一举而下,那可真的就有点儿丢脸了。
唯一可虞的也就是情报体系和后勤保障,不过前期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工作,无论是兵部还是龙禁尉体系亦或是冯紫英自己这边幕僚体系的,都已经提前布局,正是基于此,冯紫英才有这个底气。
“好,虽说还不敢就此拍胸脯,但是有这份信心,本官就很高兴,有句老话说得好,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江南一战,关乎朝廷威望,同时也要扫除新皇登基之前的一些不必要的干扰和障碍,所以朝廷也是下了决心,······”
冯紫英笑意盈面,“为此户部专门拔出了二百万两银子作为军饷,该到位的都已经到位,也请诸位和麾下儿郎们说清楚,打赢这一仗,朝廷决不吝惜奖赏,封妻荫子,该有的都有,但军纪上一定要做到令行禁止,尤其是对寻常百姓,更是要确保军纪,.....·"
诸将也都听出了一些意味,寻常百姓不能骚扰,但是······
心领神会间,诸将都是笑容可掬,“大人放心,我等明白这是朝廷立威的一战,而且江南亦是朝廷之江南,江南百姓亦是朝廷百姓,断不会让大人难做,·...”
冯紫英见众人都明白自己的话意,心中稍安。
曹文诏和毛文龙部都是从辽东血战出来的,本身就是边镇军,你要说军纪有多好,那不可能。
到了江南花花世界,拿下扬州、金陵、苏州、杭州这些地方,怎么可能就令行禁止,一点儿不滋扰地方?
这也是当初朝廷最担心的,打下江南,结果却是一片狼藉,彻底打烂了江南,那这样的江南对朝廷有何价值?
都知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兵比匪更吓人,自己老爹的西北军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都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苦哈哈,能有机会捞一笔那还不可劲儿造腾?
又不是像王成武部那些换防进京,那是要在京师城里长期干下去的,自然还能听话。
这江南一辈子也许就只来这么一趟,提着脑袋打仗走一遭,只要不太过分,难道上司还能把自己脑袋给砍了?
当兵的都要存着这份心思,只怕这扬州、金陵、苏州和杭州这些城市就要遭罪了。
所以冯紫英要先给诸将划一条线,要想彻底断绝大家伙儿的念想不可能,但是得听招呼。冯紫英也知道不可能让这么多人来打一仗,什么好处都不给。
扬州、金陵这些都是膏腴之地,富商豪贾满街,士绅望族遍地,你要不让他们动,那总得要有个倾泻之处吧?总得给人点儿念想吧?
单靠朝廷那点儿封赏是不够的,只能打发下边士卒,但武将们呢?
所以冯紫英也早就在南下之前就让汪文言梳理了一下,那些个南京伪朝的死忠,跳得太起的,琢磨着义忠亲王上位之后就能从龙而起的,那就等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这打仗都是如此,内战外战都差不多,也就是如果知趣服软认栽,死的人少点儿,只能如此了。
“明白就好,此次战役既要打出气势,又要达到朝廷目的,当然,我亦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将士们辛苦数千里奔波一战,提着脑袋走一遭,自然也要有奖惩之策方才服众。”冯紫英见众人都明白自己的心思,也就不讳言:“我这个人自认为还是有些信誉,应承了的,必定要兑现,但我提的要求,也必须要遵守,诸位,能做到否?”
见冯紫英说得郑重,诸人都心中一凛,也明白这一位是文臣,日
后也是要求上进的,必定是给内阁有承诺,若是真的在江南折腾得天怒人怨,肯定回去没法交差,那自己这帮人肯定也一样就不好过了。
“大人放心我们都明白。”曹文诏率先表态,沈有容和毛文龙当然也都应和。冯紫英这才问现下情况,先期抵达的侯承祖也做了汇报。
海州已经封城,当然理由也很充分,海上发现大批倭寇,可能袭击海州一线,现在登莱水师正在清剿,需要三到五日的封城。
倭寇已经有十来年没来过南直隶这边了,但是几十年前倭寇大规模袭击掳掠沿海这一片的恶行仍然在老一辈子人心中记忆尤深,所以水师以倭寇袭击为由封城也是为民众着想,自然都是支持的。
这样一来,这一带的人员和物资流动都被暂时中断,好在也只有三五日,大家都还觉得没什么。
“目前来看,扬州那边应该还没有什么动静,海州这边本来就偏处于淮安府一隅,和淮安府那边又隔着黄河,所以不受重视,而淮安那边的主要注意力也是放在了宿迁和清江浦,连邳州都显得有些冷落了,而且淮安这边和淮扬镇的关系并不密切,陈继先的主要心思都在宝应、高邮和江都,孙大人的大军此时应该已经过了河间才对,如果从时间上来算,他们进抵宿迁的时候,可能我们也正好可以在江都登陆了。”
侯承祖雄心勃勃,直接把登陆第一战选择在了江都。
冯紫英瞥了一眼沈有容,笑了起来,“怀玉,你这是要抢登莱镇和辽东军的功劳啊,江都可有几万兵,除开在宝应和高邮的,陈继先可是把主力都放在江都左近的啊,你水兵营就六千来人,七八倍于你的敌人,你有信心?”
侯承祖也看了一眼沈有容,从容自信地道:“陈继先的淮扬镇虽然看起来兵不少,但是他们本身就是京营出身,再说是五军营,但是在京中缠绵多年,养成的纨绔气息很重,说实话,也许原来底子还行,但是在京中待久了,大家都明白,都得要养废了,所以大家都不怎么看得上,而且在徐州和扬州这几年的闲散时光,基本上消磨了他们仅存的锐气斗志,末将不认为他们还有多少战役斗志,·.···”
“或许中上层武将或许还有点儿为自己的职位和家财考虑的心思,有那么几分一搏的意愿,但是那些普通士卒呢?他们还有几分愿意为这个和他们没太大关系的江南三镇拼上自己性命去打这一仗?末将想,只要第一战给他们狠狠一击,把他们打懵打痛,让他们明白战争就是你死我活,他们就会放弃还要负隅顽抗的心思,······”
侯承祖的这一番分析,让一旁的曹文诏和毛文龙都刮目相看,曹文诏都忍不住夸赞:“士弘兄,怀玉不错,在水兵营可惜了,不如来我这里,当个参将游击,那也能更快地成长,如何?”
沈有容面带微笑,捋须自得:“行了,文诏,你就别打我的人的主意了,怀玉也是我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下一步水兵营会扩编到三营,他就是游击也一样带上万人,不比在你那里当个参将强?”
曹文诏也不在意,他也只是临时起个意罢了,何况自己也有自己的心腹,论资历本事也不比侯承祖差。
“怀玉的雄心可嘉,但是江都毕竟还是有数万大军,只要有其中那么几支敢于一战,那局面就会陷入僵局,所以我赞同怀玉所言,要一击将其彻底击溃,让其他各部丧失再战之意之力,这一点光靠几千水兵做不到。”
毛文龙插言,他率领一万多部属南下可不是来打酱油的,没有战功,如何奔着那即将组建的东江镇去?如何去搏那个东江镇总兵?
还有这么多儿郎哪里能讨来奖赏?都被你这登莱水军就把好处占完了,自己这一趟那就还不如不来了。
侯承祖对这位辽东副总兵还是比较
尊重的,但是却对对方认为难以一击而溃不同意:“毛大人江都驻军虽说有三四万人,但是并非聚于一处,我们既然是突袭,那就讲究一个快稳准狠,等真正击溃一部,让溃兵席卷带动,还是那句话,这淮扬镇中有几个是愿意真正搏命一战的?”
“怀玉,我承认水兵营这几千人,对上寻常几千一万淮扬军都能一击而溃,但是你能否认陈继先的亲兵也能如此么?他们都是陈继先私兵,明白一旦完蛋,他们的命运也随之要被踩在脚底,这种情形下他们会随之渍散?不可能。”
毛文龙很冷静“归根结底要把陈继先那上万亲军彻底消灭,才能说得上一战定扬州,而且大人也说了,朝廷的要求不能祸及扬州本身,一旦陷入僵持混战,那乱兵闹腾起来,可能就难以控制了,所以单靠你那点儿水兵,还远远不够!”
这仗还没开始打呢,两边都开始争起前锋的任务来了,侯承祖甚至还不希望辽东军加入,想要贪天之功。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六节 定谋定策,杀伐决断
曹文诏还没有加入战团呢,就看到了登莱水师和辽东两边争执起来了,冯紫英也觉得有些好笑。
谁都想争功,谁都想攫取最大的功劳和利益,但冯紫英不认为这是坏事,气势信心起来了,就意味着这一仗差不到哪里去。
但毛文龙所言亦有一定道理,哪怕淮扬镇可能的确腐化了,但陈继先的一万亲军不可能毫无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他们清楚陈继先完蛋他们一样没有好结果。
所以必须要彻底解决陈继先亲军,才能谈得上拿下一个完整的扬州,而且还得要在较短时间内解决并控制住扬州局面。
“好了,此事不必再争了,在计议时自然会有合理完善的计划方案出来。”冯紫英摆摆手:“海州这边没问题吧?”
曹文诏和沈有容都没插话,这两个老狐狸都知道现在争也无益,要等到扬州那边的情报汇集回来才能做出对策。
“大人放心,沿途要道,我们也布置有人,防止消息走漏。”侯承祖做事还是相当精细的。
“很好,也差不多了,兵部职方司的消息应该差不多回来了,龙禁尉的人之前就到了,我也有人在扬州那边,汇聚起来,差不多就能有一个大概的判断了。”冯紫英停住脚步,“但不管情况如何,先解决扬州是首要,孙大人那边速度太慢了一些,因为考虑到他需要先解决淮安那边,所以我们这边没法等他们,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两个,先取扬州,后下金陵。”
曹文诏沉声问道:“大人,这是要拿下扬州之后,再取金陵么?那王子腾大军从九江东下怎么办?时间上恐怕有些来不及啊。”
“扬州要一击而下,金陵驻军只有卫军,但王子腾的老登莱军从九江东下的话,登莱水师可以给他们一个教训。”冯紫英慢条斯理地道:“江南水师始终没有建成,这会是他们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沈有容也力挺:“水师可以保证王子腾的大军无法从长江上过当涂!”
冯紫英点点头:“这只是我的一个初步设想,拿下金陵和扬州,江南之战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悬念了,但我内心更希望能尽可能的兵不血刃解决这场战争,毕竟都是大周兵卒,消耗的亦是我们大周粮帑。”
兵部这边的情报陆陆续续地传了回来,龙禁尉这边也来人将最新掌握的情报和一些官员情况也汇总了来,而冯紫英最看重的还是吴耀青去扬州那边得来的情报,这最可靠最直观,最有针对性。
“扬州局面平稳扬州知府贺进昌前日还在广济楼上宴客,同知陶德瑜刚娶了一个妾室,陈继先还遣人上门道贺,·...·.”
龙禁尉的消息基本上是以人为主,涉及到整个扬州府和淮扬镇的高层。
“副总兵卢克己七日前在天勾赌场输掉了六千两银子,为此让其属下通过长江水匪黄天浪一伙将天勾赌场的实际控制人徽州盐商郎永宝的儿子给绑走了,索要赎金三万两,.····“
“另外一名参将季德全,半个月前在太和楼与扬州兵备道赵松成酒后争风吃醋,将赵松成打成重伤,赵松成十日前伤重不治死亡,南京都察院的一名御史现在正在扬州调查此事,...··.”
在义忠亲王尚未正式登基之前,朝廷和南京方面的默契还是维持原状不动,要等到义忠亲王登基之后再来—一纠偏,变回原来的格局。
一连串的各种情报或者说消息从龙禁尉这名百户口中出来,让在座的众人也是无语,这淮扬镇的乱象还真的有点儿出乎意料,副总兵和参将就这德性,恐怕也真的是和淮扬镇这几年在扬州成了山大王无人能管有很大关系。
倒是吴耀青这边传来的消息显然更有针对性。
“鉴于新皇登基之后淮扬镇移镇苏杭,所以实际上陈继先已
经开始将其部分兵马提前向苏州开拔,九月初一,陈继先亲兵一部以及季德全一部已经从江都开拔从镇江经运河前往苏州,人马大概在三千人左右,实际上在此之前,大概是在七月,就已经有零散的淮扬兵开拔到苏杭两地选址驻军地点了,现在不过是大规模的移镇罢了,....··”
吴耀青本人还在扬州,但是遣来介绍情况的人冯紫英也会很熟悉,粟铮,吴耀青在情报方面的得力助手。
“目前从扬州向苏杭开拔的行动依然还在进行,只不过其规律未定,但力度正在加大,在小的来这边之前发现还有一部大概在三千人左右,正在登船,估计很快会经运河从镇江前往苏州,目前我们也在密切关注,··”
冯紫英一行都没想到陈继先会这么着急,但转念一想也是,数万大军,要迁移到苏州和杭州两地驻防,虽说早就选好了驻防所在,但是这么大规模军队调动,一蹴而就显然不行,提前安排几部前往熟悉适应更稳妥。
以前苏杭只有卫军,并无军镇,现在相当于是要新设军镇,还需要和苏杭二府的地方官府接洽协调,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
“这么说来,可能在我们赶赴扬州这段时间里,可能淮扬镇还会有相当军队移镇离开,这会不会给他们内部也带来一些混乱?”冯紫英详细问道:“另外,移镇前往苏杭的主要是哪些部队,陈继先亲军有多少离开了?”
粟铮立即回答道:“就目前来说陈继先亲兵大部分还留在扬州,离开的只有一小部分,大概在一千多人,另外移镇的主要是季德全、霍森部为主,其中季德全部一万二千余人已经离开了四千多人,霍森部六千多人离开了三千余人,.....·”
在座诸将都默默地计算了一下,驻扎在江都的淮扬军大概在四万人左右,但现在算下来,已经离开的已经有九千余人,如果这期间还有离开,那么实际上淮扬军在江都驻防的军队已经不到三万人了。
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陈继先的亲军主力依然驻留在江都,要拿下扬州,还得要和这支军队来一场硬仗。
但这场硬仗也只是相对而言,曹文诏和毛文龙都是摩拳擦掌,渴望着这一战尽快到来。
“根据我们的了解,近几日内可能还会陆续有一些淮扬军前往苏杭,其中可以确定的有一部是陈继先的亲兵主将陈继鹏率领四千余人要南下,因为前期各部主要是前往苏州,现在要陆续转场前往杭州,这也是我们在淮扬军内部的一条暗线传递出来的可靠消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在这边稍候二三日,可能情况会更明朗,······”
各方面的情报汇总起来,其实扬州这边的情况也就有了一个大概了解了。
至少在目前为止,陈继先尚未觉察到这支大军已经进入到了南直隶境内,虽然海州偏处南直隶最东北一隅,但是毕竟已经是南直隶境内了,如果一切顺利,两日之内便可直入长江口,然后从容选择松江、苏州、常州、扬州、镇江、应天府(金陵、南京)任何一地登陆。
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就是,第一,扬州尚有三万人左右淮扬军驻扎,其中估计有近万的陈继先亲军。
第二,从东海中所前往扬州,这期间可能扬州方面会发现异常,或者觉察到危险,加强戒备,这种可能性有,比如孙承宗率蓟镇军正沿着运河南下,比起己方走海上这一路,那边更容易走漏风声。
第三,九江的王子腾部可能感觉形势不对,提前东下,但如果走陆路,那时间肯定来不及,走水路,登莱水师可以从容应战,当然王子腾部可能会先走水路,然后在靠近南京地段选择陆路登陆。
议事是选在了东海中所内的一处大堂内,有些简陋破旧,不过还算宽敞,这里本来就只是供水师来往临时驻泊所在,很
难有大军经停,所以这一次也是破天荒了。
现在的问题是还等不等两日,如果再等两日可能还会有数千淮扬军离开扬州,尤其是还是以陈继先的亲兵为主,这会减轻己方大军登陆扬州的压力,但是同样两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旦走漏风声,被扬州方面觉察而有所准备,那带来的威胁反而会剧增。
整个堂内都是一片肃静,都在等候着冯紫英的决断。
“不能等了,我们承担不起扬州方面觉察的风险,一旦陈继先有备,我们会很难打,而且南京方面也会加强防范,如果王子腾部抢在我们之前进入南京,我们会非常被动,所以我决定,现在就开始准备,今晚就要南下!”
只做了简单的思考,冯紫英就做出了决定。
陈继先的淮扬军不是他担心的,如众将所言以及从扬州传回来的消息无一不证明淮扬军的战斗力已经腐化得相当厉害,不足为虑,但是王子腾的登莱军如果抢先东下进入南京,避开了水上与水师一战,那这一仗就不好打了,付出的代价将会增加几倍。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七节 事到临头,有进无退
所有人一惊,不等新的消息回来,直接南下,这在预料之中,毕竟等下去泄露消息的风险太高,但今夜就要连夜南下,这就未免太急了一点。
要知道辽东军刚到,好歹也要歇一口气才行,这晚间就要走,几乎没有多少休整时间了。
冯紫英目光落在毛文龙身上,“振南,只给你的人半日休息时间,晚间就走,孙大人的大军正在沿着运河南下,我担心运河这一线很难遮掩住动静,一旦陈继先得到蓟镇军南下的消息,肯定会起疑心,联想到我们登莱水师的异动,所以我不打算冒这个险,也不愿意给陈继先以准备机会,就只有辛苦你的儿郎们了。”
毛文龙慨然起身抱拳,“大人放心,我的儿郎们冰天雪地走上一二日都没问题,乘船南下固然有些不适,但是还是能坚持下来,保证准时出发。”
“好,我就等你这句话。文诏,人龙,你们这边也没问题吧?”冯紫英又问曹文诏和贺人龙。“没问题,随时可以登船出发。”曹文诏和贺人龙也都是起身肃然遵令。
“那行,就定申时用晚饭之后就登船出发,命令各家船队保持距离,另外抵达崇明时,在大队崇明外海一带稍等,派两艘船去崇明沙所,最新的消息在那里通报过来。”冯紫英点了点头:“到那个时候,若是没有大的变化,就要按照计划行事了。”
酉时一刻东海中所外海上船只陆续进港开始装人。
用过晚饭的登莱镇军首先登船,接近两万大军,分乘八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一个时辰之后,陆续登船完毕,开始出海。
与此同时另外四十余艘船只也陆续进港,紧随着就是毛文龙的辽东军登船,而此时登莱水师和水兵营的船队早已经在外海等候了。
一直到戌正,两百余艘各色船只才开始黑压压地拉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沿着海岸线南下。
如果不出意外明日白天,就能进入扬州兴化外海,预计到明日夜里可以抵达廖角嘴附近,后日早上进入长江口,崇明沙所就在望了。
按照预计,加上两营水兵,毛文龙的辽东军大概是四营并大概在一万二千余人,曹文诏和贺人龙的登莱镇人马在两万出头,加起来也就是接近四万人,要说这样庞大的兵力也不算少了,另外还有几千登莱水师,但他们是无法登陆的,只能在水上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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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是在侯承祖的陪同下登上崇明沙所的。
崇明属于苏州,但崇明岛上的崇明沙所崇明县也管不到,而是登莱水师直管。
这里比东海中所略小,上有驻军一百余人,同时也有一处可以驻泊停靠的小码头,只能停靠小船,像运输大军的大船和水师的战船都无法停靠,或者就只能停在江心,放下小船来靠岸。
沙所岸上早有几人在等候了,侯承祖对沙所的百户还算熟悉,但是另外二人肯定应该是冯大人的私人,所以他也很知趣地没有去打探,只是按刀与其他几名护卫一道站在冯紫英的身后。
冯紫英对来人也不太熟悉,吴耀青在江南这边的人脉极其深厚,尤其是三教九流都有交道,所以来的是什么人,冯紫英也不清楚。
不过只要知晓情况就够了。
陈继先的亲军一部正在瓜洲镇驻留,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消息让冯紫英大吃一惊。
因为这瓜洲镇地理位置太重要了,而大军选择登陆也是在瓜洲镇,要知道原来的情报是瓜洲镇只有一个巡检司,而巡检司这边早就被吴耀青提前买通了,也就是说原来是可以直接从瓜洲镇登陆,然后径直向扬州发起攻击,但现在瓜洲镇居然驻有陈继先的亲兵,难道陈继先有防范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陈继先亲兵要入驻瓜州?有多少人他们的目的何在?这是我们要搞清楚的问题。”
冯紫英心急如焚,但是表面上却又不能露出来,依然是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
整个江都南边可以登陆的地方不少,但是最适合的还是瓜州另外瓜州巡检司那边通过龙禁尉已经联络好,会协助大军登陆并迅速展开行动,但没想到这个时候陈继先的亲兵会进驻了。
遭遇一些问题是在预料之中,不可能如此庞大一场战事,顺风顺水,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那不现实。
只是一来就遇上这样一桩难题,还是让冯紫英心里暗自嘀咕,前期这么顺,可千万别到关键时刻就尽出乱子了。
“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因为进驻瓜州的淮扬军也有些乱,原本以为他们会随即登船过江去江南那边,通过靠近他们的人打探,好像的确是要去江南那边,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拖了一日依然未动身,所以我们很着急,才会马上过来禀报,.·····”
来人也知道事关重大,力求以最简单的语言把问题说清楚。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确定要去江南,只是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滞留在瓜州了?”冯紫英心中稍宽若是这样,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应该是如此,他们应该是步行而来,论理本可以在江都直接乘船,但是据说江都那边码头太过拥挤,运送去苏州的物资也很多,地方上也不怎么配合,弄得很乱,所以在那边拖了许久,没法上船,所以干脆转移到瓜州这边来,····”
“瓜州到江都城三十多里地,就直接来瓜州乘船?”冯紫英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扬州都乱成这样了?
看来陈继先和扬州官府不睦的消息是真实的了,或者说扬州官府这边觉得既然陈继先要走,那就没那么热心了,否则不至于连这点儿面子都懒得敷衍了。
“嗯,走了一天的士卒都很疲惫,火气也很大,所以在瓜洲镇那边闹得不可开交,还有一些士卒洗劫了镇上两家富户,那两家已经跑到扬州府去告状去了,乱成一锅粥,······”
冯紫英微微意动,乱成一锅粥,也就是说军纪散乱,缺乏战意,这种情形下,很难说有多少战斗力,而且如果所言江都那边也因为官府和淮扬镇的龃龉,导致在移镇过程中的混乱状况,那么这似乎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冯紫英大为意动。
既然要打这一战,若始终抱着想要避强击弱的心态,那就必然会患得患失,弄不好还会失去战机。现在情报反馈回来,整个淮扬镇是处于要离开扬州移镇苏杭的混乱前夜,连陈继先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下边人的心思,都琢磨着反正都要走了,军纪也开始乱了起来,这种情形下警惕和防御也是最虚弱的。
挥手示意报信者退下之后,冯紫英这才问侯承祖:“怀玉,你方才也听了报回来的情形,我以为现在淮扬镇因为即将移镇带来的混乱是一个绝佳时机,纵然瓜州被其控制,但是其控制也非为了防御,而是因为一些尚不得知的原因临时起意而已,如果我们这个时候突进扬州,按照原计划还是在瓜洲镇登陆,你觉得如何?”
侯承祖脸色潮红,兴奋无比,猛然行礼:“大人请将登陆第一战交给我们登莱水师水兵营,这等时候无论是陈继先亲兵也好,还是其他什么军队,心思都应该不在打仗上,甚至可能都在幻想着要去苏州杭州之后怎么重新过日子,正好是给他们狠狠一击的最佳时机,可以说,他们这个时候越是聚集得多,打起来就更能一击而溃!”
冯紫英狠狠一点头,“那就如此,我们立即回船,连夜出发!”
回到船上,冯紫英把获得情报和沈有容、曹文诏和毛文龙一沟通,大家都认同这一点,那就是既然要打,就不要再畏手畏脚,放开手脚,无论是谁挡在前面,无论是什么情况,都全力以赴,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冯紫英立即下令,船队立即启航,兵进长江。作出决定之后,冯紫英反而平静了下来。
从崇明到瓜州,水路还有六百里,但是长江航道对于登莱水师并不陌生,即便是在南北之战前,登莱水师原来就经常来往于长江进行演练,只不过南北对峙之后,登莱水师才暂停了对这一线的演练。
对于己方来说大概最大的优势就是长江这一线没有水师,准确的说,长江口以北的海防归登莱水师,而长江口以南的海防,归福建水师,而长江内河,一直要到南京才有一支规模很小的江防水师,但是名以上是水师,实际上主要是维护南京到扬州这一线不被水匪袭扰,基本上没有太强的战斗力。
从崇明到瓜州,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会需要三天三夜,但这期间可以贴着江南岸而行,目前江上的是偏北风,但在船帆上已经大规模使用西式船帆的大船来说,北风不错,只要强劲,都能带来巨大的动力。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八节 间不容发,一力当之
关键在于这样大规模的船队进入长江,很容易被来往于江上的船只发现,这会不会走漏消息,很难说。
只是现在事已至此,也只能是有进无退,义无反顾了。
“有什么好的办法能最大限度避免被扬州方面的淮扬军觉察,以及南京方面发现?”
船队终于启航,各船都已经开始扬帆,冯紫英这才问道。
随着与西夷的交流,西夷船只的船桅和软帆设计原理也传入了这边,在登莱水师组建时冯紫英就鼓励他们大规模建造西式的克拉克船,现在的登莱水师实际上就是以克拉克战船为主,也吸纳了一些中式的福船作为运输水兵营士卒作用,在战船上水兵营采取是轮戌的方式值守,而剩下的士卒如果在大规模远征的过程中则主要以福船运输为首。
“没有太好的办法,从现在开始进入长江口,这一段江面虽然宽广,但是船来船往很多,水师可以将进长江口的船只挡在后边,但是从上游下来的商船却没有办法一一拦截下,当然他们是从上游下来的,看到我们船队时也是一晃而过,在南通州以下发现我们时也影响不大了,因为往下就是出海了,在三江营以上这一段就算是发现也没什么,因为来不及了,惟独三江营到南通州这一段,尤其是靖江和江阴这一段,如果真的是有心人发现了我们的动向产生怀疑,进而立即靠岸停船,向扬州发出警告,我们可能会遭遇扬州有准备的抵抗,...”
沈有容还是说得比较客观,冯紫英也认可。
“也就是说,还是存在着这种风险,那就是陈继先觉察不对,立即准备迎战?”冯紫英沉吟着问道。
“有此可能,但是实事求是地说,可能性不大,或者说根据你介绍的情形,就算是陈继先意识到问题不对,但是要做出反应,恐怕都有些来不及了,淮扬镇现在应该是处于一种较为混乱的状态下,我估计即便是陈继先要立即整军备战,但是他未必能做得到,或者说有心无力难以达到他想要的那种效果。”
沈有容老而弥辣,对淮扬镇的状态判断十分精准到位。
江风掠过,水腥味儿时淡时浓,冯紫英默默点头。沈有容的判断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结合了对淮扬镇的现状和当下这种特殊时间节点下对淮扬镇各部的一个客观评价。
或者陈继先能得到预警消息,但是他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大军集结起来并迅速进入战争状态么?
在大家的心气以散,都盼着到苏州杭州去过下一阶段的富足闲适生活时,你突然说要整军备战,只怕这种反差太大更危险,弄不好还要让整个大军陷入更大的混乱,如果混杂在其中的龙禁尉密探能趁机鼓噪,很多人直接归顺招安的可能性都很大。
“到这种时候了,好像我们也没有什么选择了?”冯紫英很洒脱地摊摊手,“那就按照你说的,让水师派几艘船断后,防止有商船跑到我们前面去了,过了南通州,我们就要开始准备了,我的意思是让文诏的登莱镇从瓜州镇登陆,水师直接进运河直抵江都城下,...沈有容一惊,“你不是说要让水师不入扬州,而是先去金陵么?”
“现在这种情形,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首保拿下扬州,解决掉陈继先的淮扬镇,南京那边,我觉得如果扬州顺利,那么水师还来得及,如果不顺的话,那么解决掉江北牛孙二部,再来打南京,也没什么。”冯紫英面色凝重地点头。
沈有容微微色变,捋须迟疑了一下才道:“冯大人,我以为还是要先拿下金陵,金陵几无驻军,些许卫军不值一提,只要我们水师进驻南京,王子腾便不敢堂而皇之地乘船南下了,迫使他们只能择地登陆,那我们就赢得了主动,解决了扬州之后,再马上赶来南京,我想也是来得
及的。”
冯紫英也有些纠结,“只凭水师一部,拿下南京有把握么?水兵营如果抽走,我有些担心啊。”
“那就留一营水兵,怀玉跟随大人,我带一营水兵去南京,我就不信南京那支可怜的江防水师和卫军还真的能挡得住我!“沈有容悍然道。
但南京虽说没有边镇,但是毕竟作为南都,卫军数量也有一万多人,一营水兵万一在登陆时就遭遇阻击,形成僵持拖下去,战局就很难说了,特别是在王子腾部什么时候南下还很难确定的情况下。
冯紫英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在金陵还有一些人脉,金陵知府贾雨村算是我的旧识,我也遣人早早就联络了,就是不知道此人是否胆魄够足,若是他能出面振臂一呼,金陵卫军未必不能归我所用。”
沈有容眼睛一亮,“大人,这个时候金陵知府还是很管用的,南京六部日后究竟还能发挥多大作用现在都未可知,六部官员都是人心惶惶,也没几个人愿意听他们的,尤其是几个主事的都去了京师了,现在留守的都是些不中用的,那金陵知府如果出面,必定能发挥大作用。”
冯紫英苦笑,“我也知道,但是这家伙有些胆小,就看他敢不敢搏一搏了。”
夜航无话,船队贴着江南岸侧风而行,夜间风更大,温度也迅速下降。
十月的江南暑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是秋风瑟瑟,但对于夜航来说确实大好事,风越大,前进速度越好,只是苦了操帆的水手们了。
当阳光重新洒落在江面帆面上时,船队已经过了南通州。
不过因为是贴着江南,只能遥遥可见江北岸线。
今日应该是最关键的一日,只要能够保持如此速度,便能顺利通过靖江和江阴之间。
不过到了此时,冯紫英反而越发沉静,连沈有容都有些佩服这位小冯督师,认识了这么多年,这一位给他的感觉真的是天纵奇才,深不可测,其每每拿出的言论和建议,都是切中要害,而且立意深远,只有执行下去,你才能真正感受到。
以水师战船的采用西式战船为例,一改以往的跳帮接舷战长管火炮在战船上开始普及,沈有容最初也有些难以接受。
但是在亲自组织了几轮这种战船和传统中式战船对战之后,发现西式战船加长管火炮的威力实在太强,几乎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每每原来的水师传统作战模式被这种远距离的对
轰战打得支离破碎,西式战船的灵活性和长管火炮配合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另一方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而试图跳帮接舷战更是除非对方出现失误,拉到相当近距离才能发挥作用,但是如果辅之以足够的水兵火铳对射,那又会给另一方带来巨大杀伤。
单单是这一条,沈有容就无法理解,一个几乎没有接触过水师战法和航船的文臣,凭什么就能断言水师的发展方向?
但事实又证明了对方的正确性,这也让沈有容只能说有生而知之这一说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这个年龄还死心塌地地跟随对方,当然对方从各个角度对登莱水师的组件也给予了充分的支持,这也是一个原因。
江面上船只开始多了起来,在水师派出战船从南通州以东就开始以查缉倭寇为由拦截了进入长江口的船只后,也只剩下顺流东下的商船了。
对这些船,没太多办法,如此宽阔的江面也不可能拦截,只能放任对方东下,好在两相对进,除非是有足够警惕性而且能够有充分准备的人,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做出预判,还要迅速停泊靠岸,再去通风报信,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当然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意外插曲发生,冯紫英也认了。
一路上看似平静,但是冯紫英内心却越发忐忑。一切都要抵达瓜州镇时才能揭晓,两日过去了,陈继先的亲兵还在瓜洲镇么?还会有增兵么?从瓜州登陆进攻的同时,水师还要进入运河直扑江都,冯紫英要赌一把陈继先无法做出足够的反应,这样便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突袭拿下江都,而拿下瓜州实际上就变成一个准备备用的后手以防直接冲击江都失败,瓜州这边便可以采取正面强攻的方式来击溃淮扬镇。
夕阳西下,终于又迎来了一个夜晚。
冯紫英派出去岸边接收情报的斥候还没有回来,他会骑马到更前方去等待先行的小艇然后再返回船队中,这样可以节省时间,避免无谓的消耗。
夜色如墨。
冯紫英听完斥候的报告,喜忧参半。
喜的是至少到目前陈继先尚未警觉,江都城内局面仍然有些混乱,忧的是,瓜洲镇的陈继先亲兵的确是准备在瓜洲镇乘船南下苏州,数量从一千多已经增加到了三千多,另外从高邮州南下的淮扬军一部也将在明日抵达江都,这也意味着江都兵力还会增长
癸字卷 第四百四十九节 兵临城下,杀气凝霜
都过了三江营了?”冯紫英站在船头,若有所思地道:“还有几个时辰就能见分晓了。”
沈有容很从容,“差不多算一算时间,应该是申正左右抵达瓜州附近,如无意外,一个时辰之内可以拿下瓜州。”
“拿下瓜州容易,但瓜州距离江都还有四十里地,就算水师不管登陆军队,直接从运河进入,那抵达江都时恐怕都是戌时了。”冯紫英接上话:“这还是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形下,陈继先会作何反应?”
沈有容沉吟着道:“如果他在瓜州遭遇登陆进攻之后得到消息,我估计起码是一个半时辰以后了,然后他能做出的反应有两个,一是封锁运河,二是增援瓜州,当然若是聪明,就直接投降,但估计他还不会,还得要困兽犹斗一番。”
“嗯,换了我,我也不会立即投降,好歹我也还有几万大军在手呢,搏都不敢一搏,那未免也太不符合身份了。”冯紫英摇头,“封锁运河,就意味着水师要在这一段运河上和淮扬军交锋了,但距离不远,水兵营登陆就可以展开进攻,如果要增援瓜州,我觉得他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了,我不认为陈继先能在很短时间里就能组织起一支可以增援瓜州的军队来,更大可能性是干脆据城而守。”
“那样也好,这种乱局情况下,水师可以任意发挥,在运河上,淮扬军没有这份力量阻挡我们水师,我们的火炮可以摧毁一切在运河两岸干预阻挡我们军队前进的敌人,只是造成一些损失怕是免不了。”
这一点,沈有容有着充分的自信,长管大炮的威力不是血肉之躯可以阻挡得住的,加上大量换装火铳的登莱军和辽东军,淮扬军根本抵挡不住。
“这等时候,那也就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冯紫英倒是看得很开,尽可能避免打烂造成损失,但都得在迅速取胜这个前提下才行。
沈有容也会意一笑,这就是让水师尽管放开来打了。
应该说当船队穿过三江营这一段之后,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了。
这一段江面虽然宽,但是却是长江航运的主要航道了。
武昌、黄州、九江、安庆乃至南京下来的商船,主要就是三个去向,一是走瓜洲镇改道向北,走运河走扬州、淮安、徐州和山东一线一直到京师城,要么就是在丹徒改道向南走南运河,到常州、苏州直至杭州,另外一条就是干脆直接东下出海了。
当然出海的船只有区别很多在江中和运河中航行的船只不适合走海上,或者说只能在近海,稍微远一些,就需要更换海船。
如此庞大的船队,几乎可以用连绵不绝遮天蔽日来形容,而且看得出来前方打前站的船队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以西夷船型为主的水师船只,上边特殊繁杂的帆型和黑洞洞的长管炮口,就足以证明这支船队的不同一般。
所有看到这样庞大一支船队的人都是心生震撼。当然,一般的生意人自然不会去多关心,但是对于大商家来说,这样的情形就值得重视了。
义忠亲王即将登基,而淮扬镇陈继先即将移镇苏杭成为江南镇,王子腾部则要移镇扬州,成为江北镇,只是这样一直庞大的水师却溯流而上,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南京的那支江防水师规模很小,而且都是福船沙船,而这样一支以西式战船为主的船队只能是登莱水师,连福建水师也只是刚开始调换西式船只,还以原来老式战船为主。
但登莱水师为何这个时候突兀地出现在长江江面上,而且其背后还跟随着一支数量规模惊人的运输船队,这就更让人疑惑了。
有心人的关注,一些更为敏感的人开始担心,甚至主动联系询问,但这并没有影响到这支
船队继续溯流而上,过了三江营之后,其实距离瓜洲镇已经不远了。
瓜洲镇和丹徒隔江相望,这一段水面也是最为繁忙的航运咽喉地段,从北运河出来的船只可以进南运河到苏杭,也可以溯流而上去湖广,还可以顺流而下出海,同样从南运河出来的船只也一样。
当这样一支庞大水师和运输船队抵达这一段江面时,整个这一段江面都陷入了紧张和混乱,没有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庞大规模的船队同时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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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从睡梦中摇醒黄传素有些恼怒地睁开眼睛,打了一个酒嗝,不耐烦地道:“什么事儿,运输船队来了么?”
步行几十里地来到这瓜洲镇,结果这边都还有一两千号人没能登船,两部合在一起,乱成一团,大家都在这里等着登船,而去运河北上的船只据说都被总兵府给征用了,暂时还顾不上这边,自己这一拨人和陈金栋一部就只能在这里枯等。
好在这边瓜州巡检司的张巡检还算是懂事儿,午间一顿酒喝得畅意。
陈金栋当场被灌翻了,这厮仗着自己是亲兵就觉得不可一世了,正好在酒上好好教训一下这厮,也好让他明白,别以为是总兵大人亲兵就能为所欲为了,这场面上,还得要靠实力才敢说硬话。
“不是,大人,江面上来了一支大船队,遮天蔽日,把整个江面都遮住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而且都好像是海船一般,.."亲兵口不择言,慌得一比。“什么?大船队?来运我们去苏州的么?”黄传素还有些没清醒过来。
灌翻了陈金栋,他也没好过,那巡检也是个能劝酒的,殷勤得紧,还请了两个官妓来作陪,真的是喝得爽,也是这白日里,若是夜间,索性就把那两女子拉上床来胡天胡地一番了。
“不是,大人,看上去是水师战船,而且不是南京的那支水师,都是些西夷的战船一般,听认识的人说,只有登莱水师舰队才有这种船,江防水师都没有这种船。”亲兵急得嘴巴皮子都快起泡了,直跺脚,可大人却还没有醒酒,这情形如何是好?
“登莱水师舰队?他们怎么会进长江来了?是又有倭寇袭扰么?”黄传素揉了揉惺松的睡眼,端起床头的茶盏,将冷茶一口喝干,稍微清醒一些了,“前段时间
不是巡检司也在说近期沿海有倭寇的哨船在四处游荡探寻情况么?怀疑是倭寇又要来了,难道真的来的,引来登莱水师清剿?”
“可大人,咱们这边没听说有什么倭寇出没啊,连南通州那边和松江那边都没听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深入到咱们扬州这边来了呢?”亲兵不以为然,“属下担心的是.....”
“是什么?”黄传素微微色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翻身起床“不可能吧?皇上马上就要登基了,怎么可能?汤谬二位听说都要当阁老了,真要这么做,岂会没有半点风声?不可能,不可能!”
“属下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却也不能不防着啊,偌大一支水师,说来就来,也没和我们打招呼,也不知道总兵府那边是否知晓,但是属下总觉得这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这样大的动静,没理由大家都没有任何消息,不正常。”
下属的这一番话也让黄传素心中一沉,说的的确在理,登莱水师进长江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都是要提前向总兵府、扬州府以及沿线的卫所报备,哪有这样突兀地就直接挺近到运河边上来的事儿,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走,去看看,另外立即通知陈金栋那边,得做好准备,莫要真的是人家偷营到眼皮子下边了,咱们淮扬镇的人都还不知道,那可就真的成了笑话了。”黄传素一边起身,一边披甲佩刀。
还没等他穿好衣甲,就听得远传传来
一阵闷雷般的响声,脚下便是一软。
完了,真的是最坏的可能了。
好歹也是军将出身,哪里能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这哪里是打雷,天气这么好,哪里会打雷,这分明就是大炮轰击的声音,而且这瓜洲镇哪来大炮?虎蹲炮就少见,还只有亲兵队里有,自己这里是没有的,就看陈金栋那里看有没有两尊,可问题是这种闷雷声也绝不是虎蹲炮的脆响,而只能是红衣大炮,或者就是水师舰船上的长管大炮了。
来不及多想,黄传素一阵小跑跑出门去,远远见到码头那边烟雾升腾,显然是码头上的建筑物被击中起火,或者是倒塌腾起的烟尘。
而四周一片混乱,来往奔行的士卒既有自己的部属,也有那陈金栋的总兵亲兵,但是毫无例外都是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一团,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黄传素心中发沉,自己都醉成这样,只怕那陈金栋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更糟糕,这样的情形,怎么可能组织得起有效的防御和反击?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节 水师发威,多管齐下
一边命令自己的亲兵立即去找陈金栋,黄传素一边奔跑过去,招呼下边的军官开始集结和率领士卒们先行后撤。
这种情形下还要在码头上抵抗,纯粹就是找死,这种长管炮的轰击威力不用看都知道,几乎就是横扫一切,所向披靡。
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脱离一线,然后在射程范围之外组织防御和反击,但是黄传素也不知道这种情形下还能组织起多少人来抵抗了。
伴随着一阵阵凄厉的铜哨声,紧接着就是响起了“噼噼啪啪”的火铳射击声音,黄传素心中更是猛地下沉,如此密集的火铳射击声,说明水师绝对不仅仅是一般性的轰击码头这么简单,这是要登陆了。
“大人,登莱水师开始登陆了,全是黑压压一片水兵,....”从码头方向跑回来的一名部属满脸慌乱,头盔歪在一边,汗流满面,“妈的,全是自生燧发火铳,我都只在大人亲兵队里看到过,但是人家全是,确定是登莱水师无疑!只有他们才有这么多自生燧发火铳,兄弟们根本挡不住!”
黄传素一咬牙,猛地一挥手,“招呼兄弟们撤,先撤出五里地外,在运河边那个河神庙处汇合,避敌锋芒!
部将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吞吞吐吐地道:“大人,那边也在喊,要求大家放弃抵抗,这是奉朝廷钧旨,解除陈大人淮扬镇总兵职务,与他人无关,所以负嵎顽抗,视同叛逆!”
黄传素稍作犹豫便摇摇头:“那有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何我们之前未曾得到任何风声?朝廷要解除大人的总兵职位,总该下文吧?为何直接动用水师来这么一出?分明就是有人假传圣旨,想要铲除皇上的根基,我们不能听!只要挺过去,那他们才是叛逆!”
部将听上司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松了一口气,“可是下边兄弟们就有些拿不准主意了,还有的已经躲起来了,.....”
黄传素不耐烦地骂了起来,“不管那些人了把能带走的都带走,赶紧去,.....”
正说间,却见几名巡检司的人朝着这边跑过来,其中一人正是午间在一起喝酒的张姓巡检,“黄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水师打了过来?”
“***娘的,谁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多半是水师叛变了了,这个时候来攻打瓜州,分明就是冲着陈大人去的,没事儿,水师就那点儿人,只要顶过这一阵,他们就没后劲儿了。“黄传素见对方满脸着急的样子,大大咧咧地宽慰对方,“不行,你们跟着我们往后撤,到河伯庙汇合,我估计城里陈大人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再来收拾这帮水师逆贼!”
“是么?“跟随在张姓巡检身后的一名高瘦男子向前走了一步,“那我们跟着您走,行么?”
“没问题。”黄传素见此人靠得太近,还有些不悦这厮如何不懂规矩,却见对方手中亮光一闪,一柄短刀已经凌厉地一挑,刺入自己的小腹下,猛力一搅,黄传素腹中剧痛,眼前一黑,直觉全身气力顿时泄去大半,手指指着对方慢慢委顿下去,“你...”
“龙禁尉北镇抚司百户屠元照,奉命处置负隅顽抗的逆贼,于他人无关,放下武器,接受水师命令,一概不论!“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加上那森然的目光,一下子震慑住了周围围上来的军官:“想想你们的家人族人,这和你们个人无关,朝廷有旨,只问首恶,不问胁从,此事和你们无关,莫要自误!”
龙禁尉对军中人还是有很大震慑力的,尤其是这些军官士卒都是有家人的,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新皇登基在即,南北对峙局面结束,水师突然来江南,肯定不是针对整个淮扬军,而是要针对淮扬军总兵陈大人。
而黄传素虽然是陈继先从京营中带
来的老部下,但是他这支军队却是在徐州时候招募起来的,并非从京营中带来的五军营旧部,这些人的族人亲眷很多还在徐州。
黄传素的被当场斩杀震慑住了在场的众人,特别是那些想到家中还有一大家人的哨长一类的基层官兵,当然不愿意用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去卷入这种朝廷和总兵大人之间的对决风波中去,现在更是群龙无首,谁要出头,可能就会被龙禁尉视为附逆,日后可能就要被追责了。
见镇住了在场的官兵,屠元照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这种情形若是有人突然跳出来要大吼一声,乱刀之下,自己只怕立即就被剁成肉泥了。
“登莱镇、辽东镇大军和登莱水师已经登陆,淮扬镇军就地等候处理,无需惊慌紧张,三日之内,朝廷便会遣新任总兵来接管淮扬镇,一应听从新任总兵指令,便可....”
屠元照的口才不错,这也是专门选了的人才,加上旁边那名巡检也在吆喝着帮衬,总算是稳住了局面。而此时侯承祖的水兵营和曹文诏的大军也随之涌入,迅速控制住了整个瓜洲镇。
“不要停留,立即向江都挺进。”得到已经控制住了瓜州的消息,冯紫英略松一口气,但是这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现在要抢在陈继先反应过来,或者说要抢在陈继先指挥起调动淮扬军之前就要控制住扬州城,否则这一场大战打起来,那可能会毁了整个扬州城,这也是朝廷和冯紫英不愿见到的。
“紫英,无须太过担心,我看以瓜州镇的情形,只怕陈继先真的有些忘乎所以了,真以为他可以移镇苏杭,扬州淮安这边交给王子腾来替他挡着,他可以优哉游哉的过安稳日子了,这等心态,若是他有了只怕他下边的人只会更如此。”
沈有容倒是比冯紫英更笃定。
单就瓜洲镇这一战来看,淮扬镇的表现简直可以说低劣无比,那位亲兵守备被抓获的时候居然宿醉未醒,不,还不算宿醉,而是午间喝醉了未醒,当然这是巡检司那位张巡检的功劳,不得不说这家伙也立下了大功。
“但愿如此吧,就怕陈继先反应及时,那真要打成一场混战那损失太大,我也无法向内阁交差啊。”冯紫英苦笑。
扬州官府这边,他没有敢轻易联系,因为扬州知府同知都是南北对峙之后倾向于义忠亲王这边的,所以只能暂时观察,宁肯让吴耀青动用一些其他人脉关系来帮助收集情报。
水兵营只有一营登陆作战,配合着曹文诏大军登陆控制了局面之后就迅速返回重新登船,他们要立即与水师一部赶往南京,而水师另一部则水兵营另一营加上毛文龙部沿着运河直扑江都,要打扬州方面一个措手不及。
应该说陈继先反应还是比较快的,当听闻说瓜州江面出现大规模的水师舰队时,他就意识到不对。江防水师不可能有那种西夷战船,而只能是登莱水师,而登莱水师要入长江,必须要报备,而且抵近到瓜州,危及到了漕运了,不能不让人多想。
虽然陈继先也有些不太相信在义忠亲王即将登基的时候,登莱水师来扬州要做点儿什么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但是作为武人,最起码得警觉心他还是有的,无论如何,提升警惕,加强戒备总没错。
只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扬州城里有些混乱,自己的亲兵一部和季德全的人马都已经移镇去了苏州,一部还在往杭州去,另外从高邮州过来的苏舜辛部正在来扬州城的路上,估计也就是天黑之前就要抵达。
这种情形下,要想迅速组织起来,的确有些难度,而且他现在也不确定登莱水师所来为何,外间传言的事倭寇近期频繁在长江口一带出入,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登莱水师若是为此而来,似乎也有这种可能性。
这种态度上的犹疑也对下边人的执行带来了
一些影响,谁也不知道瓜洲镇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是登莱水师的船队抵达了瓜州外江面,究竟所为何来,也没有人知道。
等到真正从瓜洲镇那边传来了消息时,登莱水师的战船已经出现在了江都城外钞关上了,而此时如梦初醒的陈继先也只能匆匆率领其刚集结完毕的亲兵大军从南门扑出来,意图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毕竟提前了一个多时辰的准备,加上城中尚有四千余人的亲兵和另一参将焦庭华的一万余人,陈继先知道此时不是保留实力的时候,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还舍不得亲军,那焦庭华的那一万余人只怕就更不肯亲自上阵了。
此时的他没有任何犹豫,亲自上阵率领四千亲军让焦庭华率军跟随自己身后,向着城南猛扑而来。不过陈继先很显然小瞧了水师舰队的战斗力,而瓜洲镇那边的战况他也一无所知,只知道水师大军登陆占领了瓜洲镇,并不知道水师用他们的长管大炮洗地,直接将码头上的淮扬军彻底打崩了。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一节 摧枯拉朽,一气呵成
轰!轰!轰!”
一字排开成横队排开的水师战船充分地将长管大炮的威力优势展现了出来。
十余门大炮在第一轮射击中就打出了了漂亮的战绩,从南门汹涌而出的淮扬军甚至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遭遇了当头一击。
数十枚弹丸咆哮着,跳跃着,呼啸着,直奔着这城门这一片而来,立即卷起了无数滚地血葫芦。
这种经过精心甄选出来的卵石在经过小心打磨,从炮口喷射而出,带着巨大的动能,一旦落地,可谓挡者披靡,无论是寻常盾牌还是所谓盾车,在面对这种划时代的武器时,都只能变成一堆朽木烂车,而用人体来阻挡这种弹丸,那更是毫无意义。
一枚弹丸在奔行过程中,可以轻而易举的打穿和带走数十条性命都还能保持着巨大动能,如果不是城墙的阻挡,它起码奔行出几十步,还能卷走数十条人性命。
当十余枚弹丸同时喷射而出时,那带来的巨大杀伤力,简直就让人惨不忍睹。
整个南门外的空地几乎变成了一处屠戮场,淮扬军密集的阵型成为最大的软肋,每一枚石弹都在阵营中拉出一条血肉胡同,而十余枚弹丸几乎就把正面这一片阵型撕裂得粉碎,甚至当第二轮弹丸打出的时候,整个阵营就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状态中。
逃卒争前恐后的向着南门撤退,这又和焦庭华的大军拥挤在了一起,那狭窄的南城门几乎成了血肉磨盘,炮弹、火铳,轮番在这里收割着人命,那踩踏致死的人数只怕也不比真正炮弹造成的伤亡少多少了。
冯紫英和沈有容其实已经不想在看下去了,这样的战事已经失去了悬念,之前的种种担心在这一刻都已经没有了可能,这种情形下,神仙来了也改变不了结果了,随着毛文龙部大军在钞关左右开始下船,并迅速沿着城墙向两侧跟进,西面的新城南门被迅速控制住,整个大军沿着新城南门进城,局面已经不可逆转。
这个时候冯紫英已经下令尽可能避免再多造杀戮,此时的淮扬军已经彻底崩了,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再力挽狂澜,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控制扬州局面,进而把从高邮过来的苏舜辛部也控制住。
踏入扬州城那一刻,冯紫英的感觉很复杂。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就在这里,自己在这里也留下了很美好的记忆。
林如海和黛玉,加上林如海的幕僚班子,几乎全部被自己接收下来,构成了自己最重要的幕僚班子,可以说自己能迅速做成这么大的气候,和林如海留给自己这帮人有很大关系,现在自己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踏入扬州城。
吴耀青在扬州的准备工作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巨大作用,士绅们主动来见面,而他们和淮扬军中亦有不少熟识的军官。
比如焦庭华,就和扬州盐商何廷发关系莫逆,一番联络,焦庭华便主动来投,表明态度,这再好不过,只需要他自己去整顿好对方,等候整编即可。
而陈继先不知所终,一直到天黑,冯紫英还有些担心陈继先会不会暗中煽动其亲军趁机作乱,但实际上这已经改变不了大局了。
苏舜辛部到来之后,稍作犹豫便接受了现实,亲自单枪匹马入城,表明了态度,这也标志着陈继先的势力终于溃灭,失去了其最忠实的部属,陈继先其实已经是一头无牙老虎,翻不起风浪来了。
冯紫英随即让焦庭华和苏舜辛分别去宝应、清江浦以及苏州招降这两线的驻军,避免无谓的伤亡,二人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留下副手安顿部队,自己则连夜就赶往了宝应、淮安清江浦和苏州。
布置完这一切,冯紫英便将扬州城大局交给毛文龙,自己与沈有容立即赶往南京城,而
这个时候侯承祖他们的水师先锋已经前往南京城三个时辰了。
*********
贾雨村深悔自己不该出来这一趟。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会给自己出了这么大一道难题。
手中的信都快要捏出水来了,贾雨村面色平静不动,貌似在深思熟虑,但内里的惶恐、惊惧、懊悔、紧张乃至踌躇如翻腾的油锅一般,让他难以自拔。汪文言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个据说是三奶奶的授业西席,论理有这层关系,而贾雨村也是进士出身,而且这一位现在还坐在了金陵知府的位置上,论理自家东翁应该和这一位有相当密切的联系才对,但实际上好像自己东翁对这一位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股味道只有像汪文言这样心腹才能隐约觉察。汪文言不认为这是因为贾雨村是湖州人士的原故,虽说地域之分在朝中很看重,但是某些关系一样可以超越,比如共同的利益,特定的联系。
贾雨村的金陵知府是当年王子腾替他谋划的,应该说王子腾对贾雨村是有大恩的,但现在朝廷却是突然大动干戈对方所谓的“江南三镇”,王子腾首当其冲,现在自己来找这一位,也是要冒些风险的。
但自家东翁似乎对这一位的性子很了解,甚至也明说这一位早就向朝廷交了输诚书,提前就做好了铺垫,当然,这是这个时代江南官员惯用手段,两边下注,以免走入绝路,所以这份忠诚度有多高不好说,特别是在义忠亲王即将登基的时候,很多江南官员都还觉得跟着义忠亲王的从龙之功,日后会大有前途呢。
可冯紫英断言这一位能够看清楚日后朝中形势,值得来走一趟冒这趟险。
冯紫英也说了眼前此人有时候但很小怕死,但是在利益面前也许又能不顾一切的冒险,所以他也只能说还需要自己来好好和这一位说说打消此人内心的担
心。
书信里的话贾雨村都嫩背得出来了,其实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内容,就是朝廷有意“削藩”,撤销江南三镇,不允许江南有军镇出现,所以决定立即撤销原来拟定的江南、江北、金陵镇,所有军事力量就地整编,整编事宜由兵部左右侍郎孙承宗、冯铿二人全权处理,要求南京七部并都察院、南直隶乃至江西、浙江、福建各直省官府全力配合,不得违逆。
前半截是公文形式,后半截就是私人的言语了。
无外乎就说他冯铿已经在扬州了,解决了陈继先的淮扬镇,但目前王子腾部还在犹豫间,现在他即将从扬州赶赴南京坐镇,要求自己作为金陵知府配合先期抵达的登莱水师做好南京局面的稳定工作,主要是指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的控制,让金陵城中所有人都要听从安排。
这可真的给自己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冯紫英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求自己出面,立即知会南京七部和都察院、南京卫军、江防水师乃至江宁、上元二县,让官府保持现有局面等待钦差,也就是他本人抵达之后来接管大局,其核心就是要让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不要卷入这场风波中来。
问题是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历来是南京兵部直辖,怎么可能听自己的?虽说平素钱粮多是从金陵府和苏州、常州这些府县运来转入南京户部再拨入南京兵部,但都隔了几层,这些卫军和水师高层自己纵然还算熟悉,但是他们能听自己的么?
“汪先生,非是雨村不愿不敢承担此等重任,但您既然来了金陵有些时日了,只怕也知道这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并非金陵府所辖,其指挥均为南京兵部直辖,我去只怕难以起到多大效果,没准儿还适得其反啊。”
虽说富贵险中求,但是这也得要有命享受才行啊,贾雨村也不确定自己这一趟如果要去卫军那边,人家会不会翻脸相
向,当场就把自己斩杀呢?南京卫军虽然战斗力一般,但是素来是以南京嫡系自居的,除了南京兵部,并不买其他人的脸面。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无论是谁在明晓当前大势之后,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我们并没有要求他们杀官造反,也没有要求他们要出征打仗,只要求他们保持平静,等待朝廷的重臣抵达处理削藩事宜,而且南京卫军和江南三镇并无干系,他们难道会替江南三镇打抱不平?”
汪文言含笑轻言,“而且据我所知雨村兄和卫军指挥使徐大人素来亲近,有意联姻,这等关系,雨村兄何不阐明利害,也好让其莫要踏错方向自误呢?”
贾雨村心中一震,徐成功有意为其嫡次子迎娶自己侄女一事并无几人知晓,没想到这厮居然就察悉了,看来朝廷对南京这边的渗透可谓密不透风了。
“但江防水师那边,....”贾雨村沉吟着道。
“无妨,江防水师那边雨村兄就不必管了,那边由贾敬贾子敬去负责解决。”汪文言知道如果再不表现出一些手段来,只怕这家伙恐怕还要在那里推诿,得让他明白,这京师城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用。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二节 摊牌,说服
贾雨村全身剧震,有些不敢置信,贾敬?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投靠了朝廷?这怎么可能?!他不是义忠亲王最可靠的心腹么?如何敢做出这种事情?
江防水师提督甘国宝是贾敬一力推举的人,这一点贾雨村是知晓的。
虽说江防水师没几条船,根本没法和登莱水师相比,但是好歹也是南京周边最强大的水师,平素从南北运河口到南京这段江面都是他的地盘,帮助户部镇守钞关,查缉走私,都是他的活儿,这也是为啥当南京户部尚书的贾敬要一力控制这支力量,但要论打仗,那就不知道能不能上阵了。
几乎所有江南官员都跟随义忠亲王和汤谬朱顾等人上京了,但唯独贾敬没法去,因为他在朝廷,在龙禁尉那里,早就"病死“在玄真观了,在朝廷那里他就是一个死人了,再没有这个人了。
如果还要让这个人堂而皇之出现在朝中,那无疑就是打朝廷的脸,这是朝廷绝对无法接受的。
即便是义忠亲王都没法在这桩事儿上多说什么,当初让贾敬以假死之法金蝉脱壳,就意味着除非南京全面获胜,否则贾敬就不能再出现在朝中了。
现在南北之间是一种如此诡异的方式妥协,相对来说义忠亲王只想要保住皇位,保住他这一脉的皇位,所以其他方面都可以舍弃,所以贾敬这边就只能说抱歉了。
当然朝廷也不会对贾敬斩尽杀绝,而且贾敬也早早就通过冯紫英和朝廷也连上了线,那么让贾敬留在金陵,优哉游哉当一个悄无声息的隐形人,大家都视而不见,则是一个都能接受的结果。
贾雨村自然不清楚这里边的默契,他只是被贾敬居然也能跟朝廷搭上线,而且还要协助朝廷控制住江防水师感到震惊,看来聪明人还真的是多啊,并非自己一个人才明白两边下注的道理。
见贾雨村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雨村兄无需如此惊讶,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分彼此?再说了,朝廷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藩镇的出现,这一点即便是新皇登基之后也一样会秉持这个观点,想必江南士绅也不愿意出现一个骑在他们头上的藩镇吧?”
贾雨村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既然紫英都有了完全之策,那自然没有问题,这边卫军,我便去走一遭,务求将他们安顿在营门内,
还得要露点儿实力才能打动这个家伙,不然还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口舌,东翁说这厮见小利而忘义还说不上,但是干大事而惜身却不假。
接下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贾雨村去了南京卫军衙门坐镇,稳住卫军,而贾敬则去了江防水师衙门,让江防水师船队都回归码头,一直到登莱水师抵达。收复南京比想象的还要简单轻松,连扬州那边那点儿战事相较于南京这件,都显得是一场混乱了。
但冯紫英却知道危机并未彻底解除,最大的危险还在上游,王子腾的老登莱军。
无论是对方顺流而下还是驻留在九江,这个问题都要面对,如果能够解决掉王子腾的老登莱军,那老爹对峙的牛孙二部,也就会独木难支,迅速土崩瓦解了。
沈有容率领登莱水师已经向西进发,抵达大胜关一线,在大胜关附近准备迎战意欲从九江东下的登莱军,如果登莱军意图从水路东下的话。
不过冯紫英和沈有容都清楚在这种情形下,王子腾不可能让登莱军乘船南下,面对登莱水师,同室操戈不说,而且纯粹就是当活靶子给对手送死。
“文言你看看这封信。”冯紫英递给汪文言,“我让登峰去了一趟九江,拿下扬州时去的,王子腾回信很快希望见一面。”
汪文言接过冯紫英的信,简单看了一下。
“他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汪文言看完信,沉吟着道:“他应该知道,现在江南三镇纯粹就是一个虚幻,不可能存在了,老登莱镇这帮士卒虽然算得上是精锐,但是朝廷恐怕不会同意保留下来,而他自己还想为他自己争取点儿什么,这恐怕胃口太大了。”“北边家父正在发起攻势,但是牛继宗和孙绍祖还在负隅顽抗,战况激烈,稚绳已经指令曹文诏出兵,会同尤世威向西,准备夹击牛继宗和孙绍祖,江北战局不会太大的改变,只是觉得宣府军和大同军这样的精锐被如此消灭,有些可惜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原本都是边镇精锐,奈何却互相残杀,何至于此?牛继宗和孙绍祖不明时务,拖成这样.....”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去见王子腾了,准备说服他?”汪文言看着冯紫英,有些担心,“但万一王子腾狗急跳墙,意欲.....”
冯紫英摆摆手,一脸淡然,“王子腾他能做什么,挟持我,还是杀了我?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就算是能做到,挟持我,朝廷就能同意他的条件?杀了我,除了激怒家父,和他至死方休,又能得到什么结果?王子腾这么老练深沉的人,岂会有这等不智之举?”“可他选的乌江镇实在是一个不太吉利的地方,....”汪文言还是有些犹豫,实在是关系太大,冯紫英安全关系到整个群体的生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大势已定的情形下,实在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
乌江镇就是霸王项羽自杀的地方,怎么都觉得这个地方作为会面点,不太吉利,这里处于王子腾控制下,但是也属于边缘地带,老登莱军暂时止步于和州,并未踏入金陵府的境内。
“没什么,自杀的肯定不会是我,我也相信王子腾不会自杀,这个家伙老而弥坚,牛继宗也差不多。”冯紫英笑了笑,“我也给牛继宗去信了,希望他审时度势,主动归降,求得朝廷赦免。”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您这一句求得赦免就能让他们放下武器?”
“呵呵,如果是聪明人就知道大势不可违,何必要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呢,牛家王家都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再说了,义忠亲王不是马上要登基么?正好可以等到赦免嘛。”冯紫英笑了笑,“朝廷只是要铲除江南三镇,防止藩镇的出现,并非要置牛王陈几人各人于死地,他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在京师城里当个安乐翁安享晚年不好么?好死不如赖活嘛。”
冯紫英挑明的话也在乌江镇霸王祠外的会面点上让王子腾默然无语。
王子腾想到过冯紫英会来,但如此大胆,就带着几个护卫就来了,还是让他有些佩服对方的胆气,换了自己,如此年轻走到这个位置上,只怕还要仔细斟酌才敢踏足。
“紫英,你就真的不怕我翻脸不认人?“王子腾一身青色便袍,负手而立,和冯紫英并排。
“世伯,我都说了,你杀了我也好,拿下我也好,能求得个什么?内阁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放弃他们的决定,这是整个士人群体的决定并非针对您或者牛继宗个人,他们决不会允许有独立势头的繁镇出现,嗯,这里边甚至也包括家父的西北军,瞧瞧,家父的三边总督不是早早就免了么?现在蓟辽总督也免了,嗯,就剩下一个不伦不类的西北军主帅,估摸着这一仗打完,没准儿就要让家父去五军都督府里吃闲饭了。”冯紫英笑容可掬,话语里却是格外坦荡。
王子腾目光一凝,“那你就坐视这种局面的发生?文臣能让你们冯家世代公卿么?你能读书,但你的子孙也能一直如你这般代代高中?”
“当然不能,科举制度不就是要防止文官的世袭么?“冯紫英笑了笑"但武人就能么?从龙武勋演变成边地武勋,然后现在逐渐是寒门武举占优,这种趋势难道还不明显么?还沉迷于以往的旧荣
光是要被淘汰的,认清形势,才能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王子腾有些看不穿眼前这个人了。
要说这家伙就一门心思要入仕文臣,那也就罢了,但这厮兼祧三房,传宗接代,还变着法子让永隆帝给他们冯家恢复了呼伦侯、云川伯两房爵位,这不就是冲着要传承家族去的么?现在却又说这些没盐没味的话,什么意思?
“世伯,有盛必有衰,武勋武人在元熙帝时期处在极盛了,连内阁都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这才让士林文人难以接受,你不觉得从元熙帝后期到永隆皇帝这期间,内阁开始复兴么?你武人既没有开疆拓土,又没有外御敌寇,壬辰之变打得如何?辽东对上建州女真你们表现怎样?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你们压制住了么?连倭寇袭扰海疆,你们都表现低劣,凭什么让民众支持你们?”
冯紫英语气越发淡漠,就像是评价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三节 冯王对话,意味深长
王子腾浓眉微耸,一脸不屑:“紫英,莫要和我说这些,这是我们武勋被打压的缘由么?你觉得我们如果能压制蒙古人,击败女真人,或者说消灭倭寇,文臣就能让我们扬眉吐气,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呵呵,他们的观点就是打天下该武人来,治天下就该文臣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再养那么多武人就没有意义了。”冯紫英还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好在王子腾也没想要冯紫英回答。
“好,不想养那你得给大家一条出路啊,动辄就是裁减边镇,或者就是缩编,甚至干脆就拖欠官兵的粮饷,这么些年来,兵变难道少了么?宁夏叛乱怎么回事儿?这就是文臣管军带来的好处?”
王子腾冷笑连连,“都说以文驭武是大周国策,可本朝立国的时候何曾有这一说?还不是这些文臣后来为了自身利益,或者害怕武人支持皇帝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让他们不敢凌迫皇帝才弄出了这一说来,可恰恰有些糊涂皇帝就爱信这个,自废武功,觉得离了文臣就国将不国,就得要天下大乱了,我呸!你觉得***兵部右侍郎干得差了么?或者说漕运总督***不下来?再说了,武人做好武人的事儿,文臣做好文臣的事儿,这难道就一定矛盾么?可为什么文臣却总要置我们武人于死地呢?”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王子腾还是有些见识的,没有了武人的支持,削弱了武人的地位,以文驭武的格局形成,那皇帝便再无可仰仗的坚实后盾,那和内阁博弈就处于劣势了,尤其是在文臣群体较为团结利益一致的情形下,皇帝要和这样一个庞大群体作斗争,那很显然是难以胜任的。
不具备掀桌子实力的情况下,皇帝也就只能以忍耐为主了。
当然皇帝也有一些可用手段,拉拢分化瓦解文臣内部的团结,挑动文臣内部的派系斗争,进而拉一派打一派,某些情形下,这种手法亦可奏效,但如果不解决根本问题,只要遇到文臣中出现能力较强或者有大局意识的人物,那皇帝的这种手段就很难奏效了。只不过现在和王子腾说这些没有太大意义了,自己现在是文臣,而且现在这种情形下,王子腾他们已经丧失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底气,自己给他的劝戒应该是中肯的,他能明白,最起码也能抱住他和他王氏一族的富贵和老登莱军的存在。
“世伯,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但是你我现在都清楚,谁也没有办法解决这其中的矛盾和弊病,起码现在是如此,至于以后,那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语气里颇堪玩味,“我们现在就说现在的事情,世伯交出兵权,我可以代表朝廷给您和王家一个体面,不会将您和王家列入叛逆,您本人亦可获得朝廷一个封赏,王家也能得到一些资产发还,如何?”
王子腾却没有在意冯紫英后边的话,他似乎听出了冯紫英话语前半段隐藏的意思:“紫英,你既然知道其中弊病,你也是武勋.....”
“好了,世伯,我说了,现在不是探讨那些的时候,我们先谈您和老登莱军的事儿,好不好?”冯紫英轻轻一笑,“谈最现实的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是么?王家还是一大家子呢,何必非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呢?”
王子腾吐出一口浊气死死盯着冯紫英,良久才闷声道:“紫英,你才二十二吧?”
冯紫英点了点头,没说话。
“好,我今年也才五十二,身体健壮着呢,再活二十年不在话下,我等着。”王子腾重重地哼了一声,“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你找人来接管登莱军吧,我会让他们听命行事,最好找一个能服众的。”
“贺人龙如何?”冯紫英还很知趣地问了一句。“哼,又是榆林出身?你就不忌讳?”王子腾斜睨了冯紫英一眼,“很好,交给他我放心,你也放心。”冯紫英展颜
一笑,“那我就替朝廷感谢世伯消弭了一场兵祸,也能拯救数万儿郎的性命了,那牛世伯那边....”
王子腾仰起头,半晌才道:“我会给他去信,至于他听不听,我就不保证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世伯去信,我相信牛世伯会听的。”冯紫英笑得很知足,“牛世伯和世伯也一样知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者,牛世伯素来英明,当理会你我一片好意,留待有用之身嘛。”
王子腾死死看着冯紫英,很想从这个家伙嘴里再掏出一些什么东西来,但是对方现在已经三品重臣了,才二十二,再给他几年就是要入阁拜相的顶级士人了,可能么?
但若是不可能,他又这般一说总觉得藏着深意,否则何须和自己说这些?
冯紫英见对方目光如鹫,淡淡一笑:“来日方长,世伯和牛世伯都可以慢慢看,慢慢等嘛,如世伯身体上佳一样,牛世伯也是体健神旺,再活二十年一样不在话下嘛。”
“好,我就信你这句话,紫英,可不要让我们失望。“王子腾狠狠地道:“今日之话,只入你我之耳,....”冯紫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人知晓也无所谓,要人肯信才是嘛。”
王子腾被呛了这一句,好一阵后才摇摇头,“紫英,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妖孽,果然....”
“世伯,可别这么说,我可是正经八百的士人,二甲进士加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出身,世伯这么一说倒成了我像是离经叛道一般,.....”
“正经八百的士人?真的么?士人就是这般做派?”王子腾呵呵一笑,嘴角露出一抹嘲弄之色,“紫英,那你和凤姐儿是怎么一回事?她和贾琏和离了,怎么又和你搅在一起了?还替你生了一个儿子?你好歹也是三品重臣了,论理她是我侄女,和离了的女人,身世凄凉,我都不该这般说,但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是给你作外室都不合适,怎么还生下一个儿子,你觉得有乔应甲在,就能保着你不被御史们弹劾你?”
这一下子就击中了冯紫英的要害。
他没想到连王子腾都知道这桩事儿,和王熙凤有私情也就罢了,连生下儿子的事情王子腾都知晓了,这就尴尬了。
不过转念一想王家现在的家主是王子腾,王信夫妇和来旺夫妇都是王熙凤从王家带过去的,连平儿也是,只怕王信、来旺这些人和王家也是一直有联系的,王熙凤和自己有私情他们瞒谁都可以,但要瞒王子腾
还真的有点儿难。
见冯紫英干笑不语,王子腾也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那个侄女儿不一般,不但性格强势,而且体具异相。
早就有相士说过此女寻常男人根本就消受不起,贾琏那等窝囊废那里吃得消?
若非贾王两家早已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他也不会同意王熙凤嫁给贾琏。
未曾想最终贾琏和王熙凤还是和离了,表面上说是王熙凤性子太烈,贾琏受不了,王子腾估摸着多半还是贾琏自家身体吃不消,索性寻个由头干脆和离了。不过这等妇人虎狼之年,冯紫英固然年轻,若是之前,王子腾自然懒得过问,但是现在冯紫英却还给了王子腾某些念想,所以也就要多问几句了。
“没想到世伯连这等微末之事都还知晓,呵呵,....冯紫英见王子腾看着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解释。
总不能说是王熙凤勾引自己,然后一发中的就有了身孕吧?那也太扯了,而且自己经常来往于京师和天津卫之间,留宿王熙凤宅中,有王信和来旺这些眼线,这也瞒不过王子腾。
“紫英,妇人女色,小酌即可,切莫沉迷,凤姐儿那边,既已如此,我若要横加干涉似乎也说不过去,你自己好自为之,莫要去太多,免得伤了身子。”
既然话挑开,王子腾也就没什么好避讳,“凤姐儿自幼就有相士看过,她身子不一般,你莫要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冯紫英没想到王子腾连这等事情都知晓,也暗暗心惊,不知道那元春身具异相,可有人知?
可除了自己尝过,也无人品味,也不知道贾家当初是不是也因为元春也被相士看过,身具异相才送入宫中?
若真是如此,王熙凤加上贾元春,还有一个布喜娅玛拉,那都是被相士谶言预言过了,自己这穿越者主角光环可就真的有点儿名副其实了,起码在女人方面是如此了。
“多些世伯的关心。”冯紫英委实不想和王子腾说这等事情,虽说对方是好心,但是这等阴私,堂而皇之的讨论,成何体统?
王子腾也不多言,提醒到位就行,“我若回京,自当隐居,五军都督府里挂个闲职即可,朝廷赏赐倒也不必。”
冯紫英知道对方听明白了自己话语里的意思,暗自点头。
癸字卷 第四百五十四节 伏笔埋下,底定之功
牛继宗接到了王子腾派人送来的信件之后,看完沉思半晌,最后烧毁。
在此之前,他已经接到了冯唐和冯紫英这对父子
的劝降信,但未予理睬。
不过王子腾的来信中一些隐含之意却让他意识到
了一些什么。
他需要做一个评判。
西北军对上他的宣府军和孙绍祖的大同军并不能占据多少优势。
从凤阳到庐州,双方缠战多时,西北军虽然在节节进逼,但己方一样保持着随时可以击退对方进攻的余力。
倒是曹文诏和尤世威从东面的夹击而来让己方处于较为棘手的形势下。
要么只能退守庐州,寻机过江,与王子腾的登莱
军汇合,要么就要孤注一掷,击退尤世威和曹文诏部。但现在王子腾已经放弃,这就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要打退尤世威和曹文诏部不难,但是后边的西北军会坐视么?
肯定不会。
他当然不是那种死硬之人,为义忠亲王效命是认为对方能够给己方带来更多的利益,但现在看来,汤谬等人都获得了想要的东西,甚至朱国祯和顾天峻也能有所斩获,但所谓的江南三镇呢?
他不信义忠亲王和汤谬等人会毫无觉察,或者说自己这帮人的利益被他们出卖了。
没谁愿意见到代表武勋利益的江南三镇能抱团独
立,皇帝也好,文臣也好,概莫能外。
所以落到这一步也是情理之中,自己这些人还是想得太美好了一些。
不过王子腾话语里对冯紫英的评判却是耐人寻味
日后真的会走到那一步么?
或者自己这些人可以促成这一步的踏出?
那就需要留得有用之身了。
沉思良久牛继宗终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还有一个问题,孙绍祖那边怎么办?
自己和王子腾或许可以以交出军权换取一个赋闲
之职,但孙绍祖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他在大同镇时的种种朝廷恐怕很难饶过他,而且他在山东的表现也是引来了山东士绅的极大愤怒,纵然他愿意交出兵权,但朝廷能饶过他么?
只怕能保得性命就算是朝廷手下留情了。
不过牛继宗觉得还是要帮孙绍祖一把,好歹当初也是一路人,另外也要上书请义忠亲王帮忙说和,虽然他也不确定,这位新皇说话现在究竟有多少人听。
“来人。
亲信一直守候在门外,立即进来。
“去请孙绍祖来。”
牛继宗吁了一口气,“另外去联络对面西北军,我
欲归降,
“大人?!”亲信大惊,不敢置信。
牛继宗面无表情,“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是该和对面谈一谈后续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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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报,几乎把整个朝中震得金殿乱颤。
当然,这不是什么坏消息,而是好消息,只不过
来得太快,让人有些应接不暇,也有些难以置信。
九月十四,扬州急报,登莱水师会同登莱军和辽东军攻陷扬州,解除淮扬镇武装,陈继先战败溃逃,不知所踪。
九月十六金陵光复,同日,孙承宗、尤世功率领蓟镇军占领宿迁,淮扬镇宿迁部归降。
第一军报时,内阁压了下来,但是第二轮两拨军报时,内阁就不能压下来了,而这一日正是新皇登基之日,所以在万统帝继位大典之后,内阁便
将之前内阁决议禀报万统帝。
万统帝当场就把他最心爱的七窍玲珑紫金熏炉给
砸了,拂袖而去。
不过在内阁再三敦请之后,万统帝不得不重新临朝,内阁这才将前因后果——禀明,表明了朝廷不会容忍出现类似于唐末时候独立于朝廷的藩镇,而江南三镇已经有这样倾向,所以必须予以解除。
在第一道旨意下发之后,汤宾尹和缪昌期均已入阁成为阁臣,所以内阁在这个问题上也展开了激烈的争吵,但是最终还是认可了之前内阁的计议,永远不开在江南设立军镇的先例,概莫能外,便是湖广的荆襄镇日后也要裁撤。
九月十九,苏州淮扬镇余部归降。
九月廿三,王子腾以登莱镇总兵之名向兵部右侍郎冯铿移交在九江和庐州的登莱军指挥权,辞任隐退冯铿临时任命新登莱镇副总兵贺人龙暂时代理指挥老登莱镇所有人马,等待整编。
九月廿五,牛继宗和孙绍祖宣布向西北军移交老宣府军和大同军指挥权,此人隐退,西北军刘东旸、刘白川临时接任指挥宣府军和大同军。
冯紫英从乌江镇返回金陵,等待孙承宗从扬州过来会商如何稳定整个江南局面。
虽然宣府、登莱、大同以及淮扬这四部军队都已经在控制之中,王子腾、牛继宗、孙绍祖等人都表示了服从朝廷安排,但是这并不意味这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这可是十多万接近二十万大军,分布在扬州、苏州、九江、凤阳、庐州、安庆等各府州,只要稍微有人在其中煽动闹事,就有可能闹出一场大乱。
对于朝廷来说,拿下这江南三镇的军队控制权只是第一步,防止这些军镇趁乱闹事殃及江南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当初朝廷一直不太愿意轻易动用武力解决江南的主因。
一个打烂的江南,不知道又要几年才能恢复得过来,这对于朝廷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宁肯在某些方面做出一些妥协。
但像现在这样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迅速取缔江南三镇,重新夺回主动权,避免了日后这“江南三镇“对朝廷在江南施政的干扰,那无疑是朝廷最乐见其成的但前提就是要确保这十多万大军不能溃散演变成一场变乱。
就目前来说,西北军加上南下的蓟镇军、辽东军和新登莱军也不过堪堪与“江南三镇“兵力相若,一旦发
生变乱,就算是能及时镇压下来,那带来的动荡和损
失也难以让人承受。
除了对这些军队的安抚和稳定外,对于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这几个地区的安抚一样也是重中之重。
尤其是像金陵、嘉兴、苏州、杭州、常州、湖州、镇江、松江所谓核心八府,加上扬州、淮安、宁波等几个虽然不属于核心八府,但是其地位一样不逊于这核心八府的府州,在这几年间,基本上知府和同知都被南京吏部进行了调整。
这种情形下,朝廷又以这样一种方式强行解除了“江南三镇”,那么现在这些府州的知府同知任命,朝廷还认可么?
这些官员大多也是江南士人,也多是取得了进士举人资格,经过南京吏部的任命,现在也已经任职两三年了,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状况,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在之前朝廷和汤谬朱顾等人也曾经商议过,但是并未达成一致意见,只能等到新皇登基之后再来计议但没想到兵部用这种方式出兵江南,就难免让很多人浮想联翩了。
许多原本在这些地方任职,却因为南北对峙而弃官而走的官员现在也都纷纷尚书吏部,要求解除伪朝的任命官员,而让自己官复原职,这也让朝廷吏部高攀龙那里面临很大压力。
这种呼声和压力肯定也会传导到江南这边来,自然也会让江
南这边的官员感到巨大压力。
“这要看朝廷对南京六部和都察院的态度了。”贾雨村满面春风很优雅地举起酒杯,“来,紫英,尝尝这正宗绍兴女儿红,二十年份,另外加了几样滋补药物浸润,很难得了,我知道你喜欢这类温厚醇和的酒,品
一品,
相较于其他各府官员一个个忐忑不安,贾雨村却是意兴飞扬。
自己本来就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虽说那个时候受了王子腾的举荐和运作才坐上此位,但是毕竟那都是王子腾尚未露出反相时候的事儿了。
而且自己后来也搭上了朝廷的线,更是这最后关头站稳了立场,可谓有功于朝廷,就算是要动自己的位置,那也是升迁。
尤其是现在这一位自己以前学生的夫婿,这条线
更是稳当。
经历此番江南之变,不敢说这一位回去之后又能升迁,毕竟他太年轻了,但是起码朝廷会又给他记上一笔功劳。
兵不血刃解决朝廷最大的隐患,这份功劳,换了别人,起码是要连升三级的,只是对于他来说,恐怕就只能换点儿其他的了。
“嗯,雨村兄的心意我当然要领受了。”冯紫英也笑着举杯,“此次雨村兄立下大功,我已经禀明朝廷,朝廷必当有所嘉赏,请雨村兄耐心等待。”
不管怎么说这一位总算是在最后关头表明了态度,当然这份投机对他来说也算是踩准了节拍了,也该人家占这份功劳。
冯紫英倒也不至于要没了对方这份功劳,而且这种人物,只要你表现得足够强大,他绝对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这一边的。
听得冯紫英这番话,贾雨村更是喜出望外。
就盼着这番话,他在金陵府已经当了七年知府了,
再怎么也该升迁了,现在捡着这份功劳,左迁从三品只怕都低了,也该自己步入正三品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