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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根     数风流人物txt下载     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节 亦师亦父,春衫薄

    冯紫英又介绍了一番翰林院里基本工作情况,也谈了大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侍读、侍讲、修撰、编修这些官员之间品轶和职责差异,算是给一干妇人们作了一回科普。

    实际上冯紫英对翰林院也不是很熟悉,他在翰林院那两年基本上没干翰林院修撰该干的正份儿工作,都是奉旨干其他事情去了,但好歹也在翰林院里呆了两年,大致情况还是了解的。

    宝玉也是兴奋莫名,拉着冯紫英问了事儿,冯紫英也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看着贾宝玉满目憧憬期待的神色,冯紫英也不知道这家伙进了翰林院究竟能不能混得下去,倒是要给贾母和王氏先提个醒儿,莫要抱太大希望,现在翰林院里混个脸熟,站稳脚跟儿,别真以为自己是天才,还能在翰林院里出人头地了。

    一干人都是喜悦加上兴奋,唯有李纨和贾环心中有些郁闷和失落。

    对贾环来说,自己跟着冯大哥这么久,一直视冯大哥亦师亦父亦兄,冯大哥也对自己尽心教诲,但为何在这等时候却一下子偏爱起宝二哥来了?

    难道真因为宝二哥是嫡出?不可能,冯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好容易等到众人散了,贾母和王氏她们在宝钗、黛玉、迎春以及宝玉等人陪同下要去隆福寺烧香祈福,算是为宝玉祈祷。

    毫无兴趣的贾环自然要留下来问个究竟。

    “环哥儿,你就这么在乎这个翰林院里染一水的经历?“冯紫英知道贾环内心的不平衡,笑着负手漫步。“学生只是不明白......”贾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好了,你的心思我明白,宝玉进翰林院是干什么我们都清楚,他就是去混,但这话你也不必提,他能混出来,也是好事儿,混不出,也算是我对你们贾家的一个交待,好歹我也和你们贾家是姻亲,你姐姐也要给我做妾难道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冯紫英显得毫不在意,“你不必去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当然也要进翰林院,但是应该是光明正大地考中进士之后以一甲进士或者庶吉士的身份进翰林院,那才是你贾环该做的!你有这个实力,我看好你!”

    一番话让本来有些颓然的贾环顿时热血沸腾,握紧双拳,冯大哥这么看好我?

    我竟然没有领会到冯大哥的这般期盼,未免太过愚笨了。

    如果我辜负了冯大哥的期盼,科举未能考好那该怎么办?

    一时间贾环也是患得患失。

    “你现在的心思还是放在好好读书上,我估摸着今年朝廷多半是要开秋闱恩科,明年春闱也会有恩科,你好好准备,争取今年秋闱中式,明年春闱一鸣惊人,让贾家其他人好好看一看,究竟谁才是能扛起贾家门楣的人中英杰!”

    “冯大哥,真的要开恩科?”贾环大喜过望。

    “差不多吧,只要朝廷和南京谈得顺利,大概率会大赦天下开恩科的。"冯紫英笑了笑,拍了拍贾环的肩头:“环哥儿莫要去计较宝玉那些事儿,你们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路,你的前程更光明远大,鸿鹄何必去和燕雀斤斤计较呢?”

    贾环终于兴冲冲地走了,只剩下冯紫英一人独自站在后花园里。

    李纨悄悄出现在他身后。

    “你都把宝玉和环哥儿安排得如此妥帖,那兰哥儿呢?”李纨走到冯紫英身后,幽幽地道。

    “你不一直在后边听着么?环哥儿的路要靠他自己走,我何曾替他安排?”冯紫英转过头来,温言道:“兰哥儿也一样,他们都和宝玉不一样,无须我安排,都能展翅高飞。”

    李纨心颤,看着冯紫英那昂扬自信而又充满魅力的面孔,心中

    竟然没来由的一阵酥麻,身子涌起一股潮意。

    看着面色绯红的李纨痴痴把自己望着,冯紫英索性牵住李纨的手,便往后边的假山石那边走。

    他专门打了招呼,让人不要来后花园,倒也不虞被人觉察看到自己牵手李纨。

    李纨却不知,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在冯府,若是被人看见,那她自己这一辈子都不敢再见宝钗和黛玉她们了。

    冯紫英霸气四溢的拉着忐忑不安的丽人玉手,昂然前行,冯府的后花园比起大观园来不可同日而语,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不过花园虽然小,但是也算小巧精致,携美同游,倒也自在。

    一直走到后花园僻静处,李纨心中稍安,这才腻声道:“兰哥儿还是年龄小了一些,比不得环哥儿,你说环哥儿能赶上此次恩科,那兰哥儿也能行么?”

    “你以为我就不关心兰哥儿么?”冯紫英笑了笑,“且看吧,若是有机会,兰哥儿未必不能先考一个举人试试,至于明年春闱大比,的确不好说,只能说看兰哥儿发挥如何了。”冯紫英解释道:“不过纨姐儿你放心,你都和我这般了,我也算是兰哥儿的亦师亦父了吧?岂能不管他?”

    一句亦师亦父把李纨弄得情潮汹涌而又羞喜交加,恨不能扑到冯紫英怀中恣意求欢。

    贾兰自幼丧父,从内心来说也是无比渴望父爱的,可在荣国府中,贾政素来对贾兰冷漠,只看重宝玉,连贾环亦是不闻不问,所以即便是李纨,也对贾政充满怨恨。

    加之贾母和王氏也都是把所有心思都倾注在贾宝玉身上,在李纨看来再怎么也算是贾家嫡长孙的贾兰却还成了一个小透明一般可有可无的角色,这更是让她无法接受。

    贾兰一直以来的孤僻、阴沉、柔弱和畏怯,都让李纨又气又恨。

    她也知道这也是贾兰缺乏父爱带来的原因,可在这荣国府中谁又能代替自己的亡夫来承担起这一责任呢?

    直到冯紫英的强势出现,不但一下子把贾环从受人欺压的角色拯救出来,更是将贾宝玉牢牢地压在下边,连李纨自己都惊讶的发现,在府里人把冯紫英与

    贾宝玉相比较,都在感慨喟叹这才是玉璧与顽石的差别时,她内心竟然是无比畅意快活的,谁让荣国府的人都觉得宝玉就是天生的天才,却始终不肯承认其实他就是一个顽劣不堪的纨绔而已。

    这个时候李纨内心才生出了几分也许冯紫英可以取代亡夫帮着承担起让贾兰成长的责任,让贾兰能够正常快乐地长大,不再那么孤僻阴郁和胆怯柔弱,这也是她守贞多年却最终将清白贞洁交给对方的主要原因。

    觉察到了身畔李纨情绪和心境的变化,特别是看到李纨潮红的面孔和微湿的眼眶,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指也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副任取任予的情动模样,冯紫英立即明白过来,也不禁食指大动。

    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便把李纨柳腰勾住,一把抱起,紧走几步,直奔那假山背后。

    这里是一处僻静而宽敞的所在,太湖石假山正好挡住了从前院过来需要绕过一丛葡萄架的小径路口,而在这里则可以看到小径那一端过来的动静,一处秋千架正好就在这假山背后。

    被冯紫英拦腰抱起的时候,李纨就已经醉了。

    宛如一个除此偷情的小媳妇,蜷缩在冯紫英怀中瑟瑟发抖而又满面酡红,眉目间流淌的春情几乎要溢出来,呼吸间喷涌着情欲的气息。

    看着李纨这副情形,冯紫英也是心神俱醉,哪里还能按纳得住,顺手将李纨放在了秋千架上,没等李纨组我恩,三下五除二便摸到了李纨腰间汗巾子解了下来,褪下绫罗小衣。

    待到李纨双手勾住冯紫英虎项,冯紫英这才腾出手

    来,沿着李纨柔媚的娇躯直往上钻,盈盈可握的之处被冯紫英虎掌一拿,李纨几乎要瘫软卧地。

    强忍住内心的忐忑,用腿勾住冯紫英腰肢,任由冯紫英就在这秋千架上胡天胡地起来。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李纨的呢喃娇吟声中,冯紫英猛然想起了《红楼梦》中这样两句话,这是谁说来着?贾宝玉,还是薛蟠?冯紫英有些记不清了,但这春衫薄时,却真正是女儿乐了。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李纨才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忙不迭地穿好衣衫,又让冯紫英好生检查了一下自己全身上下有无不妥之处,这才埋怨冯紫英这等不管不顾,若是被人察悉,那就真的没法见人了。

    这等时候得了便宜冯紫英自然也由得李纨埋怨,却是搂着李纨曲意安慰,几番下来,也把李纨哄得眉花眼笑,也不过就是嘴里承诺会给贾兰好生提点一番,以便于恩科时候能有最好的状态应对。

    二人这一走出后花园,正巧就遇上了晴雯过来寻冯紫英,却见李纨脸色惊惶,目光躲闪,心里有些惊诧。

    平素这位珠大奶奶都是娴雅淑静,鲜有这般神思不属的模样,今日没跟着贾家一大帮子去隆福寺烧香,却和大爷从后花园出来,还这般情形,让人生疑。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一节 历风雨晴雯见长

    冯紫英还能稳得住,大风大浪都过来的人了,现在就算是当场被人捉女干在床,冯紫英觉得自己都能稳如泰山,一样安之若素。

    只是李纨却无法这样沉稳,和晴雯打了一个招呼,便告辞匆匆离去了。

    “这大奶奶脸色不太好,爷她这是怎么了?”晴雯狐疑地上下打量,又耸了耸鼻子,似乎闻出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味儿来,怎么爷身上好像一些珠大奶奶身上的香粉气息?

    “还能怎么着?还不是觉得我替宝玉安排了进翰林院,觉得她家兰哥儿就受了亏待了呗。”冯紫英暗自骂晴雯狗鼻子,一下子就闻出点儿不一样的味道来了,赶紧岔开话题:“觉得宝玉成日里厮混,还能进翰林院,而她家兰哥儿苦读,却还一无所获,觉得太不公平吧。”

    不出所料,晴雯也被这个话题吸引过去了,实际上晴雯再怎么异想天开,也没想到过李纨就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和冯紫英在这后花园偷欢。

    要知道这后花园可不比大观园那么大,哪里都可以藏身,就这么大一块地儿,也没有其他建筑,真要有人走进去,那就是要撞个正着的。

    而且实在是李纨给晴雯以前的印象太好了,在荣国府里时,李纨守贞十年如故,而且什么也不争,只守着兰哥儿读书,就算是府里有些薄待他们娘儿俩,他们也一样坦然承受。

    晴雯哪里会想到她心目中忠贞圣洁的珠大奶奶半刻之前却还在秋千架上和自家主子恣意浪荡,那情形若是晴雯看见,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爷,要说大奶奶也说的没错,宝二爷优哉游哉地成日厮混,爷却要送他进翰林院风光,环哥儿和兰哥儿他们成日苦读,却还看不到希望,这公平么?"晴雯嘟起嘴,“要依奴婢地看法,宝二爷就任由他自生自灭,倒是环哥儿和兰哥儿这等用心读书的,爷才该好生帮衬一下。”

    “晴雯,你这话宝玉听了不知道该多伤心,你可原来是在怡红院里呆过的呢。”冯紫英轻笑打趣:“就不怕人家说你忘恩负义?”

    “爷,我在怡红院都是坐冷板凳的人,如何能与袭人、麝月、绮霰她们比?宝二爷对奴婢也谈不上什么恩义,否则奴婢也不至于被扫地出门。”

    晴雯语气素淡,她在宝玉屋里时素来不受待见,虽说宝玉待她有些不同,但不过是因为自己生得俊俏罢了。

    在面临袭人的猜忌,秋纹麝月的排挤,还有绮霰紫绡的争宠,尤其是来自王夫人的打压时,宝玉表现出来的懦弱和没有担待,都早就被她看在眼里,对宝玉更是从无半分牵挂,所以从荣国府出来时她才会那般决绝。

    冯紫英略感诧异,就算是晴雯早就来了自己府里,可好歹也在宝玉那边呆过,怎么这么冷淡?

    “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老祖宗和太太她们太过宠溺宝二爷,才养成了宝二爷现在这种没担待,只想轻松混日子的心态,贾家若是前两代,这般情形勉强能过,但现在这种情形,宝二爷还这么'洒脱',恐怕就非贾家之福了。相比之下,奴婢倒是觉得环三爷和兰哥儿还算有些志气,没有把命运寄托在贾家身上,虽说科举耽搁了,但一旦下一科参加科举,定能有所斩获,到时候就算是拯救不了贾家,但起码他们自家的前程是有了吧?”

    晴雯这一番话让冯紫英也刮目相看,这丫头现在在沈宜修身边几年,见识见长气度格局也不一样了。原来这丫头脾气暴躁,还爱耍些小性子,说话尖酸刻薄,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现在看来已经变了许多了,居移气,养移体,此言不差。

    这么一想,再看晴雯这一身打扮,佛头青的提花挂丝襦裙,外罩丹红比甲,滚边绣鞋,梳的小盘髻,斜插一枚衔珠凤头钗,清新自然却又不失妩媚,配

    上那靓丽精致的面容,委实有了几分娇俏少妇的风韵。按照大周惯例这丫鬟一般都是梳双丫髻、双螺髻、双垂螺髻,但若是主人收过房的大丫头,或者是妾室便可用小盘髻,但不用发网,而主妇也就是嫡妻一般则用大盘髻,用发网或者流苏丝带系上。

    当然若是在家中休息,主妇们亦可梳盘福龙髻,俗称便眠髻,这样可以方便午睡,不至于弄乱发髻。晴雯原来也一直梳双丫髻,后来改成了双螺髻,一直到都被冯紫英收房许久之后,才在冯紫英的示意下羞羞答答地改成了这种小盘髻,而这也意味着她不再是少女,而是成了妇人,而这枚衔珠凤头钗也是冯紫英专门替晴雯订制的,那一日专门替晴雯插上的,晴雯也是视若拱璧。

    不得不说晴雯很善于打扮,也难怪《红楼梦》书中王夫人见不得晴雯,本身就长得被别人俊俏,还爱打扮,这不是存心勾引宝玉还是干啥?当然要严厉惩处。

    不过冯紫英却很喜欢晴雯这种做派,年轻女孩子爱美爱打扮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打扮漂亮养眼,还不是给自己看?

    冯紫英甚至还鼓励晴雯也好好替沈宜修也打扮打扮,倒不是说沈宜修不喜打扮,但是沈宜修性子清淡,平时妆容就喜欢素淡,和宝钗、黛玉比起来就显得有些平淡了,所以在晴雯的打理下,沈宜修的妆容衣着有了明显变化,也变得更为绮丽雍容起来。

    被冯紫英这一看,晴雯莫名其妙,回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爷?”

    “嗯,没想到晴雯现在也有这般见识了,不愧是跟着你家奶奶身畔修身养性,大有裨益啊。”

    冯紫英定了定神若非刚才才在李纨身上折腾了那么久,他还真有点儿想要现在就要把晴雯办了的冲动,但眼前的晴雯委实娇俏迷人,禁不住便要拉住晴雯的纤手。

    晴雯吓了一跳,跟着冯紫英这么久,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位爷的心思,心中甜蜜之余也有些害怕,忙不迭地小声道:“爷怎么了,这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被人看见笑话?”

    冯紫英粗声粗气地道:“爷怕谁看见?这府里谁还敢笑话爷?你是爷的人,爷喜欢你轻薄你那也是理所应当,.....”

    晴雯又好气又好笑,媚眼如丝,“爷说的固然有理,但也得分场合吧?回了屋,爷想要干什么,那也由得

    爷去,这里却不行。”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有些疯魔了,一见晴雯这打扮就有点儿心动了,自己才和李纨欢好过,若是这会子真要和晴雯宽衣解带欢好,保不准就要被请问觉察出身上的异样,连带着就要把李纨的清誉给毁了。

    但表面上却还要瞪晴雯一眼,冯紫英气哼哼地道:“待晚间回屋,爷要好好收拾你。”

    “嚯,那可不行,今日爷该歇林姑娘那边,明日才该到咱们长房这边。”晴雯傲娇的仰头一笑,看得冯紫英心火乱窜,忍不住就探手隔着衣衫捏了一把晴雯的翘臀,“小蹄子,真的别把爷惹恼了,爷可就不管不顾了。”

    晴雯也知道轻重,赶紧躲开,娇媚无比地回瞪了冯紫英一眼:“爷都是三品大员了,怎么还这么放浪?这阖府上下谁不是爷的人,爷想要谁,谁还能拦得住?奴婢也不过就是劝爷爱惜身子,顾惜颜面罢了,来日方长,爷可是咱们一大家子主心骨顶梁柱,可不能有失。”

    “你这番话说得倒像是爷成日里只知道贪恋女色一般,爷这兵部右侍郎倒该是你来做才是。”冯紫英吁了一口气,放下晴雯的柔荑,漫声道:“这一入仕途深似海,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想要在府里好好和自家女人亲近嬉戏都没有多少时间,还是宝玉幸福啊,无忧无虑,.....”

    “爷要真这么说,那就没见贾家现在的没落情形?”晴雯不爱听了,冷笑一声,“宝二爷现在还能

    清闲,那合适托了老一辈子的福,寅吃卯粮,坐吃山空,看他能吃多久,若是日后老祖宗和贾老爷太太不在了,那他怎么办?”

    冯紫英笑了起来,“他们不在了,不还有我这个当姐夫妹夫的么?我还能看着他去讨口要饭?”

    “可男人家岂能一辈子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晴雯蹙眉,“他也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成日里靠着咱们府上吃饭,他也坐得住?”

    冯紫英摇了摇头。

    这却不好说,贾宝玉这样子,若是不替他找个好差事,日后还真不好说。

    就算是找了差事,他能不能做下去,也未可知。

    可自己身畔的这么多女人,或多或少都给他沾亲带故,难道元春、探春、迎春以及宝钗、黛玉她们还能看着宝玉沿街讨口要饭不成?

    恐怕自己这辈子都得要养着他,他自己坐不坐得住,估摸着也只有如此了,真要到了饿肚子那一步,估计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二节 论白莲郎舅谋局

    晴雯来找冯紫英是因为沈自征来了。

    听说是小舅子来了,冯紫英自然是要去见一见的。

    走进屋里,就看见沈宜修正和沈自征说着话,看沈宜修浅笑嫣然的模样,显然是对自己小舅子来十分高兴。

    “君庸来了,中午就别走了,马上就到饭点了,就在这里陪你姐姐和我一道吃饭吧。”

    冯紫英知道沈自征来这里,多半是要和自己说正事儿,但是宜修不是外人,自然不必避讳,而且姐弟俩许久没见,一桌吃饭,也热闹一些。

    “那边不用管么?”沈宜修讶然问道,她知道贾家来人的,不过她和贾家没太深的关系,自然不必去见面。

    “不用管,她们去隆福寺烧香祈福去了,可能就在那边用素斋吧。”冯紫英摆摆手,“好不容易休沐一日,我也乐得清闲,君庸来了,咱们就喝两杯。”

    见丈夫主动提出要和弟弟喝两杯,沈宜修也很高兴,抿嘴一笑:“那妾身也陪着你们俩喝一杯。”

    喝的都是绍兴黄酒,入口温软宜人,很适合慢慢品酌。

    “刑部那边看来进展不小?”冯紫英沉吟着拈起一筷子鸡髓笋,慢慢道:“怎么我回来这段时间却没有听到刑部那边多少消息?难道刑部还要对兵部封锁消息不成?”

    “紫英,话不能这么说,刑部也有刑部的规矩,现在很多情况还在核实阶段,实在是白莲教牵连范围太宽了,超乎你我想象,而且各方各阶层,包括朝廷和地方官府中,亦是不少,照说我今日来和你说都有些不合规矩,不过你是兵部右侍郎了,提前和你说也无大碍。”

    沈自征显得很沉静,语气淡然温和,但却十分肯定。

    对于白莲教在官府中的渗透,冯紫英是早有预料的,但一般应该是在地方官府中居多,若说是在朝中,那还是比较少见的。

    “君庸,对白莲教只怕我比你了解更深呢。”冯紫英举手示意,“这是湖州送来的糟鹅掌,尝尝,你们老家也应该有,但味道未必一样。”

    沈自征夹起一枚鹅掌,尝了尝,点点头:“嗯,差不多,江南滋味,令人回味啊,在京中要吃到原滋原味的江南菜肴可不容易了,你们家的厨子请的不错,不过更重要的还得是有合适的材料。”

    “若是喜欢,君庸你不妨就多来几趟,桐娘也想你这个舅舅了,另外你姐姐也希望你来多和她说说话。”冯紫英笑着道:“白莲教在永平府就很猖獗,我在永平府呆的时间太短了一些,只来得及作了一些初期的调查,也和刑部、龙禁尉都有沟通,石佛口就应该是白莲教的老巢,但是王氏一族应该早就藏匿起来了,那里已经没有了他们的骨干,只剩下一些信教的愚夫愚妇。”

    “嗯,有时间我会来的。”沈自征接上话:“白莲教名义上是奉王氏一族为宗,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在各地都有各种分支,只能说王氏一族在其中有较大的影响力,比如丰州白莲和王氏一族就关系不大,山西那边也是如此,但是王氏一族在北直隶、山东、南直隶都有较大的影响力,特别是在北直和山东,地方上很多头领首领都是王氏一族的门生弟子,接受王森和其子的指挥,潜在势力极大。”

    “现在恐怕根本找不到王氏父子的踪迹了吧?”冯紫英问道:“龙禁尉那边呢?”

    “龙禁尉恐怕还不如我们刑部,他们对此事并不太上心。”沈自征摇头:“王氏父子和几个重要弟子现在都已经潜踪匿迹了,像京中的张翠花和周印,顺天府南边州县的米菩萨,霸州以及开始在保定发展的无双,真定的安保,鲁北的李国用,鲁南的徐鸿儒,很多人现在我们都只是闻其名,却连他们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更不知道模样,都是教众口口相传,……”

    冯紫英心里也是一沉。

    看样子刑部虽然有进展,但是还是停留于较为浅表层次的调查,对于各区域的首领头领以及脉络架构都还没有拿到更为具体详尽的情报。

    北直和山东是最危险的两个区域,尤其是在北直这边,蓟镇和宣府军中亦有不少白莲教众藏匿,真要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其危害不可小觑。

    “那你们刑部究竟取得了什么进展?”冯紫英皱起眉头。

    “京师城中的一些藏身之所,我们大致摸出来不少,说起来还得谢谢你给我们的帮助,顺天府这边人手很得力,还有那个醉金刚倪二,对城里的三教九流都很熟悉,帮我们指点了不少线索,……”

    沈自征吃了一口沈宜修替他夹的烤鹿脯,咀嚼着:“张翠花的踪迹被我们大致掌握了,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能够把张翠花抓住,那么她的两个徒弟,米贝米菩萨和无双张海量,那就跑不掉。”

    “没那么简单,张翠花现在并不能指挥米贝和张海量了。”冯紫英摇头。

    他虽然离开了顺天府两年了,但是那个时候就知道张翠花两个徒弟其实早就羽翼丰满,各自发展了,并不太受其师张翠花的约束,张海量现在在保定势力很深,而顺天府南部州县则是米菩萨的势力范围。

    “这我们也知道,但他们一直有很密切的联系,米贝现在应该藏身在京郊附近,涿州、漷县、东安、通州乃至天津卫那边都曾经有过她的踪迹,张海量则在霸州、雄县、容城、高阳、任丘这一带活动,在沧州也有人见到过他。”

    沈自征在刑部打磨了这么久,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缺乏自信了,说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在他看来,自己所在的刑部才是最专业的,这位姐夫虽然贵为兵部右侍郎,但是术业有专攻,这方面却是无法和自己比的。

    “嗯,你们是打算吊住张翠花这条线,顺带把米贝和张海量也挖出来?”冯紫英皱眉,“这不容易吧?米贝据说都有几个替身,现在连年龄都搞不清楚,有说米贝是三十出头,有说米贝二十不到,还有的说米贝和张翠花其实是师姐妹,张海量的传言就更多了,和尚,道士,还是俗人,众说不一,……”

    “这些妖人,惯会化妆潜形,倒也正常。”沈自征沉吟着道:“你说这二人的确不好捕捉到他们的行踪,但是张翠花这边,我们有把握了,总归能通过张翠花挖到米贝和张海量的一些线索出来。”

    冯紫英这才点头,刑部搞了这么久,枉自自己还给他们提供了不少线索,如果都没有能一点儿进展,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好了,你们俩都说了这么久正事儿了,菜都快凉了,先吃菜,……”沈宜修也知道丈夫和弟弟是说正事儿,所以一直未曾插言,到这会才示意他们先吃菜饮酒。

    饭后沈自征又带着桐娘玩了一会儿,这才又和冯紫英谈了当下刑部的一些打算。

    白莲教这边除了北直、山东很蔓延外,南直隶那边一样也很猖獗,但主要还是集中在江北,徐州、淮安、凤阳较为严峻。

    因为和南京的对峙,所以刑部在南直隶那边的调查较为滞后,一旦朝廷和南京谈妥,那刑部就要开始在南直隶那边展开调查,估计形势也不乐观。

    “季晦公和虞臣公不睦?”冯紫英笑着问。

    “哼,过得去吧。”对于部里边这两位大佬的纷争,沈自征也有所耳闻,不过他知道这位姐夫和韩爌关系很深,而刘一燝又是江南士人的中坚,和冯紫英关系并不好。

    “他们对白莲教的事情怎么看?”冯紫英更关心这一点。

    “说实话,都不是太重视,尚书大人基本上就没有过问过,左侍郎大人也是偶尔一问,也没有多少指示,就是我们自个儿在调查,好在人家没有给我们设置障碍,另外龙禁尉那边也时不时来联络一番,所以部里边也就没找茬儿。”

    沈自征说起这个就有些上火,都不闻不问,全靠自己一帮人来调查,也幸亏顺天府这边的人比较支持,加上前期打下的基础不错,才能有如此进展。

    “虞臣公那里我可以去说一说,照理说他不该轻忽才对,我和他提起过。”冯紫英想了一想,“或许他是故意如此,若是他要真大张旗鼓地来过问此事,只怕季晦公就要给你们找麻烦了。”

    沈自征恍然大悟,拍了拍头:“的确有此可能,韩大人虽然没有多问,但是还是给了不少帮助,难怪他们都默不作声,只顾着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冯紫英笑了起来。

    这刘一燝和韩爌本来就不对路,两人分属南北士人群体,韩爌得了自己的提醒,肯定知道白莲教的威胁,这种暗中支持算是最好的帮助了。

    而且刘一燝也未必不清楚韩爌在暗中支持,若是韩爌大张旗鼓,他还不好处理,现在暗中支持,他装作不知,大家颜面上都过得去。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三节 人去势变风渐起

    沈自征走了,沈宜修心情很好,陪着丈夫到后花园散步,晴雯也跟在身后。

    午后的阳光散落在后花园里,落下斑驳影痕,五月的京师城,已经有了几分热劲儿,放眼望去,草木葱茏,绿意盈眼。

    “这边还是小了一些,加之缺了水源,所以不能和那边儿比。"女儿午睡还未醒沈宜修挽着丈夫的胳膊,亲昵地将头靠在丈夫肩膀上。

    照理说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是不允许也不合时宜的,哪怕是夫妻,不过这是在后院,只有夫妻二人,自然没有谁会来破坏兴致,晴雯倒是很羡慕沈宜修的大胆。

    “嗯,抓紧时间早些搬过去吧,眼见得天时就要热起来了,那边有沁芳溪,还有水面与原来东边连起来了,大了许多,暑气顿消,夜里乘凉消暑再合适不过了。"冯紫英笑着道:“你也是去看过的,选好了居所么?”

    “妾身倒不太讲究这个,不过听说太太她们不太愿意过去?”沈宜修问道。

    “嗯,母亲习惯了这边,看吧,她要留在这边也由她,只是咱们就得要经常往这边跑,我再劝一劝。”冯紫英对老娘不愿意搬过去也无奈。

    “太太年龄大了,念旧,不过那边环境也要宽敞许多,日后肯定是要长久住那边的,所以迟早还是要搬过去。”沈宜修点了点头,“咱们府里添丁增口,加上下人也越来越多,这边委实太拥挤了一些,而且宝钗和黛玉两位妹妹对那边也熟悉,再好不过了。”

    “她们都有各自的旧居,宝钗的蘅芜苑,黛玉的潇湘馆,迎春的缀锦楼,岫烟的芦雪广,妙玉的栊翠庵,你可以住稻香村或者怡红院,到时候改个名字就行,也可以住东府那边逗蜂轩、凝曦轩以及天香楼,很宽裕。"冯紫英也不在意,“当然主居还是在中间,省亲别墅这个名字肯定不能用了,原来据说还叫天仙宝境,但也不合适,我觉得蔚为大观这个名字也挺好。”

    “相公的意思是把'蔚为大观'作为原来省亲别墅的称谓?“沈宜修柳眉微撇,品味一番,也觉得挺合适,“嗯,倒是挺有意思,原来整个园子叫大观园,现在居中的建筑群落就叫蔚为大观,也蛮合意的。”

    “虽说三房是各家但是从为夫的角度来说,却是一家人,所以三房都住在里边,才像是一家人,宛君你就住居中的大观楼,宝钗和黛玉分住东西两翼的缀锦阁和含芳阁,其他人也各有安排,我让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都去看过了,大体差不多,也征求了她们的意见,都挺满意。”

    这住进大观园是一件大事儿,意味着三房的女人们将会混居在一起,再不像这边各自住各家的。

    大观园里现在分成了两重,一重是原来省亲别墅里,诸女都能分到一处楼宇,算是正屋,而一重像蘅芜苑、潇湘馆、芦雪广、暖香坞这些,就算是别宅了,住哪边也由得女人们自己选择,夏日里肯定是宁肯住别宅,但冬日里则可能住正屋要更热闹一些。

    “爷只要满意就好,妾身想大家也乐意住在一起,如爷所言,虽说是三房,其实是一家,儿女都是爷的血脉,从宗法上来说是分属各房,但是从感情上来说,却是嫡亲兄弟姐妹才是。”

    沈宜修这番话说得情通理顺,情义皆顾,冯紫英听得很高兴,长房贤妻,能这般态度,这后宅之事日后也会少许多,他最是放心。

    晴雯在二人身后听着对话,心里也佩服自家主母,说得堂皇大气,任谁来都得要觉得自家主母大度宽宏,宝姑娘和林姑娘无论怎么做,都落了下风。

    ********

    “太上皇驾崩了?什么时候?”冯紫英一边换衣,一边问道。

    “应该就是申时。”汪文言接上话:“问了信使,他也

    语焉不详,只说内阁一接到消息,就立即召集重臣入宫,另外也要请大人主意宫禁。”

    “今日是谁值守宫禁?”冯紫英想了一想,“是旗手卫许朝?”

    “应该是。”汪文言点点头,“太上皇驾崩应该无大碍,仁寿宫那边早就有预兆了,这两日太上皇都一直昏迷不醒,水米不进,也差不多了。”

    “是差不多了。”冯紫英轻轻一叹,太上皇这一去,就算是为新的太上皇腾出了位置,永隆帝就可以就位新的太上皇了。

    冯紫英赶到仁寿宫之前,现在宫门上见了全副武装的张瑾和许朝。

    显然也是知晓了情况,宫门上甲士林立,张瑾和许朝都在宫门上亲自坐镇。

    一番寒暄之后,冯紫英并没与其他多余的话,只是要求他们两人稳住局面,务求平稳过渡。

    宫门上的甲士亲一色来自许朝率领的甘肃镇边军,虽然换了旗手卫的服饰,但是那悍野桀骜的气息却扑面而来,和往日旗手卫那懒洋洋温吞吞或者耀武扬威色厉内荏的气质截然不同。

    张瑾是个沉稳性子,遇上许朝的骁悍,倒是配合默契。

    冯紫英叮嘱之后,便徒步赶往仁寿宫。仁寿宫外已经人头涌涌。

    内阁诸公都已经到了,其他各部的尚书侍郎以及都察院的都御史和副都御使佥都御史也都到了,但兵部尚书张怀昌没到。

    他需要坐镇兵部那边,以防不测。

    乔应甲去了巡城察院坐镇,掌控五城兵马司,加上萧如薰坐镇京营,孙承宗去了通州,负责城外边军的统御,这样一来基本上局面都在掌握中了。

    虽然不认为太上皇驾崩能对朝局有多大冲击,但是以备万一却是必不可少的。

    这都是早就计划好的,一旦有什么变化,各司其责,各自奔赴各自岗位履职,所以也算有条不紊。冯紫英的责任就是宫禁,上三亲军须得要牢牢控制住。

    这一点冯紫英还是有把握的。

    和内阁诸公打了个招呼,又和高攀龙、黄汝良、顾秉谦、崔景荣、刘一燝、官应震、张景秋等人——见面之后,冯紫英就可以走了。

    一个小小的兵部右侍郎,还没有资格在这种场面下表演,他来的意义就是让在座的大佬们放心,告诉他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见冯紫英要走,顾秉谦走了过来,“紫英,要走了?”

    “六吉公,恭喜了。”冯紫英含笑揖了一揖:“还得去几道宫门上转一转。

    “呵呵,还在未定之数,那边恐怕还有异议。”顾秉谦嘴角带笑,摆摆手。

    那边是指南京,或者说义忠亲王。

    内阁推举顾秉谦入阁,接替致仕的李廷机,原本齐永泰想要举荐官应震入阁,但叶向高和方从哲不同意,最后折衷由顾秉谦入阁,而官应震接替顾秉谦担任礼部尚书。

    这也是内阁的一个提前准备。

    随着义忠亲王入继大统趋势越来越明显,内阁阁臣之争也会显现出来。

    义忠亲王提出了要让汤宾尹和缪昌期入阁,在顾秉谦尚未入阁之时,如果汤宾尹和缪昌期入阁,那就意味着六位阁臣义忠亲王一党据其二。

    这是叶向高和齐永泰他们绝对不能接受的,所以这边先就启动了顾秉谦入阁程序,先占据一席。

    至于另外一席,就让汤宾尹和缪昌期去狗咬狗吧。

    大周内阁阁臣数量从未有过明确定数,最高的时候曾经有过七位,那是广德帝时候,但时间很短,不到一年时间,就有一位致仕,大部分时候都是保持在五位左右。

    “那边有异议?”冯紫英轻蔑的一笑,“咱们朝廷定了的事儿,何曾需要那边同意?若非顾全大局,朝

    廷恐怕连谈都懒得和他们谈吧?”

    冯紫英的桀骜霸气也引来顾秉谦一笑。

    这小子虽然已经是三品大员了,可还是有些武人习气。

    据说因为看上了史家女儿,居然唆使贾家来请求史家女儿与孙绍祖的婚约无效,顾秉谦当然不会不卖这个面子,很爽快地让礼部裁定解除了婚约。

    “紫英,咱们之间这么说没啥,外人面前还是不能这么说。”顾秉谦目光阴柔,“咱们朝廷诸公须得要从江山社稷考虑,可能和义忠亲王个人想法略有出入,也很正常,不过他若是要入继大统登上帝位,那么可能就需要摒弃一些私人情绪,更多的地从大周江山永固来考虑问题了。”

    冯紫英无所谓地笑了笑,“六吉公我们是这么想的,但那一位能这么大度么?”

    顾秉谦脸色也变得有些阴郁,“我相信他会的,否则内阁也不会同意他回来。”

    “但愿吧,不过朝廷早些做足准备也是应有之意,我倒是觉得或许这一轮弥合分歧之举也许会很短暂,一旦局面稍稍稳定下来,或许那一位就会明白,有时候很多东西是需要割舍的呢。”冯紫英话语里多了几分打趣。

    顾秉谦很喜欢冯紫英的口吻,在他看来这才是文臣治世的世道,义忠亲王凭什么就来捡落地桃子?没有任何付出和努力就轻而易举身登大位,这未免太不公平,也对永隆皇帝是一份羞辱。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四节 落幕,启幕

    癸字卷第四百一十四节落幕,启幕

    和顾秉谦道了别,目送顾秉谦离去,韩爌却又过来了。

    韩爌和冯紫英没说别的,劈头就问:“紫英,白莲教势力在北直和山东泛滥蔓延势头惊人,朝廷须得要尽快着手应对了,不能在这么拖下去了,兵部可有应对之策?”

    冯紫英反问:“虞臣公,这该是兵部问你们刑部才对啊。若是因为刑部和地方官府对白莲教查禁而引发叛乱,那兵部自有对策,可现在刑部尚未拿出举措,就问兵部对策,这岂非倒转来了?”

    韩爌瞪了冯紫英一眼,才想起这家伙现在和自己一样身份了,也是有资格参加朝会的重臣,只是各自代表的部门不同了。

    “刑部自然在考虑,但是牵扯面太宽了,我有些担心会引发你所说的大规模叛乱,现在山西局面尚未完全平息下来,南京这边也还没有谈完,一旦引发动荡,户部又要跳脚了。"韩爌沉吟着道:“需要一个合适的时间来解决问题,另外刑部的调查也还缺一点火候。”

    “北直和山东是重点,顺天府、保定府、真定府又是重中之重,虞臣公,刑部若是要有动作之前,须得要尽快告知兵部这边,我们也好应对。“冯紫英思考了一下,“您说的最好拖到和南京谈完之后再来,这样江南赋税和漕运也能顺利进京,我们也更有底气。”

    “哼,那岂不是让南京那边更得意?“韩爌冷笑。“那就无所谓了,不争一时的闲气嘛。”冯紫英满脸无所谓,既然朝廷都打定主意要迎义忠亲王就位了,还在乎这个?

    韩爌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如此油滑,简直像在朝中浸Yin了数十年的角色一样,换一个他这个年龄的青年士子,岂能如此淡看这些情形?

    “你倒是看得开啊,咱们若是缺了江南赋税是不是就真的没法坚持下去了?”韩爌问道。

    “那倒也不至于,谁让我的观点内阁诸公都不接受呢?现在北地的工商税规模渐渐起来了,所以向海通银庄借贷也好,发国债也好,其实都不是问题,支持西北军打过江去也做得到,无外乎就是再添几百万两欠账罢了,可诸公坐不住啊,觉得好像连觉都睡不安稳了,我就说,担心什么?人家债主都没担心,都相信朝廷能还得起,我们担心什么?”

    冯紫英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说句不客气的话,肉烂了在锅里边,借来的银子用到哪里去了?还不是用到购粮添置火器,发放军饷,制作衣衫甲胃,购置驴马大车,这些银子还不都是在咱们大周境内流通,与其让这些银子被那些商贾或者田主埋在地窖里发霉,何如拿出来流通,这样也能让百姓从中得益,可诸公就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奈何?”

    “紫英,你说得轻巧,这借债这么多,怎么还?而且还有利息,不断增长,朝廷日后岂不是要被这利益给压得喘不过气来?“韩爌驳斥道。

    “虞臣公,你可知道永隆十一年比永隆十年的永平府和顺天府的工商税收增长了多少?”冯紫英笑着反问。

    韩爌摇头表示不清楚。

    “永平府永隆十一年比永隆十年增长了两倍,而永隆十年又比永隆九年增长了三点二倍,永隆九年比永隆八年增长了七倍,当然这是在本身工商税基数比较低的情况下,但也足以说明许多问题,就是因为永平府有了榆关开港,有了卢龙、滦州和迁安三地的铁矿开采以及水泥烧制,同样,这一幕也在顺天府重演,所以顺天府的工商税收也在暴涨,....”

    冯紫英淡淡地道:“有需求,就会有生产,而有生产和流通,就意味着会产生税收,单单是铁矿开采,铁料炼制,铁器制作,这些不但能让很多人挣取工钱,而且还能运出去卖出去上缴税收,单单是冶铁和水泥制作以及石炭开采,这三块就能衍生出无数需求,所以其工商税还会不断增长,.....”

    韩爌微微动容,但还是摇摇头:“紫英,你说得这一切或许短期内会暴涨,但是毕竟需求也是有一个度的,到时候就会迅速降低下来,.....”

    “虞臣公所说没错,但是还会有更多的其他需求被开发出来,像虞臣公可能知道徐大人在天津卫周边试种的土豆和红薯以及玉米,已经取得了极大成功,在陕西,其几乎起到了一己之力拯救灾民的作用,今年陕西流民情况大幅度好转,既有天气好转的缘故,但是土豆、红薯和玉米的种植推广也起到了很大作用,这一点虞臣公可以通过通政司那边了解一下陕西报上来的情况,就算是有些虚夸,但是也不会差太多。”冯紫英早就看过了通政司那边的奏报,来自陕西布政使司那边的奏报很详细地汇报了西安、榆林、庆阳、平阳、凤翔等地这几类作物收成情况,和练国事、耿如杞、郑崇俭他们上报回来的情况差不多,效果很好。

    “流民、灾民、饥民一直是咱们大周北地挥之不去的阴霾,可要解决他们的问题,就得要填饱他们的肚皮,但他们能不能吃饱,以往都是看老天爷,但现在新作物的出现,让我们看到了一丝曙光,而这些来自域外的作物又有赖于海贸的不断扩大,包括从南洋运入更多我们需要的东西,而海贸扩大需要更多的铁料木料,也需要更多的船员,我只是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证明这一切都是相互影响的,不必担心朝廷会负债多少,只要是在咱们大周境内流通,那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更多的财富。”

    对于韩爌这种从未经历过市场经济的士人来说,要接受或者听懂冯紫英的这些观点,的确有些难,或者说短时间内还难以接受。

    但冯紫英坚信只要不断地给他们灌输,找着各种机会来给他们介绍解释,再辅之以自己的各种尝试所取得的成果,最终他们会慢慢认识到这些现实,进而逐渐接受和运用。

    有了这样一些启蒙思想观念的触动,相信大周应该可以比大明更先踏入资本主义萌芽时期,起码不能比欧洲更晚,这样还处于大航海时期的大周亦可成为列强中的一员,甚至可以独大于亚洲。

    冯紫英还是走了,这不是一时半刻能探讨出结果的,不过在白莲教的问题上二人还是达成了一致。

    在和南京那边谈判结束之后,就要考虑着手对白莲教动手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北直隶,顺天府,真定府,保定府,这三府都处于京畿腹地,必须要斩草除根。

    这一夜冯紫英都一直呆在宫门上,玄武门和东华门、西华门都已经封闭,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有午门,

    由旗手卫驻守张瑾坐镇,而许朝则率军来往于西华门、玄武门、东华门之间,防止意外。

    一直到第二日,各种仪式程序基本走完,叶向高等人才出宫,而留礼部尚书顾秉谦在宫中处理善后事宜。

    并没有太大的震动,或许是大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包括京师城内的百姓们,在永隆皇帝都不能治事这么久了,内阁一样将整个朝局维持下来了,太上皇更是多年不曾理政,去世带来的影响微乎其微。

    至少从《今日新闻》中公布了太上皇驾崩,朝廷的一系列举措之后,也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

    但冯紫英知道元熙帝的离去标识着一个时代的结束,甚至也意味着永隆帝时代也即将落幕。

    而后的,恐怕就不是很多人想象的万统帝时代,而是真正的内阁执政时代。

    当然在这段过渡时期里,义忠亲王,也就是万统帝还会与内阁展开争夺,皇权不会甘于萎缩,而还要挣扎,但冯紫英并不看好。

    拖到现在,内阁早已经做好了各种万全之策应对,义忠亲王自家所倚仗的江南士绅太过松散,而武勋的表现也不尽人意,在朝廷依靠海通银庄借贷和发行国债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西南叛乱、山陕民乱以及建州女真和察哈尔人的联手侵犯这一段时期,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可以说越拖得久,朝廷就越占优,之所以这个时候接受义忠亲王的和谈,其实是内阁觉得无论是义忠亲王还是永隆帝诸子中哪一个来当皇帝都差别不大了,所以还不如接受义忠亲王,起码还能早一年半载熄灭战事,让江南早一些把赋税交上来,漕运也能尽早恢复,稳定北地局面。

    元熙帝的驾崩也促成了南京和朝廷的谈判速度骤然加快,对双方来说,尽早达成一致,恢复到永隆九年之前的局面,才是各方所期望的。

    冯紫英预计七月底之前,和南京谈判就应该达成一致了,至于说牛继宗、王子腾和孙绍祖以及陈继先各部的命运和地位也将有一个说法,但这都将是暂时的。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五节 一线希望,以身相偿

    癸字卷第四百一十五节一线希望,以身相偿

    “联系不上?!”丽人气急败坏,高耸的龙蕊髻被一束俏丽的朱湛色发带随意一拢,再用花钿一插,凭空多了几分柔媚气息。

    只是在这情绪激动之下,发髻摇曳,鬓头珠花颤栗,配上那微微发白姣靥朱唇,让女人的面孔鲜有的露出几分柔弱来。

    “娘娘,据老奴所知,贤德妃娘娘去崇玄观也住了一宿,第二日就回来了,应该也是去见冯大人,不清楚究竟见到没有,但往日贤德妃都是在崇玄观里要住好几日,看此情形,也是多半没能见着。”周培盛依然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架势,“现在上三亲军和京营人事还在调整,冯大人便是操刀者,此时他肯定是没有多少精力来考虑其他的。”

    “哼,他倒是打得好算盘,把宫禁亲军全数换成了他的心腹,意欲何为?”丽人咬牙切齿,“这是要准备向张祎摇尾效忠么?”

    周培盛哑然失笑,连连摇头:“娘娘说笑了,那怎么可能?一来这是内阁的决定,并非冯大人自身意图,二来这恐怕也是朝廷要加强宫禁防卫,严防泄密走漏,义忠亲王入继大统兴许并非朝廷所愿,没准儿也就是一个暂时性的过渡呢。”

    “啊?!”丽人惊喜交加,连忙不顾一切地拉住周培盛,“培盛,你这个判断依据何在?你是说这中间还有变故?”

    “呃,娘娘,....”被荃妃娘娘这一拉周培盛有些尴尬,干咳一声,再说自己是内侍,但这荃妃娘娘尊贵之身,他也承受不起,荃妃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松开手,却又娇笑一声,百媚顿生,“你这阉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还怕本宫吃了你不成?”

    周培盛是真的服了这一位了,也是自己早已经和对方绑在一起了,没的掉头机会,所以才会容忍。

    义忠亲王一旦入宫,这宫里所有人都得要被扫地出门。

    据说东边的仁寿宫、喈凤宫、哕鸾宫、慈庆宫、元辉宫,西边的英华宫、咸安宫、慈宁宫、咸若馆都已经在清扫整理了,准备为义忠亲王入宫之后做准备,包括自己这些人都得要被撵到东西两边的偏宫冷殿去,陪着这些后妃们养老送终。

    不仅仅是这一位,像许君如、苏菱瑶、梅月溪这些人也都一样,现在都成了没头苍蝇,六神无主,成日里在宫里窜来窜去,但是又能奈何?

    这根本就不是宫里边能解决的事儿,尽皆于朝廷内阁便定夺了。

    “娘娘,你有这精神,还不如在床上好生把冯大人给伺候好了,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来一些消息呢。”

    对这位主子的一切早已知悉,周培盛就没有那么多忌讳,掸了掸胳膊,无可奈何地道:“这也是老奴从外间打探来的,说朝廷其实对义忠亲王并不待见,而目

    “而且什么?”郭沁筠凤目湛然,显然极为关心。“而且听说朝廷还在就义忠亲王之后谁来继位争执不休,.....”周培盛阴声道。

    “啊?这是何意?”郭沁筠大惑不解,“若是张祎继位,他日后死了,自然是他的儿子继位,他不是爷有四个儿子么?还能谁继位,.....,难道说.....?”

    说到最后,郭沁筠声音都有些发颤,面色潮红,目露精光。

    “嗯,这是老奴的听说,究竟有无此事,或者是否准确,还不知晓,朝廷有意要把皇上诸子也列入继嗣人选,老奴的理解啊,要么就是朝廷对义忠亲王诸子不满意,要么就是朝廷和义忠亲王是虚以委蛇,日后

    周培盛尚未说完就被激动不已的郭沁筠打断:“日后还是要皇上这一脉来继承大统?!可朝廷现在为什么要让张祎入继大统?”

    “娘娘,现在朝廷同时在打几场仗,西南播州杨应龙的叛乱未平,据说那贵州的安家奢家有闹起来了,还得要继续打,不过听说朝廷也已经基本打赢了,快结束了,北边的女真人和察哈尔人不也在折腾不断寇边?山陕大旱引发的民变叛乱,也幸亏冯大人平定了陕西又在辽东大胜,局面才算好转过来,可这样折腾下来,朝廷户部银库早就空了,全靠在海通银庄借钱才打下来,江南赋税一直没交上来,漕运断绝,朝廷压力很大,所以才不得已和南京妥协,让义忠亲王入继大统,...”

    这些情况郭沁筠当然也大体清楚。

    说来说去就是朝廷没银子了,江南那边卡着赋税不上交,漕粮断绝,物价腾贵,朝廷受不了了,才妥协同意义忠亲王来入继大统,反正都是张家人,对朝廷诸公来说没太大影响,谁让皇上神志不清呢?

    “培盛,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可否准确?”郭沁筠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原本已经绝望了,因为从各方面得来的消息都是义忠亲王入继大统一事已成定局,再无改变,那现在宫里这些人都是只能灰溜溜地去偏宫冷殿终老一生,而且自己儿子会不会被义忠亲王他们鸩酒一杯毒杀,或者寻个意外死亡,这才是郭沁筠最担心的。

    “老奴是从礼部那边得来的消息。”周培盛没有明说渠道来源,“应该是比较可靠的,而且后者可能性更大,朝廷暂时和义忠亲王妥协,一旦西南和山陕问题都解决了,现在辽东的局势也已经稳定了,察哈尔人翻不起多大风浪来,也许朝廷就不会再对义忠亲王和江南那么惯着了,就算是暂时不动义忠亲王,可那义忠亲王比皇上还要年长几岁,还能活几年?只要皇位重新转到皇上这一脉来,到那时候恭王已经成年,机会还更大呢。”

    郭沁筠面色阴晴不定,许久才道:“这个消息本宫必须要弄明白,若真是培盛你所言那般,那大事尚有可为,本宫更必须要见到冯铿,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莫非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听得如此粗野標悍的话语从眼前这个明媚可人的女人嘴里冒出来,周培盛都觉得有些诡异。

    但转念一想,对于争夺皇位来说,似乎这一切也就不算什么了。

    只要能让恭王登上皇位,她自己坐上皇太后之位,这一位,不,应该是宫中这几位,哪一个恐怕都会是一样的表现,否则她们也都可能面临被幽禁终生的结果。

    这种情形下,这些“细枝末节”,又何必在意呢?连自己不也是觉得理所当然么?

    “娘娘,此事您也不比太过急躁老奴会找机会去和冯大人联系上,只是他现在肯定最是忙碌的时候,等到这两日太上皇下葬之后,估计会稍微清闲一些,那时候也就好办许多了。”周培盛顿了顿道:“老奴已经让德海出去了,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先联系上冯大人,约好时间。”

    “培盛,你费心了,此事你也明白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恭王若是日后能有前程,定然不会亏待你们叔侄本宫也一样。”郭沁筠吁了一口气,“此事唯有华山一条路,没有回头余地了,本宫相信许君如、苏菱瑶和梅月溪现在也是一样如本宫所想,她们也肯定不会坐视张祎入继大统,若是得知这个消息,也会一样要想方设法来促成朝廷早些驱除张祎,最不济也不能让张祎一脉来继承皇位。”

    事实上郭沁筠猜的也没错,当朝廷与南京的谈判消息渐渐传出风声来时,整个皇宫中都是震惊莫名。谁都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个结果,皇上还没咽气,怎么却又是义忠亲王来入继大统了?朝廷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和南京那边谈判?

    这个世道怎么了?还讲不讲天道伦理了?

    这些士人不是最尊崇人伦大义么?忠君之心忠到哪里去了?

    不过再是鼓噪喧闹也无济于事,宫内的纷扰对于朝廷来说不过是一阵风而已,舆论掌握在朝廷手中,便是《今日新闻》这些报刊也一样都很配合默契地开始造势,宫中的这点儿风波能影响什么?

    随着宫禁的调整,便是连几位皇子的自由都被限制了起来,不能再随意出入宫中,像禄王和恭王在青檀书院还算好,像寿王、福王、礼王更是被龙禁尉约束在王府中,若是要出入,须得要禀报批准。

    连忠顺王都来冯紫英这边埋怨说几位皇子已经投诉到了宗人府,说龙禁尉对他们如囚犯一般,难以忍受。

    “难以忍受也得要忍着,难道他们想出门被人刺杀么?龙禁尉这是为他们好。”冯紫英乐呵呵地道:“太上皇下葬仪式程序已经结束了?”

    忠顺王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完了,接下来就是守孝期了,孤也是来和你辞行,要去陵寝住一个月,和老大这边的谈判也该有一个结果了吧?”

    “王爷问我,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朝廷可没让我掺和,大概是怕我搅和生事儿吧。”冯紫英轻轻一笑:“其实我哪里是那么不讲大局的人?诸公对我成见太深了。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六节 盟友,乔迁

    癸字卷第四百一十六节盟友,乔迁

    忠顺王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朝廷上下都知道冯紫英一直是坚定地反对与南京媾和的主战派,要求朝廷打过长江去,彻底打垮南京伪朝,将整个江南彻底拿回来,并对江南那些反对朝廷的士绅予以严厉惩戒。

    不过朝廷户部的确有些吃不消,加之冯紫英那套主张继续向海通银庄借贷和发行国债来支持朝廷大军收复江南的建议很容易让人觉得是要让其父亲的西北军能继续维持下去,所以最终被搁置了。

    但忠顺王也知道虽然是搁置,但是并不代表朝廷就真的有多么支持老大登基了,很大程度还是事急且相随的一种妥协,一旦局面好转,说不清楚朝廷还有什么变化。

    老大也肯定知道这一点,登基之后肯定也会采取一些措施来缓和或者消除这种风险,比如赢得文臣们的认可,又或者在一些条件上做出让步。

    “紫英,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忠顺王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朝廷既然有此决定,那你也莫要再生事端了,日后老大登基之后,恐怕要视你为眼中钉,多半要给你一些难堪了。”

    冯紫英哈哈大笑,连连摇头,状极欢愉。

    “王爷,我倒是真盼着新皇能给我找麻烦啊,您觉得我当这个兵部右侍郎是皇上封我的么?若是皇上还清醒,只怕也不会容我这个年纪就当到三品重臣吧,便是去陕西当巡抚平乱都轮不到我吧?我这头上的乌纱帽是内阁诸公给我的,要取也只能是内阁诸公来取啊,新皇找我麻烦,这就是在挑衅内阁诸公啊,您觉得新皇会这么做么?若是你是新皇,也只会刻意讨好我才对啊。”

    冯紫英的这番话让忠顺王也为之深思。

    的确,老大上位,恐怕想的就是要稳固自己的皇位,另外还要想办法把皇位往自己儿子身上传,不能让皇位重新回到老四(永隆帝)这一脉,这是首要问题,其他都要摆在其次了。

    这种情形下若是针对冯紫英,那无疑会更激化双方关系,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聪明的应该是收买拉拢才对。

    尤其是像冯紫英这种年轻俊彦,本来就是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日后还不知道要在朝中呆多久,比起叶向高、齐永泰这些老女干巨猾之辈,这种人才是最划算拉为己用的。

    “那老大拉拢你,你会答应么?”忠顺王问道。“王爷,你是替你那几位侄儿问的么?“冯紫英挑了挑眉“寿王,还是禄王?”

    忠顺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老大继位,恐怕他们都不会好过,有些担心害怕也是正常的,不敢对你们动手,但他们就不好说了。”

    冯紫英也知道忠顺王所言不虚,义忠亲王继位要对付的也肯定是可能危及他和他儿子皇位的永隆诸子,而不是像自己的文臣,因为文臣不是以血脉维系,而是以士人身份来维系,除非杀尽天下士人。

    但对永隆诸子就简单了,就那么几个,这年头发生什么意外都正常,用什么手段都可能。

    “王爷,您不会觉得这种局面会持续很久吧?”对于自己这个最忠实的盟友,冯紫英还是不吝于表明态度的,“义忠亲王就算是继位,就算是朝廷也应允南京方面的条件,比如让汤宾尹或者缪昌期中一人入阁,就算是朝廷把义忠亲王世子列为太子,那又如何?”

    忠顺王全身一震,看着冯紫英。

    “义忠亲王当了几十年太子,还不是说废就废了,让当今皇上登基了?只不过当初废他太子位的是太上皇罢了,现在除非他直接让他的世子登基,日后内阁若是觉得他的世子不合适,要另立太子呢?倒不一定是寿王或者禄王他们,或者也可能是义忠亲王其他儿子呢?”

    冯紫英悠悠地道:“关键在于谁才有立太子这个权力,除了内阁,还能有谁呢?您不会觉得现在内阁同意立义忠亲王世子为太子,就不能换太子了吧?”

    忠顺王脸色有些活泛起来了,双目也变得晶亮,“紫英,你的意思是内阁日后可能要易储?”

    “我没这么说,您要这么理解,那是您的事儿。”冯紫英不上钩,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是说,这个权力掌握在内阁手中,而非义忠亲王手上,哪怕他登基为帝。如果得不到内阁的支持,他想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会很难。”

    轻描淡写但是却格外露骨,却让忠顺王心里踏实放心许多。

    作为永隆帝最忠实的支持者,忠顺王很清楚老大登基之后,首先要出手对付的,除了几个侄儿外,恐怕就是自己和忠惠王了。

    他现在也是忐忑不安,虽然觉得老大上位未必就会这么快对付自己,但是这种风险却会一直存在,所以他现在急切地要和冯紫英捆绑在一起,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让老大不敢轻易下手对付自己。

    “紫英,老大还有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的支持,朝廷肯定也会要顾忌一些,.....”

    想了一想忠顺王才提出另一点,冯紫英更觉好笑:“王爷,若是没有牛王等人,或许朝廷还会容忍一些,您尽可看看,也许要不了多久,有些事情就会更明朗化了。”

    没说透,但忠顺王却明白了,朝廷不会容许牛王等人的“割据”,只怕战事还会重新开打,只是等待一个合适时机罢了。

    元熙帝的驾崩就像泥牛入海,看似会掀起巨大风波,但实际上却是无声无息就消失在水下,感受到这份余波的可能也就是朝廷和南京的谈判罢了。

    六月初五,冯府乔迁。

    拖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要搬过去了。

    冯紫英费尽心思还是劝说动了老娘她们一道搬过去,否则这寻常问候实在太麻烦,而且荣宁二府打通合并起来之后屋宅连片,冯府这点儿人根本就不够塞牙缝的,宽裕无比,单单是老荣国府的宅邸就容纳冯府这边的所有人都还绰绰有余,这还没算大观园和宁国府那边的屋宅。

    虽然一些准备工作早早就开始了,但大的搬迁还是持续了三日。

    即便是如此,也只是把最基本的一些家具物件搬了过去,要腾挪得差不多还早得很,起码陆陆续续还得要半个月才够。

    三爵街三府也正式定名,而原来荣宁二府的大门也就改成东西门,平素东门不开,只开西门而居所也主要以老荣国府这边为主,而老宁国府那边则大都空闲着,部份用于冯紫英的护卫居住。

    踏进府中时,冯紫英才感觉到巨大的变化。

    和往日来荣宁二府时比,整个大院的变化不敢说翻天覆地,但也算是脱胎换骨了。

    往日荣国府的略显老旧相比,整个宅院都已经粉刷一新,地面都用了青砖或者赭红色的石板面。

    以往荣国府多用青石板,而且在后期整个荣宁二府多有破损地面,却因没银子而无法更换,许多地方都是坑坑洼洼,或者就用一些碎石渣随意敷设凑合,但在这一次的修缮粉饰中,整个地面全数进行了维护和整修。

    除了保留部分尚好的青石板地面外,略有破损的地段,小处用青砖更换,大处则用赭红色的石板来覆盖更换,这样一来,整个府中原来的冷色调就一下子少了许多,取而代之是暖色调更浓,让整个府邸都显得更为生动和融。

    不过在墙面仍然是素白为主,屋脊和墙脊也更换了不少,原来一些破损和脱色的脊面都重新修饰,显得清爽亮丽了不少。

    冯紫英没有问题维护修缮花了多少银子,这都是鸳鸯在负责,当然,她也需要请示沈宜修和宝钗黛玉二人,大的花销也都要账目清晰,这一点冯紫英对鸳鸯倒是十分放心。

    现在估摸着肯定花费不小,尤其是还涉及到在后边把荣宁二府大观园和会芳园打通,把整个水面充分用起来,使得不至于太过狭窄,另外也新添置了一些建筑群落,以便于使得整个府邸里边的风格完美一致,不至于残缺不全。

    原来两府之间的那条私巷仍然保留了,但是在临街那一处被封了起来,同时私巷里也开了几道门可供两边通行,如贾赦外书房后的三层仪门相对处,打通之后,就直通原来贾氏宗祠黑油栅栏处,现在这里也改成了冯氏宗祠了。还

    有就是贾政内书房后院墙也打通了一处门,直通宁国府那边的丛绿堂后,这里可以直抵会芳园的西侧沿湖一线。

    整个原来的贾赦院和他的外书房都重新装修之后,成为冯紫英在外院的待客读书所在,而贾母院经过改造整修则成为冯唐的待客和书房所在。

    而大小段氏则用了荣禧堂东面原来王夫人、东小院以及赵周两个姨娘的院落作为她们的居所。

    至于苏谢二位姨娘则用了原来的王熙凤和贾琏住的小院与薛姨妈住的客居院,这两处宅院都紧挨着大观园不远了。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七节 家族,家底

    癸字卷第四百一十七节家族,家底

    乔迁仪式并没有弄得多么隆重,在很多人看来甚至是十分低调,冯府也没有搞什么庆贺,就是简单地通知了一下亲朋好友,让大家知晓搬迁了就行了。冯紫英甚至都没有怎么过问,一切都交给了后宅诸女来操办,一直到搬迁得差不多,他作为一家之主才算是去看顾一番。

    “满意,怎么不满意?诸位娘子这么些日子里如此辛苦操劳,才算是打理好,为夫就是坐享其成,该是为夫好生感谢诸位娘子才对。”

    沈宜修、薛宝钗、林黛玉三女为首,宝琴、妙玉、迎春、尤二姐诸女跟随其后,一干丫头们则簇拥在后边,趁着天气大好,阳光明媚,也算是就把整个园子里的格局定了下来。

    鸳鸯和金钏儿则走在前面带路。

    “相公可别这么说,您在外边儿是忙大事,妾身和诸位妹妹没本事替相公分忧,就只能好生把后宅里边这些琐碎杂事儿做好,免得相公回来之后还要操心了。”

    沈宜修巧笑嫣然,顾盼生姿。

    “也全赖宝钗和黛玉两位妹妹以及鸳鸯、平儿、金钏儿她们仨这段时间里和妾身一道仔细计议,总算是把这里边腾挪出了一个大概来,因为考虑到日后可能还有一些姐妹要进来,所以也先预留了一些.....”

    宝钗和黛玉都连声谦虚,而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则都忙不迭说不敢。

    “大爷请看,这边是原来宝二爷的书房,现在就改了,主要是用来日常分派事务的所在,平日里就是奴婢和平儿、金钏儿来轮着安排每日守门、车驾、后厨、清扫、泥瓦、花苗等诸般事宜,.....

    既然今日是请了冯紫英专门来看一看整个冯府的事宜安排,鸳鸯也就当仁不让,担待起了主要介绍,这也是当初冯紫英和沈薛林三女说好的。

    府里日常杂务就由鸳鸯为主,平儿、金钏儿为辅,协助三位奶奶来管理。

    平素里若是有大笔财务开支,那就须得要请沈薛林三女来坐镇。

    若是一般事务,则是鸳鸯、平儿、金钏儿处理之后记档留存,待到每月月底再统一报给沈薛林三女过目就是。

    鸳鸯、平儿、金钏儿三女也是轮班制,这样也免得太过辛劳。

    现在府里边婆子仆妇下人虽然少了一些,但是随着屋里增丁添口,而且偌大的一个宅院和园子,肯定还会不断增加,所以整个府宅的后勤管理也是相当繁杂的事儿。

    现在粗略地算了算,整个冯府除开奶奶姨娘以及她们的贴身丫鬟们,其他诸如门房、守夜、车夫马夫、花匠、泥瓦匠、木匠、采购、仓储保管这些男性仆役人员都多达八十余人,这还没有算李桂保这一大档子专业保镖护卫人员。

    另外像后厨、洗衣房、清扫这些以妇人婆子为主杂役,还有每一房的诸多小丫鬟,这算起来又是一百多号人。

    之前冯紫英都不敢相信怎么就会有这么多人,后来鸳鸯单单是以三房黛玉屋里的情况作了一个介绍,冯紫英才算是明白。

    光是黛玉屋里除了紫鹃、雪雁两个贴身丫鬟外,还有小丫鬟四个,粗使丫鬟八个,负责外门上守夜的婆子四人,另外妙玉原来只有贴身丫鬟一人,小丫鬟二人,粗使丫鬟四人,外门守夜婆子四人,岫烟也一样,现在妙玉和岫烟都生了孩子,又各自加了一个乳母,一个小丫鬟和一个粗使丫鬟,也就是说,光是这三房里边下人就有四十余人。

    冯紫英原来觉得荣宁二府都是上千人的规模感到不可思议,现在轮到自己府上了,这粗略一算,不计阖府通用的那些男性下人,但是每房女性下人都是四十出头,而且可能还会继续增长。

    也就是说不算自己母亲姨娘那边,就是自己这三房的下人都是两百多号人,如果加上母亲姨娘那边估计就得要突破三百人了。

    另外自己还有专门负责保镖护卫的专业人士,这又是几十号人,纵然不需要都扎在自己府上,但是每日里肯定也会要留一些在自己府上值夜。

    所以这一算下来,冯紫英觉得这个时代的人工劳动力是真不值钱,也难怪原来荣宁二府要那么大排场,林林总总上千人。

    冯紫英也询问过自己府上这些下人的工资——也就是月例钱,基本上也是比照荣宁二府那边来的,略微高一些,毕竟荣国府那个时候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入不敷出了,即便是那样在京中也算是很有竞争力的了,所以冯府的月例钱也算是较为丰裕的了,下人们都比较满意,尤其是在年底,冯府基本上还要发一笔奖金——红包,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所以整个冯府的下人在忠诚度上都要比荣宁二府强不少。

    当然那贾家那边毕竟是百年簪缨之家,而且内里还有不少贾氏族人,这些都是不事稼穑只管张口要钱吃饭的,加之人口众多,所以才承受不起。

    像荣国府里边,王熙凤月例钱大概是五两银子,李纨因为要管贾兰,所以是十两,未出阁的姑娘们和姨娘们月例都是一样,每月二两。

    像鸳鸯这样在贾母身畔的大丫鬟大概能拿到每月一两银子,金钏儿跟在王夫人身边,也能拿到这个数,宝玉身边的袭人也一样。

    如果是一般屋里的大丫鬟,如麝月秋纹这一类的,大概是一吊钱,按照大周银子与铜钱的折比,大概是一两银子可换一千二百文铜钱,也就是说,整个荣国府除了鸳鸯、金钏儿、袭人能拿到一两银子的月钱,其他大丫鬟只能拿到一吊钱,也就是一千文铜钱。而普通丫鬟则是五百文,粗使丫鬟只能拿到二百到四百文铜钱。

    对于京郊一个农村家庭年收入也就是二十两银子的情况下,这个家庭基本上是指一家有三个男性壮劳力和两三个女性劳动力,荣国府里的丫鬟,哪怕是粗使丫鬟的收入也都十分令人羡慕了。

    像荣国府中一个大丫鬟的月例收入就能达到十二吊钱,也就是十两银子如果再加上年终府里赏赐的三五两银子红包,偶尔还能再主子们那里讨得一两次的诸如银豆子之类的赏赐,算下来,一个丫鬟的收入就能达到十五六两银子,几乎相当于京郊两三个壮劳力

    农夫的收入,这还没有算每年府里边还要替这些丫鬟

    们添置一些衣衫袄裤,一样也是一笔不小开支。

    按照当下大周物价来计算,正常年份通州张家湾码头粮价,粟米每石在九钱五左右,粳米每石一两五钱左右,次等面粉大概在一两四钱每石,一个丫鬟每年的收入大概能买到十石面粉,也就是一千五百斤面粉,或者十四石粳米,也就是二千一百斤粳米,再或者就是北方穷苦人家不可或缺的粟米可买到十七石粟米,折下来就是二千六百斤粟米。

    当然到后期,荣国府已经有些支应不起这样的开支了,所以对丫鬟下人们的月钱不但多有克扣,而且还是经常拖欠,连王熙凤和探春这般精于算计的角色都没法解决这个难题。

    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坐吃山空入不敷出之下,荣国府的没落乃至破落,哪怕不出附逆一案这件事儿,一样难以维系下去了。

    可以说附逆一案还算是给贾家垮掉蒙了一层遮羞布,免得到后来撑不下去了,只能碍口识羞地把自家府里的东西拿来发卖,事实上这种事情也已经早就在做了,只不过是采取到典当行抵押,然后到期不再赎回的方式罢了。

    相较于荣国府这些下人的收入,前期冯府还有些乱,后来等到沈宜修和薛宝钗陆续嫁进来,就开始着手规范,但总体来说冯家下人的收入比照荣国府那边大概是上浮了两成到三成左右。

    比如一般丫鬟在荣国府拿一吊钱,那么在冯府这边就拿一两银子,多了二百铜钱,如晴雯、云裳、香菱、莺儿、紫鹃、雪雁、司棋、绣橘、龄官这样贴身大丫鬟在冯府这边拿的就是一两五钱银子。

    当然如晴雯、云裳、香菱、紫鹃、司棋这些已经被冯紫英破了瓜收了房,平素有时候要侍寝的丫鬟又有不同,这算是通房丫鬟了,拿的是三两银子每月,也就是每月翻了一倍。

    而像尤二姐、迎春、岫烟这种妾室,每月拿的是五两银子月例,但迎春和岫烟因为生养了孩子,每月除了月例翻倍拿到十两银子外,另外府里还要另外再给二女每人每月十两银子作为孩子的补贴,由当娘的掌管使用。

    这十两银子并非是指用于孩子的衣食住行所用,那些花销是由府里统一开支,这笔银子是单独给当母亲的一种特殊津贴,是用于鼓励府里的女人们多生儿育女,以帮助冯家延续香火,开枝散叶,也是大小段氏专门从自己私房钱里拿出来奖励的。

    作为妙玉和宝琴作为媵拿的是八两银子每月,但妙玉也因为生养了孩子,月例翻倍,每月十六两,另外再加十两银子的孩子补贴,达到了二十六两,这对于一个妇道人家来说,已经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目了。三位主母实际上的月例钱其实已经更多的是一个形式了,不过依然要定下规矩。

    她们仨每人每月定的是三十两,沈宜修因为生了桐娘,月例翻倍为六十两,另外再给十两孩子补贴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七十两每月,一年下来八百四十两,相当于京郊四十二个农户家庭收入,几乎赶得上大周朝中一个正四品官员官俸收入了。

    这样一算下来,冯紫英自己都觉得十分骇人,但是想一想,和现代香港那些豪门贵妇每月二百万的零花钱比起来,似乎又是不可以道里计了。

    总而言之,每年府里边的花销林林总总总计下来也相当惊人,但对于一个正在蒸蒸日上的家族来说,似乎也都属于正常现象了。

癸字卷第四百一十八节 再度征服,实锤名家

    冯紫英一边走,一边听鸳鸯地介绍。

    对于他来说,整个荣国府更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了,因为原来贾家的布置安排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取而代之的是冯家根据需要来进行布局。

    像原来贾宝玉的外书房,就成为鸳鸯、平儿和金钏儿她们日常处理府里杂务的地方了。

    同样在荣禧堂背后原来的一大顺连间,就成了沈薛林三女处理接待和研究事务的所在,鸳鸯她们要汇报,也会选在这里。

    整个荣国府除了大观园之外的这些建筑物大体也就是给了老娘和姨娘她们以及老爹所用,另外也就是下人仆役们,即便这样依然显得十分宽裕。

    进了大观园,一样是感到变化极大。

    因为荣宁二府打通,主要变化还是在大观园和会芳园的合二为一。

    冯紫英一行是从体仁沐德院,也就是贾政的外书房背后的小门进入宁国府那边的丛绿堂的。

    丛绿堂就背对着会芳园背后与大观园连为一体的水面,现在两府打开了围墙,整个水面显得更为广阔。

    从最北端的凝曦轩到南面的丛绿堂,从东面的天香楼—逗蜂轩—登仙阁到西面的凹晶溪馆—清堂茅舍—栊翠庵,原来在两边府墙间还有零星的假山石隔着,现在府墙拆了,这些假山石也一井拆除掉,这样以来从凹晶溪馆到凝曦轩之间这一片就算是水面了。

    原来元春省亲时的画舫,向西向北可以沿着沁芳溪抵达秋爽斋和藕香榭,走柳叶渚到红香圃和蘅芜苑再过石洞,绕回来到蓼汀花淑,稻香村、芦雪广、缀锦楼、滴翠亭、潇湘馆、翠烟桥都就在这一线。

    向东可以直接从玉石牌坊那里通过沁芳桥直通入凹晶溪馆,然后抵达凝曦轩,然后再到天香楼、逗蜂轩和登仙阁这一线,可谓将整个大观园和会芳园的景点全数串联起来了。

    “那大家伙儿就坐船,一起沿着这一线溜一圈儿。”冯紫英兴致勃勃地建议道。

    自然没有人来败冯紫英的兴致,画舫不大,但是容纳十来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画舫很快从丛绿堂一路向北,走了一个曲折盘旋的“凹”字形,最终形成闭环,而省亲别墅就在这个“凹”字的凹陷进来的这一处里。

    当然在“凹”字形的右下端和右上端,也就是东北端和东南端,分别就是从外河引入来的水被称之为沁芳溪,然后又从东南端流出,这样形成了这样一个“凹”形环状的活水。

    应该说当初设计这个大观园以及引入活水进来的匠人是花了很大心血的,单单是这引活水而入就不是一件简单事儿,关键你还得要引入清泉活水,这里边光是打点工部和顺天府的花费就不会少。

    这一趟画舫游走下来也花了接近一个时辰,画舫慢悠悠地在溪水中穿行,沿岸葱蔚洇润,草木繁盛,一行人坐在船上感受着溪面的徐徐凉风,观赏着两边的各式建筑群落,还有那池水中碧叶红莲池水清幽沁人,栏桥朱碧交错,端的是一副神仙画卷。

    便是沈薛林诸女已经走过几遍,但是这从画舫上游览的这个角度又是大不相同,看得诸女也是心旷神怡,大为喜悦。

    毕竟这就是日后众人长久居息之地,能有这样一个优美的环境,那心情都要好许多。

    画舫绕了一大圈儿,最后在竹篱花障旁的白石桥边停下。

    这里怡红院和登仙阁隔若水面遥遥相望,一边是荣国府一边是宁国府,但现在合二为一若是有一叶扁舟在这里,便可优哉游哉地在这池水四周来往穿行,任意登岸,饱览风光。

    见冯紫英满脸喜色,鸳鸯几女也终于放下心,花销这么大,虽然奶奶们都十分满意,但若是大爷看了却不满意,那就功亏一篑了,好在冯紫英看了之后十分满意,辛苦这么久,总算是得了一个好结果。

    一直到冯紫英尽兴而归,沈薛林三女也才给冯紫英报了整个修缮维护的花销账目。

    单单是这么全面修缮一次,就花了超过三万两银子,另外还添置了一些物件,估计林林总总又花了五六千两银子。

    之前沈薛林三女还以为也就是一万两银子以内就能搞定,但现在看来,三万多两银子已经算是十分精打细算了,但取得的效果也是十分值得。

    “该花的还得要花,这现在地方大了,许多地方都还是空空如也,宛君,宝钗,黛玉,你们仨也莫要太过吝啬,这是咱们一大家子生活所在,每日睁眼就要看着这一切,映入眼帘的事一幅美好画卷,大家心里也要舒坦许多,所以该补齐的补齐,该添置的添置,咱们冯家现在好歹还能支应得起,当然,咱们也不去讲究太过奢华,只要自家觉得称心如意便好。”

    冯紫英走了一大圈儿,进了昔日的怡红院,和诸女坐下闲聊。

    这里已经正式更名为静气书斋,壁上只挂着冯紫英自己写的一副字,虽然书法水准一般,但是胜在笔力雄健。

    “每临大事有静气”,也是取自曾国藩的名言,沈宜修和薛宝钗二女都是对冯紫英的“这句话”极为赞许,倒是黛玉觉得一般。

    “相公这句话挂在书房里倒也应景,不过之前相公也说,另外还写了一句话是赠予咱们姐妹的,也该拿出来了吧?”黛玉四下打量着书斋中的种种,都是按照冯紫英喜好来的,和原来贾宝玉所在的怡红院已经截然两样,完全找不到原来的格局了。

    冯紫英干咳一声,瞪了黛玉一眼。

    这丫头那一日自己写了“每临大事有静气”这一句后就一直在说太过老气横秋,该是四十岁的人才有如此体悟,自己才二十出头,该有一些不一样的意境才是,非得要自己再写一句出来,沈宜修和宝钗和其他诸女也都是在一旁起哄,弄得冯紫英没有办法,只能应承下来。

    黛玉这文青性子,你若是不能拿出一首像样的东西来,肯定会让她大失所望,而冯紫英也不愿意在林妹妹心目中坠了自己的印象。

    可这诗词之道不是你靠闭门造车就能憋得出来的,唐宋明几代的诗词绝句脍炙人口倒是多了去,冯紫英也能记得不少,但是问题是这大家伙儿都知道,姑娘们也一样早就烂熟,自己想要剽窃也剽窃不了啊。

    也是逼得冯紫英只能在明以后的羊身上去薅羊毛,还要符合黛玉这种文青的口味,那除了纳兰性德这头羊,似乎也就没有合适的了。

    只可惜“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乃至后续的两句都已经被冯紫英之前“勾引”沈宜修时候所用,所以搜肠刮肚,还得要应景才行。

    “瑞祥,去把我那帽画拿过来。”冯紫英清了清嗓子,准备装逼。既然要做,肯定就要做到最好。

    瑞祥赶紧捧着画进来了,如奉至宝一般,小心翼翼地献上。

    诸女见此情景都是讶然,自家相公书法一般,至于说作画,似乎能用炭笔画,这一点黛玉她们都是知晓的,但是这瑞祥捧来的这幅画明显就是旧人所作,而且也非炭笔画,明显是一副宫廷山水仕女图。

    待到瑞祥将画展开来,铺设在桌案上,诸女都上前观看。

    沈宜修略微一看,便讶然道:“相公这幅画应该是前明石锐所作吧?现在市面上石锐的画作不算多,但是也能看得到,这一副算是精品了,意境很好,不过······”

    “不过这和相公准备要做的诗句有何关系?”黛玉也蹙眉问道。

    “哼,为夫的文才也是需要应景激发出来的,岂是寻常人一般信口而出,那未免太过粗糙。”冯紫英大模大样地往书案后一坐,“玉钏儿,磨墨!”

    玉钏儿赶紧将早已经准备好的笔墨砚拿上来,认真地替冯紫英磨墨润笔。诸女见冯紫英这般气定神闲,也都大感好奇,都围了上来。

    都知道自家夫君不喜诗赋,虽然偶有绝才惊艳的名句出来,但都秘而不宣,便是沈薛林等人都得过冯紫英的“名句”,也都是珍藏在自己闺中,秘不示人,作为自己和夫君的小秘密,时不时独处在家时,拿出来品味一番,别有一番滋味。

    这两年,冯紫英忙于朝务,已经少有这种要临场发挥之举了,而且是当做众女的面来作诗,那肯定大不一般,都要看看自己夫君要拿出一首什么样的词句来。

    看这幅画的意境,却是前明宫廷画家石锐之作,空山秋雨,夕阳晚照,一名仕女孤独站在茅舍外,背向看着山景,几分寂寥,似乎还带着几分牵挂和期盼,像是在等待着丈夫归来。

    冯紫英凝神运气,略作思索,便在画上挥毫,一气呵成。“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第一句出来众人还觉得略显浅白,但是第二句一出,便是沈宜修也觉得惊艳。

    再联想到丈夫给自己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风格相近,一时间竞有些痴了。

癸字卷 第四百一十九节 不负社稷不负卿

    且不提沈宜修情意缠绵,婉转悱恻,黛玉却是呆呆伫立在案桌一旁,那画中幽境,诗中深意,整个心都被彻底吸引了进去,一时间竟有些出神入定的感觉。

    还是身边紫鹃最是了解自己这个主子,深怕自己姑娘又钻入牛角尖,如痴如醉。

    以往是当姑娘,现在都是为人妇了,这般痴迷这些诗画意境,最是伤神,紫鹃忙不动声色地扯了一下黛玉的衣袖,笑声道:“大爷这字写的雄浑隽秀,倒也和这幅画相配,只是这诗句如何,还要请诸位奶奶评判了。”

    黛玉这才从憧憬迷惘中惊醒过来,脸色更是复杂精彩,看着自己丈夫,像是有些不认识,又像是看不清,外人都说丈夫雄才伟略,哪怕不通诗赋,一样无人能及,但是这内里锦绣,这细腻的心思,却又只有自己能知晓了。

    宝钗同样也是震惊莫名

    这首诗显然是为黛玉所做,当时就是黛玉闹着要丈夫写一句,觉得那“每临大事有静气”一句太过老气,现在丈夫居然呕心沥血地给黛玉送上这样一句,委实就有些让人心中发酸了。

    其他人就没有那么感悟了,如宝琴、迎春、妙玉和岫烟等人都是被冯紫英这一首诗所震慑。

    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这位郎君时不时的要诗兴大发,来上那么一两句惊艳之作,但是成亲之后这两三年里,冯紫英这官越做越大,事情越来越多,在外奔波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方面似乎也就沉寂下来了。

    前几日那一句“每临大事有静气”都让大家颇感惊讶,单也可以说是郎君这么些年来处理各种朝务心有偶得,但像今日这两句,那就完全是发自肺腑之作了。

    一干女人都是交口称赞,便是沈宜修也在收拾了情绪之后,微笑着夸赞,而黛玉却是神思不属,显然是触动更大。

    其实冯紫英也知道纳兰性德的这两句并不适合这种环境下拿出来,但是这两日里他太忙,也委实想不出什么诗句来满足黛玉的文青情怀。

    能想起这样一句诗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然后又专门到古玩店里去寻了这样一幅符合这两句诗意境的画,还好总算是找到了石锐的这幅画作,能把黛玉给糊弄过去。

    这首诗其实悲凉感伤的心境有些重,不太适合黛玉,但黛玉本身就是一个喜欢感伤的文青范儿,你要打动她,就得要这种悲春伤秋的格调,加之冯紫英脑袋里能想得起的也就那么几个人的几首,也就只有拿着这一句来应急了。

    总而言之总算是把这事儿给应付了过去,冯紫英觉得要应付女人们这种文艺心,真的比自己处理那等勾心斗角的朝务还要费神,看看宝钗有些落寞的神色,冯紫英就知道今日这事儿倒是让黛玉情怀大动,但却有些让宝钗伤感了。

    自己给黛玉作画写诗,给沈宜修写诗的事儿,多多少少都还是有些风声传到了宝钗耳朵里,再说宝钗大度,可女人们最看重的不就是男人的心意么?

    要论这个年代男人的心意,尤其是要对沈薛林这几女,可不是什么玉佩珠钗之类的物件,也不是什么豪宅金玉,最能打动她们的就是诗词,没有其他。

    想到这里冯紫英就觉得头疼,这一出接一出这边讨好了黛玉,那边就得要考虑给宝钗也要有一个交代才行,而且还得要不相上下的否则这一碗水不端平的话,这后宅日子就得要是非多了。琢磨半晌,解铃还须系铃人,对付女人,还得要拿出自己的本事来才行。

    虽然看不出宝钗脸上有半点情绪,但是冯紫英却能感受到宝钗情绪不高。

    照理说搬进了大观园,自己第一晚就在她的蘅芜苑里歇息,再怎么也该是最高兴的时候,不过宝钗虽然温婉柔媚,但那份怅然落寞的心境却瞒不过枕边人。

    莺儿也很显然感受到了这一点,悄

    悄地给了冯紫英一个眼神示意,冯紫英却没有理睬,仍旧由若香菱替自己洗脚擦面,宽衣换鞋。

    一直到两个丫鬟出去,宝钗也准备宽衣上床,冯紫英这才从自己带进来的一个布袋里拿出一张木板。感觉到男人扳住自己的肩头,宝钗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乔迁第一夜,郎君在自己屋里歇息,本该是满心欢喜情浓意浓的美好一夜,但是自己就是心情好不起来。

    想起今日郎君拿出的那幅画,黛玉看着那幅画和那半首诗时的痴恋情形,她内心就无比的酸涩。怎么郎君就能为黛玉写出这样一首,不,半首诗来,而对自己就如此吝于下笔呢?

    而且看沈宜修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很显然也勾起了一些遐想,宝钗是知道郎君也是给沈宜修写过诗的,香菱去沈宜修那些学诗,惜春在沈宜修那里去学画,回来都无意间提及过。

    难道相公就觉得自己是只通经济的皇商之女,就对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窍不通么?这让宝钗心里很难受。

    转过身来,宝钗宽解自己,正欲展颜把自己的笑容奉献给丈夫,却看见丈夫手里举着一副版画,放在了自己面前。

    四四方方一张木板,一张画纸夹在上边,镶了木框那就该是郎君的亲手制作了。

    心中一阵酥麻颤栗,宝钗全身都忍不住发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美眸微红,有点儿不敢置信:“相公,这是给妾身的?”

    “当然,这闺中只有你我夫妻二人,难道还能有别人?其他人难道还值得为夫亲手送到跟前?”

    冯紫英见宝钗身子微颤温润如玉的面颊涌起一抹潮红,那激动的神色自己从未见过,就知道自己今天做对了,若是放在明日,只怕这份礼物都要大打折扣了,看样子今日自己给黛玉的那幅画那半首诗对宝钗冲击太大了。

    这幅版画要说根本就不值钱,可对宝钗来说,这就是一份心思,一份尊重,一份情意。

    版画是冯紫英下午间花了一个多时辰画出来的,许久没用动笔了,也有些手生了,但功底还在。

    看这个样子,这份手艺还真不能丢下,时不时拿出来小试牛刀,对屋里女人们的杀伤力超过任何东西。

    宝钗强压住内心的兴奋激动,抿了抿嘴,接过丈夫手中的画。

    不但要有画,还得要有诗,宝钗内心暗自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有,一定不能比黛玉的差,宝钗甚至忍不住默默祈祷,可千万莫要让我失望。

    画呈现在自己面前,宝钗目光所至,这是一幅素描,寥寥几笔,自己的形象跃然纸上。

    自己似乎是站在一条大江边上,山河隐约,城池在望,而一身戎装的相公满脸憔悴疲惫,站在自己身边,挥手遥指城市山河,似乎是在向自己倾诉解释着什么。

    丈夫的身畔还有一匹战马,再远一些,一条入长龙般的军队正在向远处行军。“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社稷不负卿”。

    宝钗默默地在心中吟诵着又是半首诗,反复咀嚼。

    相知相得,心心相印,相公的志向抱负,唯有卿知,那这个卿就是自己了。一时间宝钗也有些痴了,相公竟然如此知我懂我信任我?

    相信我能帮他稳定后宅,既要尊沈,又要抚林,还得要把整个后宅都招呼过来。

    沈宜修是个清淡性子,不喜俗务,而黛玉更是懒得花心思在这上边,可是这偌大一个冯府后宅,总得要有人来过问吧?

    鸳鸯她们虽然也能干,但是毕竟是丫鬟,还得要有一个当主母的来过问操心,若非有自己,这荣宁二宅的改造岂能这样轻松就完成了?

    各种复杂的心绪萦绕在心间,酸楚,自豪,满足,甜蜜,诸般滋味混杂在一起

    ,尤其是被相公的那种无条件信任带来的喜悦和甜美,那种感觉真的很特殊。

    “相公,您这是给妾身的承诺么?”捧着这幅画良久,宝钗看了又看,仿佛看不够,最后才抬起颔首,望着冯紫英,潮红盈面,俏眸含情,颤声问道。

    “嗯,算是吧。”冯紫英微微一笑,举手抬起宝钗的下巴,“那我不负卿,妹妹知道该怎么不负我才是吧?”

    “啊?”宝钗半知半懂,脸颊更是殷红,“相公···...”

    “那就今晚好生表现,争取给为夫生下一个儿子,·····”紫英探手勾住宝钗的腰肢,一把抱起,“所以今晚卿不负我。”

    窸窸窣窣宽衣解带声,伴随着床第间细微的脆响,还有那呢喃细语,最后演变成和风细雨,琴萧和鸣。

    躲在外间的香菱和莺儿都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实际上二女也早就觉察到了自家主母的心情不好,一直到大爷来的时候都是如此,以往绝非这样,尤其是今日还是乔迁之后第一日,爷是在蘅芜苑里歇息,奶奶本来就在备孕求子,却心情不佳,也让两个丫头都为之着急。

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节 谁是朝廷?谁的朝廷?

    鬓乱钗横,冯紫英鲜有的看到素来沉静淡然的宝钗这般媚态十足的模样,哪怕是欢愉之后。

    整个面部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丹红,眉目间洋溢着的满足和幸福,羊脂玉一般的***也浮荡流淌着惊人的光泽,宛如玉璧生烟,让人望之难移。

    这绝不是一番欢好能带来的,以往自己也和宝钗也成亲有两年了,欢好无数次了,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这是女人从身体在心理达到了极致愉悦的表现。

    宝钗的确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兴奋和快活充斥着,丈夫带给她的这张版画一直让她处于一种晕晕乎乎的漂浮状态中,而后的欢好更是把她的幸福和充实感推向了极致,以至于她有一种感觉,今日自己身体里已经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了。

    似乎是觉察到了宝钗与往常的不一样,冯紫英爱惜地把宝钗身子搂得更紧一些。

    若是以往,宝钗都会唤香菱或者莺儿进来替自己擦拭身子了,她有些轻微的洁癖,但是今日却没有,她更享受这种依偎在丈夫怀里一动不动的感觉。

    “怎么了,宝钗?”冯紫英附耳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太幸福了,有如梦中。”宝钗感觉到丈夫的呼吸热气在耳际萦绕,嫣然一笑,“嗯,不知道是不是直觉,也许今日妾身会有孕,..···”

    “哦?”冯紫英还是很相信这种直觉的,“日子正合适?”

    宝钗羞涩地点头,“妾身和宝琴的日子差大概十日,与香菱差不多,很准时,若是算下来,就该是这几日。”

    “那就好,所以先前为夫所说的今夜该卿不负我,也许上苍都要垂青于我们了。”冯紫英笑了笑,“你和宛君还有黛玉生了儿子,这个冯家才算是真正稳定下来,免得父亲母亲成日里念叨。”

    “太太也是太着急了,二姐姐和妙玉、岫烟不是都有了孩子,他们不也一样是冯家骨血,相公不也经常说只要是您的子嗣,都一样么?”

    宝钗安慰着丈夫,但这嫡庶之别却是太过明显,即便是丈夫不在意,但是老爷太太和外边都不可能不在意,像三个庶出子,便不能承袭爵位,除非是嫡出无子才可能承袭,又或者嫡出子主动放弃,那只有像冯紫英这种科举进入仕途,成为文官,才会放弃。

    当然,如果以丈夫立下的功劳,的确也可以向朝廷请求恩赏一两个虚爵给庶出子,但这也是要立下大功来折抵的。

    “嗯,若是都像你这般想就好了,不过母亲肯定还是希望你们几个能早些生下男嗣。”

    冯紫英也不再说这个话题,这个时代人的观念要改变不太可能,这涉及到整个礼教体系的变革,妻媵妾之间的关系都要打破,现在还不可能。

    “沈姐姐那边可能要着急一些,好歹我们二房和三房都有了,相公不妨多在沈姐姐那里去一去,......”宝钗体贴地道:“要不就抓紧时间让四丫头过门,她年龄也不小了,要不,让探丫头或者云丫头,探丫头可能黛玉希望去她们三房,那云丫头相公是怎么考虑的,······”

    冯紫英心中既有些愧疚,又有些安慰,自己似乎已经有些忘了还在陕西那边的史湘云和秦可卿了,还有那水家几个女人一夕欢好,似乎就像过眼云烟,自己有点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但宝钗的细心和体贴让自己更显得像个渣男。

    “唔,回京之后就一直忙碌弄得我都有点儿顾此失彼了,云丫头那边礼部早就撤销了她和孙家的婚事,最大的罪名就和她无关了,但史家那边还是在刑部挂着号,不过听柳二哥说史鼐的儿子都悄悄潜回京中了,好像刑部和顺天府也没怎么过问,看样子也都是在等着义忠亲王登基之后再来看形势吧。”

    冯紫英把头靠在床头靠枕上,搂着宝钗身子,这样

    的贤者时间说说话其实很舒服,头脑清醒,话题也更多。

    “那义忠亲王真的登基的话,像贾家、王家的罪名是不是都会撤销呢?”

    这也是宝钗最关心的事情,毕竟王家是她母舅家,王子腾更是她嫡亲舅舅,王家被列为叛党第二号家族,仅次于牛家,这根绞索一直吊在所有和王家有关联的人身上,虽然没有牵扯到薛家这边,但还是让她们睡不安枕。

    冯紫英不好回答这个问题,虽然理论上义忠亲王登基,肯定会大赦所有因为他的缘故而成为叛党的这些人,但内阁却未必会同意。

    盖因这样做相当于是对原来朝廷所做出的的一切的否定,这样朝令夕改会极大损害朝廷威信。

    同时这也是对与牛王孙这些叛军作战的军队的一个打击,那些在对牛王孙三部作战死去和伤残的士卒如何解释,他们虽然死了残了,但他们在军中的袍泽还在,这无疑会引发军中不稳和不满。

    而且以冯紫英的估计,朝廷和南京的达成一致意味着是以解决牛王孙三部和陈继先部走向藩镇实质化作为代价的,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朝廷这样做只能是缓兵之计,一旦喘过气来,朝廷肯定会找各种理由解除牛王孙三人和陈继先几人的军权,这可以从自己之前向张怀昌提出调西北军将领到京中时对方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最终只同意了土文秀调任军中,而刘东旸、刘白川二人仍然在自己老爹麾下,而西北军要裁撤的说法也在没有被提起。

    时间长了即便是登基的义忠亲王恐怕也不能容忍如牛王孙和陈继先几部这样在江南形成一个国中之国才对,当然现在他还要利用这几部来作为讨价还价以及挟制朝廷的砝码,但这种情况不可能持久。

    所以冯紫英也给自己老爹去信,让老爹稳住局面,准备打仗,这个准备的时间,冯紫英估计最多也就是一年,最迟明年底之前,朝廷肯定会对江南用兵,绝不会让最重要的财赋之地掌握在他人手中。

    但这个内情冯紫英却没法和宝钗说。

    “宝钗,贾家的情况相对简单,无外乎就是站错队而已,可这一场里边,站错队的人多了去,还能全数追究?而且义忠亲王不也登基为帝了么?汤宾尹和缪昌期他们还要来争阁老呢,所以政世叔和贾敬的罪责朝廷可能并不会太看重,我估摸着大概率会是被赦免的,王家那边暂时可能也会被赦免,但是日后会不会被重新翻出来,不好说。”

    冯紫英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归根结底在于你舅舅他们的心思想法,如果我是他的话,借着这个机会主动辞任,这样朝廷肯定会给他一个体面,安安稳稳回京来当个富家翁,甚至给他一个爵位也没有问题,但如果他还想要把着军权,恐怕就会有麻烦了。”

    薛宝钗听出了一些意思,但是又没全明白,疑惑地问道:“为何汤宾尹和缪昌期他们都能争阁老,我舅舅却必须要辞官?”

    “宝钗,汤宾尹他们是文臣,进入内阁又如何?他们本来也是江南士人一脉,无外乎各为其主而已,现在合流也正常,最终也得要变成其中一员,但你舅舅他们是武勋,一直以来就是朝廷打压对象,没见我父亲也一样要低调做人么?再加上你舅舅又站错了队,现在还掌握若军权,朝廷如何能容忍?主动交权,对朝廷无碍,那就皆大欢喜,若不肯,那肯定就是朝廷之敌了。”

    宝钗仰起头,悠悠地问道:“那相公,朝廷究竟是谁?是谁的朝廷?”

    冯紫英一愣之后哑然失笑,没想到宝钗还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朝廷么,代表上天治理江山社稷,与士大夫共天下,嗯,理论上是皇帝和士大夫共同治理,但皇帝只有一人,便是圣人也只好垂拱而治,终归要交给士大夫来治理,所以才会有内阁,有七部和都察院,有

    五寺,还有地方官府。谁的朝廷这个问题问得好,那当然是天下人的朝廷皇帝和内阁七部这些士人就是代表他们通过朝廷来治理江山社稷。”

    宝钗看了一眼冯紫英,目光幽幽,“紫英,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我总觉得你的语气里有一种调侃揶揄的味道在里边,嗯,还带着一种浓浓的讽刺味儿,你也是士人一员,难道你对这个制度体系不以为然?”

    冯紫英窒了一窒,这宝钗还是相当敏锐啊,一下子就品出了自己话语里的调侃戏谑味道来。

    “呵呵,有点儿吧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制度体系究竟是不是如我所说的那样,能不能代表天下的老百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儿比比皆是,我去陕西那一年多,见得太多,无论我怎么努力,好像也改变不了太多,宝钗,你觉得呢?”冯紫英反问一句。

    宝钗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夫君用如此悲观的话语来说话,这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印象中自己夫君似乎一直是无能不能得。

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一节 夫家,娘家

    似乎是自己最后这几句话给宝钗带来了困惑,在这种情形下,纵然是贤者时间,好像也不太合适,冯紫英把宝钗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圆臀,柔声道:“为夫虽然有经天纬地之志,但奈何势单力薄,资历尚浅,所以很多事情还得要慢慢来,总有一日为夫会让天下百姓交口陈赞,名垂青史才是为夫的目标。”

    听得夫君这么说宝钗既是骄傲自豪,又是甜美满足,还夹杂着几分与有荣焉。

    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值得自己一往情深。

    丈夫并非圣人,一样有男人的通病,可天下男人哪个不如此?除了那宫里的内侍太监。

    比如宝钗也隐约知道丈夫和琏二嫂子有私情,甚至连珠大嫂子似乎也和丈夫有些暖昧不清,但是这些细枝末节在宝钗心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她不是黛玉那种小家子气的心性,丈夫是做大事的人,二十三做到三品重臣,试问大周朝,不历史上有几个人做到?

    丈夫的雄心壮志在自己面前袒露,也让宝钗内心更加欣慰。

    丈夫明显是奔着首辅去的,按照现在丈夫在仕途上的奔行势头,三十岁之前入阁大有可期,四十岁之前做到首辅似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要治理这天下,单单是靠做到首辅就能行么?

    以前的沈一贯,现在的叶向高,一当首辅也是多年,这天下能变得如丈夫所希望的那样美好么?宝钗内心也还是有些疑惑,除非······

    只是这种心思宝钗却不敢往下想。

    而且冯家本来就是武勋出身,在边地上有偌大的人脉和影响力,公公现在已经不在边地任职,可边墙外的蒙古人一样每年过节都要遣人给府里送来礼物,不是健马良驹,就是玉石毛皮名贵药材,尽皆价值不菲。

    现在京中府上马厩里马都装不下了,不得不送到京郊庄子上去,或者就只能卖掉一些。

    现在丈夫似乎也是如此,女真人,土默特人,内喀尔喀人,科尔沁人今年丈夫在辽东,这些人也一样把礼物送到了京中府上。

    丈夫在文臣路上越走越高,但是冯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却丝毫没有削弱,而且还因为丈夫的兵部右侍郎身份进一步得到加强。

    丈夫方才还说到王家因为武勋身份和站错队必须要放弃军权,否则会遭遇不测,可是冯家现在也一样执掌军权,那日后呢?

    就因为丈夫还是文臣,难道朝廷不会更忌讳这一点么?

    宝钗兰心蕙质,这些问题她不愿意去想也会萦绕在心间,只是现在这等情形问也无益,说不定丈夫也一样有这样的担心或者考虑,以丈夫的智慧,肯定也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只是如何对策,却还要仔细斟酌吧。

    见丽人倚在自己怀中不再言语,冯紫英手掌也覆在宝钗裸臀上,浮想联翩。

    这么久来也没少见在她身上耕耘,论理宝钗这身子应该是好受孕的,却始终不见动静,但愿今日如宝钗的直觉一般,能怀上一男半女。

    沈宜修和黛玉也是,自己从辽东回来之后,只要歇息基本上都是在三女屋里歇息,尽可能地多给机会,但是三女始终没有动静,这让府里上下都有些着急。

    现在搬到这边来,环境更好,尤其是蘅芜苑和潇湘馆都是二女的旧居,稻香村也很符合沈宜修的喜好,也许这样更有助于她们怀上孩子。

    “那云丫头是不是可以回京了?”突然间宝钗又问了一句。

    冯紫英都有些迷糊了,正昏昏欲睡,被宝钗这一句问得又清醒过来,想了想:“其实是可以回来了,解决了孙家婚事,她的身份就无大碍了,刑部和顺天府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也不会揪着不放,史家这边,史鼐的儿子都能回来,没理由云丫头不能回来,顶多稍微收

    敛一些,不要抛头露面罢了。”

    “那还是早些让云丫头回来吧,看着那边的藕香榭,就惦记着云丫头,怪想她的。”宝钗脸贴着夫君的颈下,“若是可以,让云丫头进咱们二房可好?”

    “那你这不是要和黛玉争?”冯紫英好笑,“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儿,我可不掺和。”

    “哼,探丫头早就和她说好了进三房,云丫头进二房怎么了?”宝钗撇嘴,“难道妾身还能亏待云丫头不成?”

    “可是宝琴那性子若是和云丫头碰在一起,只怕也得要针尖对麦芒,够你折腾了。”冯紫英笑了笑。“你别把宝琴想得那么小气,宝琴那性子妾身清楚,也就是嘴巴厉害一点儿,没坏心眼儿,嗯,还有心胸没那么宽广,·······”宝钗吞吞吐吐地道:“云丫头是个粗疏性子,大咧咧地,这样反倒是和宝琴很好相处。”

    冯紫英笑着摇头不语,这等事情他是不会去插言的,由得她们自个儿去商议,还得要看人家史湘云的心意。

    ********

    “铿哥儿真这么说?”贾母、邢氏、王氏,还以薛姨妈都面面相觑,还有宝玉,都看着宝钗。“嗯,相公说贾家脱罪问题不大,但是日后还得要靠贾家自己。”

    宝钗精心打扮了一番来贾家这边,心情舒畅,阴阳和谐,绽放出一种惊人的艳丽。

    看得宝玉都是忍不住感喟,在联想到还有林妹妹也一样,内心就更是一种说不出滋味。

    “靠贾家自己?”贾母沉吟,“也就是说贾家的爵位被褫夺恐怕朝廷是不会改了,贾家现在也就沦为普通人家,要靠宝玉和环哥儿以及兰哥儿、琮哥儿他们自己去努力争取了?”

    “妾身想相公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姨父那边,和南京谈完之后,估计就能回来,还有大姨父那边就要麻烦一些,私通草原,售卖禁物,大赦估计都不会赦免,却是难以解脱,还得要另想办法。”宝钗微微蹙眉,和黛玉蹙眉不同,又别有一番风韵。

    “可私通草原和售卖禁物都是孙绍祖干的,我家老爷只是搭伙,怎么孙绍祖都能脱罪,还能封官,为何我家老爷还要被流放在陕西?”邢氏怒气冲冲,“这朝廷未免太偏心了。”

    贾母和王氏以及李纨都不言语,但心里都明白,其实邢氏也一样明白,孙绍祖手中有兵,朝廷当然只能容忍,就像王子腾一样,手中有兵,朝廷还得要给一个淮扬镇总兵的身份,让其镇守扬州。

    但贾赦有什么,贾家有什么?破落户一个,丢在哪个旮旯里,谁想得起你来?“现在只能如此,等到姨父回来,再想办法。”长辈这么说,宝钗也不能不接话。

    “那贾敬呢?”贾母问道。

    “敬老爷那边,相公没具体说,只说可能朝廷也会考虑,因为涉及到太多个人,所以未必全数一致,敬老爷是义忠亲王看重的,若是义忠亲王力保,也许就能有个去处,若是朝廷嫉恨,那也可能留在南京那边,暂时赋闲不忙回来。”

    宝钗犹犹豫豫地道:“相公没有参与这些事务,他主要是负责军务,这些都是内阁和都察院、吏部、礼部、刑部那边在处理。”

    “六部相通,何况铿哥儿座师还是阁老和都御史,他肯定知晓,可能有些话不好说罢了。”贾母摇摇头“老大的事儿等老二回来之后再来计议,但贾家现在这副情形,大家心里都明白,日后只会一日比一日难,实际上我也知道,当初鸳鸯还在的时候,府里就入不敷出了,我那屋里的老物件儿,都被你们弄出去典当卖了不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贾母也是一个明白人,清楚现在轻重缓急,“还是那句话,现在当务之急除了老二回来,就是宝玉和环哥儿、兰哥儿以及琮哥儿他们的事儿,琏儿是个白眼狼,

    ··..··“

    邢氏赶紧打断帮着辩解:“琏儿年后又托人送了一千两银子来,他在扬州那边委实忙不过来,······”“哼,忙不过来,是忙着纳妾生子忙不过来吧?”贾母冷笑,“铿哥儿给他了一个好职位,他在扬州现在是乐不思蜀了,我看还不如凤丫头,凤丫头年前还知道送了三千两银子,还来专门看了老身,年后又让平儿送了许多日常用的物事来,,这才是有情有义,铿哥儿替宝玉想办法去翰林院,帮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读书去科考,这才是对我们贾家一辈子的大恩大德,·····”

    邢氏不敢做声了,贾琏又专门给她拿了三百两银子,她得记情,而且也说了,老爷在陕西那边有冯紫英打点,没受苦,只是现在一时间还回来不了,得等一等。

    而且二丫头和岫烟前日里也来过这里,都带着孩子来的,每人都给自己留了二百两银子,也没想到这俩丫头这丫头竟然如此大方,看样子是因为替冯紫英生了儿子,所以冯家给她们奖赏不少。

    现在邢氏觉得日子过的也不坏,并不比之前在贾家差多少。

    有贾琏、迎春和邢岫烟照看,起码这些银子直接入了自己手,不比老爷在时都被老爷一手把银子抓着,自己是半点沾不着边,比现在还拮据难过多了。

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二节 依附,仰仗

    面对贾母的责难,邢氏内心是很不以为然的,都知根知底的,=甭在自己面前装大头蒜,长房不行,二房又好到哪里去了?

    这年头说来说去还得要子女多才行,自己好歹还有琏儿、二丫头和岫烟,算是有些依靠。

    琏儿和二丫头虽说不是自己亲出,但自己是他们嫡母,这一点却不容否认,所以他们就得要孝敬自己,岫烟不说了,是自己侄女,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她有这份姻缘也是得益于自己在贾家,才算是替她牵上这根线。

    邢氏现在对贾母已经没有原来那么尊重了,贾家已经垮了,还在人前人后摆出一副虎死不倒威的架式,吓唬谁呢?

    贾琏在扬州日子过得逍遥,可那和贾家也没关系,人家都去了扬州几年了,也没靠你们,自己做事儿。

    你们存着心思要让贾宝玉来承袭家业,真当大家看不见?

    什么都往二房里划拉,日后轮着贾琏也就是一个空头爵位,贾琏凭什么不自谋生路?

    冯紫英给贾琏厚遇那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儿,和你贾家也没关系。

    连王熙凤都能攀上冯紫英的高枝儿,现在成了天津卫那边的大户,外间都传言王熙凤是冯紫英的外室。

    可在邢氏看来,王熙凤能给冯紫英当外室那都是抬举她了,一个生过孩子的破落户女子,能攀上冯紫英,那不是睡着都能笑醒,而且冯紫英还给了她这么大的好处,想到这里邢氏都不由得艳羡不已。

    但邢氏也不得不承认王熙凤这个骚蹄子的确有魅惑人的本钱,***大,屁股大,脸盘子也过得去,加上那股子特有的浪荡劲儿,裤带一松,没几个男人忍得住。

    许多男人还真的就好这一口,就喜欢这股骚劲儿,想必冯紫英就是太年轻,才着了王熙凤的道儿。

    邢氏浮想联翩,贾母和王氏以及李纨却不知道,还在操心琢磨着宝钗带回来的消息。

    贾家的事情相对较为简单,只要义忠亲王上位,脱罪不难,但是对贾家来说,光是脱罪却不够。

    这样下去与寻常家一样,再拖两年,贾家就散了沦为那乡间同姓一族人一般,这一支再想要去号令招呼其他贾姓族人,就难了,没准儿别支哪个入仕当官或者发了财,就能夺去自己这一支的主支身份了。

    ”还是得让宝玉入仕,让环哥儿、兰哥儿、琮哥儿读出书来才行。”贾母抬起目光来,很坚定地一锤定音:”无论如何,都要让宝玉进翰林院,让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好好读书,争取考中举人进士,朝里有铿哥儿照拂,日后安排一个好职位不在话下,但前提就是得秋闱春闱中式。”

    贾母斩钉截铁地态度让王氏和李纨都连连点头。

    这事关她们的儿子,入仕为官,才是维系贾家不倒的根本,至于其他,如贾琏贾芸从商,那都是旁门左道,万不得已才会去干那个。

    ”相公说了,宝玉进翰林院,他会努力帮忙,之前他都和礼部尚书顾大人说过了,现在顾大人可能要进内阁,相公的座师官大人接任礼部尚书,那就更好办一些。”宝钗微微颌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看着宝玉,”现在就是等时间,等到朝廷和南京那边谈好,义忠亲王登基大赦,姨父罪名解脱,那宝玉的事情就可以去运作了。”

    ”至于环哥儿、兰哥儿和琮哥儿的事情,相公也是一直放在心上的,督促着他们认真读书,无论是恩科,还是日后的正科,只要能考过,日后入仕安排,相公肯定会帮忙的。”

    宝钗这番话说得情义皆浓,贾母、王氏和李纨都是十分满意。

    现在冯紫英红得发紫,对贾家来说,这就是一个足可依赖的大树,而且这株大树日后只会越发根深叶茂,能遮荫避雨。

    就像当年把元春送

    进宫,府里边这些人不也一样就是存着想要依靠元春在宫中的身份来帮衬府里,无论是想当国丈身份的贾政,还是想当国舅的宝玉,都能从此获益,谁曾想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可是王家这边,—...”贾母看了一眼自己媳妇和薛姨妈,”你们怎么想的?”

    王夫人和薛姨妈面面相觑,许久,王夫人才干涩地道:”媳妇没想过,兄长那边的事情恐怕也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他也不会听我们的,只是这个消息我们亦可传递给兄长,至于说兄长听不听得进,接受不接受,也只能由他了。”

    贾母毕竟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了,从天平帝经元熙帝到永隆帝,历经三朝,她见识不少,远胜于王氏和薛姨妈。

    冯紫英的话语里透露出了皇权和相权的激烈博弈,而皇权中又牵扯到军权中的老牌从龙武勋和边地武勋以及后来武进士出身的寒门武人之争。

    从龙武勋的没落是大势所趋,因为他们的子弟在军中数量越来越少,耀眼的更是屈指可数,取而代之的是那些长期在榆林、大同、太原、宣府、辽东这些地方生活打拼的边地武勋和从军的武进士武举人们。

    这两类在武人中占据主流,声音越来越大也更忠于朝廷而非某一人,这种情况下,从龙武勋那种遗留下来的人脉几乎消耗殆尽,被淘汰也是必然趋势。

    尤其是又在站错队之后,朝廷要清理是必然的,只待时机,所以冯紫英的观点是正确的。

    聪明者就主动放手军权,或者还能得个奖赏,若是把持不放,那必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你们考虑一下,王家那边,恐怕要认真想一想铿哥儿所言,铿哥儿所言可能也不只是他的态度,也是代表朝廷的态度,义忠亲王即便登基,恐怕也不可能像以往太上皇和当今皇上那样说一不二了,很多时候可能还要征求内阁的意见,所以,王家真的应该考虑清楚。”

    贾母微微抬头,目光收回。

    ”至于史家,那老身倒是不担心,如铿哥儿所言,连史崇兵都能回京师,刑部和顺天府视若无睹,铿哥儿也说去信让云丫头可以回京师来,这就说明朝廷并没有太在意史家,实际上史鼐史鼎他们两兄弟也不值得朝廷太重视,放也好,搁在一边也好都是小事情,无关大局,所以也不必太在意了。

    倒是云丫头那边回来,可以让她回这边来,好好陪一陪老身,宝钗,她也一心要和探丫头、四丫头一样,嫁进你们冯府么?入哪一房?”

    众人目光都落在宝钗身上,

    探春和惜春要入冯家虽然没有谁在明面上说,但是大家内部已经心照不宣了。

    探春本来就是庶出女,其生母赵姨娘品性低劣,贾母和王夫人都是尤为厌恶。

    现在贾家都成了这样,要寻个好人家根本不可能,就算是日后朝廷赦免贾家,但能寻一个什么样的人家结亲?

    还不如让探春嫁入冯家更为划算。

    宝钗和黛玉毕竟与宝玉是表亲,迎春也只是堂姐,探春算起来也是亲兄妹,这样一来宝玉和冯紫英算是真正的郎舅关系了,日后冯紫英帮宝玉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至于惜春,本来也不是荣国府这边而不是宁国府那边的,只不过自小养在这边,论理也轮不到这边来干预她的婚事。

    只不过惜春不知道怎么就投了冯府那边长房大—妇沈氏的缘,两人走得极为近乎。

    惜春也流露出要么就嫁到冯府长房去,要么宁肯出家当姑子的心思,这其实就逼着贾家要把她嫁到冯家那边去。

    贾珍贾蓉父子神出鬼没,经常见不到人,但是好像也表明态度赞同惜春嫁到冯家,所以这桩事儿应该也没什么阻碍,但也要等到贾敬的事情有一个结果才说得上。

    ”云丫头的心思我也不知道,她去了陕西之后信也来的不多,听相公说在西安那边也还算照顾得好,但毕竟相隔几千里,无亲无故,相公现在也回来了,那边气候饮食也不合,肯定还是希望能早些回来。”宝钗捋了捋腮边发丝,从容沉静,”只是云丫头和孙家退了婚约,史家现在也是不尴不尬的情形,年龄云丫头和探丫头一样,都十九了,不小了,拖下去也不合适了,.·..”

    宝钗没有明说,但贾母却早就明白意思,点了点头:”那云丫头自己的意思呢?她没爹没娘的,两个叔叔又都是不中用不靠谱的,老身就得要替她做这个主,就看她自个儿的意思。”

    宝钗嫣然一笑,”那老祖宗最好是等到云丫头自己回来之后您再问她,反正相公已经去信了,估计很快云丫头就能启程回京了。”

    一席人言谈间都没有避讳宝玉。

    探春、惜春、湘云,就这么不经意间似乎都要嫁入冯家给冯大哥做妾了,自己竟然也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了,甚至还觉得理所应当,这种心态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宝玉有些恍惚。

    什么时候自己能享受到这种哪怕人不在,但是谈论的主角仍然是自己的情形呢?

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三节 宝玉觉醒,重臣会议

    宝玉已经不是以往的宝玉了,这几年里经历了如此之多的风风雨雨,已经让他意识到贾家不是在时昔日的四王八公光鲜无比的时代了。

    尤其是南京之变后,父亲在南京为官,被定为叛逆,大伯私通外族走私贩私,宁国府的敬大伯居然起死复生确立南京,和父亲“同殿为臣”,一样是逆党,舅舅更是直接扯起了反叛大旗。

    这接踵而至的各种变故让他应接不暇,然后就是一大家子被打入诏狱,就等开刀问斩。

    那时候整个家族都惶惶不可终日,家中女眷以泪洗面,深怕被打入教坊司沦为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也幸亏有冯大哥出手相救,才算是把一大家子保释解救出来。

    看看云妹妹和宁国府那边的蓉哥儿媳妇被押送流放陕西就知道当下局面是多么的险恶,北静王府水家的王妃水甄氏,北静王爷的嫡亲妹妹,还有东平郡王家的嫡女,这些平素无一不是京中有头有脸的贵人,却也尽皆发配陕西边荒。

    若非正巧冯大哥也去了陕西担任巡抚,只怕她们要么就是客死异乡边地,要么就是沦为那些边陲上那些豪强武夫门的胯下玩物。

    想到这里宝玉都是不寒而栗。

    若是自己的姐姐妹妹们,甚至母亲姨娘们,还有府里边自己身边的这些丫鬟们都落得如此境地,自己该怎么办?

    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悲惨死去或者对着那些粗鄙腌膜的武夫宽衣解带?那自己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无论冯大哥如何,娶了自己最心仪的宝姐姐和林妹妹也好,纳了自己二姐姐和妙玉为妾也好,甚至还要纳三妹妹四妹妹以及云妹妹为妾也好,宝玉都得要承认,没有冯紫英,她们所有人的命运都会无比悲惨,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份恩情,他得承情。

    还不说现在冯大哥正在忙碌着要替自己去寻门路进翰林院。

    若是别的什么职位也就罢了,但是去翰林院,却真的是击中了宝玉内心最软弱的所在。他可以无视一切,但是却始终无法摆脱自己内心更喜欢读书士子的身份。

    他清楚自己要去学环老三和兰哥儿那样去头悬梁锥刺股那样三更灯火五更鸡地苦读是做不到的,所以科举永远没自己的份儿。

    捐官的名声太难听,也永远进不到翰林院这样清贵的所在去,所以他也从未指望。

    最早家里希望能请冯大哥把自己塞进宗人府里去混个差事,他也满足了,但是现在说可以去翰林院时,得到这个消息的宝玉觉得自己就入魔了。

    他现在日思夜想自己如果去了翰林院该怎么做,这段时间连做梦都做到自己进了翰林院里和那些全大周赫赫有名的士林大儒一道,向他们请教学习,与他们一道修史论道,这是何等荣耀,甚至可以计入族谱的光辉事迹。

    现在宝玉就是一门心思盼着那一刻的到来,他知道自己不是正份儿进翰林院的,但那无关紧要,进了翰林院,自己可以好生向那些名家大儒请益,真正是谈笑有鸿儒来往无白丁,有了这份资历,天下哪里都去得了,而妻子所在的牛家也不敢再小觑自己,自己也可以在牛氏面前扬眉吐气,昂首挺胸了。

    “差不多了。”柴恪淡淡地道:“缪昌期入城了。”

    “哦?公开入城?”冯紫英讶然挑眉,“这是要准备签字了么?”

    柴恪哑然失笑,瞥了一眼冯紫英,“哪里来什么签字?不过是心照不宣,谈到一条路上,你真以为汤谬朱顾等人和叶相方相他们没默契啊?”

    冯紫英心中微动,“看样子我还是太天真了,还真以为要一条一款都得要谈个明白呢,原来是大家都有默契啊。”

    “呵呵,怎么可能?”柴恪摇头,“义忠亲王也许能招呼得住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但汤谬朱

    顾他们几位才是江南那边的主心骨,没有他们几人,江南士绅怎么可能支持义忠亲王与朝廷分庭抗礼,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觉得只怕叶相和方相他们俩还在里边推波助澜呢。”

    冯紫英真有点儿不敢置信,难道这是演的一出双簧?

    内阁诸公和江南那边汤谬朱顾等人联起手来演戏给义忠亲王和永隆帝诸子乃至朝中宗室们看的?

    见冯紫英眼中越发疑惑的神色,柴恪浅笑,“没你想象的那么夸张,汤谬等人肯定也还是要维护义忠亲王的,起码义忠亲王要入继大统,他这一脉也要确保有继位权力,这一点一度和内阁僵持不下。

    “那寿王禄王他们······”这是关键。

    “暂时搁置。”柴恪顿了一顿,“内阁的意思是到时候再来确定,大概意思还是如果没有其他意外,义忠亲王世子作为太子,肯定继位,但内阁并不排除其他可能。”柴恪摊了摊手,“比如太子病故,又比如太子表现无法让内阁满意,那么······”

    “那么,一切皆有可能,决定权仍然在内阁手里。”冯紫英随即反问:“那是汤宾尹入阁?”

    “不,汤谬二人都入阁,否则义忠亲王不会答应。”柴恪冷笑,“叶方二位就把咱们湖广士人给忽略了,东鲜很生气,但现在这个局面,需要一些人做出牺牲。”

    如果七位阁臣理论上无论如何都应该考虑一位湖广士人,但现在只给了官应震一个礼部尚书作为安慰,七名阁臣中江南士人多达五人(叶向高、方从哲、顾秉谦、汤宾尹、缪昌期),北地士人二人(齐永泰、李三才)。

    冯紫英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义忠亲王是担心内阁中只有汤谬二人中一人的话会出意外,所以才要让二人同时入阁,以免日后生出不测?”

    “嗯,要换太子,内阁须得要全票支持,义忠亲王就是如此想,汤谬二人关系并不好,他只需要确保其中一人忠于他,也可以保太子位不失了。”柴恪点头。

    冯紫英同样报之以冷笑,“义忠亲王就能确保汤谬二人忠于他?他们可都是江南士人,在士人利益面前,恐怕义忠亲王会绝望地发现他上当了。”

    柴恪也微微冷笑,“谁能说得清楚呢?也许义忠亲王还能买通其他某一位阁臣呢?好歹江南三镇还在嘛,也许这是他的倚仗?”

    “倚仗?倚仗如果放在江南,那就不是倚仗,是绞索了,叶相方相如果连这个都能容忍,别说其他人,就是汤谬等人都无法接受,看吧,顶多一年就能见分晓。”

    冯紫英和柴恪都会意地抿嘴一笑,既然如此,那就看下去吧,都觉得自己稳操胜券,那就看谁笑到最后。

    随着重臣们陆续到来,汇聚在文渊阁附近,在阁臣们尚未到齐之前,大家伙儿习惯于在文渊阁外的大槐树下随意讨论。

    目前阁臣也就是所谓的大学士是四人,七部尚书加左右侍郎,二十一人,都察院都御史和副都御使四人,通政司通政使一人,五寺中只有大理寺、太常寺二寺的寺卿是正三品,加上顺天府尹一人,也就是说,目前京中重臣一共有三十三人。

    数目不小了,但有些人选尚未补齐,比如工部和商部的侍郎各缺一人,都察院的副都御使也缺一人,再加上有些因病,有些外派公干,所以今日的朝会,或者说因为皇帝缺位的重臣会议,实际上只有二十六人。

    如刑部尚书刘一爆因病暂时在家休息,还有兵部左侍郎孙承宗就还没有回来,另外商部一位侍郎也到榆关去了,都察院一位右副都御使去了湖广,都还尚未回来。

    会议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通报和南京谈判的进展,要有一个结果了。

    “陈继先这个鼠辈,和牛继宗、王子腾他们沆瀣一气,早就有了默契,

    朝廷早该断了他的粮饷,.....·“有鸟用!扬州繁华胜苏湖,那些盐商拔根汗毛比北地鸟都粗,真要把那厮逼急了,他还不是只有对扬州商贾动手?”

    文臣中照样有粗豪之辈一样敢大放厥词的。

    “他要动手就去动,反正也不是朝廷的责任,他们不是要一直抵制朝廷派人么,非要陈继先,现在真要吃了亏,怨得谁来?”

    “要我说当初朝廷就该命令西北军顺着徐州南下,直下扬州,牛继宗和孙绍祖根本就是守户之犬,只敢把凤阳庐州守着,难道还敢北上不成?”

    “现在都是马后炮,之前谁在那里吆喝说徐徐图之,北线军团撤到京畿去是谁的主意?”

    “哟呵,这会子要翻旧账了?当初谁在那里说漕粮断绝,处在兖徐之间进退两难,粮草不济,还不如到天津卫那边,还能从海上运粮补给?”

    “荒唐!那时候辽东建州女真蠢蠢欲动,察哈尔人袭扰蓟镇,孰轻孰重,谁缓谁急,难道看不出来么?若非北线军团北上,辽东事急来得及么?鼠目寸光,也来妄谈军国大事!”

癸字卷 第四百二十四节 殿堂,身列

    说实话冯紫英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重臣会议,大感有趣。

    原本觉得都是大周三品重臣,大家都是士人翘楚,冠冕堂皇的体面人,说话探讨,也应该都是彬彬有礼,笑意盈面才对。

    就算是政见不一,那也是言语上你来我往,各自都能保持自己的风度,谁曾想居然是这般景象?

    慷慨激昂的孙居相,口若悬河的黄汝良,闲适淡然的高攀龙,豪气干云的张怀昌,睥睨众生的柴恪,挥洒自如的官应震,沉雄老练的乔应甲悠然自得的崔景荣,谦谦儒雅的张景秋,温文尔雅的顾秉谦,可以说,众人风范气度,一览无余。

    像冯紫英这种小字辈虽说也是三品大员,但是就只能在一边满脸谦恭地洗耳恭听了,哪一个都是自己的长辈师长,随便谁都能对他耳提面命,所以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满脸堆笑,抬头就说是是是,低头就说对对对。

    不过这南北之争,在重臣之间一样存在,对北方边镇的态度,江南赋税的看法,海贸南洋的意愿,科举名额的分配,这些都不尽相同,所以这些纷争免不了都要带入地域分歧中。

    也幸亏很快四位阁臣就出现了,一干人看到四位阁老到来,也都顿时偃旗息鼓,跟随四人鱼贯进入文渊阁大堂。

    四位阁臣分列而坐,叶向高居左第一,齐永泰紧邻,方从哲居右一,李三才紧邻,接下来便是四排座椅纵列由近及远,一直到门口,高攀龙、张景秋、黄汝良、顾秉谦、张怀昌、崔景荣,官应震,中间空了一个位置,那是刑部尚书刘一爆的。

    然后才是三品重臣们的,这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任意选坐,既可按照亲疏,也可以按照地域,抑或就是独坐,总而言之,不拘一格。

    冯紫英是坐在最靠门边上的,无他,资历最浅,坐在他对面的也是老熟人,太常寺卿吴道南,他以前的老上司。

    原本吴道南是要任礼部右侍郎的,但是顾秉谦看不上这个清谈角色,表示了反对,最终吴道南只能灰溜溜地去了太常寺,当然这比他在顺天府当府尹强得多。

    现在的顺天府尹李邦华紧挨着吴道南而坐。

    前后两任顺天府尹坐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二人有没有共同语言,但是冯紫英知道,这位李邦华和吴道南都是江西士人出身,算是乡人,也都是叶向高的嫡系,不过李邦华的能力要比吴道南强不少,在顺天府的风评还算不错。

    紧挨着冯紫英的是大理寺卿曹于汴,他是从礼部右侍郎转任的,冯紫英对其不算熟悉,但是曹于汴是山西士人,和乔应甲、韩燥、孙居相都很熟悉,郑崇俭、孙传庭、陈奇瑜都对其很尊重,所以曹于汴对冯紫英却不陌生。

    “自梁兄,今日就要敲定么?”冯紫英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上端还在窃窃私语的同僚们,四位阁臣都还在说着什么,下边一干人就更是热闹了。

    “应该是吧。”曹于汴是个面容清癯的瘦子,瘦得有点儿吓人,但看精神状态却很好:“若非如此何必召集大家?没见道甫正在和叶相、方相以及乘风他们商计么?估计就要宣布了。”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既然定了按照内阁的条件去谈,谈成了公布就行了,叶相和齐阁老都无异议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紫英的话让曹于汴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冯紫英虽然在外间声誉鹊起,但却是个初入朝内的愣头青,淡淡地道:“也不尽然,虽说大方向是内阁定了的,但是涉及到具体的许多细节,不可能随时向内阁报告,道甫也得要有一些临机权变之权,否则就没法谈,只要大体符合朝廷的意愿就行了,叶相和齐阁老也不至于纠缠细节,但是这毕竟还是要通报出来,让大家都清楚这里边的细节。”

    “细节?”冯紫英也觉察到了曹于汴对自己态

    度的不以为然,“自梁兄是说涉及到哪方面的?阁臣人选推举,还是易储制度,抑或江南三镇?”

    虽说都是北地士人,但是也不是谁都对自己亲近的,毕竟自己这样的年龄,身登三品,让很多人都难以适应,甚至有些隐隐的抵触和反感,这一点冯紫英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很多时候对属于内部的北地士人都格外谦虚,对江南士人时,反而还放得开一些。

    曹于汴也没想到冯紫英如此敏锐,心里倒是对冯紫英高看了几分。

    看来这家伙今日能坐在这里,倒也非浪得虚名,刑部和都察院那边曹于汴打交道多一些,刘一爆对这个家伙不感冒,但是乔应甲和韩精却对他赞不绝口,乔应甲算是他的举主,自然不必说,但韩演却不是一个人云亦云之人,看来还是有些真材实料。

    白莲教的动静曹于汴一直很关注,倒是可以找个机会和对方聊一聊。

    “恐怕都有吧,有得就要有失,若非如此,又何须妥协退让?”曹于汴摇了摇头。

    “自梁兄不必忧心,主动权在我们这边,南京那边有些人想得太美好,现实会教育他们的。”冯紫英自信地昂首,“汤谬等人现在和义忠亲王一条心,但是入了阁之后呢?叶方二相也是江南士人嘛,可以继续谈嘛,在内阁内部谈嘛,总能找到契合点,不是皆大欢喜?”

    冯紫英有些轻佻但又自信的姿态不仅让曹于汴挑眉,也引来前面一位的侧首,孙居相。

    “紫英,你倒是信心满满啊。”孙居相转过头来,瞟了冯紫英一眼。

    “伯辅兄,您觉得汤谬二人所图为何?”冯紫英振振有词,“还不是希冀入阁,能一展自己胸中抱负,但既然入阁,自然就该明白大局为重,不可能再像在山野林泉那般恣意点评,说易行难,谁不知道?偌大社稷江山,亿兆子民,都得要操盘于心,他们就能明白这治天下的难处,也能体会到叶方二相的苦处。”

    “你说得倒也有理,但愿他们二位也是如此识大体。”孙居相撒了撇嘴,显然是对汤谬二人印象不佳。

    “若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内阁诸公自然也有办法。”冯紫英补了一句。

    孙居相和曹于汴都没有再说话,也都明白这需要走到某一步,才会触发,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随着叶向高清了清嗓子,殿堂中随即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是有身份有涵养的重臣,在风纪各方面还是很讲究的。

    “诸位,此番敦请各位来可能大家都知晓什么事情了,前期也和咱们在座中一些同僚商谈过,也有部分同僚尚不清楚,因为此事在议定之前不宜太过扩大知情面,以免带来无谓的纷扰,所以待进行到一定程度,或者说接近于达成一致时,再行通报,也请诸位放心,此番商谈时道甫亲自出面,所涉条款无一不是维护朝廷体面和我等士人所尊崇之规范,但我们也要承认当下朝廷艰难,外忧内患迭起,有时候必须要妥协方能维护大局,…………“

    叶向高的声音有些低沉,但是在堂中穿透性却很强,几乎每个人都能清晰听到他每一句话语里的针对性,都能明晓其中含义。

    冯紫英也在想,要当首辅看样子这声音都得要磨砺锺炼一下,像方从哲和李三才的声音就欠缺一些火候,倒是齐师的声音刚烈骁悍,宛若金石,稍加调整,还有点儿首辅气势。

    “道甫,你把和那边谈的情况介绍一下吧。”言归正传叶向高把话题交给了李三才。

    李三才是北人,但素来与江南士人交好,甚至连汤宾尹、缪昌期、朱国祯、顾天峻这些人也都和他相熟,齐永泰、乔应甲、崔景荣等人都有些看不惯,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最合适的交涉人选。

    “…………,谈判很艰苦,南京那边要求很高,大概

    也是觉得咱们朝廷财力不济,难以持久下去,朝廷也的确是顾虑于此,所以才会同意谈判,…………“

    李三才倒也没有卖关子,简明扼要几句,就说及关键:“无甚争议的不必说了,具体大小有一些争议之处,虽然基本谈妥,但也须得要和诸位通报,第一桩就是入阁阁臣推选制度,汤谬二人要入阁,加上六吉,日后阁臣为七,但是不是一直延续此制度,还需斟酌,或者五,或者六,有无定数,也还可以探讨,另外籍地是否需要明确,或者约定俗成,

    一来就是最关键的问题,七个阁臣对很多人来说都觉得太多了,五人应该是大家最能接受的,但当下情形特殊,大家也都能够理解,可日后还有无必要保留七阁臣规制?

    还有这阁臣籍贯是否必须要有定例,或者只是大家有默契,特殊情况下有无变通可能?

    现在七阁臣都没有一个江南、北地之外的士人,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如果改为五阁臣,江南、北地以及湖广和其他地方的士人比例如何分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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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根历史官场养成文,绝对够味!大周永隆二年。盛世隐忧。四王八公鲜花着锦,文臣武将烈火烹油。内有南北文武党争不休,外有九边海疆虏寇虎视。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关键在于你身处其中时,该如何把握。勇猛精进,志愿无倦,且看我如何定风流,挽天倾!历史官场养成文,兄弟们请多支持。瑞根铁杆书友群:581470234数风流人物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数风流人物,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数风流人物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