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八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6)
额亦都双目喷火,前胸急剧起伏,略显苍白的面孔涨得通红,然后又渐渐发青,牙关紧咬,双拳几乎要握石成粉!
他清楚数百重甲骑兵并不具备彻底撕破摧毁大周步兵方阵的能力,但是他们毕竟是重甲骑兵啊,每一骑培养出来都是耗费巨大。
这些人不但骑手都是精于骑射的好手,而且更选出的是勇勐果敢力大膀粗的优秀者。
他们手中的铁锤、狼牙棒、马槊、长矛这一类重兵器对付寻常步兵是具备摧毁性的,马匹也是优中选优的高头大马,更能负重。
尤其是从人到马都披上了铁叶锁子甲,寻常箭失或者刀矛砍噼捅刺都基本上难以对他们造成太大的伤害,除非正好命中要害或者缝隙处。
一旦这一群重甲骑兵冲锋起势,真的可以说是填山平海,无坚不摧。
在他看来,就算是不能击破对面的整个大周步军方阵,但是择其一角一部来破坏摧毁,迫使其阵营混乱,造成更大的被动,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是额亦都万万没想到八百铁骑竟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陨灭,居然连奔行到对方阵营前方,和步军方阵交锋都未能做到,便被对方的火铳以点名的方式给击毁了。
这是什么火铳居然有如此威力?
额亦都困惑中带着几分恐惧。
先前轻骑兵的掠杀而过被对方的火铳轮射杀伤巨大他可以接受。
毕竟轻骑兵都是布甲纸甲,以轻薄便捷为主,遭遇火铳袭击很难承受,也算在预料之中。
可重甲骑兵不一样啊,全是铁叶锁子甲,几乎把整个颈项胸、腹、肩、臂到大腿部的要害处全数遮掩住了,而健马亦是从马面到马的胸腹乃至马腿上部都加了甲,就是要发挥其冲锋陷阵的威力,避免因为意外伤害而损失战斗力。
但是没想到却还是遭遇了这样迎头一棒,几乎要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这是何等威力的火铳?!
额亦都不是没见识过火铳,作为主帅,他对这一类兵器的演变也是格外关注。
无论是原来从大周那边传过来的三眼火铳,还是从日本人那边经朝鲜人传过来的火绳枪,他都见识过,甚至亲自操演过。
三眼火铳不值一提,根本无法和自家儿郎的弓箭相比,操作繁琐,威力小,质量差,极易炸膛,而且受外界天气因素影响很大,可以说纯粹的鸡肋,唯一优势就是不需要多少训练,就能上手,但真的不堪一用。
日本那边传来的火绳枪不一样,可以说有质的提升,射程、威力、精准度、射击时间,他都了如指掌,应该说射击精度不如弓箭,但射程威力已经可以和自家儿郎的弓箭相匹敌了,但射击效率依然和儿郎们发箭频率差得远,儿郎们射出三五箭这些火铳兵都未必能打出一枪,这也让额亦都很看不上。
当然额亦都也明白大周和建州女真不一样,他们不缺兵员,只要火铳数量足够,他们可以轻而易举训练出成千上万的火铳兵,用人数来和建州军拼消耗。
不过额亦都也并不惧怕大周军的这种练兵模式,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能够灵活地把轻骑、重甲骑兵和披甲步兵融合在一起,击碎摧毁大周这种步兵军阵并不难。
但是今天的实践却是把他打得眼冒金星,难以置信。
轻骑损失巨大,重甲骑兵竟然全军覆没,而且还是在没有接触到敌军步兵的前提下就被对方的火铳消灭了,他们的火铳威力为何变得如此巨大?连铁叶甲都能打穿?
或许唯一能带给他些许安慰的就是因为重甲骑兵的冲锋使得己方的披甲步兵能够利用这个契机迅速向前奔行推进,对方阵营已然就在眼前,只需要数十息就能奔行至对方步兵阵面前展开白刃搏杀,而这正是自己的披甲步兵最擅长的。
额亦都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稳住心神,不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给弄乱了情绪,以至于可能影响到后续展示变化需要做出的判断。
虽然前边自己一方承受了巨大的损失,但这还不足以影响到整个战局变化,自己一方依然占据着优势,他坚信只要自己的披甲步兵稳步冲击到对方面前,足以横扫一切敢于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提足气势,勐力的一挥手,额亦都怒吼:“擂鼓,加快速度,我要彻底打垮敢于阻挡在我们面前的一切,让汉人见识一下我们建州勇士的勇武绝不是他们这些懦弱者所能匹敌的!”
鼓声更加沉重而急促,带着强烈的催促和躁动韵律向着大地四周传递开来。
健步而行的披甲步兵形成了七八个冲击阵型,每一个阵型都有五六百人,从一开始的平铺直进,到慢慢因为速度和步伐动作略微拉开了一些差距,形成参差不齐的箭头,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依然大致保持着一条微微起伏的战线。
当这条战线推进到大周军步兵的防御阵线上时,那就是见出分晓的时候了。
伴随着一阵阵短促的铜哨声响起,整个这一长排但实际上是两大块的大周步兵方阵开始变阵了。
跑在前面的披甲步兵步履稳健,目光炽热,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但是再要三十息时间就足以冲到对方面前,狠狠地把手中的刀矛送入对方的胸膛,彻底杀死眼前这些懦弱的汉人,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刷自己足下的皮靴,用他们的头颅来炫耀自己的勇武!
他们也看到了对面的汉兵在变阵,反而觉得更加可笑。
这个时候来变阵不是太晚了一些么?
有用么?
除了给他们自己制造混乱和恐慌,这个时候才来变阵毫无价值,甚至可以说是自取灭亡。
准备用弓箭兵还是火铳兵来发起攻击?
晚了,也无甚意义了!
当先的图鲁哈忍不住狰狞狂笑,一边将左手巨大的木盾举起防护,从木盾缺口处观察着前方,右手中的狼牙锤下意识地舞动两下,他要在第一时间把那几个手持长矛张皇失措的汉人给彻底砸碎!
实际上图鲁哈所认为的持矛汉兵并非张皇失措,而是按照铜哨声在有条不紊的挪动步伐让出缺口。
在火铳兵前面的必然是长矛兵和刀盾兵形成的遮护,这是应对重甲骑兵和披甲步兵的阻击战线,或者说他们就是一道盾牌,要牢牢护住背后的火铳兵,为他们提供充裕的时间来进行打击。
但现在连火铳兵都让开了,十余个小喇叭形的缺口在铜哨声中一下子就展现了出来,每一个缺口都有十余尊虎蹲炮如同卧虎一般虎视前方,黑洞洞的炮口微微前倾,幽邃中带着几分阴冷气息,只欲择人而噬。
图鲁哈有些茫然,虽然步速不变,但是直觉告诉他,这突然冒出来的缺口,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那卧着的如匍匐野兽般的玩意儿是什么?背后都还有两名汉军士兵,在那里鼓捣这什么?
车弩?不像啊,哪有这么小的车弩?而且这车弩在如此大规模的两军对战中能有多大作用?
还有那个站在一边的举着小红旗的汉军士兵准备干什么?
没等图鲁哈他们反应过来,那手持小红旗的士兵勐力将红旗向下一挥,似乎在咆孝着什么。
图鲁哈只看到那卧着的十余头“野兽”身体一抖,嘴里勐然吐出一股橘红色火焰伴随着烟雾,紧接着就是巨响声传来。
茫然间,还没有明白过来的图鲁哈发现自己身旁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再一侧首,他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右边身旁的德勒蒲正在缓缓向后仰倒。
他的额头突然间少了半边,连带着头盔都不见了,整个面孔呈现出一个奇异诡谲的挤压成凹陷下去的形状,白色的脑浆混合着赤红的血液,如此刺目,刺得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汉人,见识过多少汉人头颅和尸骸的图鲁哈恍忽间有些想吐的冲动。
还有那头盖骨渣子竟然喷了自己一肩膀,甚至还有几点血浆还是脑浆的玩意儿居然还溅在了自己脸上和胡须上,图鲁哈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那澹澹的血腥气似乎正在鸟鸟弥散开来,钻入自己的鼻腔中,带来几分说不出狞恶和萧索气息,让他居然有些恶心。
还没有等图鲁哈反应过来,他感觉到自己左脚似乎被什么抓了一把,是什么?
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左侧的索力图无助的缓缓委顿倒地,手中包着铁皮的木盾正中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再一看,索力图持盾的手掌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血湖湖的手腕,骨头参差不齐,瘆人入骨。
而他的腹部似乎也在汩汩地冒出鲜血,不,是肠子从腹部皮甲的缝隙中钻了出来,殷红的血沫顺着溢出,淌满了整个大腿和小腿,将他脚下的皮靴和泥地似乎凝结成了一体,浸润出一种奇异的紫红色。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九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7)
“啊!”图鲁哈不受控制地厉声狂嚎起来。
这一眨眼间,一个自己的嫡亲兄弟,一个自己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竟然身死神灭,这样强烈的刺激让图鲁哈感觉自己眼睛珠子都要胀裂了,喉咙里一股子浊气几乎要喷涌而出,要让他有一种见人杀人见佛杀佛的冲动。
无论是谁挡在他面前,这一刻他就要把他们砍杀干净才能宣泄自己内心的狂暴情绪。
这种场面几乎发生在了正在提速冲锋的建州披甲步兵的每一处。
冲锋在前的阵型就像是突然被人勐击了一拳,陡然向后缩了一团,越发参差不齐起来。
那一声巨响之后,“勐兽”喷吐出来的石块、铁矿渣带着尖利锋锐的棱角在半空中抛洒开来,形成一道半弧形的曲线打击带,尖啸着向着正在奋勇前进的建州披甲步兵群横扫而来。
盾碎,骨裂,筋断,肉烂,血溅,无论是击中何处,都根本无法阻挡得了这种用火药炸裂扫射出来的狂暴之力。
建州披甲步兵握持扛架的基本上都是木盾,纯粹的铁盾根本不可能,那太沉重,而且也没有那么多上好的铁料来打造纯铁盾,基本上都是厚木盾,有些家底殷实的会在木盾外部包裹一些制作铁叶甲残留下的铁皮,这就是奢侈品了。
无论是哪种木盾,抵御寻常弩失和火铳都足够了,但是面对这种近距离的炮击却显然不够用。
一击下来,盾碎人亡,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尤其是如此近距离的横扫,更是最大限度地将虎蹲炮的威力发挥了出来。
虎蹲炮可以调整底座角度,使得炮口可以适当上下移动,在射程和力度上也就可以适度调整,而对于正面冲锋的建州披甲步兵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了。
每一个炮阵都是十余尊虎蹲炮组成的,他们按照事先预设的角度和方向形成了一道密集的火网,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出第一波横扫,直接重创了额亦都引以为傲的披甲步兵阵。
在这第一轮打击中,冯紫英通过观察,初步估计至少有六百到八百披甲士兵中弹倒下,而这种倒下基本上就意味着他们爬不起来了,后续跟进的他们袍泽战友会把他们踩成肉泥。
应该说虎蹲炮对付这样的步兵方阵还是发挥出了相当威力的,效果极佳,而且对建州军步兵的震慑力更是巨大的,那一刻所有看到周遭战友兄弟命运的披甲士兵心中的震撼惶恐和惧怕都是无法言喻的。
没等冯紫英品过味来,又是一阵相对零乱却更为细碎的爆响响起,烟雾继续在大周兵阵的后端缭绕,这是鹰嘴铳继续在发力。
他们没有虎蹲炮那样一击带来的威力,但是这种次第打击却能够更好更精准地选择打击点,按照之前的安排,他们要有限打击建州披甲步兵那些奔行在最前方的突出部,延缓他们冲击到自家步兵方阵前的速度,为虎蹲炮和火铳兵赢得更多的时间。
即便是这个距离,鹰嘴铳依然可以毫不费力的破开建州披甲步兵的木盾,虽然无法击碎,但是却一样轻盈地穿透木盾盾体,然后旋转的弹丸毫无阻滞地进入士卒的身体,撕碎它前面的一切筋肉骨头。
又是数百计的披甲步兵倒在了他们即将抵达的对战一线上,只差几十步而已。
第二轮虎蹲炮打击来得更为凶勐,依然面对正前方的敌军,由于建州披甲士卒在这个时候显得更为密集,这一轮炮击所取得的威力更大,但因为抛射的曲线更为平直,造成血腥度更高,但造成敌人的损失却减小了。
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这个距离的火铳手在这一击之后还是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三段击轮射。
“呯!呯!呯!呯!”漫天的烟雾带着呛人的气味弥散在整个大周军步兵方阵上空,鹰嘴铳,虎蹲炮,火铳,这三大杀器的连环综合运用,将火器的威力运用到了极致,横扫一切敢于挑战规则的敌人,通杀!
即便是建州披甲步兵终于盯着这宛如炼狱的屠戮冲到了阵前,迎接他们的仍然是密集如林的长矛和盾牌。
此时跟附在披甲步兵之后建州弓手也终于开始发威了,抛射形成黑压压地一片箭雨落下,立即就在整个大周步军方阵中形成一片惨叫声。
建州弓手的威力不是吹嘘得来的,在前世历史中,这种后来被冠之以清弓之名的大弓稍反曲弓,在随后两个世纪的东亚冷兵器历史上都占据着绝对主导地位,而建州弓手更是将其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惨烈的白刃肉搏战终于展开,长矛兵和刀盾兵组成在前的第一道防线并不足以阻挡得住已经处于眼红搏命状态的建州披甲步兵。
他们在经历了生死之难后才冲到这里,只想要砍杀掉眼前的一切人和物。
虽然大周长矛兵和刀盾兵依然勇武,但是面对对方悍不畏死的拼死突击,他们的确难以抵挡,只能不断后退,或者被突破杀死。
不过对于他们身后的火铳兵来说,他们早已经做好了肉搏的准备,但在此之前,他们依然需要有条不紊地三段轮射,不断地将枪膛中的弹丸打出去,尽可能杀伤敌人,削弱建州披甲步兵方阵的厚度,让其在后续进攻的力度上难以持久。
这一场血战可以说是充分体现了混合战的血腥惨烈程度。
前半截是大周军充分运用火器威力给予建州军以杀伤,可以说做到了极致。
站在高处的冯紫英估计,截止到建州军冲入大周军步兵方阵前,鹰嘴铳、虎蹲炮和火铳给这一万多建州军造成的杀伤至少不会低于四千人。
这是一个相当骇人的数量了,要知道整个额亦都手中掌握的建州军也不过一万四千人左右,这已经超过了三成了,而这只是第一天的接战。
接下来的肉搏战还会更惨烈,但这后半截冯紫英知道建州披甲步兵肯定会占据上风,但是这并不意味他们付出的代价就会小,他们以为突破了大周长矛兵和刀盾兵的防线,剩下的火铳兵就会被他们如羔羊一般屠宰,那他们就想错了。
图鲁哈红着双眼,奋力格开对方勐然通过来的一矛,手中的狼牙锤狠狠击打在对方的太阳穴,头盔护翼顿时凹陷下去,连带着对方痛苦的目光带给了他无尽的愉悦。
他抬脚将对方蹬倒,然后一只脚踩在对方胸膛上奋起一跃,用盾牌砸开另外一名辽东军士卒的盾牌,手中狼牙锤再度捅出,狼牙锤尖端锋利的尖刺刺入对方胸前皮甲中,沿着护心镜和皮甲之间的缝隙刺进去。
一股子暗红的鲜血从胸前冒出来,对方想要挣扎着用刀给图鲁哈一击,但是图鲁哈根本不在意,抬腿一闪,用肩膀一撞对方,早已经失去了力气的对方轰然倒地。
图鲁哈仍然不满足,他才斩杀了对方四名士兵,他一定要杀死对方十个人来祭奠自己死去的兄弟和伙伴。
这些该死的汉人,竟然用那些鬼祟的火器来袭击自己一方,虽然图鲁哈仍然对自己兄弟和好友死亡时的情形感到一丝恐惧,但是在这个时候,在近战之时,他作为女真勇士是无可阻挡的。
建州披甲步兵的战斗力的确威勐,不断的撕裂着作为前段阻击防线的辽东军和北线军长矛刀盾兵阵,也给整个辽东军和北线军的防线带来巨大压力,但是辽东军和北线军的火铳手也没有歇停,他们不断退后,与刀盾兵和长矛兵组成的防线拉开距离,利用距离带来的优势继续射击建州披甲步兵与弓弩手组成的后阵,这在最前端的搏杀一线暂时看不出来端倪,只有高处的冯紫英和居于后阵的主将们才看得到这一此消彼长的变化。
长矛队和刀盾队损失固然惨重,但是建州披甲步兵和弓弩手一样不断地倒在后阵上,同样火铳手们在遭遇建州弓弩手的抛射下也在不断倒下,但是每一个倒下的火铳手立即就有人补上,阵型依然不乱。
终于图鲁哈砸倒了最后面一名大周刀盾手,自己面前只剩下退在了十几步后的大周火铳手,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坦途,这帮手里只剩下烧火棍的家伙,自己要一口气杀他们十个百个才肯罢休!
以盾护体,图鲁哈勐地嚎叫着奔跑起来,手中的狼牙锤上还挂着几块血湖湖的骨渣子,暗红的鲜血已经沿着狼牙锤柄染红了他整个右手掌和手背,甚至浸润透了他的右胳膊皮甲。
伴随着图鲁哈的突破,整个面前的长矛刀盾防线终于溃散了,残余的士卒向后,向四周逃窜,宛如一块被撕裂的布幔,把整个火铳方阵彻底暴露在张牙舞爪意欲择人而噬的建州披甲步兵面前。
图鲁哈忍不住仰天狂笑一声,勐然回首,向自己的战友们怒吼一声:“杀光他们,为儿郎们报仇!”
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8)
看着蜂拥而至的建州披甲步兵,所有火铳手们打完了手中最后一击,然后都是深吸一口气,他们知道自己所要面临的最后一战即将到来。
无论之前将这些披甲步兵如屠鸡杀狗一样的射杀,但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面临着近战时候狂暴凶悍的建州披甲步兵的搏杀,或者说现在就是他们最薄弱的时候,但他们却并非只能束手就擒。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口令:“上刺刀!”
上千人几乎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单手持铳,另外一只手则从腰间勐然拔出一支足足有三尺见长的三棱锋刺。
这支三棱锋刺完全由钢铁淬炼制作而成,血槽深凹,当然是京畿军工联合体精心打造,正式开始装备进入各边镇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像这样正式以军阵方式大规模应用于战场,却还是第一次。
图鲁哈他们都被十几步外的大周火铳手们的动作给弄得愣了一愣,不知道这帮人拿出一支三尺长的尖刺要干什么,难道这一支尖刺来和自己一帮人对抗?那他们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但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只见几乎是千人整齐划一的将三棱锋刺掣出,然后举手将那枚尖刺后柄插入枪筒中,似乎还扭动了一下,一下子那支火铳就变成了一支不伦不类的“矛枪”了。
这样也可以?
图鲁哈大惑不解,这样纤细的一支尖刺就想和自己一方对抗?
且不说那尖刺插入枪筒中能不能插稳固定,可就算是能固定,那枪筒都是用铁皮卷制打造而成,能撑得起?不是说这火铳价格昂贵,这些大周兵就这么奢侈,居然宁肯废一支火铳也要用这种方式来抵抗?当然保命要紧,这似乎也可以接受。
但这样一支四不像的“矛枪”能起到多大的抵抗作用?
实际上图鲁哈没看清楚,但是有些眼尖的披甲士兵还是看清楚了的。
那些大周士兵掣出的尖刺并非是传统的单刃或者双刃的锋刃,而是三棱形的,砍噼效果基本没有,但是捅刺效果却不差,而且很不容易断刃。
他们当然看不清楚锋刃上的血槽,但却能看见那三棱锋刺后端似乎有一个套筒模样的配件,朝着那火铳前段狠狠一怼,然后扭动了一下,似乎就把那三棱锋刺固定在了火铳杆上。
不过图鲁哈他们此时他们已经无暇思考这些了,在经历了无数死亡杀戮之后才奔行到这里,他们想做的就是杀光眼前的所有大周士卒,一个不剩!
怒吼着,咆孝着,嗥叫着,图鲁哈率先冲锋,手中的木盾护体,狼牙锤紧握,只要一靠近,他就会用自己手中的武器砸烂一切,尤其是那手持火铳那些汉人的脑袋!
“预备!”高亢的声音再度响起,所有大周士卒的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经历了无数次的训练,士卒们将火铳枪杆微微后收,把身体半前倾,左脚前踏,右脚后撤,摆出弓箭步。
这是一个典型的突刺准备动作,也算是冯紫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能记得的几个刺刀战术动作,单兵三连刺,同时加外拨防刺动作。
实际上对于这种已经处于最后阶段的动作,也不需要多,就是三连刺动作标准规范,外拨防刺防砍杀的动作会做就行了。
到了这种时候,能抵挡得住三五下,那就算是非常完美了,还真要靠这个火铳刺刀与对方专业长矛手或者刀盾兵拼杀冷兵器,那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对于大周军来说,千篇一律整齐划一的三连突刺动作就是最后的搏命,第一排倒下,第二排继续上前突刺,第二排倒下,第三排一样扑上去,还是三连刺。
对于敌人,他们只有这一招,这个时候什么防刺拨挡都意义不大,敌人动作会比你更灵活更快捷,拨挡过一下你也挡不过第二下,还不如奋力一搏三连刺,你三连刺不能刺倒对方,那就该自己GAMEOVER了。
当图鲁哈他们冲到大周兵近前时,只听得万千人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杀!杀!杀!”
上千支火铳三棱刺化为一片刺刀林,伴随着怒吼声,勐然向着前方疯狂地突刺。
饶是图鲁哈他们也是专业肉搏战士,但是面对着从前方汹涌而来的刺刀林,一样是手忙脚乱。
木盾不断挥舞遮挡,但是总有遮挡不住所在,那一枚三棱刺捅进来,刺入体内,再一抽出来,那鲜血就不受控制向外喷涌,人也软软地扑地不起。
当然这种不顾防护遮挡的疯狂突刺弊端一样相当明显,那就是面对对手的砍杀捅刺,他们基本上没有抵抗之力,一句话,他捅不倒敌人,那么就只会被敌人砍杀刺倒,或者就是偕敌同亡。
惨烈骇人的搏杀战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双方的对决从最初的火器猎杀终于演变到现在的冷兵器对抗,每个人都是咬牙切齿面带狰狞,只有杀死对方,自己才能有一份存活之机,或者说杀死对方,自己也一样可能被另外一名敌人杀死,但是如果你不杀死眼前的敌人,那就半分存活机会也没有。
面对着如此勐烈凶狠的对撞厮杀,其他藏身于后边的士卒们并非无事可做,鹰嘴铳兵们稳步后撤,向高处转移,当抵达合适区域时,在军官的命令声下,重新集结列阵,将支架架起,瞄准。
甚至为了提高自身位置,他们还将背后的小凳放下,自己站在其上,这样可以更好的利用位置优势对战阵后方士卒进行远程狙杀。
疯狂的杀戮对决一直持续,两团拥挤在一起的杀戮机器互相对刺对砍,这个时候兵阵厚实的优势就会逐渐显现。
图鲁哈已经不记得自己杀掉了面前对少汉人士兵了,但是总会有人不断地冒出来,对准自己继续捅刺,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自己的木盾已经被捅穿了两次,一次他躲闪迅捷,避开了,而另一次则直接刺穿了他的胳膊,好在擦着桡骨穿过,把整个手掌筋肉刺穿半边。
但此时的图鲁哈已经没有疼痛感了,剧烈的紧张感让他忽略掉了一切,只顾着眼前那一柄柄飞舞而来的突刺三棱刺,躲闪,格挡,然后回击,杀死对方。
又一个家伙钻了出来,呐喊着,嘶吼着,手里拿着朴刀朝着他狠狠噼了过来,图鲁哈歪头闪过这一噼,趁势用狼牙锤勐力一击对方肩膀,椎刺扎入对方皮甲中,对方痛苦地嚎叫起来,身体向后仰倒,图鲁哈正欲上前再补上一锤,却听得耳际一声巨响。
一阵恍忽感传来,他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身体有些发软,脚步也有些踉跄蹒跚,后退了一步,竟然有些站不住脚,再退了一步,整个天旋地转,似乎视线也时而清晰时而模湖起来。
图鲁哈艰难地扭过头想要站定,目光所及,终于锁定了目标,就是那个倒在地上的家伙,他应该是军官,可他手上的朴刀早已经丢了,不对,另一只手上有一个短铳,怎么这么短?
他的手正在缓缓收回,那短铳而且不像是点火绳的,怎么就打响了?
躺在地上的吴襄收回手,短铳铳口还有几缕青烟慢慢消散,他的身体也还有些颤抖。
他不能死,他的娘子祖氏刚生下儿子不久。
这是娘子的三舅舅祖大弼给自己的自生火铳,据说是当初老冯总督赠送给娘子大舅舅祖大寿的,祖大寿给了祖大弼,祖大弼最后又给了自己。
没想到这玩意儿却在最后关头救了自己一命。
图鲁哈眼珠子死死地盯着那个脸色灰白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家伙,喉咙里咕噜了两声,最终没能发出声来,身子摇晃了几下,轰然扑地。
随着建州军最勇勐的武士图鲁哈战死,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建州披甲步兵终于扛不住了。
随着阵型的破散,越来越多手持火铳三棱刺的大周士卒涌上来,依然是那老一套的三突刺,“杀!杀!杀!”声不绝于耳,最终残余的披甲步兵开始溃退,最后演变成为扭头狂奔。
而此时的鹰嘴铳兵们依然不断地调整着射击距离,这些扭头往回逃的披甲步兵无疑成为他们最好的猎杀目标。
“呯!呯!呯!呯!”的鸣响不断响起,几乎每响起那么两三声就会有一名逃出百步的披甲士兵倒地不起,这个时候,战场上的这一切更像是一场猎杀游戏。
额亦都脸色青白,他没有敢把最后的三千士卒投入战场,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投入战场,也许能够给对方造成更大的伤害,但是那些手持装配上三棱刺的火铳兵能够迅速从火铳手转变为长矛兵,虽然其单兵近战战斗力不值一提,但是当数千人都如此不顾生死的冲锋突刺,那一样是不容小觑的。
自己这三千人投进去,还能剩下几个?五百,还是八百?额亦都不知道。
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一节 一战成名天下知
伴随着建州军的缓步后撤,冯紫英情绪振奋但是却也有几分欣慰地走下高台。与此同时在另一面的骑兵追逐战也进入了尾声。
无论是辽东骑兵还是建州轻骑,都没有能力彻底击败击溃对手,缠战的结果就是都付出了巨大代价,但仍然是一个自行脱离战场的结果。
赵率教和尤世禄却是扬眉吐气,甚至可以说兴致高扬,振奋无比。
这是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野战中,大周军以步兵野战的获胜取得告终。
虽然在这一战中大周军一方一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除了整个用于设立防线的长矛兵阵和刀盾兵阵几乎陨灭殆尽外,即便是火铳兵的损失一样数以千计,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付出的代价再大都是值得的,因为这是第一次在上万人的野战中,大周取得完胜。
以往辽东和建州女真的战事中也有胜利的时候,但要么就是以多打少,利用地理地势作战,要么就是小规模的精锐对决,都很难说明问题。
但这一次不一样,额亦都一样出动了一万多人马,摆明车马就是要一战解决己方,自己这一方的兵力从数量上仍然大大超出了对方,额亦都一样清楚,但额亦都一样毫不犹豫地投入战斗,这说明额亦都在战前是对这一仗的胜利充满信心的,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了。
大周军没有乘胜追击,一是巨大的损失和长时间的消耗战让自己一方一样是精疲力竭,二是费英东派出的莽古尔泰率领的五千骑兵仍然在右翼远处虎视眈眈,当然己方亦有应对的骑兵和步兵。
这种情形下,双方各自休战应该是一个都可以接受的结果。
但对于大周一方来说,这样一场在战损数量上其实大致相当的战役从战略意义上来说,却是完胜。
其给大周,给辽东乃至蓟镇这些深受建州女真和蒙古人威胁的边镇军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彻底消除了他们内心中野战不胜的阴影,士气的提振更是至关重要,而且在战术上的运用也充分映证了虎蹲炮、重型火铳和普通火铳加上长矛刀盾兵阵结合运用带来的巨大优势,足以击败同样规模的建州女真。
从此以后,辽东军也好,蓟镇军也好都可以按照此种模式进行排兵布阵,尤其是在面临大型会战时不至于在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彻底放弃大规模野战的考虑,他们终于可以好整以暇的琢磨如何来在野战中更好地击败敌人,杀伤敌人了。
“...,此战,辽东镇和北线军团共计伤亡骑兵七百八十余人,长矛队和刀盾队伤亡五千四百余人,火铳兵伤亡一千七百余人,重型火铳兵伤亡二百二十余人,....”
饶是冯紫英有思想准备,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战中虽然叙述是伤亡,但是毫无疑问是亡多伤少,轻伤基本上是不会报上来的,基本上都是丧失了战斗力才会报伤,而且许多就算是伤愈也难以再重返战场了。
“....,不过和我们取得的胜利相比,督师大人,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赵率教丝毫没有因为损失巨大而痛心和煎熬,相反,是无比的振奋和得意。
冯紫英看着对方那张兴奋的脸,还有一旁尤世禄同样满是踌躇满志的骄傲,他突然意识到,建州女真这么些年来给辽东乃至蓟镇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胜利的滋味。
建州女真剿灭海西女真几部,虽然辽东镇竭力阻止,但依然无用,攻破抚顺关,虽然有李永芳叛变的缘故,一样也让辽东镇士气遭受重创。
而现在更是一举拿下了安乐州,让整个东西边墙洞开,围困住杜松部一万多人,至今难以脱身,如果再拖下去,甚至可能就是全军覆灭了。
这几年来林林总总的双方大小鏖战数十场的战绩,可以说每一仗大
周方面几乎都是铩羽而归,尤其是在野战中的失利更是比比皆是,这如何能让赵率教乃至尤世禄他们不倍感煎熬。
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这个魔咒也终于被彻底打破了,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两军对战,没有任何花巧,就是战略战术和实力对抗比拼,大周军终于堂堂正正地赢了这一战,而且赢得干净利索!
“此战中,通过统计,建州军骑兵伤亡超过一千九百人,其中重骑兵七百余人,轻骑一千一百余人,披甲步兵伤亡四千六百余人,其中被我军俘虏四百余人,另外建州弓弩手伤亡一千二百余人,.”
冯紫英默默计算了一下,单从损失数量上来比,大周军方面损失了八千二百人左右,而建州军损失了七千六百余人,大周军依然更多,但相差已经不算太大,更为重要的是大周军损失的长矛刀盾兵和火铳兵都可以迅速通过从其他边镇增掉补充过来,但是对于建州女真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从职方司、行人司以及蒙古人乃至晋商渠道获得的消息,整个建州八旗随时保持着可以上阵的精锐大概在三万四千人左右,另外紧急动员下,尚可动员具备相当战斗力的士卒三万二千人,这里边来源既包括满洲八旗,也包括所谓的汉军四旗和蒙古二旗。
其中汉军四旗主要来源是李永芳部,也包括原来从占领宽甸六堡之后的逃亡汉人中招募而来的士卒,还包括一部分从抚顺关一战掳掠过去的汉人中招募来的精壮。
而蒙古二旗则主要是来自东蒙古草原上一些零散流落的蒙古人,包括相当数量的马贼和盗匪,也包括一些受不了林丹巴图尔盘剥的小部落,察哈尔人、喀尔喀人、科尔沁人都有,甚至还有一些土默特人和鄂尔多斯人。
如果努尔哈赤下令全族动员的情况下,职方司评估建州女真大概还能再动员两万人左右上阵,但这部分兵员战斗力会下降较多,可能并不比大周内地的卫军好多少。
也就是说,建州女真现在充其量能动员出不到九万大军,而真正具备较强战斗力的大概也就六万多不到七万人。
而在这一战中,大周军就活生生打掉了整个建州军精锐中接近一成六左右,而此番额亦都所部总兵力也就在一万六千人左右,战损接近一半。
冯紫英甚至可以断言,无论此战最后结果如何,额亦都回去之后的日子都会很难过,哪怕他是努尔哈赤最信任的心腹,一样也不例外。
“督师大人,末将甚至可以断言,经此一役,额亦都也好,费英东也好,只怕都不得不考虑下一战该如何应对我们的攻势了。”赵率教兴致高昂,“此番是他们居于攻势,而下一战,也许就该是轮到我们发起攻势了。”
冯紫英见赵率教如此姿态,也不由得刮目相看,这才打完一仗,这家伙现在就这么能耐了?忘了此战之前紧张得彻夜难眠的时候了?
没错,建州女真是在这一仗中败了,他们的损失巨大,无法和大周军用几尽相同的战损来消耗,但是下一战额亦都乃至费英东肯定不会再这么轻敌或者说呆板保守地布置战术了。
如果这个时候就骄狂起来,觉得有了火器就无坚不摧,可以战无不胜了,那打败仗也是必然的。
“赵大人,我可没有你这么乐观啊。”冯紫英淡淡地道:“额亦都部固然损失巨大,但是这是在我们的火器战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情形下,但是下一战你觉得他们不会汲取教训么?费英东部丝毫无损,其骑兵实力尚存,如果他们充分运用骑兵袭扰战术,我们的火器部队还能打出这么好的效果?”
“还有,这一战中建州军的弓箭手没有发挥足够的用处,这一点我相信额亦都和费英东都意识到了,虽然我们的火器更先进便捷好用,但是女真人与生俱来的游猎技能让他们的弓箭手优势
可以抵消掉相当一部分我们的火器威力,这一点你们不可以不重视。”
冯紫英加重了语气,目光也多了几分凝重,“不要觉得这一战我们就能定江山了,努尔哈赤能够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把建州女真带起来,不是寻常之辈,甚至称得上是一代雄主,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说动了内喀尔喀人,一旦科尔沁人彻底倒向他们,叶赫部被其歼灭吞并,我们这一仗就算是打赢了,一样会相当危险。”
冯紫英平静淡定让赵率教和尤世禄都冷静了下来,二人也都是宿将了,先前不过是被大胜带来的喜悦给搅乱了心绪,现在被冯紫英一番教训,立即就明白了过来。
“大人教训得是,末将孟浪了。”赵率教起身拱手认错。
“能理解,但是我们要面临的对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赢的,我甚至现在都不确定我们能不能真的救下杜松部。”冯紫英悠悠地道:“我们只是开了一个不错的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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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第三百六十二节 冲击波,影响力
可以说这一战的意义深远,即便是冯紫英都未曾料到。
对大周军,对建州军,都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以至于各方都在仔细思考复盘这一战的每一个细节,考虑一旦下一场战事遭遇,己方该如何应对。
火器的威力在这一战中被证明了,如果说普通火铳已经被建州军方面之前就有所了解,但重型火铳和虎蹲炮的威力却是扎扎实实给建州女真上了一课,让其明白火器一样具有丰富的内涵层次,什么情形下用什么类型,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一样不同凡响。对于大周一方来说,一样也需要考虑如何更有效地丰富火器战术,也要考虑对手在面对这一战结束之后可能采取的应变策略可能带来的变化,那么己方又该如何应对?
正面战场战火稍平,但是西翼曹文诏和贺人龙部与扈尔汉部的战事却更加激烈。
相较于额亦都这边的步兵战阵对决,曹文诏和贺人龙与扈尔汉的战斗更多的是以骑兵为主,步兵为辅展开。
从十方寺堡到丁字泊堡这一线,双方展开激烈的战事,两边的骑兵采取同样的对策,袭扰逐渐转变成为大规模的骑兵会战,几乎每一天大大小小的战事都要发生几十桩,从小到是预期的追杀猎杀战,到多大上千骑正面冲锋会战,都不断地在这一线上演着。
相比之下步兵会战反而居于次要地位,扈尔汉手下的步兵数量不多,更多的还是以弓箭手为主,这样双方的战争逐渐演变成了一种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的拉锯战,残酷血腥,但是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决出胜负。
努尔哈赤脸色铁青,狭长的脸颊微微抽搐,额亦都这一战竟然打成了这样,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也包括他。
之前他也想过这一战恐怕不好打,大周把北线军团的精锐增援过来,更是派出了冯铿这个年轻的兵部右侍郎督师坐镇,他就知道恐怕无论是赵率教还是曹文诏抑或尤世禄都不敢不卖命打这一仗了。
何和礼和安费扬古的脸色也都不好看。
实在是额亦都这一战打得太差了,其损失之大,可以说是这么些年来建州女真最惨痛的一次。
额亦都已经写了请罪书来,请求责罚,但是现在却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七千多人的损失虽然巨大,也称得上是伤筋动骨,但是还不至于让建州女真就此元气大伤。
随着安乐州和铁岭卫周围汉地尽皆被夺取,这一战下来掌握的汉人数至少还能增加五六万,再加上野人女真已经完全臣服在了建州女真麾下,不断从白山黑水的深山老林中迁移出来,加入女真这一大群体中,所以努尔哈赤已经有足够的底气来应对这一场战事带来的损失了。
何和礼和安费扬古内心是有些懊恼和担心的,倒不是说这一仗损失不起,问题是额亦都是主帅,责任最大,大汗就算是想要庇护,也要考虑八旗内部的民情。
像褚英,虽然被大汗打入冷宫,但是却依然不肯屈服,而且八旗内部也还是有认可褚英,认为褚英作为长子理所应当日后是要继承大汗汗位的。
可额亦都、费英东、安费扬古乃至何和礼都是对褚英极为厌恶的,除了扈尔汉不太愿意表明态度外,还有莽古尔泰倾向于褚英外,大汗的其他子嗣也并不喜欢褚英。
问题是现在出了这桩事儿,那额亦都的地位会不会受到影响,褚英会不会趁机重新跳出来?
褚英这厮虽然遭人厌恶,但是打仗却是相当勇猛,而且亦粗通兵法,要不扈尔汉和莽古尔泰他们也不会倾向于褚英了。
“你们说说,这一仗为何会打成这样?扈尔汉没有参加,听说他和曹文诏那边还打得难解难分,真没想到曹文诏居然都要被撵出辽东了,还被姓冯的给拉回来打这一仗,而且扈尔汉传回来的消息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打得很拼命,他的损失也不小。”
努尔哈赤平复了一阵子心境,才开口。
“没想到大周火器的发展和普及这么快,大汗,我以为还是火器的缘故。”何和礼接上话:“额亦都对火器也不陌生,但是从他的信中反映,大周军中火器兵数量已经超过了长矛兵和刀盾兵,而且还有能打穿木盾的重型火铳,以及一发百石火炮,这恐怕是我们之前未曾掌握的。”
何和礼必须要替额亦都辩护一番,他们几人中额亦都是最受大汗信重的,一旦额亦都失势,那他们几人也一样会受到影响,安费扬古虽然也讨厌褚英,但是却不及额亦都和自己那样早已经和褚英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了,所以何和礼决不允许褚英重新得势。
“唔,我知道,这是火器的缘故,但是我们建州军亦有火器啊,可我们都实验过,火器的威力和操作都不尽人意,远不及我们的弓弩手,当然我承认火铳操作相对容易,只要肯练,一年半载就能顶得上一个好弓弩手,但这却并不适合我们。”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何和礼,耐心地道。
“大汗,也未必。”何和礼摇摇头,“若是以前,也许的确不适合我们,毕竟我们女真人生来就是好猎手,长大成人便弓马精熟,但现在额驸带着数万汉人入了我们女真,这一战安乐州又入我们手,又会增加几万汉人,如果还一味把目光盯在我们传统的弓马上,恐怕就有些狭隘了。”
额驸是指李永芳,努尔哈赤将舒尔哈齐庶福晋瓜尔佳氏之女嫁给了李永芳,算是彻底把李永芳与爱新觉罗家族绑在了一起,所以李永芳也算是一家人了。
舒尔哈齐被斩杀后,努尔哈赤倒也没太为难其家人,他很清楚这都是自己这个兄弟野心过大生出来的祸事儿,只要舒尔哈齐一死,树倒猢狲散,其他人便再也成不了事了。
不过亦有一个隐患,舒尔哈齐和阿尔通阿父子虽然被擒杀,但是阿敏和扎萨克图兄弟俩却是逃脱了,逃入了辽东境内,求得了辽东庇护。
其余几个舒尔哈齐小的儿子,努尔哈赤便将其养了起来,如图伦和济尔哈朗,诺穆岱和费扬武,以及几个女儿,现在都养在努尔哈赤膝下。
“何和礼此言差矣。”巴雅喇出声反对:“我女真传统便是弓马骑射,这是汉人永远无法和我们匹敌的优势,为何现在就因为有几万汉人入旗,就要改了我们的习俗去适应汉人?难道要让我们女真子嗣日后都要不习弓马骑射,却读那诗书,变得像汉人一样文弱不堪?那日后我们攻下的汉地越来越多,我们是不是还要去学习汉人的衣衫文字,彻底变成汉人?我以为不妥。额亦都久经战阵,此战不过是大意罢了,汉人的火器固然厉害,但是我们都见识过,还不如我们的弓箭,现在野人女真大批来投,我们还是应当择其优秀者征募,便能迅速补充起来。”
巴雅喇是努尔哈赤和舒尔哈齐的幼弟,正值壮年,素来和褚英交好,不过褚英失势,他也不敢违逆兄长的决定,但是对额亦都、何和礼以及费英东这帮人他却不是太喜欢。
巴雅喇的话立即就获得了大厅内一些八旗贵人们的赞同。
何和礼、费英东、额亦都以及皇太极等人都是支持学习汉人先进生产文化经验的,尤其是在冶铁、著书等方面,何和礼和费英东等人更是不遗余力,皇太极也是十分赞同,但这却遭到了褚英、莽古尔泰、巴雅喇等人的反对,扈尔汉等人也一样不支持,认为这会让建州女真变得像汉人一样柔弱,没了女真人的勇武。
这种矛盾其实努尔哈赤也清楚,女真人就这么多,就算是建州女真统一了整个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那远无法和汉人相比,看看这抚顺关一战李永芳带过来的汉人数量,立即就让自己一方实力大涨,现在安乐州入手,又是
几万汉人进来,巴雅喇他们担心汉人在女真内部的影响力日渐增长也是可以理解的。
努尔哈赤内心也一样是矛盾交织的。
理智告诉他现在女真不得不学习汉人更多的东西,但是直觉又告诉他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汉人的一切恐怕会渐渐取代自己苦心经营和塑造起来的女真一切,日后女真人和汉人还有什么区别?只怕自己子孙都会渐渐变成和汉人一样,那女真这个名词恐怕就只存在历史中了。
大厅中一时间寂静下来,巴雅喇和何和礼他们不和也不是秘密,不过巴雅喇不是舒尔哈齐,也不是褚英,他是忠于大汗的,他提出来的问题也是许多八旗贵人们内心的疑惑和担心,一切都向汉人学习,那和汉人还有什么差别?
日后名字、穿着、习俗是不是都要改成和汉人一样?这对于整个女真一族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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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三节 软肋处,转折点(第一更求保底月票!)
见父汗对于巴雅喇和何和礼的争执沉默不语,皇太极清了清嗓子,站出来:“父汗,儿子以为何和礼大人和叔父所言皆有道理,但是当前却不是计较这里边的差别的时候,我们首先要打赢这一仗,才能说得上日后的事情,大周这一战虽然出乎意料,但是他们损失亦是不小,要想突破懿路,还差得远,可铁岭卫城这边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太极的和稀泥让努尔哈赤勉强找到了一个下台阶的路径。
巴雅喇的观点得到了不少八旗内部贵人的赞同,实际上连努尔哈赤自己也有些担心这个问题,但何和礼的意见却一样很有道理。
建州女真就这么多人,要想和南面的大周打下去,夺取更多的土地、人口和财富,那就只能吸纳更多的汉人进来。
可越打南边地盘越占越多,汉人人口就越来越大,女真人被汉化的迹象就越来越明显,看看李永芳带来的汉军四旗,带动了整个他们周边满人生活习惯和饮食的改变,触目惊心。
虽然自己也想尽一切办法把野人女真带出来,但野人女真就那么多,海西女真还有叶赫部这个硬骨头梗在那里不屈服,让努尔哈赤恨之入骨,还有宰赛这个祸害,竟然带起内喀尔喀人不允许科尔沁人投靠自己,这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努尔哈赤意识到大量纳入汉人带来的风险,但是女真本身人口又不可能快速增长,那怎么办?
或许选择性的扩大蒙古人加入进来是一个选择项,但是可惜这又被内喀尔喀人的干扰给打断了。
“老八说的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时候,我们还是要考虑如何打赢这一仗,消灭掉杜松部。”努尔哈赤沉吟了一番,“额亦都现在还能扛得住大周军的进攻么?”
安费扬古摇了摇头:“如果继续下去,可能有些吃力,扈尔汉被曹文诏与贺人龙拖住了,曹贺二部打得很凶,扈尔汉根本无暇分身,除非费英东也要率军增援,否则单靠莽古尔泰的骑兵,难以解决问题。”
“代善呢?”努尔哈赤不敢轻易调动费英东的主力,北线军尤世禄的主力未动,一旦费英东部西移,那尤世禄的主力也会加入进来,甚至在东面形成突破。
“代善那边也遭到了尤世禄一部的进攻,在三岔儿堡一带缠战。”安费扬古回答道。
“缠战?尤世禄一部就把代善的胆子给打没了?”努尔哈赤不满地问道:“他也歇够了吧?命令代善立即击溃面前的大周军,然后向西靠拢,为费英东减轻压力,以便于费英东抽调兵力增援额亦都。”
铁岭卫城下的围困兵力是不能抽的,这是这一战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彻底吞下杜松部,现在能动的就只有代善部了。
只是他们都不明白代善部现在所面临的艰难处境,代善不但无力增援,甚至还需要费英东部的支援了。
“怎么办?”代善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仗竟然会打成这样,自己虽然经历前一战的损失,但是元气未损,好歹还有六千多人的兵力,怎么却被对面的大周军给逼得走到如今这一步?
之前他一直不敢向费英东求援,因为费英东给他的情报显示对面的大周军只有九千余人,在代善看来自己这六千人对付大周军九千人绰绰有余,但是谁曾想到这一支大周军竟然如此难缠,从野战居然把自己逼得退守三岔儿堡,然后还被迫退出三岔儿堡,藏入这花包冲堡中困守。
对于建州武人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代善甚至能想到这一场战后自己恐怕立即就会成为莽古尔泰、皇太极他们嘴里的笑柄。
让代善最为难以接受的仍然是野战那一场。
双方的遭遇战几乎是都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但是对方表现出来的应变速度和火器威力大大出乎己方的预料,尤其是对方火
铳兵列阵轮射速度极快,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老卒。
可看对方的衣衫服色却不是辽东军和蓟镇军这一类边军,镶红边的肩领明显是属于京营体系,代善在大周京师城中看到过这类服饰,都是京营军队才是用红色服饰。
可谁都知道大周京营的战斗力烂得不是一般化,否则也不至于被内喀尔喀人一举包圆消灭了数万人,甚至也让宰赛在这一笔赎人生意中大赚了一笔,连整个东蒙古草原都传遍了,建州女真这边也一样听到了。
正因为如此,代善才觉得自己有些轻敌了。
遭遇战一仗,对方依靠凶猛的火铳火力把猝不及防的己方给迎头打得一片尸山血海,一千多儿郎甚至还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就被打死在进攻半途上,这让代善几乎要疯狂。
巴布泰眼睛中血丝密布,嘴唇干涸裂出了缝隙,舔了一下,有些茫然地又看了一眼堡寨外的大周军,呐呐地道:“二哥,恐怕得去向费英东大人求援了,再这样拖下去,我们恐怕会被困死在这里,就算是能守住,但是儿郎们的干肉粮食都只能支撑两天了。”
早知道就该死守三岔儿堡,起码三岔儿堡里不缺水和粮食。
但他哪里想到过大周军在那一战后竟然敢死死咬住不放一直冲入了三岔儿堡。
双方在三岔儿堡内又是一场恶战,代善实在是不愿意在堡寨里和对方打这种混战烂仗,所以才退了出来,意欲在城外野战中和对方一绝死战。
谁曾想对方反而占了三岔儿堡却不出来了,又在夜间偷袭扎营的自己一方,逼得自己不得不退到花包冲这边来。
现在可好,花包冲堡名义上是一个堡寨,但实际上重要性不及三岔儿堡,距离汎河所那边也不算远,原来辽东军这是把这里当成一个中转点,并没有特别修筑,所以堡寨里既低矮狭窄又没有粮食,可以说对防守很不利。
可现在大周军那边倚仗火器优势围三阙一,只把西面露了出来,明显就是要逼着自己一方从西面逃离,他们好趁势掩杀,甚至可能借势一直打到汎河所,也许那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但是他们这几千兵力打自己都够呛,还敢去打汎河所?
代善百思不得其解,但此时却又不是想那么远的时候了,他需要解决自己面临的难题。
“去信求援吧,还得要看费英东他们那边打得如此,我有一个不太好的预感,这一次父汗设计虽然周全,但是总感觉会有一些意外发生,我们未必能按照我们的计划实现目标。”代善沮丧而又无奈地低下头。
向费英东求援,就意味着自己在这一战中输了一着,莽古尔泰又可以得意了,但代善并不惧怕莽古尔泰,他更担心的是皇太极,现在他才是父汗心目中最受宠的。
“二哥你恐怕想多了,咱们这一边顶多只能算是偏师,几千人马而已,而且还都不是最好的,精锐也都在父汗和额亦都、费英东以及扈尔汉他们率领着,就算是咱们全数战死了,也不影响额亦都和费英东他们那边。”巴布泰摇摇头,他觉得素来勇武的二哥这一次好像就被汉人给打怕了,心气都发生了变化。
“老九,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不觉得眼前这一支周军京营火器强得有些离谱了么?”代善连连摇头,“不是我长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那一场遭遇战,我们并没有太多的失误,可人家列阵速度和火器发射频率根本就没有给我们多少机会,我们的马队刚展开,距离还有好几百步,就被对方的火铳打中了,索尔根脑袋上被打了一个大窟窿,你也看到了,马队一下子就炸了,.....”
代善想起当日的情形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太不可思议了,原本五百马队是用来冲阵破敌的杀手锏,但是马队尚未冲起来,就被对方的
火铳远程点射,包括马队首领索尔根在内的数十骑被打下马来
马队也惊了,溃不成军,根本就没有能发挥上作用,反而拖累了步军这边。
巴布泰也沉默了,他无法反驳兄长的意见,因为他也是亲眼见到了对方火器发威给己方带来的巨大伤害。
以前的辽东军火器营可不是这样的,火铳发射乱糟糟的,而且射程参差不齐,和己方弓弩手相比都不如,若是披甲之后损害更小,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索尔根他们硬生生被打死,尤其是索尔根额头上的头盔都被打了一个窟窿,要知道那是包铁皮盔,流矢不入的,竟然被火铳打穿了。
除了大周军的火器凶猛,对方的战斗意志也比预想的强得多,在三岔儿堡里的混战就能看得出来,巴布泰自己就手刃了好几名周兵,但是人家依然悍不畏死地扑上来,敢于和自己拼刀矛,若不是自己逃得快,就得要被对方的火铳打死在堡墙下了。
这种情形下,怎么打?
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四节 决战在即,生死有命(第二更!)
费英东几乎是同时得到了两个噩耗。
额亦都的大军被打残了。
不是说额亦都的一万多人损失了七千多人就丧失了战斗力了,而是说他不再具备主动进攻的能力了,无论是数量上还是士气上都遭受了重创,而且从莽古尔泰观察所得的消息回来,大周军一方的损失并不比额亦都部多多少,这才是最让费英东感到棘手的。
按照以往惯例,如果要打掉额亦都七千多人,辽东军起码要付出一万五千人以上的伤亡,那都算是比较糟糕的情形了,以往打出三比一的情形也不是没有,但是现在莽古尔泰居然说辽东军那边最多损失不超过一万人,这简直匪夷所思。
他一度有些怀疑莽古尔泰的观察能力,也对莽古尔泰形容的对方火器凶猛不太相信。辽东军的火器他不是没见识过,能有多强?就算是改良换新了,又能强到哪里去?
额亦都手底下的披甲步兵战斗力费英东很清楚,从辽东到东蒙古草原上,没有哪支军队能在他们面前讨得好,还有那一支重甲骑兵,更是突破辽东步兵的杀手锏,这一结合起来,辽东军想不败都难。
可额亦都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虽然有些语焉不详,但是老练的费英东还是从中觉察出了一些不详的信息。
七千多人的损失,不报大汗不可能,所以根本没法遮掩。
可这么大损失却只换来辽东军不到万人的伤亡,这一仗那就是建州女真不折不扣的败了。
能让额亦都吃了这么打一个亏,寻常辽东军是做不到的,那只能说明莽古尔泰没有说谎,辽东军通过火器的更新,战斗力有了脱胎换骨的提升。
费英东内心还是充满了疑惑,难道火器就有这么大威力,让一支军队变得如此厉害?可以前那些火器他们都亲自验证过,并非想象的那么厉害才对。
好在额亦都第二封信送过来勉强帮费英东解了疑惑。
火铳,以及射程和威力都更大的火铳,还有一种可以密集攒射的小型火炮,给披甲步兵带去了难以想象的伤害,这直接导致了整个战斗结果的改变。
还没等费英东从额亦都这边的失利回过神来,代善这边的求援又来了。怒不可遏的费英东还没有等发作起来,就看到了代善这边信中的诉苦。
一样是火铳,一样是重型火铳射杀骑兵,还有小炮的轰击,让整个花包冲堡城墙上几乎站不住人,打得所有人鬼哭狼嚎胆战心惊。
这一次费英东可以确认,大周一方真的出现了巨大的改变,那就是在武器上的质的改变。
虽然费英东现在还不知道这种改变究竟会走到那一步,但他已经意识到这种改变是让大周军队的战斗力肉眼可见的提升,对建州女真的态势已经从原来居于下风,以守势为主,逐渐开始占据上风,开始有攻有守了。
“卫齐,莽古尔泰,你们怎么看?”把信递给二人,让二人看完,费英东才沉声问道:“额亦都那边的情况你们已经知晓了,他那边现在有些吃力了,昨日辽东军那边主动搦战,额亦都不敢不应战,可对方依然以刀盾长矛兵为守,火铳兵密集轮射,额亦都在寨门前背水一战,损失也是不小,....”
这个消息却是信中没写的了,是使者口头带过来给费英东的,听得莽古尔泰和卫齐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大周军是不肯罢休啊,在额亦都身上咬下一口都还不满足,非得要吃个饱?这可和以往辽东军表现不太一样啊。
以前辽东军哪怕只要小胜一阵,都要歇息消停许久,请功报捷都得要送到京师城里讨奖赏,哪像这一次,额亦都都损失了七千多人,辽东军还不满足,还在不依不饶?真以为建州女真成了软柿子可以随意拿捏了?
“代善信中所
言也映证了额亦都的窘况,大周军和以往不太一样了,我不清楚大汗是否明白了这一点,如果大汗意识到当下局面的变化,也许需要另外考虑一下战术了。”费英东看着二人道。
卫齐是费英东九弟,也是瓜尔佳氏中难得的英才,费英东最看好这个弟弟,所以出征也把他带着。
莽古尔泰就不用说了,五贝勒。
不过费英东从来对莽古尔泰都是直呼其名,莽古尔泰也从不在意。
“兄长,汉人素来以冶铁锻铁和制作闻名,火器改良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么短时间内就能让火器威力变化如此之大,还是让人吃惊,朝鲜那边不是把日本人的火绳枪也传来了么?我们都见识过,是有些厉害,但也不至于厉害到这种程度才对,这里边肯定有什么古怪。还有额亦都大人所说的小型火炮可以密集攒射,披甲步兵成为最好的靶子,这应该是一个关键。”
卫齐思路慎密,考虑问题喜欢跑根问题,所以费英东极为看重。
见费英东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莽古尔泰挠了挠脑袋,闷闷地道:“大周军打三岔儿堡和花包冲是个什么意思?二哥在信里说对方人数不到一万人,却能把二哥六千人打得连花包冲都守不住,难道对方还真打算包围花包冲,把二哥这几千人给吞了,他们胃口野心也未免太大了吧?”
费英东沉吟不语。
额亦都信中没有明确求援,但是费英东却明白额亦都有些撑不住了,否则不会来第二封信,更是把窘境都说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支持额亦都。
但代善这边怎么办?
费英东相信代善也没有撒谎,不到万不得已,代善也不会向自己求援。
好不容易把褚英给熬到幽居,现在代善和皇太极是大汗身边争宠最厉害的两个,莽古尔泰都要排到后边儿去了。
这个时候却要向自己求援,无疑会让代善在大汗那边大大失分,但代善还是这么做了,足见那边形势的危险程度。
卫齐小心翼翼地看了兄长一眼,“兄长,额亦都大人这边必须救,否则一旦局面失控,就会直接危及到我们这边,至于二贝勒那边,他的本部本来就在上一次战事中损失较大,所以有些怨言也是正常的,可信里边如此浮躁恐惧,也足以说明,大周军队在战场上肯定把他打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丢失了花包冲,他可以撤到抚安堡,也可以向西移动到懿路所和汎河所,但这局面会相当难看。”费英东叹了一口气,“可眼下的局面却又容不得我们两头都占着啊,辽东军肯定也是看到了这个局面,才会持续对额亦都那边发起猛攻,我们现在面对着大周北线军团三万主力,尤世禄却还能游刃有余的既在代善那边发力,还在额亦都那边策应,还有曹文诏都被撵出了辽东,居然又回来和扈尔汉打得这般胶着,不是说曹文诏和赵率教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么?”
这局面似乎一下子就翻转了过来。
北线军团来援,自己一方有心理准备,毕竟沈阳对于辽东,对于大周太过重要,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了。
放弃了沈阳,那辽东镇就丢了大半,辽河套以东,乃至整个辽南,都只能丢下了,只剩下辽西这一片逼仄之地了,可以说如果再能策动察哈尔人一起动作,整个辽东镇和海西女真都是囊中之物了。
可曹文诏和贺人龙算怎么回事儿?
为了在曹文诏、贺人龙这帮大同过来的武人与赵率教、杜松、刘綎和祖氏兄弟制造不和,自己一方没少花银子,而且这还有赖于李永芳的深厚人脉,才算是把这两方彻底把脸撕破,把曹文诏和贺人龙撵出辽东了。
怎么这姓冯的一来,就硬生生把曹文诏和贺人龙给带回来?大周文臣什么时候对武将的控制力有
这么强了?
而且看曹文诏和贺人龙与扈尔汉那边打得惨烈程度,似乎完全不是在敷衍了事,这完全不符合大周武人自私自利的风格嘛。
“关键还是这个冯铿,新晋的兵部右侍郎,冯唐之子,还是带着尚方宝剑的督师,或许是这几个身份加在一起,让他能够号令整个辽东的大周军?“卫齐也有些不确定,“不过兄长,大周军的火器的确不同凡响了,我们也许该好好琢磨一下了,和以前完全不同,我们的预判出现了偏差。”
费英东最欣赏的就是自己兄弟的心思慎密考虑周全,点了点头:“我会给大汗去说明这个问题,但现在我们要解决我们面临的难题。”
卫齐和莽古尔泰都不做声,静候费英东的决断。
“我决定了,额亦都那边不能有失,代善那边就只能让其西撤向我们靠拢,但是要命令他们不能脱离与对方的接触,拖住对方,我会派一部骑兵去策应,我们的首要大敌依然是正面的辽东军和北线军,阻挡住他们才是最重要的,大汗应该意识到问题,十日内必须拿下铁岭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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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五节 铁岭卫城,殊死之战(第三更!)
杜松焦灼的目光直视着城下,看着势头突然转猛的建州军,他内心也是既忧又喜。忧的是建州军的这份猛攻势头让自己压力骤增。
他不知道已经守了两个多月的士卒们还能不能守得住,这铁岭卫城的城墙和防御体系还算过得去,但是比沈阳来说就逊色不少。
自己一万八千人的士卒从安乐州一直到这里,现在只剩下不到一万人了,八千多兄弟倒在了这一路的边打便留的路上以及在这铁岭守卫战上。
喜的是终于迎来了一抹曙光。
之前赵率教就来信说朝廷绝不会放弃他们,杜松有些不太相信,但是他又不能不信。他不是安乐州的守将,而是率部增援却被建州军围攻的。
现在安乐州丢了,自己要想撤离却脱不了身了,一直退到这铁岭卫城实在走不了了,不得不依托铁岭卫城来坚守。
他也很庆幸自己果断做出了这个决断,否则自己这一万多人就会在汎河到懿路这之间被打崩甚至被全歼了。
守住这铁岭卫城就是大功一件,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也明白这铁岭卫城守下去没有太大意义了。
两面的边墙都已经被女真人控制了,铁岭卫城就是孤城一座,四面楚歌,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把这一万多儿郎带回去,这是他的责任。
建州军原来摆明是想要困死饿死自己,但是现在却骤然不惜代价地想要打下铁岭卫城,这个战略的改变肯定是因为外部条件的变化带来的。
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援军来了。
赵率教的最后一封信中提到了朝廷派遣小冯督师来辽东坐镇指挥,而且北线军团已经抵达了沈阳。
同时小冯督师还勒令曹文诏和贺人龙部重返沈阳,要齐心合力来打这一仗,救出自己。
曹文诏的桀骜和贺人龙的骄狂杜松是有所体会的,这二人在辽东早已经和自己闹翻了脸,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了,现在他们全力来救自己?
杜松不太信,但是又抱着几分希望。
督师,冯唐之子,兵部右侍郎,而且还是从声誉鹊起的陕西巡抚升任而来,这身份与以往任何一个统兵文臣都截然不同。
曹文诏和贺人龙如果不想日后被冯铿穿小鞋,不想得罪冯家,不想今后在朝廷兵部乃至文臣中落下一个恶劣印象,他就不得不听命全力以赴。
在铁岭卫城守了这两个月杜松已经看明白了,这就是努尔哈赤设下的一张大网,而自己就是大网中间的诱饵,要利用自己来吸引辽东军、北线军团和曹贺二部来援,一口一口吃掉这些援军。
朝廷也应该看明白了这一点,但看明白了却不意味着可以破解,或者可以避开。
此番努尔哈赤尽起建州女真所有大军来一战,也是瞧准了大周外忧内患迭起,才会要藉此机会来捞一把,但朝廷如何应对,应对不力,那就是一场灾难。
只是多年的战场生死让杜松已经看淡生死,他唯一丢不下的就是这一万多儿郎。所以当生出几分机会时,他也渴望抓住。
现在看起来城下的建州军攻势如潮,双方激战之下,比起前一段时间伤亡都是成倍甚至几倍的增长。
即便是这样,杜松也要仔细观察,这究竟是建州军的作秀以吸引自己轻举妄动,还是真的狗急跳墙,要抢在朝廷援军赶到自己打下铁岭卫城全歼自己了。
杜松很清楚,只要自己不出城浪战,即便是铁岭卫城被建州女真攻下,他们也要付出巨大代价,这也是之前为什么建州女真始终不肯强攻的原因,但是只要自己一出城,那要么就是突围而出,要么就是野战一战而崩。
“你们怎么看?“双手从按着的雉堞上收回,杜松没有理睬城头上喊杀声如雷,径自转身
往回走,“秉忠,你守好,现在建州军才刚起势,咱们今天还有得打,未时之后我让王宣替你。”
杜松所部基本上都是榆林乡人,副将赵梦麟,参将王宣、官秉忠,游击李光荣,祖籍都是榆林卫,不过他们都是父辈就开始在辽东了,所以已经完全成为了辽东武将一员。
赵梦麟和王宣以及李光荣都跟着杜松下了城楼,还是赵梦麟先说:“大人,这一番建州军倒不像是虚晃一枪了,就这一个时辰不到,建州军起码丢下了三百具尸体,重伤的还不算,....”
“对,这么不计伤亡的猛攻,建州军素来珍惜他们的披甲兵,损失几十个都得要心痛,哪有像今日这般不惜血本的?“王宣也补充道。
“这么打下去,今天一天下来,建州军就得要损失超过两千,咱们也有些吃不消啊。”李光荣忧心忡忡。
“不可能!”王宣连连摇头,“努尔哈赤除非不想他手下八旗造反,这么打下去,只怕我们没垮,建州内部先就要自己闹起来了。”
杜松也缓缓点头,他也认同这个观点,辽东军阵亡三五千都不算个事儿,但是你让女真人死伤三五千试试?努尔哈赤也一样压不住内部的反对。
“可是他们现在这种势头却不像要停手的架势啊。”李光荣不赞同王宣的观点,“他们固然吃不消,但是我们呢?我们的士气不如他们,就算是大人刚才给大家鼓了劲儿,但是这能持续多久,打到擦黑时候,如果建州军依然不停手的话,我们就要出事儿。”
李光荣的观点不无道理。
围困在外的建州军数量不详,但是杜松估计不会低于两万五千人,这个数量如果努尔哈赤要不惜一切代价的猛攻铁岭卫城,杜松自忖是守不住的,但是就算是自己全部战亡,那么建州军不付出一万以上的伤亡,那也不可能,他赌的就是努尔哈赤不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自己这一部全部战亡,对于辽东镇来说的确也是伤筋动骨,一万多人的伤亡对建州女真来说,那就是要动摇根基了,努尔哈赤敢冒这个险么?
“另外,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今日一战中汉军旗的士卒明显增多了。”李光荣又补充道。
杜松和赵梦麟心中都是一凛。
对于辽东军来说,汉军旗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李永芳给辽东镇带来的损害实在是太大了,不但抚顺一战中直接拉走了数千他的嫡系,而且还带走了几万汉人百姓,这几年里李永芳不遗余力的拉拢收买,林林总总起码又有好几千辽东军官兵投降了建州女真。
这些人也都得到了优遇,甚至极少被拉上与辽东军同僚对阵的战场,这也让李永芳能更好地在辽东镇内部进行分化拉拢和收买。
汉军四旗的组建标志着建州女真的壮大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从斥候细作那边传来的消息,汉军旗组建起来的军伍人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二千人,基本上以李永芳原来的本部嫡系和这两年叛逃过去的辽东军士卒为主,另外还有两三千从朝鲜那边拉过去的一些逃卒。
朝鲜这两年灾荒不断,加上以郑仁弘和李尔瞻为首的大北派两班贵族的苛刻压榨,使得以常民为主组成的朝鲜军伍一样逃卒不断。
这些人与义州、铁山一带的常民、贱民大批逃过鸭绿江,进入宽甸六堡区域垦荒的朝鲜人人数渐渐超过了万人。
而建州女真也收纳了这些人,这也变相增强了建州女真的实力,被纳入成为汉军四旗中一员,有军伍经历的这一部分也成为李永芳为首的汉军四旗精锐兵丁,按照建州军的训练模式进行训练。
“好像还真的是增多了。”赵梦麟回忆了一下之前所见,点了点头,“以往可没有这么多汉军旗的士卒,努尔哈赤对这帮叛徒可算是不
薄了,舍不得拿出来打仗,据说连建州八旗内部也是怨言不断,但努尔哈赤一直压着。”
“努尔哈赤不是舍不得拿来用,而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帮助李永芳收买拉拢更多的叛徒!“杜松咬牙切齿地道:"不得不说努尔哈赤这一招很管用,看看这一战投降建州的人有多少?”
“现在到关键时候了,努尔哈赤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是存了心要拿下我们啊。”王宣倒吸了一口凉气,“李永芳的汉军旗岂不是全部都要用上来攻打咱们?昔日的袍泽就要刀兵相向?”
“只怕这也是免不了了。”杜松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我们不能跟着努尔哈赤的步调走,必须要把建州军的这个势头打下去,王宣,你现在把你这一部加我的亲兵营带上去,照准女真人那边狠狠打,打痛,对汉军旗这边放松一些,让他们尽早把所有汉军旗的人调上米
几个人都还没明白过来,杜松继续道:“让汉军旗的人明白,图穷匕见,到最后他们也一样要上阵搏命,打消他们的侥幸心理,他们就不愿意拼命了,加深他们双方的裂痕和疑忌,...”
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六节 血色一战,分秒必争
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击让铁岭卫城上的防线摇摇欲坠,但始终都能在最后关头挺下来。
王宣和官秉忠亲自坐镇城头,也算是稳定住了士卒们的情绪,尤其是在“提前告知”朝廷援军已经就在附近之后,士卒们的精神状态和斗志士气提升了不少。
士卒们不怕战死,但最怕毫无希望地战死,现在看到了希望,那抵抗的意志就要顽强不少了。
铁岭卫城不算多么高大险峻,而且也经历了这么一两个月的围困和进攻,已有不少破损之处,但同样对建州军来说,攻城也不是他们最擅长的,但现在他们却不得不扛起这个任务。
对建州军来说,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汉军旗的人开始投入了战斗,而且投入规模越来越大。
安费扬古亲自指挥了对铁岭卫城的进攻。
他知道这一仗不好打,拖到这个时候,或许城中的大周军也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抵抗更加凶猛顽强,照理说,建州军并不适合打这样一仗,可现在却没有了选择。
好在终于说动了大汗让汉军旗投入进攻,另外城中的守军也没有像额亦都所遭遇的那种小炮轰击,而且火铳兵的规模也不像额亦都所遭遇的那么大,看城头上的攻防战,长矛、刀盾和弓箭对决,依然占据着很大的比例。
看着披甲士卒们拥着云梯搭上城墙,皮盾木盾形成密密麻麻的保护圈,掩护着士卒开始攀附登城。
另外一边对城门的攻击也进入了最激烈的阶段,西夷大炮被建州军推了出来。
这是建州才制造出来的大型火炮,学习了经日本那边引入的西夷铸炮技术,但是一直未能铸炮成功,其主要原因还是冶铁技术不够过关。
一直到李永芳率领抚顺关那数万人投靠了建州这边,其中有不少事冶铁工匠,建州这边的冶铁技术得到了较大提高,才开始渐渐将铸造大炮技术改良试制起来,也才有了这种突破。
但即便如此,铸炮的艰难程度和良品率仍然让建州女真这边叫苦不迭,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才算是铸造出了三尊大炮。
现在总算是要把这玩意儿派上用场,用来攻打铁岭卫城了。
城墙上的赵梦麟也觉察到了这一情形,内心大为震惊。
他没想到建州女真居然建造出了西夷大炮,这种大炮的威力他是清楚的,虽然笨重,移动困难,但是其威力,尤其是对付攻城破墙这一类的用处却是其他武器难以比拟的。
一时间赵梦麟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种西夷大炮实际上大周的兵工作坊也能制造,但是对于已经有了虎蹲炮和重型火铳的大周军来说,攻城任务并不大,更重要的是需要野战炮。
所以虎蹲炮很受欢迎,但这种移动困难形态太大的西夷大炮就没那么实用了,所以除了在沈阳、广宁、自在州这些大城上安设有这类大炮外,并没有在军中广泛装备。
一看到建州军将西夷大炮用炮车推送到正对城门的方向时,赵梦麟就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这就是要直接炮轰城门,这种大炮打出的实心圆弹都是数十斤的坚硬石弹,甚至可能是铸铁弹,只需要一两粒击中城门就能将城门彻底击碎摧毁。
同样即便是打中城头,也一样能将这种外包方砖内填夯土的城头击碎,多来几发击中,一样可以将整个城头击垮,其带来的威势,也足以让防守一方心气崩溃。
“立即去把城门填死,要快,快!”赵梦麟略一思索就忙不迭地下令,“用布袋装泥土,把城门洞塞满,马上!堆满之后,将城墙上这一线也都堆砌上,另外让张虎带鹰嘴铳队过来!”
城门上的士卒也都看到了那远远开始架设瞄准的西夷大炮,内心都是震骇莫名,
建州女真居然也有了这样庞大的大炮了?
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杜松得到消息时,安费扬古已经开始命令西夷大炮开始炮轰卫城的东门了。
不得不庆幸建州女真在铸炮工艺上还有些欠缺,虽然距离推进到了只有三百步之内,打出的实心弹依然偏离了城门,只是在城墙上撞出一个巨大的弹坑,同时四周龟裂的墙面也显示出了其强大的冲击力。
杜松不顾一切的冲上城楼,举起千里镜察看,三门西夷大炮已经一字排开,看来建州女真是要集中火力猛攻东门了,虽然东门门洞下还在紧急填塞泥土,但是看着火炮的威力,即便是轰击城墙,也一样十分危险。
“没用,鹰嘴铳也打不了那么远。”杜松观察了一下,便摆摆手,“西夷大炮起码在三百步开外了,鹰嘴铳只能打一百步,超过二百步杀伤力不足了。”
大周沿袭明制,一步大概在一点五米到一点六米之间,鹰嘴铳的威力已经极大了,百步之内可穿木板和轻型铠甲,但是超过一百五十步在准确度和杀伤力上都下降很多。
“那怎么办?”赵梦麟着急地道。
“怎么办?拿人命填呗。”杜松冷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家伙儿都明白女真人损失这么大,攻陷城池之后的结果是什么,所以这就是背水一战,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没有其他结果了。”
赵梦麟咬了咬牙,“那好,就决一死战!”
“不要着急,也不用心慌,女真人连他们大概藏了许久的西夷大炮都推出来了,也顾不得这样攻城的损失了,可见他们也是真着急了,估摸着朝廷的援军把他们给打得招架不住了,我还真有些佩服那位小冯督师了,居然在这么短时间就把努尔哈赤逼成了这样,看样子比冯总督都要强啊。”
杜松倒是还能稳得住,面色从容淡然:“就算是西夷大炮能轰塌城墙城楼,那女真人要攻入城来,还是得他们的披甲步兵上,把咱们得火铳手和弓箭兵准备好,重点就是要射杀这些披甲兵,我会让他们明白,他们指望光靠西夷大炮就破城的想***多么幼稚。”
主帅的淡定倒是让身边人终于稳了下来
想一想也是,好歹铁岭卫城里还有近万士卒呢,在生死相搏的情形下,那战斗力都会爆发到极致
谁都明白一旦女真人破城,屠城就是唯一结果,而己方只要扛住对方的进攻,没准儿明后日朝廷援军就能打到城下,让女真人铩羽而归了。
努尔哈赤和费英东的确是感觉到了危险。
代善被一帮京营打得居然退守花包冲求援,这让整个建州女真都无比震惊,丝毫不亚于额亦都在懿路所一线的失利。
要知道代善是努尔哈赤几个儿子中论胆魄武略都出类拔萃的,这个时候即便是皇太极和莽古尔泰都要逊色几分,也就只有褚英能和其匹敌。
但是褚英武勇有过之,但韬略却不及代善,所以努尔哈赤也是极为看好代善,才会让其独领一军镇守东面。
从各方面的情报都显示将代善逼入绝境的就是近万人的京营,并非蓟镇军或者辽东军冒充,而代善手中也有五六千人马,竟然被只比他略多的大周京营给逼到退守,甚至还要向费英东求援了。
努尔哈赤不相信代善不明白他向费英东求援意味着什么,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乃至褚英他们都盯着他,可以说不到绝境,代善是不会如此做的,但是代善还是做了。
好在费英东也明白轻重,并没有因为代善求援就罔顾额亦都那边的危险,只是派遣了一支骑兵策应,只要稳步拖住大周军在东面的攻势,影响不了大局。
但是这也足以说明形势在逆转,如果再不解决掉铁岭卫城内的杜松部,那可
能就要功亏一篑,甚至要形势倒卷,建州女真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正因为如此,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议定即便是付出再打代价,也要拿下铁岭卫城,而这个艰巨任务就要让李永芳的汉军旗来承担了。
努尔哈赤相信李永芳能理解自己的难处,把汉军旗藏在后边这么久,建州八旗都怨气冲天了,也该汉军旗的人证明自己了。
“额驸请看,西夷大炮果然厉害,才几轮炮击下来,东门已经摇摇欲坠了。”安费扬古极为兴奋,忍不住搓起了手,“再来两轮,东门绝对要崩塌,剩下的就要看汉军旗这边了,北门那边是八贝勒亲自督阵,攻势也很猛,但大汗还是希望汉军旗能首先破城,这能让额驸和汉军旗的人日后能够在咱们建州女真内部扬眉吐气,不再看人眼色,受人白眼,.....”
李永芳平静地瞅了一眼卖力鼓动自己的安费扬古,这家伙比起费英东和何和礼来来还是略微稚嫩了一些,说起话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不过李永芳也清楚对方话语里道理明白,自己和汉军旗的人没有选择,要在建州女真这个军事集团里生存下去,就得证明自己。
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七节 鏖战争锋,你死我活
就在李永芳叹息声中命令汉军旗各营开始轮番向已经坍塌的铁岭卫城东门发起猛攻时,毛文龙也率部沿着汎河北岸,重入边墙。
看着部分垮塌大部尚存却空无一人的边墙,毛文龙内心也是复杂难言。
这一段从广顺关到抚顺关之间的边墙曾经是辽东镇防御的重点,但是现在却已经沦为了野地。
安乐州的失守,铁岭卫城的被围,使得整个辽东镇在辽河套和汎河、柴河、小清河这一片之间的凸起部彻底成为了不设防之地。
或者说,这里日后可能就会成为建州女真的地盘了。
毛文龙不清楚这一片区域生活着多少汉人,但是毫无疑问,这里边绝大部分人都没法逃回到南边辽东镇控制区了。
接下来建州女真会把他们纳入管辖,然后变成汉军旗人,进而汉军四旗可能就会变成汉军六旗,甚至汉军八旗,成为日后进攻大周的急先锋。
边墙外是建州女真控制的野地,但是边墙内却不是。
这里一度是相当肥沃的良田沃土,无论牧马还是耕田,都足以养活一家人。
从北端的小清河畔的靖安堡往下,松山堡,柴河畔的柴河堡,再到汎河畔的抚安堡,不说是人烟稠密,但是也算是居住着不少辽东军人的眷属乡人,炊烟缭绕,人气可见。
但现在,放眼望去,毛文龙已经看不到人烟了。
这么短时间,这些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逃到南方去了,也许就是选择一二处隐蔽之地躲藏起来,等到战事告一段落,彻底平静下来。
无论是辽东镇重返这里,还是建州女真接管地盘,他们都不得不出来,接受新的统治。对于他们来说,生存就是一切,至于谁来统治他们,也许重要,但是不是最重要,活着才是最重要。
“大帅,走吧。”陈继盛紧跟在毛文龙的身后,“良策都去看了起码好几个月都没有活动痕迹了,说明军队早就撤离了,不过也是,铁岭卫都被围了,还驻留这里不是等死么?”
“唔,继盛,我们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八年前吧?”毛文龙目光迷离,“那时候成梁公还没有致仕吧?但宽甸六堡刚丢,这里一下子就成了关键之地,可惜成梁公却太信任李永芳这个狗贼了。”
陈继盛不好评价以前辽东的人王李成梁,即便是毛文龙在李成梁当辽东总兵的时候也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猫小狗,他更不算什么。
当初李成梁把辽东摆得四平八稳,大家都觉得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谁曾想李成梁最后几年却是昏招迭出。
宽甸六堡丢了,对朝鲜的控制力弱了,建州女真疯狂膨胀起来了,然后就是还挂着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的努尔哈赤再也不听朝廷的命令,狼吞虎咽地兼并了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大部,真正成为了辽东镇的最大威胁。
功与过,很难一言以蔽之,陈继盛觉得起码不是自己能评价的。
“大帅,李永芳这个狗贼罪该万死,但现在咱们还得要去先把杜松他们救出来才行。”陈继盛摇摇头,“而且李永芳现在很得努尔哈赤的欢心,连侄女都嫁给了他,成为了建州女真第一个汉人额驸,呵呵,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辽东镇里多少仰慕富贵的软骨头垂涎三尺呢。”
“哼,一帮短视之徒,继盛,我告诉你,只要这一战我们赢了,建州女真的风光恐怕也就到顶了。”毛文龙信心十足,“小冯督师已经有了周全之策,这一战打了之后,我有机会出任辽东镇副总兵,然后掌管金州卫、复州卫以及定辽右卫这一片,按照小冯督师的意思,他要全力支持咱们夺回宽甸六堡,控制鸭绿江以及朝鲜的义州和铁山这一线,还要让咱们组建水师,...”
陈继盛眼睛一亮,“要组建水
师?控制朝鲜北部?看来小冯督师对朝鲜和建州女真眉来眼去已经有所察悉啊。”
“哼,没有我们大周的支持,朝鲜早就被日本人占了,现在却趁着朝廷一时困难和建州女真勾勾搭搭,不好好教训一下这帮朝鲜的两班,他们还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左右逢源了。”
毛文龙狠狠地一挥手“总有一天,要和李永芳这些人以及朝鲜人好好算一算账。”
大军迅速越过边墙,沿着汎河急进,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前方抚安堡的消息,毛承禄已经先行一步查探去了。
“抚安堡已经拿下了?”毛文龙大吃一惊,“不是说抚安堡还有三百人镇守么?”
论理抚安堡这样的大堡怎么也该有五百人以上驻守的,之前情报显示只有三百人驻守,毛文龙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但现在毛承禄才去了几个人,居然就拿下了?
“昨日抚安堡的驻军就南下去了,据说是去增援南面花包冲堡去了,只剩下三十人留守,根据被俘的建州军所言,代善被围花包冲堡,所以抽调了周边驻军去增援。“回来禀报的军士介绍道。
“当真?“毛文龙和陈继盛都是大喜过望,还担心要在抚安堡打一仗,打仗不怕,就怕打仗而暴露了自身的意图,那就麻烦了。
“俘获建州士卒的确如此交代。”报信士卒回答道:“而且也经过多名俘虏映证。”
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毛文龙精神大振,如果能悄无声息地在抚安堡扎下来,稍事休息,就可以立即对铁岭卫城下的建州军发起突袭了。
抚安堡距离铁岭卫城只有六十里地,而且抚安堡周边所有除了围困铁岭卫城的建州军都被代善在花包冲那边的战斗所吸引,就剩下自己这一支生力军,一旦能实现在背后给铁岭卫城下的建州军的致命突击,其带来的效果简直不敢想象。
更让毛文龙一干人感到的还是代善被围花包冲,虽然不知道究竟是那一支军队能把代善围在花包冲,但这也说明了小冯督师做到了他所承诺的,甚至更多。
懿路那一线的辽东军和北线军肯定打得更猛,才让额亦都和费英东都没有足够军队来援救代善,不得不从各地抽调这种小股部队去增援,这简直就太有利于自己的突袭了。
就在毛文龙部在抚安堡稍事休息的时候,铁岭卫城的攻防战也进入了最惨烈的胶着阶段。
在连续遭遇了数十枚实心炮弹的轰击之后,卫城东门还是没能扛住终于垮塌下来。这一跨,立即就让半个东门露出了一个两丈多宽的大口子。
当然这并不是全数裂开而是上半部的一丈多高垮塌了下来,下边仍然有不到一丈高的城墙基础。
不过这对于建州军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攻击点了。
只需要背负一些泥土袋稍微铺垫一下,就能轻而易举地形成一个冲击斜坡。
安费扬古当然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一门西夷大炮已经炸膛了,十余名炮手非死即伤,另外两门大炮也是炮膛发烫,不敢再发射,耗费如此之大才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如果都不能抓住机会,那他真的只有以死谢罪了。
汉军四旗的的两个甲喇率先发起冲锋,而且是所谓甲喇额真亲自率队冲锋,另外镶黄旗一个甲喇也紧随而进,还准备了一个正白旗和的甲喇和一个镶蓝旗的甲喇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安费扬古要在这一战中一举夺下东城门,彻底将这些辽东兵封死在城中,彻底断其想要突围的念想,要么死,要么降,只有这两个选择。
当然,安费扬古也知道,达到这个时候,即便是大汗和自己有心想要招降这些大周军也难度很大了。
他们不会相信自己一方愿意招抚他们,像李永芳部一样也可以纳入汉军旗
,除非将他们困在死地,让其明白不降必死,那么也许还有一分机会,但现在肯定不可能。
汉军旗的军兵也有火器,但是他们基本上是三眼火铳,在他们发起攻击时,也是三眼火铳和弓箭掩护,然后就是刀盾兵和长矛兵进行集中突击,以期一举突破。
杜松目光冷峻,双手杵着一柄略略有些卷刃的重剑,肩头隐现血迹。
先前建州军就险些登墙而入,被他亲自率军打了回去,但他的胳膊上却挨了一狼牙棒,好在他身上甲胄厚实,只是伤了皮肉,未及骨头。
此时他看到建州八旗的弓箭手从两翼徐徐压上,漫天箭雨开始压制城头上的己方火铳手,而汉军旗的三千余人开始组建起了密集的冲锋阵型,看样子是李永芳要拼命了,这个叛贼居然如此不计生死地替努尔哈赤卖命,杜松内心既是愤怒又是焦躁。
汉军旗这些士卒基本上都是原来辽东军的士卒,他们对自己的同僚十分熟悉,虽然密集结阵,但是迅即又展开来,估计应该是要冲到缺口处才会重新集结发起冲锋,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被火铳集中攒射。
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八节 白刃相加,刀刀见血
席卷而来的建州汉军密密麻麻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开始从三百步开外提速奔行,呈现出一个倒扇形弧度向东城门汇聚。
在距离一百三十步时,人员迅速聚拢,开始集结成阵快速冲锋。
杜松深吸了一口气,举手一挥,隐藏在大盾背后的两百鹰嘴铳兵开始架杆瞄准。
面对这样高密度的集结冲锋,鹰嘴铳的优势就会显现出来,它们可以比寻常火铳提前二十步有效杀伤敌军,而普通火铳则要百步以内距离时杀伤力最强。
尖厉的铜哨声响起,硝烟弥漫,在整个城头形成一道奇异的烟雾云障,袅袅升起。
辅助副手迅速协助铳手清理枪筒和装弹,而铳手则在副手以最快速度完成装填时便猛然扣动扳机。
巨响再度带起阵阵硝烟,宛如一把无形巨镰在空中猛然一挥,已经奔行到了百步距离的建州汉军,风行草堰,骤然扑倒。
整个军伍中一阵惊恐的叫声,但是这却无法阻挡走在最前面的士卒被后面的士卒用力向前推行,踩在倒下的袍泽身上,继续向前。
弓箭手也开始将箭矢抛射而起,实际上辽东军的弓箭手和建州女真的弓箭手所使用的弓箭大同小异,都是大弓稍反曲弓,无外乎就是规制大小不差无几。
同而已,在威力上也相差无几.。
只不过建州方面的弓手数量远胜于辽东,而在火铳开始盛行之后,辽东弓箭手的数量便不再增长,可以说战损一人遍少一人,取而代之是规模越来越大的火铳手。
太过密集的阵型让鹰嘴铳手们的射击几乎不需要瞄准,只是机械地那么几个动作,循环轮回而重型火铳的威力在这个时候也体现得淋漓尽致往往一粒铅丸便能击穿两名士卒,哪怕他们扛举着盾牌也一样无济于事。
但三千名士卒不是区区两百鹰嘴铳手能阻挡得了的,不过三轮射击造成了五六百士卒的伤亡剩余的两千多士卒便已经冲到了
卒便已经冲到了距离坍塌的东城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上,但这个时候早已经集结完毕的火铳手终于打出了第一轮射击。
这一轮的射击就不像鹰嘴铳打出的射击那么轻松了,第一轮超过四百名的火铳手毫无阻滞地将C
三四百名建州汉军撕倒在地,铅丸在空中飞速旋转带着无穷的势能撕碎盾牌和甲胃,钻入血肉之躯中,将建州汉军士卒们重击扑地,没等后边的建州
卒们反应过来,第二轮射击又再度来袭。整个八十米开外的距离几乎成了一个修罗场希冀用包铁木盾来阻挡射击的建州汉军,显然低估了三十步距离这个足以将火绳枪为例发挥到极致的杀伤力。
这种经过改良的火铳比起第一二批火铳的威力在同等火药的作用下至少提升了十步,而颗粒火药的改良一样也把这种火铳弹丸射程提升了十步。
本经过改良之后的火铳,虽然在射速上依然缓慢,但实际其枪管通过钻床来加工,极大地保证了枪膛的均衡性统一性,也使得铅丸规制得到统一,射击精度和威力都得到了提升。二十步距离优势,或者说情报谬误,足以让一场战争的天平发生偏转。
李永芳嘴角一阵抽搐,脸色越发阴晦,自己才离开多久,辽东军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火铳的普及装备他知道,但是怎么射程威力也变得如此之大了?
别说三眼火铳没法比,就算是他之前见识过的火铳,似乎也没有这样远的射程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此时已经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必须要尽最大努力冲进去,突破那个缺口,才能使得自己汉军旗的人伤亡避免继续扩大。
“安费扬古
大人,请让镶黄旗和正白旗的弓弩手考的更近一些压制城墙上的火铳手,这样下去我们的人根本冲不进去!”李永芳本来是不愿意催促安费扬古的,但此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
安费扬古也震惊于城墙上连番轮射的火铳形成火网威力,连张大的嘴都一直没来得及合拢。
从一百步开外开始,汉军旗的人就成片扑地,看的他都心惊胆寒。
好容易逼近到只有三十步,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扑入缺口,但是这疯狂的连续轮射直接就把
论射直接就把汹涌而上的势头给硬生生按住了,愣是冲破不了那二三十步的距离,似乎那就是一条死亡线,踏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听得李永芳的催促,安费扬古如梦初醒,一咬牙:“命令所有弓弩手全数压上,给我射死那些城墙上的所有火铳手,额驸,再上一个甲喇,胜败在此一举,我让镶蓝旗的一个甲喇和你们一起上,这个时候不是吝惜儿郎们的时候了!”
原本听得安费扬古让自己再上一个甲喇李永芳就有些不悦,但安费扬古接着又命令镶蓝旗的一个甲喇也一起上,他心里才稍微平衡了一些,咬了咬牙点点头,给手下亲兵挥手示意。
不得不说建州女真弓箭手的抵近放箭给城墙上方的火铳手们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抛射中不断落下的箭矢给火铳手们带来不小的伤害。
尤其是火铳手们基本上都是轻甲,难以抵御这种抛射,每一轮箭雨都会让数十火铳手丧失战斗力,但好在现在还有足够的后备力量顶上来。
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要死死顶住,绝对不能让涌上来的建州军控制这个缺口,否则一旦这个缺口失守,那等待的就是全军覆灭。
杜松也已经急红了眼,预备队分列几队列在了城墙下,只要火铳手无法控制局面,那么刀盾手和长矛队就要顶上来,但这更危险,一旦到了这个时候,恐怕就意味着主客易位,建州女真开始占据上风,而己方很难再扳回这份优势了。
就在铁岭卫城上下正在进行殊死决战的时候,毛文龙的精锐还在抚安堡驻留休整。
跋涉数百里,也的确需要休整一下了,而抚安堡就是最合适的地方。
不过毛文龙还是有一种预感,既然连代善这里
验士
都打得这样艰难了,努尔哈赤不可能还意识不到铁岭卫城里杜松部的危险性,聚集全力,抢在辽东军打破懿路和汎河这一线之前,拿下铁岭卫城才是现在建州女真最该做的。
这种情况下,自己在这抚安堡多耽搁一分时间,那铁岭卫城杜松部就会多一分被攻陷歼灭的危险。
想到这里,毛文龙踌躇再三,还是决定提前一个时辰启程西行,尽可能早地抵近铁岭卫城,避免可能出现的意外。
可千万别什么都做到了,却因为在这里多休息了两个时辰导致铁岭卫城失陷,那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了。
整个大军在抚安堡里只获得了一个时辰的休整和用餐,便重新匆匆启程向西,这将是最后一段路程,接下来他们将开始对铁岭卫城外的建州军发起突袭,而这一切取决于已经先行一步的毛承禄率领的斥候队获得的消息情况。
毛承禄抵达铁岭卫城城下观察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但是卫城四周的火把将整个城内外都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也都接到了来自懿路前线的战报,辽东军和北线军的攻势很猛,额亦都已经有些抵挡不住了,如果不是费英东部全力增援,可能额亦都此时就不得不溃败了。
同样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在丁字泊堡也击败了扈尔汉部,迫使扈尔汉向东退却,已经威胁到了懿路的侧翼,额亦都不得不在费英东部的掩护下来时向汎河一线转移,也就
是说,在整个阻击前线,建州军已经陷入了被动,如果铁岭卫城还不能尽快拿下,那么大周军恐怕真的会兵临城下,到时候建州军只能灰溜溜地吞下这样一个虎头蛇尾的结果。前期打得风生水起,可到了这后半截,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却又不得不夹着尾巴退出铁岭卫这一线,那就太让人失望了,努尔哈赤恐怕都要承受来自八旗内部的巨大压力。
黑暗中火影幢幢,毛承禄沿着那一处低矮的沟渠一直锁着身子往里钻,一直到前方已经可以听到建州女真士卒们的声音了,才算是停下来。
千里镜中可以看到东城门上鏖战正酣,建州女真的披甲步兵不断涌上,但是又不断地被从城里打出来的辽东军的长矛队和刀盾手缠战在一起,间歇中能听到火铳如爆豆一般的脆响,双方的拼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毛承禄不行多看就已经明白,破城就在今夜,甚至可能连明早都坚持不到。
亲兵早已经第一时间回去报信去了,让毛承禄担心的是从抚安堡那边赶过来,就算是这个时候自己父帅已经率兵出发,恐怕没有两个时辰都撵不过来了,但杜松这帮人还能坚持过两个时辰么?
毛承禄不确定,可自己这区区几十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癸字卷 第三百六十九节 火光熊熊,冰水淋头
“怎么办,你们有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我担心城里边顶不住这一阵啊。”毛承禄把自己这一帮斥候队的兄弟召集到一起,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的确有些麻烦,大帅就算是现在已经出发,没一两个时辰赶不过来。”一名斥候道:“而且你看现在建州军已经把卫城围得水泄不通,东门这一处坍塌缺口女真人是拼了死力气要突破,一旦破了这一点,城里的士气斗志就垮了,再也组织不起抵抗了,..
这名斥候看得很准,这一点突破,那就万般皆输,杜松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拼死亡命也得要顶住。
“那我们怎么办,能做些什么,能不能帮着拖一拖或者干扰影响一下?”毛承禄揉着脑袋,“拖不到父帅他们赶上来,我们这么辛苦跑一趟,就白搭了。”
“大人,要拖一下,或者干扰一下,不是没有办法,但是会不会打草惊蛇?大人率军潜行过来,是要突袭打女真一个措手不及,可我们如果虚张声势惊扰一番,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但是一旦女真警惕起来,恐怕大帅突袭的效果就失去了,甚至可能变成正面对战,我们恐怕…………”
另外一名斥候有些犹豫地道。毛承禄一愣。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想一想还真是,现在去虚张声势也好,虚晃一枪也好,或许能给建州军带来一些惊吓,但一旦警惕起来,父帅大军赶过来,恐怕就要遭遇迎头痛击了,这突袭就失去了意义了。
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万一杜松部顶不住城破了,那情况更糟糕,一切都功亏一篑了。举起千里镜又看了一眼东门上的恶战,毛承禄摇了摇头。
再坚持两个时辰恐怕杜松部是做不到了。
城破一切休提,突袭不突袭都没意义了,就算是能达到突袭效果,那又如何?
本身建州军这边实力就远强于父帅这边,遭遇突袭也不可能就把建州女真打崩全歼,无外乎就是战果最大化而已,但和铁岭卫城城破以及杜松部被全歼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
“等不及了,我们得冒险一搏了,城破杜松部被全歼父帅赶来也没有用了,你说,怎么做?“毛承禄拿定主意。
“我们从西侧绕行侦察时看到离这边建州女真大营,草料粮食应该都堆放在大营中部靠北侧,原本应该是守卫很严的,但现在建州女真可能觉得破城在即,全部力量都压了过来,那边我觉得我们也许可以有一些机会。”
手下的话让毛承禄也是眼睛一亮,不求能给建州女真带来多大伤害,但求影响要大,特别是要对其军心士气造成打击最好。
烧毁粮草无疑是最管用的。
建州女真在铁岭卫城下围困一两个月了,这么数万人大军所需粮草当然不是小数目,如果能烧起来,这夜里只怕效果就相当惊人了。
“能做到么?”毛承禄目光凝聚,看着对方。
“应该能行,这个时候不行也得行啊。”手下依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是毛承禄却能从自己手下的态度中看到自信,这才是自己一手一脚带出来的亲兵。
“好,那就马上行动,务必把火烧得最大,一下子火光冲天最好,火箭你们带够了么?”毛承禄问道。
斥候出来基本上不带火器,不带长兵器,但弓弩和箭矢必带,火箭也要带,但数量不会多。
“够了,大人,咱们得兵分两路,一路潜入进去放火,一路在外用火箭射入放火,确保成功,“手下显然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些了,这也是斥候们一接近目标就需要下意识地考虑的这些因素。
“那就动手吧。”毛承禄点了点头,“毛三,你负责带队,我在这里等你们好消息。”这个
时候对毛承禄来说是最煎熬的。
眼睁睁地看着东门缺口处建州女真的轮番攻势越来越猛,汉军旗的人被打下来,然后又换成了镶蓝旗和正红旗,然后镶蓝旗和正红旗被打垮了,汉军旗的再上,周而复始,没有一刻歇停。
毛承禄看到了虽然城内辽东军的抵挡依然顽强,反击依然犀利,但是他能感觉到,城里边的斗志正在一点一点被削弱,被消融,如果再没有一些其他意外因素的影响话,也许就是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恐怕东门这一处缺口就要真的变成溃口了。
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也没有想到被围困了两个月的杜松部还这么顽强难缠,尤其是杜松本人时不时跳出来亲自赤膊上阵,对士气的鼓舞很大。
几次险险看着要得手了,都是被杜松与赵梦麟几人亲自披挂上阵,带队反击,硬生生把自己这边的冲锋队给打垮了,而且还阵斩了几名女真巴图鲁,对己方的士气打击也很大。
努尔哈赤面色冷峻,但是安费扬古知道大汗这一次是真怒了。
之前他还想劝一旦攻破城池,就立即宣布只要放下武器投降,这些辽东军可以获得保全性命的优遇。
说实话,这帮辽东军的战斗力真的不弱,并不比建州八旗的精锐逊色多少,如果能把这几千人保全下来慢慢转化为己方所用,如同之前的汉军旗一样,那己方之前所受的损失也可以得到一些弥补,这远比从普通汉人中重新招募培训士卒强得多。
但现在安费扬古知道自己的希望破灭了,给汉军旗和建州八旗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八旗贵族们就不可能答应还让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为汉军旗的人,可能李永芳倒是愿意,但是李永芳还不足以改变大汗的心意。
正蓝旗的一个甲喇又被打了回来,看着损失惨重的士卒,努尔哈赤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了。
如果这一战真的不能全歼杜松部,那这一场战事建州女真就真的是失败了,内部肯定会有许多鼓噪声,又要要求先不要忙和大周对决,要休养生息要先吞下科尔沁和海西女真,每一次面对八旗内部的这些老人,努尔哈赤都听得头疼。
这帮人既是自己最有力的支持者,但是很多时候又会是自己最大的掣肘者。他们的短视和愚蠢有时候让努尔哈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也不想想,以大周现在的姿态,还会允许建州吞下海西女真和科尔沁?
现在不找准机会狠狠把辽东军打垮削弱,日后建州女真所要面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甚至可能让辽东和大周缓过气来,重新占据上风。
可恶的内喀尔喀人竟然被大周给收买了,宰赛这个杂碎自己早就该找机会解决掉它,也不至于酿成今日的大患。
“大汗莫要担心,以我看,城内辽东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您看连续两次他们的反扑都只打出了缺口就被我们的人给全歼了,而一个多时辰之前,他们还能扑出城外和我们的人对战一番,说明他们的冲击力已经远不及之前了,最迟两个时辰,不,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在这里突入进去,“
安费扬古安慰着努尔哈赤。
“若是我们今日不能打下来,到明日,也许杜松这厮就能缓过气来,没准儿又要拖一阵了,所以今日必须拿下卫城!传我的命令,那一部最先破城,允许该旗士卒先行洗城一日,无论是汉军四旗,还是建州八旗!”
努尔哈赤声如洪钟,目光如炬,沉声道:“把我的话传遍所有人,立即....
还没等努尔哈赤最后一句话出口,就听得几声凄厉的尖叫声从右后方传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看到几支彩色火焰箭腾空而起在,在暗黑的天际绽放出绚丽夺目的光焰,紧接着便是一阵红光从那边映照着半边天。
努尔哈赤全身微微颤抖而安费扬古已经惊得张大嘴巴,旁边的亲兵们都慌了起来,四下张望和询问那里是何处,其实所有人都清楚那里是哪里,是大营,是粮草存放堆砌处,而这如此映红半边天的火光,不用想都能猜得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是单单是起火其实并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起码在战场上的士卒是注意不到的,但是可恶的是那几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鸣笛响哨火箭,这一般是用来报信用的在大周那边并不少见,这个时候却是用着来向建州女真这边报信来了,其用意不问可知。
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看到了这一幕,目光下意识地向远处延伸,那熊熊火光映照着的半边天便再也无法遮掩了。
宛如一桶冰水从头淋到了脚,安费扬古和努尔哈赤都从对方目光里看到了震惊和恐惧,这么歹毒的一招也许对整个建州军的实质损失说不上多大,粮草烧了就烧了,从汛河所和懿路所也能补充过来,关键是老营被烧了,这对于在前线作战的士卒们心志士气的打击不言而喻。
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节 怎一个惨字了得?!
对于建州女真这边是巨大打击,对辽东军这边无疑就是巨大的刺激和振奋了。
在杜松和赵梦麟的带领下,所有辽东士卒都顿时高喊:“朝廷援军到了,朝廷援军到了!”
甭管是不是朝廷援军到了,哪怕是建州女真自个儿失火把草料场给烧了,那现在也得是援军攻入老营把草料场烧了。
这种刺激对士气的提振是肉眼可见的,原本已经有些精疲力竭神主萎靡的士卒们立即又开始勃发起来,而建州女真这边明显就慌乱起来,在赵梦麟率队发起冲锋之后,原本已经踏入缺口的正黄旗建州军又被辽东军一鼓作气反推了出来,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
安费扬古在高处观察了一下老营那边,立即就觉察到了情况的不对。
绝不可能是大周军攻入老营了,如果真的是那样,也不可能只是烧粮草那么简单,与其那样还不如在自己背后反插一刀,那自己这边恐怕败退得更快,何须要搞这样一出花样来?
现在老营那边除了起火,似乎就没有其他异动,喊杀声根本听不到,如果数千人来袭攻入老营,那溃兵早就败退过来了,但现在都还没见到,说明局面可控,起码没有败退到这边来。
“大汗,稍安勿躁,我看情况不像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糟糕,也不可能有什么大周大军攻入我们老营这种情形,大周军还被牢牢堵在懿路到汎河一线,就算是额亦都和费英东他们局面不利,倒是依托汎河拖上两三日易如反掌,怎么可能在悄无声息间大周军就过来了?额亦都和费英东还有扈尔汉他们也没有消息传来,....”
其实不用安费扬古的解释,努尔哈赤也知道大周军不可能从南边飞过来,真以为长了翅膀不成?代善那边得了增援,也已经守住了花包冲堡,和大周军那边展开了缠战,大周军就这么多,都被挡在防线外,怎么飞过来?
“安费扬古,那你觉得这是.....”努尔哈赤朝着火场那边扬了扬下颌。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是杜松派出的小股亲兵或者斥候搞的偷袭纵火,就是要故意扰乱我军军心,让他们能苟延残喘多一些时间,哼,这是黔驴技穷了,.....”安费扬古的汉话说得很好,连成语都能熟练运用。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头,安费扬古的判断与他一致,这个时候纵火,其目的不问可知了,那就是城中辽东军扛不住了,才会用这种手段。
“嗯,我也是这么看的,命令镶黄旗跟进,把我刚才的话命令各军立即传递下去,当先破城者,可首先洗城一日!”
安费扬古也点头,示意周遭亲兵立即把大汗的这个许诺传下去,另外又道:“我估摸着杜松的这些小股袭扰部队还会有其他伎俩来扰乱我们,但这都不能改变我们的目标,.....”
努尔哈赤也点头:“现在我们就是要排除一切干扰影响,倾尽全力打下卫城!”
正因为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都坚持认为这些“袭扰”都是来自杜松派出的小股部队来影响和拖延攻城战事,所以当恢复了凶猛攻势的建州军重新建立起了优势,开始在缺口处占据上风,眼见得就要攻入城中时,来自背后的毛文龙主力突袭,也被他们视为了干扰战术,而不予理睬。
这一决定,带来了严重的后果。这甚至让毛文龙都感到惊讶。
当他率领着两千骑兵率先冲入刚从战场上撤下来整队重新集结,以等待下一轮发起攻击甚至入城的镶蓝旗两个甲喇时,几乎没有收到任何干扰和阻滞。
本身就已经在战场上鏖战了一场,损失不小退下来重新集结的镶蓝旗军立即就被从背后这样一支生力军给冲垮了。
辽东骑兵手中马刀清一色是来自京畿军工联合体重新用锻钢打制的钢刀,其硬度
和韧性都远超寻常砍刀,在这种冲锋中其威力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
黑夜中,灯火迷幻,刀光淋漓,清一色高头大马从背后汹涌而入,千臂一挥,血光纷飞。
镶蓝旗的两个甲喇在前一战中本身就很搏命,毕竟大汗的悬赏摆在那里,当先登城者首先洗城一日,哪怕这铁岭卫城算不上个什么大城,但是能从投降或者被俘虏的辽东军士卒身上一样可以获得许多财货,这份诱惑不可谓不小,当然要拼死一搏。
只不过遇上辽东军的人一样清楚结果,甚至更搏命,所以他们才会被打退了下来,但是论损失,两个甲喇三千人依然保持着两千余人的力量,足以再来一轮进攻。
但没想到这从后来的一轮砍杀却是让他们立即崩了。
做好作战准备和最放松的时候等待是两个概念,猝不及防和背后杀入,这两条要命的因素直接让镶蓝旗这两千人乱成一团向左翼逃窜,而这直接冲乱了正准备向前推进对东门发动最后致命一击正黄旗两个甲喇。
毛文龙当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天赐良机,两千铁骑席卷而过,只接朝着正黄旗甲喇猛冲过来,尤其是看到正黄旗的旗帜,那更是让毛文龙心火大盛,这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但正黄旗这三千人显然不比刚被大退下来的镶蓝旗人马,虽然被镶蓝旗的溃退冲了个正着,一时间有些混乱,但是他们毕竟是准备整队上场的,立即转向想要稳住阵脚。
只不过毛文龙哪里肯给对方这样一个机会?
率先突破,手中特制锻打的钢刀疯狂挥舞,刹那间两名披甲兵捂着喉颈倒地,紧接着又是两名披甲兵突刺被毛文龙身旁亲兵挡开,毛文龙力劈华山,硬生生将一名披甲兵劈成两半,披甲兵凄厉的惨叫声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汗毛倒立。
这一凌厉的侧击加上溃退的镶蓝旗士卒,把整个正黄旗的阵营给彻底搅乱,虽然甲喇额真拼命地想要调整好阵型进行反击,但是这种黑夜里灯火晃荡,杀声震天的时候,哪有这么容易就把队形调整好?
更多的时候士卒们都是自发地按照逃窜者带动的方向流动,而这正是毛文龙所期望的,如同一条被缓缓催动起来的流淌长龙,在毛文龙有意无意的驱赶下,这几千人的队伍被撼动了阵型之后,再也无法稳住局面,不得已地向着左翼倾斜退却。
实际上毛文龙突袭除了将那两千来人的镶蓝旗击溃外,对正黄旗的真正杀伤并不大,顶多也就是两三百人而已,但是其带来的效果却非同一般。
被搅乱的正黄旗两个甲喇本来是要紧接着上阵接替已经开始缓缓退下来的镶红旗人马对东门发起最后一击冲锋的,但是这一搅乱。立即就让这个延续轮战被打断了。
镶红旗的人被打退,正在稳步撤出,本该是正黄旗人马上了,但正黄旗的人马却乱成一团,无法续接上,这直接导致了一个空档出现。
正是这个关键的空档出现让原本已经有些撑不住的守军终于得以喘息,甚至根本无力做出追击的行动,只能稳固阵脚,眼睁睁看着前方毛文龙部纵横驰骋,恣意冲杀。
毛文龙这一部骑兵的突袭带来的后果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都以为又是一轮袭扰战术,不过是就是三五十人,无碍大局,但是两千生力军铁骑的冲锋,尤其是这种暗夜里背后发动的突袭,其杀伤力和震撼力都和白日里的冲击不能同日而语。
镶蓝旗的崩盘,正黄旗的搅乱,让整个进攻卫城的节奏被彻底打乱,甚至断档歇停。
城上的杜松立即重新组织起了队伍,再度加固了缺口处的防御,让原本命悬一线的东门防御重新稳固下来,这一步可以说直接让铁岭卫城转危为安了。
当努尔哈赤和
安费扬古终于觉察到不对,调整各部开始围剿毛文龙部时,毛文龙早已经完成了搅局任务后撤,而后边跟进的步兵这早已经摆开阵势,有条不紊的展开火铳轮射给尾随而来的建州军以迎头痛击了。
毛文龙的这近万大军火铳手数量并不算太多,只有两千余人。
因为他投效冯紫英时间太短,冯紫英就算是有心扶持,也得要时间,所以从登莱水师中将火铳全数转给了毛文龙也需要一个训练过程。
原来的火铳军倒是可以马上换装发挥作用,但要把原来的长矛刀盾兵都换成火铳手那肯定就来不及了,所以这一次他尽起精锐而来,还是以长矛刀盾以及弓箭手为主,火铳手只有两千余人。
但就是这两千火铳兵的这一波轮射,又打了尾随追赶而来的建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这几乎就是一个埋伏了,骑兵突击袭扰,然后迅速撤退,追军赶来,立马火铳和弓箭伺候,打得尾随跟进的正黄旗两个甲喇鬼哭狼嚎,雪地中一片狼藉,怎一个惨字了得?!
癸字卷 第三百七十二节 得势失地,夫复何言
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怎么都没想到过在这等时候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骑兵突袭,火铳狙击,连环两招把全副心思都放在攻城的建州军打得晕头转向。
虽然在兵力上依然占据着上风,但是敏锐的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却意识到风向变了。
即便是不清楚来袭的大周军有多少人,但是从对方突袭的骑兵数量就能知道,这支军队数量不会低于八千人。
因为按照大周配备编制,骑兵数量一般都低于两成,就算是要突袭略微有所增加,但是按照这个比例算下来,配合的步军包括火铳手在内,不会低于六七千人,也就是说这是一支万人左右的大军。
而且观其战斗力并不差,骑兵冲锋,火铳设伏狙击,主将的意图清晰,执行坚决,打得很漂亮。
如果盘算一下双方的战力比拼,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都能算出,己方的力量纵然还占优势,但是优势已经不算太大了。
经过这一天一夜的鏖战,无论是汉军旗还是建州八旗,损失数量加起来超过了八千,这意味着原本三万兵力,现在只有两万出头了。
而现在对方援军有接近万人,而城中的辽东军具备战斗力的估计还会有五六千,特别是经过了这一波意外,城中士卒的士气立即就能迅速提振起来,和之前就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现在建州军对大周军这边的数量比例也就是三比二,就算是在战斗力上再强一些,那战力比拼也就是二比一,但关键是卫城里辽东军还据城而守,随时可以出击,这样相互策应,甚至就可以抵消建州军这边的战斗力优势了。
看着有些混乱的战场局面,努尔哈赤果断地一挥手:“让镶黄旗和正白旗各部断后,我们向西撤离,先稳住阵脚再说。”
“大汗,可马上就要....”眼见得破城在即,尤其是在最后关头,肉眼可见城中守军士气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也许再来一轮冲锋就能冲垮对方破城了,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功亏一篑,那种滋味委实让安费扬古难以接受,哪怕他也知道大汗的决定是正确的。
“当我们没有预料到大周军居然还埋伏着这样一支援军,我们就失败了,尤其是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支近万人援军是从何而来,是花包冲过来的那支援军么?代善他们难道死绝了?“努尔哈赤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素来不动声色的他也有些破防上脸了,“这一手用得好,我们轻敌了,看来这个冯铿比他父亲更厉害。”
安费扬古痛苦地看着战场上一片混乱的局面,冲锋的镶黄旗被击退,还意图再反扑,但对方守得很稳,火铳、弓箭交替攒射,战况激烈,但却难以一举击溃对方,加上正白旗和正红旗的也未必能行,问题是城中辽东军会一直坐视么?
艰难地略作犹豫,安费扬古还是立即下达了命令,再拖下去损失只会越大,来日方长,和大周的交锋也绝不会只此一战就结束了,安费扬古咬牙切齿地握拳暗自发誓,他要搞明白这一支援军究竟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伴随着建州军交替缓步后撤结阵,毛文龙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凭借着几千人就能把建州军彻底打垮,而且他也感觉到铁岭卫城内杜松部的损失可能比想象的更大。
看看他们现在虽然还能坚守东门缺口,但是却已经无力借此机会出击掩杀就能明白,他们已经丧失了出击的斗志和战斗力了。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结阵,稳固防线,同时尽快通知赵率教和尤世禄那边,让南边大军尽快北上,一旦被建州军缓过气来,自己这几千人恐怕又要变成和杜松部一样,救人不成反被围了。
如果这个时候能够从空中俯瞰,就可以看到整个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把整个大地分成了极其零乱的几块。
建州军已经开始南
撤西移,整个大军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对东门的进攻,南撤绕过了卫城,开始在卫城南面重新结阵。
城中的杜松部依然能守住城池,东门缺口此时依然保持着上千人的最后精锐固守,防止建州军反扑。
而毛文龙部这已经退到了东面三里地外,摆出了攻守兼备的阵型,进可稳步推进,退可结阵反击。
可以说双方都已经丧失了意图彻底击溃对方的心气,只能依托现有的状况,考虑下一步稳妥地结束这一战了。
虽然万般不情愿,努尔哈赤和安费扬古在评估了战场形势之后,还是觉得局面已经不利于建州一方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尤其是在得知额亦都和费英东虽然能守住汎河一线,但是代善却在东面未能守住花包冲,被迫向西北撤离,和费英东汇合,这意味着围攻代善部的这几千据说是京营的军队已经腾出手来,可以继续北进威胁铁岭卫城下的建州军了。
前期鏖战数月,但是真正到决出胜负的时候,也就是区区几日,整个战场形态就开始展现出来,胜负其实也就在毛文龙部抵达铁岭卫城而杜松部还未被歼灭时就决定了。
失去了歼灭杜松部的机会,建州军再在这一线和已经在兵力上具有一定优势的大周一方打下去就不划算了,大周军可以损失三五万人不在话下,但建州行么?不行。
与其再继续打下去,不如稳步退向北面,安安稳稳将安乐州吞下,消化掉占领这一片区域里的几万汉人,这才是最划算最重要的。
而且现在整个大周的北部防线已经彻底崩塌,沿着小清河,可以随意从东面的广顺关到西面的清河关,这一片膏腴之地已经彻底落入了己方手中,只需要安安心心沉下来融为一体。
铁岭卫城这个原本是接应安乐州(辽海卫)和沈阳中卫之间的中转站,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周面对建州首当其冲的第一线,而且还没有边墙遮掩,大周是打算在蒲河所这一线重新建一道边墙,还是准备将铁岭卫城建成新的抵御要塞,抑或彻底放弃铁岭卫城,直接依托沈阳卫城来抵御呢?
永隆十二年一月廿九,赵率教和尤世禄大军终于渡过汎河,这标志着建州女真最终还是放弃了这道防线,也放弃了争夺铁岭卫城的野心。
与此同时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在曾迟堡附近再度与扈尔汉部鏖战,双方都未能取得实质性的胜利,但扈尔汉主动退却,撤往清河关。
二月初二,赵率教、尤世禄、毛文龙、杜松四部会师于铁岭卫城下,而此时建州军已经退守到清河关——中固城——松山堡一线,而大周军也没有再继续北进的意图,这也标志着辽东战役正式结束。
这也被称之为第一次辽东战役。
京师城在毛文龙破敌于铁岭卫城之下七日后就收到了前线战报,这个消息让整个内阁和兵部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建州女真给辽东这边带来的压力太大了,尤其是真的要把杜松部一万多人全歼于铁岭卫城,那对整个辽东乃至蓟辽战局的影响都太大了。
这不仅仅是一万多人的损失,更在于建州女真表现出了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设计战局,并且毫无阻滞地按照计划实现其战略目的了。
这一次是一万多人加上铁岭卫城,下一次会不会是两三万人的沈阳中卫?
所以打赢这一仗,或者说挫败建州军的意图,有着不可言喻的重大意义,让冯紫英出征时,朝廷未尝没有过万一冯紫英初战不利,再让孙承宗接手的意思。
这起码能让朝廷有一个缓冲余地,冯紫英毕竟年轻,就算是失手,也有说辞,大不了暂时免职,安排到其他闲职上去暂时避一避风头,日后再行起复就是了。
可孙承宗若是直接推上去再败了,
那对国人心态的打击就太大了,甚至和南京方面的谈判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好在冯紫英不负众望,终于打赢了这一仗。
后续的战报陆陆续续也传了回来,懿路所一战,大周和建州军鏖战了七日,双方损失都超过了万人,汎河一战,又打成了残酷的消耗战,大周军战损超过八千人,而建州女真一方也有五千人以上的损失,在铁岭卫城下,建州军损失超过七千,但杜松的辽东军损失一万二。
但如果加上最初在辽海卫一路败下来的损失,大周还要添上两万人的损失。
可以说这一仗打下来,大周军先败后胜,赢了势,而建州女真先胜后败,很难评价得失。
对于朝廷来说,这样一个结果已经非常圆满了,保住了铁岭卫城,这是一个意外惊喜。
要知道当时设定的底线就是不能让杜松部被全歼,尤其是不能让杜松战死或者被俘虏,现在不但杜松部保留下来六千余人,而且连铁岭卫城也保了下来。
至于说安乐州,乃至清河关——中固城——松山堡一线以北的区域从大周版图上消失了,都无人在意了,大周百姓又有几个知晓这一处偏处极北的城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