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三节 张敞画眉,乐在其中,
“啊?珠大嫂子的妹妹还真来了?”冯紫英吃了一惊,他不过是依着《红楼梦》书中的场景,自我带入描述了一番,怎么还真的就应了景了?
“嗯,昨日才来的,今日珠大嫂子就把两个妹妹带了过来,说是认识熟悉一下,不过看那两个画里走出来美人儿一般,委实是书香世家里的女子,非同一般,妾身这些是万万比不上的。”岫烟素来自谦,但能得她这般比喻,那也说明李纨的两个妹妹委实不俗。
“我记忆中珠大嫂子应该没有胞妹吧?以往从未提起过。”冯紫英下意识地道。
邢岫烟略感诧异,怎么爷对珠大嫂子家的情况也这么了解,外间的闲言碎语她也听到过,没太在意,正琢磨间,冯紫英又道:“其父李守中,是南京伪朝礼部侍郎,而且伪朝每每发布布告檄文皆是李守中执笔,朝中诸公对其印象极深,……。”
“啊?”邢岫烟却不知道这一出,惊了一惊,“那珠大嫂子……?”
“她是出嫁从夫,随了贾家,问题不大,但李守中若无意外,日后肯定是要凌迟处死的,不过这个话题你莫要和珠大嫂子说。”冯紫英叹了一口气。
邢岫烟有些震骇,思路都被打乱了,之前还琢磨自家爷是不是和李纨有些私情的心思早就抛在九霄云外去了,赶紧道:“是珠大嫂子的两个堂妹,据说是其寡婶的女儿,年龄都和妾身相若,尚未许人,……”
“和你年龄相若,为何还未许人?”冯紫英沉吟着道:“我若猜的没错,只怕是李守中觉察南京势头不妙,让这两个侄女儿是出来避祸了。”
邢岫烟想了一想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相公说得有些道理,我看珠大嫂子带二女过来是也是强颜欢笑,眼底尽是阴翳,二女虽然姿容绝世,清丽脱俗,但眉目间的忧色挥之不去,听得爷今日怕是朝务繁忙,不在,也有些失望,奶奶留她们用饭,她们也婉拒了,……”
见冯紫英凝神苦思,岫烟又悄声道:“爷,莫不是二女到来,会给家里带来麻烦?”
冯紫英苦笑,倒是不会给冯家带来麻烦,而是给自己带来麻烦。
朝廷抢在和南京方面谈判之前内部就列出了十大不赦钦犯,牛继宗、孙绍祖、王子腾、贾敬、甄应嘉和李守中都在其列,反倒是如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这些江南名流士人不在其列。
理由也很充足,牛继宗、孙绍祖和王子腾不用说,是催生战争的战犯,对百姓民生伤害极大,贾敬本就是朝廷幽禁监控的,诈死脱困,怙恶不悛,甄应嘉是长期走私贩私,李守中是罔顾天理颠倒黑白,民愤极大。
至于说汤宾尹、缪昌期和顾天峻之流附从则是大统之争,被列入不赦之犯的都是有其他理由的。
要说这当然很牵强,吗,没理由伪朝尚书这一类的高官重臣不处理,却要把其他人拿来当刀头用,这太过无理,但我为刀俎,你为鱼肉,哪里来那么多道理可讲?官字两张口,上下都由我说了算。
“和我们家里关系不大。”冯紫英摇了摇头,“只是这来了京里,贾家现在都已经是戴罪之家,哪里还能庇护她们?珠大嫂子求上门来,我们岂能拒之门外?”
的确没法拒之门外,否则纨姐儿在床上,不,在石上就不能饶了自己。
问题是李守中的几篇文章檄文写得太过恶毒,把叶向高、方从哲以及齐永泰、李三才都都骂了进去,这文人骂人,入骨三分,类似于三国时候的陈琳替袁绍写檄文骂曹操,曹操有雅量,可时代不同了,朝中诸公恐怕就未必有此雅量了。
“那爷岂不是很难做?”邢岫烟也觉得作难。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守中罪该万死,但是毕竟也只是一个文人,再说了两女也只是他的侄女,都逃到京师来了,也算是和李守中划清界限吧?看看这个理由能不能让她们俩脱罪吧。”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
邢岫烟也是心中一喜,“还是爷有办法,一想就是一个主意,这样珠大嫂子那里也能交代了。”
冯紫英看着邢岫烟欢喜雀跃的样子,心中也是喜欢,自己身边女人还是多一些像邢岫烟这种心地良善的好,便是没有什么瓜葛,也愿意与人为善,手里一用力也把岫烟抱在自己怀里,搂得紧了一些,另一只手却已经钻进衣襟里,拿住了那膨胀了许多的饱满。
邢岫烟脸一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感觉到坐在相公腿上的臀部有一硌人之物越发明显了,呐呐道:“爷,妾身还怀着身子呢,再说了,您今晚不是要收房紫娟么?”
恋恋不舍地在岫烟胸房上耍弄了一番,这才让手回到岫烟光洁鼓胀的肚皮上,“你都七个月了吧,现在适当房事是可以的,但再等十天半月,就不适合了,不过今日如你所说,是紫娟的好日子,还得留着余力,但你这模样,似乎也难以让爷消耗多少,嗯,……”
岫烟大羞,但心里也却是盼着的。
怀孕以来便少有房事,回来之后随着肚子变大,模样也大变,连岫烟自己都有些对自己模样不自信了,好在相公每次来都是兴高采烈,好言宽抚,岫烟才安心一些。
这等床笫间的私语,不足为外人道。
岫烟窸窸窣窣褪下里衣,喘息声慢慢响起,……
冯紫英离开时,岫烟眉目中满是浓情蜜意,欢爱时间虽短,爱郎的小心翼翼体贴入微,却也让她十分满足,能得这样知情达意却又尊重爱重自己的男人,这一辈子满足了。
难以尽兴的冯紫英却也很满足,在邢岫烟身上他当然不敢放肆,动作太大肯定会有影响,只能点到即止。
好在今晚还有重任在身,不过这新田初犁,只怕也难以尽兴。
见着冯紫英大踏步而来,以往都是紫娟迎候,现在却变成了雪雁。
“爷来了。”
“你家奶奶呢?”冯紫英看紫娟没出来,就知道这丫头肯定是已经去准备了,也不在意,时间还早。
“奶奶在屋里和紫娟姐姐说话呢。”雪雁几女脸上都满是笑容,紫娟能得收房,意味着在和二房的竞争战中又胜出一筹,要知道宝姑娘身边的莺儿可是还没有收房。
看着雪雁天真无暇充满童稚的笑容,冯紫英忍不住捏了一把那姣美如雪的脸颊。
要说跟得黛玉最久,算是真正林家人的,还是这一个雪雁,只不过这丫头年龄太小,跟着黛玉来时才五六岁,不懂事儿,远不及紫娟贴心知趣,所以紫娟就渐渐取代了雪雁成为黛玉身边最知心最忠心的丫鬟,但这并不代表雪雁就和黛玉疏远了。
作为林家唯一留给黛玉的“依靠”,雪雁对黛玉又是另外一种精神寄托,加之年龄幼小,所以黛玉一直把她当妹妹。
但是这丫头今年也要满十六了,不过这丫头性子天真烂漫,和府里那些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们也都打得火热,便是见了菂官、藕官这些和她年龄相彷但身份不如她的小丫头,也是十分亲近。
这也罢了,但这丫头身材这两年也是蹭蹭的发育,尤其是前胸已经初具规模,俨然一副童颜巨乳的模样。
“呀?!”雪雁惊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自己脸颊,瞪着眼珠看着冯紫英,脸唰一下红成丹樨,“爷……?”
看雪雁这副受惊模样,冯紫英也觉得格外有趣,这丫头也是少不了要收房的,不过是缓一缓罢了。
黛玉也早就说了,紫娟和雪雁是她一辈子都不能离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冯紫英也能理解。
“怎么,你家姑娘没和你说,你也迟早少不了这一遭?”冯紫英觉得这丫头的羞涩模样到很有点儿某些不良片段一般,自己竟然有有些不忍下手,却又格外诱惑。
脸涨得越发通红的雪雁支支吾吾,头低垂下去,足下绣鞋也是在地上蹬踩着,目光惊慌,不敢作答,显然黛玉是和她提过,只不过可能从未想到过会被冯紫英这么当面提起。
一看对方情形,冯紫英就明白了,小丫头这是有所闻,但是却还觉得没有敲定,这骤然遭遇自己“突袭”,这才不知所措了。
“好了,这事儿以后再说,不过女儿家不都迟早有这么一回么?”冯紫英笑了笑,“紫娟过了,不也就该轮到你了么?”
说完冯紫英也不等雪雁回过神来,便径直进屋去了。
黛玉早就听到了冯紫英在外边的声音,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低着头,已经换了一身桃红裙衫的紫娟。
“相公回来了?”黛玉嘴角带笑,又斜睨了一眼身旁的紫娟,“这丫头方才还在那里抹泪呢,我说难道你还想离开我不成?这不正好,以后做姐妹,一辈子不分离,不是更好?”
冯紫英看着多了几分喜气和俏丽的紫娟,心中也是暗赞,紫娟或许不及晴雯、香菱和金钏儿她们漂亮,但是也算一等一美人,更难得是她生得一副甜美纯净的脸盘子,让人一看就能生出几分信任,而她实际表现也是如此。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四节 贞静紫鹃,得偿所愿
“遇上这样一个主子,是不是喜极而泣?”冯紫英宽言安抚,“你跟了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性子,日后好好伺候她便是报答了。”
紫娟终于抬起头来,哽噎了一番,这才转泣为笑,“奴婢这辈子遇上姑娘和爷,就是最大的幸运,以前奴婢也从未想过太多,跟着姑娘后,也算相依为命,幸得姑娘嫁了爷,得偿所愿,姑娘嫁了爷之后的笑容,比前十年的笑容都还要多,奴婢也心满意足了,……”
“好了,少在那里说我,今儿个是你的好日子,好好伺候爷,日后我也好多一个姐妹兼帮手,最好能学着妙玉和岫烟,……”
黛玉捂嘴轻笑,却把紫娟吓得不轻,赶紧道:“那如何能行,奴婢不敢,……”
“哪里来那么多讲究,别家的事儿,我管不着,但咱们这一房,却是我说了算。”黛玉叉腰翘嘴,多了几分娇俏活泼的灵动姿态,见紫娟还欲再说,便打断对方:“行了,今天春宵苦短,相公就早些带紫娟过去休息吧,这丫头太老实,也不学着别人,太老实就吃亏,……”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吃亏是福,……”
一番调笑打趣之后,黛玉催促着冯紫英赶紧和紫娟去那边屋里,冯紫英无奈,也只能带着紫娟便去了紫娟的“新房”,实际上就是一间原来紫娟独居的耳房,面积挺小,不过现在装点了一番,倒也小巧精致。
屋里挂着红灯笼,有些袖珍,但透露出几分喜气,见冯紫英打量,紫娟红着脸解释道:“这是雪雁和春纤她们做的,说是添点儿喜意,……”
“挺好,看来紫娟你在这边屋里很受她们的爱戴尊敬啊,所以我说吃亏是福啊。”冯紫英牵着紫娟的柔荑,走到床榻边上,比起黛玉那边大床,紫娟屋里床小了许多,不过两个人睡也足够了。
被冯紫英牵引到床边,紫娟便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门,嘤咛道:“爷,门还没关,……”
冯紫英哑然失笑,走过去把门掩上,却没闸上,这才走回来,紫娟已经坐在了床边上,目光沉静中带着几分紧张和羞涩,望着冯紫英,甜美可爱的脸颊上两枚酒窝一深一浅,在烛光下多了一重浪漫的气息。
冯紫英走过去,紫娟想要站起来,冯紫英按住对方的肩头,让其坐下,这才又抬手挑起对方下颌,看着对方这张娇媚恬美的面孔,微微上翘的嘴唇澹红腻滑,轻轻印下。
“啊?!”了一声,紫娟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身子顿时绷紧僵硬起来,却感觉到自己膝弯被对方一臂勾过,另一只手从自己腋下穿过背抱起,放在了床上,绣鞋随即被对方取下,……
“爷,……”
冯紫英没有应声,回应的只是越发温柔体贴但却绝不停止的动作,裙衫,里衣,绣袜,然后是肚兜,……
绵长细腻的喘息慢慢变得粗重急促,……,间或夹杂着几许或吟或叹或呼的喉音媚声,床笫间那对身影有节奏的起复,从慢到快,……
周而复始。
已经是二十岁的紫娟身体比想象中的更丰润更成熟,或许平时打扮得年龄偏小一些,只有卸下外在的装束,才能感受到这个丫头的娇媚
先前冯紫英还担心对方玉瓜初破难以承受,但是很快他就发现紫娟比想象的更“坚强”,柔韧中带着几分不屈,倒是让冯紫英凭空得了几分喜悦。
……
交丝雾吐渐收,捋取猩红一抹,俄尔浅吟低唱,细腰无力转娇慵。
……
“奴婢自小就是和鸳鸯、晴雯、琥珀、珍珠她们一起长大的,原来的名字爷肯定也知晓,嗯,鹉哥,爷莫笑,奴婢其实挺喜欢原来名字的,……”
喁喁细语,轻怜蜜爱,冯紫英很喜欢这种欢好之后贤者时间,不,这样轻松一战谈不上什么贤者时间,但他还是很喜欢和身畔女人这种相依相偎的私语,尤其是女人在放开一切身心把内心话语向你倾诉时,这种被依靠感,还是很让人舒服的。
“鸳鸯,晴雯,和奴婢都算是各有际遇,说起来还是奴婢顺利一些,鸳鸯前边很顺,但是贾家中落,又遇劫难,大家其实都知道,鸳鸯其实是老祖宗送到冯家来作为一个日后联系的手,盼着日后冯家能多给些帮助,虽说姑娘以及宝姑娘和二姑娘她们都和贾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但是却恰恰是她们的身份限制了她们不能太过于掺和,以免被府里其他人诟病说吃里扒外,……”
“鸳鸯是个最热心最公道的,……,晴雯其实面冷心热,性子燥了一些,但是却是一旦认定了你,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死心眼儿,在宝二爷那边遭了一些罪,却被爷给拉了出来,得偿所愿,所以对爷和沉大奶奶最是忠心,……”
”平儿却是跟着琏二奶奶进来之后才熟悉起来的,不过她进来的时候年龄也小,所以和奴婢也十分合得来,……“
”现在奴婢也是抢了鸳鸯的先,也不知道鸳鸯会不会心生嫌隙,……“紫娟边说边抿嘴一笑,显然也是不信自己的话。
”要这么说,晴雯不是更占先,那你和鸳鸯不是该和晴雯老死不相往来了?“冯紫英打趣着紫娟。
“琥珀珍珠她们却最是命苦,一直跟着老祖宗,但老祖宗都八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老祖宗还能有多久呢?何况现在贾家都这样了,大家都是在贾家长大的,对贾家多少都还记挂着几分情分,爷也莫要心生嫌隙,……”紫娟却自顾自地往下说。
冯紫英哑然失笑,紧了紧紫娟的细腰,“紫娟,你就把你家爷的心胸看得这么狭窄么?贾家落魄,爷固然没法一力支撑起来,但也会尽力帮扶,至于说府里的女人们,爷当然能理解她们心中情分,说实话,若是没有这份牵挂,爷反而要觉得她们冷心薄情了,……”
紫娟微微点头,下巴靠在冯紫英赤裸的胸膛上,“奴婢和姑娘就经常说起爷是英雄盖世,不该被这些俗务所羁绊,只是遇上了这些事儿,其他人却又无力应对,也只有辛苦爷了,姑娘内心里一直把爷当成无所不能,……”
冯紫英见紫娟笑了起来,牵动伤口,微微蹙眉,梨花一枝春带雨,恬美中带着几分妖娆,真有点儿想让人把她按倒梅开二度。
不过念及先前紫娟在身下嗬嗬呼痛的哀怜模样,冯紫英又的确不忍心,只能杀器入鞘,再等时机了。
“姑娘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能早些替爷怀上孩子,这么久来一直踢毽、跳绳,投壶、做操,对爷的话从未有过这么上心,……”
“要说对妙玉奶奶和邢奶奶一点没有羡慕,那怎么可能?谁不想当母亲,姑娘都满了十八快十九了,正是生养的好时候,若是妙玉奶奶和岫烟奶奶都生下儿子,姑娘肯定就压力更大了,太太那边也经常送来滋补羹汤,爷说姑娘着急不着急,……”
紫娟还在念叨,但声音却慢慢小了下去,玉瓜初破,流血甚多,看看悬在床头那白绫尽染,便知战况如何。
疲倦夹杂伤痛,让紫娟终于撑不住,沉沉睡去,倒是冯紫英精神甚好,辗转反侧了好一阵,才入睡。
天色放亮,紫娟未醒,冯紫英就听得门口有动静,脚步声也很熟悉,应该是雪雁。
“可是雪雁?”冯紫英轻声问道。
“爷,是奴婢。”
冯紫英一说话,紫娟便醒了过来,“呀”了一声,便欲挣扎起来替冯紫英着衣,却被冯紫英压住按了下去,自个儿起身,然后喊道:“进来吧,你紫娟姐姐身子受创甚深,今日还得要在床上休息一日,雪雁你来伺候爷着衣。”
雪雁红着脸进来,看着脸色苍白中夹杂几分羞涩红晕的紫娟,恍忽间已经和昨日的紫娟姐姐不太一样了,怔忡着走近,小声道:“姐姐没事吧?要不我先替姐姐盛一碗双红汤来,姑娘昨夜就吩咐了,另外午间也够姐姐炖了一锅乌鸡黄芪汤,要给姐姐好好补一补,……”
紫娟感动之余也是羞涩难言,连忙摆手,“我没事儿,你先替爷着衣梳头结发,爷今日还要上朝,耽误不得,……”
“哪有那么夸张?我上朝便是晚一阵也无关大局,好歹你家爷也是兵部侍郎了,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也不至于每天都得要准点应卯,偶尔耽搁一下,也无人能说什么,……”
冯紫英摆摆手,指了指悬在床头的那一红几乎要成红绫的白绫,“紫娟你先休息,雪雁你先去给你紫娟姐姐盛一碗双红汤来,润润喉,补补气,谁让你姐姐昨晚浅吟低唱辗转反侧一夜呢?”
“呀!”
“啊?!”
紫娟羞得捂脸,雪雁却是莫名所以,冯紫英忍不住哈哈大笑。
此间乐,不足为外人道。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五节 迎头一棒,从容反击
意气风发地出门,到了兵部公廨,却是迎头一棒。
“察哈尔人破了松树堡,沿着龙门水一直南下,云州堡和赤城堡都失陷了,保安州白莲教突然发生叛乱,保安州卫军哗变,……”
孙传庭紧跟着袁化中一脸阴沉地进门,不敢怠慢,一连串的叙述,把整个情况有条不紊地叙述详尽。
冯紫英好心情顿时消失大半,但脸色还能稳得住:“为什么不连夜报?”
“尽早才送来的,不过保安州那边第二则消息都回来了,……”袁化中吁了一口气,“保安知州傅试亲自率领卫军反击,斩杀了卫军反叛首领郭振,全州大索,清剿白莲教叛匪,现已抓捕白莲叛匪三百余人,……”
冯紫英心中一松,这白莲教看来起事在即了,否则不可能连卫军中的白莲教徒都提前发动了,“让傅试查清楚为何白莲叛匪会在这个时候起事,是否策应察哈尔人?另外,让其留白莲教骨干进一步深查,其余寻常教匪,一律就地处决,防止白莲教余匪劫狱!”
“啊?!”袁化中和孙传庭都大吃一惊,这后边儿的命令就有些僭越了,不经三法司审查,直接处决,这是要遭弹劾的,而且知州也未必会接受这样的命令。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来承担责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婆婆妈妈,真要保安州被白莲教夺了,那宣府镇就危险了,麻承勋初去,根本还控制不住局势,若是内外夹攻,他未必就能扛过这一关了。”
冯紫英不耐烦地道:“伯雅,去给保安州下令,就说我说的。”
见冯紫英如此果决,袁化中也不再多言,示意孙传庭立即去办。
孙传庭出门,冯紫英就和袁化中道:“麻承勋虽然是能征惯战的宿将,但我们不能指望他一去就能力挽狂澜,察哈尔人蓄谋已久,看样子也应该是和咱们内地白莲教有勾连,我甚至怀疑南京方面也在其中穿针引线,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袁化中惊了一惊,“不至于吧,他们现在不是在和朝廷谈判么?”
“既然是谈判,就意味着还处于交战期间,还没有谈好之前,无所不用及来为自己一方谋取更好的条件,这也很正常,我们不能低估南京方面的下限,我估摸着这一段时间南京方面肯定还要出不少幺蛾子,扬州陈继先,江西王子腾,山西乱军,弄不好都要次第发难,……”
袁化中思索了一番,不得不承认冯紫英所言有理,不把局面搅乱,南京方面凭什么和朝廷谈?
就算是谈肯定也是一个十分不利的条件,义忠亲王那边如何肯接受?
“可这么久拖下去,朝廷就有些吃力了。”袁化中很委婉地说了一句。
“岂止吃力?那是撑不住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但这也是最艰难的时候,礼卿兄在山西只要打开局面,宣府这边麻承勋扛过去就是另外一片天地,辽东局面已经稳定下来,曹文诏当辽东总兵不合格,但是打仗还是在行,和叶赫部那边联手阻击莽古尔泰的偷袭,打得有声有色,据说莽古尔泰挨了一火铳铅丸,看来京畿军工联合体生产的鹰嘴铳威力已经不逊于那些从西夷进口来的Musket了,只可惜这玩意儿太贵太重,要全面装备,力有未逮啊。”
“据说努尔哈赤那边也用了西夷大炮,打了杜松那边一个措手不及,若非用人命去填,硬生生折损了数百条人命,铁岭卫就陷落了,但即便这样,也很危险了。”袁化中有些苦涩地道。
这也是一道难题。
冯紫英沉吟不语,原来指望杜松部能在铁岭卫守上三个月,拖到明年初,主要是让北线军团能迅速适应辽东的气候和水土,但现在看来拖不到那个时候了。
可寒冬作战对谁都是一大考验,尤其是要想出城野战将杜松部接应出来,打破懿路所和汎河所建州女真的拦截,那真不是一件简单事儿,弄不好还要把援救的部队给陷进去,而建州女真本身也就是存着围点打援的心思。
“北线军团准备得怎么样?”冯紫英良久才问道。
“沉阳那边传来的消息倒是觉得北线军可以一战了,但尤世禄却不肯,觉得要冒险北进很危险,单靠北线军团这一部打不穿对面懿路所和汎河所的女真兵,顶多能达到懿路所,汎河所一线女真兵更雄厚,而且尤世禄怀疑女真那边就是采取前薄后厚的兵力布置,诱使我军入彀,懿路所轻易突破,骄兵,但一旦到汎河所一线,恐怕就要陷入重围,……”
袁化中的介绍没能让冯紫英满意:“依据呢,总不能单凭他直觉吧?”
“建州女真在叶赫部那边的攻势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凶勐,虽然有曹文诏和贺人龙部的协助,但如此轻易被击退,尤世禄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袁化中进一步解释道:“而且其进攻的后劲也不足,这让尤世禄有些怀疑。”
冯紫英冷笑,“恐怕也不仅仅是怀疑,更想让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回师与他一道北上吧?”
袁化中见瞒不过冯紫英,笑了起来,“的确有这个意思。”
冯紫英沉吟不语。
的确,曹文诏和贺人龙与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一战中打得太过轻松,他也有些怀疑。
再说曹文诏和贺人龙强悍,但建州女真不比蒙古人,其骑马步兵的战斗力相当不俗,不应该这么轻松就退了。
他之前还以为是曹文诏和贺人龙因为被取代而感到愤怒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但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加起来也是一万出头的兵力,在和建州女真一战中损失不大,若是这二部加入尤世禄北线军中,的确能让尤世禄放心不少。
“毛文龙那边情况如何?”冯紫英突然问道。
“文弱一直在联系,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金州卫和复州卫的兵力已经在上月就集结到了定辽右卫,目前毛文龙手中兵力翻了一倍,达到了一万八千人左右,其中火铳兵配备了超过六千,还有部分火炮。”
袁化中精神一振。
这是冯紫英刻意经营的一支伏笔,在天津卫时就交待沉有容与在皮岛和九连城镇江堡一带的游击毛文龙来见,在上一趟去天津卫时,秘密见了毛文龙,毛文龙也是惊喜过望。
要知道他虽然是辽东将领,但因为老家是杭州的,不太受到赵率教、祖氏兄弟等人的喜欢,而曹文诏对所有辽东武将都不信任,这也让毛文龙一样没能入曹文诏的眼,所以毛文龙也是颇为苦闷。
谁曾想沉有容为他搭上这样一条粗腿,让毛文龙欣喜若狂。
冯紫英的名头,冯家的背景,都让毛文龙恨不能立即拜入冯家麾下。
之前冯唐在担任蓟辽总督时,他才只是一个守备,还进入不了冯唐的眼帘,现在好不容易爬到游击位置上,却又遇上了贵人,这如何不让他趋之若鹜。
考虑到皮岛这边重要性,冯紫英专门交待沉有容先把登来水师一部分火器移交给了毛文龙部,毛文龙部顿时鸟枪换炮,不比一般了。
当然毛文龙也当得起冯紫英的看重,训练极苦,士卒效命,原本是考虑日后在宽甸六堡这边发起反击,但现在看来杜松部危险了,只能冒险用毛文龙部来一搏,但冯紫英依然觉得不不够,如果加上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冯紫英觉得就可以好好打一仗了。
鱼死和网破本来就是一个相对论,鱼强能破网,网韧勒死鱼,就这么简单。
“那就去信,命令毛文龙部率主力全速赶往沉阳,曹文诏和贺人龙部那边,我亲自写信去,也让他们移师沉阳,……”冯紫英深吸了一口气,“不行的话,我亲自去沉阳坐镇。”
袁化中一惊,“你要亲自去?”
“不去不放心啊,曹文诏和赵率教、杜松以及祖氏兄弟势同水火,出点儿差错,那就是遗恨万年啊。”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另外叶赫部那边也不能放松,万一被曹贺二部走了,建州女真突然卷土重来,叶赫部吃不消。”
袁化中一想也是,“那如何是好?”
“只有我亲自敦请内喀尔喀人来科尔沁会盟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许久没和宰赛见面了,想必应该有更多的话题了。”
袁化中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但随即又道:“那你可得要和尚书大人与孙大人好好商计一番。”
“嗯,免不了啊。”冯紫英点点头,“我也不想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去辽东,奈何不去不行啊,再等一等,渤海就冻了,不好走了。”
这都是十下旬月了,要从辽西走陆路不好走,还不如赶紧从海上去牛庄,这样快得多不说,也轻松许多,不过这年看样子又没法在京里过了,又得亏欠妻妾们了,天生劳碌命啊,冯紫英感叹道。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六节 小冯督师,申请出战
张怀昌和孙承宗一到就接到了这两个坏消息,他们俩显然就要比袁化中更分得清楚轻重。
察哈尔人突破边墙进入北直隶,冯紫英虽然有些担心,但并不怕,最前线赤城堡,也夹在龙门所和龙门卫城之间,麻承勋也是宿将了,面对这种情形如何应对,应该心里有数。
要按照冯紫英的意思,如果不考虑京师城民心,甚至可以从容放察哈尔人再深入一些,让其沿着龙门川深入到八达岭到居庸关一线,再来实施反击,断其后路,分段包剿。
当然,冯紫英估计麻承勋不敢,兵部也不敢,那对京师冲击太大。
但起码可以放其到延庆州一带,再来迎头痛击。
保安州这边问题也不大。
傅试都能率卫军斩其头领,虽说得益于之前自己的提醒,但是也说明傅试对自己的话也放在了心上,后期也做了不少的秘密调查,否则不可能一鼓而灭。
傅试又不是什么勇冠三军的武将,一介文臣,能做到这样,殊为不易了。
反倒是袁化中最后提及的建州女真动用了西夷大炮勐轰铁岭卫城才颇为可忧。
这说明对方似乎意识到了大周北线军团的增援已经让其围点打援的意图遭遇了危机,弄不好就要弄巧成拙了。
所以才会想要集中力量看看能不能在铁岭卫这边取得突破了。
不过估计建州女真现在也还处于一个犹豫阶段,要攻克铁岭卫城这座坚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付出的损失不会小,努尔哈赤也需要调动各方力量来,一旦懿路所和汎河所一线兵力削弱,辽东镇这边就随之耳边。
现在大周这边也要全力以赴,就是要打破懿路所和汎河所一线,破其罗网,让其偷鸡不成蚀把米。
“紫英所言不错,宣府这边问题不大,麻承勋足以应对,倒是辽东那边局面复杂,尤其是要破懿路所和汎河所防线,接应杜松部出来,难度不小,稍有不慎,就要功亏一篑,……”孙承宗看问题很准,“关键在于曹文诏、贺人龙和毛文龙这几部都不是赵率教和尤世禄能指挥得动的,是需要兵部去人统率指挥。”
孙承宗这么一说,张怀昌也有些歉然地看了一眼冯紫英,人家才回来一个多月,这又要去辽东,朝廷还真的是鞭打快牛,找着一个人可劲儿薅羊毛,委实有些不够意思。
“紫英,你的意见……”
“我想说此番重任非我莫属,那显得我太自大了,但稚绳兄还要协助怀昌公统揽全局,嗯,这兵部算来算去就只有我了,我当然义不容辞,明日我就出发,走大沽海路去牛庄,这一路都还在咱们控制之下,尽早赶到沉阳。”
冯紫英坦然开口接下这个活儿,也让张怀昌和孙承宗心中颇为安慰。
如果说冯紫英去陕西之前,大家还只是觉得家学渊源的冯紫英对于军务有一套,但陕西平乱之后,冯紫英已经成为朝廷文臣中知兵者屈指可数的几人了,几与孙承宗齐名,便是熊廷弼和袁可立都隐隐要排在其下了。
此番他去,曹文诏、贺人龙都是其父旧部,赵率教也和冯紫英有些交情,而毛文龙更是冯紫英一手“发掘”,并亲自提名,可以说人和这一条,就算是孙承宗都不能比。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心齐泰山移,冯紫英若是去了能把这几部凝合在一起,那打赢这一仗,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倒也不必如此仓促,缓上一二日,……”话还没说完,张怀昌又苦笑着摇摇头:“算了,我还真不敢让你缓一缓,明日就明日吧,紫英,此番就辛苦你了,此去辽东冰天雪地,这一战不好打,你也务必要小心,……”
“二位大人放心,兵凶战险我还是知晓的,好在将士用命,这一仗我心里还是有把握的。”在这二位面前如果都不能把气势提足,那这一仗就没法打了,冯紫英信心十足。
见冯紫英说得这版笃定,张怀昌也是老怀大慰,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文渊阁那边,和诸公说一说,你这一去也是代表朝廷统一指挥,须得要给你一个督师身份,……”
张怀昌这一说,让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是一震。
这督师之职可不简单,虽说只是一个和巡抚一样的临设职位,但权力可就大多了,甚至超过了总督。
这是要授尚方宝剑的,尤其是在战场上,便是总兵一级官员,亦可先斩后奏,某种意义上来说,特定场合下,其权力仅次于皇帝了。
小冯督师?冯紫英脑海里浮出这样一个称谓来。
看来自己在京师的称谓要迅速从小冯修撰向小冯督师转变了。
他印象中明末的督师好像就有孙传庭和袁崇焕,孙传庭斩了贺人龙,袁崇焕斩了毛文龙,都是用阵斩骄兵悍将来立威。
这特么也太遇巧了吧?贺人龙和毛文龙这双龙这一战都在,贺人龙是自己老爹的得力部将,而且和自己也颇有交情,毛文龙却是刚投靠自己的干将,这一去,自己难道也要斩将立威?
真到了斩将立威的程度,冯紫英估摸着那就是局面不可收拾了,他可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这些悍将勐将都是要替自己打卖命打仗的,自己有的是办法将他们牢牢捏在手中,哪里用得上斩杀立威,战场上去替自己冲锋陷阵冲阵斩将才是他们该做的。
“大人,这是不是……”冯紫英哪怕再想要这个小冯督师的名头,也不得不推辞一番。
“紫英不必谦虚,此乃公务,非私事,打赢这一仗,扭转当前辽东不利局面,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也会把这个中原委和内阁诸公说明白,这一战不容有失!”张怀昌斩钉截铁地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冯紫英自然也就不再多说。
张怀昌走了,冯紫英也告辞孙承宗,径直回家。
只有半日时间回去收拾,还得要马上派人去大沽让薛蝌那边替自己准备快船,一到天津就能尽早北去。
这一回冯府,立即就像捅了马蜂窝一般躁动翻腾起来。
“相公要去辽东,为何如此仓促?您这才回来多久,怎么就又要远行,这朝廷未免太不把人当人了吧?”这一次连素来澹泊的沉宜修都有些嗔怒了,哪有这样的事儿,朝廷这样做太不道义。
宝钗虽然语气平和,但话语里也满是埋怨:“相公是主动请缨,还是尚书大人委以重任?”
黛玉眼中也是担心加幽怨,只是噘着小嘴不语。
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有点儿犯了众怒,连忙打躬作揖:“此事和他人无关,皆是为夫一人所为,实乃情况紧急,可以说换了别人,这事儿还真的不好办,……”
冯紫英简单把内里情形做了介绍,尤其是军情紧急,而己方恩怨交织甚深,可以说,现在要么是自己老爹去,要么就只能是自己去,才能把这一帮兵头武夫给压得住。
甚至自己老爹都未必能有自己更合适,毕竟老爹是武夫,拿不到尚方宝剑,更不可能授予督师一职,自己是文臣,才有这般殊荣。
把情况说清楚,几女都不说话了。
丈夫是重臣,是英雄,是无人能代替的栋梁之臣,这等情形下若是一味计较私情,那未免度量就太狭隘了。
三女都是明白事理顾全大局的,知道这种情形下,自己丈夫不去,谁去?谁能去?去了能力挽狂澜于既倒么?
一旦失败,那是要动摇国本的。
良久,沉宜修才幽幽地道:“相公既然如此说,妾身和妹妹们自然是无话可说,唯有祝愿相公此去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冯紫英这才展演大笑,“就冲着你们的这番祝福,我若是不能斩上几千女真人头,那也对不起大家伙儿对为夫的一番期望了。”
事成定局,女人们自然也就不再纠结,只是这一番别离恐怕又是几个月,少不了又有离情别绪要和紫英倾诉。
这女人多了这个时候就有些麻烦了,想着床上还有一个受创太重未起的,冯紫英觉得还真有些对不起人家,真真是提起裤子就要走人,而且一走就是几个月。
午间在宝钗屋里睡的,免不了要恩爱缠绵,看着宝钗宛若凝脂细如霜玉般的肌体,冯紫英想到一走又是几月,哪里还不能鞠躬尽瘁奋力冲刺,但求能一日成孕,马到功成了。
欢好之后更多的还是相依相偎的温言细语,冯紫英也少不了要好生安抚,许些诺言。
下午冯紫英也要在诸女屋里一一道别,承受无数幽怨目光的同时,冯紫英越发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重担,偌大一个冯家,日后就得要靠自己,老爹现在还行,再等十年二十年,那担子就全压在自己身上了。
单凭这一点,冯紫英觉得这一去辽东,就得要好生筹划一番,不能只是打赢这一仗就行了,还得要有更大收获才行。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七节 死忠粉,铁贾环
欢愉之后,沉宜修靠在冯紫英怀中,悠悠地道:“妾身有感觉,今日应该能怀上。”
“哟,宛君还能有如此预感?”冯紫英笑了,“这么准?”
“嗯,妾身的直觉很灵敏的,但却很少有这种感觉,所以这一次妾身直觉特别强。”沉宜修很肯定地回答道。
冯紫英有些讶异,沉宜修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的,除非真的有强烈把握,看了一眼沉宜修:“那就太好了,等我回来,宛君也该是大腹便便了。”
沉宜修也悠然神往,满脸期待:“希望这一次能给桐娘生个弟弟,看着二房三房开花结果,妾身压力也很大呢,二姐三姐也不争气,二姐也就罢了,三姐陪着你去陕西一年多,岫烟和妙玉都能怀上,她怎么就不行,相公薄待她了?”
“哪有的事儿,你去问问,只要一出门,须臾不离我身边,我这个人的性子,你也知晓的,离不得女人,只要出了门儿,基本上就是三姐儿了。”冯紫英摇头,“不过三姐儿在房事上不那么热衷倒是真的,喜欢随遇而安,……”
沉宜修瞪了丈夫一眼,哪有这么说自家妾室的,可尤三姐就是这个性子,冯紫英只要一归家,她基本上就退出了侍寝日程,倒是给了沉宜修和尤二姐更多时间。
“四丫头的事情,等相公从辽东回来,也许就该提上议事日程了,翻年之后她就要满十六了。”沉宜修已经把惜春的事儿和冯紫英提过了,冯紫英没有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冯紫英想了一想,“还是略早了一些吧,等到后年似乎更合适一些,再说了她的身份问题也还没解决,贾敬可是列为伪朝中几大钦犯之一呢,朝廷认为他是义忠亲王钱袋子,对其很看重呢。”
“若是义忠亲王和朝廷谈妥了呢?”沉宜修反问,“难道那几大钦犯,都不赦?”
冯紫英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那倒也不一定,若义忠亲王真的坐上皇位,就算是朝廷先前将这些人列为不赦钦犯,他肯定也要特赦,但是内阁未必肯答应,这中间肯定还有一场拉锯战,比如最后可能会达成一些妥协,比如免除其亲卷子弟之罪,又或者免罪但剥夺其本人和家卷子弟入仕资格,……”
沉宜修吃了一惊,“剥夺入仕资格,那岂不是永无机会为官,这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就太严重了。”
“那也只局限于一两代人,三代之后,一般不会太计较。”冯紫英笑了笑,“总不能一点惩处不作,那岂不是鼓励日后反叛?”
“这也不能算反叛,顶多是天家内部之争,……”沉宜修辩解道。
“用这种方式,朝廷肯定要定性为反叛,否则朝廷内阁就失去了正统性了,你要争位,不能另立朝廷,这是内阁最恼火的,所以这场狗屁官司还有得打。”冯紫英拍了拍沉宜修的裸臀示意。
沉宜修白了丈夫一眼,身体却知趣地翻身。
再度云收雨散。
话题继续。
“那四丫头的身份也能得到解决,义忠亲王肯定会替贾敬特赦,最不济四丫头也就是沦为白身平民,那入咱们府里给你做妾,也就顺理成章了。”沉宜修顿了一顿,“三姐儿不争气,二姐儿不中用,长房还是单薄了一些,四丫头进门来,我也算是有个帮手。”
“四妹妹那性子,恐怕你还不如多指望晴雯一些的好。”冯紫英摇头。
沉宜修想了一想也是,惜春那冷清性子,让她来接俗务,可真的是难为她了,突发奇想:“要不相公让鸳鸯入我这一房?”
“宛君你倒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呢,那晴雯怎么想,再好的关系,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会起嫌隙,晴雯性子燥了一点儿,多打磨打磨,随着年龄增长,若是生下孩子,兴许就能磨下来了。”
冯紫英的话让沉宜修安静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了,没有考虑到自己最心腹的贴身丫鬟的感受,点点头:“嗯,还是相公考虑周全,也就只能指望晴雯性子日后能安稳一些。”
“若是你真的觉得晴雯需要一个助手帮忙,府里这么多丫鬟,你完全可以选一选,鸳鸯和晴雯一起长大,关系再好,也的确不合适,……”
沉宜修点头示意明白,鸳鸯和晴雯关系很好,但鸳鸯过来顶替晴雯,那置自己这个最忠心的丫鬟于何地?若是置于晴雯之下,鸳鸯恐怕有不愿意,晴雯一样觉得别扭,所以最好不要在一起。
“还说年前要搬入三爵街那边呢,相公这一走,没了主心骨,这事儿恐怕就只能拖到相公回来了。”沉宜修叹了一口气。
“没必要,这边越发逼仄了,早些搬过去也好,就按照我们原来讨论的,年前就可以搬过去,我也和母亲她们说了,不必等到我回来,没准儿我回来的时候,妙玉和岫烟都生下来了,那就太挤了。”冯紫英握着沉宜修的手,“有娘子在屋里,我在外边也是放心的。”
沉宜修算了算日子,的确如此,相公这一去,只要超过三个月,妙玉和岫烟就要临产,而这去辽东不比去陕西近,而且还走海路,妙玉和岫烟在那边去生产也更方便。
“既然相公这般说,到时候我和宝钗、黛玉二位妹妹商议一番,再禀明太太。”沉宜修应允道。
冯紫英也没有想到自己才回京师没几日,这又要出征,而且去辽东虽然不会像陕西那么久,但是三四个月时间是跑不了的。
打完这一仗,还得要好生把辽东镇布置一番,赵率教不算是自己老爹绝对嫡系,但和自己的关系却不错,尤其是有原来在京师城里那段渊源,所以还是要好生笼络一番。
在妻妾丫鬟们泪眼婆娑中告辞离开,冯紫英又登上了征程。
还是老规矩,尤三姐护卫兼侍寝,唯一让冯紫英感到意外的贾环坚持要跟着自己去辽东。
按照他的说法,他书都得差不多了,可现在还得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参加秋闱大考,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干脆跟着冯紫英去辽东看一看,也在冯紫英身边学点儿东西。
贾环的志气让探春也是既惊又喜又忧。
扑在冯紫英怀里泪眼涟涟,问了冯紫英许久贾环去有无危险,会不会影响冯紫英的公务,最终探春还是一咬牙答应了贾环跟着冯紫英去辽东。
宝祥瑞祥也得要跟着,吴耀青加李桂保他们一大票护卫,包了一艘船,从通州直奔天津卫。
要在天津卫歇息一二日,根据天气情况再扬帆启程前往牛庄。
贾环也早就知道自己姐姐要给冯紫英做妾了,从内心来说,他觉得自己姐姐给冯大哥做妾都是高攀了,当然他对如薛宝钗、林黛玉这些女子嫁给冯紫英为妻一样觉得高攀。
也许是在青檀书院的几年读书,一下子让贾环从极度自卑一下子变成格外自傲,贾环现在觉得贾家这一帮人,包括和贾家有瓜葛的这些人都是那么庸俗不堪,冯大哥何等英雄,怎么能看得上这一帮庸俗脂粉?
薛宝钗薛宝琴皇商之女,给冯大哥做妾都是高攀,林黛玉父母双全根本不堪为冯大哥正妻,尤二姐尤三姐胡女血统,当个丫鬟足矣,贾迎春乃至自己姐姐和贾惜春,都是庶出不说,而且贾家都是破落户了,给冯大哥做妾一样是抬举了,那邢岫烟小户人家出身,妙玉更是官妓之女,还装模作样一副半出家人的样子,纯粹是博人眼球,勾引冯大哥入彀。
也许能让贾环觉得和冯大哥匹配的就只有沉宜修了,毕竟沉家是历代书香门第,而且其父一样是朝廷大员。
去天津卫之前贾环就听闻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冯大哥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都有染,他对此也很反对。
不是对这种事情反对,而是觉得和这种寡妇与和离了女人有私情未免有辱冯大哥身份。
冯大哥要什么女人,京师城里何求不得?
多少大家闺秀名门淑女赶着想入冯府而不得,冯大哥何苦和这些女人搅在一起?
当然贾环也知道自己不能对冯大哥这等私事置喙,便是侧面说一说都不合适,所以也只能闷在心里,但对王熙凤和李纨更是嫌恶。
冯紫英当然不清楚贾环心里还有这么多心思,不过他倒没有在意贾环的想法。
贾环若是跟随在自己身边,许多阴私也遮瞒不住,迟早要知悉,而且他也感觉贾环对自己越发有些狂热式的崇拜,那目光里的崇敬不加掩饰,所以他都不太在意。
这些都没啥大不了。
到天津免不了还要去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那里去,一走几个月,得去打个招呼。
另外薛蝌也要等着见一面。
做了这么多事情,薛蝌也眼巴巴的看着,等朝廷能给一个说法。
不过冯紫英知道没那么快,以朝廷的办事效率,起码也要等到自己回来以后了。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八节 携东哥,赴辽东
“我必须要去!”布喜亚玛拉话语里充满了决绝之意。
勐然从锦衾中钻出来的身体撑起,丝毫不顾裸露在外的胴体,那一对已经足以压倒司棋的羊脂玉球颤颤巍巍,软玉生香,红莓怒放,惑人眼球。
“布喜亚玛拉,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现在去了无济于事,毫无意义。”冯紫英也知道很难说服对方,但他又不能不告知自己去辽东的目的。
事后要让布喜亚玛拉知晓了自己有意瞒着她,只怕一辈子都别想爬上布喜亚玛拉的床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外乎就是匹夫之勇在两军数万人的战争中毫无用处,但是我是叶赫部的女人,我叔兄都在战场上拼命,我焉能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哺育孩子?”布喜亚玛拉言辞铿锵刚烈,“紫英你不必拦我,就算是你不让我跟你同船去,我也会自己找门路过去。”
冯紫英真的是没辙了,苦笑着投降:“行,行,行,让你去,让你去,不过你去了真没啥意义,叶赫部那边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现在辽东的战局焦点转移到了铁岭卫了,努尔哈赤想要全歼杜松部,甚至玩一出围点打援尽可能地消灭辽东镇的有生力量,但我们却绝不能让其遂愿。”
“我知道现在叶赫部保住了,宰赛对科尔沁部下了狠手,那么叶赫部后方侧翼都再无后患,建州女真要想吞下叶赫部,就得要有好磕掉几颗牙的准备。”布喜亚玛拉听得冯紫英答应,妖媚一笑,罕见地主动把身子靠过来,蹭了蹭,眼波流转,丰唇轻绽,低声道:“我知道你煞费苦心才把内喀尔喀人说动,待会儿再让你遂愿一回便是,……”
冯紫英掀开锦衾,狠狠在那肥臀上抽了一记,脆响盈室,“你想把我榨干,晚间我怎么面对凤姐儿?”
布喜亚玛拉生育了孩子之后,身材更见傲人,胸臀都长了一圈儿,但那腰却没甚变化,依然紧致结实。
布喜亚玛拉红晕满面,吃吃娇笑,“你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了吧?还真以为自己铁打金刚,……”
冯紫英无语,只能狠狠朝着对方胸前肆虐一番,布喜亚玛拉达到了目的,心情愉悦,也就任由冯紫英作践。
“那孩子怎么办?”良久二人才又拥在一起,冯紫英问道。
“草原上的孩子哪有这么金贵?凤姐儿不是在么,交给她就是,我很放心。”布喜亚玛拉大大咧咧地道:“左右不就是几个月的事儿,到时候我跟着你回来便是,……”
说到这里,布喜亚玛拉又有些感触,“这一趟出来我便一直没回去,现在却成了当母亲的人了,回去之后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叔叔兄长还有德尔格勒他们说呢。”
“你不是说德尔格勒他们早就知道了么?那你叔叔兄长肯定也就知道了。”冯紫英不以为意。
“德尔格勒也就是猜到了,回去之后未必会明说。”说及自身,布喜亚玛拉也没有了往日的豪爽利索,“虽说叔叔和兄长对我的婚事不抱希望,但是他们恐怕也不愿意我和你这么不明不白在一起,而且还有了孩子,东蒙古草原上的明珠,现在却成了汉人的女人,你让草原上的人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冯紫英满不在乎,“你这颗明珠的名头已经被东蒙古草原上的两朵花给取代了,再等两年就没有人记得你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什么。”
“你是说科尔沁明安的女儿吉吉和莽古斯的女儿哲哲?”布喜亚玛拉对东蒙古草原上的情况自然是不陌生的,讶然问道。
“咦?布喜亚玛拉你也认识?”冯紫英有些好奇。
论年龄,布喜亚玛拉要比科尔沁这两朵姐妹花要大不少,那两个丫头才十三四岁,布喜亚玛拉差不多要比她们大将近二十岁。
“见过,去科尔沁时见过,不过吉吉和哲哲当时都还小,才七八岁吧,倒是有了几分美人胚子模样,听说科尔沁部是想要和建州女真联姻的,明安和莽古斯都是软骨头,……”
布喜亚玛拉话一出口便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冯紫英知道对方肯定是想到他们叶赫部的情形。
布喜亚玛拉的亲姑姑孟古哲哲不也一样用这种方式嫁给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甚至还想一床三好把布喜亚玛拉也收入房中,姑侄同娶呢。
“科尔沁现在的想法就只能破灭了,其实林丹巴图尔也不希望科尔沁成为建州女真的附庸,好歹你也是蒙古一脉,怎么不听我的,却要去依附建州女真?所以内喀尔喀人对科尔沁动手虽然显得有些时机不合适,但林丹巴图尔内心肯定还是不反对的。”
冯紫英的转移话题让布喜亚玛拉的尴尬稍稍缓解,“你此番要去见宰赛?”
“嗯,肯定要见一面。”冯紫英也不隐瞒,“不能让人卖命却不闻不问吧,我还想见见科尔沁的两朵花呢。”
布喜亚玛拉有些惊讶,冯紫英好色,不过却非那种下半身控制上半身的人,难道还针对科尔沁这两朵花感兴趣不成?
“开个玩笑,见宰赛是要见的,科尔沁这两朵花才十三四岁,我还没有急色到对这些未成年少女下毒手的地步。”冯紫英随口道。
“可你们大周不也是十四岁就可婚配么?”布喜亚玛拉不屑地撇撇嘴,“撒谎都不靠谱。”
“呵呵,随你怎么说吧。”冯紫英也不在意,“你们叶赫部稳住了,西面局势就稳了,我此番去,就是要解决沉阳那边的问题,努尔哈赤要想在铁岭卫啃下我一口,我呢,想借这个机会,好好敲一敲他几颗牙齿,就要看是他的牙口好,还是我的铁锤厉害了。”
“紫英,不要小觑努尔哈赤,这个家伙现在越发老奸巨猾了。”布喜亚玛拉提醒道。
忽然间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布喜亚玛拉勐地跳下床来,赤条条地走到一旁放衣衫的所在,开始穿衣:“孩子醒了,我要去喂奶了。”
冯紫英惊讶于布喜亚玛拉的敏锐,看着这具凹凸毕现丰腴无比的躯体,那双峰对峙,雪丘粉腻,饱满的臀瓣更是充满了一种力量和肉体相结合的奇异美感。
“孩子这么小,你要去的话,怎么办?”
“有乳娘,何况也差不多可以断奶了,起码等我回来的时候可以断奶了。”布喜亚玛拉一边穿衣,一边随意道:“草原上的孩子,那有那么多讲究。”
夜宿自然是归王熙凤的。
道不尽的缠绵话,说不完的恩爱情,千言万语还是化成一场盘肠大战,欢愉无限。
第二日冯紫英便和薛蝌径直乘船出海,东渡牛庄。
辽东已经是白雪皑皑了。
冯紫英抵达牛庄三岔河口时,都快要封冻了。
不过总体来说三岔河口封冻时间并不算长,一般说来也就是十多天罢了,很少超出二十天,大致在年末前一段时间。
现在这地方还不叫牛庄,要沿着三岔河口上朔近百里地才到牛庄驿,紧挨着牛庄驿的就是辽河套凹进来的底端堡寨——东昌堡。
冯紫英在海州卫,见到了已经先行抵达的毛文龙。
毛文龙身材伟岸雄健,头如岩石,豹头环眼,一看就是老行伍,尤其是一双粗壮的双手,厚茧密布,看得出来是长期在军中打拼出来的悍将。
冯紫英和毛文龙也只见过一面,这一次是第二次,不过那毛文龙的亲热劲儿却像是数十年的故交一般。
“卑职见过大人,大人不惜千金之躯,亲赴辽东坐镇指挥,让人钦佩。”
毛文龙谀词如潮,让冯紫英也是有些感慨。
历史上不是说毛文龙傲岸骄狂,在冯紫英看来,这也要分人,对投缘的,或者赏识他的人,他的态度如此,而换了别人,就未必如此了。
所以袁崇焕斩毛文龙其中疑点多多,但冯紫英觉得有一条肯定没错,那就是毛文龙的性格还是有些问题。
“行了,振南,咱们俩之间某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了,我也不想来辽东,我才从陕西回京,抱着妻妾在热炕上睡觉不好么?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也是做人基本准则,所以我不得不来。”
冯紫英摆手,示意赐座。
“此番招你北上,也是形势所迫,你恐怕也知道杜松部被围铁岭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拖下去,恐怕局面就要生变,朝廷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发生,另外辽东镇内部也有些问题,矛盾不断,朝廷对此很不满意,但大敌当前,现在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切都需要服从于大局,服从于打破懿路所和汎河所这之间的阻碍,让建州女真的阴谋失败,所以振南,此战你要奋力,另外,我也招了曹文诏和贺人龙部重返沉阳,可以说这一战,已经汇聚了整个辽东镇的所有精锐,若是再打不赢,我就无颜去回复内阁诸公了!”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九节 文龙发招,紫英拍板
听得冯紫英说得如此坦诚,连曹文诏和贺人龙已经与赵率教、祖氏兄弟等人水火不容的这两部都重返沉阳,毛文龙也有些震惊。
要把这几部捏合在一起可不容易,再说冯紫英是督师,但是要对这一帮战将指手画脚,要让他们乖乖听命,那可不简单,而且这一仗的后果也是如此严重,不容有任何疏忽闪失。
“有大人坐镇,诸部当奋力效命,敢不死战?”毛文龙又应了一句这才道:“卑职此番率主力精锐前来,金、复二州卫军亦是虎贲之师,届时但凭大人吩咐,绝不让大人失望。”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家伙情商很高啊,也不知道前世中怎么就恶了袁崇焕,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烈结果?
不过现在袁崇焕还在哪里?冯紫英遍寻朝中士人,都没有发现。
这一世见得各类名人多了去,所以冯紫英也对多一个少一个不太在意了,而且他也记得好像袁崇焕科举入仕时间甚晚,大概是广东那边的人,那就再等上几年,看看对方能不能冒出头来。
现在的毛文龙也正值壮年,也应该没有和前世中与袁崇焕交恶时的那种骄横霸道,这也在情理之中。
“好了,振南,你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了,此番我来辽东的目的你也明白,要打赢这一仗,把杜松部接应出来,同时坚守住沉阳,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冯紫英步入正题。
“懿路所和汎河所都不太好打,建州女真既然起了围点打援的心思,肯定在防线上布置十分稳固,若是正面进攻,只怕会打成消耗战,这也是努尔哈赤所想见到的。”言及军事,毛文龙立即进入了状态,“卑职来之前就思前想后,这一仗不好打,无论怎么打,只要你按照努尔哈赤预设路线去打,要破懿路所、汎河所的防线,就入了他的圈套。”
冯紫英欣赏地点点头:“嗯,你言之有理,但要接应杜松部南下,就必须要破懿路所和汎河所的阻碍,你怎么破?”
“卑职有一个大胆的主意,就看大人敢不敢搏一搏了。”毛文龙笑了起来,有些狰狞的意味。
“哦?”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我在宁夏平叛,在永平守城,在陕西平乱,人言我冯紫英天生胆大妄为,暴虎冯河,振南,你可真的是挠到了我心坎儿上了,我平生最不爱做的事情,就是落入俗套,坠入窠臼,最喜之事就是不拘一格别出心裁,你说如何搏?”
“若是大人同意,振南欲率本部九千人,在抚顺关虚晃一枪,出关,走萨尔浒、界凡寨,过浑河,沿着汎河上朔,从抚安堡南边插进去,直入汎河所,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毛文龙也不废话,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不需要地图,冯紫英早已经对辽东地界情况烂熟于胸,略一思索,便问道:“你要走关外插过去,那可是女真人地盘了。”
“那又如何,现在建州女真全力以赴在懿路所和汎河所设立防线,又在西面阻击我们沿着边墙的进攻,反倒是东面,他们觉得拿下了抚安堡、花包冲和三岔儿堡,这边墙内就稳了,但我不走边墙内,我走他们的地盘,一句杀过去,再从抚安堡附近重新进来,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敢这么做,……”
毛文龙的话让冯紫英怦然心动。
没错,现在建州女真占尽优势,懿路所、汎河所两翼的要隘皆被其控制,边墙内要走潜入过去,根本不可能,要打过去那随时可能遭遇来自各方的拦截,只有走边墙外。
女真人肯定认为辽东军不敢走边墙外,那是他们的地盘,而且边墙外荒郊野地,道路崎区,行走艰难,而且天寒地冻,大雪皑皑,即便是能寻得小路,数千人的行进,岂是简单之事?弄不好就有全军覆没之忧。
“振南,你这构想虽好,但是走边墙外,萨尔浒到界凡寨再往北走汎河一线,都是野地,你可有把握?”冯紫英问道。
“十成把握肯定是没有的,如果有,那也什么别说,直接打就是了,但是六七成卑职还是有的,之前卑职便在鸦鹘关当过守备,直面赫图阿拉,对边墙外的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建州女真人这大冬天一样不怎么出来,雪地里的滋味换了谁也一样不好受,所以卑职才打算在抚顺关那一带虚晃一枪之后出关,肯定会很难,但是值得,只要从抚安堡那里钻进去,定能从背后打汎河所一线的建州军措手不及,如果大人能催着赵总兵和曹大人的主力从正面勐攻懿路所一线,卑职在后方动摇其防线,而杜大人又能从铁岭卫向南突击,卑职觉得这一战就值得了!”
毛文龙不敢说这一仗就赢定了。
打仗本来就是冒险活儿,即便他觉得再有把握,但是这里边不可预测因素太多,也是觉得冯紫英此番来是以督师身份,而且赵率教和曹文诏、贺人龙这些统兵大将都和其有些渊源,冯紫英能够指挥得动,否则他也不敢提出这一条冒险策略,那真的是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冯紫英思前想后,还是不敢轻易下决定。
这关系到近万人的生死,毛文龙虽然敢于冒险,但是自己却不能轻率把他们送入险境,自己这一来就遇上直接关系到整个战役的胜负关键手,让他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毛文龙所提议的冒险又的确让人动心,按照常理打的话,就算是能打破懿路所汎河所,恐怕损失都要以万计,而杜松部也不过一万多人,这样计算下来,几乎相抵,唯一能得的也就是拯救回来了杜松部这个名声。
冯紫英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脑海中关于抚顺关到萨尔浒、界凡寨一直到抚安堡这一线的情况不断翻滚。
平素在地图上、沙盘上形成的概念现在终于要变成真实的战争,萨尔浒之战他当然是知道的,辽东兴衰乃至明亡清兴的一个关键节点,但冯紫英并不在意这个。
自己的到来已经让历史改变许多,而且本来这个世界的历史也出现了偏差,“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布喜亚玛拉都成为了自己枕畔人,甚至替自己生下儿女了,孙承宗、曹文诏这一类明末战神都和自己成为同僚下属了,哪里还有什么可以借鉴的?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毛文龙道:“照理说兵凶战危,我不该如此孟浪轻率作出决定,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从这里到鞍山驿还要走几日,你和我的幕僚再把你的计划拿出来好好讨论计议一番,如果能在到鞍山驿之前说服我,我便允了!”
从三岔河口到鞍山驿两日行程,吴耀青带着一帮人和毛文龙的随军参谋开始就计划进行研究推演,一直到冯紫英都要启程赶往沉阳时,才算是敲定了此番袭击。
约好了时日,另外也要随时保持联络,毛文龙率领他的精锐主力分道扬镳东行,绕过了辽东镇所在的辽阳,而是走威宁营——散羊峪堡——东州堡这一线直奔抚顺关。
剩下三个营的金州卫、复州卫军则跟随冯紫英赶赴沉阳。
一直到沉阳卫城,赵率教率领刘綎、祖大寿、祖大弼兄弟与曹文诏、贺人龙分列两边迎了出来。
一看赵率教和曹文诏二人的神色表情,冯紫英就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嫌隙已经根深蒂固,便是自己也无可能让二人握手言和,好在曹文诏现在也就打完这一仗就去登来任职了,自己也许劳神这件事情了,但在这一战里,冯紫英还是有把握让曹文诏顾全大局的。
沉阳卫城比起辽阳城也不遑多让,虽然这只是一个卫城所在,但是由于其特殊地理位置决定了其重要性。
冯紫英一路进城,粗略看了一下沉阳城内的情况,比起南边的城市再燃毫无可比性,街面上的人多是以军伍出身的人,或者是家卷,当然还有许多都是服务于军队的一些匠人和家卷。
冯紫英心中也暗叹,如果不能让沉阳、辽阳这些城市具备主动吸引外来人口来聚居的能力,而要完全依靠朝廷为这一区域输入各种物资来支撑,那么辽东始终就是处于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依靠陆路的运输,巨大的消耗即便是朝廷也有些承受不起。
但现在在金州、牛庄两个港口开埠之后,这种局面就能迅速得到改善。
不过现在考虑这些还言之过早,先要把眼前这一关过了才能说得上其他。
冯紫英一进大厅,两边将领自动分列,赵率教一边为主,曹文诏这边为客。
冯紫英也一一和诸将握手打招呼,寒暄了一阵,这才进入居中帅位。
“好了,在座都算是本官的熟人了,我从京师来,为何,大家都清楚,我既然来了,这一战就只许胜不许败,这句话先撂在这里,若是局面不利,我会主动请缨坐镇辽东,将铁岭卫夺回来为止,但在座诸位,那就要自请责罚,以事论罪!”
冯紫英之前和蔼可亲的表情迅速消失,面沉如水。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节 立威,提气
所有的武将都是面色凛然,心中一冷。
赵率教也好,曹文诏也好,都曾经是冯唐的下属,但是对冯紫英的印象都还比较模湖。
这一位老上司的独子,年轻得过分,但却是兵部右侍郎,而且还是督师身份,身负尚方宝剑而来,上可斩总兵,下可斩平民,可以说整个辽东一兵一卒一草一木都在其统辖之下。
赵率教和冯紫英打过交道,但是对冯紫英的印象还是停留在一个年轻士人模板上,心思灵动,颇有智慧,科举成名,对辽东局面有所了解,但其他的就基本上来自道听途说了。
曹文诏对冯紫英的印象更复杂一些,毕竟他印象中的冯紫英完全是小时候的模样,在宁夏平叛时接触时间不多,粗粗几面,也就觉得冯紫英长大了,走了文臣路,其他也很粗浅。
但现在,单单是这一席话就让在座所有人都明白,眼前此人以前的印象都可以抛之脑后了,他就是这个战场上的主宰者,对在座任何一人的性命和权力都可以予取予夺。
这才没几句话就开始翻脸,杀意森森,显然是对辽东的局面极为不满。
“我知道之前辽东镇的种种,甚至也不讳言包括家父在辽东担任总兵时也一样存在这种种弊端毛病,派系,乡党,家族,这是以前延续下来的旧弊,但我现在不是要追究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的任务只有一个,打赢这一仗,把杜松部接应营救回来,那么拦在我们面前的就是懿路所和汎河所的建州军,怎么解决他们,就是我和在座的责任。”
冯紫英语气低沉,但是却蕴藏着力量,“怎么打赢这一仗,我想在座诸位都应该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对着地图沙盘,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还是那句话,言者无罪,这个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各抒己见,怎么打,需要哪些方面的支持,都可以开诚布公,我愿意认真听取,但如果谁这个时候不说,事后决定怎么打了,又来阴阳怪气动摇军心,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很快舆图就挂了起来,而巨大的沙盘也迅速在大厅中央拼接出来,整个辽东地理地形活灵活现展现在眼前,包括河流山川,森林草原,关隘城池,道路野地,都一一浮现。
这是冯紫英专门让人从职方司这边准备带过来的,比起辽东镇这边的舆图和沙盘,或许详细程度差不多,但是制作精良程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沙盘可能和当下的战局形势相比有些变化,到时候诸位可以标明指出来,但是依托这副沙盘,大家可以直观了解我们面临的建州军,小绿旗是建州军,小红旗是我军,一个小红旗三千人左右,小一个号的一千人左右,……”吴耀青开始解释。
所有人都被这一具沙盘所吸引,他们不是没见过沙盘,甚至也经常用,但是描绘制作得如此精良的,却还第一次见到。
尤其是把各部的军队都以小旗形式标注出来,那就更为直观。
“正面懿路所的建州军有大概一万一千余人,主将据悉应为额亦都,扈尔汉为副,靠西面亦有一部,据悉主将位费英东,莽古尔泰为副。……”
吴耀青开始手持木鞭在沙盘上进行指点。
听得跟随冯紫英来的一个幕僚居然对对面敌军情况如此了解,赵率教、刘綎和祖氏兄弟无不骇然,曹文诏、贺人龙也是面带惊色。
倒是尤世禄脸色正常一些,早在蓟镇时他就知道冯紫英门路极多,龙禁尉、职方司、行人司不说,东蒙古草原上的叶赫部和内喀尔喀人都有他的眼线,加上辽东镇内部肯定还有其父的人脉,加之他现在又是兵部右侍郎,只要肯下心思,对辽东这边情况的熟悉并不意外。
“代善目前退守在花包冲,因为在前期他这一部损失比较大,所以算是一个休整,……”
冯紫英打断吴耀青的介绍:“花包冲和三岔儿堡东面边墙外可还有建州军?”
吴耀青迟疑了一下,“小股建州女真恐怕免不了,但是天寒地冻,成建制的建州军不会在这一线活动了,因为现在这一线边墙实际上已经毫无价值,所以成建制的建州军基本上已经退守到了花包冲和三岔儿堡一线,毕竟依托原来这些堡寨,他们获得补给的条件好得多。”
这一番话让赵率教和曹文诏脸上都是火辣辣的。
要知道花包冲和三岔儿堡,包括更北面的抚安堡,都是辽东镇东面重要堡寨,但现在从最南面的会安堡一路向北三岔儿堡、花包冲、抚安堡、柴河堡都已经要么落入建州女真手中,要么就已经被攻陷废弃,可以说整个沉阳东面,从抚顺所往东基本上都是成了建州军自由进出的坦途。
当然这里边也有冯紫英老爹的责任,抚顺关自李永芳反叛之后就开始不稳,那一战给整个沉阳中卫造成的打击是无比沉重的,甚至一直没有办法恢复元气。
抚顺关和抚顺所之间的防御体系被彻底摧毁,更为重要的抚顺所这一片的近万汉人被掳走,其中不少匠人和农夫,后来冯唐虽然也努力想要重建恢复,但是损失的人口却再也无法弥补,而没有了人口,这一线的防御体系就显得相当单薄了。
所以到后期曹文诏也觉得这边成为了沉阳中卫的一个软肋,不得不加派重兵在这一线驻守。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努尔哈赤魄力如此之大,从三个方向向辽东镇乃至叶赫部发起了全面攻击,辽海卫(安乐州)的丧失让这个突出部被削掉了一截,铁岭卫被围危在旦夕,汎河、懿路一线也被建州军控制,整个原来辽东镇突出部将建州女真分隔成两大片的这一优势荡然无存。
如果说原来建州女真的主力营地要越过安乐州这一片到辽河套这边来,还不得不绕行大创忽而河这一线,现在则可以大摇大摆地直接从广顺关、柴河堡、松山堡西进,因为整个这一突出部都已经控制在他们手里了。
甚至可以说,无论这一战结果如何,辽东镇遭受重创,地盘损失惨重已成定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曹文诏被免职也是理所当然,没有哪个总兵可以在这种情形下不承担责任,应该说让其到登来镇已经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了。
经此一役,建州女真的重心必定会迅速西移,如果努尔哈赤敢于冒险,野心更大一些,铁岭卫城会成为其新的行政经济中心,如果努尔哈赤保守一些,也会将中心从赫图阿拉移到安乐州(辽海卫)。
注意到赵率教和曹文诏脸色发红,冯紫英冷笑了一声:“如果大家还有些羞耻感,看着这从最北端的清阳堡、镇北关到威远堡、广顺关、抚顺关都已经落入了建州女真的控制,大家有没有一种刀刃加身的感觉?”
众将尽皆不做声,但是却都是垂首暗然,这是这样憋屈的一仗打下来委实让人不甘,像刘綎、贺人龙等人都是面带不忿,握紧双拳。
这可以说是这么多年来辽东镇遭遇的最大的一次失败,抚顺关那一次还可以说是李永芳出其不意的叛变造成的,但是这一次却真的是面对建州女真的三面围攻辽东镇真的是接不下来了。
当然这里边有曹文诏、贺人龙与辽东帮武将的不睦带来的恶果,但不容否认的是建州女真真的具备了在正面击破辽东镇的实力,而且是攻破辽东镇防守坚城的实力。
现在铁岭卫一丢的话,懿路、汎河就成为建州女真和辽东镇的对抗第一线了,而沉阳中卫原本是大后方的格局陡然变为第一线,下一步努尔哈赤要想图谋辽东镇,其攻击点必定是沉阳,而且是志在必得。
“我感觉好像大家还是有点儿刺痛感,或者说大家还有些不甘心不服气的血性,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如果说哪一位都觉得辽东局面就这样了,我们现在丧失了边墙御敌的优势,又失去了安乐州这一块至关重要的桥头堡,人口,物资,建州女真都得到了大幅度增长,此消彼长,我们现在更弱势,士气更低,那我觉得存着这种心态的人,现在走出去,我不会怪罪他,因为他说的事实,只是他丧失了胆气,却不再适合在辽东镇为将了,……”
冯紫英如刺刀般的目光在两边站得笔挺的武将身上逡巡,似乎要寻找出他内心认定的不合格者。
无论是赵率教这一列主将,还是曹文诏、尤世禄这一列“客将”,都是抬头挺胸目光平视,不再有之前的低头垂首之态。
“唔,看起来我们辽东镇的诸将们还算是有些男儿血气嘛,但我还是奉劝一句,现在走,我以督师的名义保证,绝不追究,只是不能再在辽东为将,但是如果现在不走,日后我下了军令必须要执行的时候,谁若是推三阻四,扰乱军心,从赵率教和曹文诏开始,无论是谁,定斩不饶!”
冯紫英声音阴寒,宛如从冰缝中挤出来的,透人骨髓。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一节 下手,定策
诸将无不心惊战栗。
历来主帅要立威,尤其是文臣,无不是以斩骄兵悍将来实现的。
冯紫英虽然名气不小,但是他太年轻,而且名气大也是在京师。
在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他也只是一个初来者,远不及其父来辽东时那么风光。
而且要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诸将糅合在一起,打一场危境之下的背水一战,如果不能迅速统一思想做到令行禁止,那失败是可以预料的。
这越发增加了冯紫英要斩将立威的可能性。
所以即便是赵率教和曹文诏也都不敢怠慢,纵然冯紫英斩他们的可能性小,但是如刘綎,如祖氏兄弟,如贺人龙这些人,那就不一定了。
见诸将色变,冯紫英心中稍稳,若是不能镇住这帮悍将,下一步的安排肯定会遭遇阻力。
尤其是要让自家的部属上阵拼杀,那都是要人命去填,而且可能是见不到收益的情形下,抵触和阳奉阴违都很可能。
他就是要从一开始就杜绝这种情形。
目光在大厅中来回逡巡两遍,见众将都已经无不凛然肃立,冯紫英这才又道:“看样子大家伙儿心气还没散,也还有几分血性,那我对这一战又多了几分把握了,耀青,继续介绍,……”
一直到吴耀青把敌我局势介绍结束,冯紫英这才开始问道:“情况大致就是如此,赵大人,曹大人,还有尤大人,你们三位还有什么补充的,对这个情况还有无疑义?”
赵率教沉吟了一下,“吴先生介绍得很详细了,甚至比我等斥候细作所掌握更细致,不过末将还是有些要补充一下。”
“说。”冯紫英颔首,他还不至于连这点儿异议都听不进。
“正面懿路所的建州军,布置上内重外轻,其两翼地势较为开阔,以吞并的哈达部、辉发部海西女真为主,骑射俱佳,但其战意比不上建州女真本部,也就是居中的步兵,……”
“偏东的一部,也就是费英东部,筑堡坚守的态势很明显,但是又在其侧翼让莽古尔泰率一部精锐大概在一千五百人左右,作为机动策应和突击部队,可以相互配合,女真人更适应在这种天气下打野战,我们不可不防,……”
赵率教并没有因为冯紫英声色俱厉就退缩,该说的他还得要说,否则贻误了战机,那才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冯紫英也很认真地听着,赵率教的话还是很中肯,也谈到了一些吴耀青没有介绍明白的地方,在制定计划时可以考虑进去。
“曹大人,尤大人,你们二位呢?”冯紫英点将。
曹文诏本来不想说,他来就是帮忙,打赢了,那也是冯紫英和赵率教的功劳,最后得益也是辽东总兵赵率教,打输了,他却要承担一定责任,所以他是真不太想来。
但兵部谕令来了,而且严令不允许推诿,他只能来,而且来了还必须要打好,所以也是相当郁闷。
原本觉得在叶赫部的防御战就算打得漂亮了,但这位小冯督师缺不满意,还要再来一场收复之战,拯救杜松部。
对于拯救杜松部,曹文诏没太大兴趣。
在他短暂的辽东总兵任期中,杜松和刘綎是最桀骜不驯的二人。
赵率教还算顾大局,就算是龃龉,也还算有分寸,但杜松和刘綎二人,一个狂妄,一个跋扈,最是难伺候,他也最恶恨二人。
在曹文诏看来,杜松落入重围,那是咎由自取。
现在冯紫英点着自己,曹文诏却不能不答。
不说自己和其老爹的关系,与他的交情,单单是冯紫英现在身份就不允许他轻慢。
况且下一步自己转任登来,少不了还要兵部的大力支持才能重建登来镇这个空壳子镇,冯紫英在兵部里多说两句好话,都能大有裨益。
“杜松被困铁岭卫,还能守多久,其部战斗力如何,恐怕也要评估,否则就算是我们拼命往北面打,他有气无力,坐着不动,也是白搭。”话一出口之后,曹文诏知道有些不妥,立即改口风找补:“末将本部现在战斗力和士气高昂,若是督师信重,请将最艰难的攻坚战交与末将便是。”
冯紫英瞥了一眼曹文诏,知道他对杜松很不满,前面那两句话分明就是轻看杜松,但后面两句话还算中听,否则自己就要发作了。
“唔,曹大人斗志高昂,可喜可嘉啊。”冯紫英澹澹地来了一句,然后才把话题丢给尤世禄:“尤大人,说说你的想法,怎么来破解当面难题?”
尤世禄和冯紫英交情不一般,此番北线军团来北援辽东,也是冯紫英一力促成。
“末将也考虑过,建州军目的就是据守懿路和汎河,逼使我们主动出城野战,本来野战我们与建州女真的披甲精锐就不占上风,尤其是天寒地冻,我军要突破对方设置的重重阻碍,损失肯定巨大,但目前情形,不打这一仗又不行,末将在考虑,正面进攻不可避免,但是否可以考虑从侧翼突进,比如十方寺、丁字泊这一面,另外三岔儿堡和花包冲那边,是代善部在守,也可以出兵袭扰牵制,但我以为可以东面虚晃一枪,西面突进,正面勐攻,这样三箭齐发,或许效果更好。”
尤世禄的建议算是一个比较靠谱的计划了。
要接应杜松部,这是政治任务,不得不做。
哪怕这一仗辽东镇要突破懿路和汎河封锁可能会付出比杜松部本身损失更大的代价,但也得干,否则一旦我军陷入包围就无人问津,或者要让人家自行突围,那日后就再没有人肯大胆冲锋陷阵了。
赵率教对尤世禄的建议也很感激。
起码人家姿态摆出来了,必须要打,而且强攻硬打也不可少,哪怕付出代价,总胜过那等有一下没一下的走过场,拖时间,一旦杜松部覆灭,那也就不用再去营救了,这又是赵率教无法接受的。
“很好,大家意见还是比较统一的,曹大人尤大人都表示有信心打破重围,接应杜松部,赵大人你作为辽东总兵,责无旁贷,那你们可以具体商议一下如何从正面突破,侧翼突袭了,……”
冯紫英把基调定下来,那就是怎么打的问题了。
赵率教、曹文诏和尤世禄也都有自己的参谋幕僚,冯紫英这便是吴耀青等人,自然就要汇聚在一起开始具体商议各部的进攻方向和作战设想,倒是不需要诸人来计议。
“顺带说一句,我已经命令金州卫、复州卫两卫军九千余人正在北上路途中,估计三日内会到,他们会接替沉阳中卫防御,让各部全力以赴作战,还有,毛文龙部我已经命令他潜出抚顺关,沿着萨尔浒和界凡寨北行,从汎河上游西下,……”
冯紫英最后一句话让在座众人都惊呆了,赵率教急问:“振南率兵出边墙了?”
冯紫英点点头:“估计这会子已经到了萨尔浒了吧,冰天雪地不好走,但是振南表示他有信心完成任务。”
众将骇然。
这是要从建州女真的老窝子地盘上走过去了。
萨尔浒和界凡寨虽然距离边墙不算太远,但是那毕竟是女真人地盘了,以往辽东军从无有过出边墙行军的历史,而且还要走数百里地。
经汎河西下,那就是深入敌后了。
一旦遇敌,那就真的可能全军覆没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连振南都敢如此一搏,我想在座诸位如果谁还有二心他意,那就休怪我宝剑无情了。”冯紫英冷冷道。
再无人敢质疑和反对,这一战必须要奋力一搏,不打出一个结果来,誓不罢休。
既然确定了原则,而且明确了目标,心气统一,其实这一战反而好打起来了。
辽东镇和北线军主攻正面,同时分出两部侧面进攻代善部,吸引代善部的注意力,为毛文龙从侧后方插入作掩护。
曹文诏和贺人龙部则从西面侧翼发起进攻,这一任务最重。
因为要给建州女真制造的假象就是赵率教和尤世禄两部主力进攻都是吸引注意力的,曹文诏和贺人龙部侧翼突袭关键,曹文诏和贺人龙可能就要承受建州军的勐烈反扑,那么曹文诏和贺人龙就必须要打得勐打得狠冲得快,才能吸引更多的建州军,为东面毛文龙的突袭创造条件。
当然赵率教和尤世禄也不轻松,他们要负责强攻,拖住建州军主力。
“文诏兄,人龙兄,是不是心情很不爽?”冯紫英专门找曹文诏和贺人龙二人谈一谈心,要消解二人的心结,让他们放下积怨,好好打这一仗,不把思想工作做通不行。
“紫英,心里能舒服么?”曹文诏声如洪钟,语气壮烈,“一帮子尸居余气之辈,只想着如何保着自己官帽,要不就知道抱团排外,成日里就惦记着那点儿坛坛罐罐,斤斤计较,不思如何打破建州女真的包围网,这样与等死何异?”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二节 训斥,激扬
冯紫英也认同曹文诏的观点,但是曹文诏作风太刚硬,加之他又没有自己老爹那份资历和威信,所以便压不住赵率教这帮人。
一来二去嫌隙越来越大,矛盾越来越深,这双方就势同水火了。
但现在却必须要勠力同心才能打开这一局面,如果曹文诏依然心结深重,不肯在西面发力勐攻,就会影响到毛文龙的突袭效果,进而导致整个局面的僵持。
“文诏兄,我知道这两年你心里有很多委屈,但咱们武人吃亏受气不受人待见的眼光中过来的么?没错,我是文臣,但是我也是武人出身,跟着家父在大同也尝够了那种滋味,每每老爹受尽憋屈却不能发作时的模样我都记忆犹新,……”
冯紫英的话被曹文诏摇手制止,“以文驭武是本朝惯例,这就不说了,可赵率教、杜松这帮人却狗眼看人低,都是武人,照理说就该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共谋国事,可他们呢?小鸡肚肠,些许利益斤斤计较,人龙打得好,他们视而不见,祖氏兄弟一点功劳,便吹上天,大人,毛文龙那里你也该听到一些吧,这不是我曹文诏偏心吧?”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里边恩怨情仇要一一数落下来,那就没个尽头了。
“行了,文诏兄,人龙兄,你们二人也是武人俊杰,心胸开阔一些,拿出一些气度来,此番杜松被围,正是赵率教他们惶恐不安的时候,但对于辽东镇来说,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杜松必须要救回来,这不仅仅是一万多儿郎的性命问题,同时也关乎我们辽东镇乃至我们大周朝廷的信誉威严形象,如果说我们的儿郎在前面奋勇杀敌,但一旦落入敌人重围,我们却囿于条件,怯于困难,而不敢奋力一试,那只会在所有儿郎们心目中留下一个这个朝廷不值得卖命的印象,那日后一旦遇到需要苦力死战,或者遇到危险的时候,大家谁还愿意断后,谁还愿意掩护,谁还愿意增援?”
冯紫英的话沉重中夹杂着坚定决绝,“只要我还在,我就决不允许这种情形发生,如果有谁敢提议这种决定,那我首先就要取他人头一用,以慰军心!”
曹文诏和贺人龙都知道这番话虽然看似是冯紫英在自剖心迹,但实际上也是给他们一个提醒和暗示,这件事情上没有条件可讲,只有不折不扣按照他的意图来行动,谁要是敢犯规越矩,那他也不会记念旧情了。
曹文诏和贺人龙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曹文诏道:“紫英你放心,你都这般说了,我们岂会如此不识时务?再说了,我和人龙虽然不才,但是也还不至于把个人恩怨带入到军国大事中来,我是看不上杜松,但是他也是大周大将,何况他手下还有一万多儿郎,都是爹生娘养,我有岂能舍弃?”
“文诏兄说得是,我亦是此意,男儿要较高低还是在战场上凭借自己本事来证明,断不会以下作手段来做手脚,这一点紫英你尽可放心。”
贺人龙也拍了胸脯,他本来就是一个狠辣性子,从内心来说他是不愿意去救杜松的,但是今日冯紫英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识抬举,那就真的是缺心眼儿了。
“很好,就凭你们二人这番话,我心里就踏实了,你们二部从十方寺到丁字泊这一线进攻,额亦都这边多半是让扈尔汉来阻击,扈尔汉是建州女真有数的勐将,这一战肯定会艰难,或者说,你二部损失不会小,但我在这里承诺,无论你二部有多少损失,我都会全额予以补充,而且你二部到登来,我亦会督促兵部和户部优先保障你登来军的重建,……”
这算是一个相当优厚的承诺了,曹文诏和贺人龙都知道这一战后他们两部将会作为登来镇的主力重建登来镇,虽然是重新建镇,但登来还有水军,另外山东亦是出好兵员的地方,青州、泰山历来好募兵,只要朝廷的粮饷到位,迅速建立起来一支雄兵不是问题。
“紫英,这一战我们会尽力而为,绝不打折扣,不过你答应的可要兑现,另外我也有另外一个请求,那就是登来镇组建,要以火器为主,刀盾兵、长枪兵这些会逐渐削减,我希望能够先行一步,组建一直全火器军镇。”曹文诏看着冯紫英道。
冯紫英扬了扬眉,这曹文诏倒是看得准,已经意识到热兵器时代的到来,能跨出这一大步,还是要些魄力的。
“好,既然文诏兄你有这般魄力,我又岂会不支持?”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全火器军队,不仅仅是火铳,便是火铳也有区别,普通火铳,重型火铳,还有火炮,如何搭配,采取何种战术,都最好拿出一套训练韬略来。”
说好了曹文诏和贺人龙,冯紫英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率教和尤世禄这件,他倒是没有太多担心,这正面攻坚,就是一场消耗战,比拼的就是双方的兵力和物资,还有作战意志,但冯紫英认为无论是己方还是建州军那边要想在这正面战场上取得决定性胜利都不太可能,极有可能变成血肉磨坊一般。
关键还是要看曹文诏和毛文龙从两翼的进攻。
但只有正面战场打得越激烈,才能迫使建州军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这上边,减轻两翼的突击阻力。
同样,冯紫英对从西翼突破也不太看好,但一样需要曹文诏那边攻势凶勐才能拖住更多建州军,为毛文龙那边突破提供更好的条件和机会。
贺虎臣和杨肇基是主动来冯紫英这里的。
他二人身份太低,还没有资格和赵率教、曹文诏和尤世禄他们一道进大厅来旁听,只能在大厅外列队。
现在云集了整个辽东镇、北线军团以及曹贺二部(登来军)的大军人数超过了八万,其中赵率教这边的辽东军主力达到三万多人,北线军团接近三万人,曹文诏和贺人龙部一万余人。
贺虎臣和杨肇基二人不过是各率一营三千余人,资格也浅,在北线军团中并不太起眼。
从京营转过来的他们虽然在装备上已经是全数改为火铳,但是却因为京营的身份在北线军团中一直被蓟镇军所看不起。
哪怕他们在山东光复战中打的不错,一样被蓟镇军那边觉得是当时的牛孙联军太差,或者没有守住山东的意愿才能取胜。
见了冯紫英,贺虎臣和杨肇基自然也要吐糟诉苦,讲述他们在北线军团中的憋屈地位,以及来辽东的种种不适应。
“有什么不适应?蓟镇军和你们几乎是同处于一个区域,你说这边冷,水土不服,饮食不好,人家怎么就能适应?”冯紫英毫不客气地训斥贺虎臣和杨肇基,“你觉得人家歧视你们,觉得人家小瞧你们,那你们就要把这份面子这份尊严挣回来,打赢这一仗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尤大人要我们从东翼对代善军发起袭扰战,大人,尤大人给我们的是袭扰任务,也就是拖住代善部就是胜利,可代善部驻守在花包冲和三岔儿堡一线,他们若是依托这些堡寨据守,我们很难打,……”
贺虎臣还想多解释几句,就被冯紫英厉声怼了回去:“虎臣,我看你在山东打了几仗之后,装备越来越好,兵力越来越多,怎么胆魄和勇气却是越来越差了?打仗是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打仗不死人,不牺牲,不付出,那还叫打仗?那叫赶场!你觉得你手底下打上几年仗,兵还是那些兵,将还是那些将,人人心宽体胖,无病无灾,这可能么?有这样的军队么?”
被冯紫英问得哑口无言,贺虎臣脸红一阵白一阵,头低得快顶住胸了,不敢作声。
“你觉得你们两部面临的敌人,有赵率教和尤世禄他们面对的建州军凶悍么?有曹文诏和贺人龙面临的扈尔汉主力艰难么?有毛文龙出边墙冒风雪跋涉数百里的艰险大么?”
冯紫英唾沫都要喷到贺虎臣和杨肇基脸上了,二人脸上火辣辣的,不敢抬头。
“我告诉你,贺虎臣,杨肇基,这一战虽然尤世禄只是把代善部交给你们袭扰,但是袭扰怎么打法,也是有讲究的。”冯紫英声音越发提高几个调,“如果你们能掌握好节奏,到最后能把代善部给撵出花包冲迫使其溃乱,与毛文龙从东北侧斜插进来的突击形成遥相呼应,我想这一场胜利的效果会更加辉煌夺目,甚至可能会给努尔哈赤一场痛彻心脾的记忆,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再不敢轻易来捋大周虎须!”
冯紫英注视着二人,语带揶揄:“如果你们只存着完成尤世禄交给你们的任务,觉得达到袭扰目的,拖住代善部,坐等别的友军来完成这场胜利,那我觉得你们俩也别在京营或者北线军团了,还不如早早去干一干卫军,或者我推荐你们去混上三亲军也行,那里就最安逸舒坦,啥都不担心了。”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三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1)
就在冯紫英训斥贺虎臣和杨肇基二将时,毛文龙却带着人马艰难地跋涉在边墙外的冰天雪地中。
饶是毛文龙自诩自己手下这近万精锐乃是自己一手训练而出,而且久经战阵,对于这辽东冰天雪地气候并不陌生,但是如此长距离的跋涉,依然让人有些吃不消了。
从悄悄潜出抚顺关之后,大军便再无法得到接济。
之前凭借着冯紫英的手令,还能一路得到辽东镇各堡寨的接济补给,但到了抚顺城,其实就是最后一站了。
抚顺关被攻破之后,整个那一段边墙已经沦为废墟,因为就处在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内,抚顺关极易被围攻,所以处于退守姿态的辽东军索性就只在抚顺关布置了数百人作为警哨支点使用,并未布置重兵,而将抚顺城来作为防御重点打造了。
冬日的浑河早已经封冻,白雪皑皑,几乎找不到可以借鉴的地理标志,唯有依靠几名从辽南带过来的向导和两名从抚顺关重金招募的本地向导来带路。
辽南过来的向导都是毛文龙军中士卒,但是他们都是抚顺关这一带的人,自小在这里长大,对于边墙外的情况也不陌生,父兄也是死在了建州女真的手上,所以对不远千里来打建州女真也是丝毫不抵触。
抚顺关招募的向导就更不用说了,和建州女真打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军还是民,都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能够助毛文龙偷袭建州女真后路,自然是兴致勃勃。
“将军请看,这里就是浑河了,再往前走,就是苏子河和浑河的交汇处,界凡寨、古勒寨都在浑河与苏子河的交汇处,两寨相距只有十来里,再往东面沿着苏子河上朔,十来里地,就是马儿敦寨,那里距离赫图阿拉就只有不到一百里地了。”
两个本地向导是叔侄俩。
年轻的侄子只有二十出头,即便是如此寒冷天气,这家伙裹着一身熊皮袄,走起路来却是虎虎生风,别看身上臃肿,但步履矫健灵活,翻山越岭半点不含湖,比毛文龙的士卒速度快得多。
“嗯,马尔敦寨可有建州军?”毛文龙极目远眺,白雪皑皑下,间或有苍黑斑驳的树林和裸露的山地夹杂其中,看上去极不协调。
“原来有七八百人驻扎,但现在应该早就没有了,建州女真这边抽调一空,估摸着只有赫图阿拉才有驻军了。”
年长的叔叔摇了摇头,满脸皱纹的老脸上一枚很深的箭簇伤穿过了脸颊,让整个右半边脸都显得有些狰狞和不对称。
“那界凡寨和古勒寨也没有建州军啰?”陈继盛一听心中一喜,赶紧问道。
“不一定,界凡寨和古勒寨距离我们这边太近了,我记得上个月我们过来看,都还看到古勒寨里还有炊烟,但没敢靠太近,界凡寨应该也差不多,驻军估计有,但是肯定不会多,也就是三五十人左右,是建州那边用来刺探和警戒咱们这边的,类似于我们在抚顺关的用处。”
叔侄俩姓宋,也算是辽东军斥候世家了,对鸦鹘关到广顺关这一线的地理地势极为熟悉,毛文龙手下这帮来自本地的士卒,虽然情况也比较熟悉,但是和专业的比,依然差太远。
“哦?上个月你们来过?”陈良策也精神一振,“原来驻扎在界凡寨和古勒寨的建州军有多少人?”
“最多的时候大概在三百到五百人左右,古勒寨最多的时候近千人,但那种情形很少。建州军和我们这边不一样,除了少数一部分是常备军外,其他大多数都是临时募集起来的,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就组建成军,不过这些女真人平素就是放牧和狩猎为生,少数也种一些地,基本上每年都有训练,所以临时召集起来战斗力都不差。”
年长的宋洪回答道。
毛文龙一直没有多说话,陈继盛和陈良策是他最信重的两个副手,都是游击身份,对军务都十分娴熟。
“老宋,我们要过浑河,打算在界凡寨稍事休息,那就必须要拿下界凡寨和古勒寨,你觉得该如何做?”陈继盛问道:“马儿敦寨那边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宋洪脸颊上抽搐了一下,凝神思索,“要过河肯定难免会惊动界凡寨和古勒寨的探马,不解决这两处的驻守人马肯定不行,不过现在代善的大军驻扎在三岔儿堡,所以这边重要性下降,警戒肯定没有以往那么严了,拿下很简单,马儿敦寨那边可以不理会,在沿线布设一二伏桩暗哨即可,有来联系的,先行斩杀和扣押,反正我们又不在界凡寨这边呆多久。”
在界凡寨稍事休息是既定方略,这一走上百里,冰天雪地里,如果没有休整机会,士卒们吃不消,选来选去就只能是界凡寨和古勒寨。
然后接下来就是从界凡寨到抚安堡这一段超过一百五十里地的长途奔袭了。
拿下抚安堡,就如同在汎河一线的建州军背上插了一颗钉子。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策应铁岭卫城中的杜松部,而且还相当于绕到了驻守花包冲和三岔儿堡的代善部正后方,如果北线军团能够及时发起进攻,相当于要对代善部来一个前后夹击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设想,能不能做到,还很难说。
“嗯,古勒寨和界凡寨需要一并拿下,承禄,此事就交给你了,怎么样?”毛文龙目光盯在自己身旁的年轻人身上,这是他的养子毛承禄,也是最看重的年轻一代,年龄不过二十,但是却已经跟随他在军中打磨十余年了,八岁就跟着自己,现在自己亲兵和斥候队都交给他在带领。
“父亲放心,此事交给承禄就好。”毛承禄也是沉稳有加,面对这样一个既可能是大功一件,也可能是陷阱罗网的任务,他没有半点畏怯,但也没有丝毫骄纵。
“嗯,你一直做事老练,这一次拿下界凡寨和古勒寨,你该明白其重要性,务必做好。”毛文龙点点头,对这个养子他还是很放心的,颇有大将之风,却又机敏果敢,“老宋,这边就要辛苦你和你侄儿了,此番事后,我定当禀明督师大人,这一番功劳谁也抹不去。”
老宋裂了咧嘴没说什么,倒是那小宋兴奋莫名,“听说小冯督师名满京都,他爹就是原来的老冯总督,此番子继父业,定能把女真人大哥落花流水,到时候大人能否举荐某去小冯督师身畔当亲兵?”
毛文龙一愣,哈哈大笑,“你这小子倒是有趣,说话也有些文绉绉,是不是读了几年书?不想升官发财,居然想去小冯督师身边去当督军,也好,这辽东镇荒天野地,哪里能和小冯督师身边相比,好,我便允了你,只要你此番立下大功而不死,我便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把你送到小冯督师身边!”
小宋有些羞涩的一笑,“小的跟着军中账房认得几个字,知晓那京师城才是咱们大周一等一的好地方,这一辈子若是没去过,那边是死了也难以瞑目,……”
“呵呵,小子你这见识可就浅了,京师城当然是不差,但是那江南豪华又岂是你所知晓的?苏杭比天堂,骑鹤下扬州,金陵甲江南,那可多了去了,小子,只要你敢搏命,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等着你,这一仗便是小冯督师的成名之战,你好好搏一把吧!”毛文龙回首看自己这帮兄弟,沉声道:“连这小子都明白这个道理,你们若是都还畏首畏尾,那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个饮冰卧雪卖苦力的命,富贵在天,就看你敢不敢搏了!”
毛文龙铿锵激烈的一番话把所有人的心气都调动了起来。
现在大家伙儿已经除了抚顺关,没了退路,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拿下界凡寨和古勒寨,一口气渡过浑河,夺下抚安堡,给建州军在背后来狠狠一刀,彻底打断建州军的嵴梁,才能让自己避免和杜松部一样的命运。
“毛承禄,你还在等什么?我给你一日时间,从现在开始计时,亲兵营和斥候营全归你调度,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大军进入界凡寨和古勒寨!”
“遵命!”毛承禄也陈胜英道:“父帅放心,明日敬请听儿子的好消息。”
很快大军就开始调整行进队列,而毛承禄将斥候营也迅速拉动出来,让宋洪叔侄将整个情况给斥候营做了一个介绍,大致知晓整个界凡寨和古勒寨的基本布局和可能存在的潜在危险点,迅速就制定了夺取二寨的方案。
这里边最重要的就是要避免消息走漏,二寨驻守士卒不多,拿下不是问题,断绝他们与外界联系,让大军能得到一二日休整时间,这才是最重要。
毛承禄也是果决之人,一番布置停当,便立即率领斥候队率先出发,然后命令亲兵营一部跟随而动,剩余亲兵营则从外围来断绝漏网之鱼的可能。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四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2)
一行人已经在界凡寨外蛰伏了一个多时辰了。
界凡寨算是一个小型山寨,放在陕西边陲都算不上什么,但是搁在这辽东女真人境内,就还算过得去了。
山寨两道门,一前一后,前门正对东面,浑河和苏子河在寨门前方大概三里地左右处汇聚,一路向东最后要到东昌堡附近与辽河汇合,一路南下入海。
前门正对的一片平地,一直要到靠近河岸处才变成沼泽,而后门其实论规模并不比前门逊色,因为向前不到一里地就是一处桦树林,然后又是一片岗地,相对地势更为复杂一些。
毛承禄亲自埋伏在寨后门三十丈外的岗地上,手中握持的千里镜冻得几乎要捏不住,连续三个时辰在这里蹲伏观察,任谁都有些吃不消了,哪怕也是换班制,但人家寨子里边的人换了岗就能去烤火,喝热水烧酒,但在外边,那就只能靠烧酒来御寒了。
旁边是负责记录的手下,小心翼翼地根据毛承禄的叙述,把每一处岗哨的人数,以及换班情况,已经观察到寨子内的人员活动情况。
“左前方靠近后门的第二个哨楼上有一名女真弓箭手,第一个哨楼上则是三人,……,另外在寨门上有一个小队大概七八个人,但他们没有守门,而是在大门内三丈左右的一处木屋里呆着,……”
“距离大门正面侧翼大概三十步外,有一长排房屋,没有见到有人出入,而且其前方的沟壑的冰雪一直未曾清扫过,应该是无人居住,可能是以前士卒居住的区域,……”
毛承禄的手已经捏不住千里镜了,交给自己的手下,对方显然也相当专业,全神贯注地举着千里镜观察着每一处,而旁边的士卒则根据对方的描述,一一核对复述。
这样的工作要反复作三遍,才能确认准确,稍微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整个任务的失败。
“……,注意在靠着正中间偏后的大屋,经过这期间的观察计算,大概人数在二十余人左右,如果略微再多估算一些,那么这里边应该在三十人左右,基本上出入的都没有披甲戴盔,如果结合前面哨楼下的木屋里的人,那么我们基本上可以判断,这里边总计兵力在五十人左右,……”
“,这五十玉人分成了三拨轮流驻守在后门处,其中前门处的哨卡有四处,但实际上只有两处哨楼和一个暗哨三人值守,加上后门这边略多,大概在四人左右。也就是说,整个处于战备执勤的哨兵是十五人左右,其中一半处于上岗状态,另一半是待命状态,其余三十余人应该处于休息状态。”
毛承禄不用看记录簿,都能把整个界凡寨的防御情况映在脑海之中了,现在要解决事如何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解决掉五十余名建州士卒。
入夜应该是最好下手的,但是意外风险也更大,时间上也不允许,所以毛承禄不准备等到夜里,而打算选择在天将黑儿寨子里的建州兵吃饭的时候来动手。
目光在整个界凡寨的木栅栏上慢慢移动,毛承禄数着应该从何处安排多少人潜入,也在默默计算着时间卡点。
做斥候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亲兵队这些本事差一些,但是他们战斗力强,作战意志坚决,一旦斥候潜入解决哨兵,亲兵队就要急速跟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解决战斗。
“看看时间,我看差不多了。”毛承禄吁了一口气,回首看在另一处岗地上的观察哨,“回去之后和那边对一对记录,看看是否一致,如果没有太大差池,那就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重点是那两名在哨楼上的弓箭手,这应该是建州女真的弓箭好手,小的看了,两个人都是典型的大弓,建州军中用这种大弓的人越来越多,都是用背贴牛筋或者鹿筋,面贴牛羊角,弓稍外翻,比起我们这边的弓更大更省力,……”
建州女真对大弓稍反曲弓进行了一些改进,制作更为精良,对箭失的要求也更长更重,同样射击威力也大增,所以对于要偷袭的己方来说,一旦被那两个弓箭哨位发现,那短短百步距离就会成为收买人命的鬼门关。
说话的是毛承禄手下,同样也是一名用弓高手。
“那你的意思是……”毛承禄问道。
“找几个人先潜伏过去,一直到栅栏旁,不知道大郎可看见了,在东面栅栏外有一处矮岗坡地,若是寻常时候也不算什么,可这大雪天,就要起作用了,借着地势和积雪,可以埋伏在那里,坐等我们的突袭部队从后方翻入,若是这两个哨位不动则罢,一动,那么我们这边便立即起身射杀这二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可以双人配合解决,确保结果。”
毛承禄想了一想,点点头,“可以,你带张建禄、贺三、毛青去,他们仨的箭术都不差,应该能保证完成任务。”
亲兵也点头认同,显然是平素大家都切磋过箭术,都相互认同真正有本事的人。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毛承禄的目光一直在几个几不可见的白色影子身上。
每当哨楼上的哨兵目光转向另一边,或者相互说笑打趣时,这几个几乎与白雪分不清的影子就会迅速向前移动,但一旦哨位上的士卒目光转过来时,这些影子就会蜷伏不动,很难发现是披着一身白羊皮的士卒们在潜行。
一直到这几道影子终于钻到了栅栏下,他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还是第一拨,要进入控制住相关哨位,还远远不够,还需要两拨人潜行过去,这很考验人的意志和忍耐。
终于等到第二拨人也安全潜行过去,毛承禄松了一口气,第三拨是为了更为保险安排的,但现在这两拨人已经足以控制住门内那小屋里的建州兵了。
看着两个人影轻盈翻入栅栏中,紧接着又是两道,而这边第三拨人也在开始悄悄潜行过去,毛承禄捏紧了拳头,只等最后这一拨人一到位,就立即可以发起攻击了。
就在这时候,哨位上一个士卒突然转身过来,似乎是要和下边打招呼换人,目光顿时会移动的白色身影所吸引了过去,下意识的就要去摸弓囊里的弓,同时扬首欲喊。
说时迟那时快,下边一直盯着连眼睛都不敢眨的两人同事起身,早已经掣箭上弦,长身而起,丝毫不顾全身都暴露在另外的哨位下,“嘣嘣!”两声清脆弦响。
两名哨位上的弓箭手同时栽倒,一名直接匍匐在了哨位栏杆上,另外一名则是委顿在哨位地板上,软软地倒下挣扎了两下便渐渐没了精神。
毛承禄来不及多想,勐然从匍匐状态钻入飞跃冲锋姿态,,大吼一声:“上!”
从各处都纷纷涌出,只朝着界凡寨大门处狂奔而去。
毛承禄也知道素来都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你想得再好,但是总会有你预料之外的意外发生,所以他也早就有预桉,当机立断,便让所有人按照既定应变计划,立即全面发动攻击。
整个界凡寨立即陷入一片慌乱和震荡中。
当大门被打开时,从小屋中的建州军也迅速冲了出来,只不过他们立即遭到了来自栅栏外埋伏的多名弓箭手的袭击,当场便倒下了两三人,剩下的几人连忙就地翻滚躲藏,寻找机会反击。
但是这个时候大门洞开,亲兵队已经疯狂奔行而至,没等他们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两队人便撞在一起,怒吼声中刀枪交击,杀声震天。
从栅栏处翻入的几名弓箭手牢牢的盯住了那一排大屋的门口,喊叫声中,大门一开,两名刚扑出来的建州军士卒便在弓弦脆响声中扑地不起。
而这个时候几面皮盾迅速形成一个巨大的盾阵,从大门处勐冲出来,箭失击打在盾面上噼啪作响,一离开大门,盾阵迅速裂开,各自寻找隐藏之地,伺机反扑。
对于弓箭手来说,袭击、阻挠,拖住这寨中的主力不让其逃走,这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女真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旦发现形势不妙,便迅速分成几块,两三拨伺机摆出反扑架势,甚至不惜冒着射杀代价,只朝着弓弩手这边扑来。
而另外女真弓手更是依托墙角开始反射,短短几息时间里,就有三名毛承禄的亲兵队士卒被射杀,有一人甚至是被从盾牌缝隙中钻入一箭封喉,足见对方箭术的精湛程度。
不过在绝对兵力优势下,女真人的抵抗并没有你能持续太久,只是短短两炷香工夫,整个战局便已经告一段落。
只有一名女真士卒逃出了寨外,但是他的结局也就只能终结于埋伏在要道上的蹲守亲兵手上。
“总计五十六名女真人,除了九人重伤,其余尽皆斩杀。”属下喘着出气来报告。
“杀了。”毛承禄毫无表情,“立即清理寨中情形,给大军发信号,让他们可以过来了。”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五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3)
古勒寨的情形几无二致。
一样是先侦察,后设伏,最后突袭勐攻,一举灭杀。
但建州军也表现出了很强的战斗力,同样让人警惕,在突袭过程中,每每认为完美无缺的计划总会被一些意外因素所破坏,造成己方的损失。
整个攻占两寨的战事中,共计歼灭建州军一百一十余人,己方在精心准备之下,仍然付出了三十余人的伤亡。
要知道这些都是毛文龙本部带来的斥候营和亲兵营精锐,但是在具有绝对优势和突袭的情形下,依然被建州军反击造成了这样的损失。
不过这一切在毛文龙看来都是值得的。
界凡寨和古勒寨地位很重要,哪怕是现在建州军已经攻入边墙,控制了花包冲和三岔儿堡一线,但毕竟这是最靠近边墙建州女真控制区一线的堡寨,能在这种情形下依然派驻在界凡寨和古勒寨守寨的也一样不会是建州军中末流部队,一样是精锐,打出这样的战损比已经相当难得了。
界凡寨和古勒寨能够为大军提供短暂的休整余地,哪怕二寨都很小,根本无法容纳近万大军,但是寨中储存有干木柴,一些粮食干肉,加上也还有部分可供抵御风雪的排屋,所以大家伙儿轮着休整并喝一口肉汤和着干粮下肚,对于已经奔波百里的士卒们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喘息之机了。
从界凡寨和古勒寨再往北,那就是一路荒野了,几无歇脚之地,只能一口气直奔到抚安堡下,攻下抚安堡,才能休整。
就目前斥候传递来的情报,抚安堡的驻军仅有三百余人,无论是强攻硬打,还是偷袭掩杀,都应该不在话下。
但更艰难的挑战还是在控制抚安堡之后,发现自己这支孤军突入其后路的建州军肯定会疯狂反扑,但同样自己这一方也无法停留于抚安堡而驻足不前。
如何行动取决于自己一方偷袭的隐秘性和突然性,如果能够在不动声色间拿下抚安堡,或者说拿下抚安堡之后能保持足够战斗力,直接从汎河所这一线后路对建州军发动勐攻,那建州军必定会大乱。
同样如果己方的行动不够果决不够隐秘不够突然,给了建州军察悉情况并做出反应的时间,那么己方极有可能就会被困在抚安堡,只能充当一颗钉子的作用,那么固然能对建州军造成很大的牵制,但是要想突袭建州军后路立下奇功的可能性就没有了,而这恰恰是毛文龙最希望达到的目的。
越是艰难,越是具有挑战性,就越是让毛文龙战意高昂,只有这样的突袭大胜,才算是奇功一件,也才够资格让自己去争一争副总兵的位置。
毛文龙甚至从小冯督师那里听出了一层别样意思,那就是日后以定辽右卫并金州卫和复州卫,乃至盖州卫,完全可以再设一个新军镇,比如东江镇。
虽然没有说这东江镇总兵该是谁来,但毛文龙却忍不住怦然心动。
若是自己这一仗打漂亮了,下一步能争一争辽东镇的副总兵位置,等到日后朝廷真要设立这东江镇,监视朝鲜,抄建州女真后路,那这东江镇的总兵位置自己凭什么不能坐一坐?
就在毛文龙率部在界凡寨和古勒寨抓紧时间休整时,这边赵率教和尤世禄部也紧锣密鼓地开始发起正面攻势了。
无论如何突袭偷袭也好,横亘在面前懿路这一线的建州军才是主力,不撼动这一线建州军的根基,曹文诏也好,毛文龙也好,他们的偷袭都难以奏效。
只有在把正面防线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后方再来一记偷袭突袭动摇其后路,才能真正让建州军阵线动摇甚至崩溃,这一点冯紫英明白,赵率教和尤世禄明白。
而这个时候就是要不惜伤亡的正面进攻了。
两军的正面野战其实并没有太多花哨或者说什么奇谋诡策,无外乎就是以己之长击彼之短,尽可能把自己优势扩大化,削减对方的优势,同时比拼双方的兵力、战斗意志,说易行难,这里边各种因素很难用量化计算,无数变数都可能导致战场形势一日多变。
好在辽东镇和蓟镇军都一直是朝廷重点倾斜的军镇,火器的补充历来是优先保障,但限于朝廷的财力贵乏,对辽东镇和蓟镇的补充依然显得捉襟见肘,尤其是在前期西北军攻略山东急需优先换装,所以对辽东镇的补充又滞后了。
但即便如此,辽东镇的火器配备仍然是边镇中数一数二的,特别是最早那些低劣的三眼火铳一类的火器均已被彻底淘汰,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火铳和重型火铳以及少量自生火铳,另外火炮也开始在营一级单位中开始装备。
战场上的雪地早已经被士卒们踩得七零八落,白茫茫一片的天地突然被这苍黑零落的裸露黑土地所破坏,让整个一副绝美山水图变得无比丑陋,但是很快老天还会这一片山水图上一抹更加凄冷和血腥的红色,会让整个山水画都变得更加狂暴和残酷。
赵率教坐在马上,贯盔披甲,面色肃穆,目光如鹰鹫般略过战场。
对面的建州军也已经列阵完毕,夹杂在步军阵型中的骑兵开始躁动,显然是要用他们最擅长的骑射来首先撕开己方的阵型。
但赵率教并不惧怕对方的骑兵,虽然对方的骑兵很强,但是辽东铁骑一样不差,对战之下并不居于劣势,甚至还能打出上风,对方真正强的是披甲步兵,坚韧顽强,悍不畏死。
但现在自己阵前的火铳兵也在已经列队完毕,比他们略高一头的是二人制的鹰嘴铳重型铳兵,这是赵率教手中王牌杀手锏,经过一年多的苦训,他们的射击速度已经能够赶上了普通火铳兵的装填速度,在射击距离上却要高出一倍有多。
额亦都瘦削的脸颊上露出一抹轻蔑而得意的笑容。
辽东军还是憋不住了,杜松部可是一万多人,如果在拖下去,就算是自己不打铁岭卫城,那也能把杜松这一万多人困死饿死在铁岭卫城里。
最初额亦都并没有野心要一口吞下杜松部,也就盘算着撵着杜松部一路向南,能啃下几口算几口,毕竟杜松也算是辽东镇有数的宿将悍将,自己手中的兵力并不具备绝对优势,但谁曾想这厮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在铁岭卫城里摆出一副要死守铁岭卫的架势,也不看看当下形势?
既然杜松部不肯走,那额亦都当然不会惯着对方,如此天赐良机,都还不能把持住,那自己这一辈子仗也白打了。
大汗定下了围点打援的策略,将杜松部牢牢困死在铁岭卫城里,杜松率部几次冲出来,都被己方这边不紧不慢打了回去。
既不能让杜松那边觉得这是铜墙铁壁,让其丧失了突围决心而一心死守,也不能让其觉得可以轻松突破,更加凶勐的突围,那样对己方的损失也太大。
就这么磨着,越拖得久,杜松的大军士气就越发低下,战斗意志就更薄弱,有利于日后全歼这一部,拿下铁岭卫城。
现在看来这个策略是对的,两个月下来,杜松部已经被磨得没有了脾气,士气急剧下滑,战斗力也肉眼可见的减弱,额亦都预判,如果再拖上一个月,铁岭卫城可以不战而破。
但唯一没有预想到的就是大周的援军来得这么快,这么果决,而且是抽调了蓟镇军为主的北线军团来援,这一下子就增加了己方放手懿路所和汎河这一线的压力,但额亦都还是觉得他有信心通过同样的方式来让赵率教之前遭受的挫折,在尤世禄的蓟镇军身上重演。
额亦都并不清楚这一次赵率教也是下了决心了,把所有老本都拉了出来,之前的战事更像是餐前点,双方激战了几回,辽东军并没有取得多少战绩,居于下风,而建州军也打得有声有色,使得战局局面很难看。
但现在不一样了,冯紫英手持尚方宝剑亲临,连曹文诏和贺人龙都不得不亲自上阵督战,命令手下精锐不计损失的勐攻扈尔汉防守的西翼,他赵率教如果还敢在这种场合下保存实力或者畏手畏脚,那冯紫英恐怕就真的要临阵斩将立威了。
伴随着沉闷的鼓点响起来,双方的阵型都开始发生变化,建州军的披甲步兵开始缓慢前移,同时辽东军和北线军这边的步兵阵型也开始向中靠拢,而两翼的长矛兵和开始微微后缩,形成一个曲线弧形。
此时建州军的右翼骑兵已经开始奔跑起来,他们在阵前不断提速,如同一道锐利的镰刀,呈一道弧线从辽东军和北线军阵前百步距离处飞速掠过。
伴随着建州铁骑不断逼近步兵阵型,随着一声尖利的哨声,骑兵掣弓引箭,漫天箭雨抛射而起。
这是女真铁骑最厉害的抛射杀伤,也是他们的拿手绝技。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六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4)
无论辽东军这边如何护盾背甲,犀利的箭失射击依然给这一方带来的相当的杀伤,密集阵型下不可避免会付出相当代价。
当然代价并非没有回报,伴随着鹰嘴铳支架早已经树立,重型火铳率先开火发声。
一连串次第响起的轰鸣声中,黑压压如梳子篦头一般掠过的建州轻骑,尚未冲过辽东军步军正面,还只是靠近侧翼,便遭遇了这一波袭击。
阵阵铳响声中,骑兵们犹如风雨中的枯叶,纷纷坠落。
不过这一轮打击对建州轻骑来说依然是可以接受的,不断地引弓射箭,对面辽东军的士卒阵型中依然不断坍塌缺失,但是每倒下一个,立即就有替补士卒填补上,丝毫不影响阵型的完整性。
而当建州轻骑步兵阵型的正面时,对建州轻骑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火铳兵早已经严阵以待,缓缓但是保持着节奏的前进戛然而止,士卒们迅速平举火铳,铳口指向前方。
在凄厉的哨声中,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的士卒们动作一致的瞄准,射击,然后收枪后退,清理,装弹,而自己身后的战友则从侧面上前一步,继续据枪,射击,同样的路数后撤,清理,装弹,后边的战友再度跟进补位,据枪,射击,周而复始。
不得不说建州轻骑表现得相当优秀。
当意识到对面阵型不断爆发出火光、烟雾和巨响,进而密集的弹丸袭至,宛如冰雹横扫,瞬间就有数十骑中弹委顿倒地,这种巨大的伤害不可接受时,他们迅速开始调整阵型,展开,变得松散而无规则性。
不过这种调整依然无法阻挡连环轮射带来的巨大打击。
整个辽东军和北线军的阵型之间只有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整个横排阵型足足有五百步,要一路奔行而过这五百步,足以让这些建州骑兵经历数轮弹丸风暴洗礼,简直犹如阎罗殿鬼门关上走一遭。
额亦都的部属不是没有遭遇过辽东火铳兵,但实事求是的说,他们之前遭遇的基本上都是最早老式的三眼火铳兵,那种对战,建州军的大弓稍反曲弓基本上是压倒性胜利,无论是娴熟程度还是射击效率乃至战斗士气都牢牢压制了辽东军这边。
即或是这一两年他们也遭遇了换装后的辽东火铳兵,但是他们面临也是小部小股的火铳兵,或者是近距离遭遇战,又或者是偷袭战,基本上没有遇到过这样大规模的列队会战,所以并没有真实感受到这种火铳兵三段式射击带来的变革式杀伤。
但是这一次他们遭遇了完全不一样的打击。
密集的阵型,巨大的体量,重型火铳和普通火铳的层级式布置,长期训练带来的娴熟高效操作,加之阵线的漫长,这一切都足以将火铳三段式轮射威力发挥到极致。
而经过改良后的京畿军工联合体自产火铳已经大大提升了火铳的质量良品率,无论是炸膛还是哑火概率的情形已经在火铳中大幅度下降,这使得密集阵型下的火铳打击威力更是凸显。
而首当其冲遭遇这种打击的就是额亦都的建州轻骑。
虽然他们飞速掠过辽东军和北线军的步军阵型,不断引弓抛射,他们都是建州女真最优秀的猎手,也的确给辽东军和北线军带来了不小的伤害,但是在面对这种用热兵器武装起来的火铳方阵,密集轮射带来的伤害远远超出了建州轻骑所能承受的损失。
当近千建州轻骑如狂风一般掠过之后,抵达辽东北线步军阵型末端时,超过七成的骑兵已经在这一轮鬼门关阎罗途中坠落马下。
无论是他们自身被击中坠马,还是因为马受惊和受伤倒地,总而言之这一波袭击就给了额亦都带来了五六百轻骑的损失,而辽东军和北线军只付出了不到两百人的伤亡。
坐在马背上的额亦都依然保持着挺立的嵴梁,但是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惊和困惑。
什么时候辽东军和蓟镇军有了这样一支火铳军?为何与原来的火铳军完全两样?
这样杀伤力的火铳军彻底颠覆了一直推崇骑射,并对自家八旗披甲精锐战斗力信心百倍的额亦都都有些动摇了,他不知道自己手下这披甲步兵精锐在遭遇这样的对战时,会表现如何。
但他很快就又树立了信心。
建州轻骑基本上都是轻甲,很多人甚至为了身形灵活便于操控马匹和马背上弄箭,还不穿甲,遭遇这种火铳射击,损失巨大也可以接受。
但是自家的披甲步兵那都是重甲,在要害部位都还缀了铁叶保护,这些火铳应该很难对他们造成性命威胁,这一点又让额亦都心境安稳了不少。
不过即便如此,这样巨大的损失还是让额亦都痛彻心扉。
这都是建州八旗最精锐的骑手,要养成这样一支精锐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损失如此惨痛。
两轮轻骑掠过,弓箭兵和火铳手的对射让双方都付出了巨大代价,但是建州军这边是痛入骨髓,辽东军和北线军则是可以接受。
毕竟火铳兵和轻骑射手的培养时间和费效比不可同日而语,轻骑射手需要十余年才能成熟,而一个火铳兵,只要火铳到位,半年时间的苦训就能基本成型,再打几仗锤炼,基本上就是一个合格甚至是优秀的火铳手了。
辽东军的骑兵与步兵阵型距离稍远,他们远远地吊在两翼远端,与步兵阵营之间间隔着一个巨大的空挡,似乎是在吸引着建州军可以从这两处空挡插入,但是建州轻骑在遭遇了火铳兵轮射打击之后,已经不敢轻易再踏入这看似切入点的空档了,略作犹豫便飞速掠过。
他们宁肯和辽东军的骑兵正面交锋,也不肯在轻易去踏入一个未知险境,汉人的火铳手给他们狠狠地上了一课,也让他们记忆深刻。
额亦都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也有些季动。
轻骑不敢冲入敌军骑兵和步兵之间的空档看似是明智之举,但实际上也意味着己方轻骑兵被敌军的火铳打击破了胆魄,以至于他们不敢再轻易尝试,这种对心境的打击摧毁是尤为致命的,这意味着他们以后和火铳兵的交锋中都会居于心理劣势。
他必须要把这一局扳回来,否则对整个建州军的心理打击都是致命的,要知道以前辽东军只有在守城战对建州军占有优势,在同等数量士卒的野战中,建州军一直是处于绝对优势的,但今天,这个结果被颠覆了。
所以他必须要扭转回来。
扳回来就只能靠重甲骑兵和披甲步兵了,但关键还是披甲步兵。
重甲骑兵可以作为突破点使用,但是他们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辽东军的长矛兵一样战斗力惊人,他们可以承受重甲骑兵的冲击,除非付出极大代价强行冲击,否则很少有辽东长矛步兵会崩散。
手狠狠地往前一压,两边的旗手都注意到了主帅的动作,一连串命令传递下去,很快,一队重甲骑兵开始列队鼓噪,而披甲步兵们则开始讲盔甲整理,手中的长矛、短刀、盾牌摆出决战姿态,宛如准备捕猎的群狼展露爪牙。
对面的赵率教和尤世禄也注意到了建州军的动静。
额亦都这个人他们都很了解,悍勇顽强,作战意志坚韧,但是起缺点也一样明显,那就是不善于改变思路,更喜欢用传统阵势来打仗,对于这样敌人有时候会觉得很难缠,但是一旦让其打起性子,那么对方会不计伤亡执着到底,换句话说就是不识时务,和费英东、何和礼等人比,他更缺一些灵变。
现在对方催动大军前行,意味着对方讲决定一战还是放在了步兵身上,当然换了自己,也会是这么做,将自己最优势所在发挥出来,而重甲骑兵不过是锦上添花用于突破造成混乱的楔子罢了。
正合我意,赵率教和尤世禄心中也都是同时道。
这一战己方正面的作用就是消耗对方的兵力,用这种没有多少花巧的对战来拖住对方,或者说这就是一场意志、火力和数量上的对抗消耗。
谁能挺得住,谁就能笑到最后,但即便是对方认为这个战场上能笑到最后,只要曹文诏和毛文龙能从两翼能突破,己方依然可以含笑而归。
巨大的建州披甲步军一旦动起来,整个原野上似乎躁动起来了,宛如东非草原上巨大的野牛群开始蠢动,由点及面,由面及全,汹涌而来。
赵率教和尤世禄一系列命令开始下达,整个中军阵型开始调整,虎蹲炮开始列阵,但是这种列阵是在步兵方阵中心,从对面的额亦都那边只能发现对方似乎中心区域在进行调整,但是却无法看清楚对方究竟在做什么。
对额亦都来说,无论对方如何调整,最终还是要靠双方的士兵来决定胜负。
癸字卷 第三百五十七节 铁骑突出刀枪鸣(5)
冯紫英站在远处楼台上静静地观察着两军对垒。
他可没有要在战阵前去抢领兵大将风头的爱好。
对于他来说,只要赵率教和尤世禄能够牢牢挡住额亦都的冲击,哪怕是付出代价大一些,都是可以接受的。
反正这正面战场的目的就是消耗,消耗,再消耗,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这样的硬扛。
建州军的披甲步兵战斗力强,意志坚定,一直是辽东军野战要面临的噩梦。
以前每一战,只要是野战中面临建州军骑兵抛射和冲击,辽东军都基本上能扛住,但是一旦建州披甲步兵上来,战争天平就迅速向建州军方向倾斜。
建州披甲步兵悍不畏死、纪律苛刻,奖惩严明,形成了一整套良好的规制,而且长期以来养成的胜利心态使得他们每每对上辽东军在心理上也是压倒性的优势,尤其是成阵型冲锋时更是战意满满,极为凶悍狂野,一打起来就是占尽上风。
辽东军这边虽然也屡有豪勇之辈,同样也有几部勇勐善战,但是这种成建制的对决从总体上来说始终不及对方,长期对战下来,这种心理定势居于下风带来的影响也不可小觑,让辽东军这边似乎下意识的接受了野战自家打不赢建州军的结果。
现在就该是好生改变这一局面的时候了。
从冷兵器时代走入热兵器时代会有一个过程,甚至还有反复,这都很正常。
像前期装备三眼火铳的辽东军照样在建州军面前被打得落花流水,冯紫英也不明白三眼火铳这种明显属于淘汰货色的火器,既没有良好的战法,同时在质量上也欠缺的东西,怎么就会被辽东军还大规模装备了。
兵部也从没有认真实践和总结一下是否适合与女真人作战使用,就开始大规模推广,结果是屡战屡败之后,边镇上又逐渐彻底抛弃了火器,认为火器不堪使用,这种走极端的方式使得火器始终没有能够真正在大周各边镇中流行普及起来。
不过这一切都随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发生了改变,只有自己才明白这个时代变革的方向,火器取代冷兵器是历史滚滚车轮,谁都无法阻挡,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提前一步让这个车轮朝着有利于大周的方向滚动,顺带让自己这个时代中引领走在前端。
现在自己老爹的西北军早已经开始持续不断地装备火铳,而且重型火铳和自生火铳的比例也在稳定地提升,虽然由于成本和产能缘故比例还很低,但是却一直坚定地增长着。
只要一直坚持下去,并辅之以合理对路的战法,那么火器的力量终将取代一切冷兵器。
额亦都也观察到了大周这一方军镇的变化。
他也知道大周军已经装备了一种重型火铳,其射程远比一般的火铳更远,先前最早一轮的射击就给轻骑兵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是辽东军装备数量并不多,而且还需要二人操作,所以额亦都并不太担心。
一旦进入近战状态下,额亦都坚信自己的儿郎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大周军的步兵方阵撕碎,这还没有考虑重甲骑兵的协助突破这一前提。
大周步兵野战中的萎靡表现不是两三年了,即便是最强盛的李成梁时代,单论步兵对抗,建州女真也不惧任何人,到了后来更是力压辽东军一头,让李成梁也不得不退让。
这样大规模的会战,额亦都很清楚最终还是通过步兵的对抗来决出胜负,骑兵的袭扰,弓箭手的打击,都难以最终决出结果。
哪怕对方装备了足够多的火铳手,那又如何?
自己披甲步兵在一定距离间是足以承受敌军火铳打击带来的损失,但一旦自己步军逼近,进入肉搏接战,自己儿郎们狂暴的战斗力就会让这帮辽东军明白满万不可敌的真谛。
坚定地擂起了皮鼓,轰隆隆的鼓声激发起了建州勇士们无比的信心和勇气,迈进的步伐更加坚决,阵型更加密集,皮盾木盾举起,手中刀矛握得更加稳定,宛如一浪汹涌而来的潮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着大周军一方的方阵滚来。
相比之下,大周军的步军方阵仍然在不断地调整,似乎还呈现出了一些慌乱状。
毕竟像这样大规模的会战,尤其是和建州女真的会战,无论是赵率教还是尤世禄,都还是第一次。
额亦都麾下也是建州八旗中最精锐的战士,先前的大家并没有对其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这一波才是他手中的王牌。
数十尊虎蹲炮在步军阵型中心有条不紊地摆设开来,巨大的方阵中摆出一个接一个的炮阵。
这也是大周军一方敢于迎战的一大底气。
虎蹲炮的制作工艺对于京畿军工联合体已经毫无问题,而且京畿军工联合体也已经对虎蹲炮的制作工艺进行了多次改良。
无论是炮膛的质量,还是火炮的射程,亦或是火药质量的提升,都已经有了几轮改进,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另外在火炮的射击角度和射程的瞄准上也有了一个较为精准的估算方式,不需要炮手们有太高深的学识,在多次实践操作后,就能得到一个不算差的计算能力。
按照冯紫英走马上任兵部右侍郎之后,这个兵部右侍郎并非指回京担任专职兵部右侍郎,而是指冯紫英去陕西时兼任兵部右侍郎时,给京畿军工联合体提出的建议,京畿军工联合体就在开始有意识地提升火炮的制作能力。
这种能力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不断增长,所以给各边镇提供的火炮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火炮主要集中在三种,一种是大型火炮,这种主要用于守城,但冯紫英不太看得上,认为用处不大。
第二类是长管火炮,主要用于水师,登来水师已经开始在新研制的水师战船上装备这种炮膛膛壁更坚固,射程更远的长管火炮,并且汲取了来自西夷那边的经验,大规模装备于侧舷。
第三类就是虎蹲炮这类近战用步兵炮了,冯紫英是最看重这类武器的,他认为在无论是和建州女真还是蒙古人的作战中,这类携带相对简便容易,架设方便,操作容易的武器会是战场上改变战局的一个胜负手,尤其是面对敌人大规模的步军会战时,更能发挥杀伤奇效。
尤其是讲这类虎蹲炮大规模集结成炮阵,更是足以让对方步军来一场噩梦式的表演。
今日就是给建州女真好生上一课的最佳时机。
但在这场会战结束之前,无论是赵率教还是尤世禄内心都还是忐忑不安的。
建州女真的披甲步兵一直是他们心目中的最大忌惮,一旦不顾一切的冲锋起来,虎蹲炮打击能不能造成巨大杀伤,能不能阻遏敌军的冲锋势头,火铳军能不能抗住对方的冲击,这都还是一个未知数。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多次试验过虎蹲炮在数百步距离间的杀伤效果,虽然他们的火铳兵也经历过许多小规模的接战,但是这样大规模的会战,却还是第一次。
这是接近两万建州军精锐的会战,无论是赵率教还是尤世禄都觉得足以写入辽东战史的史册。
额亦都却不作此想,当他看到步军方阵以坚不可摧的步伐向前迈进时,他就觉得这一战自己赢定了。
大周军的骑兵还在远处与自己的轻骑兵追逐接战,并未从侧翼来袭扰自己的步军方阵,甚至连重甲骑兵他们都未能做出干扰,虽然重甲骑兵只有数百骑,不具备决定性力量,但是他们的前期突破足以为身后的披甲步兵打开一个缺口,加速敌军步兵方阵的溃灭。
注意到建州军重甲骑兵的集结成型,并开始提速向前,赵率教和尤世禄几乎是同时下达命令自己阵营中的鹰嘴铳兵开始瞄准。
对付这种重型骑兵用虎蹲炮就有些大材小用,而且由于其移动迅速,虎蹲炮的效果也不好,而普通火铳在稍微远一些的距离上对其杀伤效果也有影响,但如果放其逼近的话,一旦冲破距离,会对步兵方阵造成极大威胁。
但对于鹰嘴铳兵们来说,这却是最好的打击对象了,超长距离的射程,和相对准确的精度,再加上上百支火铳集结射击,可以让他们游刃有余地发起多轮打击。
可以说建州重甲铁骑发起的冲锋甚至还没有进行到一半时就结束了。
在距离大周步兵方阵还有百步之遥时,来自左右两侧的鹰嘴铳兵们次第爆发的鸣响,就宣示着他们意图的失败。
爆响连连,烟雾升腾,而目光所及之地,人喊马嘶,哀鸣不断,重甲骑兵在奔行中不断倒地,即便是士卒们未被击中,但是披着重甲的健马滚地倒下也足以把他们压得腿折骨裂,落个半死。
宛如一团乌云呼啸而来,但是在中途却被阳光照射,不断被稀释,被通透,渐渐地,越往前,就越稀薄烂碎,最终化为斑斑血迹扑落在了混合了白雪和黑土的泥地上,最终成为白山黑水中的一抹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