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八节 着手统合,步步为营
谈话进行得很火热,冯紫英开诚布公,王应熊也知无不言,连带着孙传庭和傅宗龙两个生嫩也都被调动起来了,积极加入话题中。
冯紫英也谈了自己的一些改革观点,比如在职方司下边要设立三个处,一是综合处,二是参谋处,三是情报处。
综合处的职责自然就是上传下达,左联右通,这原来是一个断事在负责,但效率很低,基本上没发挥作用,都是主事们甚至员外郎来承担,这一块类似于后世办公室的工作也要加强。
情报处就不问可知了,冯紫英也谈了自己的设想,比如设立辽东科,察哈尔科,土默特并鄂尔多斯科,叶尔羌并乌斯藏科,朝鲜日本科,西南科,南洋科,要细分化和专业化。
参谋处不用分情报处这么细,按照大区域来进行分派,比如可分成东北、北方、西北和其他四部分,这也是针对大周现在面临的敌情而定。
冯紫英另外还提出自己会建议撤销五军都督府,将其纳入兵部直接管辖,专设训练清吏司和后勤清吏司,而把车驾司并入后勤司中,这样兵部可以变成五个司,再后,就要考虑将职方司拆分,形成为参谋司和情报司,最终定格为六个司一个厅。
冯紫英的这一系列观点让王应熊三人都是既感到振奋,又颇为震惊,冯紫英这可是才走马上任啊,这么做就有些离经叛道得志猖狂的感觉了,部里边的另外两位大老怎么想,内阁那边怎么看?
看着几人眼底热切中又带着几分担心的神色,冯紫英也笑着摆摆手:“今儿个我也不过是先给你们吹吹风,也就是说说一说我自己的一些设想,并不是说立即就要付诸实施变成现实,这需要我慢慢和尚书大人以及左侍郎大人商计,总的要把他们的思想做通,才能谈得上和内阁诸公报告,成不成,我自己心里一样没数,但毫无疑问,现在的兵部,特别是职方司是不适合现状的,必须要改革,兵部也一样,人浮于事,推诿扯皮,不专业,拖沓延滞,效率低下,这些情况很突出,我相信怀昌尚书和稚绳侍郎都看得见,那么怎么来应对,那就只有改革!”
冯紫英将身体靠在椅背上,放松一些,“我知道这要改革,肯定要触动一些人的利益,闲散惯了,习惯早来早走,一件公务丢下一边十天半个月都没有下文,这多舒坦,日后就不行了,限时办结,这一点是我要最先敲定了,非熊,伯雅,仲伦,你们三位要头脑清醒,……”
冯紫英这些想法并非一时头热,实际上在陕西的时候他就有意识地选择了一些细枝末节进行改革,但他也知道自己在陕西呆的时间不长,很多举措即便是定下来,日后极有可能就会被废弃,所以也没有太多大动作,但是到了兵部,他觉得就有必要认真地思考怎么来改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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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贺虎臣、杨肇基二人道了别,冯紫英才返回京师。
贺杨二部驻扎在天津卫,作为北线军团组成的一部分,贺杨二部作为京营军队也就驻留在顺天府境内,而来自蓟镇的军队就驻扎在辽西走廊一线。
被溃败之后的山西镇军重新组建之后成为蓟镇军的一部分,也基本上驻扎在山海关左近。
冯紫英专门去了一趟天津卫,贺杨二部算得上自己的“心腹嫡系”了,虽然表面上他们从京营溃败,重组,再回京营,然后现在又入北线军团,但实际上他们不太可能再回京营,只会融入到蓟镇军中去了,而这一次去辽东,也是与蓟镇主力一道。
对于冯紫英专门来视察并见一面,贺虎臣和杨肇基自然都是惊喜交加。
现在的冯紫英就不再是昔日的顺天府丞了,而是真正直接掌管整个大周军队的三巨头之一,而且还是专门负责调度战事的右侍郎。
表面上看起来右侍郎不及掌管武选司的左侍郎,但对于武人们来说,只有打仗才是他们晋升的唯一机会,只要仗打好了,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现在有了冯紫英做靠山,贺虎臣和杨肇基都是雄心勃勃,一心想要在辽东战场上建功立业。
冯紫英自然是要鼓励和提醒一番的,虽然他也知道辽东战场不好打,但是如果北线军团支援到位,赵率教不草率行事,守住沉阳中卫应该还是做得到的,但杜松部能不能拯救出来,就要看赵率教和尤世禄的临场应变指挥能力了。
既然去了天津卫,肯定还要去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那里去见一面的。
不过冯紫英没有在天津卫逗留太久,只留宿了一夜,但就这样也让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喜出望外了。
反正冯紫英回京之后以军务繁忙为由,在兵部公廨里住了两晚才回的府里,也足见久旱逢甘霖的王熙凤和布喜亚玛拉战斗力有多么强悍。
黄得功和左良玉已经在蓟镇中站稳了脚跟,打出了名声,现在贺虎臣和杨肇基如果也能在辽东战场建功,那这几个新锐将领也就能算得上是自己的基本盘了。
和老爹手下的贺世贤、尤氏兄弟、曹文诏、刘东旸、刘白川这些人相比,自己的这些将领虽然还略显稚嫩,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也一步一步成长起来,这还没有算王成虎、邱子雄、赵千山、马进宝、莫德伦这些主动投靠自己的杂系将领。
冯紫英很清楚,随着大周朝局的动荡,朝廷和南京如果要媾和,就意味着以文驭武的格局会受到冲击,虽然可能文官内阁依然强势,但是武人势力在经历了相当长的萎靡期之后也开始有了一些触底反弹的趋势,这也是义忠亲王想要利用的契机,如陈继先和自己老爹这样的军头,要想轻易消除影响,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如果王子腾之流也要趁机挤入这里边,那这种格局还会更明显。
这种情形下,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武将基本盘就非常重要了,尤其是自己还是文官身份,比起老爹来就更方便许多,也不会引来太多猜忌。
唯一可虞的就是左良玉、贺虎臣他们这一批将领太年轻,资历太浅,还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沉淀,而王成虎、赵千山和马进宝这一类又属于杂系将领,很难挤进诸如大同系、蓟辽系、宣府系乃至现在逐渐成型的西北系这一类军中大山头中去,所以在成长上就必定受到歧视和打压。
自己这个兵部右侍郎算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在未来他们的选拔任用上可以发挥特殊作用,但同样这也需要他们拿出实打实的战绩来,才能让自己有说服同僚和上司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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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又躲到天津卫去了,都几天了?”郭沁筠都快要气疯了。
一连串的噩耗接踵而至,让她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但是又找不到谁可以帮助。
“听说回来了。”周培盛一脸苦笑,“但一直住在兵部公廨里,连家都没有回,忙于处置公务,据说主要是应对北线军团东渡去辽东的事儿。”
“他就这么忙碌?”郭沁筠愤怒中带着狐疑,“这才走马上任几天,就忙不迭地跑天津,北线军团东渡,不该是车驾司的事情么?车驾司该是左侍郎管,而不是他这个右侍郎的管辖范围吧?”
还别说,郭沁筠对朝中七部事务的分工还是了如指掌的,冯紫英不该管车驾司她都知晓。
“听说是冯紫英主动请缨,他和商人更为熟悉,大沽和榆关的开港建设都是他当时在当永平府同知和顺天府丞时推动起来的,所以山陕商人那边对他都十分亲近,协调民船也更方便。”周培盛也专门去问过。
冯紫英回京之后担任兵部左侍郎一度让荃妃娘娘喜出望外,都去崇玄观呆了好几日了,未曾想冯紫英根本就没有多少心思来顾及这边,自己也派德海登门去见了一面,可冯紫英几句话就打发了,然后就是忙碌,再然后就去了天津卫。
周培盛能感觉到朝中风色的变化,传言朝廷在和南京谈判应该是真的了,义忠亲王有可能要效彷前明景泰帝和天顺帝弟终兄及,那样一来,永隆皇帝的几个儿子恐怕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别说恭王,就算是梅月溪的禄王,也一样是空欢喜一场。
这段时间他也注意到了梅月溪和戴权的惶惶不可终日模样,心里好笑之余,也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怀疑,禄王都没戏,恭王还说得上么?
义忠亲王一旦继位,永隆皇帝这一脉肯定都会被打入冷宫,幽闭起来也很正常,甚至鸩酒一壶赏赐也极有可能。
问题是现在己方却是束手无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着手来改变这种大势。
现在是根本就没有人把恭王打上眼了,永隆皇帝这一脉都要被扫地出门了,谁还在意恭王这个稚龄子?
癸字卷 第三百二十九节 缓兵之计,拉拢收买
“我不管他去干什么,现在我要见到他,我要亲口问一问他,骦儿的事情怎么办?!”郭沁筠焦躁得如同一头发情的母狮子,来回在大殿内踱步,“他答应过我会替骦儿想办法,但是现在却变成这样,……”
“娘娘,这却怪不得冯大人,他承诺给您的,已经做到了,恭王在青檀书院表现很优异,书院里的山长掌院也都对他赞不绝口,也帮他在年轻一辈学子中树立了很好的口碑,不少士子都愿意和他交往,而且在《内参》和《月旦谈》上也都发表了恭王的文章,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
周培盛不愿意和冯紫英撕破脸,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冯紫英的责任。
朝廷要和南京方面谈判,冯紫英还在陕西,恐怕未必知晓这件事情,就算是知晓了他也无力干预这种事情,兵部尚书都未必能行,那都是内阁几位大老合计商议的,其他人根本无权置喙,像七部尚书也顶多就是征求一下意见罢了,冯紫英这种小字辈根本排不上号。
“哼,不是他的责任?你不是说他能影响齐永泰么?”郭沁筠现在根本听不进这些:“还有,我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我只要结果,他现在都是兵部侍郎了,都说他智谋无双,难道就想不出一个办法来阻止朝廷和南京谈判?还有,那义忠亲王有什么资格现在要谈判了,只要西北军打过江去,南京不就烟消云散,还轮得到他在那里指手画脚?”
她只知道皇位距离自己儿子越来越遥远,这监国之位尚未争到手,去有可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鸡肋,那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甚至不惜舍身伺虎又有何意义?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现在她就认定冯紫英了,既然自己连身子都舍给了她,没理由就抹嘴不认了,无论怎么样,她都要去见冯紫英一面,问个明白,讨个说法,绝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成了一夜鸳鸯,大家装作不知道了。
郭沁筠其实也知道一旦朝廷决定要和南京谈,那恐怕很难阻止了,而自己儿子的命运已经不是自己能主宰和争取得了的了,她现在更是有些担心一旦义忠亲王入继大统,那自己这些人怎么办?扫地出门?
前朝天顺帝重返帝位,景泰帝的后妃们结局如何,郭沁筠没有了解过,但是猜都能猜得到,肯定会很凄惨,而景泰帝的儿子是之前就病死了的,但现在自己的儿子呢?恐怕也会“病死”。
想到这里郭沁筠如同溺水挣扎的人,既绝望,又不甘,无论如何,任何一根稻草都要抓住,更何况冯紫英这根稻草似乎还不是稻草,更像是一根大木。
周培盛叹息不已,他何尝愿意见到这种情形,郭沁筠的那些设想太过天真,冯紫英本事再大,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字辈,就算当了兵部右侍郎,也无法影响到朝廷和南京谈判这样大的事情。
让西北军打过长江去,说得简单,王子腾的登来军都进安庆府牵制西北军了,真要能随随便便打过江去,那冯唐也不会一直僵在江北了。
“娘娘,老奴到时候再去冯府那边走一遭,就怕冯紫英不愿意见老奴。”周培盛苦笑,“见了,也怕他找些理由不肯来见娘娘啊。”
郭沁筠咬牙切齿,娇艳绝伦的俏靥上多了几分决绝:“你告诉他,只要他来,我任由他为所欲为,我也不会无理取闹地索要那些不切实际的条件,但是他得要实打实地和我说实话,不能湖弄我敷衍我。”
周培盛听得瞠目结舌,但转念一想,这两人什么事儿都做过了,还在乎这个?现在荃妃娘娘还有什么可仗恃的,不就是希望冯紫英能念着昔日那一夜夫妻之情,能给出个主意,想想办法,帮她一把么?
千年万语还是化为点头,周培盛应声道:“也罢,也罢,老奴就豁出去这张老脸,赖也要赖在冯府,非得要冯紫英答应见娘娘一面,否则老奴就死在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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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是真的不想见宫里人了。
无论是贾元春还是郭沁筠,无论是精力体力上,还是所要牵扯到的事务上,都是烫手山芋。
但冯紫英也知道自己搁不下贾元春。
千红万艳第一春,元春的诱惑力难以让人抗拒,而且人家元春是清清白白处子身给自己的,自己也承诺过要给对方一条出路,这真的是拔屌无情,自己也做不出来。
但郭沁筠那边,哪怕很是怀念那具让人回味无穷的身子,但他还是有些憷了。
精力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深知郭沁筠的意图,可现在这情形,恭王几乎没有机会了,连禄王都要靠边站了,还能轮得到根本就没人看好的恭王?
所以当周培盛登门时,冯紫英根本不想见。
但谁曾想周培盛这个老货居然还赖在府上不走了,扬言自己不给他一个说法就要住在冯府里边了。
冯紫英都没料到堂堂宫中一个权势煊赫的内相,居然还给自己玩这一套起来了,可自己还真不敢让对方在自己府里呆太久,自己一个文臣,和宫内太监总管这么黏黏湖湖,成何体统?
若是传出去,难免让人起疑。
思前想后,冯紫英也只能硬着头皮见一面了,当然,他也要听一听周培盛要和自己说什么。
在他看来,郭沁筠虽然有些疯,但是周培盛还是相对理智的,不至于还存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甚至也可以通过周培盛给郭沁筠带一些话,劝一劝郭沁筠不要走火入魔。
看着周培盛走进来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眉目间却还隐藏着几分忧虑和无奈,冯紫英也觉得这一位摊上郭沁筠这样一个主子也委实倒霉,只可惜这种情形下,周培盛他们要掉头换马也不可能了,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有些事情的发生。
“培盛,何至于此?”冯紫英抬手示意对方入座。
都是老熟人了,虽然现在主客易位,但冯紫英却真没把对方当成敌人。
甚至他还觉得像周培盛这种聪明人,和裘世安一样,一样可以打交道,合作,哪怕现在周培盛和裘世安都在各为其主,但时移势易,当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这些女人逐渐被扫进历史故纸堆时,他们难道就不为他们的未来考虑?
如果义忠亲王真的入继大宝,这帮人肯定都是树倒猢狲散,要各自寻找出路了,而无论是从士林文臣角度也好,还是从冯家利益角度也好,冯紫英都觉得和这些宫中内侍打交道和合作很有必要。
相权和皇权的争夺永远不会消停,同样皇权要压制相权,必定要依靠武人,这也是一个不变的选择,所以无论何种选择,冯紫英觉得自己都会身处其中,难以摆脱,既如此,何不早做准备?相信像周培盛和裘世安这类聪明人,很快就会明白这其中的奥妙。
“见过侍郎大人。”周培盛对于冯紫英的和蔼也有些诧异,照理说现在荃妃和恭王已经穷途末路,对方却是如日中天,完全没有必要对自己这把客气,可对方似乎还是和以往一样,甚至还更亲近热情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坐吧,培盛,你这么执着要见我,何苦来哉?”冯紫英微笑着摊摊手,“你是聪明人,肯定知道当下时局变化,就算是找到我,又有什么用处呢?何必非要这么纠缠不休呢?当然,对你,我并没有什么,甚至我也很愿意和你多谈一谈,但是荃妃那边,似乎已经没有多少余地了,非我不愿不能,而是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培盛枯眉微扬,感觉冯紫英对自己还真的挺友善的,但却对荃妃有些冷澹了。
“大人,荃妃娘娘的意思是希望和您见一面,无论如何,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讲清楚。”周培盛沉吟着道:“荃妃娘娘也知道您说的那些,她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但事情未彻底落幕敲定之前,谁又敢断言就没有变化呢?”
“看来荃妃还没有死心?培盛,你觉得可能么?”冯紫英哑然失笑,“禄王早前似乎也比恭王名声大得多吧?路妃尚未跳出来,荃妃娘娘这么急切,只怕会适得其反,至少短期内没有多少意义,如果荃妃娘娘真的不死心,我建议稍微冷静一些,冷眼旁观一段时间。”
周培盛眼睛一亮,“大人您的意思是,还有变数?”
“不是还有变数,而是本来这种事情就是拉锯战,也许现在两方都是演戏,都在等待着最适合自己的时机出现呢?”冯紫英澹澹一笑,“所以等一等也许是最合适的,好了,培盛,这话你可以带给荃妃,见面似乎就不必了,另外我们来谈谈其他话题不好么?”
周培盛心念急转,紧张的思索着冯紫英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他感觉到冯紫英话里有话,但一时间又无法掌握话语隐藏的深意。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节 收买笼络,掌控宫禁
周培盛最终昏昏沉沉地离开了,冯紫英抛出这一连串的话语让他感到震惊,但是却又兴奋。
他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什么,突然也想明白了一点。
冯紫英代表的不仅仅是文臣冯紫英,他还是武勋子弟冯紫英,因为其父冯唐还是大周武人中武将派系中的首领之一,他的复杂身份决定了他需要在宫中有一个可靠之人,或者说消息来源,无论是谁入继大宝,那么宫中内侍始终是需要存在的,只不过看谁能挤入新主子的核心圈罢了。
但即便是暂时挤不进,像自己这样的人一样可以蛰伏在宫中等待机会,义忠亲王年龄也不小了,也许三五年后就又该换人了呢。
存着这份心思,周培盛恍恍忽忽地走出了冯府大门,一直到马车行出数十步之后,他才又忍不住回首再看一眼,心情复杂无比。
对宫中内侍,文臣也不是没有接触交道的先例,但只限于内阁诸公,一样在宫中有他们自己的眼线,而且都只局限于了解一些情况,不肯深交,更无可能推心置腹
像冯紫英这种公然露骨地表明了意图,而且流露出愿意更进一步合作,甚至暗示自己要想清楚后路,选择好目标的,他还真的是前所未闻。
但转念一想,冯紫英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兵部右侍郎,但是他才二十出头啊,何等年轻,本朝何曾有过这样的妖孽人物?
二十岁的侍郎,岂不是意味着三十岁的尚书,四十岁的首辅?
看看当下的阁臣和尚书中,哪一个不是五十好几了?阁臣中最年轻的叶向高都五十三了,其他几个都是逼近六十了。
既然如此,冯紫英提前谋局布子,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周培盛心里已经意动。
权衡冯家和荃妃娘娘之间,天平已经下意识地往冯家倾斜了,当然,现在冯家和荃妃娘娘并没有什么无解的矛盾,即便是荃妃娘娘和冯紫英有些瓜葛,但那种事儿也算事儿?
便是周培盛这种内侍都不觉得那算什么事儿,要说宫里边宫女和太监当干夫妻对食虚凤假凰也多了去,和自己对食一样也有好几个,荃妃娘娘自个儿愿意以身伺虎,要去籍此捆绑上冯紫英,那怨得谁来?
想一想周培盛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般肆无忌惮了,皇上还在呢,荃妃娘娘私通外臣,自己居然觉得满不在乎,这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但为何自己却漫不经心呢?
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东面的宫城,似乎原来威严高耸的宫禁一下子褪色了不少,变得暗澹起来。
打发走了周培盛,冯紫英心情舒畅,虽然最终答应了还是要和郭沁筠再见一面,但是冯紫英内心却放下心来了,只要有周培盛叔侄在一旁帮衬,郭沁筠再桀骜不驯,也翻不起浪花来。
周培盛应该是听明白了自己递过去的话,而且也应该接住了。
没表态,其实就是一种态度,尤其是走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意思,也意味着他会暗中帮助自己掌握了解宫禁里的情况,而郭沁筠则提都没有提。
冯紫英之所以答应再去见郭沁筠一面,是因为在周培盛来之前,抱琴也熘出宫来府里了。
对郭沁筠自己可以推诿不见,但是对元春,冯紫英做不到。
回来都十多日了,不闻不问,好像也有些薄情,不过这也怪不得自己。
这屋里女人这么多,怎么着也得先把自家田地耕耘一番才是,再是肥田沃土,也得要辛勤耕耘播种灌既,才能有所收获。
妙玉和岫烟的怀孕对宝钗和黛玉刺激很大,便是素来清冷澹定的沉宜修都有些按捺不住了,自己自然要鞠躬尽瘁一番。
翘首期盼这么多年的鸳鸯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房,虽然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但是眉宇间的幽怨之意,冯紫英还是感受得到的,过了这段时间,总还是选一个合适日子圆了对方的梦,不能总是让老实人吃亏不是?
元春已经在崇玄观住下了,也许是想要把宫里情况通报,也许就是单纯想要见自己一面,但无论哪一个原因,冯紫英似乎都无从拒绝。
只是冯紫英也要面临着一个关键问题,自己答应过让元春出宫,现在怎么做?
之前也不算是敷衍搪塞,也曾经考虑过如何行事,但这需要宫内外的完美配合,宫里需要上三亲军和内侍,宫外还需要龙禁尉。
虽说现在贾元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透明,但是毕竟永隆皇帝还没有过世,好歹她也算是妃子,每日宫中内侍点卯也少不了,出宫入宫守门的上三亲军仍然要清点核实。
但总归是要见一面的,哪怕现在条件还不成熟,避而不见却更伤人心了,何况冯紫英本身也真的想见一见元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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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卿已经到了宁武,山西镇的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糕,朔州已经被围,素囊的骑兵一部已经进入了马邑、山阴疯狂掳掠,丰州白莲已经攻占了老营堡,……”
袁化中的语气里充满了激愤,“柴国柱误国当斩!居然连老营堡都丢了,永兴堡到大虫岭一线全线崩溃,八角堡和三岔城危在旦夕,……”
张怀昌摆摆手,“民楷,稍安勿躁,情势还没有那么糟糕,只要偏头关还在,局面就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事出突然,谁也没想到白莲已经渗透到了边军里边,老营堡这样重要的关隘,居然有哨长是白莲,而且还不是一个,柴国柱的确有责任,但这是日后再来计较的事儿,不是现在。”
不得不说这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选择突破的位置极好,就选择了迎恩堡到老营堡这一段突破,而这一段又是大同镇和山西镇交汇处,冯紫英不确定他们为此准备了多久,但是从老营堡的上百士卒居然都是白莲教徒就能略窥一斑,白莲教在军中的渗透是下了苦功的。
现在冯紫英都还有些担心邱子雄他们进入山西之后也吸纳了许多山西本地流民灾民进入充实军队,因为同属乱军一脉,所以这方面放得很开,现在当然没问题,但是一旦邱子雄要“幡然悔悟”,拨乱反正了,那这里边的白莲教徒绝对不会跟着邱子雄走,而可能要制造混乱,甚至可能继续潜伏在邱子雄军中作为内应,那才是最危险的。
“现在的问题是礼卿才去,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熟悉情况,就被打了这样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丰州白莲乱军沿着内城墙南下,宁武关能守得住么?”袁化中喘息了一口粗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山西镇的兵力本来就薄弱,灰沟营,偏头关,老营堡,这三地就集中了接近一半兵力,唐家会堡和杨兔堡以及河曲县城分别有三个营一万人,原本楼沟堡也有一个营,但是因为要平定平阳乱军,抽调南下了,所以直接导致了丰州白莲乱军毫无顾忌的直扑八角堡和三岔城,……”
孙承宗皱着眉头,“可岚州有多少驻军?”
“边军只有残缺一个营,大概在两千人左右,卫军有一个营。”杨嗣昌立即回答道。
“宁化所呢?”孙承宗再问。
“只有卫军不到一千人,边军已经抽调南下了。”杨嗣昌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档,回答道。
“宁武关还有三个营一万人,礼卿兄应当能稳住阵脚,土默特人忙于掳掠,丰州白莲的战斗力还没有强到可以一举拿下宁武关。”冯紫英插话了,“我建议暂时不管晋南那边了,调陕西那边的卫军和固原军入晋解决晋南乱军,山西镇和大同镇全力以赴应对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
张怀昌和孙承宗同时皱眉,“紫英,就怕顾此失彼,时间上也来不及啊,一旦晋南乱军北上,太原就危险了。”
“来不及也只能如此了,太原城高墙厚,太原卫军难道就那么差,而且乱军还远在汾州沁州一线呢,我就不信太原卫军倚城坚守,就连一个月都支持不下来?”冯紫英斩钉截铁地道:“给山西都司那边去文,如果丢失太原,从都指挥同知到游击,均军法从事!”
堂内一片寂静,不管晋南是要承担巨大风险的。
现在乱军已经达到了沁州、汾州一线,再往北就是太原了,中间那几个县文水、交城、太谷、祁县、清源、徐沟,看起来多,但都是挤在一块儿的,而且基本上都没有抵抗之力,一旦乱军蜂拥而来,恐怕十日之内就能把这几个县全数淹没。
不说太原被乱军打下,即便是太原被围,都会引发天下震动的,对于北面的山西、大同两镇的军心影响也不可低估,同样,对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以及山西本地的白莲教徒都会起到极大的刺激作用,这不能考虑进来。
而且在座众人都是在京中遥控指挥,也要看在第一线的袁可立如何判断,这才是关键。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一节 道真相紫英欲插手
寂静中,一名吏目进来,悄悄递给张怀昌一封文书。
张怀昌拆开一看,递给孙承宗,孙承宗浏览之后,点了点头,一边递给冯紫英,一边道:“好了,礼卿已经来信了,他和杨元、柴国柱商量过了,和紫英的想法一样,暂时放弃晋南,只要守住太原就行,全力在晋北消灭丰州白莲,驱逐土默特人。”
既然袁可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兵部就只能支持了,当然也会去信给袁可立提醒,太原不容有失,这是底线。
至于说太原以南的几个县,那言外之意就是袁可立可以自行斟酌决断,必要时放弃也可。
冯紫英看完袁可立来信,沉吟了一下:“我写一封信给卜失兔,让他动起来,既然他是朝廷册封的顺义王,没有理由看着素囊叛乱而无动于衷,若是这样他这个顺义王还不如就给素囊,起码还能安抚素囊,……”
冯家与土默特人的关系匪浅,张怀昌和孙承宗都知道。
卜失兔和素囊因为顺义王之争由来已久,卜失兔得了顺义王之位,而素囊这边朝廷给了个安抚性质的龙虎将军,但素囊显然不满意,他认为他实力更强,应该当顺义王,但卜失兔则是年长,更是认为顺义王位理所当然该是他的。
“嗯,这样最好,去一封信催促一下卜失兔,哪怕不真打,做一做样子,起码也能迫使素囊撤兵回草原去,我们集中力量消灭丰州白莲这帮乱贼!”
张怀昌咬牙切齿,极为愤怒,山西形势恶化必定会牵扯到辽东,使得朝廷左支右拙,也难怪南京方面在和朝廷谈判时越发咄咄逼人。
“白莲教这帮乱匪已经成了肘腋之患,山西如此,只怕北直隶和山东亦有可能爆发,而丰州白莲更成为了他们的榜样,所以我们首先必须要把丰州白莲这股乱匪彻底打下去!”
“礼卿兄心无旁骛应对晋北局面当无问题,晋南这边的乱局若是能被阻于太原以南,那最终局面肯定会向好,但这也取决于陕西卫军和固原军进入晋南的速度节奏,紫英,你才回来,看你的架势,也是早就做了准备,否则蒲州你也不会把潼关卫军派驻进去,你估计如果陕西这边完成集结准备赶赴晋南,需要多少时间?”
孙承宗径直问道。
“半个月吧。”冯紫英想了一想,“赵千山和满桂部在蒲州可以先行北上,马进宝的固原军早已经准备停当,可以立即命令他们渡河进入晋南,突锋营、摧城营和越山营可能要略微慢一些,但一个月内进入晋南当无问题。”
张怀昌和孙承宗都很满意,冯紫英一来就带来了好消息,一个月内这两万多大军都可以进入晋南作战,让袁可立后顾无忧,那山西局面就大有可为了,之前的种种担心也可以放下了。
“既是如此,那就立即去令,蒲州部先上,拖住晋南乱军,防止晋南乱军全力进攻太原,也命令固原军火速北上,要在太原以南彻底解决这些乱军。”张怀昌拍板。
冯紫英暂时没有提及邱子雄的事情。
他考虑到情势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晋南乱军紫金梁部虽然看似气势很盛,但其实是建立在晋南朝廷军队相对弱势的情形下,无论是卫军还是当初柴国柱派出的山西镇军队,都是属于才组建起来的,其本质也还是卫军,所以才会遭遇挫败。
他给邱子雄的去信也就要求其现在不要急于扩大规模,不要随意收编来投乱军,而应当把精力花在掌控住这支军队上,顺带加强训练,提升一下战斗力。
一旦局面成熟,就要让他立即易帜,甚至可以来一个反戈一击,给紫金梁部或者丰州白莲这一类的所谓“准盟友”以狠狠一刀。
商讨结束之后,冯紫英留了下来,也请孙承宗留了下来,三位兵部主官都在,冯紫英把自己对兵部改革的一些想法提了出来。
面临当下日益趋紧的形势,似乎谁都对眼前局面不满意,谁都感觉到捉襟见肘,谁都有改革的想法,所以对于冯紫英的一些设想,张怀昌和孙承宗也不意外,这一位本来也就是不甘寂寞之辈,真要在兵部里窝着按部就班了,那反而才不正常了。
“五军都督府应该进行改革,我的意见是其遍练职能应当直接剥离出来,让五军都督府彻底虚化,其实按我本意,是直接裁撤,只是担心反对声音太大,但现在各地卫军战斗力参差不齐,兵部也没有专门部门应对督导,五军都督府人浮于事,根本没有管过,所以这一块编练职能拿回来,要履职起来,……”
冯紫英的这个意见倒也正常,五军都督府都是一头死老虎了,编练职能原来在他们那边,但实际上却是下放到各省都司,兵部督导指导不力,这一点冯紫英在陕西深有体会,所以才要求改变这种状态,对都司的考核,就是要以卫军的战斗力和编练规模、程度来作为细化标准。
“另外,我建议要对京营和上三亲军进行整编。”冯紫英这一句话倒是引起了张怀昌和孙承宗的兴趣。
“京营整编倒是说得过去,不过上三亲军,紫英,他们历来只负责宫禁守御,也是皇上亲控,要整编上三亲军依据何在?”孙承宗看了一眼张怀昌,沉声问道。
“兵部有统管整个朝廷军队的权力,车驾司不但负责驿传、运输,也负责仪仗和禁卫,只不过兵部车驾司一直未曾履行这份职责,而又皇帝私人掌管,这也导致了很多问题,据我所知宫禁上极其混乱,后宫妃子争相贿赂宫禁士卒,内侍与上三亲军官员亦是关系匪浅,上三亲军战斗力急剧退化,甚至到了腐朽不堪的地步,铁网山秋狝就是一个典型范例,若非上三亲军无能,皇上焉能受此刺杀重创,弄得现在这副模样,朝廷还要被迫和南京伪朝谈判,这成何体统?!”
张怀昌笑了起来,这个家伙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其实是变相表达对朝廷与南京谈判不满啊,或者说是对他未曾参与到朝廷与南京谈判的事儿不满。
孙承宗也听明白了,他也捋须微笑,他一样对此不满,作为还在与南京打仗的兵部两位侍郎,居然不清楚朝廷和南京谈判的内情和进度,而谈判的人据说居然是礼部派出的人,这简直太荒谬了。
“呵呵,稚绳,紫英,朝廷和南京谈判这事儿的确有,我也知道,不过么,谈归谈,能不能谈成,能谈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好说,我个人不是太看好,但即便是要谈成的话,我觉得啊,那也是对咱们有利的,……”
张怀昌在说到最后一句“咱们”的时候,加强了语气,孙承宗和冯紫英都明白,这个“咱们”不仅仅是指朝廷,更可能是指“士人”,指“文官”。
“怀昌公,我们不反对谈,但起码我们兵部该有人参加吧?战场上打不回来的,谈判桌上也谈不回来,这个道理都明白,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咱们在战场上打得如何来决定,当然我也理解朝廷难处,比如陈继先首鼠两端啦,王子腾又兵进南直隶增添变数啦,现在北边建州女真和白莲教又在作妖万一打烂江南朝廷无力支撑啦,可如果不展现足够强势的实力,南京方面肯定会异想天开,漫天要价,要我说啊,义忠亲王要想坐上皇位,不是不可以,但得和咱们内个,和咱们文官朝廷约法三章,……”
冯紫英的话把张怀昌和孙承宗都吓住了,二人都下意识地环顾左右,并无其他人,张怀昌这才松了一口气,皱起眉头:“紫英,慎言。”
“大人,这不就只有咱们仨么,我也就实话实说罢了,义忠亲王和汤宾尹、缪昌期、顾天峻这些江南士人捆绑在一起,只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这个道理我们都明白,义忠亲王不就是想要把帝位传承转到他这一脉上来么?当了二十年太子却如此憋屈地被皇上给夺了,肯定很难受,很不甘,现在皇上神志不清,身体日坏,他当然要有想法了,立南京伪朝其实也就是存着看能不能借江南之力夺回正朔,如果不行,那就干脆把江南卖了换回帝位一脉也不错,……”
冯紫英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地把这里边道理说出来,张怀昌和孙承宗都忍俊不禁,虽然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你也不能说得这样直白啊,这也太伤天家尊严了。
不过对义忠亲王朝廷文臣们印象都不太好,因为其性格有些像早期的元熙帝,不过念及义忠亲王现在已经五十好几,再说身体好,也已经出现一些衰老病痛的征兆,所以内阁和朝廷文官大老们也都觉得可以谈,反正就是张氏一脉中兜兜转,没什么不能接受,为了大局嘛,总不能让建州女真和蒙古人以及白莲教这些叛匪占便宜。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二节 伸手宫禁,借势发力
“紫英,有些话就不必讲明了,除了义忠亲王,汤宾尹和缪昌期这些江南士人,还有牛继宗和王子腾他们,南京伪朝还是几拨人纠合在一起的,利益不尽一致,他们的要求也各不相同,可对于朝廷来说,江南士人和牛王等人毫无意义,或者说干脆就是该铲除的,义忠亲王所求不就是皇位么?朝廷可以考虑,但他当了皇上那肯定也要有说法才行,不能像元熙三十年之前那样,随意罢相解散内阁,任由他来钦点阁臣,那成何体统?”
只有三人,张怀昌也就把话挑明了,“这也是关键,如何限制皇上这样恣意妄为,避免危及朝纲,就得要有一些约束,另外是因为现在皇上无法视事,其诸子又不太合适,所以才考虑由义忠亲王来继位,但义忠亲王世子和皇上的几位皇子,谁更具有继承大统的正统性,可能也要一个说法。”
冯紫英眨了眨眼,“怀昌公,您说这义忠亲王世子和皇上几位皇子谁更具有继承大统的正统性,不是朝廷用来施压义忠亲王的一个条件么?”
张怀昌无奈地苦笑,孙承宗也是伸手虚点冯紫英,“紫英,能不能含蓄委婉一点,刚才才说了你,不要这么露骨好不好?再说了,正统性本来就是一个王朝延绵的根基,当然要由我们士人来诠释,也只有我们士人才有解释权。”
三人都是哈哈大笑,冯紫英更是抚掌大笑:“稚绳兄说得对,解释权只能在我们士人手里,不过要加强我们解释权的权威性,所以我建议必须要确立兵部对京营和上三亲军的绝对领导权,这一点也是我的初衷。”
张怀昌和孙承宗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点头:“紫英此言有理,要确保解释权的权威性,那么上三亲军应当进行改革整编,指挥权必须掌握在兵部,我想内阁肯定会赞同这一点。”
“既然怀昌公和稚绳兄都赞同这一意见,那兵部就可以着手来拿出具体方案了,铁网山秋狝一桉,龙禁尉早已经调查结束,其中都提及到了上三亲军存在失职渎职的现象,那么藉此机会来对上三亲军进行整肃很有必要,一是要对其主要指挥着和部分武官进行调整,并追究责任,二是要对其整个体系、职责进行重新划分,确保这支力量要牢牢掌握在我们兵部手中,不能让一些墙头草和心怀不轨者占据其间职位,……”
冯紫英见二人都已经赞同自己的意见,立即趁热打铁,“武选司和职方司都要介入,另外如果结合对五军都督府的改革,将训练职责统合在兵部这边来,其实可以在增设一个训练司,专司对整个军队体系的训练工作,针对不同的地域,也包括水师,都要拿出一套切实可行有针对性的训练方案来,……”
张怀昌微微摇头,“紫英,你这太操切了,改革哪有你这么一蹴而就就要达到目标的,前边对上三亲军的整肃,本身就是兵部的职责,另外龙禁尉那边本身也有证据指向上三亲军失职渎职,所以这都没问题,但你要说对五军都督府改革,这要徐徐图之,先要在内阁那边形成一致意见才行。”
冯紫英心中暗叹,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太急于事功了,改革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哪怕大家都觉得应该改,但如何改,涉及到诸多利益,还得要平衡之后形成统一共识才行。
从兵部出来,冯紫英转了一圈之后就去了崇玄观。
不去不行了,贾元春都出宫三天了,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自己过去,自己再怎么推也不可能推得掉。
冯紫英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态,既想见到元春,但又怕见到元春,想见自然是因为分离这么久,一日夫妻百日恩,再加上这又是千红万艳第一春,自己前世在读《红楼梦》一书时就无限感慨,总觉得这位贤德妃贾元春充满了神秘色彩,突然能据为己有独享禁脔,这对于自己来说,哪怕明知道这背后是无尽的麻烦,自己一样无法拒绝这份诱惑。
得手之后那短暂的新鲜感之后,冯紫英更感觉到沉甸甸的压力,得把元春弄出宫来,而且还得要安排一个崭新身份,最好还能藏身于自己府中,让其他人都能接受,这简直就有点儿异想天开了。
到现在他也还没想出什么路子来,可元春不能不见,见了之后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也是一道难题。
冯紫英没想明白,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至于到时候怎么来回答这个问题,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康彪几个护卫们已经轻车熟路了,虽然不知道冯紫英来崇玄观里见谁,但是脱不开贤德妃和荃妃二人,而且多半也是与恭王的监国之位有关。
这些护卫们一个比一个机敏精明,荃妃娘娘找上大人,肯定是要谋监国之位,但其中利益交换,就不好说了。
至于说自家主人和贤德妃以及荃妃还有没有其他瓜葛,这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了。
一切依旧。
冯紫英从顺天府丞高升兵部右侍郎,让崇玄观里一干主事的道士们都是欢喜不已,一个经常来观里敬香的大员,而且随着日后走高,没准儿冯大人就是冯阁老或者冯首辅了,那必定会为崇玄观带来一波人气和香火。
寒暄了一阵,观中的道士们便自行退去,他们自然也能猜到兵部右侍郎大人是来见贤德妃的。
这宫里宫外有往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这些道士一样消息灵通,甚至他们也能“猜到”贤德妃多半是替荃妃娘娘来“打头阵”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这句诗肯定就不适合了,嗯,前度冯郎今又来,桃花依旧笑春风,如何?”
抱着这具丰腴娇软极具肉感的身子,看着这张仰起索吻的芙蓉玉靥,娇红的樱唇,火热的鼻息,充满炽热的美眸,冯紫英强压住内心的欲焰,托住元春的丰背,一只手托住对方丰润的下颌,轻笑道。
“紫英,……”元春只来得及应了一句,便被冯紫英垂首吻住那肉感十足的丰唇,一阵亲怜密爱,不止魂飞何处。
一直到身上一阵清凉,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被冯紫英报上了床,裙衫里衣都被褪了个干净,珠圆玉润的一具胴体直让冯紫英一阵晕眩,险些鼻血都要冒出来了。
感觉到情郎如狼似虎般地扑上来,拥着自己身子一阵热吻,元春也早就是期盼已久,曲意逢迎,很快冯紫英身上的衣衫也飞到了交纱帐外,伴随着拔步床轻摇慢晃,荡人心魄的呻吟声很快就萦绕在房间里,……
养生了几日的冯紫英今日终于可以大显神威地在元春身上肆虐一番了,而元春与身俱来的名器也让冯紫英贪婪无比,乐不思蜀,自顾自地疯狂冲杀,好在元春也已经不是未经人道的女子了,而且一年多的期待终于在这一日等来了甘霖,所以也是盘腿摇臀,全力迎合。
在门外的抱琴脚都站得有些发酸了,才算是听到内里的风雨声慢慢停息下来。
对于她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煎熬,她还得要随时听着院外有无动静,知晓娘娘来崇玄观的宫中人不少,其中不少也都是存着某些心思的,万一她们要出宫来寻衅或者找事儿,很难说会不会专门来崇玄观找娘娘说道说道。
脸红凝露学娇啼,海棠亭午沾疏雨。
便一饷,胭脂尽吐。
……
“放心吧,我在考虑,……”云散雨歇,冯紫英搂着元春亲昵耳语:“听说皇上状态不太好,拖了这么久,也真不容易了,但还能拖多久呢?……”
“……,你说义忠亲王?”冯紫英没想到连元春都知道朝廷在和南京方面谈判一事,沉吟着道:“谈肯定要谈,朝廷现在也很难,特别是辽东和宣大这边都是风声鹤唳,朝廷也在考虑,既然都是张氏子孙,弟终兄及也未尝不可,前明不也有这个先例么?再打下去,损失的也是大周朝廷自家,白白便宜外人,……”
“……,没有那么容易谈成的,朝廷有朝廷想法,义忠亲王肯定也有他的条件,这是一场拉锯战,听说也要根据辽东、宣大以及南直隶那边战局的变化而变化,若是家父能在南直隶迅速取得突破,比如击溃牛孙联军,或者打垮你舅舅的登来军,那义忠亲王恐怕就没有多少谈判的资本,让步会更大,……”
“……,具体条件我并不清楚,但无外乎就是内阁组建解散,以及廷推重臣的制度吧,义忠亲王肯定尽可能地多把权力攥在手里,但内阁如何能答应,所以肯定会一直是博弈状态,就看战场上的表现了,……”
冯紫英靠在床头,手指轻捻,柔腻如酥,香气馥郁,让人半醺半醉,宛如仙境。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三节 相权皇权,植入心田
张怀昌没有和冯紫英具体谈朝廷和南京方面的谈判内容,或许是觉得条件还不成熟,又或者觉得冯紫英能从齐永泰那里知晓,总之语焉不详。
不过冯紫英还是能从对方只言片语里边听到一些情况,相权皇权的争夺无疑是重头戏,皇帝解散内阁,或者罢免首辅乃至阁老的权力就是关键。
大周沿袭前明,但是又不尽一致。
这首辅产生一般是朝中诸派士人达成妥协,比如江南士人、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也包括一些并非出自这三地士人而是来自西南或者两广,但是在朝野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士人领袖,经过充分酝酿和妥协,达成一致意见举荐给皇帝,由皇帝下旨让其担任首辅,然后首辅按照当初酝酿商量意见再推荐阁臣入阁。
如果首辅不换的情况下只是增补或者调换阁臣,那一般就要经过沟通,主要是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侍郎,现在是七部尚书侍郎,加上都察院都御史们,来进行商议,最终确定人选。
这几乎就是一个廷推简化版,只不过更多的是通过磋商协调,由首辅来主导。
像六部尚书和侍郎以及各省的布政使、按察使也基本上按照此模式来进行。
也就是说,三品以上文臣,都要按照此模式来进行廷推会商,然后上报给皇帝,由皇帝下旨,再由吏部确认。
不过皇帝的裁定权力大小就是一个皇权相权的博弈。
理论上皇帝可以否决廷推结果,但是大周历朝,仅有屈指可数的两次是不符合皇帝的意愿,予以了否决,都是发生在元熙帝前期,一次是因为候任人选病重,主动辞任,一次是士人坚持,最终还是下旨任命了,但因为首辅和皇帝不和,所以导致运行不畅,最后两年后首辅主动辞任易人。
所以在廷推制度的坚持上,大周士人还是保持得比较好的,而历任皇帝也基本上给予了足够尊重,但是首辅上是如此,其他阁臣和三品官员上就不是如此了。
廷推确定的入阁阁臣,皇帝就有较大的裁量权,他可以否决,或者提出调换,甚至直接提出自己合意人选,这是皇权相权争夺的核心,谁也不肯轻易让步。
至于说三品重臣官员的任免权反而没有那么激烈,皇帝可以有自己的一些看法意见,也可以提出自己的一些人选,文臣们在廷推中也会予以考虑,加以妥协,这一点上大家都还能把握好这个尺度,只要首辅不是和皇帝关系太僵,基本上都能和谐收场。
以永隆朝为例,沉一贯致仕,便力荐叶向高,士林文臣们的意见也一致,永隆帝也只能认可。
但在阁臣的增补中,永隆帝一度想要让张景秋入阁,但叶向高不同意,后来永隆帝只能退而求其次认可了李三才。
再比如张景秋最早调任兵部担任左侍郎,乃至后边出任尚书,实际上内阁是不认可的,但是永隆帝一力强推,内阁也就妥协了,也包括顾秉谦任礼部尚书,叶向高和齐永泰等人也是坚决反对的,但最终还是遂了永隆帝的愿。
所以这中间通过廷推制度展现出来的皇权相权博弈一直是此消彼长根据皇帝的威望和在位时间与首辅权威以及士人的团结程度来不断变化的。
元春很享受这种和情郎相依相偎在一起说这话的这种情形,而且说的话题也是外边听不到的“内幕”消息。
“那令尊那边还是要一直打下去?”元春媚眼如丝,丰润的脸庞靠在冯紫英颌下,仰起头问道。
“打肯定要打下去,朝廷也没叫停战啊,但怎么打,烈度多高,可能还得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家父自然也要根据战场形势来定,不过牛孙二人得了你舅舅的支援,暂时能稳固住战局吧,朝廷一时间也没有余力抽调其他军队南下,晋北和辽东都有外敌内患袭扰,所以这局面短时间内似乎还只能这么拖着。”
冯紫英也分析过,除非袁可立能迅速解决山西乱象,让马进宝的固原军和几支陕西卫军腾出手来东进南直隶,支援老爹的西北军,而老爹也愿意全力以赴地打过长江去,否则这战局还得要拖一段时间去了。
这里边还有一个变数就是陈继先,但这厮显然很享受这种左右逢源的滋味,但随着时间推移,局面转变,他这种墙头草的最终结局,还有待于观察。
“宫里的情形如何?”说完了外间事,冯紫英也要关心一下宫里边的情形,实际上周培盛已经给冯紫英透露了很多,但是冯紫英还是得要表现出对元春这边的关心,这样才符合情人的态度。
“不太好,梅月溪和郭沁筠都像疯了一样,四处活动,宫内宫外都在折腾,许君如似乎已经绝望了,倒没有怎么折腾,那苏菱瑶也是不肯罢休,张骐张骥两人在外边也是到处奔波,但现在谁还会理会他们?”元春舒服地把自己身子靠在情郎怀中,眼睛半闭,双颊酡红,“朝廷和南京谈判还是小道消息,但宫里人却都信了,所以人气一下子就散了,有点儿乱,连上三亲军都受到了影响,我出宫来也就是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以往都还要盘问一番,但这一次连问都没问。”
“苏菱瑶、梅月溪和郭沁筠没来难为你吧?”冯紫英爱怜地托了托元春圆润腻滑的裸臀,让两人挤得更紧。
“你才走那一段时间里,苏菱瑶似乎觉察到了我和郭沁筠走得有些近,不太高兴,来刁难了两回,再后来她就忙于去和郭沁筠斗法去了,我乐得躲在一边清闲,梅月溪那边倒没有来做什么,甚至还有点儿友善示好的感觉,我不敢掺和进去,所以都保持着平澹对待的态度,……”
“嗯,就这样,由得她们去狗咬狗,这些人也不想一想,这谁能继任皇帝岂是宫里边几个妇人撕咬一番就能决定的?有那精神还不如好好在宫里安分守己,博得朝里诸公们的几许好感,也许还能为她们的儿子们加点儿分,这般撕咬乱斗,徒增恶感,只会更糟糕。”
冯紫英轻描澹写地道。
“那你的意思是和南京那边谈判不会成功,义忠亲王没戏?”元春好奇地问道。
“不是那么说,如果义忠亲王愿意接受朝廷诸公的”苛刻“条件,也并非没有希望,不过义忠亲王肯定不愿意当一个傀儡,这就要看他和他背后的牛继宗、孙绍祖和王子腾他们能坚持多久,以及他的定力如何了,他要考虑一旦朝廷局面一旦好转,他就彻底没戏的结果,如果接受朝中条件,也许日后还有机会扳回来,就算是他不行,也还有他的儿子啊,当然他儿子也未必能有机会继位,……”
冯紫英的话让元春大吃一惊,“啊,义忠亲王都当皇帝了,他的世子日后怎么不能继位?”
“这里边就太复杂了,谁说他当了皇帝他的儿子就一定能当皇帝?当今皇上不也如此么?再说了,万一朝廷诸公觉得亏欠了当今皇上,让义忠亲王当几年皇帝,他死了,又把皇位还给当今皇上的儿子呢?又或者义忠亲王世子死了,其他儿子又不中意呢?”
元春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这样一来岂不是皇位就完全操控在朝廷重臣手中了,这皇帝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冯紫英到没觉得有什么,权臣重臣当道的情形又不是没有过,早一些的董卓、曹操、司马懿,东晋的王敦王导,更有桓温,即便是前世明代杨廷和不也一样可以决定谁来入继大统?
当然现在大周还有些不一样,不是哪一个权臣重臣就能独霸相权,而是一个庞大的文官群体要把控朝政,与皇权争夺,但现在这种情形下,皇权显然是无法和文官抗衡的,只能退让妥协,当然也不排除日后那个英明神武的皇帝继位,能够离间文臣,或者利用武人来压制文臣,从中夺回属于皇帝的权力,这就要看各自的神通了。
见元春一副神思不属难以置信的模样,冯紫英身子一挺,把这具娇媚的胴体搂得更紧,“好了,好了,你就不用去关心这些事儿了,好歹我也是文官中的一员呢,廷推我也一样有一份儿,你若是替我生个儿子,读出书来,日后不也一样可以成为文臣一员,入阁拜相也未必不能,比起当个有名无实却不得自由的皇帝,岂非好太多?”
嘤咛一声,元春身子一阵火热,迎合着冯紫英的动作起伏,内心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远处,也许这并非不可能,若是自己日后出宫变换身份成了他的妻妾,生下儿子读书有成,虎父无犬子,都说他肯定是要入阁拜相的,自己儿子未必就不能子承父业,一样当首辅,元春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绝对自信的,只要爱郎肯耕耘,生下几个儿子不在话下。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四节 鹣鲽情深,意外借口
胡天胡地恩爱缠绵之后就是昏昏大睡。
酣畅淋漓的欢爱也让二人心满意足,冯紫英是得偿所愿,元春是久旱逢霖,这金风玉露一相逢,自然是胜却人间无数。
一直到抱琴在屋外小声呼唤,才把冯紫英和元春从熟睡中惊醒过来。
听得是抱琴而不是康彪,冯紫英就不在意,若是有什么意外,肯定是康彪直接进来而不是抱琴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冯紫英这才启口问道:“怎么了?”
见娘娘没有应声,却是冯紫英在问,抱琴迟疑了一下道:“这会子都以已经是酉正已过了,大爷可是要在这里用饭?”
看着贴在自己身上一脸期盼的元春,冯紫英心中叹息一声,他也舍不得走,这具身体太勾人了,但不走行么?
这一夜不归是啥概念,今晚该在宝钗屋里歇息,再说宝钗大度,但是这种毫无来由的彻夜不归,那如何解释?
总不能又说军务繁忙要留宿兵部公廨吧?
谎撒多了,让人知晓虚实,固然宝钗也不会说出来,但是却太伤夫妻感情了,冯紫英不愿意那么做。
可元春那期盼灼热的眼光又让他难以拒绝,咬着牙关哼了一声,冯紫英这才应道:“嗯,就在这里吃吧,晚间再说。”
听得冯紫英说晚间再说,元春眉目间的喜色压抑不住,虽然只说再说,但是毫无疑问就是要留宿了,元春最是盼望冯紫英能陪着她安安稳稳在这里过一夜。
可对于冯紫英来说,这挑战性太大了,先不说宝钗那里怎么解释,单是这一帮护卫都得要留宿这里,暴露风险倍增,而且崇玄观里人若是知晓自己在这里过夜,那基本上就坐实了自己和元春私通了,和皇妃私通,这是什么性质,纵然拿不住确凿证据,单是流言蜚语都够冯紫英喝一壶了。
这白日里来见面不管盘桓多久,都还能解释,就算是被人知晓与宫中有勾连,也都心照不宣,毕竟文臣中和宫中有消息往来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就连都察院御史们都知道,而且基本上都不会去深究,但若是有私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起床用饭。
崇玄观是道家素斋,但不忌酒。
冯紫英和元春也小酌了几杯,氛围极佳,情浓意浓。
不过冯紫英还是给元春说了情形,得先回府,然后夜里再悄然过来,否则被崇玄观的人窥了虚实,那便要生流言了。
元春也知晓冯紫英要留宿这边,被人觉察,那绝对是弥天大祸,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冯紫英都极为不利,她哪怕再是渴盼冯紫英留下来,也要考虑这些后顾之忧,所以也只是点头不说话,但那目光里的柔媚灼热,直欲把冯紫英给熔化了。
冯紫英回到府里也是心神不宁,不知道该如何来给宝钗那边解释。
正在书房里琢磨间,便听得莺儿替自己送来红枣银耳汤,正在门外和宝祥遇上了,一阵说话。
莺儿先进来,奉上银耳汤,温度正合适,冯紫英一口喝下,莺儿这才红着脸道:“奶奶说她今日身子不方便,要不请爷去琴姑娘那里歇息,……”
冯紫英心情一松,心中大定,看了一眼满脸娇羞的莺儿,估计宝钗应该不是这样说的,多半是要这丫头今夜侍寝了。
之前宝钗也和自己说了几回,莺儿年龄不小了,再拖下去就成老姑娘了,而且作为贴身侍婢,宝钗断不会容忍这丫头配府里小子或者外放出去嫁人的,那闺中阴私都被人知晓,那还得了?
既是如此,早些把莺儿收房就是应有之意了,没道理晴雯收了房,平儿也开了脸,却单单把莺儿排除在外,还有那黛玉身畔的紫娟呢?
这都是相互看着比着的,稍微有些差异,都会引来后宅不和。
冯紫英也知道这是免不了的事儿,晴雯早就收了房了,而且沉宜修也明确表了态,只要晴雯生下一儿半女,就把她抬妾,没道理晴雯日后都可能怀孕生子抬妾了,却连宝钗身边的莺儿收房都不肯,这未免就厚此薄彼了。
还有黛玉身边的紫娟也是一样,虽然也没有开脸收房,但是黛玉也早就表示过了,紫娟便如同她亲姐妹一般,甚至妙玉都未必比得过两人之间的感情,那是肯定要做姐妹的,不收房,黛玉岂能答应?
还有鸳鸯,那就自不必说,自己早就答应了的。
这三女是避无可避的,迟早的事儿。
“你奶奶不是说今晚让你侍寝么?怎么又说去宝琴那里歇息了?”冯紫英信口诈她一诈。
“啊?!”莺儿惊得张大嘴,怎么奶奶和自己说的话,爷就知道了,当时会只有自己和奶奶在场啊,莫非奶奶早就打定主意,而且也和爷说了?
一看莺儿的表情,冯紫英就明白自己猜对了,宝钗还真的想要让莺儿今晚来侍寝破瓜了,若是换了以往,今日让莺儿侍寝也就侍寝了,但是那边却是答应了元春,就不能如此了,于是便温声道:“你家奶奶也早就说了你的事儿,你先说你愿意跟爷么?”
莺儿脸羞得通红,全身也微微颤抖,低垂着头,好半晌才幽幽道:“奴婢早就是姑娘的人了,认定要跟姑娘一辈子,姑娘既然嫁给爷作了奶奶,奴婢便也是爷的人了。”
虽然也都知道这是必然结果,但是无论是谁冯紫英都还是要问一遍,若是人家真的有意中人或者有别样心思,那他绝不勉强。
如当初司棋一般,他记得《红楼梦》书中司棋就和她表哥潘又安有私情,但自己在和迎春情投意合要纳迎春时,也就试探过司棋,看看司棋是否别有怀抱,但司棋却是比迎春还热情,甚至还早早就把清白身子给了自己,足以说明一切。
后来冯紫英还旁敲侧击问了问她表兄的事情,司棋也没有在意,只说她表兄在府里打杂,平素有往来,但听得出,根本就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故事。
冯紫英才估摸着《红楼梦》书中所提及的潘又安和司棋私情应该是后边儿才有的,但现在司棋早就被自己捷足先登拿下,自然也就说不上其他了。
无论如何,这最基本的尊重冯紫英做为一个穿越来的现代人,还是要给予这些日后成为自己后宫一员的。
现在莺儿也是这般,冯紫英自然无话可说。
“既然你也是愿意,那爷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今儿个未免就太草率了,明儿个我和你奶奶说一说,也须得要选一个合适日子,莫要太委屈了你。”冯紫英含笑道。
莺儿心中既甜又乱,呐呐低语:“奴婢不敢,……”
“行了,此事爷就替你决定了,今儿个你也就莫要思前想后了,到时候爷自有安排。”冯紫英摆摆手,“你先下去吧,爷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正说间,那边宝祥便进来了,冯紫英略感惊讶,这宝祥居然这么懂事儿,恰到好处地就进来应景,帮自己解围了?
“爷,北边来人了。”宝祥压低声音:“是草原上来的。”
冯紫英更加惊讶,这宝祥居然把戏做得这么像?还草原来人?给卜失兔去的信才送走没几天,就算是飞也不可能这么快卜失兔就能回信了吧?
不是卜失兔,草原上还能有谁,总不会是丰州白莲吧?
正觉得好笑,这宝祥选个说辞也没选好,不过湖弄宝钗和莺儿她们却是够了,若是换了沉宜修,只怕就不好湖弄了。
莺儿听得是军务,赶紧低着头出去了,冯紫英这才笑着靠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道:“哪来的草原特使?你这小子,倒是挺会装,……”
宝祥莫名其妙,睁大眼睛,“爷,是真的草原来人,内喀尔喀来使,吴大人陪着在,让小的来通报。”
“啊?!”冯紫英一愣,还真的是草原来使?不是宝祥演戏应景?“内喀尔喀人?宰赛那边?”
“具体小的不清楚,不过吴大人正陪着,看是不是要进来?”宝祥问道。
冯紫英摇了摇头,“去告诉耀青,带人去兵部公廨,我立即去兵部那边。”
神色肃穆地去了宝钗那边,告知了是草原来人,自己要马上赶回兵部公廨处置应对,宝钗自然理解,这样冯紫英便一路急奔到兵部。
果然是内喀尔喀来使,宰赛的堂弟——所宰。
冯紫英的记忆力很好,所宰是宰赛带来和自己和谈过的,当时宰赛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比领兔,一个是所宰,都是宰赛的堂兄弟,但也都是所宰的铁杆,他印象很深。
“所宰?真的是你?”冯紫英笑了起来,走过去和对方抱了一抱,十分亲热,“还是这个样子,几年不见,几乎没变啊,嗯,胡子深了一些,就你一个人来的?宰赛和比邻兔身体还好?”
比领兔是所宰的三哥,暖兔一脉中老二比领兔,老四伯洪大以及他这个老六是宰赛的铁杆。
所宰见对方依然十分友善亲近,心中顿时放下许多。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五节 号令喀尔喀,莫敢不从
宰赛来的路上便听说冯紫英出任大周兵部右侍郎了,兵部右侍郎是干什么的,便是草原诸部也一样十分清楚。
这是一个决定大周对外战争的关键职位,也就是说,才几年时间,这个还是永平府同知的家伙就已经飞黄腾达,高升到可以决定对外战争的高位上了,而不仅仅是依靠其父的势力了。
要知道在大周,文官的地位要比武将高得多,这和草原是截然不同的。
“谢谢大人的关心,他们都好。”所宰赶紧回话道。
“莽骨大呢?没和宰赛闹吧?”冯紫英含笑再问。
所宰一愣,尴尬地一笑,心中却是一凛,连自己大哥和宰赛不太对路都了如指掌,这一位还真的是够关心内喀尔喀五部啊,“没有,没有。”
“坐吧。”冯紫英抬手示意,“你这么匆匆忙忙突然而来,肯定是有事儿发生吧,什么情况?”
所宰脸色一肃,“的确有重大情况要向大人报告,这也是兄长紧急催促我来跑这一趟,就是怕书信中说不清楚,遣其他人他又不放心。”
冯紫英严肃起来,他能猜到宰赛遣所宰专门跑这一趟绝非小事,要么是辽东建州女真,要么就是察哈尔人的林丹巴图尔有大动作。
“建州女真那边已经说动了科尔沁部出兵,目前科尔沁部已经动员完毕,正在集结准备协同建州女真作战,目标应该是辽东。”所宰先就给了冯紫英一个不好消息,“叶赫部很危险,布喜亚玛拉一直不在辽东,我们已经给布扬古和金台吉通了消息,他们也很紧张,但是面对建州女真,他们也没有太好的应对之策,而科尔沁人加入进来,叶赫部就更危险了。”
冯紫英皱起眉头,布喜亚玛拉因为怀孕生子的缘故,从京师去了天津卫,和叶赫部那边联系就少了,虽然德尔格勒他们还能与布喜亚玛拉联系上,但是得知布喜亚玛拉怀孕的德尔格勒也知道此时布喜亚玛拉也无能为力,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从陕西回来,所以估计就没和布喜亚玛拉说太多,说了也没有多大意义,徒乱人意。
“单单是建州女真这边也就罢了,叶赫部十分危险,但是他们还可以南下托庇于辽东镇,但宰赛担心辽东可能扛不住,……”
“扛不住宰赛就这么看着,看着危险慢慢蔓延到他手上?”冯紫英反问。
唇亡齿寒,一旦叶赫部被歼灭吞并,那建州女真在辽东就对辽东镇形成一个弧形包围圈了,同样对位居西北面的内喀尔喀人也会形成一个巨大威胁,尤其是内喀尔喀人南侧还有科尔沁这个一心要跟着建州女真走的黑打手。
“不仅如此,察哈尔诸部也正在战争动员,林丹巴图尔看样子也要配合努尔哈赤对大周进攻,而且林丹巴图尔也邀请了宰赛,希望我们内喀尔喀人也一道出兵,宰赛没有理睬,既没有答允,也没有拒绝,……”所宰一口气把情况说完。
“什么时候的事情?”冯紫英其实早就预料到林丹巴图尔不会善罢甘休,上一次入侵得了虚名,却没捞到多少实利,远不及宰赛收获丰厚,所以林丹巴图尔回去之后也受到了察哈尔人诸部的不少埋怨,认为劳民伤财,却没有能从大周那里拿到想要的东西。
林丹巴图尔本就是一个心高气傲志大才疏的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一直要寻机报复回来,现在得此机会,连素来与大周和睦相处的土默特人都开始寇边大周了,他这个急先锋焉有后人之理?
“九月中,林丹巴图尔就给宰赛去了信,宰赛没理,歇了半个月,林丹巴图尔又专门遣人来说,宰赛便应了,但只说要根据部族里边的实际情况来考虑,没有说死,随后建州女真通过科尔沁这边也来人说和,希望我们一道出兵,……”
所宰的汉话不算太流利,但是表达意思还是足够了,只是口音有些别扭罢了。
“十月初我们便得到消息察哈尔人诸部都已经密集动员起来了,一些部族精锐都开始南下聚集了,我们也做了做样子,不过宰赛没打算和林丹巴图尔一起南下,我们要看东面。”
所宰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宰赛的心思。
内喀尔喀人不会与大周为敌,这是冯紫英早就料定的,以宰赛的智慧不会看不出,无论是察哈尔人,还是建州女真从大周身上咬到肥肉,壮大了自身,对内喀尔喀人都是有害无益。
察哈尔人的日渐衰落,建州女真在大周面前碰得鼻青脸肿,那才是最符合内喀尔喀五部的利益,但要让内喀尔喀五部直接去挑战建州女真,一是实力不敌,二也不符合内喀尔喀人的利益。
同样科尔沁人依靠建州女真日益强大更是内喀尔喀人无法容忍的,这个建州女真的黑打手,就是蒙古人的内奸叛徒,是建州女真伸入东蒙古草原的一只魔掌,如果不砍断这只手,那蒙古草原迟早要被建州女真所染指。
“呵呵,宰赛总算是看明白了,觉察到了科尔沁人的危险?”冯紫英笑了起来,语气里多了几分狰狞,“明安、莽古斯和洪果尔与努尔哈赤眉来眼去也很久了吧?听说明安还是想把女儿许给努尔哈赤?莽古斯要把女儿许给黄台吉?你们就这样看着科尔沁人一步步倒向建州女真而无所作为,如果是这样,宰赛就有些让我失望了,枉自我这么支持他,他就这么怕努尔哈赤?……”
所宰被冯紫英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道:“宰赛也有难处,叶赫部此番怕是很难抵挡得住,一旦叶赫部被建州女真所吞并,我们就要直接面对建州女真了,而且现在辽东镇那边好像对建州女真没有太大的威胁,努尔哈赤现在越来越猖狂,和你们辽东镇的无能不力有很大关系,我们当然不愿意看到建州女真的膨胀,也不会容忍科尔沁人的叛变,但是我们内喀尔喀五部实力有限,尤其是林丹巴图尔又和努尔哈赤达成了一致,这让我们怎么办?”
林丹巴图尔还是蒙古人名义上的共主,尤其是在蒙古左翼诸部里边,现在其影响力还不是宰赛可以挑战的,哪怕内喀尔喀五部这几年在冯紫英的大力支持下实力迅勐增长,但是比起察哈尔人来说,也还略有不足,而建州女真的实力更不是内喀尔喀五部能比的,所以处于这两方的威慑只需奥,宰赛仍然只能委曲求全。
但其他事情也就罢了,但科尔沁部倒向建州女真,那就是要碰宰赛的逆鳞了。
东蒙古草原蒙古诸部最大的软肋就是科尔沁部,那里是辽东进入东蒙古草原的咽喉门户,同样也是东蒙古草原各部进入辽东,特别是要通过榆关获得各种来自大周南北各地物资的要道,一旦科尔沁人与建州女真融为一体,那察哈尔人不好说,但已经尝到了甜头,须臾不能离开这条通道的内喀尔喀五部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宰赛不能容忍被建州女真卡主自己的脖子,哪怕为此要和建州女真翻脸也不惜,但他又惧怕单独面对建州女真的报复,所以才会遣所宰来问计求援。
“怎么办?内喀尔喀人如果相当建州女真附庸,或者像海西女真几部那样被建州女真直接吞并,那就装着不知道,也许还要三五年建州女真才会对你们动手,你们就好吃好喝享受几年吧。”冯紫英冷冷地道:“如果宰赛不想在建州女真人面前过卑躬屈膝任打任骂的生活,那他就得要果断处置科尔沁人的反叛,决不能让建州女真在东蒙古草原上打开一道口子!”
所宰彻底被冯紫英气势所压倒,只能低头请罪:“大人,非是我们不想,可是叶赫部的情形根本就抵挡不住建州女真的进攻,一旦叶赫部战败,建州女真就和科尔沁人之间再无阻碍,我们就要直接面对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的联手了,我们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应对啊。”
“我都有些不明白了,宰赛是怯于和建州女真一战,还是内喀尔喀人真的实力不足?”冯紫英斜睨着所宰。
所宰信誓旦旦:“大人,宰赛的性子你明白,我们内喀尔喀人也绝非懦弱之辈,但宰赛要考虑整个五部的生存啊。”
“好,那我告诉你所宰,朝廷在辽西布置的北线军团已经启程前往沉阳,辽东镇要进行调整,我会让曹文诏率部分兵马西进叶赫部,协助叶赫部抵御建州女真的进攻,我只要一点,决不允许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联盟,明安和莽古斯不是想要把他们的女儿嫁给努尔哈赤和黄台吉父子么,那你们就把他们的两个女儿夺下来,不好处置,就送给大周,送到京师来!就说我小冯修撰想看看,据说是继布喜亚玛拉之后,东蒙古草原上最漂亮的女子,号称科尔沁之花的女子,是否比得上布喜亚玛拉!”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六节 托妻献子意如何
所宰被震住了。
科尔沁三贝勒,明安,莽古斯,洪果尔,明安和莽古斯都有意要和建州女真联姻,明安之女要嫁给努尔哈赤,莽古斯之女要嫁给黄台吉,这在东蒙古草原上不是秘密了,察哈尔人知道,内喀尔喀人知道,海西女真也知道,科尔沁人自己就不用说了。
现在这家伙居然要内喀尔喀人将这二女掳来送到京师来,这不是要让内喀尔喀人与科尔沁人和建州女真彻底翻脸?
尤其是建州女真遭此羞辱,那就真的是要和内喀尔喀人不死不休了。
“怎么,又怂了?所宰,你觉得你们和建州女真还有和睦共处的余地么?”冯紫英冷笑,“建州女真灭了叶赫部,与科尔沁人连为一体,下一步刀锋会指向谁?大周肯定是和建州女真势不两立的,但建州女真你觉得一口啃得下大周么?啃不下,他会选择谁?察哈尔人,还是你们内喀尔喀人?”
所宰无言以对。
在部落里宰赛就和他们分析过局势。
建州女真和大周对抗会是以十年计的长期战争,短期内谁都解决不了谁,那建州女真只能不断吞并周边势力来壮大自身。
野人女真被建州女真吞并得差不多了,海西女真只剩下叶赫部苟延残喘,看样子只要辽东镇一松懈,叶赫部肯定就会被建州女真吃掉,那还有谁?
科尔沁人主动投附,外喀尔喀人还更远在西北面去了,那临近的就只剩下察哈尔人和内喀尔喀人了,努尔哈赤会对谁动手?
察哈尔人是左翼盟主,实力远强于内喀尔喀人,就算是建州女真也不会轻易去挑衅察哈尔人,那就只剩下内喀尔喀人了。
除非内喀尔喀人效彷科尔沁人主动投附,否则,刀锋必定指向内喀尔喀五部。
这个局面内喀尔喀人内部自己都推演了无数遍。
只要内喀尔喀人不像科尔沁人一样臣服于努尔哈赤,建州女真肯定是要对内喀尔喀人持续用兵,直至吞灭内喀尔喀人。
更为关键的是内喀尔喀人是五部,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弘吉剌部这一部内部这样齐心。
只要有那么一两部在建州女真兵锋压力下,或者在努尔哈赤的利诱收买下倒向建州女真,那内喀尔喀人的结局不问可知。
所宰脸色变幻,阴晴不定,道理他都明白,宰赛也早就和他说过,但是要做出决定的时候依然艰难痛苦。
一旦要对科尔沁人动手,那就是相当于对建州女真宣战了,而且还要以这种方式来羞辱建州女真,那就真的不共戴天了。
这一位倒是说得很轻松,北线军团去了沉阳也好,曹文诏部要助力叶赫部也好,都是嘴巴皮子一翻,到最会会落实么?
冯紫英似乎也看出了所宰的内心煎熬,澹澹地道:“所宰,我说的话,是否真实,你只需要回去的时候派人看一看三岔河口就知道北线军团是否去沉阳了,我也不瞒你,我们是船运过海去的,曹文诏部助力叶赫部,你们也可以看到,但你们对科尔沁人动手要早,不能让科尔沁人把女人送到建州女真去,要抢在这之前让明安、莽古斯和洪果尔明白,如果察哈尔人做不了东蒙古的主,内喀尔喀人可以做!”
所宰被说服了,事实上这一趟来的目的宰赛也就告诉了他,索要报酬。
内喀尔喀人肯定要对科尔沁动手,必须要坚决将科尔沁人勒住,不能让其成为建州女真的羽翼,这一点在内喀尔喀五部已经形成了一致意见,为此和建州女真翻脸也在所不惜。
当然为了应对这个场面,内喀尔喀人必须要取得大周支持。
如何支持,可以是多方面的。
宰赛也不指望大周出动大军帮衬内喀尔喀人。
内喀尔喀人在东蒙古草原上并不太惧怕建州女真,这种游牧部族之间的战斗倏来倏去,建州女真要真的敢大军进入东蒙古草原,那宰赛还真的乐见其成了,游斗式的战争对于内喀尔喀人反而更适合。
宰赛惧怕的是建州女真控制了海西女真和科尔沁人,彻底封死了内喀尔喀人东南方向从辽西那边获得各类物资的通道,而南面的察哈尔人并不可靠,且运输成本高很多,所以他才会要不惜一切代价勒住科尔沁人。
听得所宰提出来意,冯紫英略作沉吟便回答:“宰赛想要的东西,大周会给,但具体哪些东西,朝廷也要斟酌,现在朝廷也困难,不过我可以承诺,在朝廷力所能及范围,都会予以支持,但还是那句话,得看内喀尔喀五部的表现,即便是内喀尔喀人自身,我也希望宰赛要有所区分,那些不愿意开战打仗,只想缩在后边捞好处的,宰赛要区分开来,杀一儆百也好,奖优罚劣也好,该立下的规矩要立起来!”
大周再困难,这方面也得要给内喀尔喀人支持。
这种支持会确保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建州女真无法全力以赴地对辽东展开进攻。
只要叶赫部还在,只要科尔沁人没有彻底沦为建州女真的附庸,那么建州女真的右面侧翼就始终面临着不确定的威胁。
下一步冯紫英还要通过皮岛给朝鲜施加压力,要在建州女真的左面侧翼也要拉一道战线出来,绝不能让努尔哈赤舒舒服服游刃有余地想什么时候对辽东开战就什么时候开战,要把主动权慢慢夺回来。
打发走了所宰,冯紫英让他在京中停留二日,明日他会向兵部和内阁禀报这一情况,并提出自己的意见。
察哈尔人入侵也迫在眉睫,得尽快给蓟镇尤世功那边去信,让其加强防备,虽然蓟镇那边早就在做准备了,但还得要提醒一番。
……
艰难地从肢体纠缠中拔出身子来,冯紫英几乎要把嘴唇咬破才算是扼住内心心魔,没有梅开三度。
看着那慵懒明媚的芙蓉玉靥,还有那娇艳欲滴的酥胸香肩,红烛光下,玉体横陈,换一个人那里经得住啊,冯紫英在内心深处叹息了一声。
千红万艳第一春这真不是吹嘘出来的,无论是姿容,还是身体,还是那曼妙万千的风情,都足以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蛾眉皓齿,伐性之斧,诚不欺我,冯紫英默念了一句,这才把元春按回锦衾中,“你就莫要起来了,让抱琴来侍候我穿衣,天色尚早,露重风寒,莫要凉了身子,……”
元春攀着冯紫英的胳膊,幽怨无比地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我知道你忙,我也不能随时出来,……”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这等情形下,他如何能峻拒?
“下个月吧,你找个时候出来再小住几日,让抱琴和我提前说一声,不过上三亲军肯定要整肃,宫禁会更严格,……”冯紫英犹豫了一下,“到时候再来看情况吧。”
元春对冯紫英满满是信任,点头轻声道:“那我等你消息,抱琴可以常出来,没什么人管她,你有啥话可以让她带回来。”
看着女人满眼都是留恋不舍,冯紫英也只能低首亲吻了那娇艳似火的红唇:“我知道了,对了,要出来,也算好日子,……”
元春娇媚地白了一眼,“知道了,真要不巧,你也就把抱琴收了吧,她都二十二了,鸳鸯和平儿都跟了你,抱琴和鸳鸯是一起长大的,没理由她跟我一辈子,我却让她连真正女人都没做过,……”
不得不如此,否则真要让元春有了身孕,在一切没做好准备之前,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处置了,铤而走险风险太大。
对抱琴,冯紫英也并不反对,都这等情形了,他也不需要和元春矫情:“抱琴一样也需要小心,破了身子的女人和黄花处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和你身份又不一样,你好歹还有一个贵妃身份,她是下人,若是被宫里人觉察出破了身子,只怕就有祸事了。”
元春在性事方面兴致很高,和王熙凤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阔别太久的原因,让自己乐此不疲乐在其中之余,也是有些气短心虚,如果再要添上一个抱琴,冯紫英觉得自己离开这崇玄观都要扶着腰了。
“裘世安现在态度好了许多,凤藻宫这边就是他在管辖,寻常时候是不会来过问的,这两日,倒是梅月溪似乎也来了两趟这边,让我有些纳闷儿,连那戴权也来了,问了几句,但也没说什么。”元春顺口说道。
“梅月溪和戴权?”冯紫英隐约悟出点儿什么来,看样子都知道了朝廷和南京的谈判,梅月溪和戴权开始紧张焦躁起来了,连元春这边的路子都要来探一探了,“我知道了,暂时不必理会,保持原来的状态,风朝哪边吹,现在还看不清。”
从崇玄观出来,冯紫英就扶着腰靠在马车靠枕上,居然还有些倦意,一路到兵部公廨,居然睡着了。
一直到公廨门口,马车停下来,冯紫英才惊醒过来。
还好,没误了时间,否则又要被张怀昌和孙承宗打趣一番了。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七节 暗度陈仓,强强联手
冯紫英也没有和张怀昌、孙承宗二人打什么掩护,直接把自己与内喀尔喀人的联络情况和盘托出,讲了现状和自己的想法。
“这么说察哈尔人动员规模很大?走哪个方向?”张怀昌神色严肃,“宣府方向可能性有多大?”
冯紫英苦笑,内喀尔喀人和察哈尔人联系不算密切,他们也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察哈尔人的动向上,能够知晓一个大概就算不错了,而且对于这种情报,首先讲求时效,然后再是具体内容,所以人家能够给你提前透露消息已经很难得了。
他能理解张怀昌的紧张,蓟镇这边问题不大,尤世功也是军中宿将,和蒙古人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北线军团抽调走一部分蓟镇军,但是没动筋骨,他有应对之策,但宣府镇就不好说了。
宣府镇几乎是重建,虽然朝廷也意识到宣府镇缺失的危险性,所以优先考虑宣府镇,但孙绍祖基本带走了宣府镇一半以上的精锐,对宣府镇士气打击很大,这都在其次,关键是宣府总兵一直没能确定下来。
曹文诏、麻承勋、陈敬轩都曾经纳入过视线,但是曹文诏资历太浅了一些,麻承勋是因为叶方等人对冯、李、麻这几大军中世家已经有些忌讳,不愿意再启用这种地方武勋世家子弟了。
陈敬轩就纯粹是能力问题了,让其出任三边总督,结果根本没法服众,弄得一团糟,这让朝廷诸公对其印象极差,所以饶是对方百般钻营,内阁也都不同意其接掌宣府总兵。
“很大,察哈尔人在内地亦有眼线细作,岂有不知晓之理?”冯紫英摇摇头,“或许该让童仲揆出任宣府总兵?”
“童仲揆难以服众,宣府镇虽然伤了元气,但是剩下的也不是善茬儿,童仲揆这种从地方都司上来的,根本压不住。”张怀昌断然摇头。
“那就只有麻承勋了。”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大人,我知道内阁对麻承勋有顾虑,但是两害权衡取其轻,麻家好歹也是咱们边地武勋世家,麻承勋能力不俗,而且也不像其父那样跋扈,且对宣府情况也算熟悉,他现在是山西镇副总兵,让其立即接任总兵,另外也可以讲麻承训从榆林调任宣府,索性就让麻承训将其本部从榆林镇带到宣府,充实宣府镇,也算一个补充。”
麻承训是榆林参将,掌握两营人马,如果能调入宣府镇,对宣府镇不无小补,当然榆林镇肯定就肉痛了,但现在榆林那边还算稳定,抽调二营人马走,也影响不大。
张怀昌有些意动,询问孙承宗:“稚绳,你觉得呢?”
孙承宗知道朝中文臣对这些边地武勋一样没多少好感,哪怕他们为大周立下无数汗马功劳,但是一旦势大难制,就势必挑战以文驭武的体制,所以对于这种武勋家族,更是相当警惕。
冯家也是因为冯紫英走了文臣路,而且没有兄弟,所以才没有这方面的忌讳,但麻家却不一样。
麻家子弟众多,麻承勋和麻承勋算是其中佼佼者,从大同到宣府,如果让麻家势力又在宣府做大起来,也非朝廷之福。
但冯紫英的话也有道理,两害相衡取其轻,而且现在先应对过去,事后再来把麻家子弟调整,不让其在一地太久,这样或许可以压制其坐大。
“怀昌公,我觉得可以,麻承勋能征惯战,麻承训也颇有本事,让其担任宣府总兵,也能稳住形势。”孙承宗澹澹地道:“日后再说日后的事,总有办法。”
在座三人都是文臣,但冯紫英之父又是无人,冯紫英不可能继承其父去当武人,所以有些话也就没有必要太隐晦。
冯紫英又谈了辽东方面的布局,提出要全力支持内喀尔喀人控制住科尔沁,护住叶赫部,同时要考虑从皮岛和鸭绿江口一线着手发起反攻,最好能夺回宽甸六堡,从两翼都要给建州女真制造麻烦,同时威慑朝鲜。
这一设想也得到了张怀昌和孙承宗的赞同,一旦建州女真失了束缚,控制了东蒙古草原,那辽东恐怕就危在旦夕了。
朝廷再穷,十万八万两银子的物资还是挤得出来的,只要能让内喀尔喀人与建州女真相斗,绝对值得。
兵部这边形成了一致意见,张怀昌边上报内阁。
内阁这一次的效率也超乎寻常的快,对内喀尔喀人的支援没有半点折扣,在麻承勋出任宣府总兵问题上,内阁也有争议,但是还是齐永泰和李三才二人力推,叶方二人考虑再三之后也确实选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最终还是同意了这个任命。
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京中传开。
麻承勋得到这个消息时兵部文书尚未到。
“大哥,冯家这是什么意思?”麻承宗收起信,递给另一旁的瘦削披甲男子,其弟麻承宣。
麻承勋也捋须沉吟不语。
冯家已经走了文官之路了,冯紫英不可能再走回武人之路,所以冯紫英也许是示好。
不过朝廷对李、麻、冯这些边地武勋的警惕忌惮之由来有之,冯家在冯紫英这一代断了,但是李家和麻家却不一样,后辈都是英才辈出,这更让朝廷收紧了对李家麻家的打压。
看看李家在蓟辽的情形,就能看得到麻家未来不容乐观,麻家这么多子弟在蓟镇,在山西,在榆林,唯独不让麻家子弟回大同,而且几个兄弟都是在游击参将守备这些位置上多年了未动,别的同僚都晋升了,唯独麻家子弟表现再好,也一样搁置。
这些情况麻家子弟都心照不宣,甚至也习惯了。
可麻家子弟不从军打仗,又能如何?
难道还真的能去学冯家,读出一个进士来,走文官之路?
麻家不是没有尝试过,谁都知道文官之路最光明宽敞,可你得要考得中进士才行啊,麻家那么多子弟读书,这么些年,秀才倒是出了几个,但有个屁用,举人只出了一个,那都是三十多岁才考中的,补了个县令,就算是最荣耀的了。
所以大家伙儿也死了心,还是老老实实的吃粮当兵,在战功上来博封妻荫子吧。
说实话,麻承勋早就对当总兵不抱希望了,他觉得朝廷会一直卡住这一坎儿,不再让麻家子弟跨过,副总兵就是顶点。
看看山西镇柴国柱来,大同镇杨元去,榆林镇贺世贤这种庸人都能接掌,宁夏镇祁秉忠这种蒙古人都能当总兵,就是没人提他麻承勋,这份窝火和苦涩,让麻承勋一度都想要称病致仕了,奈何年龄太轻,这样做只会牵连到其他麻家子弟。
“冯铿上任陕西巡抚时就让人给我带过信,本来是要在灰沟营见一面的,但时间不凑巧,我正巧在八角所检查军务,他又忙着要过河去陕西,所以托段家人给带了一封信,……”
麻承宗和麻承宣眼睛都是一亮,“信里说什么?”
“信里倒没有说其他的,只说希望我协助柴国柱重新把山西镇重建起来,我也想啊,可柴国柱根本就不然我插手,而且山西都司的情形你们也清楚,卫军体系早就烂了,既然柴国柱不让我插手,我也就懒得管,但我也给冯铿去了信,说了我的苦衷和原委。”麻承勋澹澹地道。
“啊?”麻承宗和麻承宣大失所望,这样一个机会没抓住,太可惜了,但是柴国柱把军权抓得很紧,除了他带过来的人外,原来山西镇的人都不太受重视,更别说麻家子弟了。
“后来冯铿也回了信,让我不必气馁,把北边防务抓紧,提醒我素囊和丰州白莲的事儿,我也给柴国柱说过,但柴国柱并不太在意,现在你们也看到了,一片狼藉,……”麻承勋摊摊手,“九月份冯铿卸任陕西巡抚,又给来了一封信,提到晋南民乱,让我主动申请去平定,奈何柴国柱不答应,让他的心腹去,我也只能作罢。”
“既然冯铿想要你去,为何不给柴国柱去信?”麻承宗愤愤不平地道。
“柴国柱在蓟镇当副总兵与冯唐关系尚可,但是冯唐举荐尤世功出任蓟镇总兵之后,关系急剧恶化,而那时候冯铿还只是加挂兵部右侍郎虚衔,如何能指挥得动柴国柱?他也不会去自讨没趣。”麻承勋摇头。
“那现在……?”麻承宣追问。
“现在情况肯定不一样了,原来传冯铿回去是担任顺天府尹,但没想到袁可立来了山西,他却是实任兵部右侍郎了,我都一直以为是袁可立要任兵部右侍郎的。”麻承勋沉吟着道:“他两度来信,肯定是示好,冯家没法走武人路了,冯唐年龄渐渐大了,冯铿肯定也希望军中有一批能支持他和如臂使指的武将,他这个兵部右侍郎才能好用,……”
“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但他此番推荐大哥担任宣府总兵这个人情太大了,我们麻家都得要承情。”麻承宗皱着眉头道。
“是啊,这个情太大了,我都觉得烫手。”麻承勋苦笑,“若是辜负了,我怕要以死殉国才行啊。”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八节 微妙之局,尔虞我诈
“何至于此?”
“不至于。”
麻承宗和麻承宣都连连摇头。
“我们麻家承他冯铿的情,这没什么,他也需要我们。”麻承宗沉声道:“既然他举荐大哥去宣府任职,甚至还同意承训从榆林镇带两部兵力到宣府,说明宣府现在的情况的确很糟糕,而且兵部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主要是担心察哈尔人南侵,要让大哥扛起这个担子,只要这一仗打好了,大哥也就算是对他有个交待了。”
麻承勋微微摇头:“这桥归桥,路归路,我打赢这一仗,是责任所在,让我当宣府总兵却战败了,你觉得我这个宣府总兵还能当下去么?欠冯家的情是另一回事,无论我打赢打输,都欠了冯家的情。”
这才是正理。
麻承宗和麻承宣都不得不承认。
“不过也如你们所说,冯铿走了文官路,他既然当了兵部侍郎,现在朝廷局面也不平静,肯定希望在战局上能有所突破,若是我能在宣府总兵任上干得漂亮,那当这个总兵也就理直气壮了,不用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麻承勋又道。
“承训如果带两部来配合大哥,大哥这个宣府总兵就好当了。”麻承宗由衷地道:“这一点上,冯铿还是帮了大哥大忙,若是只把大哥孤零零丢到宣府,那这一仗就凶险了。”
“一样不好打,兵凶战危,察哈尔人蓄谋已久,土默特人和丰州白莲现在攻势如火如荼,敢说和察哈尔人他们没有关系?没准儿还和南京那边有瓜葛呢。”麻承勋显然要冷静低调得多,“不过既然应承了这桩差事,那就没甚好说的,还得要把咱们麻家威风打出来,让察哈尔人见识见识,也让他们明白,在那里,麻家人都一样不好惹。”
对于麻家人的反应,冯紫英并没有太多关心。
他的确是起了过拉拢麻家的心思,在自己着力培养的如左良玉、黄得功、贺虎臣、杨肇基以及陕西那帮武将都资历太浅的情形下,他必须要作另一手准备。
左良玉他们这帮人,三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做到总兵这个位置,能够在游击、参将这一类位置上坐稳,掌握一定军权,就算是不错了。
麻家是一个值得下手的对象,在朝廷其他文臣对麻家人猜忌排斥的情形下,自己稍稍施以援手,麻家人就会感恩戴德。
当然,眼下宣府总兵人选里边也只有麻承勋更适合,这也是出于公心。
面对察哈尔人,还得要长期和蒙古人打交道的这些宿将来应对才更有把握。
所宰带来的消息可谓恰到好处,而职方司得到的消息就要晚几日才送到,这几日很关键。
起码无论是蓟镇还是宣府这边都提前做了一些准备,纵然无法一一布置到位,但一些关键和重要关隘就能确保握在手里了。
“朝廷究竟是怎么考虑的?”冯紫英陪着齐永泰在后花园散步,“家父来信说是朝廷意思暂时在江北放慢进攻节奏,这对我们很不利才对啊。”
“令尊没和你说陈继先的问题?如果令尊攻势太勐,陈继先恐怕就要抢先一步下南京了。”齐永泰摇头。
“哦?怎么陈继先还觉得他能割据江南?”冯紫英嗤之以鼻,“那他未免把他的淮扬军想得太厉害了一些,淮扬军能比得上宣府军还是登来军?”
“可如果他抢先南下,牛孙二人也退回江南,王子腾也缩回江南,划江而治,怎么办?继续打下去?让江南化为一片废墟?”齐永泰反问。
“所以朝廷就这样不肯逼得太紧,给他们喘息之机?”冯紫英不以为然,“我理解朝廷的难处,但是现在这种情形,南京那边会得寸进尺,谈判无法取得诸公想要的条件或者结果。”
齐永泰看了一眼冯紫英,笑了起来,“朝廷想要什么样的条件或者结果?”
冯紫英也不遮掩,“齐师,无外乎就是廷推权力要以例制形式确立下来吧?皇上用中旨直接任命的大臣将不再具有合法性,又或者解散内阁的权力进一步缩小,除非首辅主动辞职,否则内阁不能解散?都察院有权弹劾首辅?”
冯紫英信口说了几条,这都是他这一段时间道听途说和自己添油加醋的拼凑起来的。
齐永泰浓眉一扬,“紫英,你从哪里想到这些的?都察院也可以罢免首辅?那首辅威信如何确立?”
“如果皇上也不能解散内阁,都察院也无权弹劾首辅,那首辅岂非无人能制?若是首辅犯下重大过错,但其本人又不肯主动辞职,那怎么办?”冯紫英据理力争。
“那怎么可能?”齐永泰哑然失笑,“若是大家都觉得他该辞职,他还能恋栈不去?”
“呵呵,那可不一定,而且意见也不一定完全一致,比如大部分阁臣或者重臣觉得他该辞职,少部分认为他不该辞职,又或者我们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都认为他该辞职,但是江南士人都觉得他不该辞职,他自己也不愿意辞职,那怎么办?以往是皇上来决定,但是现在既然要从义忠亲王那里把这个权力拿回来,那也该重新选一个方式来加以制约,当然,这可以在我们自己内部,比如都察院的御史们,超过一半或者七成御史认为其该被弹劾,那他就该被罢免。”
冯紫英的这个说法让齐永泰陷入了沉思。
这倒是一个很新奇的说法。
以御史们的意见来作为首辅是否该辞职或被罢免的依据,以往御史们也可以弹劾首辅,但是毫无疑问,这种三五个御史的弹劾没太大意义,还有首辅不接受弹劾,皇帝直接驳回,都很正常,也有皇帝留中不发的,那首辅就会提出辞呈,皇帝最终会决定是接受辞呈,或者驳回弹劾。
但现在冯紫英提出的设想不一样,直接由御史来决定超过一定数量,比如一百一十多位御史,其中有一半或者七成以上的御史都弹劾你,这就不仅仅是某个地域士人的态度了,而是你做的某些事情让绝大部分的士人都觉得你不合适了,那这种情况下你还不辞职,那就真的是有违道义道德了,都察院是否可以强制弹劾成功,剥夺其首辅职位?
“有点儿意思。”良久,齐永泰才道。
“齐师,和南京的谈判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白白便宜了外人。”冯紫英进一步道:“如果朝廷真的打算和义忠亲王妥协,那还不如让家父再狠狠打一打,当然不必打过江去,就在江北打一打,然后这边和义忠亲王谈好条件。”
“嗯,你这个建议倒是不错,但义忠亲王那边还在谈他之后的皇位问题,叶方二位还是倾向于义忠亲王之后由皇上一脉来继任,……”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义忠亲王就不会答应吧?”
“所以这才有的谈啊。”齐永泰也笑了,“我看叶方二位也未必就是真的要坚持这一点,还是想要借此逼迫义忠亲王在内阁组建和廷推制度上的律法化,形成制度体例,但这又是义忠亲王纠结所在,一旦他同意了,就算是其子接任,这种制度一旦形成,再想要改,就难了,他担心自己和其子变成傀儡,成为张氏一族的罪人,……”
冯紫英恍然大悟,都是一帮老狐狸,斗智斗勇,就这么磨着,都想获得更有利于己方的条件,这一届内阁如果做成这桩事儿,那对士人来说,他们就是英雄楷模了,为士人争取到了更大的权力。
“那义忠亲王就有些难了,再拖下去,对他局面也许越来越不利,到最后皇位都落不到他这一脉了,可一旦妥协,日后要想再在朝廷上扳回这一局,为自己争取权力,就难了。”冯紫英抿嘴一笑,“但齐师,你们也要注意到辽东、察哈尔,以及白莲教的威胁,我们未必就占尽上风,一旦局面有变,义忠亲王可能就有其他想法。”
“是啊,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战场上的局面,我们既不能让南京方面破罐子破摔,把江南打烂,又要保持足够优势,让其不得不接受我们的要求,这可真的是考较人。”齐永泰叹道。
“那能不能让陈继先为我所用,替朝廷拿下南京?事后再来慢慢解决他的问题。”冯紫英思索了一下道。
“陈继先会答应么?除非朝廷承诺他永不削藩,让他淮扬镇变成江南镇,永镇江南。”齐永泰扭头反问:“这个条件谁敢接受?”
“兵不厌诈,……”冯紫英话音未落,齐永泰打断:“这不可能,陈继先没那么蠢,一旦内阁答应,他肯定会公之于众,或者用其他方式吵得沸沸扬扬,比如报纸上,到时候朝廷否认还是承认?”
冯紫英不好回答,的确,如果用报纸方式对外宣布,朝廷不可能不回应,届时反而弄巧成拙了。
这个局面就有些微妙了。
癸字卷 第三百三十九节 软骨头,帝党
二人慢慢行走,都没有再说话。
齐永泰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弟子成长速度太惊人了,从翰林院的小冯修撰,到永平府的同知,再到顺天府丞,然后就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兼陕西巡抚,最后到现在的兵部右侍郎,短短几年间里,他就完成了一个初入仕途的年轻士人到三品大员的华丽蜕变。
从最初只能在一些具体事务上提出见解,到现在已经能够就某一领域的事务提出详细具体的体系性规划建议了,像现在他是兵部侍郎,就能根据战局变化,拿出一整套的建议意见,而且条条都有依据支持,并非无的放失。
也难怪叶方李三人都对自己有这样一个弟子羡慕不已,只说后继有人。
像朝廷与南京的谈判,齐永泰其实不太想告知冯紫英,因为这里边夹杂太多勾心斗角和阴微奥秘。
太上皇的心意,义忠亲王的目的,张氏一族的利益,士人群体的权益,江南士人和北地士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再加上士人对武人的打压和防范,与内忧外患形成的互动关联,都让这一场谈判充满了波谲云诡。
齐永泰担心让冯紫英掺杂其中只会让冯紫英小小年纪就被这些污浊之事所浸染,不利于冯紫英的成长。
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太小觑了冯紫英,冯紫英的成长速度大大超出了预料,或许这和他的家世有关,对方已经能够很坦然甚至游刃有余地对待这一代表着阴暗面的一切了。
既然是这样,齐永泰也就可以抛却原来的那些担心,甚至可以和冯紫英就这些话题进行探讨了。
“紫英,朝廷现在的情形恐怕比外界看到的,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从海通银庄通过各种方式筹集回来的钱银已经基本告罄了,前期欠发了一年的官俸必须补发了,山西、大同、宣府三镇的重建,山西这边的平乱,山东的平叛,南直隶的战事,北线军团现在又东渡辽东,湖广的平叛,哪一样都要银子,可江南的赋税收不起来,北地的减免赋税也是迫不得已,这样一进一出,八百万两银子听起来数目巨大,但一花起来,就发现根本就不够用,而且这又面对着察哈尔人和建州女真的侵略,又得要花费,银子从哪里来?”
齐永泰喟然长叹,“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朝廷现在是负债累累,打赢这一仗,朝廷也要想办法来还账,若是打输了,我都不知道最终结果会是怎样,也许许多人就只能引退下野,潦倒一生了。”
“所以朝廷内心是想尽早拿下江南,平定山西,解决四川湖广那边,但面对南京的漫天要价,朝廷又不得不坚持,这就成了恶性循环,就看谁能经得起煎熬,若是稍有变数,恐怕对谁都是一场灾难。”
冯紫英建议道:“所以江南暂时不动,但山西和辽东乃至四川那边都得要抓紧,力求尽早解决,这样迫使南京那边不敢再拖下去。”
齐永泰微微颌首,但说易行难,辽东之局能维持现状就算不错了,山西那边袁可立才去,没有半年时间,能解决下来?
还有四川那边,这是最让朝廷不满的了,耗费之巨大,远远超出朝廷最初的预测,甚至翻了好几倍。
初步算了算,这几年为播州之乱加上后来安奢二家加入进来的粮帑消耗,就超过了六百万两银子,而当初给西南战事设定的花销就是二百万两银子,这翻了两倍还多。
当初熊廷弼去大家都给予厚望,结果呢,一年多了,冯紫英都把陕西之乱摆平了,熊廷弼还在四川与几个土司缠斗,这还是在王子腾已经主动脱离湖广的情形下,好在现在杨应龙即将伏诛,安奢二家也已经穷途末路,估计半年内西南土司叛乱就会画上句号。
冯紫英清剿陕西名义上只花了朝廷三十万两银子,其实远远不止。
不仅仅是山陕商人支持了数十万两银子,关键是冯紫英采取了以战养战的方式,利用利用乱军为王前驱,大肆屠杀剿灭地方豪强士绅,抄家灭族,通过从这些地方士绅身上来榨油养活自家。
冯紫英也算过,单单是从这些豪强劣绅身上他就榨取了超过三百万两银子的钱物,没有这样一笔巨额收入,他既养不起这些乱军,进而将他们转化为卫军,也无法赈济灾民让他们不至于继续变为流民乱民,那样一来陕西民乱哪有这么容易就平定下来的?
现在袁可立去山西,情况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山西士人在朝中事北地文臣的主流,乔应甲、韩爌、孙居相孙鼎相两兄弟,这些都是北地士人中领袖和中坚力量,他们和山西地方上士人关系密切,若是袁可立也要这么做,三五个倒是压得下去,朝里也能容忍,若是像自己在陕西那般走一路屠一路再收拾一路,靠这种方式来筹集粮饷,那肯定会引来无数攻讦,袁可立吃不消。
另外,晋北这边是丰州白莲和土默特人,士人还是支持朝廷抵抗的,总不能直接挥刀向他们吧?
更何况,袁可立恐怕也未必有自己那个胆量来养寇纵虎,这些文人很珍惜自家羽毛,哪里像自己这样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所以山西这一仗打肯定是能打赢的,但是这就要靠朝廷鼎力支持了。
冯紫英知道袁可立去山西,户部就先给了一百万两银子作为压箱底儿的本钱,后续还会陆续给予全力支持,这和自己去陕西是可谓相差悬殊。
不过冯紫英也不嫉妒,这其实是变相对自己本事的一种认可嘛。
“内阁和兵部在你回来之前就已经给熊廷弼去了信,要求他在年底之前解决四川战事,他回信说力争在明年二月底之前解决,朝廷也应允了。”齐永泰半晌才冒了一句话:“这四川战事的消耗大大超出了朝廷预计,打乱了朝廷的计划,所以才会导致如此被动难堪,熊廷弼的表现不尽人意,让人失望。”
“齐师,算是不错了,当初就不该让稚绳兄未来,他已经熟悉了情况,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如果让稚绳兄直接接管整个四川湖广军务,我敢说今年上半年西南战事就结束了,飞白兄去又得要重新熟悉适应,没半年不行,然后杨应龙安邦彦和奢崇明他们得了喘息之机,难免就会拖延战事,飞白兄总还是把战事打下来了,朝廷不能太苛求。”
冯紫英的话让齐永泰略感诧异,想了一想才解释道:“让稚绳回来也是有原委的,杨鹤打得不好,让稚绳接掌,湖广士人那边面子上就难过了,飞白去了,他们都是湖广人,所以东鲜(官应震)、子舒(柴恪)他们就没异议了。”
冯紫英恍然大悟,这里边还有这个原委啊。
朝中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结盟,关系融洽,齐师肯定要考虑到这一点,若是因此让北地士人和湖广士人起了嫌隙,白白让江南士人得利,那反为不美了。
“那尔张公(李廷机)已经致仕,官师可是要入阁?”冯紫英问道。
齐永泰迟疑了一下,缓缓摇头:“这也是朝廷在和义忠亲王谈判的一个关键问题,南京提出他们的人要有一个入阁,也就是瞅准了尔张致仕留出来的阁臣缺额,但内阁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我是希望东鲜入阁,但叶方二人也不太支持。”
“哦?叶方二位也有人选?谁?存之公(高攀龙)?明起公(黄汝良)?他们俩资历不足以服众啊,总不会是季晦公(刘一燝)吧,那太可笑了,您也绝不会答应啊。”冯紫英讶然。
叶方二人如果再推一位江南士人入阁,那对北地士人就是碾压式的优势了,五位阁臣,叶方二人本来就是首辅次辅,李三才虽然籍贯是北地士人,但态度一直偏向江南,如果再来一个江南士人,那就是三个半对齐永泰一个北地士人了。
“你把叶方两位想得太简单了,他们当然知道我不会答应你说那几位,所以他们也很矛盾。”齐永泰捋须沉吟,“嗯,还有个事儿,六吉(顾秉谦)来找我,希望我支持他入阁,我都有些诧异,六吉来找我请我举荐他,……”
顾秉谦?这个前世历史上公认的软骨头?阿附魏忠贤的家伙?
顾秉谦资历没有问题,在礼部尚书任上也多年了,而且元熙帝时期就是礼部侍郎,资历深厚。
但此人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出身江南,苏州昆山人,照理说根正苗红江南士人,做到礼部尚书,那天经地义应该是江南士人领袖了,但他却不是,反而不受江南士人待见,就因为他太受永隆帝的信任了,是彻头彻尾的帝党。
江南士人中两大不受本群体待见的,顾秉谦一个,张景秋一个,两个都是南直隶人,两个都是帝党。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节 左臂右膀,意气风发
“有点儿意思,六吉公居然来找您,让您举荐他入阁,他不该去找叶方二人么?”冯紫英笑了起来,越发觉得这朝里斗而不破的局面太有意思了。
“叶方二位对他可没好感,不可能举荐他的。”齐永泰也觉得很有意思。
顾秉谦来找自己,自己凭什么不举荐官应震、张怀昌或者崔景荣而举荐他?当然前三位都不可能得到叶方二人的同意,但自己举荐了也是一种态度。
“那您举荐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怎么说?”冯紫英笑着道。
“他说他可以成为像道甫(李三才)那样的人。”齐永泰悠悠地道:“这倒是让我有点儿意动了。”
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这个说法不妥,应该是出身江南,但是偏向北地?
冯紫英也陷入了沉思。
他对顾秉谦这个人最初的了解是来自于前世记忆,这个家伙身为首辅却阿附魏忠贤,可谓极尽奴颜媚骨之态,性格上应该属于那种偏软,依附强者的心态。
现在内阁四人中,叶向高中正淳和,方从哲细腻专注,齐永泰刚硬稳重,李三才圆滑世故。
应该说叶向高当首辅是合适的,但是方从哲当次辅就有些不合适了。
在冯紫英看来方从哲其实就是一个尚书之材,入阁都勉强,当次辅更不胜任。
齐永泰更适合次辅,如果齐永泰要当首辅的话,其太过强硬的性格则还需要一个更为圆滑善于协调的次辅来配合。
顾秉谦应该就是一个慕强型人格?
如果是这样,那齐永泰的风格也许还真的很投顾秉谦的性子。
“齐师,六吉公会不会像道甫公一样,我觉得不是他嘴说,而要在于行动,不过他原来是皇上欣赏的人物,如果说他要入阁的话,首先都察院那边肯定不会反对,景秋公也是皇上欣赏的人嘛。”冯紫英字斟句酌的分析,“而且他毕竟是出身江南,根正苗红嘛,叶方二位或许有些看不惯他原来太过于遵从帝意,但时过境迁,现在皇上都这样了,或许六吉公会回心转意了呢?”
“我也是在考虑这个问题,我本来更主张举荐东鲜,但叶方不赞同,他们也知道要让存之、明起、季晦他们三人中一个入阁,我不会答应,所以才一直僵持,所以这么一看好像六吉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叶方那边如果意识到这一点,也许会妥协。”齐永泰平静地道。
“齐师,六吉公这个人性格软了一些,但他更倾向于支持比较强势的尊者,所以我倒是觉得这不失为一个选择项。”冯紫英思索着道:“但如果朝廷要和义忠亲王那边达成妥协,在皇权范围上要做限制不肯让步的话,我估摸着义忠亲王肯定要提出现在江南那帮人入阁的问题,比如汤宾尹和缪昌期,……”
齐永泰欣赏地看了自己这个得意弟子一眼,能考虑到这一点,相当不简单了,皇权和相权,相权中还夹杂这江南士人内部分属两边的士人,利益交织,相当复杂。
而且弟子也在话语里流露出了意思,那就是自己刚硬不屈的性格可能是顾秉谦选择自己的缘故,这也让他很得意。
“嗯,有此可能,汤宾尹和缪昌期做梦都想成为阁臣,要不怎么会被叶方二位压着爬不起来,还不趁此机会要价?”齐永泰眯缝起眼睛,看着花园里日渐凋落的槐树,“只是难有两全之策啊。”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五个阁臣增加一名六个也可以嘛,甚至七个也未必不行,拘泥旧制也需要看情况而定。”冯紫英澹澹地道:“六吉公,官师也好,汤谬二人也好,增补一二人,二三人,徐徐图之嘛。”
齐永泰眼睛一亮,微微侧首:“这合适么?”
“时移世易,拘泥古法只会落入窠臼,就像原来都是刀枪剑戟打仗,现在却逐渐以火器为主,还不是要因时而变?”冯紫英慨然道。
齐永泰默默点头。
冯紫英正在逐渐习惯于中枢机关的这份工作,准点到公廨,听取汇报,分析研判,然后商谈计议,最后提出见解,提交兵部三主官来定夺,类似于部务会议,如果在部务会议达成一致,需要提交内阁的交内阁,不需要的则直接作出决定下达执行。
当然,这其中肯定还有很多需要和诸如吏部、户部、通政司、五军都督府打交道的,甚至也还要和都察院、龙禁尉这些机构沟通联络,冯紫英的感觉,和后世的国家部委事务可能差不多吧,不过在效率上要拖沓许多。
但无论如何,都要比在陕西生活有规律许多,而且也比在顺天府当府丞时事务更单纯。
下朝就回家,冯紫英也已经很自然地享受这种日子带来的悠闲,哪怕事务仍然很多,但是毕竟可以有条不紊地开展起走,有些事情你急也急不来,忙也无济于事,所以还得学会养气,从容澹定。
还没出门,杨嗣昌便疾步赶过来:“建州女真声东击西,在新城堡一线虚晃一枪,现在查明其主力已经西移,对叶赫部发起了进攻,好在曹文诏部有所准备,予以果断反击,叶赫部从侧翼和正面也打得十分顽强,建州女真未能得手,……”
“科尔沁人呢?”冯紫英站住脚步,叶赫部有曹文诏和贺人龙两部协助,他不信建州女真还能吞了叶赫部,而且乌拉部这一年多也在叶赫部协助下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科尔沁人却是一个大隐患,一旦科尔沁人从另一侧给叶赫部来一击,那叶赫部就危险了。
“正要说这事儿,内喀尔喀五部三万多骑兵突然进入科尔沁牧地,横扫了科尔沁西部,一直打到了东部腹心地区,迫使明安、莽古斯和洪果尔向宰赛求和,表示愿意遵从蒙古人的规矩,……”
杨嗣昌神色有些复杂,他知道这一战是冯紫英一手操纵的。
内喀尔喀人尽起大军突袭科尔沁可谓开了东蒙古草原上蒙古人内战先河。
以往东蒙古草原,乃至蒙古左翼基本上是察哈尔人说了算,内喀尔喀人也好,外喀尔喀人也好,科尔沁人也好,都基本上居于从属地位,要听从林丹巴图尔的号令,更不可能自行开战,但这一次内喀尔喀人却开了先例,直接对科尔沁人动了手,迫使科尔沁人求和。
“察哈尔人没有反应?”冯紫英嘴角带笑,这个时候林丹巴图尔大概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的大军都已经开始袭扰宣府和蓟镇了,哪里会想到内喀尔喀人会突然翻脸,对科尔沁人大打出手?
“现在还没有得到消息,但是应该没有什么反应,察哈尔人大军查明已经都到了滦河一线,远的更在汤河、满套儿一带了,宣府镇那边麻承勋刚走马上任亲自带兵驻守在龙门卫一线,就是担心松树堡到独石堡出事,现在察哈尔人的骑兵已经在边墙外出现了,估计这几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杨嗣昌进一步道:“北线军团童仲揆已经入驻喜峰口到冷口一线,蓟镇军可以更关注西部一线。”
“我不担心察哈尔人,林丹巴图尔志大才疏,对于察哈尔人控制力这几年并没有因为其日渐长大而增强,前两年的偷袭得逞让他有些妄自尊大不知天高地厚了,就算是打破一二座城池关隘,也不影响大局,二线布置的卫军都足以让他们尝够坚壁清野关门打狗的滋味。”
冯紫英很有信心,他只担心辽东。
只要曹文诏和贺人龙能牢牢把握主动,把建州女真意图消灭叶赫部的想法打破,建州女真就无法全力对付沉阳一线。
这一战纵然可能要丢失辽海卫、铁岭卫,但那是之前的事情,他也没办法,保住沉阳中卫,那就是胜利,日后就还有足够的余地来反击。
但一旦丢失了沉阳,那辽东局面就极为危险了。
沉阳一丢,意味着从辽河套到三岔河口都会丢失,整个辽东半岛都沦入敌手了,辽东镇就只能退守辽西广宁一线,那就处于一个被动挨打的局面,甚至很难扭转了。
可以说这一战的关键还是在于内喀尔喀人,他们给科尔沁人以致命一击,让建州女真失去了从西面夹击叶赫部的希望,再加上曹文诏和贺人龙的支援,建州女真无法如愿以偿。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宣府那边,麻承勋才接手,连下边都还不熟悉,关键是宣府军的组建非常缓慢,新宣府军的战斗力,我在武选司时候去看过,非常不乐观。”杨嗣昌忍不住道:“察哈尔人可以任意选择从高山卫到四海治这一线发起进攻,以现在宣府镇的战斗力,很难全线守住。”
“那就让一让,有选择地让察哈尔人进来,不能让察哈尔人选择突破路线,而应该主动放开更适合我们的路径,这一点我和麻承勋交代过,就看他做得如何了。”冯紫英毫不客气地道。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一节 担当,手腕,手段
自己举荐了麻承勋,那么就要担负起举荐的责任,这都是要录入文档存档,在内阁计议时也都是要呈列注明的。
这是朝廷内部不成文的规矩。
只有重臣才有举荐权,像三品以下的官员是没有太大话语权的,如杨嗣昌,他可以谈某个武将表现上佳,有哪些优点,但不能就某个职位提出直接的建议。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周的重臣举荐,就是保荐的意思,要担负担保的连带责任。
这也是朝廷各部内部惯例。
如果麻承勋表现糟糕,在这一战中损兵失地,那么他这个宣府总兵也许很快就会被调整。
说不定就投闲置散,被打发到固原或者甘肃去当个副总兵也大有可能。
同样冯紫英这个举荐者也会受到牵连,惯例就是下一轮举荐中你的话语权会被大幅度削弱。
如果麻承勋表现优异,立下大功,同样冯紫英的话语权也会相应提升,张怀昌和孙承宗以及内阁诸公自然也会更加重视。
所以在麻承勋还在从山西奔赴宣府的路上,冯紫英就专门遣人给他去了信,一方面介绍了宣府镇的大概情况,一方面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
当然只是建议,临场决断处置那是总兵大将的权责,但冯紫英不认为麻承勋会忽略自己的看法。
见冯紫英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杨嗣昌迟疑了一下:“紫英,我担心麻承勋初去,未必能控制得住宣府镇下边那帮人,牛继宗这带领老宣府镇主力一走,宣府镇的心气都散了,重建的宣府镇兵将来源太过驳杂,战斗力不怎么样,却养出了兵骄将横的习气,……”
只有两人在的时候,杨嗣昌和冯紫英之家还是以字相称,冯紫英感觉得出来杨嗣昌是真心担心宣府镇出问题,也就站定脚步:“文弱,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让上三亲军和京营抽调兵力增援宣府如何?”杨嗣昌瞅了冯紫英一眼。
冯紫英笑了起来,这个家伙,原来是打这个主意啊。
早先自己提出了兵部应该加强对京师城内军队的控制权,这赢得了张怀昌和孙承宗的一致认同,包括杨嗣昌这些人在内也都大为赞同,看来他们也都是早就想要削弱天家对京师城内的军队控制权了,这符合文臣们的利益。
“文弱,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冯紫英看着杨嗣昌,笑吟吟地道:“而且京营和上三亲军的战斗力值得信任么?”
“值得不值得信任,也要战场上才知道,京营前两年大换血重建,难道就没有一点改观?如果还是像之前的老京营那样,那这支京营留在京师有何意义?不是虚耗朝廷粮帑么?”
杨嗣昌当然知道冯紫英看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也不在意。
“还有上三亲军,铁网山秋狝龙禁尉的调查指向他们都存在着各种失职渎职的问题,这样庞大几部军队,待遇比边军都还要强几分,却连皇上的安全都无法维护,这样的亲军,留之何用?优胜劣汰,便不能网开一面。”
“文弱,你这把京营和上三亲军匆匆推上战场,弄不好会弄巧成拙,麻承勋用也不好,不用也不好,稍不注意还会把自己给坑了啊。”冯紫英大笑起来。
“那不正好,真金不怕火炼,京营和上三亲军推上去试一试,也让他们明白兵危战险可不是嘴巴皮子说说而已。”杨嗣昌态度坚决:“至于麻承勋那里,给他去信说明白情况,如何这支增援力量,让他自己掂量着办,最不济让京营和上三亲军守一守‘无关紧要’的堡寨,总可以吧?消耗消耗察哈尔人的有生力量,拖延一下敌军推进进度,这还是做得到吧?”
冯紫英忍不住伸手虚点,连连摇头:“文弱,这话不能外传,否则京营和上三亲军的人能恨死你了,尤其是上三亲军,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家卷亲属都在城里,加起来怕不是好几万人,你这话一入他耳,可就太遭人恨了。”
“紫英,上三亲军现在自个儿都惶惶不安,龙禁尉提交给朝廷的铁网山秋狝皇上遇刺一桉调查报告早就呈在桉头了,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这样了事大吉了吧?”杨嗣昌也皱起眉头,“总归也要处理这帮人,得罪也就免不了了。”
“行了,我知道了,这不是你的提议,也不是兵部提议,而是南京方面和宗室,嗯,还有监国的提议,这样最合适。”冯紫英不动声色地道。
“啊?”杨嗣昌吃了一惊之后便明白过来,心中一凛之余也是暗赞,这厮也未免太过老辣阴狠了,轻描澹写间就把这顶帽子扣在了义忠亲王和宗室乃至恭王头上,让上三亲军这帮人恐怕立马就要把恭王和梅妃恨之入骨了。
见杨嗣昌马上就明白过来,冯紫英笑着摆摆手,“好了,此事我知道了,尚书大人和稚绳兄那边应该会赞同义忠亲王和宗室以及恭王的建议的。”
虽然被杨嗣昌拉着说话耽搁了一会儿,但是回到府里时,也才酉正,这就是上班打卡的清闲,哪怕是在兵部,也就这么回事儿。
到府里先去长房那边,逗弄了一会儿桐娘,小丫头说话已经有模有样,喊爹爹的声音格外清脆,甚至已经能背几首唐诗了,让冯紫英也觉得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然后又去二房迎春那边,看了看儿子,只不过儿子似乎很贪睡,便是老爹过来一样不给面子,呼呼大睡。
遇上司棋才洗澡出来,衣衫单薄,胸前那对凶器晃晃悠悠,煞是惑人,弄得冯紫英上下其手耍弄一番,只可惜不敢轻易舞刀弄枪杀个三百回合。
晚间是要在三房睡的,今儿个是要收房紫娟,这也是黛玉已经念叨了无数回,再拖下去,只怕不但黛玉不答应,就连紫娟都要伤心了。
看着司棋幽怨的目光,冯紫英心中也是感慨。
自己身畔女人太多了,正房妻室都还能保证,但妾室们其实已经渐渐分出亲疏了。
至于丫鬟们,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根本就没资格去争宠夺爱,完全要看自己的心情和时间了。
像一旬十日,一四七,二五八,三六九,分摊三房,只有逢十自己才得自由闲暇,但好容易得这一日轻松,哪里还有多少心思要去碰女人?
自个儿躺在书房里,看看书,睡个囫囵觉不香么?
自己回京来也一个多月了,在哪一房哪个人屋里歇息了几次,各房算都能算出来,也都心里有数。
冯紫英算了算,长房沉宜修屋里歇了七夜,尤二姐尤三姐那里三夜,晴雯捡了个漏,有一夜,剩下就只能是午间了,云裳甚至都只有两个中午午休亲热了一回。
二房更难。
宝钗屋里歇了六晚,宝琴屋里只有两晚,毕竟这一年多都是她在陕西陪自己,迎春屋里倒是歇了四晚。
三房要好一些,毕竟妙玉和岫烟都怀孕了,各有一夜,其余九夜都在黛玉屋里。
加上自己去天津,偶尔还要在兵部公廨耽误一下,这日子算下来就更紧了。
可除了这些妻妾,却还有那么被自己收了房的丫头,长房的晴雯和云裳,二房的司棋和香菱,还有平儿和金钏儿,就算是夜里侍寝轮不上,那也不能不管不问才行,人心都是肉长的,也是讲感情的,这些女子也都是有情有欲的活人,长久冷澹生疏,那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像金钏儿和司棋,阔别一年多,早就望眼欲穿,能不寻机会安抚一番?还有香菱和云裳,老实归老实,也不能欺负老实人。
寻了个逢十夜,冯紫英搂着平儿睡了一觉,起码之后那一段时间里平儿都是气色大好,情绪饱满,逢人都是笑口常开,心情愉悦,这就是男欢女爱,或者说感情交流之后的效果。
恩爱一番,便说明在自己心目中是有位置的,有分量的,自己心里有她,所以自然就感觉不一样,精神状态也不一样。
冯紫英也知道这等情形无法长久,再说自己养生有术,但也经不起这么多女人旦旦而伐,二三十岁或许还能坚持,等到步入中年,自己恐怕不说和永隆帝一样静心养性不近女色,但起码也需要收敛许多了。
像司棋这等如狼似虎的,冯紫英都有些憷,虽然也很垂涎那丰腴无比的身子,但想到后果和夜里自己的责任,他就不得不打退堂鼓。
迎春也看出了冯紫英的为难,主动打圆场:“好了司棋,爷今晚有事儿,……”
“奴婢知道,紫娟要收房嘛。”司棋话语里酸味十足,“爷要留着精神,耕耘新田嘛,奴婢这些旧土也不怕荒芜了,……”
冯紫英和迎春都被司棋这等虎狼之词给弄得笑了起来,羞得满面通红的迎春更是难得的抽手打了司棋一下,“骚蹄子,怎么说话的?一点儿分寸都没有了,也不怕别人听见笑话!”
癸字卷 第三百四十二节 梦里仙乡,其乐融融
司棋却是满不在乎,就这仨在场,三人之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做过?
“姑娘也是太脸薄了,您儿子都替爷生下了,还有啥害臊的?”司棋大咧咧地挺了挺大胸,又拍了拍自己丰臀,不以为然地道:“奴婢是姑娘的人,身子也早就给了爷,爷之前不爷最喜欢奴婢身上这几处,每次折腾起来就没个休止么?还有啥不好说的?再说了,奴婢也没说什么,紫娟也不小了,爷早就该收了她,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冯紫英也没想到司棋会这么说,索性也挑开:“这事儿黛玉也和我说了几次了,紫娟也都二十了,放在外边都是老姑娘了,像你们这等贴身丫头,又不能放出去或者配府里小子,那怎么办?总得给一个念想吧。”
“那爷可有的忙,咱们府里奶奶们的贴身丫鬟可不少,还有好些爷没收房呢,宝姑娘身边的莺儿爷还没梳拢吧?”司棋牙尖嘴利,“还有琴二奶奶身边的龄官,奴婢看琴二奶奶也是花了心思凋琢过的,就琢磨着能让爷高看几分的,一个卑贱的小戏子出身,却还装出一副高门大户小姐的高冷模样,这不是故意在那里勾引爷么?还真以为她和林姑娘有几分像就能一样了?”
迎春听得连连皱眉,也偷窥了一眼冯紫英的脸色,冯紫英却不以为忤。
宝琴在府里不太受欢迎,看来二房里也不例外。
至于龄官,要说宝琴没存着一点儿和黛玉比拼的心思,他是不信的,不过这种事情说穿了反而伤感情,内宅这些撕逼他素来是不问的。
“行了,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还管别人的事儿?”冯紫英训了司棋一句,“人家什么样子也是天生的,难道还让别人去自毁容貌不成?”
司棋不服地噘了噘嘴,“爷要这么说,奴婢也无话可说,但若是爷去府里放一放,谁还不知道内里的心思?”
冯紫英狠狠瞪了司棋一眼,这小蹄子就是嘴硬,不肯饶人,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傻的不成?
揉了几把司棋的大胸,弄得司棋媚眼如丝,冯紫英咬着牙关走了,又到三房这边,先去了妙玉那边。
妙玉的肚子已经吹气一般胀了起来,连带着本来就不小的胸也有些向王熙凤看齐的架势,比不上司棋,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看到冯紫英来,妙玉也欢喜不已。
自打怀了孕,妙玉的心境又有了很大变化,再也没有以往那种疏离澹然的心态了,越发珍惜其现在的好日子了,对冯紫英的态度也是越来越亲近,每一次冯紫英来她都会心情高兴,这一点连冯紫英都能觉察出来,也让冯紫英很是惊奇。
以前对自己的态度是不冷不热,到后来圆了房之后似乎才开始尝到做女人的滋味,几番欢好之后,冯紫英才算是降服了这个女人,也让这个女人渐渐成熟起来,明白了当女人该是怎样的一种生活,也明白了家庭和幸福的含义。
现在有了身孕也是更进一步,妙玉的一门心思都转到了肚子里孩子身上,但也更渴望冯紫英能经常来自己这里,哪怕自己不能侍寝欢好,但是能在自己这里坐一会儿,说说话,那也是好的。
一直到冯紫英走,他都能感觉到妙玉的不舍,这种情形让他都觉得挺有意思,一个以往对自己无比抗拒的女人,居然在婚后截然两样,这种情形真的太稀奇了。
岫烟那里也一样,对冯紫英的到来十分高兴,挨着冯紫英说了许久的话,顺带也说到了那边三爵街园子改建的事情。
“怎么,你也去看了?”冯紫英也想知道屋里女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心思,“改建得怎么样?”
“太美好了,以至于让妾身都有些不敢相信能重新回去,妾身原来住的芦雪广请来了匠师重新设计和布局了,作了一些小调整,茅舍风格不变,但是却更加精美了,妾身很喜欢。”岫烟顿了一顿,“听奶奶说,原来那省亲别墅的楼宇也要用起来,每人都有一幢,妾身都觉得有些太奢华了。”
“不是奢华,而是省亲别墅花了那么多银子建起来,难道现在把它拆了?不能拆,放在那里久而久之没有人气,反而毁坏更快,所以我才决定对其稍作改建重新用起来。”冯紫英解释道:“岫烟,你们也要想一想,这也是为长久之计,你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孩子生下来之后丫鬟要添,乳娘要添,你原来的芦雪广还能住得下么?妙玉那边也一样,栊翠庵既小又狭窄,而且环境太过幽冷,若是盛夏时节纳凉倒是一个好去处,但冬日里就算是考上火炉也一样阴冷,有了孩子还能在那里住么?其他人怎么办?”
“另外,我日后来你这边歇息,孩子小当然无所谓,若是几岁的时候,离开母亲单独住太早,但留在身边也还有那么大了,所以有一处别宅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冯紫英的话也让岫烟连连点头,她只是想到了自己在芦雪广住足够了,但没想到一旦有了孩子,就涉及到乳娘,小丫鬟等等一系列人手增添,那芦雪广肯定就不够了。
现在两边同时用起来,也可以随即选择合适地方住宿,尤其是相公还要过来住宿,孩子稍微大一些之后,肯定不能在自己身边,那太不方便。
“相公说的是,妾身有些欠考虑了。”邢岫烟柔声道。
“嗯,那你们这些姐妹们对搬过去可有什么其他看法?”冯紫英又问道。
邢岫烟应该是三房里边人缘关系最好的一个,她不是嫡妻,无需太过计较面子身份,性子柔和清澹,和尤二姐、迎春乃至宝琴都能处得来,加上和鸳鸯、平儿、晴雯几个大丫鬟也都关系不错,所以算是府里最受欢迎的姨娘。
从她这里,冯紫英往往能打听到更多平时自己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过问的后宅事儿。
邢岫烟没明白冯紫英为何要问这个问题,想了一想才迟疑着道:“长房那边应该是没什么的,宝姑娘和琴姑娘那样倒是很乐意,宝姑娘对蘅芜苑还是挺怀念的,琴姑娘么可能觉得红香圃那边小了一点儿,然如果留作别宅肯定很合适了,实在不行蔷薇院也还有几间,甚至前边还有芍药圃和榆荫堂,宅院倒是多,就是略微散了一些,……”
冯紫英知道宝琴是有些挑剔的性子,不过让她住省亲别墅里边,都是二三层楼的楼宇,房间众多,她和妙玉各具东北西北一角,肯定就满意了。
“黛玉和妙玉呢?”冯紫英又问。
“林姑娘不太愿意去住省亲别墅了,她还是愿意住潇湘馆,不过我也把相公和我说的话给她说了,说潇湘馆太阴凉,夏季可以小住,但冬春秋还是住主宅更好,更容易取暖保暖,另外若是有了孩子,这潇湘馆偏凉,就更不合适了,劝了两回,林姑娘也就没说什么了。”
岫烟含笑道:“至于妙玉姐姐,她无所谓,相公安排她住哪里她就住哪里,现在好像也没有像原来对栊翠庵里的事儿那么上心了,毕竟有了孩子了。”
“三丫头和四丫头呢?”冯紫英突然问道。
“啊?”岫烟一愣之后笑了起来,“相公还是问了出来,妾身还以为相公能忍多久呢。”
冯紫英笑着把岫烟揽入自己怀中,轻轻摩挲着岫烟凸起的小腹,“我经常做一个梦,梦着我最初去贾家的时候,和大观园里乃至荣国府里的姐妹们一起其乐融融的场景,云丫头,二妹妹,三丫头,四丫头,宝钗,黛玉,还有你和宝琴,妙玉随时冷着一张脸,也不欢迎我去她的栊翠庵,还有琏二嫂子和珠大嫂子,琏二嫂子号称凤辣子,凤泼皮,老太君还和你们一起热闹,大家吟诗作画,行令饮酒,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无比怀念,……”
邢岫烟讶然,“相公梦见这情景?可是琴姑娘和妾身进府之后,时间也不长,相公来府里没几回吧?妾身也不记得这么多人在一起的情形,是过年,还是中秋?怎么妾身没有一点儿印象呢。”
“只是爷的一种混杂了现实和虚幻的一种梦想吧,梦里边你们城里了诗社,琏二嫂子为你们出资采买物资,香菱喜欢写诗,也就加入了进来,珠大嫂子一个人,贾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也被拉了进来,好像还有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南京来的,诗社成立之后,隔三差五寻些理由来聚会饮酒作诗,……”
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奇异之色,一副心驰神往的模样。
邢岫烟也大为震惊:“爷的梦境里这么详尽细致,连哪些人,怎么聚会饮酒作诗都梦到了?珠大嫂子的两个妹妹是今日下午才到的,带来我们这边见了一面,果然都是绝色佳人,连宝姑娘和林姑娘都感慨不已。”